《重生之攀上佞臣》
第001章:如出一辙
宋馨的身体正被人重重拖行着,额头还猛地磕到了什么东西上,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昏暗,耳边清楚传来衣服被人撕裂的声音,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致她握紧双手开始止不住颤抖。
混沌之中,她忆起了很久远的悲惨遭遇,以及那个一手将她送进地狱的男人。
或许正是因为想起这个叫柳下荫的男人,她不顾已经模糊的意识,开始试图反抗。
白皙的双手蓦地生出几分力气,她在地上随手一摸,摸到了一块锐利的鹅蛋石,霍地拿起石头往那人身上一砸。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柔弱可欺的宋家嫡女,即使在临死前的幻境里,她也不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但是,不得不说,在被所谓的山贼乱刀砍死的情况下,还梦到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宋馨此刻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她伸手擦了擦脸上遮挡了视线的温热鲜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红唇齿白,丰神如玉的俊脸。明明是一张让人心生愉悦的俊脸,可是偏偏被眉间那一抹颓靡之气给败坏了。
是他!柳下荫,丞相府唯一的公子,更是她曾经的夫君!
老天爷究竟有多喜欢玩弄她,竟然让她在死前的幻境之中都摆脱不掉他。
只听到他在耳边气急败坏地大喊,“贱人,居然敢伤本少爷,看本少爷怎样收拾你。”
收拾?宋馨气的连话都懒得回一句,举起手中的鹅蛋石,又是狠狠砸了一下。
她伤他又怎样?她恨不得砸死他呢!
她想杀柳下荫想了很久了,想到心都痛了。
伴着“咚”的一声巨响,柳下荫头上瞬间被砸了一个血窟窿,而后一脸错愕的瞪她一眼,昏倒在地。
可宋馨犹不解恨似的,抬起一脚又踩到他的命根上,恨不得就此废了他的子孙根。想起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她全身血液似乎都在沸腾,提起裙摆,抬脚又是一顿猛踹。
“你去死吧!”
无情的踩踏声在寂静的假山中此起彼伏,而在她察觉不到的暗处,一双鹰隽的眼睛已经在那儿观望多时。
“这柳下荫好歹是丞相之子,打了人还不跑,看来你确实想让他不得好死。”慵懒促狭的声音恍然间在宋馨耳边响起,她身形一怔,蓦地顿住了脚。
这声音来的太过突然,让她毫无防备,心里正想着,谁又该死地闯进了她死前的幻境里?抬头一看,一道修长的紫影已经披着月光款款而来。
宋馨斜眼一看,不由顿住了,她想不到来人竟然是他,东陵王朝最心狠手辣的佞臣安离昇。
她活得最卑微最狼狈的时候,最羡慕妒忌的人当属安离昇了。
因为安离昇凭借自己毒辣的手段和诡变的谋略,把整个东陵王朝拿捏在手里,曾经位高权重的丞相柳温更是对他俯首称臣,就连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卫卿也差点死在他手上。
宋馨到死也在想,她要是安离昇,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这世间,只有一个安离昇!
在宋馨打量安离昇的同时,安离昇冷峻的眉眼同样紧紧定格在她身上。
他鲜少见过这般贞烈的女子,柔弱的身骨中仿佛藏着一股狠劲,一种不容侵犯的狠劲。她穿着一袭淡雅的青色流沙裙,虽然裙摆被撕烂不少,但依旧不影响她与生俱来的清华之气。
只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墨色的瞳仁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惊慌,但转瞬又恢复到一片清明。
月光映照下,容色晶润如玉,好像新月晕开的光华,又如花簇堆雪,美艳不可方物。
从柳下荫拖着她进入这里,以及试图玷污她的行为,无一遗漏的悉数落入安离昇的眼里。
可他是个性子凉薄的人,纵然知道这姑娘惨遭玷污之后会命运多舛,还是没有出手帮助。
一个连自己都护不了的人,没资格让别人护着。
可安离昇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却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具柔弱的女子竟然也会奋起反抗。那双抱着石头的纤纤玉手,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朝柳下荫的头砸了下去。
这般狠绝的爆发力让他惊讶又熟悉,简直和当年的他如出一辙。
五岁那年,安离昇眼睁睁看着一家人被斩首,眼泪混合着喉中血被硬吞进肚子里,纵使弱小,可他仍在夜里偷偷摸进那个刽子手家中,毫不惧怕的拿着匕首将那个粗莽大汗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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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万全之策
而今经年已过,今夜的宋馨,竟让他莫名又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当时年少的他,也曾像她一般爆发出怨恨。
额头的疼痛让宋馨皱了皱细眉,模糊的意识在一瞬间回笼,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得到老天爷的眷顾了。
看着气质玦然的安离昇,她快步走上去,诚恳问道:“安离昇,我能做你的徒弟吗?”
安离昇闻言,心里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盯着她。
京都的人理应不认识他才是,可是眼前这姑娘却好像对他有所了解。
俊美的星目蓦然冷却几分温度,他邪魅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
“我以为姑娘会看中我的相貌,想做我的女人,不想却是想拜我为师。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是不介意养一个如花似玉的乖女儿为我养老送终,但姑娘介不介意自己突然多出一个年轻爹爹,可要掂量清楚了。”
宋馨嘴角微抽,这才眯起眼睛打量起安离昇的相貌。
他穿着一袭张扬的紫色长袍,目若星辰,眉飞入鬓,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刀削笔刻般的五官俊美如画,一双黑沉的眸子黑得发亮,带着毁灭的色彩,揉碎了万千霞光。
而他身后却闪烁着璀璨的月白光芒,只消这一眼,便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长得确实不俗,怪不得被有心人传他以色惑君。
宋馨弯眸看向他,没好气地说:“大人长得是不错,不过和我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安离昇眉眼一动,细细看着她狡黠的眸光,忍不住笑了。
不得不说,她长得确实不是一般的艳丽,饶是京城第一美人站在她面前,只怕也要失去几分明媚的光彩。
两相沉默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隐隐还有灯火在闪烁,宋馨眉峰微挑,垂眸看了一眼身上已经撕烂的衣服,心里不由有些懊恼。
手上温热的鲜血是这般真实,方才险些被柳下荫玷污时,他的巴掌落在她身上的痛感也是异常的强烈。
这根本不该是幻境中才有的感觉,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死了吗?
在不是百分百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处在死前的幻境里,宋馨不敢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她怕自己再次毁了宋家的声誉。
可是,她更不甘心就这么放过柳下荫。
她扭头向不远处看了一眼,见来人离这儿还有些距离,于是不顾安离昇还在场,快速走到柳下荫身旁,抱起先前那块大石头便狠狠砸向他的左腿,一连砸了好几下。
只听脚踝处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确定他这条腿彻底废了,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她才勾起狠厉的笑靥,随手扔掉石头。
宋馨注意到安离昇正一脸兴味的盯着自己,唇角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惊讶,似戏谑。
可她并不在乎他的看法,他说她睚眦必报也好,心肠歹毒也罢,柳下荫能有今日都是他咎由自取。
外面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似乎已经靠近假山处,宋馨面色微变,挑挑眉,直接站起来从安离昇面前坦坦荡荡地跑开了。
走的时候不忘扔下一句,“师父,徒儿走了!”
而安离昇看着宋馨轻快的背影,摇头一笑,也随后离开。
宋馨记得,自己曾经是在御史大夫家的酒宴上差点被柳下荫玷污的,于是她循着久远的记忆,正打算回到宴会上。可一想到已经被打残的柳下荫和自己这一身的狼狈,又深觉不能这样回去,她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抹去自己打人的嫌疑才行。
正在暗忖间,不远处的荷塘边上突然传来一阵欢笑声,有两名女子正在放花灯,一主一仆,其中一位穿着一袭黄色阮罗裙。
宋馨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御史大夫之女云水瑶,心念微微一动,她倏尔勾起嘴角悄声上前。
云水瑶和侍女正专心致志的放花灯,哪注意到身侧来了一个人,袖子微微一拂,只听“扑通”一声,一道丽影竟不着痕迹的掉进了水里。
云水瑶大惊失色,连忙叫道:“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宋馨本来就是故意落水的,紧邻着岸边没往深处去,水只淹没了下半身,所以不等家丁赶来,自己便扒着岸边的野草爬了上去。
她佯装受了凉,哆嗦着身子颤声道:“云姐姐,不用叫人了……我……我没事。”
第003章:讨回公道
云水瑶心思单纯,只当是自己不小心将宋馨推进了河中,慌得快要哭出来,“宋妹妹,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身旁,我不是故意的。”
“不关云姐姐的事,都是妹妹不好……”宋馨低着脑袋,像个游魂似的,恍惚的很。
身体越痛,她就越不确定自己身处现实还是幻境。
云水瑶一手捉着她冰冷的小手,内疚地说:“你衣服都湿透了,先随我去换身衣服吧,要是染上风寒,可不是小事。”
宋馨微微吃惊地看着云水瑶的纤纤玉手,那是温热的,是活人才会有的温度,她该不会又重生了?
她的这副表情落在云水瑶眼里,以为宋馨被吓傻了,云水瑶更是自责。
三人刚要动身,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霍地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有一名家丁提着灯笼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云水瑶皱皱眉,忍不住沉声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说话间,她还体贴的挡在宋馨面前,生怕家丁看到宋馨的狼狈,失了面子。
那家丁急急低下头,惶恐地说:“回小姐,小的刚刚巡逻时,发现柳公子满身是血的躺在假山中,似乎受了重伤!”
云水瑶神色一变,暗忖一瞬又道:“那你还不立刻去禀告父亲,叫这么大声,想把所有人都引过来吗?”
“是,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家丁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提着灯笼又跑了。
云水瑶扭头向假山方向看了一眼,眉间染上厌恶,随后什么都没说,带着宋馨就回房去了。
换完衣服之后,云水瑶见宋馨神情依旧是呆呆的,心里忍不住害怕,生怕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不仅安排侍女端来姜水驱寒,还偷偷叫来了大夫问诊号脉。
折腾了半天,确定宋馨真没大碍,才让人将她安然送回宋家。
宋馨回到家中已是酉时,她看到坐在前院大厅里摆弄花草的兄长,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又重生了。
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梅雨,栀子花开遍了整座京都城,繁华巷口美如锦绣,她记得,大哥是最喜欢栀子的。
月光之下,大哥眉间带笑,一袭白衣清绝独立,仿若幽谷之中绽开的君子兰,光华夺目。
她呆呆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一滴泪恍然从眸间抖落。
宋长青敏锐的听见一道低低的啜泣声,抬眸见自己宠到大的小妹正站在门口流泪,目色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花草走上前。
“馨儿,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告诉大哥,大哥一定饶不了他。”
“大哥......”宋馨低低唤他,眼泪愈发肆意的往下流。
宋长青没想到自己简单一句话,让小妹哭的更加凄惨,她眸中的绝望和悲痛让他胸口一阵阵抽痛,还真以为她出大事了。
“馨儿,你跟大哥说实话,谁欺负你了,大哥便是赔了这条命,也要为你讨回公道。”他急声说着,作势便要往外走。
宋馨面色一顿,连忙拦住他,吸吸鼻子低声道:“大哥,没有人欺负馨儿,我只是想大哥了而已。”
宋长青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才出去了几个时辰而已,这就想了,往后嫁人可怎么办?”
宋馨低下头,掩饰小脸上的悲伤,“我谁也不嫁,从今往后,我就留在家里侍奉爹娘,永远陪着大哥。”
“傻丫头,女子怎能不嫁人呢,我家馨儿未来的夫君可是大将军,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宋长青取笑道,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宋馨听宋长青提起那个所谓的大将军卫卿,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可脸色却阴沉下来。
宋长青见她神色恹恹,只当她出去几个时辰也累了,便吩咐下人送她回房休息。
宋馨的房间在西苑,庭中种着几株海棠,入门进去,临窗软榻上铺着一条雪色狐皮毯,正面摆着金线海棠绣花枕。
两边再设一对普通沉木做的梅花式小矮桌,左边摆着青瓷鼎,右边则放置美人瓶,里面插着时鲜花草。再往里面去,便是一张楠木床,那紫金帐上的绣花还是她亲手绣上去的。
她颤着手缓缓摸上去,嘴角倏尔露出一抹笑意,这陈设,还和记忆中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小姐?”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串匆忙的脚步声。
第004章:半梦半醒
宋馨恍然一愣,扭过头看向来人,是迎春那丫头,后面还紧跟着迎夏,她有多久没听过她们的声音了,这般久违的声音,就像是隔了千年。
迎春走上前,见她眼睛红红的,不由愣道:“小姐怎么哭了?”
宋馨一怔,揉揉眼睛,温声笑道:“没什么,是方才回来的时候遇到哥哥,和他说了几句体己话,有些感伤罢了。”
迎夏围过来,水灵的大眼睛微微弯起,嘻声笑道:“小姐总是这般多愁善感,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放心,你家小姐在嫁人前啊,一定先为你许好人家,省得你再看见我哭。”宋馨挑眉,笑着打趣。
迎夏小脸一红,羞褐的嗔她一眼,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迎春看罢,无奈摇头,“你呀,也就是看着小姐脾气好才敢跟她贫嘴,偏偏每次都说不赢。”
迎夏扬眉,小声嘟囔道:“迎春姐姐懂什么,我是故意让着小姐的。”
宋馨“哦”一声,“那本小姐特许你下次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不必顾忌主仆之分。”
迎夏顿时皱起小脸,缩了缩脖子垂眸道:“奴婢没有读过书,小姐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懂,听不懂的……”
又是这招。
宋馨无奈暗笑,每次这丫头认怂的时候就摆出这副样子,简直让人无可奈何。
正沉默间,门口又有两名丫头走了进来,年纪比迎夏还要小一岁,但也是从小贴身侍奉她的,所以都取了“迎”字辈的名字,分别唤作迎秋和迎冬。
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整个宋家,也只有宋馨能分出她们谁是谁。
“小姐今日出去那么久,想必也累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左侧穿黄衣的小丫头向她端来一盆清水,一缕淡淡的干草香瞬间扑入鼻中。
“迎冬,你穿上迎秋的裙子,还挺好看的。”宋馨眯眼露笑。
小丫头的脸瞬间涨红,有些惊讶道:“小姐,我和姐姐把衣服换着穿了一天都没人认出来,您是怎么......”
“你身子不好,长年需要喝药,久而久之,体内便自带一股药草香,我如何能认不出来。”宋馨笑着打断她的话。
旁边的迎秋微微颔首,低声道:“你看,我就说一定骗不过小姐的。”
迎冬吐吐舌头,将铜盆放了下来,“那还不是因为,小姐对我们太熟悉了。”
迎春摇头淡笑,“你们两个闹腾一天了,还没玩儿够呢,快服侍小姐盥洗吧,待会儿水就凉了。”
“知道了,迎春姐姐。”两人齐应一声,然而一个洗巾帕,一个去铺床。
迎夏娴熟的端来一杯参茶,宋家养女以惜福养身,每逢饭后必喝一杯参茶,这样便不伤脾胃。
宋馨神色随和的接过来小饮一口,这第一口是漱口的,在她接茶的同时,迎春已经捧来漱盂,漱完口之后再将余下的喝完,迎秋接着服侍她盥脸盥手。
等宋馨换下身上的长裙,迎冬也将床铺好了。
四人见宋馨躺下,熄了屋内的烛火,端着东西有条不紊的退了出去。
从遇见安离昇到现在,宋馨的脑子一直都处于半梦半醒之中,直到现在万籁俱寂,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她才确定,她居然又一次重生了。
是的,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重生,而是第二次。
老天爷似乎十分眷顾她,居然给了她再次重生的机会,让她又重新回到十四岁那年。
十四岁那一年,宋馨在一场宴会上初遇了丞相府公子柳下荫。
乖巧柔弱的她一眼便被柳下荫看上,于是他借着醉意将宋馨拖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轻薄了。
当时的她虽然没有失去清白,却被人当场撞见二人衣衫不整的样子,这事过后京城顿时流言四起,说宋家嫡女不守妇道,跟丞相府的公子私相授受。
宋馨在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已经帮她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将军府嫡子卫卿,但这些年卫卿一直都在战场上厮杀,所以他们的婚事迟迟未举行。
这些年,宋馨一直想着及笄之后,嫁入将军府。可没想到惨遭轻薄,闺名受损,宋馨本想一死以示清白。
可家人自幼疼爱她,哪能让宋馨做傻事,于是父亲宋正德顶着所有人鄙夷的眼光,去将军府退了婚,并恳求丞相府能娶宋馨过门。
宋家为了能让宋馨做正妻,还给了柳家不少好处,宋家剩下不多的家底,更是因此给亏空了。
第005章:死无对证
可是那时候的宋馨并不知道这些,后来得知真相后,已足够让她悔恨一生。更让她悔恨的,是她把哥哥毁了,因为她的坏名声,哥哥没能娶亲。
可是即使宋家做了这么多,宋馨都没能得到幸福,因为从她嫁入柳家那一刻开始,柳下荫的态度都变了。
原来柳下荫并不是真心想娶宋馨,只是他一直风流成性,需弄个正室是给外人看,也是想稳住他爹。
宋馨正好无权无势,又算得上名门之后,一个空有名分的正室位,再适合她不过了。
柳下荫为了不娶父亲给他看中的厉害女人,所以才对宋馨做出下作的行为。
柳家只剩下这一个传人,尽管不成才,丞相柳温还是打骂不得,只盼他哪天开窍肯入朝帮自己一把。
柳家老夫人赵氏更是对柳下荫是各种包庇宠溺,使得柳下荫在柳家无法无天,而且柳家对外把这些都瞒得死死的。
宋馨嫁进来后,柳下荫流连于青楼,醉生梦死,还与两个通房丫头有首尾,甚至搞大了她们的肚子。
老夫人赵氏不但不责骂柳下荫,还反过来骂宋馨没用,留不住夫君的心,还生不出孩子。
不过碍于通房丫头身份名不正言不顺,赵氏最后还是灌了她们堕胎药,继续把希望寄托于宋馨的肚子上。
然而柳下荫根本不喜欢宋馨这类瘦美人,碰都不碰她。
赵氏得知后,更是整天对宋馨打骂,还逼迫宋馨每顿每顿吃大补的肉汤,不吃就是一顿痛打。
宋馨终究没有胖下来,而柳下荫依旧没有碰她,反倒不知怎么和大嫂孙如玉搞上了,而且还把孙如玉的肚子给搞大了。
哥哥的遗孀竟怀上了弟弟的孩子,这等乱伦惹得丞相大怒。
可是有赵氏护着,丞相柳温怒归怒,还是压下了此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柳温本想打了孙如玉腹中的胎儿,可娘亲赵氏不乐意了。老夫人赵氏早就想抱曾孙儿,可柳下荫不肯碰宋馨这个正室,其他女人生的又无名无分,孙如玉怀的这胎正好。
赵氏态度强硬的发话,丞相也不好违背老母意见,一再警告宋馨不准将此事外传,也就作罢。
随后赵氏让人传出宋馨怀孕的消息,然后等孙如玉临盆,让这个曾孙儿过继给宋馨。
宋馨经受着老夫人赵氏的折磨,有苦不能言,把别人的儿子当自己儿子养育就算了,还要忍受着自己夫君和嫂子龌蹉的行为。
宋馨就这样给柳家做牛做马了整整十年,宋家就这样败落了下去。
可是这并不是结局,结局是柳下荫看上某个官员的正妻,色胆包天在人家正妻去寺庙上香的路上玷污人家,正好被宋长青给遇到了。
柳下荫把人给玷污了,才得知对方的身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便恳求宋长青帮他。宋长青不忍妹妹落得凄惨下场,所以帮柳下荫给顶罪了。
得知宋长青被判了斩立决,宋家父母就半个月相继病死了。宋馨是在柳下荫一次醉酒后得知事情缘由,最后宋馨杀柳下荫不成,被老夫人赵琴给吊死的。
宋馨恨整个柳家,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也许老天爷眷顾她,想化去她心中的怨恨,所以让她重生了。
宋馨重生到十四岁那一年,被柳下荫轻薄之前。
宋馨避开了柳下荫,然后按照婚约,嫁入将军府,嫁给了卫卿。
她本想借着卫卿的手,对柳家进行报复。可是宋馨万万没想到,将军府也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卫卿也不是什么好人。
卫卿明明另外所爱,他爱的女人是一个叫阮书瑶的姑娘。
可是阮书瑶只是将军府管家之女而已,显然是不够身份嫁给他的,所以他就顺应家人的安排,先娶了宋馨。
嫁进卫家的半年后,卫卿直接设计了个宋馨失身的污名,一纸休书,把她赶回了宋家。
卫卿得偿所愿娶了他爱的人,可是宋馨就惨了,宋家也惨了。
因为宋馨的名声败坏,姐姐最后被打入冷宫,死在冷宫。而哥哥宋长青没了官位,最后被迫退隐,全家还被舆论赶出京城。
可是这也并不是结局,卫卿为了斩草除根,在宋家离开京城的路上安排了士兵假装山贼,把宋家全杀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宋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重活了一世,依旧没能护着家人。
第006章:脸色大变
可是,宋馨万万没想到,老天爷居然会如此眷顾她,居然给了她再一次重生的机会。
如今宋馨又重生到十四岁这一年,被柳下荫轻薄之前。
想起今日险些又被那混蛋玷污,宋馨颤手用被子捂住脸,呜咽着哭出声,心底却燃烧起一把燎原之火。
两世的悲惨经历让她学会了,自己必须强大到别人无法拿捏,才能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然等待宋家的依旧是死路一条。
当年有祖父护着宋家,宋家才能安稳于世,如今她就要代替祖父的位置,拼尽全力护着她良善的家人。
翌日一早,宋馨几乎是在迎春推门的一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迎春见她这么早就醒来,面上微微有些惊讶,旋即将目光定格到那双红肿的眼睛上,暗道一声,“糟糕”。
“小姐的眼睛似乎越来越红了,都是奴婢不好,昨晚该抹些药的。”
宋馨起身下床,摇头笑道:“不是你的错,让迎夏端些冷水过来,我敷一会儿便好了。”
“如此岂不伤身?”迎春皱眉,显然有些不赞同。
宋馨笑眯眯道:“无妨,仅此一回罢了。”
两次重生,让她的内心变强变硬,从今以后,她宋馨再也不会由着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更不会随随便便痛哭。
迎春无奈,只好吩咐下去。
过了一会儿,另外三个丫头齐齐走进来,迎夏用冷巾帕将宋馨红肿的眼睛敷了许久,直到看不出异样才作罢,迎秋和迎冬则静立在侧,侍奉她穿衣。
迎秋手上拿着一条绿色的翡翠散花百褶裙,腰间彩绣辉煌,宛若流光彩霞。这衣服并不金贵,只是因为绣工精湛,所以看起来倒和官家女子们常去的玉罗坊别无差别。
迎冬为她梳了个好看的飞天髻,发尾绾着一根挂珠钗,颈上又戴了一个赤金璎珞圈,如此才算妥帖。
宋家家底虽然不厚,但祖上历代都留下来不少珠宝首饰,这屋中的陈设和摆件也是祖母生前用过的,宋家贵为官家,该有的门面还是不能少的。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宋馨领着四人去前厅用早膳。
见桌前只有娘亲一人,她面上不由闪过一分惊讶。
“娘,大哥呢?”宋馨的娘亲宋林氏,原名叫林淑兰,是宋正德唯一的妻子。
自打嫁进宋家之后,宋林氏便尽心帮宋正德管理着整份家业,两人成亲二十年有余,一直相敬如宾、鹣鲽情深。
前两世的宋馨一直希望,自己和未来的夫君也能像爹娘一样相亲相爱,可是经历过两个人渣之后,她对所谓的爱情已经不抱期待了。
“他说有桩案子急着处理,一大早便去京兆府了。”宋林氏一边说着,一边体贴的为宋馨盛了一碗粥。
宋馨哦了一声并没有当一回事,用调羹舀了一口粥水送进嘴里。可是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
她记得,在她被柳下荫轻薄的第二天,大哥出门办事被人打断了腿,事后虽然治好,一条腿却瘸了。这导致哥哥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处于自卑之中,仕途也因此大受影响,所以这一世的她一定不能让这件事再度发生。
宋馨抬头看了娘亲一眼,压下心中的惊慌,急急忙忙扔下一句话便往外走:“娘亲,我漏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在房间里,我先去取。”
“用完早膳再取也不急,你这急冲冲……”宋林氏话还没说完,厅内已经没了宋馨的身影。
宋馨不敢让娘亲看到自己脸上的慌乱,怕惊吓了她。
出了前厅之后,宋馨便急忙向迎春吩咐道:“快,去把守院的管事陈伯叫到我屋里。”末了似又想到什么,又叮嘱了一句,“记得让陈伯带上几个能打的护卫过来,就说大哥出事了,让他赶紧带着护卫去救人。”
迎春原本还不懂小姐为什么脸色大变,如今听说大少爷出事了,不免心惊不已,惊慌回道:“小姐,奴婢这就去!”
宋馨见迎春已经小跑出去,转身快步回到自己屋子里,没等多久,负责护院的陈伯便带着五个护卫过来了。
经事很多的陈伯听到大少爷出事,也是心惊不已,宋长青可是宋家唯一的男丁,要是真出什么意外,百年书香世家宋家只怕会就此毁了。
“陈伯,出了宋府往左,走官道,大哥是要去京兆府。”宋馨压下心中的惶恐,沉着安排。
第007章:安若泰山
陈伯见到如此沉着冷静的二小姐,不免有点吃惊。从前的二小姐胆小软弱,一遇到事情便会哭,可如今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哪还有一丝从前的影子。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连忙点点头,急声应道:“是,老奴这就带人去救大少爷。”
然后便转过身快步离开。
宋馨看着陈伯焦灼的背影,重重握紧了拳头,修长的指甲刺破掌心脆弱的皮肤,慢慢渗出血珠,她却恍若未觉。
“小姐,大少爷已经走半个时辰了,还能追得上吗?大少爷他……”站在后面的迎夏低声询问,面上带着几分惶恐。
刚才迎春跟她耳语了几句前因后果,让她也惊出一身冷汗。
宋馨身子微颤,脸上却不动声色,沉声回道:“大哥不会有事的!”
若真出了什么事,她一定要让王灿不得好死,都怪她,昨夜只顾着悲忆往事,怎么把这个混蛋给忘了。
王灿,富商王家唯一的男丁,京城有名的恶霸,仗着家中有姐姐入宫为妃,很得皇上宠爱,所以目中无人,时常强抢欺辱良家妇女。
在她前世的记忆中,还记得某一天,大哥出门办事的时候,看到王灿试图欺辱一名少女,便把人给救下来了。没想到王灿却记恨在心里,没几天就找人拦截大哥,把大哥的一条腿给打折了。
宋馨默默想着,心里又气又恼,一双手冰凉如雪,生怕陈伯他们去晚了。
好在陈伯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半个时辰后,便将浑身带血的宋长青抬了回来。
宋长青受伤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了,宋林氏急急赶到前院,看到儿子一身血,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伴随着丫头婆子的惊呼声,赶来的宋馨顾不上查看宋林氏,拧眉吩咐下去,“把娘亲送回房间,小心侍候着。”
两个随身侍奉宋林氏的婆子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扶着宋林氏急急回房。
宋馨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宋长青,她何曾见过大哥这般狼狈的样子,满面污血挡住他的玉质容颜,身上白衣早就被染红了。
双目被这一幕深深刺痛,鼻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她止不住颤了一下,跪在宋长青身侧,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
知道他还活着,宋馨这才小心翼翼地翻开他濡湿的衣袍,查看他身上的伤势,大哥上半身多是刀伤,不过并没有伤到要害。
看及此,宋馨脸上神色不变,沉着安排道:“迎秋,在大门口等着,要是李大夫一来,就把人请到大少爷的房间。”
早在陈伯出门,她已经安排小厮去请大夫了,现在大夫应该在来的路上。
“小姐,奴婢这就去!”迎秋眸中噙泪,急急转身离开。
陈伯一脸愧疚地走上前,眼里含着水光,“小姐,都是老奴没用,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莽徒已经对大少爷挥刀子了。”
在陈伯说话的同时,宋馨已经把宋长青身上的伤势查看的差不多了,伸手摸了摸他完好无缺的双腿,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可在听完陈伯的话后,一双水目瞬间又红了。
一想到那些人拿着大刀,无所顾忌的往大哥身上乱砍的那副场面,她就恨不得将那些人五马分尸。
王灿是吧,她绝对会让他后悔活在这世上的!
“陈伯,先把大少爷抬回房,大夫很快就来了。”宋馨红着眼睛沉声安排,盯着下人把宋长青小心翼翼地送回青竹院。
刚把人放到床上,李大夫也随后赶来了,几个丫头胆子小,只有迎春站在床前帮着李大夫为宋长青处理伤口。
守在宋馨身边的迎冬凑上前小声说:“小姐,要不出去等吧,太血腥了,奴婢怕小姐看了会害怕。”
迎冬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吓得两腿发软,自然害怕小姐会吓出病来。
可宋馨却不为所动,她就这么静静坐在桌前,纤瘦的身骨安若泰山,似藏着气吞山河的磅礴之势。
她要仔仔细细的看着,牢牢记住王灿是怎么对付大哥的,日后一定要千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可是,还没等她开始报复王灿,柳家便闹上门了。
丞相府公子在宴会上遇到意外,变成废人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座京都城,碍于丞相大人的威严,百姓们表面上没敢说什么,私下里却津津乐道,一时成为了所有人的笑谈。
第008章:咄咄逼人
柳下荫整整昏迷了十天才醒过来,一睁开眼便面目狰狞,哭着喊着是宋馨这个贱人打伤的他。
丞相柳温并不相信儿子柳下荫的话,毕竟宋家那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性子像极了她娘亲,怎么可能打伤一个大男人。柳温虽是恼恨打伤儿子的人,可是不会轻举妄动。
但柳家老夫人赵氏可不这么想,孙子柳下荫可是柳家的独苗,更是被她放到心尖上宠的稀世珍宝。他说是宋馨打的,那就是宋馨动的手。
丞相府老夫人赵琴瞒着儿子柳温,带上大孙子的遗孀孙如玉和几个婆子,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宋家。
宋馨听到下人的禀报时,正在自己院子里看书,大哥身上的伤需要静养,娘一连几日也都待在青竹院照顾着,所以府内大小事宜暂时都由她掌管。
她放下书抬头瞥了一眼额头被撞伤的家丁,赵琴带来的老婆子蛮横无理,不由分说就将他推到了朱门上,此刻还不停往外冒着血。
“迎春,让陈伯找李大夫来给他看看。”宋馨声音低沉,心里却一阵恼怒。
第一世的时候,她年纪小,柔弱怕事,嫁进柳家后一直被赵琴打压,如今竟还猖狂的跑到她宋家作威作福了,好,当真是好啊!
她本来还想先解决了王灿再去对付柳家,如今看来,若是不好好敲打这老毒妇一番,日后指不定还要拿宋家怎么样。
宋馨眯眼暗忖着,心念一动,朝迎夏吩咐道:“爹这会儿应该也快下早朝了,你去宫门口等着,就说我种的山茶花开了,让他顺道去卫府接卫老爷和卫夫人来赏花。”
迎夏看那家丁被撞成那副样子,便知这柳老夫人不好惹,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急急应了一声便从后门离开。
宋馨扶了扶发上的朱钗,微微眯起眼睛,缓缓起身往前院走,迎秋和迎冬随行其后。
三人刚走到前厅门口,一个琉璃底座的文王鼎便凌空砸过来,宋馨目色一顿,眼疾手快偏头一躲,文王鼎落在草丛中完好无损,不过厅内却碎了一地的花瓶瓷器。
宋馨眸中顿时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瞥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赵琴便垂头冷笑,嘴上却是恭恭敬敬地说:“馨儿拜见柳老夫人,柳老夫人好!”
赵琴冷哼一声,盯着宋馨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宋馨假装害怕缩了缩肩,“不知柳老夫人今日闯进宋家,所谓何事?馨儿胆小,以为府上进了土匪呢!”
宋馨暗讽柳老夫人像个土匪,可是表面上却没让人察觉半分。
不等赵琴开口,孙如玉已率先走上前,睁大眼睛瞪向宋馨,“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老夫人是土匪,宋馨,我看你们宋家是不想在京都城待了!”
宋馨闻言,眸底瞬间划过一抹狠色,当年她嫁到柳家的时候,这孙如玉也没少欺负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连亡夫的弟弟都敢勾引。最后她被赵琴吊死的时候,孙如玉还趾高气扬的站在她面前跟柳下荫亲热。
不过是个死了丈夫的刁妇罢了,也敢在她面前吆五喝六。
“大少奶奶这话说的,让馨儿好生害怕,这率土之滨皆是王土,皇上让宋家待在哪儿,宋家就在哪儿,馨儿没想到因为柳家,宋家就不能再京都城待下去了。”
宋馨这话是故意说给赵琴听的,纵使如今的她已经不再软弱,可宋家还没有重振以前的威风,赵琴是丞相之母,气势上自然压她一头。
看她们今日来势汹汹的样子,宋馨便知赵琴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说不定还会动手。
所以她那话便是警醒赵琴的,讨说法可以,但若敢动她,那柳家就是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了。
果然,宋馨话音刚落,赵琴便变了脸色,深沉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而后沉声道:“如玉,退下。”
“老夫人,这贱人打伤小叔不说,还敢骂您,孙媳必须好好治治她,我要她赔命!”
孙如玉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眉间依旧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言罢便抓住了宋馨的胳膊。
她早就看宋馨不顺眼,长得那狐媚样子,想勾引谁了。
迎秋和迎冬见状,想上前拉开宋馨,却又被两个婆子钳制住了。
宋馨一脸大惊失色的样子,看着孙如玉惊呼道:“大少奶奶好生威风,连老夫人的主都能做了。”
第009章:不怒自威
若那两个婆子不动手还好,这一动手反倒给了她反击之力,她第一世在柳家待了整整十年,知道赵琴最忌讳有人觊觎她手里的掌家之权。
而这两个婆子明明是赵琴带过来的,如今却听从孙如玉的话动手。
这说明什么,说明孙如玉已经把歪心思动到赵琴身边去了,而自己刚刚那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她就不信赵琴不生气。
赵琴喝道,“如玉,还不给我退下!”
宋馨果然没有猜错,赵琴到底是忍不住了。
孙如玉身子一震,满心不甘的松开手,阴恻恻的瞪了宋馨一眼。
赵琴阴沉的眼睛里波澜未起,看着宋馨面无表情道:“宋家的丫头个个水灵,到底是生在百年的书香世家,只是这如今虽然没落了,教养总不该也忘了。”
宋馨目色一动,旋即暗笑起来,这意思,是要她行礼了?
呵,她赵琴配吗?
宋馨露出一脸懵懂的样子,生生把赵琴气得脸色发青。
孙如玉见她站着不动,忍不住又开口道:“宋馨,你们宋家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吗?亏你还生在书香世家,没想到却是满肚子的酸腐气,在我们老夫人面前也敢端架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了。”
宋馨依旧是那副懵懂无知的表情,静默了老半天才回了一句,“大少奶奶这话说的太失礼了,这可是宋家。”
孙如玉铁青着脸,气急败坏道:“宋馨,你这个贱……”
“大少奶奶,来者是客,我当你和老夫人是客人,自当敬着你们,可你却为客不尊,还大言不惭的侮辱宋家,你是觉得我宋馨好欺负不行?”宋馨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再者,你方才说馨儿打伤了柳家二公子,无凭无据,大少奶奶可不要随便污蔑我。”
孙如玉闻言,脸色愈发阴沉,咬着牙道:“污蔑?这话是下荫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下荫?呵,这一情急,倒是不叫小叔了。
看来这对狗男女之间的苟合早有端倪,第一世的她可真傻,竟然会看不出来。
那赵琴呢?当初孙如玉怀上身孕的时候,她不顾丞相阻拦,执意让孙如玉将孩子生下来。
赵琴虽然明面上说是为了早日抱上曾孙,可她连两个通房丫头怀的孩子都不愿意留,更何况柳下荫和孙如玉是叔嫂乱伦,他们之间的苟合,赵琴是不是早已知情?
宋馨不敢往下想,也不想去深思!
孙如玉之所以将心思动到柳下荫头上,何尝不是为了掌家权,若能为柳家生下一儿半女,要不了多久,她便可以母凭子贵,掌管整个内院。
可是赵琴是什么人啊,一个将夫君妾待和通房全拿捏在手里,把庶子庶女全养废的狠毒女人,怎么可能让人抢走管家权。
反正宋馨第一世,到死也没见孙如玉从赵琴手上接过账房的钥匙。
宋馨像是被孙如玉的话惊到了,“馨儿哪里打得过柳二公子,大少奶奶是跟我说笑话吗?这笑话不好笑。”
“你!”孙如玉想不到宋馨竟如此牙尖嘴利,暗恼一声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小贱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还真看起来不像能打废柳下荫。
赵琴倒是比孙如玉沉着许多,毕竟常年浸淫内宅,柳家老爷在世时,她不但治服一众侍妾,还掌管柳家这么多年,心机和胆识,自是孙如玉比不上的。
她深深看了宋馨一眼,摸摸手腕上的玛瑙翠玉镯,不怒自威。
“宋小姐,荫儿说自己在昏迷前亲眼看到是你打伤的他,而你却说没有,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恐怕只有你们二人才清楚。荫儿的公道必须要有人还,不如宋小姐到柳府跟荫儿好好解释一番,若你当真无辜,我自当让他向你赔罪。”
赔罪?赵琴那么宠柳下荫,会让他做这种有失脸面的事吗?
更何况,若她当真去了柳府,处境只会比现在更惨。
赵琴当年对她非打即骂,那些恶毒的手段她也不是不清楚,明面上是个慈爱老夫人,可从内宅出来的人,有哪个是真良善呢。
“老夫人,我看解释就不必了,柳二公子既然一口咬定是我打伤了他,那不管我如何解释,想必都没有用。”宋馨一脸害怕地往后又缩了缩。
赵琴戴着鎏金玉扳指的右手微微一抬,缓缓勾起了嘴角,“有没有用,到了荫儿面前,他自有决断,如玉,还不快请宋小姐到府上‘做客’。”
第010章:脸色狰狞
宋馨闻言,倏尔变了脸色,而孙如玉却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指使两个恶婆子去抓宋馨。
迎秋和迎冬一见势头不对,急忙上前去救自家小姐。
可赵琴带来的人多,且这些婆子都是做粗活的,力气比两个小丫头大,几人顿时扭打成一团,气氛瞬间尖锐起来。
孙如玉一把捉住宋馨的手腕,恶狠狠地说:“你这小贱人,还不跟我去跟下荫赔罪。”
“不准你欺负我们家小姐!”迎冬这小丫头看起来小小的,可是动作却是灵敏的很,生生地挣脱开几个婆子,窜了过来,直往孙如玉身上撞。
宋馨眸子微闪,一边反手紧拉着孙如玉,一边惶恐地尖叫:“你们这是干嘛,太欺人太甚了……”
宋馨的话还没说完,孙如玉就被丫头迎冬给撞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宋馨听到沉重的撞击声,可真痛。
孙如玉杀猪般的惨叫声跟接着传来,“啊……痛死我了……宋馨你这个小贱人……”。
宋馨假装害怕地满大厅跑,后面跟着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她不时拉着赵琴来闪躲。
赵琴在混乱中,挨了好几巴掌,被打得也是喊叫连连。
“痛死我了,哪个贱婢下手的……”赵琴都快被打疯了,可是现场实在混乱,她压根看不清谁动的手。
宋馨趁机,还偷偷地抓住赵琴的发鬓,狠狠地扯了好几下,随后又尖叫连连地跑开。
宋正德领着卫冕和卫夫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乱象,只见宋馨被好几个恶婆子给追着打,还‘一不小心’地摔倒在他们面前。
“爹爹,救馨儿。” 宋馨的叫喊声,不仅喊得父亲宋正德心痛,连带一旁的卫冕和卫夫人都不忍。
卫冕是东陵三朝元老,带病出征无数次,最后因年迈而把兵权交给了儿子卫卿。他前半生都在战场上厮杀,何曾见过这种不堪的场面,尤其是自己未来儿媳妇被打得如此凄惨,眼神都带着狠厉。
看到披头散发的柳家老夫人赵琴,还有趴在地上脸色狰狞的柳家大少奶奶孙如玉,眼神更是厌恶。
卫家与柳家恩怨颇深,在朝堂上更是政敌,而宋家和卫家是早就订了姻亲的。
如今卫冕看见柳家老夫人带来的恶婆子在打骂他们卫家未来的儿媳妇,如何还忍得住,当即走上前一脚踹翻了正要捉着宋馨的一个婆子。
卫夫人扶起宋馨,拍拍她裙子上的灰,朝孙如玉冷哼道:“这位就是柳家大少爷的遗孀吧,素闻你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他死之后,你一直在府中为他念经。如此行径,可不像一个吃斋念佛的良善之人能做出来的。”
赵琴是长辈,卫夫人不好当众骂她,可是孙如玉不一样,一个寡妇而已,卫夫人第一个就是拿她开刷。
宋馨知书达礼,又乖巧可人,一直都是卫夫人心中最佳的儿媳人选,所以即便宋家没落了,卫家也从未嫌弃过这个未来亲家。赵琴明知卫宋两家的关系,还任人去打骂宋馨,不就是在打卫家的脸,卫夫人自然不能忍。
孙如玉望着卫夫人阴沉的目色,禁不住一抖,缩了缩脖子却没敢说话。
什么伉俪情深、终日念经诵佛,那都是她让人散出去的流言。即便她是柳家的媳妇又如何,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永远都会被人诟病。
而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世人觉得她痴情又贞烈,好宣扬一个好名声罢了,哪曾想卫家这两个老不死的会突然出现。
赵琴见孙如玉一副吃瘪的姿态,面上闪过一丝不悦,看向卫夫人沉声道:
“荫儿先前在云家的宴会上被人打伤,昏迷了十天才醒,可他张口闭口就是宋小姐打的他,卫夫人有心偏袒宋小姐,老身也不便说什么。只是荫儿受伤一事,柳家断不能就这么算了。”
卫夫人一愣,看了宋馨一眼,又望向赵琴道:“柳家二公子是不是弄错了,馨儿一具柔弱之躯,怎能伤得了他。”
她知道柳下荫被人打伤的消息时,只当是柳家父子作孽太多,如今遭报应了,怎么都不会想到,柳家老夫人赵氏竟然会因为这件事而找上宋馨。
第011章:万分镇定
孙如玉见卫夫人如此偏袒宋馨,脑袋一热,指着宋馨怒声道:
“就是她伤的!我家小叔说他在云家的宴会上看到宋馨,将她拉到假山后面想聊聊天,哪曾想被这贱人一石头砸到脑门上,昏迷这么多天才醒。那假山中空无一人,不是她动的手,还会是谁!”
聊天?一个男人拉着一个闺阁女子到假山聊天,柳下荫是脑残了,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她深藏祸心?
宋馨眯眼暗笑,旋即换上一副柔弱的面孔,眸中清泪泫然欲泣,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真的不是我动的手,当时天色已晚,假山那儿又没什么人,柳公子非要拉着我走,我很害怕,就大喊大叫起来。柳公子不但不放手,还挥拳打了我,后来,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晕倒了,我一刻也不敢留在那地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言罢,还颤着肩膀低声呜咽起来。
卫夫人心生怜惜,拍拍宋馨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馨儿,幸好你跑得及时,不然只怕也要出事了。”
宋正德还是第一次听女儿提起这件事,她从小柔弱胆小,连一条虫子都不敢踩,可想当时会怕成什么样子,如今还被人污蔑成打伤柳下荫的凶手,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失职。
“馨儿……”宋正德沉叹,眉宇之间带着愧疚,是他做爹的没用,要不然那个柳家的纨绔二公子,也不敢欺辱他馨儿
宋馨清泪拂面,一脸委屈的栽进他怀里,“爹......”
“没事,别怕,爹会护着你的。”宋正德心疼地摸摸她的头。
卫夫人怜爱宋馨,默叹一气,看向赵琴沉声道:“老夫人,若不是柳二公子执意拉馨儿去假山,如今躺在床上的只怕还要多一个人了,你柳家是不是也该还馨儿一个公道!”
赵琴斜睨宋馨一眼,目中寒芒乍现,“宋小姐所言,不足为信。”
“就是,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当时假山中只有她和我家小叔两个人,如今小叔躺在床上,而她却好端端站在这里,还不要脸的装无辜。卫夫人,你们信这个小贱人的话,我们可不信。”
孙如玉细眉一挑,顺着赵琴的话好一番讥讽,卫夫人顿时气红了脸。
卫冕素来最是护短,这进来一会儿,先是看到宋馨受欺负,如今连自己夫人也被气到了,眉毛一瞪,寒着脸道:
“柳少爷欺辱馨儿在先,如今自己被打,还要将罪名强安到我们卫家未来儿媳妇头上,你柳老夫人更是带人将亲家砸的满地狼藉,真当卫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赵琴见卫冕也站出来了,想到还在床上躺着的可怜孙儿,心一横,瞪向宋馨道:“无论如何,荫儿的伤都跟她脱不开干系,宋馨今日必须到柳家向荫儿谢罪!”
孙如玉眯起眼睛,附和着点头,“没错,小叔伤了一条腿,她就要还两条腿!”
这贱人不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才勾引柳下荫吗?看她成了残废,还怎样勾引人。孙如玉浑然不觉是柳下荫自己色心起,而是觉得宋馨勾引的。
“我纵横沙场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像你们这般蛮横无理之人,简直欺人太甚!”卫冕大怒,扬声呵斥。
赵琴为了柳下荫,也豁出去了,她柳家就是再不济,也断不会轻易饶了宋馨这个小贱人。
两相争执不下,甚至越吵越激烈,最终竟闹到了宗人府。
这一边是丞相府的独子,一边又是当朝大将军卫卿还未过门的妻子,哪一边都不好惹,掌管宗人府的陈洵陈大人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进宫将此事上奏皇上。
皇上倒是没有私心,吩咐陈洵将此事彻查清楚,便让他退下了。
一听说丞相之子被打一案正在宗人府审理,不消片刻,宗人府的墨色大门前已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
宋馨颔首低眉,红着一双泪眼站在大堂正中央,心中却波澜未起,万分镇定。
赵琴坐在一侧斜睨她一眼,沉声问旁边的孙如玉,“荫儿来了吗?”
孙如玉忙应道:“已经在路上了,小叔身上的伤还未大好,孙媳怕府上下人办事不仔细,特意叮嘱管家在马车上多放了几条金丝绣面的褥子。”
赵琴闻言,满意的点点头,呷了一口清茶,敛眉又问:“那件事办的如何了?”
第012章:一举两得
孙如玉一顿,当即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邀功似的眯眼一笑,凑到赵琴跟前说:“老夫人放心,这大牢,宋馨是坐定了。”
赵琴听罢,目中闪过一抹厉色,笑了笑却没说话。
她闹出这么大动静,可不是为了把宋馨送进大牢,荫儿是柳家独子,自幼更是被她放在心尖上宠爱,一点苦都没有尝过。如今却被宋馨打成这副样子,若最终只是让她入狱,岂不白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欠荫儿的债,可是要用命还的。
坐在对面的卫夫人一看见赵琴这副阴测测的神色,便知她心中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由恼道:“馨儿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卫冕闻之,拍拍她的肩,沉声笑道:“夫人莫忧,天子脚下,这京都城也不是他柳家说了算,为夫一定不会让馨儿出事。”
一旁的宋正德抬头,目含担忧的看了看宋馨,感激道:“多谢卫兄帮忙!”
“宋兄不必如此,等馨儿嫁过来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更何况柳家这次是刻意找馨儿的麻烦,我怎能让他们白白欺负了馨儿。”卫冕摆摆手,笑的一脸随和。
而站在大堂中间的宋馨却忍不住颔首扶额,父亲做官这么多年,还是只会从表面看人,难怪前两世的宋家会一直没落下去。
卫家二老是喜欢她不错,可也没到视如己出的地步,不然上一世的她被卫卿污蔑不贞时,卫夫人也不会不顾她的苦苦哀求而同意卫卿休妻。
只因外人都已知晓她“不忠不洁”,所以卫夫人断不会让卫家的门风因为她而受尽世人耻笑。
至于这一世,世人皆知卫宋两家多年前便订下姻亲,早就将她当成大将军卫卿未来的妻子了。
一旦陈洵最终判定是她打伤了柳下荫,不但宋家蒙羞,卫家也会因为这件事失了面子。
而反过来,以卫柳两家的恩怨,若卫家最后在世人面前证明是柳下荫恶意污蔑她,那她不但会得到所有人的同情,柳家也将饱受市井诟病,简直一举两得。
她笃定卫家二老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尽心尽力的护她。
宋馨眯眼暗笑,不禁有些自嘲,上天让她重活两世才看清这一切,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正在怔神间,堵在门口的众人忽然散开一条路,柳下荫斜倚着上身躺在一张软榻上,被四个粗莽大汉稳稳抬了进来。
宋馨面无表情的扫他一眼,险些快认不出他的样子。
柳下荫其实长得还算俊秀,只是多年淫靡周公之道,让他内里亏损太大,本就虚垮的脸被她重重一砸,现在肿得连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甚是恐怖。
而柳下荫一看见宋馨,如视仇敌一般狠狠瞪着她,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贱人,敢打伤本少爷,今天你别想活着走出去,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宋馨心底冷笑,佯装害怕的样子轻轻颤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陈洵一眼,只字未说。
陈洵微咳一声,看看柳下荫,忍住心中的不悦,凛神沉声道:“本官奉皇上口谕彻查柳公子受伤一案,如今人既然已经到齐了,本官这便开堂审理,堂下……”
柳下荫不等陈洵把话说完,指着宋馨怒道:“陈大人,还有什么可审的,本少爷身上的伤就是宋馨这个贱人打的,你还不快把她给我抓起来!”
柳下荫一口一句“贱人”,本就让卫家二老和宋正德心生不悦,如今这案子还未开审,他就让陈洵抓宋馨,真当他们坐在这儿只是摆设不成。
“陈大人,事实究竟如何,总不能听柳少爷一家之言就妄下判断,馨儿娇弱,怎可能将柳少爷打成这副样子,你总该听听她的说辞才是。”卫夫人敛眉,语气有些阴沉。
陈洵点头称是,面上神情却有些难堪。
他是这案子的主审官,可刚刚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柳下荫打断了,卫夫人又接着开口,倒是显得他这个主审大人昏庸无能了。
为官者最忌讳旁人教他怎么做事,偏偏这两位还都是他惹不起的。
陈洵喟叹一气,瞧了宋馨一眼,心里也有些不忍。
宋家二小姐胆小怕事,全京都城的百姓都知道,别说卫家不信她会打伤柳下荫,在场的恐怕除了柳家人,没有人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陈洵暗暗想着,朝宋馨和颜悦色道:“宋小姐,柳少爷亲眼看见是你打伤的他,对此你可有什么解释的?”
第013章:积怨已久
宋馨缓缓抬头,贝齿紧紧咬着唇瓣,水眸之中溢着清泪,将落未落的样子,被她倔强的忍着不肯流下来,薄唇轻轻动了两下。
在柳下荫的一声冷哼中,她又颤起肩膀不敢多言,一副心中委屈无处可诉的不甘之态。
单单这一副神情,已胜却千言万语,甚至比她要说出的话更有力。
陈洵微微摇头,默叹一声,语气愈发缓和,“宋小姐,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皇上命本官将此事如实查清,若你当真是被冤枉的,本官定当还你一个清白。”
宋馨颔首点头,拿出手帕拂去眼角泪珠,望向陈洵说道:“回大人的话,当日小女受邀参加云大人家的酒宴,不想在花园中散步时,竟遇上了醉酒的柳少爷。
他不顾小女的挣扎,强行拉着小女往假山处走,小女当时怕极了,就大喊大叫起来。
可柳少爷不但不放手,反而挥拳打了小女,情急之下,小女摸到身边的大石头,想都没想便砸到了柳少爷的头上。
他当时便晕过去了,小女又悔又怕,就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走。陈大人,小女当时真的只是将柳少爷砸晕了而已,他身上的伤确实不是小女打的。”
众人听及此,心中一片了然,望向柳下荫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夷。
宋馨这话说的虽然隐晦,可市井之中谁不清楚柳下荫的为人,不用想都知道他当晚拉着宋馨想做什么,所以宋馨会砸晕柳下荫,也就情有可原了。
他们如今不仅同情这位宋家二小姐,反而有些敬佩她了,宋馨做了多少人都不敢做的事啊。
柳下荫一看势头不对,脸上横肉一晃,瞪着宋馨厉吼道:“撒谎,你这个贱人,打伤我不说,竟然还敢在世人面前装可怜。
当晚明明是你见本少爷醉酒,所以故意在花园勾引我,如此正好给你宋家找一个更强大的靠山。
后来你见假山外来了人,怕毁了自己的名声,于是狠心砸伤本少爷逃走。宋馨,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我一定要灭你宋家满门!”
宋馨眉头一扬,眸底划过一抹厉色,面上却愈发委屈:“柳少爷,小女自幼待在府中,鲜少出去见过什么人,那晚是你我初次相见,小女如何得知你就是柳丞相的独子。
再者,宋家乃百年书香世家,娘自幼教小女熟读女贞女戒,无论如何,小女断不会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更何况卫宋两家有婚约在先,将军府门楣尊荣,小女何必多此一举,再去刻意攀附丞相府。
当晚,是你口口声声说‘卫家根本比不上柳家’,让小女从了你的,柳公子现在怎么能倒打一耙?”
宋馨凄声说着,心底暗暗冷笑,柳下荫还真是个猪对手,赵琴这些年怕是光顾着宠他了,满脑子塞浆糊,那种话竟然也能说出来。
她正愁这出戏唱的无趣呢,如今他倒是帮了她的忙,把卫家也逼出来了。
卫柳两家积怨已久,她就不信,卫家二老听到这些话后还能坐得住。
哼,想灭她宋家满门?她一定先送他柳家下地狱。
果然,宋馨话音一落,卫冕已拍案怒起。
“卫家世代忠良,代代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我儿卫卿更是常年驻守在边关苦寒之地保家卫国,上无愧皇恩,下无愧百姓。何时竟轮得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对卫家指三道四,纵使卫家有朝一日真的没落了,那先皇御赐的万古忠将碑可还在将军府门前竖着!”
卫家先祖当年辅助皇家开国建业,曾立下汗马功劳,东陵王朝能有今天,卫家功不可没。
先皇感念卫家的功德,让人用寿山石打造了一块‘万古忠将碑’,寓意无上皇恩。
别说卫家如今正得圣宠,就是哪天再培养不出一个将军,只要这块石碑还在,百官皆不能轻看将军府。
而柳家不过是家臣,若真要细究,柳家根本就比不上卫家。
只是这忠将碑看似荣耀,对卫家来说,何尝不是一顶警钟,卫家历代掌管东陵王朝近乎一半的兵权,又因为常常打胜仗,在百姓心中颇有威望。
正所谓功高震主,先皇赏下这块石碑,只怕还有警告之意。
若卫家安守本分,那卫家永远都是忠将,一旦它生出一丝一毫的夺朝之心,那就是乱臣贼子,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第014章:素不相识
宋馨暗忖,眸色沉溺的看了卫冕一眼,她猜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一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做皇后。
只要卫家女成功诞下皇子,卫家根本不需要背负一个世人唾弃的骂名,只需挟天子以令诸侯即可。
看来,这卫家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宋馨缓缓敛起目色,心中微叹。
卫冕常年带兵打仗,气大嗓粗,如今厉声一吼,吓得柳下荫顿时缩起脖子不敢说话了。
而赵琴倒是很快沉着下来,她今日是给自己的宝贝孙儿讨公道的,卫柳两家积怨颇深,她就不信卫家人在私下就没有指责过她柳家,现在不过是被拿到堂上说了而已。
但卫家若是借此生事好保全宋馨,那她这一番功夫可就白费了。
“卫老爷,荫儿还小,难免会说错话,老身代他向你赔个不是。只是当时在假山中只有荫儿跟宋馨两个人,他有没有说过这些话还有待商榷,你也切莫太过生气了。”
赵琴凝神说着,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厉色,又看向宋馨道。
“宋小姐,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打伤荫儿,但云府的家奴可不是这么说的,有人曾经亲眼看见你举起石头砸荫儿。荫儿也许会污蔑你,但那家奴与你非亲非故,总不该也跟你宋小姐过不去。”
宋馨闻言,身子一顿,隐在袖中的手不禁牢牢握紧。
赵琴不愧是深谙内宅争斗的高手,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形势,只是她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云府的家奴?
当晚在假山中,看到她打伤柳下荫的,明明只有安离昇一人,若还有旁人在场,以安离昇的本事,不可能没有察觉,除非……
除非这个所谓的“家奴”,是柳家刻意安排的。
思及此,宋馨沉郁的眼底一片阴翳,不等她想出应对之策,孙如玉已经领着一个衣衫简朴的垢面男子走上堂前。
陈洵略看一眼,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扬声喝道:“堂下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这家奴没见过什么场面,陈洵一吆喝,吓得立马跪到了地上,唯唯诺诺道:“回大人,小的……小的叫李二。”
“柳少爷当晚在云府发生了何事,你可曾看见?”陈洵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对这家奴却也存着几分怀疑。
李二微微颤了两下,颔首道:“回大人的话,当晚,小的在府中巡守时,看见宋小姐和柳少爷站在一起,神色亲昵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们二人又到了假山处,小的不疑有恙,提着灯笼正准备离开,柳少爷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等小的跑上前一看,只见柳少爷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而宋小姐惊慌失措的跑走了。”
陈洵沉吟一瞬,敛眉又问:“那你可曾亲眼看见宋小姐动手重伤柳公子?”
李二小心翼翼的看了孙如玉一眼,被她厉目一瞪,连忙低下头瑟缩道:“回大人,那假山僻静昏暗,鲜少有人去,柳少爷大叫时,小的是一刻都不敢怠慢,连忙往那儿跑。等我赶去时,正好瞧见宋小姐扔了手中的石头往另一条路上跑,柳少爷身上的伤,确实是宋小姐打的。”
宋馨冷眼斜视李二,抿紧唇瓣没有说话。
这李二多半是收了柳家的好处才会站出来污蔑她,不得不说,赵琴确实耍了一把好计谋。若她安排的这个“人证”是柳下荫身边的小厮,众人只会当他们是一伙的,根本不会信这些话。
可换成云府的家奴就不一样了,因为这家奴跟她和柳下荫素不相识,不会“刻意偏袒”哪一方,在众人眼中足够清白。
而家奴的话,完全可以作为她重伤柳下荫的呈堂证供。
陈洵仔细斟酌着李二的话,抬眸看宋馨一眼,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宋小姐,李二说的,可是实情?”
宋馨也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对自己不利,摇摇头,怯弱道:“不,不是真的。”
李二见宋馨如此无力的否认,底气顿足,扬声指责道:“宋小姐,小的那晚在假山中看见的人明明就是你,你怎么能在大人面前拒不承认呢。”
“我根本就没有打伤柳公子,你不要诬陷我……”宋馨颤手指着李二,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的装可怜。
第015章:利欲熏心
“胡说!宋小姐,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要诬陷你。”李二闻言竖目,转头看向陈洵道,“大人,您也听到了,小的作为人证,亲眼看见宋小姐打人,可她当着您的面拒不认罪,可想暗地里还能做出什么更肆无忌惮的事,这柳少爷身上的伤,算是白挨了。”
陈洵眉峰一挑,神色古怪看了眼柳下荫,而后面向宋馨,忽然厉色道:“宋小姐,本官再问一遍,你可曾亲手打伤柳公子?”
“没有,大人明鉴,小女真的没有打伤他!”宋馨紧紧咬着唇瓣,柔弱可怜。
陈洵顿了顿,又问:“那你可有法子为自己证明?”
宋馨双肩微怔,朝卫家二老那儿看了一眼,摇摇头,畏畏缩缩道:“没,没有……”
宋正德以为宋馨是在向自己求救,眼见现在的形势对她愈发不利,扭头看向卫冕,顿时急的冒出一头冷汗,“卫兄,现在可如何是好,馨儿绝对不会伤人的啊!”
卫冕神色平静,蹙额道:“宋兄放心,我自然是相信馨儿的,这家奴出现的如此突然,想必是被柳家给收买了,好在我早有准备,他柳家今日一定不会拿馨儿如何。”
宋正德皱眉:“当真?”
“宋兄还信不过我吗,莫急,你且慢慢看着,馨儿定会安然无恙。”卫冕淡笑,不急不躁的喝了一口茶。
宋正德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馨儿能入卫家的门,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先代她谢过卫兄了。”
卫冕摇头,沉笑一声没有说话,眼神示意身后的随从。
宋馨见那随从悄悄退出大堂,便知卫家在背后也动了手脚,水目一凛,眸底一片平静。
不消片刻,外面又走进来两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紫衣女子,鬓上斜插着一只鎏金镶蓝宝石的流苏簪,皓齿明眸,巧笑怡然,正是那晚在荷塘边放花灯的云府嫡女云水瑶。
而她身后则跟着一个和李二装束相似的年轻男子。
宋馨一眼就认出他才是那晚发现柳下荫受伤的家奴,沉静的眼底不由划过一抹亮色。
陈洵和云府常有来往,自然也是认识云水瑶的,如今见她也来了宗人府,不由有些头疼,只觉这案子是越来越难办了。
云水瑶信步走到宋馨身边,眯眼柔柔笑了一下,而后望向陈洵道:“大人,小女乃御史大夫云尚之女云水瑶,听闻宗人府正在审理柳公子被打一案,特来向大人告知一些情况。
柳公子受伤当晚,小女正巧在假山附近放花灯,还不小心将宋小姐推进了荷塘里。
小女身侧这位是当晚真正发现柳少爷受伤的家奴陈三,他瞧见柳少爷时,宋小姐正跟小女待在一起,所以宋小姐根本不可能将柳少爷打成重伤,还请陈大人慎重决断,莫冤枉了无辜之人。”
言罢,云水瑶又霍然转过身,看向李二道:“李二,当晚你明明在前院布菜,我问过管家了,他说你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宴席,怎可能会跑到花园去。这柳少爷也是被陈三发现的,根本就不是你,那些话到底是谁教你说的,还不快向陈大人如实招来!”
李二浑身一震,看看孙如玉,又看了看云水瑶,硬着头皮道:“小姐,小的当晚突然内急,就偷偷离开了前院,后来看见宋小姐砸伤柳少爷。小的心里害怕,整个人顿时吓得没了主意,也忘记喊人,就匆匆忙忙的跑走了。小的离开时,陈三还没有过来呢。”
云水瑶冷笑一声,睨他一眼,转过身没有说话。
宋馨则摇摇头,神色淡定。
这李二只怕也是被逼急了,前言后语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还真把在座的几位当傻子耍了。
陈洵强压着一股怒气,见那李二两次三番的偷看孙如玉,目底一冷,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李二,方才你明明说自己在花园巡守,现在又改口说自己内急,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快跟本官说清楚!”
李二一惊,浑身吓得止不住发抖,整个人再也装不下去了,俯首趴在地上,惨声哀求道:“是柳家大少奶奶让我这么说的,今早出门时,柳少奶奶在街上拉住我,她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在朝堂上指证宋小姐打伤柳少爷。
小的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一时利欲熏心,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大人,小的真是一时糊涂才会这么做啊!”
第016章:恍若未闻
李二话音一落,围观的人顿时嘘声一片,看着孙如玉指指点点起来。
孙如玉面色一红,眸底闪过一丝恼意,几步走上前重重踢了李二一脚,“你这下作的狗奴才,我何时给过你银子,你不要凭白诬陷我!”
李二胸口吃痛,紧紧拧着双眉不敢叫出来,望向孙如玉道:“大少奶奶,当时就是您在街上拦住了小的,还让小的拿钱办事,您如今怎能矢口否认。那十两银子,小的可一点都没动,全在小的枕头底下藏着呢!”
“你!贱奴才,看我不撕烂了你这张狗嘴!”孙如玉大恼,挥着双臂又冲上去。
陈洵眼看场面乱了起来,挥手让人把孙如玉拉开,皱起眉头喝道:“公堂之上不容喧哗,柳少奶奶,这李二口中说的,可是实情?”
孙如玉心口一紧,眼皮颤了颤,扭头暗暗朝赵琴看去,扬声否认道:“当然不是事实,我从来就不认识这个狗奴才,怎会指使他办事!”
坐在一旁的卫夫人则敛起目色,微微笑道:“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方才是柳少奶奶领这李二进的公堂吧。”
话外之意不言而喻,孙如玉既然说自己不认识李二,可方才赵琴说出那个所谓的云府家奴时,孙如玉可是洋洋得意的走出去将李二带进来了。
云水瑶见孙如玉还不承认,泠然一笑,从陈三手上接过一个钱袋子,举到半空晃了晃,看向孙如玉道:“柳大少奶奶,这个钱袋子是在李二枕头底下找到的,不多不少,正好十两银子,应该就是你给他的吧。”
这钱袋子一出,门口顿时哗声一片,众人看向柳下荫和孙如玉的眼光越来越气愤。
赵琴眼见形势对柳家不利,深目一沉,重重放下手上的茶杯,朝孙如玉厉声呵斥道:“如玉,你刚刚信誓旦旦的跟我说,在云家找到了可以指证宋二小姐打伤荫儿的家奴,想不到你竟是这么‘找’的,我柳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孙如玉一怔,恍然失了下神,旋即看出赵琴眸底的深意,连忙跪到地上,凄声诉道:
“孙媳也是为了给小叔讨回公道才会出此下策,这宋馨将小叔打成这副样子,偏偏没有证据可以定她的罪,孙媳实在是不甘心。
小叔是柳家独子,孙媳见老夫人天天为了他的事忧心,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孙媳怕老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才想出这个法子,老夫人,孙媳知道错了……”
“你,你真是想把我给气……”赵琴颤手指着孙如玉,胸口剧烈起伏,话没说完便歪着头晕了过去。
“老夫人!”
“奶奶!”
柳家那几个恶婆子和柳下荫齐齐大叫,陈洵一看赵琴晕了,面上一紧,连忙让人将赵琴送回柳家。
而宋馨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暗笑赵琴真是耍了一副好手段。
明明事情都败露了,偏偏让她力挽狂澜,只将孙如玉一人推了出去,如此便可保全柳家的名声。
现在再一装晕,这案子怕是只能草草了结了,只是,她未免将京都城的百姓想得太愚钝了些,真以为她柳家能撇清关系吗?
果不其然,柳家人刚走,围观的人群中便传出一阵谈论声。
“这柳家大少奶奶也太坏了,明摆着欺负宋二小姐。”
“听说柳大少爷去世后,这柳少奶奶就一直在府中念经送佛,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我看啊,一定是老夫人授意的。”
“可是老夫人刚刚都被气晕过去了。”
“你懂什么,这叫‘欲盖弥彰’,越是这种世家大族,心机越是深不可测啊!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有个小丫鬟在柳府后门上吊,就是老夫人把那丫头给逼死的!”
“不会吧,你可别骗我。”
“千真万确,我有个亲戚在柳家做工,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
因为有云水瑶和陈三作证,陈洵最终判定宋馨是被冤枉的,当堂释放了。
宋馨静静站在大堂内,对周围的声音恍若未闻,雪背缓缓挺直,浅笑轻颦之中,突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魅力。
回到宋家后,宋馨刚走进大门,身子便蓦地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闻着那熟悉的气息,微微一笑,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大哥,我没事。”
第017章:振兴宋家
宋长青闻言,语中多了一丝恼意,“还说没事,你险些就进大牢了,难怪那晚回来后,你一直站在我面前哭。馨儿,大哥真是没用,早知道你会遇上这种事,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云家。”
“大哥别担心了,妹妹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你身上的伤还未大好,怎能随便出来。”宋馨浅笑,拍拍他的肩膀,好不容易才让他的力道松了几分。
宋长青蹙眉,看着她说:“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最要紧的还是妹妹,这次要不是有卫家帮忙,以柳家的权势,妹妹怎会全身而退。”
宋馨颔首低眉,想起爹方才在宗人府几次向卫冕道谢的情景,心底不由闪过一丝不悦。
柳家和卫家都是将她刺得伤痕累累的利剑,若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卫家出手帮忙。
终有一日,她一定会强大到不倚仗任何人来保全自己。
宋长青不知她心中所想,默叹一气,目色倏尔坚定起来。
“馨儿,大哥一直都不喜欢尔虞我诈的官场,可你今天险些入狱,让大哥突然之间想明白了,纵使再无欲无求,旁人还是会欺负到我们头上。为了你今天所受的不白之冤,为了宋家,大哥答应你,从今以后,定当扶摇直上,再不会让今日之事有第二次发生的机会。”
宋馨心底猛然划过一丝暖流,她吸了吸鼻子,点头笑道:“馨儿相信,终有一天,大哥一定会重振宋家往日的风光。”
她一直都想振兴宋家,只是到底一具女儿身,有些事终究不方便亲自做,而大哥又无心朝堂,让她多少有些无奈。
不想经此一事,大哥自己却想通了,这个“冤屈”倒是没白受。
夜晚,万籁俱寂无糜音,月光暗淡,一片乌云压境,阴阴沉沉,仿佛要塌下来一样。
丞相府书房内亮着烛光,柳温站在窗前,负手焦灼的跺来跺去,心底强压着一股怒火。
赵琴坐在不远处,敛眉看他一眼,沉声道:“行了,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办法,你生气有什么用。”
“娘,我早说过那宋馨不会打伤荫儿,你偏不信,还带着人找上宋家,简直是胡闹!如今好了,卫家不但在我们面前扳回一成,柳家的脸面也败尽了,您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柳温站定身子,两袖一甩,语气越来越阴沉。
赵琴知道他心里有气,想起今日的事,重重拍了下桌子,面上也恼了。
“如今被伤的可是荫儿,柳家独苗,宋家那个小贱人把他打成这副样子,你让我怎能咽下这口恶气,要不是卫家出手,宋馨现在早就没命了!”
柳温见母亲生气,神色一顿,怒意稍稍散去几分,缓和着语气道:
“荫儿说是宋馨打的,您也不能全信了他的话,更何况卫宋两家有姻亲,您对付宋馨,就是在对付卫家。
娘,前朝不是内宅,宅子里那些手段上不得台面,如今宋馨有云家嫡女作证,足见打伤荫儿的根本就不是她。
我们柳家这次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讨回公道不说,铺子里的生意都被波及了。”
“怎么回事?”赵琴一怔,微微蹙额。
柳温看向赵琴,喟叹道:“外面都在传我柳家恃强凌弱,几间铺子的掌柜傍晚匆匆赶来找我,说这案子了结之后,铺子不但再没人去,门口还偷偷被人洒了鸡血,长久下去,怕是要关门了。”
赵琴闻言,顿时拧紧眉心,“这么严重?”
柳温无奈点头,目色一闪,又皱眉道:“只是我如今最担心的还不是铺子,而是皇上会怎么想这件事。宋家虽然没落了,可宋家父子还在朝堂做官,朝中还有不少人是宋老太爷生前的得意门生,他们本就敌对我柳家,只怕到时候会在朝堂上参柳家一笔,那卫家岂不是更得意。”
赵琴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最初只想给自己的宝贝孙儿讨一个公道,不成想公道没讨成,这一个宋馨又引发出这么严重的后果,心里也不免担忧起来。
“那可如何是好?”
柳温凛神沉思,半晌,蹙眉道:“明天一早,我就进宫向皇上请罪,娘今日既然在宗人府装晕,这病还得继续装下去,不能再落人口舌。还有,准备一份厚礼,让如玉给宋家送去。”
第018章:一抹厉光
赵琴闻言,心里有些不满,“荫儿的账我还没跟他们算清楚,现在又要准备厚礼赔罪,你……”
“娘,我说过了,前朝不比内宅,少走一步,柳家只怕就要像宋家一样没落了,宋家那里必须去!”柳温低吼,面上愈发恼火。
赵琴被他吼得怔了一下,凛凛神,皱眉道:“知道了,我明日一早就让如玉去宋家,只是今天我为了不失柳家的面子,在宗人府将她推出去,只怕她心里对我还有怨言。”
“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罢了,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柳家养她这么久,素日也没少帮衬她孙家,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有什么可埋怨的!”柳温冷哼,揉揉胀痛的额头,拂袖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柳温便乘马车匆匆赶往皇宫,到御书房时,皇上正坐于案牍前审阅昨天没看完的奏折,见柳温进来,赐了座,沉沉一笑却没说话。
柳温搓搓手,琢磨着开口,“皇上,臣……”
“柳爱卿,陈洵已经将昨日的事如实告诉朕了,柳公子被人打成重伤,朕甚是惋惜,只是这随意污蔑宋家二小姐,可就有失偏颇了。国事固然重要,但家宅若是不宁,造成的祸乱可一点都不会小,柳爱卿莫在这上面愚钝了。”皇帝看向柳温,眼神深邃,面色不怒自威。
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似有泰山压顶之势。
东陵王朝如今的一国之君已年近六旬,年轻时也是位殚精竭虑、为国为民的贤君,只是老了却愈发觉得有些事力不从心。
丞相府拥护的太子派和将军府扶持的三皇子一派,明里暗里争斗多年,两边一直分庭抗礼、不相上下,老皇帝自然也喜于见到这种场面。
他们能长久的对峙下去,他的皇位才会坐的越久,而此次柳下荫被打,又牵扯出大将军卫卿未来的妻子宋馨,无疑是将两边的矛盾加剧了。
柳温颔首低眉,面上换了一副痛惜之色,蹙额沉声道:“臣的长子去世之后,荫儿便成了柳家唯一的男丁,素日被宠惯了,性子难免骄纵狂妄一些。如今受这么严重的伤,家母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做出这种事。臣不但没有教养好孩子,还未处理好后宅,事情闹到今天这副田地,都是臣的错,所以臣特来向皇上请罪。”
老皇帝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幽深,挑眉笑道:“朕不过是提醒柳卿一句,柳卿既未触法,何来有罪。”
柳温敛神,毕恭毕敬道:“古语有言,‘出仕之道,当先修身,然后齐家,最后治国平天下’,臣贵为一国丞相,未严于律己、管好家宅,还有何脸面食君之禄,为皇上分忧。昨日之事,臣虽然没有参与,但臣身为柳家的一家之主,让家人做出此等丑事,惹得百姓诟病,实在是愧对皇上偏爱之心。所以,臣愿意为家人担下一切罪责,求皇上责罚。”
“柳卿有如此顿悟,乃我朝之幸,朕看责罚就不必了,日后再谨慎一些便是。”
老皇帝深邃的眸底闪过一抹厉光,缓缓一笑,正欲再开口,内侍太监王公公却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上,卫老将军来了。”
“哦?”老皇帝挑眉,老眼深沉的看看柳温,心底浮起一丝冷笑,拂手道:“让他进来。”
而柳温一听说卫冕也来了,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恼意。
这卫冕是摆明了跟他对着干,他天刚亮就动身前往皇宫,还没和皇上说几句话,卫冕后脚就到了,真是让人恼火。
不一会儿,卫冕着一身官服走进来,朝皇上行过礼,瞧见柳温站在这儿,面上不但没有一丝惊讶,反而笑问:“柳丞相这么早就来找皇上,可是为了昨日之事?”
柳温听着那话里一副挑衅得意的语气,眸底微冷,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子不教,父之过,荫儿平白冤枉宋二小姐打伤他,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应当来向皇上请罪。”
卫冕闻言,又是敛眉一笑,“柳丞相是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了,柳公子虽然是丞相府独子,但也不能仗势欺人。那晚若不是馨儿跑的及时,如今只怕也要受一身伤,而柳公子心里不但不愧疚,反而还污蔑馨儿。若不是我及时找云小姐出来作证,这冤狱,馨儿怕是坐定了。”
第019章:不识大礼
“柳丞相也莫怪我言辞激愤,只不过柳公子欺辱馨儿在先,柳老夫人又冤枉馨儿在后,我卫家与宋家早有姻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柳家,欺负我卫家未来的儿媳而无动于衷。”
皇上在此,柳温本来还想和颜悦色些的,可卫冕一上来就是这般强硬的语气,他贵为丞相,气势上总不能输给他一个老将军,横眉一竖,也没了好脾气。
“卫老将军此话在理,方才本相已向皇上请过罪了,家母也是因为担心犬子才会做出此等冲动之举。卫老将军心疼你未来的儿媳,自当也能体会到家母疼惜犬子的心,何必再来皇上面前咄咄逼人。”
卫冕见柳温急眼了,心底冷笑,嘴上却哼道:“老夫自然明白柳老夫人的心,只是再疼惜,也不能随便冤枉他人。昨日一早,柳老夫人就带人打上宋家,要不是老夫去的及时,馨儿只怕当场就死在了那几个恶婆子的毒手之下。”
柳温看皇上一眼,皱眉说:“老将军的话严重了,宋二小姐乃官家之女,家母心中即便再恼,也不会真拿宋二小姐怎么样,至于那几个恶婆子,本相昨晚便让家奴把她们各打二十大板,扔出府去了。”
卫冕目色阴沉,斜着眼笑了,“怎么老夫的话一到柳相口中,全变成合情合理的了。老夫人最后确实没拿馨儿怎样,不过是让府上人捏造证据,害得她险些入狱而已。”
“卫老将军昨日也在宗人府旁观此案,自当比本相还清楚,那‘证据’乃本相儿媳孙如玉一人所为,家母知晓实情后,当即气晕过去,如今还卧病在床难能下榻。皇上就在你我二人面前坐着,老将军说话可要凭良心!”柳温低吼,眼睛里快喷出火来。
卫冕挑眉一笑,气势汹涌的朝柳温逼近一步。
“柳相要老夫凭良心说话,好,老夫就跟柳丞相讲讲这良心。宋二小姐乃我卫家未来的儿媳,如今被你柳家凭白冤枉,声誉大损。丞相府上的人知法犯法,若云家之女没有及时出现,陈大人只怕就要凭着这个所谓的‘证据’判馨儿入狱,柳相,你柳家人可有凭良心做事?!”
“你!”柳温被他逼得连退两步,头上倏尔冒出一层密汗。
皇上眼见二人越吵越激烈,清冽的眸底闪过一抹精光,面色平静而不失威仪,“行了,两位爱卿都冷静一些,莫伤了两家的和气。”
和气?卫冕和柳温互瞪一眼,各自扭过头望向老皇帝。
他们之间哪来的什么和气,有的只是怨气。
而老皇帝沉眼看着这副场面,深目微阖,语气威严道:
“柳公子受伤,柳老夫人忧心如焚,难免会做出一些过失之举,朕知道宋家二小姐被冤枉了,好在陈洵已经证明她的清白,如今也安然无恙。
卫爱卿,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再为了这点小事吵闹不休。还有柳爱卿,一个小小的内院都管不好,朕怎能放心让你为国事分忧,一朝宰相,理当拿出你应有的表率。”
卫冕见皇上不先责怪柳温,反而说他太激愤,只当皇上是有心偏袒柳家,浓眉一竖,颔首作揖道:“皇上,不是臣得理不饶人,而是宋家小女所受的委屈太大,昨天柳老夫人一晕,案子也只能草草了结,而宋家小女的清誉却白白被损,岂是柳丞相在这儿三言两语便能弥补的。”
柳温见卫冕说话这语气,便知自己今日不服软,他是不会罢休了。
虽说柳家不怕卫家,可如今毕竟是柳家理亏,皇上这意思,明显是要让他们和解,若再僵持下去,只怕会触怒龙颜。
想及此,他当即跪到地上,俯首称道:“皇上,臣没有管好内宅,才让宋二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府上人更是知法犯法,臣知罪!”
卫冕闻言冷哼,这柳温还真是狡黠,如今在皇上面前一认错,倒显得他不识大礼了。
“皇上,柳丞相……”
“卫爱卿,”老皇帝微微挑起了眉峰,脸色沉了下来,“朕看再争吵下去也无意义,爱卿既是来为宋二小姐说话的,依朕之见,倒是不如请宋二小姐过来,听听她怎么说。”
言罢,不等卫冕回话,便授意王公公去宋家宣宋馨进宫。
第020章:话中深意
青石铺就的宫道幽长而寂寥,朱红色的宫墙刻满岁月沧桑,偌大的皇宫处处透着死一般沉寂的气息,宋馨静静跟在王公公身后,不一会儿便到了御书房。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皇上,前两世虽然嫁入高门,可柳下荫和卫卿都不是真心娶她,皇家宴席更不会带她参加,所以她根本没什么机会能见到皇族中人。
不想到了这一世,皇上倒亲自宣见她了。
素闻当今圣上也是一位痴情种,前皇后去世多年,皇上依然挂念着她,每逢临近前皇后祭日,宫中上下,提前半月就要开始吃斋念佛,是以民间也一直流传着皇上和前皇后的传奇佳话。
宋馨默默抬眸看了案牍前的老皇帝一眼,心中兀自冷笑,自古薄情帝王家,柳下荫和卫卿身为一介臣子,都能无情无义到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地步,更遑论皇上。
她才不信,在这清冷孤零的皇宫中,会有什么真情在。
老皇帝神色威严的看向宋馨,见那瘦削的肩膀一直在抖,心里暗道这宋二小姐果然软弱可欺,笑了笑,目色一沉,故意问:“宋小姐,朕今天宣你来,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宋馨垂下眸子不敢抬头,张张嘴,刚要说话,突然敏锐的察觉到有一束锐利的视线紧紧定格在她身上,似兴味,似探究,她用眼角余光略微找了一下,却没有找到那视线源自哪里。
凛凛神,见皇上正等着自己回话,宋馨连忙摇头道:“小女……小女不知。”
心里却是冷笑,卫冕和柳温都站在这儿,皇上究竟为了什么事而找她,她岂会真不知道,只是圣意哪能轻易揣摩,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老皇帝偏头看她一眼,眸底深处沉沉郁郁,面容和蔼而不失威严。
“宋二小姐,昨日宗人府审的一桩案子闹得满城皆知,这其中更牵扯到宋家、卫家和柳家。朕知道宋小姐受了委屈,故特意宣你进宫,打算好好安抚一下宋小姐,王公公手上拿的是一套紫檀木雕刻的七贤人物传,朕欲赏赐给你,宋小姐瞧瞧可喜欢。”
宋馨微怔,抬头看一眼王公公手上的物件,旋即抿了抿唇。
这套七贤人物传价值不菲,堪比十座宋家大宅,最重要的是,这人物传里刻画的七贤,都是东陵王朝历来著名的清正贤明之人。
老皇帝赏赐这套东西,自然是要告诉天下百姓,她是清清白白的,宋馨怎会悟不透其中深意。
刚刚宋馨一进来,就看见卫冕和柳温面红耳赤的站着,可见方才他们吵得很凶,而皇上此举,只怕意在息事,而非安抚。
宋馨暗暗忖着,敛敛眉,屈膝跪到地上,颔首道:
“臣女谢皇上赏赐,柳少爷身受重伤,柳老夫人也是忧心他,才会污蔑臣女,臣女自当理解。
如今案子已结,陈大人也证明了臣女的清白,于臣女而言,不过是受了一个小小的委屈罢了,和柳少爷的伤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老皇帝见宋馨如此识大体,眉宇之间掩盖着不容直视的帝王之气,望向柳温严肃道:“柳爱卿,这宋小姐可是不计较此事了,你柳家也莫失了气度。”
柳温听出皇上的话中深意,连连点头道:“是,臣今早出门前已经让管家备下厚礼,定当好好向宋家赔礼道歉。”
柳温的态度都摆出来了,卫冕也不好再说什么,此事也算就此作罢。
老皇帝目色清淡的看了看下首站着的三个人,眉梢微挑,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卫冕和柳温齐齐走出御书房,不约而同地看对方一眼,然后冷目一瞪,心里直犯嘀咕。
皇上这两年身子不好,在朝事上已经有点犯糊涂,他们正想趁着皇上拎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好扭转对各自不好的局势。
不想皇上今日的手段却出奇的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莫非,皇上这两年都是故意装糊涂给他们看的?
宋馨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临走之前还回首朝御书房看了一眼,她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更不知道老皇帝已经糊涂了,心里一直想的却是方才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
她莫名觉得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那目光虽然藏得很隐秘,可她心里有一种直觉,皇上定然也是知晓此人存在的。
第021章:狡诈聪慧
而方才在御书房中,卫冕和柳温吵得不可开交,皇上看似了结了这件事,其实谁都没有讨到好处,反而让卫柳两家的恩怨又加深了。
宋馨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刚刚,她没有及时悟出皇上赏赐那七贤人物传的深意,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高大的宫门开了又关,等三人离开之后,老皇帝揉揉眉心,顿觉疲惫的往后一仰,靠坐在椅子上歇息。
厚重的金线刺绣的皇帐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撩起,潋滟青光中,一位年轻男子穿着墨色官服款款走出来,轻扬的眉角慵懒迷离,眸光清绝,双唇淡抿。
老皇帝睁开眼睛看他,目中带着几分赞赏,“安爱卿果然好计谋,那两人没讨到好处,想必日后会更加针锋相对,安爱卿成功为朕解决了一桩烦心事,你说,想让朕如何奖赏你?”
那男子微微一笑,官帽下露出一张极其出色的俊脸,若宋馨还在,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晚同在假山中的安离昇。
“臣不过是向皇上献了一条小小的计策,为君分忧,此乃微臣分内之事,臣从不曾肖想过什么赏赐。”
安离昇神态恭敬,声音低沉而严谨。
换做旁人,恍然听见皇上有赏赐,心里恐怕早就乐开了花,可安离昇却清楚,皇上此言不过是试探,若他献出一计只为恩赐,那他日后只怕再也没有进宫的机会。
如今卫柳两家正斗得你死我活,朝中大臣多数已加入两派的阵营,太子和三皇子对那张龙椅虎视眈眈,就等着皇上哪一天突然驾崩。
可老皇帝深信自己是九五至尊,能与天同齐,哪会轻易退位,所以急于找一个可信之人来帮衬自己,而安离昇只有佯装一副一心为主的样子,才会让皇上真的把他当成自己人。
老皇帝瞧着安离昇这副坦然的姿态,心里愈发欣赏他,颔首一笑,不禁想起三年前,他微服出巡时遇到危险,无意中被安离昇所救的事。
“朕还记得,那年江北大旱,多少百姓没有饭吃,路边满是饿死骨,朕两次开粮,十万石粮食都没有解决三万黎民的灾情。后来,有人密奏江北刺史贪污皇粮,两座粮仓被他据为私有,这江北刺史乃柳温一手提拔,朕担心贸然定他的罪会逼急了柳温,于是微服出巡,前往江北巡视灾情。不想却在半路上遇到流民抢劫,若不是安爱卿及时出现,朕只怕不会安然无恙了。”
安离昇见皇上重提旧事,敛眉一笑,眸底却暗藏一记冷光。
那件事,他自然也不会忘,那是他仕途之路的开端,更是他那个大计划的第一步,皇上一定想不到,整件事根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皇上器重。
“微臣也不曾料到,自己一个无心之举,竟救了皇上。”
老皇帝闻言,嘴角露出一抹笑,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一直有心扶植安离昇,暗里没少提拔他。
如今终于将安离昇变成了自己的心腹,想到柳温和卫冕刚刚离开时那副气闷难舒的神态,他对安离昇更加满意。
紫金香炉里的檀香静静燃烧着,老皇帝清早一起就在批阅奏折,后来又被柳温和卫冕一闹,只觉精力愈发不如从前,这还没跟安离昇说几句话,身子便又软了。
安离昇见老皇帝坐在案牍前时不时阖眼,余光扫了一下香炉,款款一笑,适时退下了。
高大的宫闱沉寂荒凉,每到一座宫门前,便可看见几名把守的护卫。
安离昇静静走在官道上,玉质容颜在骄阳下流光溢彩,清绝的眉眼仿若如画山水,散漫而不失威仪。
他一直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莫名想起宋馨进来时,那一张怯懦软弱却心机暗藏的美人脸。
明明看透了一切,却偏偏谦卑恭谨,和那晚在假山中狠狠重伤柳下荫的狠毒之态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他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不想却被她发现了,那双闪着精光的水目像一只觅食的小老鼠一样,贼溜溜的在御书房中偷望着,甚是有趣。
出了宫门,安离昇乘马车回到自己临时在京都城安置的私宅。
皇上此番虽有意让他留在京都做官,可这几年他连升四品,难免会招致百官不满,所以此事便暂时搁置了,只等一个有利之机,再让他名正言顺的蹋上金銮殿。
“公子,南边寄回来的信。”
青鸾拿着一张墨笔浸染的宣纸信步走近书房,抬眸望了安离昇一眼,毕恭毕敬的将信递给他。
安离昇随手接过,淡淡看了一眼,而后将信扔进香炉中,漫步经心道:“告诉青峰,南边不用查了,让他将人都撤回京都。”
青鸾一惊,顿了顿,嘴角蓦地扬起一丝笑意,“恭喜公子,多年蛰伏总算没有白费。”
她跟在安离昇身边已有数年,整个东陵王朝各地都有他们的势力,唯独京都城天阔水深,他们不便安插太多眼线,如今公子让青峰撤人,那便说明,老皇帝已经对公子深信不疑了。
安离昇淡笑,微眯起眼睛,眸光精湛,“另外,派人去查一下宋家的二小姐。”
“宋家二小姐?”青鸾一愣,皱眉道,“不就是被柳下荫冤枉的那位官家女子吗,奴婢瞧着她懦弱的很,若非有卫家出手,恐怕早就被柳家害的身首异处了,怎么,公子觉得她有问题?”
懦弱?
安离昇摇头失笑,嘴上却没有说话。
不管是那晚痛打柳下荫,还是在宗人府巧言令色,他可一点都没觉得这个宋馨是真懦弱。
尤其今日被皇上赏赐,宋馨那番话说的得体机警,寻常女子根本不会有她这般的胆识和睿智。
“柳老夫人带人冲进宋家时,宋正德正好邀请卫冕去做客,你觉得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青鸾微怔,犹疑道:“公子难道怀疑,是宋二小姐安排的?”
安离昇眯眼淡笑,拿起银箸挑逗鱼缸中的游鱼,“她被柳下荫污蔑行止不贞时,不但没有吓哭,反而很快就想到反驳之词,言语之间又将卫冕逼出来,试问哪个柔弱女子有她这般狡诈聪慧。呵,这个宋二小姐,恐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第022章:当众落脸
青鸾认真揣摩着安离昇话里的意思,良久,颔首应道:“奴婢这就派人好好查查宋二小姐。”
安离昇兀自逗鱼,眯眼笑了笑,抿着唇瓣没再说话。
而另一边,宋馨回府不久,孙如玉便带着柳府的管家登门道歉来了。
一想到要面对宋馨,孙如玉心里百般不情愿,无奈老夫人对外称病。
她虽已嫁进柳家,可丈夫已死,哪还算得上柳家人,这丢脸的事,只能由她做。
宋馨一听说来的是孙如玉,特意让迎秋给她换上一条赤线精绣的缠枝花纹石榴裙,头戴一只七彩琉璃八宝簪,加之她肤色本就白腻,如此配衬之后,仿若一朵娇花。
与孙如玉这个神色刻薄的寡妇相比,更显得她光彩照人。
孙如玉一瞧见宋馨这副样子,只当宋馨是故意膈应她的,心里怒火越烧越旺,偏偏面上还要强忍笑意,实在是不甘。
“宋小姐,这些是柳家特意准备的厚礼,此番让宋小姐受屈,都是我一人之错,宋小姐胸怀广阔,想来是不会跟我多加计较的吧?说来惭愧,我嫁进柳家不久,丈夫便死了,这些年待在柳家,日日如履薄冰,生怕哪一点做的不对就惹怒老夫人。这次也是想让老夫人高兴一些才会出此下策,还请宋小姐多多海涵。”
宋馨淡淡一笑,敛眉道:“我自然明白大少奶奶心中的苦楚,寄人篱下多年,大少奶奶在柳家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
宋馨的语气虽然缓和,却不留余面,那一句“寄人篱下”更是生生刺痛了孙如玉的心。
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无子无女的住在夫家,到底是个外姓人,可不就是寄人篱下。
若非如此,孙如玉也不会百般讨好老夫人,生怕哪一天自己在柳家失了地位,被下人欺负到头上去。
可如今被宋馨直言说出来,孙如玉只觉自己仿佛全身赤裸的暴露在阳光下,双脸像火一样灼烧着,无地遁形。
贝齿紧紧咬了一下唇瓣,孙如玉握紧双手强忍下心中怒意,眸光闪了闪,再看向宋馨时,目中已恢复一片沉静。
“宋小姐,父亲此番让我准备了不少好东西送给你,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宋家家底薄,宋小姐想必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宝贝吧,你瞧,这是九彩琉璃珠,若是常年戴在身上,有祛邪强身之效。”
宋馨见孙如玉指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东西一一详解,话里行间却暗藏鄙夷之意,明显是嫌弃她宋家官低府穷,没见过什么世面,心底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想当年她嫁进柳家时,赵琴嫌她见识短,拿着柳家库房的东西,像施舍乞丐一样一件又一件的往她身上砸,而这颗九彩琉璃珠,更是让她记忆深刻。
当年孙如玉一直都想要这颗珠子,私下没少讨好赵琴,可最后赵琴却将这颗珠子给了她,说是她身子骨不行,把这珠子戴在身上,能早日怀上柳家的子嗣。
可她到死也没能怀上柳下荫的孩子,反而是孙如玉怀了。
宋馨深深记得,她被吊死在柳家那晚,孙如玉从她身上取下这颗珠子,洋洋得意的揣进了自己怀里。
哼,如今还敢来嫌弃她,这个孙如玉,永远都只配用她不要的东西,柳下荫如此,九彩琉璃珠亦是如此!
宋馨压着一股邪火,满心厌烦的斜睨孙如玉。
等孙如玉离开之后,宋馨眼睛眨都没眨便让迎春将那珠子扔了,其余东西则存到账房,她没那么傻,白白送上门的银子,岂有不要之礼。
而自从孙如玉来道过歉之后,柳家人着实消停了不少,倒是没再来找过宋馨的麻烦,想来也是被柳温提点过了。
宋馨乐得清闲,一连三日都待在宋长青房中看书。
梅子落后,京都城又下了一场清雨,脉脉氲透檐下木轴,待到晴光散出,天地之间仿佛被细雨洗过一遍,处处布满生机。
这日一早,宋馨刚到宋长青屋中坐下,迎夏满面红光的从外面跑进来,举着手上的山桃花笑道:
“小姐,前日天公作美,下过一场雨后,好多花都开了,您瞧,这山桃花长得真好看。”
宋馨闻言,放下书看了眼那翠绿枝叶上的粉色花瓣,微微弯起嘴角,“确实不错,在哪儿摘的?”
“就在月牙湖边,”迎夏眼眸明亮,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不知想到什么,偷偷看了一眼宋长青的脸色,而后凑到宋馨耳边道:“小姐,今日风光大好,不如咱们出去游湖吧,老待在府里看书,多无趣啊。”
不待宋馨开口,坐在一旁的宋长青已经沉声道:“不准去,上次去云府,馨儿险些出意外,那月牙湖边游人众多,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迎夏被宋长青斥的浑身一震,抿抿唇,直起身子不敢再说话。
宋馨无奈一笑,正想着如何安慰她,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手上的书一时没拿稳,险些掉到地上。
精湛的眸光扫了一眼大哥完好无缺的双腿,宋馨五指渐渐收紧,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这几天被柳家一搅和,她险些忘了大事,那个在前世派人打瘸大哥的王灿,可是一直没收拾呢。
她恍然记起在前世听到的一则传闻,这个王灿有一次在工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宴席上,当众调戏刘家小姐刘婉君。
王灿明明大字不识几个,却偏偏装成文绉绉的诗人讨刘婉君的欢心,结果直接被刘婉君当众落了脸。
可不曾想,这王灿不但没死心,反而趁着刘婉君外出游湖的时候,百般纠缠人家。
最后害得刘婉君失足掉进湖里,虽然没有淹死,脑子却淹出了毛病,余生都痴痴傻傻的,一直没治好。
仔细算算日子,上一世的刘婉君出事那日,似乎就是今天。
宋馨暗暗思忖着,转眸望向宋长青温声道:“大哥,馨儿这几天一直待在府中,快被闷坏了,不如咱们一起去游湖吧。有你陪着我,馨儿一定不会出事的。”
宋长青皱眉,明显带着不赞同,“可是那柳家只怕还盯着你,万一……”
“哎呀没什么好怕的,朗朗乾坤,谅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走吧!”宋馨起身去拉他,目色娇柔。
宋长青无奈,只好随她出了府。
第023章:收拾王灿
而最高兴的当属迎夏,她本以为今日一定玩不成了,没想到小姐竟能劝动大少爷,难得出趟府,她可得好好玩玩。
丽日绰约,燕雀啁啾,月牙湖畔清水逐流,岸边青草上的露水沾襟落袖,没一会儿,宋馨的鞋底便湿了。
她寻了两次都没有瞧见王灿和刘婉君,本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日子,扭过头正准备跟宋长青说话,耳后突然传来一道呼救声。
“救命啊!”
那明显是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宋馨目色骤然一紧,霍地转过身,正巧看见一袭蓝衣的刘婉君被王灿拉扯着,身子像一座拱桥一样后仰,一只脚已经踏进月牙湖。
宋馨轻轻嚅动唇瓣,正准备劝大哥去救人,眼前忽然一道疾风闪过,不等她看清楚,大哥已经冲到了王灿面前。
“你这个无耻之徒,又来欺凌良家女子!”
宋长青瞠目怒吼,凌空一拳重重挥到王灿身上。
这王灿长得肥头大耳,日日流连青楼,一到街上就直勾勾瞅着过路的女子,身体胖得像只猪一样。
宋长青这一拳挥得又快又狠,让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身子一歪,便松开刘婉君,重重摔倒在地上。
宋长青眼疾手快的拉住险些跌进湖中的刘婉君,将她交给宋馨照顾,转过身,不等王灿起来,凌厉的拳头又接二连三的招呼到他脸上。
“小姐,你没事吧?”宋馨凝眉,轻轻拍了拍刘婉君颤抖不止的肩膀,心底不由一叹。
她强行拉着大哥来游湖,便是想让大哥救下这刘婉君,一方面是源自同情,而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她看中了刘家的背景。
刘家目前的官位虽然不高,可刘家现在的当家主母却是当今皇后卫池央的闺中密友。
卫池央乃三皇子生母,幼年时,三皇子常同刘家兄妹一起玩耍,加之刘婉君的哥哥刘胜中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上一世的刘胜中在三皇子的帮助下,最后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而他心中唯一的痛楚,便是这个被王灿害惨的妹妹。
所以,宋馨拉着宋长青来游湖,不但可以借刘家的手除掉王灿,对宋长青的仕途,也有极大的帮助。
刘婉君虚软的倚在宋馨肩膀上,摇摇头,却颤着身子失声痛哭起来。
宋馨默叹,柔声安慰道:“没事,别害怕,我大哥一定会帮你好好教训这个无耻之徒的。”
“多谢姑娘相救。”刘婉君颤声道谢,不敢去看地上的王灿。
游湖的人见出了事,也无心观赏风景,围在一起议论起王灿来。
这京都恶霸素日没少欺负人,如今被宋长青痛打,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身穿青色玄衣的束发男子推开人群匆匆跑过来,见刘婉君趴在宋馨肩膀上哭的凄惨,面色一紧,连忙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刘婉君一看见刘胜中,心里紧绷的弦顿时松了,眼泪也愈发肆虐,“大哥,君儿好怕!”
刘胜中心尖一疼,拍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道:“别怕,大哥来了,君儿别哭,告诉大哥,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婉君红着眼摇头,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指了指地上的王灿,低声抽噎道:
“这个恶霸一直在湖边纠缠我,他还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扬声威胁我,说我若是不从了他,他就将我扔进湖里。大哥,君儿真的好害怕啊,若不是这对好心的兄妹及时出现,君儿恐怕已经,已经……”
她凄声说着,想到无人相救的后果,身子止不住又是一抖。
而刘胜中则听得满心怒火,见王灿满脸带伤的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疾步走上前,抬脚又连连踹到他身上,力气更甚宋长青十倍。
宋馨握着刘婉君的手,心底却在冷笑,惹恼了刘胜中,王灿这次必死无疑。
宋长青瞧着刘胜中狠厉的拳脚,皱皱眉,缓缓朝宋馨走过来,瞧着娇弱的刘婉君,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庆幸。
还好他们今日出来了,不然这姑娘只怕早就掉进了月牙湖里。
许久,刘胜中打累了,扬手让随从将王灿拖走。
宋馨冷眼旁观,并未过问他会将王灿带到哪里,总之,王灿绝不会有好下场便是了。
刘胜中也是在朝做官的,自然认识宋长青,只是方才气昏了眼,没有注意到他,如今见宋长青和宋馨站在一起,蓦然笑了。
“宋兄,多谢你们兄妹二人出手救了舍妹,胜中感激不尽。”
宋长青不喜朝堂,也鲜少和朝中官员来往,不过他却知道这刘胜中一向清高,自恃和三皇子关系不错,素来看不起四品以下的官员,这会儿突然听见他向自己道谢,不禁愣了下神。
“我也是碰巧遇上了,路见不平而已,刘兄不必言谢,刘小姐没事便好。”
刘胜中见宋长青态度恭谨,全然没有救了人之后的邀功姿态,不由对宋长青另眼相看了几分。
宋家不愧是百年的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女果然不一样,他以前还真是眼拙了。
宋馨暗暗留意到刘胜中眸底一闪而逝的赞赏之色,便知自己这个计划成功了,眉梢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刘胜中担心刘婉君的身体,虽然没落水,人却受到了惊吓,也不便跟宋长青细说太多,又郑重道了声谢,便抱起刘婉君离开了。
回府之后,刘胜中几乎是一刻不停地绑着王灿去了三皇子的府邸,将今日在月牙湖边发生的事悉数告诉了三皇子。
三皇子东陵玦性子专横却极念旧情,尤其那受惊的刘婉君还是他儿时的玩伴,当即让人将王灿关进了大牢。
两名侍卫押着王灿正要离开时,东陵玦又扬声吩咐道:“把他给我阉了!”
王灿一听,不顾胀痛的脸,凄声求饶道:“三皇子,求求你,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东陵玦眯眼冷笑,“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王灿,别以为你姐姐进宫,你就可以在京都城胡作非为。这天下姓东陵不姓王,敢调戏良家女子,你也不看看她是谁的人!”
王灿闻言,身子一晃,心底却暗暗叫苦,刘家官阶不高,他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去纠缠刘婉君,哪曾想这刘家背后竟然还有三皇子这个大靠山。
第024章:要她的命
“三皇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东陵玦懒得再听他求饶,摆摆手,让侍卫押他走。
“等等。”
坐在一旁的刘胜中突然开口,王灿心底顿时浮起一丝希望,只当这刘胜中到底没有三皇子心狠,哪知这人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彻底掉进深渊。
“我看这腿也不必要了,省的日后走在街上再吓到旁人。”
东陵玦斜眼一笑,显得很是赞同,朝那两名侍卫道:“都听见刘大人的话了,动作利落些。”
“是。”侍卫连忙颔首一应。
而王灿则面如死灰,怒目瞪向刘胜中,厉声大骂道:“刘胜中,你敢这么对我,我王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刘胜中恍若未闻,眯起眼睛冷冷笑了。
王家算个什么东西,就凭王灿今日对婉君做的事,别说他废王灿两只腿,就是亲手解决了这一条狗命,谅他王家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王灿的痛骂声消失后,刘胜中想起宋长青,目色一闪,看向东陵玦温声道:
“这宋长青倒是个人才,今日若不是他出手,婉君只怕要出大事了,依我看,三皇子不妨将他纳入麾下。宋家虽然没落了,可宋老太爷还有不少得意门生在朝中做官,只要把宋长青拉拢过来,那些人看在宋老太爷的面上,多多少少也会在皇上面前帮三皇子说些好话。”
东陵玦对宋长青这个名字很是陌生,想了好久才终于想起他是谁。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今日救了婉君,于情于理,本皇子都该重重奖赏,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将他拉到本皇子的阵营中。”
刘胜中点头称笑,又坐了一会儿,才只身返回刘家。
傍晚,宋馨便从宋正德口中听到了大哥升官的消息,因为大哥救人有功,受到三皇子提拔,一举从征事郎升到了侍御史。
至于那王灿,如今被割了命根子,连腿也瘸了,废人一个,她自然不会再过问太多。
于她而言,只有报仇和振兴宋家,其他人,不过是仇敌和可以被她所用的人。
夜晚,东风清寂,树影婆娑,青鸾颔首站在安离昇身前,小心留意着他面上的神色。
“什么也没查出来?”安离昇微微阖眸,音色冰冷。
青鸾僵硬的点点头,“回公子的话,派去宋家的人确实什么也没查到,这宋二小姐自幼软弱单纯,并无什么异样。”
安离昇的目色一瞬间黯淡下去,摆摆手,有些烦乱的让青鸾退下了。
他趋步走到窗前,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光,不知想到什么,晦暗的眸底忽然浮出一抹亮色,清冷的薄唇缓缓勾起。
宋馨,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宋长青升了官,反应最大的当属柳下荫,被宋馨打了不说,案子审过之后,柳家面子里子全丢尽了,父亲为此还将他痛骂一顿,呵斥他以后再也不准找宋馨的麻烦。
可柳下荫本就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尤其他一条腿还被宋馨砸得不便行走,如今的他视宋家如仇敌,心中那口恶气不舒,让他怎能甘心。
于是在假意消停了几日之后,柳下荫又开始闹腾了,有父亲的命令在,他自然不会傻到亲自去对付宋馨,整个柳家,最疼爱他的就是祖母。
有祖母出手,一定会挫挫宋家的锐气。
赵琴这几天对外称病,日日待在屋中没出过门,不过却嘱咐下人好好照顾柳下荫。
谁知晌午时分,一直在柳下荫房中侍奉的大丫鬟紫珠突然来报,说少爷不肯用膳,连药也不喝了。
柳下荫就是赵琴的命根子,如今闹成这样,她怎会不心疼,连忙赶到柳下荫住的院子里软语相劝,一干下人也站在一旁候着,可屡劝未果。
赵琴皱眉,眸中带着些许郁色,“荫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柳下荫捂着肚子在床上撒泼,脸上刚抹好的药顿时糊成一滩,“奶奶,孙儿不活了,孙儿心里苦啊,我不活了!”
“胡闹,又说混账话!”赵琴气恼的瞪他一眼,而后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重了,凛凛神,又坐到床边温声劝道。
“荫儿,你是柳家独子,怎能随意说出这种话,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奶奶可怎么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柳下荫像没听见赵琴的话,红着眼好一阵哀嚎。
站在一旁的孙如玉见状,目色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佯装无意道:“听说宋家那个没用的长子昨天升了官,朝中不少人都说宋家又得圣宠了,莫非小叔是被这件事给气到了?”
她细声说着,话音一落,柳下荫便躺在床上不动了。
孙如玉见此,便知自己说对了,心底得意的冷笑一声,想起那日去宋家道歉时,宋馨对她的奚落,挑挑眉,语中又带了几分酸。
“我看这宋家确实是不一样了,那日我带着厚礼向宋馨道歉,她不但说我是柳家的外姓人,还嫌弃我送去的礼品不好。那颗九彩琉璃珠,我前脚刚走,宋馨便让她身边的丫鬟扔了,老夫人,您瞧瞧,这宋馨摆明了是看不起咱们柳家。”
赵琴听罢,目中陡然浮起一抹厉色。
柳下荫则摸着自己那条没有任何感觉的腿,眯眼沉声道:
“奶奶,孙儿这一条腿算是彻底废了,日后孙儿还有何脸面去街上见人,外面百姓一个个都等着看柳家的笑话,他们只怕还要说,柳家生了个独腿少爷。奶奶,孙儿不活了,反正这腿也救不回来了,宋家却过得越来越好,宋馨说不准哪天就爬到孙儿头上去了,我还喝什么药,干脆死了算了!”
“有奶奶在,我看谁敢欺辱我的荫儿!”赵琴瞠目怒吼,起褶的双手蓦地握紧。
她老了,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死’字,如今柳下荫句句不离死,简直是要她的命。
她多疼爱这个孙子,从小到大都宠着他,可现在被一个贱人欺负成这样,赵琴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只是儿子柳温的警告还在耳边,赵琴也不敢像上次那样做得太明目张胆,凌厉的目色一闪,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当天下午,整座京都城到处传唱起一首打油诗,茶馆酒肆中,宾客无不啼笑不绝。
第025章:哀声求饶
在铺子里为宋馨买脂粉的迎冬从店掌柜口中听见这首诗,恨恨瞪了一眼老掌柜,放下脂粉盒匆匆跑回了宋家。
“小姐,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宋馨正在院中修剪花枝,猛然听见迎冬的叫声,水目一眯,失手剪下一朵盛开的海棠。
她心疼的看了一眼,放下剪刀转过身,看向迎冬问:“怎么了,眼睛红成这样,被人欺负了?”
迎冬摇头,音色糯糯道:“是小姐被人欺负了,奴婢方才上街买脂粉,那掌柜的在奴婢面前唱了一首打油诗,还一直追问奴婢,小姐到底有没有,有没有……”
她说到这里,喉间一哽,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迎秋皱皱眉,急声问:“有没有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迎冬吸吸鼻子,怯看宋馨一眼,语中带着哭腔,“那掌柜的问奴婢,小姐在云家那晚,到底有没有被柳公子夺去清白……”
迎秋一愣,当即怒道:“这群整日就会看热闹的闲人,陈大人都已经证明小姐的清白了,他们竟然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宋馨倒是没迎秋这么大反应,案子了结之后,坊间一直都在责骂柳家,突然传出这种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她微微抿唇,平静着目色问:“那打油诗是怎么唱的。”
迎冬抹了把脸,抬头望向宋馨,凄声哽咽道:“宋家有个美娇娘,如花似玉像仙琅,春宵苦短假山旁,娇娘怎的未穿裳……。”
“小姐,现在整座京都城的人都在传您的坏话,说您不但同柳公子苟合,事后还翻脸不认人,故意编排出宗人府那场戏给众人看,目的就是为了博得百姓们的同情。”
迎秋越听越恼火,重重握起拳头怒道:“太可恨了,明明小姐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他们凭什么如此污蔑小姐的名声,奴婢这就找他们理论!”
宋馨见迎秋气势汹汹的咬紧唇瓣往外走,水目一敛,扬声道:“回来,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迎秋脚步一顿,扭过头气恼道:“小姐,他们说的明明不是事实,总不能就这样算了,不然小姐的名声可就毁了!”
“我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利害,流言蜚语如同杀人利剑,凭你一张嘴,怎抵得过悠悠众口。”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转身拿起剪刀,干净利落的剪掉了隐藏在绯色花瓣后面的一片青叶。
“藏得这么深,还不是被我找到了,娇花是用来观赏的,你躲在这儿汲取了她的养分,让她长得不如其它花好看,还屡次被人嫌弃,你说,我不除你,又该除谁呢。”
迎秋和迎冬静立一旁,互看对方一眼,目中皆闪过一抹疑惑。
傍晚时分,迎夏抓着一个小乞丐悄悄从宋家后门溜进来,到了宋馨住的西苑,闪着寒目一脚将小乞丐踹到了地上。
“小姐,找到了,那打油诗就是从他口中传出去的!”
宋馨坐在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朵清秀淡雅的玉兰花,阖眸看了一眼那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微微笑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乞丐胆怯的抬头看看宋馨,又看了眼抱胸瞠目的迎夏,肩膀一抖,牙齿上下直打颤,“宋……宋小姐……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哼,不知道?那你为何要污蔑我家小姐,信不信我现在就抓你见官!”迎夏大吼,一个巴掌利索的落到小乞丐头上。
小乞丐瑟瑟一惊,红着眼“咚咚”朝宋馨磕了两个响头,哀声求饶道:
“宋小姐,小的与您无怨无仇,岂敢随口编排您,那打油诗是一位穿紫衣服的姑娘教我的,今日正午刚过,她突然在一条破巷子里拦住我,说只要我将那首打油诗传得满城皆知,她就给我五两银子。”
“小的父母早死,还有一个病重的妹妹要照顾,那五两银子可以治好妹妹的病,小的是迫不得已才答应的呀!求求您饶了小的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馨细细盯着那小乞丐的神色,瞧着他不像是在说谎,目色一顿,沉声问:“那姑娘长什么样子?”
“小的不知道,她戴着面纱,我根本没看清她的容貌。”小乞丐不住磕头,泪水顷刻间糊满整张脸。
宋馨见状,心中默叹一气,摆摆手,让迎夏放他走了。
“小姐,那小乞丐口中说的紫衣姑娘,会不会又是柳家大少奶奶?”
站在一旁的迎春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她,面上透着怀疑。
宋馨轻抿唇瓣没有说话,以她对孙如玉的了解,这人绝不会是她,毕竟这毒妇才刚来宋家道过歉,不可能再旧计重施。
但这个紫衣女子也一定和柳家脱不开干系,柳下荫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更何况柳家还有一个爱孙心切的老毒妇赵琴。
紫衣……
宋馨瘦削雪白的玉指轻轻捻着玉兰花,眯眼静静回想。
她曾嫁进柳家十年,对内宅中的人自是十分了解,而这个紫衣女子……
难道是她?!
宋馨目色一顿,绯红的双唇慢慢勾起一丝冷笑。
翌日一早,迎夏站在一棵大榕树下,看到一位穿淡紫色百褶裙的丫鬟从丞相府后门缓缓走出来,眉角蓦地一扬。
“小姐,她出来了。”
静立在后的宋馨微微颔首,敛容问:“贺掌柜那儿安排好了吗?”
“小姐放心,贺掌柜以前受过老太爷的恩,自是相信小姐为人的。”
宋馨闻言冷笑,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言谈之间,那紫影已经走远了,宋馨凛凛神,拉着迎夏连忙跟上去。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位衣服华贵的中年男子正慢悠悠走着,不经意间似看见了什么,几步走上前笑道:
“呦,这不是伺候柳少爷的紫珠姑娘吗,你说巧不巧,昨儿个就在一条破巷子路口远远看见你了,今天竟然又让我碰上了。”
被他拦住的紫衣女子俯首一笑,清秀的眉眼中带着精光,正是柳下荫身边的大丫鬟紫珠。
“贺掌柜认错人了吧,我家少爷昨日心情不好,闹腾了整整一天,我一直在府里小心侍奉着,哪去过什么破巷。”
第026章:不容小觑
贺掌柜微怔,顿了顿,又扬眉道:“不可能,我怎么会认错,你这衣服都没换过,和昨天穿的一模一样,我还瞧见你跟一个小乞丐站在一起。”
紫珠微微一笑,唇角藏着狠毒,“贺掌柜,柳府规矩严谨,若不向管家通报,府内下人是不能随便出来的。更何况,我一个伺候主子的小丫头,没事和乞丐待在一起做什么,贺掌柜可不要凭白诬陷我。”
言罢,拂拂袖子便欲离开,贺掌柜一把拉住她,沉声叫道:“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大白天的,怎么可能会认错人,我昨日看到的女子,分明就是你!”
紫珠目色一凛,语中也带了几分恼意,“贺掌柜,我都说了从未去过什么破巷子,您这样拉着我,又算什么意思。”
两人说话的动静不小,行人纷纷驻足围观,有几个地痞见这紫珠长得清秀,不由得为她打抱不平。
“我说贺掌柜,人家姑娘都说你认错人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就是,我看你这明摆着是想趁机占人家姑娘的便宜,瞧你这手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新娶的小妾呢。”
“贺掌柜,你是真眼花了吧,这么件小事儿也值得你斤斤计较?”
……
旁边笑声不断,贺掌柜听得一阵脸红,抓着紫珠喝道:“我看见的人分明就是你,你还教小乞丐唱了一首打油诗,临走前又给他五两银子,怎可能会看错。”
紫珠凛着目色,不怒反笑道:“贺掌柜的话真是越来越邪乎了,我一个小丫头,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银子,您莫要冤枉我。”
贺掌柜脾气上来,瞪着紫珠道:“我冤枉你?哼,无缘无故,我冤枉你做什么,那小乞丐也在街上,紫珠姑娘敢不敢跟他当面对峙?到时,大家便会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认错人!”
紫珠面上神色不变,眯眼笑道:“既然贺掌柜如此坚持,紫珠若是不随了你的意,你怕是不会放我走了吧?也罢,紫珠向来不说诳语,就和那小乞丐见上一见。”
隐没在人群中的迎夏闻言,得意一笑,轻声斥道:“这个紫珠,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待会儿看她怎么圆谎。”
而宋馨却面无表情,右眼皮轻轻跳了几下,瞧着紫珠这副安若泰山的样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那小乞丐被贺掌柜找到,灰头土脸的带到了紫珠面前。
“你说,昨天在破巷里和你见面的,是不是这个女子?”
贺掌柜扬言问他,袖子不经意一扫,正好挡住紫珠下半边脸。
小乞丐一怔,愣了半晌,瑟瑟摇头道:“不是,我昨天在破庙里照顾病重的妹妹,从未见过什么姑娘。”
众人闻言,顿时发出一声哗笑。
贺掌柜神色难堪,凛神瞪着小乞丐大吼:“撒谎!昨日我明明看见你们站在一起,她还给了你五两银子,岂会有错!”
小乞丐一震,肩膀抖得愈发厉害,“掌柜的怕是认错了,小的真没见过什么人……”
而后面的宋馨听到这里,身上骤然变冷。
紫珠阖眸一笑,挑眉道:“贺掌柜,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周围皆是指责声,贺掌柜哪还能继续抓着紫珠不放,只好磨牙霍霍的松开了手。
紫珠嗤声冷笑,整了整衣袖正欲离开,眼角余光蓦然瞥见站在人群中的宋馨,眸中划过一记冷光,踱着步子缓缓走上前向她行了一礼。
“宋小姐,昨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想不到宋小姐还会上街,紫珠真是佩服您的勇气。也不知道是谁编的那首打油诗,我们家少爷闹腾一天,听见那诗之后,竟乖乖吃药了。他还跟奴婢说啊,哪天上街若是见到了您,让奴婢转告宋小姐一声,宋小姐那晚的风情,我家少爷永生难忘,一直盼着何时能再和您共赴良宵呢。”
迎夏听罢,当即红了眼,指着紫珠大呵道:“你这个下贱的女人,还敢污蔑我们家小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紫珠在迎夏冲上来之前,反应迅速的往后退了几步,狠狠抓住她两只胳膊,朝宋馨笑道:
“宋小姐,奴婢也是依命办事,您也切莫太过生气了,少爷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紫珠先行告辞了。”
言罢,不等宋馨回话,便重重甩开迎夏,转身走出人海。
昨天那打油诗传开之后,本来还有不少人相信宋馨是清白的,这会儿被紫珠一挑拨,众人看向宋馨的目光赫然鄙夷起来。
“想不到这宋二小姐竟然如此奔放,咱们都被骗了。”
“哼,还说宋家是什么百年书香世家,想不到竟是这样教养子女的。”
“先前柳家找她麻烦的时候,我还为宋二小姐说话了呢,不成想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瞎议论什么,我家小姐是被冤枉的!”迎夏恨恨瞪着他们,嘤咛一声,红着眼快哭了。
本来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怎奈到了小乞丐这儿却出了岔子,如今小姐的名声只怕更不好了。
宋馨心中虽也有气,倒是没迎夏反应这般强烈,寒目一凛,扫了那瑟瑟发抖的小乞丐一眼,而后负手往醉仙居走。
迎夏一愣,呆呆问道:“小姐,咱们不回府吗?”
回府?不,此时回去,众人只会更加认定她心虚了,她宋馨清白磊落,为什么要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回宋家那个龟壳中去。
宋馨早该想到的,凭赵琴的手段,怎会不将所有痕迹清除干净,而那个紫珠,更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当年她嫁进柳家时,紫珠已经是柳下荫身边的大丫鬟,据说她是赵琴一手调教出来的,在柳府中地位甚至比管家还高。
宋馨那时候胆小软弱,空有一个正室夫人的名分,却要日日看着紫珠的脸色。
赵琴当初对她的打骂折磨,多半也是出自紫珠之手,而当初被柳下荫搞大肚子的两个通房丫头,最后更是被紫珠亲手毒死了。
这个女人,她不该轻视的,今日也是她太自信了,才会被紫珠又算计一把,这些账,总有一天,她宋馨一定会还回去!
第027章:吸取教训
不消片刻,迎夏已经跟着宋馨走到醉仙居门口,坐在里面喝酒的人一看见宋馨,笑声骤止,不约而同的埋头吃饭,眼神却不时瞄到宋馨身上,暗藏鄙夷。
迎夏睁着大眼睛一一瞪回去,好不容易平复一些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宋馨对周遭的目光视若不见,向掌柜的要了一间雅室,随后走上二楼。
整个醉仙居的雅室呈“回”字形排列,店小二领着宋馨去了左边靠中的屋子。
进门时,宋馨陡然察觉到一束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和那天在御书房里出现的一模一样,寒芒在背。
她肩膀微微颤了颤,霍地扭头一看,只见对面房屋紧闭,那视线也在宋馨回头的一瞬间消失了。
“小姐,你怎么了?”迎夏眨眨眼,面露疑惑。
宋馨颔首,摇摇头,信步走进去。
雅室之内清幽宁静,与一楼热闹喧哗的场面完全不同,窗前放着几盆牡丹,缤纷艳绝,淡香袭人。
迎夏走上前打开窗户,街上行人如织,两边店铺林立,小贩的货摊近乎铺满整条路,琳琅满目,远处高楼巍峨,近处繁华似锦。
宋馨阖目看着,心里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凉意。
有人说,京都城是东陵王朝的缩影,透过它,仿佛已经看尽东陵的过往和将来,君王睿智,朝臣忠心,国泰民安,家富兵强,如此已是百年繁华。
前两世的宋馨不懂朝政,更看不清时局,只知最后的东陵到底是断了气数,安离昇大权在握,皇室也只能望其项背。
如今再度重生,让她多多少少也看明白了,这繁华的背后早已是蛀虫百端。
皇上已经老了,太子和三皇子又暗斗不断,如今的东陵王朝正处在新旧政权更替之际,看似繁华安宁的祥和外表之下,早已暗潮汹涌。
宋馨自知是一介女子,此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愿能在这场夺嫡斗争中,尽力保住宋家。
迎夏呆呆望着宋馨那双清冷如玉的目色,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自家小姐了。
怔神间,店小二端着一盘糕点推门进来,灵心转身淡淡扫了一眼,恰巧看到对面的雅室也开着门,一白衣男子临窗而坐,长发如瀑,眉眼若画。
只见他神色慵懒的靠坐在椅子上,嘴角噙笑,眸光清灼。
这本是一个玉质容华的美男子,而宋馨却看得心上一惊,秀眉不禁皱了一下。
安离昇?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馨凛凛神,再度抬眸看了一眼,这才瞧见在安离昇对面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脸上长满络腮胡,嘴上不停说着什么,不时又开口大笑。
宋馨敛容,只觉这男子有些熟悉,怔了一会儿,蓦然想起那是门下侍郎胡宏博。
她之所以认识这个人,还是来自第一世的记忆,宋馨嫁进柳家之后,胡宏博时常去府上找柳温议事,乃丞相府的心腹,柳温对他十分信任。
宋馨还记得,在第一世的时候,安离昇因为深得老皇帝器重,官位一升再升。
柳温见他这般年轻就有如此大的能耐,有心招揽安离昇,不过被拒绝了,事后柳温便将安离昇视为异己,在不能收为己用的情况下,只好设计将他除掉。
于是柳温便故意安排胡宏博与安离昇接触,那时候的安离昇到底还是太年轻,而且狂妄自大,很快将胡宏博当成了自己人。
没想到最后胡宏博却偷偷在他府中藏了所谓的他“收受贿赂”的证据,安离昇由此入狱。
宋馨虽然不知道安离昇后来是如何脱身的,可如今看着这副情景,只觉那晚在假山中,她脑袋真是被石头砸坏了才会认安离昇做师父。
还以为他本事有多大,没想到连一个门下侍郎的真实背景都没查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这时候的安离昇也不过刚刚入京,自然比不上根基深厚的柳温。
说的不客气一些,此刻的安离昇恐怕还不如她宋馨呢。
宋家是百年书香世家,在京都城屹立半载,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做过大学士的祖父。虽然祖父已经去世,可余威还在,而且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大臣都是祖父的学生,好好加以利用的话,再加上她那个做三品官的爹,终究还是比安离昇有优势。
宋馨凛神暗暗想着,从安离昇和胡宏博亲切闲聊的神情来看,柳温怕是已经对安离昇出手了。
想到这里,她心底莫名涌起一丝烦躁,皱皱眉,从安离昇身上收回视线,端起桌子上的清茶淡淡抿了一口。
她刚刚被柳家算计,如今眼看安离昇也走进了柳温布下的陷阱,怎么说他们也有师徒之缘,明知他有危险,她总不能真坐视不管吧。
迎夏站在一旁见宋馨一脸不耐的样子,以为她还生着闷气,凝眉劝道:“那紫珠心机歹毒,小姐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清者自清,奴婢相信,总有一天,京都城的百姓都会知道小姐是被柳家污蔑的。”
宋馨闻言,蓦地收神,敛容笑问:“你以为我在生紫珠的气?”
迎夏点头,清澈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笃定。
宋馨哑然失笑,“我是气她算计我,不过更多的则是气自己此番轻敌了,我被污蔑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宋家的名声不能因为我而毁了。还有大哥,他刚刚升官,朝中必然有人不服,定会拿这件事奚落他,以大哥的性子,我担心他会吃大亏。”
迎夏听罢,顿时愣住了,她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牵扯,想起这一路上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双眼一红,瘪着嘴又要哭了。
“小姐,那怎么办,他们太可恶了,小姐这么好,凭什么要三番两次的被他们欺负啊!”
宋馨从容淡笑,眸底神色却愈发凝重。
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以为上次案子一了结,赵琴和柳下荫也该吸取些教训。
可她怎么忘了,那两个本就是诡变的小人,一日不除了她,他们绝不会罢休。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有所顾忌,与其等着他们找上门,倒不如将他们的手足彻底斩断了,谅他们还有三头六臂,也再掀不起风浪来。
第028章:无须自责
宋馨曾经和柳下荫做了十年夫妻,他从前都做过什么肮脏事,她最清楚不过,她目前虽然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但未尝不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柳家敢污蔑她,那她就让世人好好看看,柳下荫又是个什么狗东西。
思及此,宋馨眯眼一笑,神色从容的站起身。
迎夏知道她这是准备离开了,连忙走上前打开门。
对面那间雅室的房门已经关上了,宋馨淡淡扫了一眼,心念一转,附耳对迎夏说了几句话。
迎夏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点点头,目色坚定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帮您把话带到!”
“你在这儿候着安大人,我回府等你的消息。”宋馨温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先行下楼。
出了醉仙居,她缓缓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先前那出尔反尔的小乞丐竟突然出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宋小姐,小的方才都是迫不得已才会那么做的,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小乞丐跪着不动,宋馨淡淡扫了他一眼,负手继续往前走。
她已经不是前两世的宋馨了,事实证明,心肠太软的人注定成不了气候,她看在这孩子身世可怜的份上已经放他一马,如今还敢得寸进尺,当她真是好摆布的不成。
小乞丐见宋馨一句话也不说,顿时急了,连忙跪走几步追上她,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裙摆,凄声求饶道:
“宋小姐,小的昨夜从宋府回去之后,妹妹便被他们抓走了,他们还威胁我,如果敢指证那姑娘,我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妹妹。宋小姐,求你帮帮我吧,妹妹、妹妹还在他们手上啊!”
宋馨闻言,眯眼一笑,垂下眸子冷声道:“你既然已经照他们的意思办了,他们自然不会把你妹妹怎么样,回去耐心等着便是。”
“不,小的回破庙等了,可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们还没有把妹妹送回来,小的……小的害怕,宋小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求你帮帮我吧,小的日后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您!”
宋馨秀眉微蹙,看着那小乞丐,倏尔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怪这孩子的,如果换做是她,为了亲人的生命,她也一定会做出一些违心的事。
只是宋馨不曾料到,赵琴为了对付她,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这小乞丐的妹妹没有被及时送回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如若还有一丝希望,总归还要试一试,毕竟是一条人命。
宋馨暗暗想着,清淡的目色微微闪烁,眸底蓦然浮出一抹亮光。
“若是还想救你妹妹,就跟我走。”
小乞丐闻言,面上顿时一喜,连忙起身跟上去。
回到府中后,宋馨吩咐迎秋将小乞丐带下去仔细洗漱了一番,而后将迎春叫进屋里。
而独自守在醉仙居的迎夏一直在房内等到正午,才看见胡宏博言笑晏晏的开门离开。
她注意到安离昇还坐在窗前喝酒,目色一顿,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安大人。”
安离昇端着酒杯,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朝迎夏笑道:“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迎夏吃惊于安离昇的心思细腻,她都没有报家门,这安大人竟然已经猜到了她的目的,难怪会让小姐另眼相看。
安离昇见迎夏点头,又是一声轻笑,语中带着几分促狭,“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若想拜师,还需拿出诚意,派你一个小丫头来是什么意思。”
迎夏一怔,见安离昇误会了自己的来意,顿时有些无语,她家老爷位列朝中三品官,小姐就是要拜师,也不会拜一个比老爷官阶还低的大人吧。
撇撇嘴,迎夏颔首道:“安大人,我家小姐让奴婢向您转告一句话,她说‘你选择的盟友,也许正是别人的心腹’。”
安离昇指尖一顿,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幽深的目光扫了一眼胡宏博方才坐过的位置,唇角一勾,眸底隐去一抹寒芒。
迎夏已经将话带到,自然没有久留的道理,向安离昇微福一礼,转身便欲离开。
安离昇放下酒杯,看着迎夏,倏尔意味幽深的笑问:“你家小姐近来可好?”
迎夏蓦然顿脚,想起柳家背地里的算计,拧起眉心,语中夹杂着几分埋怨,“一点都不好,小姐快被柳家人欺负惨了。”
言罢,似乎才惊觉安离昇的身份,眸底闪过一抹惊慌,偷偷看他一眼,迅速开门跑了出去。
安离昇瞧着迎夏仓皇失措的背影哑然失笑,转瞬又抿起嘴角,随手往桌子上扔了十两银子,神情冷淡的起身离开。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桌子上的两只空酒杯骤然破出一道裂纹,顷刻之间,碎成飞沫。
迎夏回府之后,正好瞧见迎春拿着一张纸从小姐闺房走出来,眼睛眨了眨,拉住她问:“迎春姐姐要去哪儿?”
迎春抿唇,莞尔一笑,“帮小姐办件事,你既然回来了,就快进去服侍着吧,迎秋和迎冬在做糕点,小姐那儿不能没人伺候。”
迎春是四个丫头里面年纪最大的,行事稳重,所以宋馨有什么要紧事,一般都会交给她办。
迎夏自然也是清楚这点的,垂眸看了眼她手上的纸,点头笑笑,而后推门进去了。
傍晚时分,宋长青神色焦灼的冲进西苑,见宋馨浅笑怡然的坐在院中赏花,身子一怔,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宋馨转眸,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墨色的瞳仁之中闪过一抹讶然,挑眉笑问:“大哥,你怎么了?”
宋长青走进来,盯着她仔细看了一会儿,温声反问:“馨儿,你没事吧?”
宋馨摇头,一脸奇怪的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大哥怎的这么问我。”
宋长青暗舒一气,坐到她身侧的石凳上,目中带着几分愧疚,“我今日下了早朝到御史司做事,听同僚念了一首打油诗,那时才知京都城竟然到处都在传你的流言。馨儿,大哥真是粗心,发生了这样的事,居然到现在才知晓,我……”
“大哥无须自责,流言蜚语罢了,馨儿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大哥,你在御史司,没有同其他大人闹起来吧?”宋馨敛眉问他,淡然的目色中带着几分紧张。
第029章:非同一般
宋长青轻轻摇头,双手却重重握成拳,“大哥先前说过,一定会尽力保护好你和宋家,承蒙三皇子赏识,大哥才升了官,若跟其他人闹起来,不但对宋家不好,三皇子也会在朝臣面前失了面子,所以我当时强行忍住了。馨儿,大哥真是没用,我多想将那些碎嘴的人暴打一顿为你讨回公道,若不是还有诸多顾忌,大哥早让他们闭嘴了。”
宋馨弯眉一笑,缓缓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清润的水目之中带着一抹光亮。
“还好大哥及时忍住,不然妹妹的麻烦就更大了,旁人既然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吧,馨儿行得端坐得正,何须顾忌他人的看法。”
这也是她重活两世才想通的道理,第一世的时候,她正是不堪容忍这样的流言蜚语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柳下荫,由此也将自己和宋家彻底送进地狱。
而第二世,卫卿设计陷害她,若非受不了京都百姓的指责谩骂,他们也不会举家离京,生生将全家人送到卫卿的刀口之下,所以到了这一世,她若还在乎这些闲言碎语,那才是真着了柳家的道。
宋长青瞧着宋馨这副坦然的样子,温目一阖,心中更觉惭愧。
他明明是想来安慰宋馨的,结果反倒被她安慰了,他这个大哥,做的实在失职。
宋馨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挑眉问:“大哥,若今日被京都百姓诟病的是某位公主,或哪位重臣家的嫡女,你觉得那些同僚还敢在你面前唱那首打油诗吗?”
宋长青闻言一怔,静默半晌,身子僵硬的摇了摇头。
朝中最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人,不管是公主,还是重臣之女,都不是他们能私下议论的人。
宋馨颔首淡笑,“所以,他们今日不但不知收敛,反而还敢在大哥面前嘲笑妹妹和宋家,归根结底,只因如今的宋家不同往昔罢了。如若宋家足够强大,根本无需大哥动手,他们自会乖乖闭嘴。”
宋长青浑身一震,神色呆滞的看了宋馨一眼,浑浊的目色之中恍然透出一抹清明。
他怔怔坐着,脑中蓦地闪过很多画面,他想起了被百官拥戴奉承的柳丞相和卫老将军,亦想起了祖父还在世时,宋家门庭若市的尊荣场面,沉寂的心底像被人投了一个石头,顿时荡起层层涟漪。
他抿抿唇,目光灼灼的落在宋馨身上,望着她眸中浅浅淡淡的笑意,英眉紧紧蹙起。
妹妹说的不错,如果宋家足够强大,今天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听到。
他以为只要升官了,就可以保护馨儿保护宋家,可如今才发现,他远没有升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宋馨细细留意着宋长青脸上一系列轻微的变化,心里便知大哥这次是彻底想通了。
上次她上公堂的那件事,只是激活了大哥保护宋家的心,可这次,却是让大哥彻底坚定了重振宋家的意志。
她倒是有点儿想谢谢柳下荫和赵琴了,若非他们的算计,她也不会找到一个如此合适的机会提点大哥。
宋长青离开之后,迎春颔首从院外静静走进来,眸中带着几分坦然。
“小姐,奴婢按照您的指示,将那画像给京都城的乞丐看了,不出两日,他们定会找出那女子的容身之处。”
宋馨闻言,凝眸一笑,目色冷然的抿了一口清茶。
她让迎春找的女子名叫萧谨言,是一位商户之女,在第一世的时候,柳下荫看上了萧谨言,逼着人家进丞相府做妾。
可萧谨言早有婚约在身,其未婚夫是个读书人,两人青梅竹马,情比金坚,更何况柳下荫性子纨绔,萧老爷自然不会让女儿嫁到柳家做妾。
可不曾想,柳下荫竟然下作恶毒,趁着萧谨言夜晚逛花市的时候,明目张胆的将其掳走,还玷污了人家。
萧谨言不堪受辱,本想上吊自杀,危急关头却被家人救下。
这柳下荫是丞相之子,若是惹恼了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叶家二老无奈,便苦心劝萧谨言嫁给柳下荫,日后好歹能享一生的富贵荣华,就连萧谨言的未婚夫也忍痛割爱,帮着叶家二老苦劝,萧谨言便是再不情愿,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可万万没想到,当萧老爷到丞相府要求柳下荫娶女儿进门时,赵琴却突然横加阻拦,她觉得萧谨言只是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被孙子玩就玩了,根本没有进柳家门的资格。
赵琴不但当众侮辱萧老爷,还让人将他暴打一顿扔出了丞相府。
萧老爷年老体弱,当时便被打瘫,而叶家生意也就此毁于一旦。
萧谨言则带着家人离开了京城,至于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当时的宋馨几乎是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她同情萧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家破败而无力施予援手,所以到了这一世,她想利用这件事把柳家推上风口浪尖,首要之事就是将萧谨言找出来。
这时候的萧家已经没落,举家早已离开京都,偌大的东陵王朝,想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宋馨手上还没有那么庞大的势力帮她找到萧谨言,于是只好让迎春找了京都的乞丐。
据她所知,街上那群乞丐看似散漫,其实各地都有他们的据点,坊间之事,基本上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所以只要能给足够的银两,这人,他们一定能找到。
夜晚,清风霁月,星汉沉沉。
青鸾颔首低眉,穿过一条朱红色的游廊,匆匆走进燃着烛火的书房。
安离昇负手站在窗前,听见开门声,眉眼微凝,“如何?”
青鸾隐去眸底的惊色,急声回道:“公子猜得不错,那胡宏博果然有问题,奴婢下午跟着他一直跟到丞相府,守门人没有通报便让他进去了,看样子应该是丞相府的熟客。
“奴婢在暗处等了他整整两个时辰才看到他出来,丞相府的管家还往他马车上放了一幅裴九千的字画,价值万两。”
“奴婢跑到静书斋问了,那字画原本是店掌柜亲自送到丞相府,说是柳丞相早就预订了的,如今却被胡宏博拿走,可见他与柳温的关系非同一般。”
第030章:不敢苟同
“公子,都是奴婢不好,事先竟然没有查清胡宏博的来路,幸好公子发现及时,不然,我们恐怕就要落进柳温的圈套里了。”
安离昇眸底一寒,蓦然又笑了,“不是你的错,我也是被人提醒,才发现胡宏博有问题。”
青鸾顿时愣住,疑惑道:“那人是谁?”
安离昇眼前浮现出宋馨的脸,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戏谑而隐晦的笑意,“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青鸾见公子有心隐瞒那人的身份,怔了怔,倒也没继续追问,总之那人对公子绝无恶意便是了,不然也不会提醒公子胡宏博有问题。
安离昇沉默一瞬,想起今日宋馨身边那小丫头临走时的埋怨,剑眉微微扬起,“宋家二小姐那儿可出了什么事?”
青鸾一怔,见公子这几天老是提起宋家二小姐,语气虽然很平淡,可还是让她察觉出几分不同。
这么多年来,青鸾从未从公子口中听到过哪个姑娘的名字,更别说让她去调查哪位女子的背景,如今公子几番说到宋二小姐,莫非,公子与宋家那个娇弱小姐之间还有什么渊源?
安离昇见青鸾久不回应,剑眉轻蹙,扭过头,却瞧见她在发愣。
“怎么,没听到我的话?”
青鸾瞬间回神,摇摇头,皱眉道:“回公子的话,京都城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流传着一首打油诗,似乎是关于宋二小姐的。有人说她去云家赴宴那晚,已经失身柳下荫,现在外面都在传宋二小姐品性不良、表里不一,根本不配做宋老太爷的孙女。”
失身柳下荫?呵,他当晚也在假山中,实情到底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宗人府的案子草草了结,柳下荫定然不会乖乖放过宋馨,这打油诗,想必也是出自柳家的手笔。
不过他奇怪的是,宋馨居然没有妥善解决这件事,以他对她的观察和了解,宋馨似乎对柳家怀着极大的怨恨,根本不像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
安离昇想了想,凝眉又问,“那宋馨反应如何?”
青鸾正色道:“宋二小姐这次倒是有些出人意料,据探子来报,宋二小姐听到外面的传言,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她却让身边的丫鬟去秘密办了一件事。”
安离昇挑眉,“什么事?”
“找人!”青鸾颔首,敛容道:“宋二小姐要找的人名叫‘萧谨言’,原本是京都富商之女,不过自从家中生意败落之后,便举家离开京都了,如今已消失近半年。”
安离昇眉峰一挑,转过身望着窗前明月,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对这萧谨言没什么兴趣,不过宋馨不会无缘无故找一个消失这么久的人,除非这个人对她有极大的用处。
而柳家这次让她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柳家,所以她要找的这个人,同柳家定然有什么关联,甚至是一把对付柳家的利剑。
而柳温现如今在他身边安插了一颗那么隐秘的棋子,他明面上虽然还对付不了柳温,但不代表他不会下黑手。
既然宋馨这么急于找到那个女人,他倒是不妨帮她一把,也算是还了她今日的人情。
“吩咐下去,两天之内,找出萧谨言。”
青鸾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公子是要帮宋二小姐吗?”
“非也”,安离昇阖眸轻笑,目色幽深,音色淡淡,“我是在帮自己。”
宋正德担心宋馨听见外面那些流言,心情会受影响,让管家去静书斋买了好多诗书回来供她鉴赏,暂时没敢让她出府。
宋馨知道爹是心疼自己,嘴上倒也没说什么,日日待在府上看书。
到了第三天,迎春终于传来好消息,说在城外的杏花村发现了萧谨言的行踪,杏花村距离京都城仅有十里地,两个时辰便能到。
宋馨喜不自胜,连忙让迎春准备马车,她亲自出城去接萧谨言。
其实从第一世的经历来看,她跟萧谨言的遭遇很相似,她们都被柳下荫玷污,也曾不堪受辱而自杀。
不同的是,萧谨言最终没有进柳家的门,虽然家道中落,却带着家人早早逃离了丞相府这座苦海。
而她却在里面煎熬了整整十年,最终也没得到一个好下场,所以没人会知道,当时的她有多羡慕萧谨言。
可是当她跳下马车,在一座破落的茅草屋前看到素面朝天、小腹微隆的萧谨言时,曾经那些羡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以为离开京都城的萧家人会过得很好,纵使不富裕,但起码得到了安宁。
可事实并非如此,原来萧老爷瘫痪之后,经受不住打击,心中郁结难舒,三个月之后便死了,而萧母悲痛欲绝,在萧老爷下葬的第二天,也吊死在萧老爷坟前。
至于萧谨言,父母双亡对她造成的打击至深,她原本也想一死了之,可对柳家的恨意又让她制止了那个念头
萧谨言要复仇,她要亲眼看着丞相府家毁人亡,更要拿着柳下荫和赵琴的项上人头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宋馨坐在简陋的茅屋中,看着对面小腹隆起的萧谨言,实在难以想象,她竟然怀上了柳下荫的孩子。
原来萧家当初之所以离开京都,除了躲避丞相府,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萧谨言怀孕了。
“你既然那么恨柳家,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
萧谨言垂眸看了一眼微隆的肚子,目中带着厌恶和冷漠,“赵琴那般嫌弃我的身份,如果柳家的嫡孙是我这样下贱的女人生的,那简直太有意思了,不是吗?”
宋馨抿唇,心里不敢苟同。
孩子不是复仇品,第一世的她虽然因为怀不上柳下荫的孩子,而被赵琴百般羞辱折磨。可她临死前,却庆幸自己没有生下柳家的孩子,不然她的骨肉恐怕又会变成第二个柳下荫。
而如今萧谨言却要拿腹中骨血气赵琴,对一个无辜婴儿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萧谨言见宋馨不说话,凌然一笑,漫声问:“宋小姐,你会帮我报仇的,对吗?”
宋馨抬眸看萧谨言一眼,只觉她和第一世那个温柔贤淑的女人变得有些不同了,也许是经历的打击太大,让她像自己一样,变得不一样了。
第031章:严于教子
宋馨暗暗想着,微一凛神,冷眸扫了一眼桌子上用木头做的茶杯,嘴角缓缓扬起一丝诡秘的笑意。
“萧小姐,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带你回京都。”
带你回去,报你的仇,也报我自己的仇。
萧谨言挑眉看宋馨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
当天下午,御史司的朱色大门前冤鼓长鸣,这御史司天天都有人敲冤鼓,人们早就习以为常,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只因那击鼓的是一位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
不一会儿,两名侍卫走进来将这女子带进去,沉重的朱门紧紧关上,路人见无戏可看,摇摇头,自行散开了。
宽敞明亮的大堂内,当今御史程惟庸高坐上位,凝视着堂中艰难下跪的女子,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你说,要状告当朝丞相之子柳下荫?”
萧谨言清泪拂面,点点头,凄声软语道:“大人,民女原本是京都商户之女,后来不幸被柳公子看上,他不但欺辱民女,夺去了民女的清白之身,还一手毁掉萧家的生意,害得民女父母含恨而终。素闻大人清正廉明、不畏权贵,还望大人能严惩柳下荫,为民女一家讨回公道!”
程惟庸闻言,垂首看了一眼桌案上由萧谨言亲手写的状纸,密密匝匝写了整整两页,每个字都是血泪控诉。
看及此,他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冷笑,厉色看向萧谨言道:“柳公子的父亲乃当朝丞相,东宫太子的亲舅舅,这一纸诉状呈上来,若本大人忌惮丞相府的威严,不受理这桩案子,亦或将状书拿给丞相看,你可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萧谨言微怔,旋即黯淡了目色,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望向程惟庸正色道:
“大人,民女不怕,父母双亡之后,小女子如同蝼蚁一般艰难活着,为得便是洗刷民女一家的冤屈,不管什么后果,民女都愿一试。纵使粉骨碎身,也不能动摇民女的决心,大人若不敢受理,民女大可去告御状。”
程惟庸听罢,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那一纸状书,而后缓缓收起,心底涌起一丝得意。
不敢受理?这状书若是呈到皇上面前,别说柳下荫,整个丞相府都得栽个小跟头,他凭什么不受理。
方才之所以会那么说,不过是在试探这姑娘的决心罢了,身名受辱,父母枉死,如若不是所受的委屈实在太大,她也不会状告当朝丞相独子。
哼,柳温,这一次,我看你怎么狡辩。
萧谨言离开御史司后,程惟庸便拿着状书匆匆进了宫,老皇帝看完龙颜大怒,气得当场摔了手边的紫金砚。
“王振,宣柳温进宫!”
候在殿外的王公公听见这一声厉吼,浑身止不住一震,他从皇上还未登基的时候就一直侍奉在侧,如今也快四十年有余,这么多年来,他也曾见皇上发过脾气,可如这般恼怒的,还是第一次。
柳温今早一起,右眼皮就直突突的跳,心里没由来一阵心悸,总觉得似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可朝堂无弹劾,家宅也安宁了好些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摇摇头,只当自己想多了,直到王公公急匆匆的赶来宣他进宫,一场山雨即将降临的预兆陡然向他袭来,柳温凛凛神,丝毫不敢耽搁,连忙随王公公赶往御书房。
老皇帝见他进来,扬手将状书扔到地上,声音一沉,极具威严,“柳温,你养的好儿子!”
柳温脊背一震,见皇上直呼自己的名字,眉心一跳,敛神缓缓走上前捡起那两张散落的白纸仔细看了一眼,目中顿时染上一抹惊疑之色。
“这,这不可能,犬子和家母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皇上,这状书绝不会是真的,这分明是在诬陷柳家。”
老皇帝眯眼冷笑,指了指旁边的程惟庸,眼底深邃冰寒。
“这案子是程爱卿亲自审的,你若不信,大可让他一五一十的将前因后果再说一遍,欺辱良家女子,暴打无辜商民,柳相,你柳家人未免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柳温双肩一抖,一颗心狂乱的跳着,他抬头看了一眼皇上震怒的脸色,目光微颤,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皇上明鉴,此事一定另有隐情,犬子性子虽然顽劣了一些,可断不会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啊!”
静立在旁的程惟庸听罢,心底暗暗冷笑,敛着目色漫声道: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下官没有将案子如实查清便随意拿来上报皇上了?
那受屈的女子如今就住在城中,丞相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找她当面对质。
据下官所知,半年前,城南最大的木商萧老爷不知何故突然卧床不起,没过多久,萧家的生意便败了,后来萧家人悉数离开京都。
若不是那女子今日击鼓鸣冤,下官简直都想不到,萧家的破败,竟然还与丞相府有关。”
柳温听着那凉薄却又嘲讽似的语气,敛容瞪了程惟庸一眼,双手紧紧抓着袖子,青筋暴起。
程惟庸是卫家的人,私下没少跟他作对,若不是有卫家撑腰,如今怎敢欺负到他头上去,而看皇上的神色,多半是信了这状纸上的话。
难道,荫儿当真做过这种事?
程惟庸见柳温目露疑色,便知他根本就不清楚柳下荫这些年在背后做的丑事,心中大喜过望,面向老皇帝作揖道:
“皇上,微臣做官二十载,还从未见过哪位大臣之子竟敢如此骄横狂纵、草菅人命。臣膝下也有子女,今日听闻萧小姐的遭遇,心中也不免悲从中来,不由暗暗问自己,若是臣自己的女儿遇上这种事,微臣又当如何。
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被人凭白糟蹋,这种心情,恐怕只有为人父母才会懂。
臣知道丞相只有一子,素日难免宠溺了些,可若是蛮横到如此地步还不知收敛,京都还不知会有多少良家女子遭殃。
前些日子,宋大人的小女不也遇到了和萧小姐同样的境遇吗?
丞相大人位列一国之宰相,本该以身作则,严于教子,可今日之事,何尝不是丞相教子无方所造成的恶果。”
老皇帝深目微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柳温,挑眉冷笑道:“柳相,你可赞同程爱卿的说法?”
第032章:知根知底
柳温眉心一紧,蓦地抓拢了衣袖,“这……”
程惟庸见柳温犹豫不决,便知他还存着偏袒柳下荫的私心,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对付丞相府的天赐良机,岂会白白放过。
深目一沉,他又望向老皇帝,佯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深深扼腕道:
“皇上,古语有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东陵繁华百年,民间谁人不称赞我朝历代君王睿智。可如若百官之子都如柳公子这般肆无忌惮,百姓难免会怨声载道,朝堂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贤名,恐怕也将就此毁于一旦啊!”
程惟庸一席话可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最精明之处,却是他抓准了皇上的心思。
东陵历代君王都青史留名,当朝皇上自然也不例外,否则年轻时候也不会通宵达旦的批阅奏折,上治群臣,下惠百姓,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只为千古流芳。
可若是京都城出现一个像柳下荫这样的纨绔子弟,百姓深受其害,私下不但会骂柳下荫仗势欺人,还会埋怨皇上治国不严。
皇上已经老了,试问他怎会容忍自己在民间留下这样的污点,所以程惟庸正是利用了皇上想千古留名的心思来对付柳温。
柳下荫是丞相府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无疑是在挖柳温的心。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今日之事,绝对会重伤柳温。
果然,程惟庸话音落罢,老皇帝已经拍案怒起,汹涌的杀气和威仪一同爆发。
“柳下荫纨绔骄纵,仗着丞相独子的身份在民间肆意欺压百姓,如今闹出人命,简直丧尽天良,传朕旨意,即刻杖责柳下荫四十大板,程爱卿,你亲自监督执行!
柳温,你身为一国丞相,连一个儿子都教不好,何谈理国,朕看你也无需上朝了,什么时候把儿子教好,什么时候再回来做你的丞相!”
柳温闻言一震,双肩止不住颤抖,皇上此言,岂不相当于变相革了他的职。还有那四十大板,荫儿身上的伤刚好,这四十大板下去,只怕真要受不住了。
“皇上,都是臣纵容犬子,才会惹出这么大的事,只是那四十大板……”
“不必再说了,退下吧!”老皇帝不容置喙的摆摆手,厉声打断柳温的话。
柳温见皇上这次是真怒了,身子顿时一软,神色灰败的瘫坐在地上。
出了御书房,柳温颔首低眉,眼底一片晦暗。
而程惟庸则春风得意的从后面追上来,嗤声笑道:“丞相大人可是要回府?不如一起走吧,下官正好也要去丞相府行刑。”
柳温脚步一顿,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恨声斥责,“程惟庸,你给本相等着!”
程惟庸深目一阖,望着柳温疾步走开的背影,嘴角缓缓浮起一丝冷笑。
等着?好啊,我定会好好等着,看你柳温几时死。
柳温此番因为柳下荫而被停了职,心中气怒交加,正暗暗计较着回去之后怎么教训那个逆子,哪曾想此刻的丞相府,早已乱成一锅粥。
萧谨言凄凄艾艾的站在丞相府门前,轻抚微隆的肚子,望着围观众人哭嚎起来。
“诸位好心人,小女子乃原京都木商之女萧谨言,半年前在街上被柳公子掳走欺辱,没过多久便怀了身孕。
家父悲愤难耐,上柳家恳请柳公子纳我做妾,不想却被打成重伤,萧家生意因此没落,家父心痛不已,三个月后便郁结而死,没过多久,家母也随家父而去了,独留小女子一人孤苦伶仃的活在这世上。
如今腹中骨肉已有五个多月,小女子羞于愧对九泉下的父母,特意来京为我萧家讨公道,柳家却闭门不见,世上怎有如此仗势欺人、丧尽天良之人,恳请大家为小女子评评理啊!”
旁人一听,瞧着软弱可怜的萧谨言,顿生同情之心。
“这柳家也太不是东西了,竟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我看那柳下荫简直该被天打五雷轰,京都多少女子都被他害惨了!”
“京都谁不知道,萧老爷做生意最是正直,大家都乐意去他那儿买过冬木炭,半年前,城南的店铺突然关门,我还以为萧老爷去别处营生了,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档子事。”
……
“柳家欺侮民女,草菅人命,快让柳下荫那个混蛋滚出来!”
不知道是谁突然在后面大吼一声,顿时激起众怒,路人纷纷附和,还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拿起篮子里的鸡蛋,扬手扔到了丞相府的大门上。
丞相府内,孙如玉紧张无措的走来走去,而柳下荫则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不见丝毫异样。
不一会儿,紫珠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语中带着几分焦灼,“那女人不知怎么把路人给说动了,如今他们全堵在外面,扬言要少爷出去。”
孙如玉心中一凛,看了柳下荫一眼,面色越来越急,“这可如何是好,父亲进宫了,偏偏老夫人一早又去了慈山寺上香祈福,府中无人坐镇,若是……”
“怕什么,奶奶不在,不是还有你吗,嫂嫂,你一向精明能干,区区一个弱女子,总不至于就怕了吧,嫂嫂别忘了,这可是丞相府。”柳下荫手中把玩着一根玉如意,毫不担心外面的情形。
确切的说,是他太过相信柳家的势力,他乃堂堂丞相之子,一群刁民罢了,谅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孙如玉被柳下荫一提点,顿时惊醒过来,是啊,这是丞相府,她就不信,那些人敢在丞相府闹翻了天。
“紫珠,带上侍卫跟我出去。”
孙如玉立刻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老爷和老夫人都不在,那丞相府暂时就由她坐镇,只要摆平了这件事,府里下人都会看到她的能力,到时,看谁还敢说她不如老夫人。
紫珠颔首跟在后面,抬眸望着孙如玉张狂的面孔,眉心一拧,心里反而愈发担忧。
她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对府内所有人都知根知底,自然也清楚孙如玉这些年一直觊觎什么。
只是今日之事太过棘手,凭孙如玉的能耐,估计会让形势变得越来越糟。
思及此,紫珠凛了凛神,偷偷朝身侧的小丫头吩咐道:“立刻去慈山寺请老夫人回来。”
第033章:草菅人命
小丫头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连忙从后门溜出去。
在众人的一片责骂声中,丞相府大门被侍卫从里面缓缓开启,孙如玉双手抱胸,趾高气扬的从里面走出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毫不掩饰的透着鄙夷,而后将视线定格在萧谨言隆起的肚子上,眸底淬出一抹狠毒。
“阿猫阿狗都敢来这儿撒野,你当丞相府是什么地方,还不赶紧给我滚蛋!”
萧谨言听罢,心中冷笑,面上却委屈道:“大少奶奶,你们柳家看不起我没关系,可这个孩子,是柳少爷的亲骨肉,你们不能不要啊,小女子一家都被你们害死了,如今你还让我滚,不是将我往死路上逼吗。”
孙如玉一听到“亲骨肉”三个字,心里顿时生起一股怒火。
她嫁进柳家多年,自然清楚老夫人有多想要个玄孙,可柳下荫无心成亲,纵使在外风流成性,也从未往家中带过一妻二妾。
半年前萧家找上门要柳下荫娶了这萧谨言,是她吹了耳旁风,说萧家门楣太低,萧谨言根本没有资格嫁进柳家,老夫人才将人赶了出去。
孙如玉以为只要柳下荫一日不成家,丞相府便永远都不会有下一代子嗣。
可万没想到,这萧谨言竟然怀孕了,万一老夫人回来后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接纳了这个女人,恐怕要不了多久,这萧谨言便可母凭子贵,到时,她这个柳家大少奶奶的地位岂不是更加尴尬。
不行,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孙如玉暗自咬牙,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萧谨言,扬声呵斥道:“柳家是什么身份,就凭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也想生下柳家的子嗣,简直是痴人说梦!”
萧谨言眸底一寒,转过身凄凄望着众人,而后看向孙如玉,目底闪过一抹决绝,语中却带着天大的冤屈。
“大少奶奶,小女父母被你柳家害得双双枉死,丞相府势高权重,我知道自己惹不起你们,可大家同为女子,你又何必如此出言不逊。小女子的出身是不好,可孩子是无辜的,偌大一个丞相府,就这么容不下我们吗?好,既然你们如此无情,那我倒不如随了你们的愿,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干脆带着这个孩子一起死了算了!”
萧谨言恨声说着,目光突然一紧,蓦地往旁边的石狮上撞去。
路人见状,眼疾手快的拦住她,看向孙如玉的眼神愈发愤怒。
“柳大少奶奶,这女子已经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你又何必再苦苦相逼。”
“就是,难怪柳少爷素日行事霸道,原来整个丞相府都是这样的,真是让我们开眼了。”
“亲生子嗣都敢抛弃,柳家简直丧尽天良!”
路人的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有几个大胆的甚至都冲到了石阶上去。
孙如玉见形势渐渐失控,心底一急,连忙让侍卫将他们赶走。
而围观的百姓却以为丞相府这是要打人,脑袋一热,竟然不怕死的围上去,顿时和几名侍卫扭打起来。
萧谨言心底冷笑,随着人流故意冲到前面,而孙如玉见她蠢钝到自己送上门来,大喜过望,趁着混乱,突然伸手重重推了萧谨言一把。
“啊!!!”
乱作一团的人们听见这道尖叫声,突然四下散开,只见萧谨言肚子朝地,神色痛苦的躺在石阶下,鲜血不一会儿便流淌一地。
“杀人了,柳家大少奶奶杀人了!”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旁人顿时从呆滞中回神,惊慌失措的看着地上的萧谨言,彼此对望,竟是四顾无言。
好在有怀过孩子的妇人及时惊醒过来,说萧谨言多半是小产了,连忙让两个壮年男子抬着她去药铺看诊,余下人则继续围在丞相府门前,扬言要去报官。
孙如玉顿时傻了眼,心里一阵慌乱,连连摆着手说:“不是我,不关我的事,她不是我推下去的。”
可围观的百姓都不是傻子,一群人中只有孙如玉容不下萧谨言,不是她推的还会是谁,所以无论她怎么辩解,都没人信她的话。
站在一旁的紫珠一看情况越来越坏,秀眉一拧,拉着孙如玉准备回府,可还未等她抬脚,一个小乞丐突然跑过来,紧紧抓着她的裙子不肯松手。
“求求你放了我妹妹,我都已经照你的吩咐污蔑宋家小姐了,你快把妹妹还给我吧,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求求你放了她吧!”
紫珠面色一寒,拉着裙子怒吼,“哪里来的下贱东西,还不快滚开!”
小乞丐像没有听见,双眸之中眼泪啜啜,跪在那儿依旧不停哀求。
“是你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污蔑宋小姐失贞,事后你又怕我反悔,派人抓走了妹妹来威胁我。妹妹生了很重的病,经不起折腾的,求求你放了她吧,她还小,什么都不懂,你把我抓了吧,我愿意去换妹妹的命,求求你了!”
紫珠万没有料到这小乞丐会在这时候出现,拧紧眉心急于摆脱他,可那双肮脏的小手却像烙在了她裙子上一样,怎么都挣脱不掉。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小乞丐。
“咦,这不是那天在街上被贺掌柜抓住的小乞丐吗,贺掌柜一个劲儿问他有没有跟这侍婢待在一起,他当时还否认了呢。”
“可不是吗,当时我还取笑贺掌柜老眼昏花了,如今看来,贺掌柜似乎并没有看错啊。”
“切,这还不明白吗,刚才乞丐不是说了,这侍婢让他污蔑宋二小姐失贞,还抓走了他妹妹威胁他,哼,今天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啊。”
“我早说宋小姐是被冤枉的了,你们还不信,如今真相大白了吧,一切都是柳家搞出来的阴谋!”
“哼,柳家少爷仗着丞相府的势力欺辱民女、草菅人命,柳家人更是百般包庇纵容,还在民间散布良家女子的流言,简直是拿我们老百姓当傻子耍,柳下荫快滚出来,给世人一个交代!”
“没错,我们不能再被丞相府欺骗了,柳下荫滚出来!”
……
路人的愤怒之情空前高涨,更有甚者弯腰捡起路边的石头,愤愤朝丞相府的大门砸上去。
孙如玉没想到事态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连忙让侍卫护着自己躲回了府中。
第034章:愤声四起
而柳温回来之后,看见已经凌乱不堪的大门,两眼一黑,顿时气得歪头晕了过去。
宋馨坐在一辆普通的马车中,掀帘看着车外的一派乱象,眯眼一笑,让车夫驱马回府。
几乎是踏进西苑的同一时间,迎春也赶了回来,她小心翼翼的向四周瞥了一眼,附耳低声道:“小姐,萧姑娘的孩子没了,奴婢依您的指示,将她安置在醉仙居。”
宋馨轻轻点头,凛凛神,伸手摘下一朵玉兰花。
“这个女人,比我想象中还要狠。”
迎春一怔,状作不解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启唇淡笑,“她原本站在人流之外,可为什么最后却被挤到了孙如玉面前,当真是她自己不小心吗?”
“难道,是她自己故意挤上去的?!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那毕竟是她的孩子……”迎春大惊失色,眸中带着一抹难以置信。
宋馨嗔视,目底浮起一抹异色,“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她自始至终,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一个女人的心要狠到什么地步,才会拿自己的孩子当复仇工具。
这萧谨言,恐怕早就变了。
柳温晕了整整两个时辰才醒过来,而赵琴还远在京都城外五里地的慈山寺,虽说紫珠早早派丫鬟去通风报信了,可一来一回也要半天,如今柳家已声名扫地,就算赵琴赶回来,也于事无补。
“父亲。”
孙如玉弯腰站在软榻前,看着双目微眯的柳温,心里一阵慌乱。
柳下荫坐在一旁的虎皮椅上,轻轻晃着另一条完好的腿,一派玩世不恭的样子。
柳温只觉自己的脑袋晕晕沉沉的,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一眼瞧见柳下荫,想起丞相府门口的狼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逆子,你把我柳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柳下荫面不改色,小声嘟囔道:“爹,有那么严重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而已。”
“小小的商户之女?呵……”
柳温喉间一呕,强撑着身子从软榻上站起来,孙如玉见状,连忙伸手欲扶住他,柳温气恼的瞪她一眼,重重推开孙如玉,而后几步走到柳下荫面前,一个拳头狠狠挥到他脸上。
“就是这个小小的商户之女,让丞相府在皇上面前失尽脸面,你可知道,丞相府多年基业,就要毁在你手上了!”
柳下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懵然不知所以,愣了愣,面上陡然闪过一抹慌乱。
“爹,不……不可能,那萧家早就没落了,更何况,那两个老不死的又不是我杀的,如何能怪到我头上。皇上一向不是最器重柳家的吗,姑母都死了这么多年,他还念念不忘,怎么说姑母都是前皇后,皇上一定不会把柳家怎么……”
“你还敢胡言乱语!”
柳下荫话还没说完,柳温又是一个巴掌落下去,柳下荫脸上顿时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孙如玉嫁进柳家多年,从不曾见柳温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毕竟柳下荫是丞相府独苗,就算真做错了什么事,柳温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厉声指责都鲜少有,更别提对柳下荫挥拳头。
可今日就这一会儿功夫,柳温就一连甩了柳下荫两巴掌,看来这事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不禁有些后悔方才逞什么能。
万一等柳温回过神开始算账,她一个嫁进丞相府的外人,恐怕就不止挨两巴掌这么简单了。
想及此,孙如玉心尖一颤,缩着脖子默默后退了两步,尽量让柳温忽视自己的存在。
而柳下荫愚蠢,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被赵琴庇护多年,养成了胆大包天的性子,更何况他的姑母柳月青还是东陵前皇后,是皇上最爱的女人,即便离世多年,皇上都对丞相府器重有加,如此才更让他肆无忌惮。
以前他也不是没闹出过人命,可后来都被赵琴暗中解决了,萧家的事过去那么久,他早就忘了世上还有“萧谨言”这个人。
哪曾想她会突然出现,再说那萧家老头是郁结而死,也不是他害死的啊,凭什么全变成他的错了。
柳下荫越想越委屈,愚蠢的他至今还不知道,萧谨言早在来丞相府大闹之前,已经一纸诉状将柳下荫告到了御史司。
柳温见柳下荫梗着脖子,瞪大眼睛依旧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太阳穴阵阵抽痛,张张嘴正准备开口,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外面,外面有……”
小厮吞吞吐吐的,一句话死活说不完整,急得柳温眉心紧拧,扬声斥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外面……”小厮被柳温一吼,吓得更说不出话。
柳温气极,甩了甩衣袖,正打算亲自出去看,一只脚已踏进房中。
“丞相大人,下官不请自来,您不会不欢迎吧?”
柳温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皱皱眉,瞥了柳下荫一眼,走上前怒道:“程惟庸,如今本相府上乱作一团,荫儿前些日子被人打成重伤,还残了一条腿,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来吗!”
程惟庸微微颔首,佯装为难道:“素闻丞相爱惜独子,这柳少爷是丞相府唯一的子嗣,若是打出什么毛病,下官也甚为惋惜。只是皇命不可违,丞相大人当该理解下官才是。”
“你!呵,好,好一个皇命不可违!”柳温冷笑,死死盯着他,眯眼沉思一瞬,目中陡然划过一抹精明之色。
“你奉皇上口谕前来行刑,本相不拦你,只是本相有一个请求。”
程惟庸挑眉,凉声笑道:“丞相大人但说无妨,只要不是让下官为难的事,下官一定照办。”
话虽这么说,心底却满是得意,能从一向傲慢的柳温口中听到“请求”二字,实在是难得。
柳温扫了柳下荫一眼,默叹一气,沉声道:“荫儿犯了错,当该受罚,如今城中愤声四起,本相想让你当着全京都百姓的面监刑,如此对皇上、对百姓也算有一个交代。”
程惟庸心中冷笑,不由得佩服柳温的手段,明知杖刑是躲不过去了,这柳温竟然让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行刑,以牺牲柳下荫一个人的尊严好挽回整座丞相府的面子,当真是高明。
第035章:不绝于耳
柳温见程惟庸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神色倒也未变,斜睨着他挑眉道:“本相只有这一个请求,如此也不算为难程大人吧?”
程惟庸敛容,嗤声冷笑一声,启唇道:“不为难,丞相大人的意思,下官自当照办。”
而坐在一旁的柳下荫见两人你来我往,言谈之间还夹杂着什么“杖刑”,右眼皮直突突的跳,“爹,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柳温怔了怔,扭过头,突然有些不敢看柳下荫。
而程惟庸则微微摇头,状作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心底嗤笑,扬声吩咐道:“来人,将柳少爷押赴城东菜市口。”
城东菜市口,是犯了大案的犯人被斩首的地方,柳下荫以前没少跑到那儿拿着犯人的人头当球踢。
这会儿恍然听见程惟庸要派人将自己押到那儿,柳下荫眼前一黑,似乎已经看到那锋利的长刀“咔嚓”一声,将自己人头砍落在地的可怕情形。
他身子猛然震了两下,紧紧抓住柳温的袖子开始嚎啕大哭。
“爹,你救救我,我不要死,我是柳家唯一的儿子了,你一定要保住我啊爹!”
柳温恨铁不成钢的扫他一眼,将自己的袖子狠狠抽出来,冷声喝道:
“萧家一事闹得满城皆知,皇上责怪我教子无方,如今亲自代我教训你,杖责四十,皇命难违,谁都救不了你!”
杖责四十……
柳下荫胸口一震,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爹是一朝丞相,姑母是前皇后,他乃丞相府独子,天生贵命,从来只有他打别人,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受刑。
触目望了一眼对他置若罔闻的柳温,柳下荫全身不知从哪里突然生出几分力气,撑着椅子霍地站起来,拄着一根蛇皮拐棍,咬牙拼命的往门口走。
孙如玉见状,目色一急,忍不住上前扶他。
“滚开!”
柳下荫沉着脸将她重重推倒在地,眸底生出一抹浓烈的怨气,不等孙如玉反应,顿时举起拐棍往她身上抡。
“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跟奶奶吹耳旁风赶走萧家人,我也不会沦落至此。大哥都已经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陪他一起死,丞相府还养着你这么一个贱人做什么。我打死你,今日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哎呦!父亲救我,我快被小叔打死了!”
孙如玉身上吃痛,躲着他的棍子在地上不停打滚,一旁的下人见状,瑟瑟缩着脖子,没一个敢上前劝阻。
紫珠静静站在门口,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孙如玉,嘴角蓦然浮起一丝讥笑。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少爷拉开!”
柳温拧紧眉心看着这一派乱象,不禁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程惟庸摆摆手,正好借机让人将柳下荫押出去。
荒寂已久的城东菜市口乌泱泱挤满了一群人,一听说柳下荫正在此地被杖打,十街万户的百姓都赶忙聚了过来。
宋馨被迎夏拉到这儿时,正好听见柳下荫的哀嚎声。
“爹,你救救我,儿子不想死啊!”
她静静听着,心底冷笑,抬眸往监斩台上看了一眼。
程惟庸高高坐在主位上,一旁坐着神情凝重的柳温,而柳下荫则被两个衙卫死死按在地上,后面还有两个分站两侧,一人手中拿着一根刑杖,配合默契的往柳下荫屁股上打。
那白色的亵裤不一会儿便渗出血丝。
周围百姓指指点点,有几个胆小的女子,撇过头捂着眼睛不敢看,还有些人则指着哀声连天的柳下荫和神色沉静的柳温,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这柳下荫虽然骄纵了一些,可丞相大人倒还算公正,就这么一个儿子,眼睁睁看着他被行刑,竟然也没有包庇。”
“你没听那程大人说吗,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杖责令,柳丞相敢庇护柳下荫吗,说你愚钝你还不信。”
“呵,我愚钝?我看是你看不清形势吧,这柳家是个什么地位,前皇后是丞相亲妹,故世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日夜挂念,对柳家自然也是爱屋及乌。这次若不是萧家的境遇实在让人同情,皇上也不会这般对待柳家独子,四十杖棍,普通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娇生惯养的柳下荫。以丞相大人的身份,若是求情,皇上岂会不答应,可丞相偏偏让柳下荫受了四十棍,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行刑,足见丞相大人的公正之心。”
这人话音一落,周围人连连点头,似乎颇为赞同。
而宋馨淡淡听着这些赞赏声,凌然一笑,眸底狠色弥漫,袖子却在这时候被人轻轻拉了两下。
她低头一看,还是那小乞丐。
“宋小姐,妹妹怎么办?我还没有找到她……”
小乞丐红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宋馨眉心一紧,恍然看到站在柳温旁边的紫珠,心中蓦地来了主意。
四十棍刚打到一半,柳下荫已快不行了,头垂在地上无力抬起,连哀嚎声也骤低几分。
柳温坐在一旁看着,目中终于闪过一抹担忧。
他方才一直都强忍着,心底明明早已兵荒马乱,可面上却波澜不起、安若泰山。
但这毕竟是柳温唯一的儿子啊,那哭嚎声不绝于耳,让他怎能不心疼,可他偏偏不能救,也不敢救。
坐在主位上的程惟庸眯眼瞧见被柳温狠狠抓皱的袖子,心底一笑,面上却佯装着急道:“丞相大人,这柳公子看起来怕是要不行了呀,可还有十五棍未打。皇上又没有下令让下官将人打死,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柳温目色顿时一寒,堪堪抓紧了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无妨,皇命不可违,继续打!”
程惟庸闻言冷笑,看了他一眼便没再说话。
而趴在地上的柳下荫听见这句话,眸底闪过一抹怨恨,在第三十棍落下时,彻底晕了过去。
执杖的衙卫没有停手,抡着棍子又各自打了五下之后,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凌然向程惟庸复命。
“回禀大人,四十棍杖刑已打完,柳公子晕过去了。”
“既然已经打完了,那就快把柳公子抬回去吧。”
程惟庸摆手,面上看不出神色。
而柳温瞧着那满地的血迹,目中一痛,四肢顿时软了。
第036章:话中深意
紫珠连忙搀着他从位子上站起来,正要回府,一道瘦弱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径直跪在程惟庸面前。
“大人,小人的妹妹被柳少爷的侍婢抓走了,至今未回,小的害怕,还望大人能为小的做主啊!”
紫珠步子一乱,一眼认出这小乞丐,见那双肮脏的手义正言辞的指着自己,身子一颤,目中陡然闪过一抹慌乱。
而程惟庸则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孩子,挑着眉峰笑了一声,带着一脸的兴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速速向本官如实招来。”
一个小乞丐而已,若在平日报官,他必然不会放在眼里,可今天不一样,柳下荫刚刚被杖责,如今又来一个状告柳家侍婢的,这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方才也听见了人群中出现的讨论声,本以为柳温利用自己的亲儿子一定会为丞相府挽回一些颜面,可没想到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柳家这次,一定元气大伤。
程惟庸暗暗想着,心底冷笑,目色灼灼的盯向小乞丐。
小乞丐看了紫珠一眼,畏畏缩缩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阿修,是城里的乞丐,几天前,柳少爷身边的丫鬟在一条破巷里找到小的,她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人将一首打油诗传遍京都城,那诗是关于……关于宋家二小姐的。
因为小人妹妹身患重病,那五两银子就是救命钱,小人明知这么做是不对的,但还是接了那五两银子帮她办事了。
可没想到,她事后担心小的将真相告诉宋小姐,竟派柳家侍卫抓走了小人的妹妹,一连多日都没有放回来。可怜我妹妹重病缠身,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大人,您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程惟庸闻言,阴测测的看了紫珠一眼,眸底却噙着一抹冷笑。
柳温也一脸讶色的瞪向紫珠,胸口剧烈起伏。
“那小乞丐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这个贱婢,本相已经说过荫儿的伤和宋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你竟然为了帮荫儿泄愤做出这种强行污蔑宋小姐的事,紫珠,你让本相太失望了!”
为了挽回柳家的颜面,他把亲生儿子都推出去了,好不容易见到成效,偏偏在这时候又出了岔子。
他心里明白,紫珠只是府上一个小小的侍婢,没那么大胆子去算计宋家,这背后,定然又是母亲动的手脚。
柳温一脸铁青,越想越气恼,素日里在府中闹就算了,如今还闹到府外,当真要让全城百姓都看柳家的笑话不成!
紫珠身子微微一震,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柳温这是打算牺牲她,好保全老夫人赵琴和丞相府,心底一凉,不由生出几分苦涩,可眸中又溢满不甘。
让小乞丐散播流言只是小事,若她主动应下绑人的罪名,那就是大罪,她一定会坐牢的。
以丞相如今的态度,绝对不会救她,紫珠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婢,何来那么大的面子让堂堂相爷为她求情,所以,她只能想办法自救。
思及此,紫珠薄唇微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眼中顿时浮出一抹泪。
“老爷,奴婢自幼服侍少爷,他在外面虽然顽劣了一些,可对府上下人却极好。如今少爷被人打成重伤,还废了一条腿,少爷日日哭闹,奴婢也替他忧心,宗人府那案子虽然了结了,可奴婢偏偏是个认死理的人,已经认定了少爷是被宋小姐打伤的。心里总想为少爷做些什么好让他高兴高兴,一时糊涂才会买通这小乞丐在京都传唱打油诗,可绑架这种事,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绝对不敢做呀!”
柳温俯首看她,厉声道,“那事实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赶紧向本相和程大人说清楚!”
紫珠咬着唇,委屈道:“奴婢幼时家中贫寒,爹娘为给患了咳疾的妹妹治病,忍痛将奴婢卖进柳家换药。承蒙老夫人和少爷抬爱,奴婢这些年的日子尚算优渥,只是时常会想起妹妹,会担心她的咳疾有没有治好。
恰逢这小乞丐也有一个病重的妹妹,奴婢见他为了给妹妹治病,小小年纪就出来讨饭,顿生同病相怜之心。于是便想将他妹妹的病治好,所以才会让府上侍卫将那小姑娘带走,并非是什么绑架啊,还请老爷和程大人明鉴!”
柳温闻言,面上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既是如此,你当时就应该同这小乞丐解释清楚才是。”
紫珠颔首抽泣,“奴婢当时说了,可他不信,那小姑娘病怏怏的,若是再不找大夫医治,一条命怕是就没了,奴婢也是心里着急,所以才蛮横了一些。”
阿修听罢,顿时红着脸从地上站起来,“你撒谎,当时你明明不是……”
“我知道你心疼妹妹,对不起,我当时也是急于带你妹妹去看病,才没有解释清楚,不成想竟让你误会了,我在此向你道歉。”紫珠漫声打断阿修的话,眼角蓦地闪过一抹寒光。
阿修肩膀一颤,缩了缩脖子,竟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程惟庸见状,双眼微微一眯,看向紫珠沉声问:“那小姑娘身在何处?”
紫珠眸底顿时闪过一抹恨色,暗恼程惟庸多管闲事,神思一凛,咬唇道:“在城南李大夫那儿养病。”
言罢,不等程惟庸开口,又连忙望向柳温,低声软语道:“老爷,已经过去几天了,想必那小姑娘的病也治得差不多了,不如奴婢现在就带人去将她接过来,免得这小乞丐再误会奴婢心怀不轨。”
柳温看她一眼,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袖子一拂,敛容道:“去吧,速去速回。”
紫珠听命,起身从地上站起来,带上两名侍卫匆匆跑出菜市口,往城南方向去了。
宋馨凝神望着紫珠的背影,沉声吩咐迎夏,“你跟上去,看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迎夏皱眉,“小姐怀疑紫珠在撒谎?”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宋馨阖眸,音色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她早已见惯紫珠阴毒狠辣的手段,从赵琴手中调教出来的侍婢,才不会有那么好的心给一个小乞儿看病。
第037章:满目不甘
方才柳温明明都已经将她推了出去,摆明是见死不救,可这个紫珠偏偏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试问有如此心机的女人,心肠可曾软过。
迎夏怔怔望着宋馨,神思一定,正色道:“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看看她究竟在玩什么鬼名堂。”
言罢,便悄悄朝紫珠离开的方向追去。
一盏茶的时辰后,迎夏站在城南最喧哗的街道上,看着面前彩帐飞扬的楼阁,伸手驱散鼻尖浓郁的脂粉味儿,凝眉瞪着那墨色匾额上的烫金大字——快绿阁。
她读书不多,却听小姐讲过,古人曾将“怡红快绿”比作妓院,而这快绿阁,更是京都城出了名的青楼,听说里面的女子个个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宾客仅仅看上一场歌舞,都要二十两银子,是以常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非富即贵。
可是,紫珠来这儿做什么?
迎夏心中困惑,一脸嫌弃的看着楼上舞帕招客的女子,秀眉一紧,眸底突然划过一抹震惊。
莫非,紫珠将阿修的妹妹送到了这里?!
阿修今年也才十二岁吧?他妹妹比他小更多,身上还有病,若是真的被困在这里,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先前也曾气阿修污蔑小姐,可后来知道他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之后便原谅了。
一个要饭的小乞丐,面对权势滔天的丞相府,除了服从,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万没想到这丞相府竟然还能无耻到这种地步,竟敢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送到妓院,如此恶行和草菅人命又有何区别。
幸好小姐让她跟过来看了,不然还守在菜市口的百姓恐怕都要被紫珠给骗了。
迎夏暗暗想着,心里升起一股怒火,目色愤恨的握紧了双拳。
而此时的快绿阁内院,紫珠双手环抱冷眼看着对面风情万种的醴娘,挑眉一笑,剑拔弩张。
“上次你给我多少银子,我现在都原封不动的还给你,那个丫头不能留在这儿,快把她交出来。”
醴娘闻言,扭着柳腰向她走近两步,启唇笑道:“紫珠姑娘,别说我不照顾你,那丫头被你带过来的时候,患了一身的病,要不是我见她长得实在水灵,有心将她培养成快绿阁的下一个花魁,你以为我真心想买一个药罐子?如今那丫头已被我治好了七八分,你却拿着这点儿银子要将她带走,当我快绿阁成什么地方了。”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却寒冷刺骨。
紫珠望着那双深渊似的凤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底气骤减,“那……那你想怎么办?”
醴娘伸手看了看刚涂的凤珠丹蔲,血红的指甲刺眼入目,嘴上笑意不减,音色沁凉,“要么,你出十倍的价钱把她买回去,要么,就带上你后面那两块木头立刻从这儿滚蛋。”
“你!你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就是算上看病买药的钱,也远不值十倍的银子!”紫珠气恼,指着醴娘厉声喝道。
醴娘眯眼一笑,不动声色的拂开她的手,乌黑的眸底碎开一抹寒芒。
“紫珠姑娘,我一向不喜欢别人拿手指着我,我身份虽算不上矜贵,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想要那丫头,就乖乖拿银子,否则,我就只好‘请’你们出去了。”
那个“请”是什么意思,紫珠自然明白,可她只是丞相府的一个侍婢,哪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但若是不给钱,这醴娘就不会放人,到时她一样没办法向丞相交代,等待她的还不是死路一条……
紫珠暗暗思忖着,突然眯起眼睛走近醴娘,樱唇贴在她耳边,凉声道:“醴娘,你可要想清楚了,如今这丫头是丞相大人要的,你小小一个快绿阁,敢和丞相府作对吗。”
醴娘挑眉,轻嗤道:“呦,拿丞相府压我?紫珠姑娘,我能把快绿阁经营到今天,听过的威胁可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醴娘也不是被吓大的,别说这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就是他亲自来,天子脚下,那也不能知法犯法。我听说柳公子因为欺辱民女、草菅人命被杖打了,怎么,丞相大人还想仗势欺人,把我这快绿阁也毁了?”
“你!”紫珠气结,瞠目瞪着醴娘,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想不到这醴娘竟然如此不识好歹,一时无端慌乱起来。
她已经出来很久了,若再不回去,必然会引起丞相怀疑,万一他派人来寻,到时可就麻烦了。
紫珠默默咬唇,想了一会儿,身上戾气稍稍散去几分,望着醴娘低声道:“丞相大人那儿还等着要人,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不如先赊着,三日之内,必将余下的银子补上。”
醴娘闻言失笑,挑眉道:“紫珠姑娘都这么说了,我醴娘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那丫头资质着实不错,就这么被你带走了,我也甚为可惜。可没办法,谁让这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呢,也罢,随我来吧。”
紫珠一听这话,一口血堵在喉中差点没呕出来,方才她搬出丞相府,这醴娘还说她仗势欺人,如今却又服了软,当真是可恨。
一行人缓缓走近后院的一间暗房,未到门口便听见一阵稚嫩无力的叫骂声,醴娘淡淡一笑,朝守在门口的龟奴使了个眼色。
龟奴即刻会意,拿出钥匙开锁,刚推开房门,一个半人高的绿衣小丫头宛若兔子一般冲出来,醴娘噙着笑闪身躲开,而站在后面的紫珠则被结结实实的狠狠撞了一下。
“你,你这个死丫头……”
紫珠皱眉捂着肚子,额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醴娘瞥她一眼,嗤笑道:“关了几天,性子还是这么野,紫珠姑娘,你可要小心了,这丫头的小爪子锋利的很,千万别被她伤到。”
紫珠一时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直起腰走到被侍卫钳制住的小丫头面前,见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淬了火一般直勾勾瞪着自己,冷目一眯,扬手便要扇下去。
转念想起还要将她带到丞相面前,若是把脸扇肿,就不好跟相爷解释了,紫珠于是满目不甘的咬咬牙,无奈又只好放下手。
第038章:论罪当斩
哪知这小丫头却像不怕死一般,伸头朝她吐了一口唾沫,猩红着眼骂道:“坏女人,你不得好死,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紫珠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强忍着怒火冷笑道:“杀了我?就凭你一个小乞丐?哼,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不知好歹的下贱东西!”
小丫头头皮发痛,转溜着大大的眼珠子还想骂,却被旁边的侍卫捂住嘴巴带出去了。
紫珠眯眼挑眉,拿出帕子擦掉衣服上的口水,而后一脸厌恶的将手帕扔到地上,随后往外走。
醴娘斜倚在柱子上甩了甩手上的欠据,扬声笑道:“紫珠姑娘,人是还给你了,三日之内,千万要记得带银子过来,不然,我可是要拿着欠据找丞相大人评理了。”
紫珠脚步一顿,双手暗暗握成拳,清冷着目色没有回头,“知道了。”
醴娘淡笑,轻摇团扇,扭着柳腰去了前院。
返回城东菜市口的路上,紫珠看着不停挣扎的小丫头,蓦地伸手拧住她的耳朵,直视上她的眼睛沉声道:
“我之所以将你抓走,是为了给你看病,这些天,你一直都待在城南李大夫的药铺里养病,最好牢牢记住我这句话。待会儿到了相爷和程大人面前,若是敢胡言乱语,小心你和你哥哥的狗命。”
小丫头被侍卫钳制着动弹不得,一只粉嫩的小耳朵很快被紫珠拧红一大片,可她似乎根本没感觉到疼痛,哼唧一声吐了吐舌头。
“知道了,你怕死嘛,可我和哥哥更想活命。”
紫珠对她的嘲讽恍若未闻,冷哼一声,嘱意侍卫押着她继续走。
迎夏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见紫珠如此对待一个年幼软弱的小丫头,眸底顿时阴沉一片。
不一会儿,几人便回到了菜市口,迎夏默不作声的走到宋馨身侧,将自己的见闻悉数告诉了她。
宋馨听罢,泠然一笑,目不转睛的看向监斩台。
紫珠和一个绿衣小丫头并排跪在柳温和程惟庸面前,阿修一看到那丫头,目中一喜,连忙冲上前抱住了她。
“妹妹,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哥哥好担心你,你没事吧?”
小丫头窝在阿修怀中摇头,吸了吸鼻子,语中带着几分哭腔,“哥哥,我没事,你看,我身上的病都好了呢。”
阿修仔细瞧着她红润的小脸,全然没了先前那苍白惨然的样子,眸中顿时流出一行泪。
“你没事就好,妹妹,哥哥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这般情景让一旁围观的人看了也不禁有些动容,纷纷想着那紫珠姑娘果然没有说谎,她竟真的带这小丫头看病去了,就连阿修都渐渐打消了心底对紫珠的愤恨。
可程惟庸听着下面此起彼伏的赞赏声,眉峰一挑,弯腰看着小丫头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小丫头从阿修怀中探出头,毫不畏惧的望向程惟庸,低声软语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名叫叶引歌,这些天,小女被她带走看病去了。”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紫珠。
紫珠见状,暗道这丫头果然识相,眼底缓缓浮起一抹笑意。
程惟庸挑眉,敛容又问:“那她带你去哪儿看病了?”
叶引歌微怔,抿抿唇,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似在回想,而后摇头道:“民女也忘了,那地方很大,民女被关在一间黑黑的屋子里,从早到晚被人灌了不少药,民女只记得,给我看病的是一个女人,她叫醴娘。”
叶引歌话音一落,紫珠顿时变了脸色。
城中鲜少有人听说过“醴娘”这个名字,只因那快绿阁要价太高,寻常百姓根本去不起。
可曾去寻过欢的人就不一样了,这醴娘在城中一群公子哥眼里,那可是一个名号响当当的厉害角色啊。
“呦,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去快绿阁看病的,那醴娘不是老鸨吗,何时也会给人问诊号脉了?莫不是快绿阁又出了什么新手段,赶明儿我也去尝尝鲜!”
不知道谁在下面突然打趣一声,周围百姓顿时哗然,他们虽然没听说过醴娘,可这快绿阁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啊。
那紫珠口口声声说把这小姑娘送到了城南李大夫的药铺,但仔细一联想那丫头说的话,某个可怕的想法似乎已经跃然纸上。
丞相府的侍婢,分明是将人给卖进了青楼啊,这不明摆着欺负那小丫头无依无靠吗!
阿修一听说叶引歌进了快绿阁,身子一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霍地起身冲向紫珠,拳头如雨点一般毫不间断的挥下去。
“你这个坏女人,欺负我妹妹,我打死你!”
紫珠反应不及,本能的伸手护住自己的头。
程惟庸暗笑,眯眼看向柳温,挑眉道:“丞相大人,对于此事,不知您有何看法?”
柳温负手瞪了紫珠一眼,眸底闪过一抹暗芒,冷声道:“小小侍婢胆大包天,竟敢瞒着本相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论罪当斩!”
紫珠闻言,身子一软,顿时瘫坐在地上,甚至对阿修的拳头都察觉不到痛。
柳温见状,默叹一气,转瞬又道:“不过念及是初犯,且阴差阳错的治好了这丫头的病,并未造成重大惨案,故可酌情处理,杖责二十算了,程大人,如此惩罚,可还满意?”
程惟庸暗哼,凛凛神,蓦然笑了。
“这侍婢既然是丞相府上的,那便全依丞相大人的意思办吧,下官还要进宫向皇上复命,先行告辞了。”
柳温凝眉,强压着一股怒火目送程惟庸离开。
程惟庸走了,这群喜欢看热闹的百姓可还在台下站着。
柳温眉头紧蹙,指着紫珠扬声喝道:“你幼时家寒,本相念及你身世可怜,花了十两银子将你买进府中,本意让你好好服侍少爷,不成想你的心思竟如此歹毒。若不是这小乞丐突然出现,本相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府上竟然藏着一条毒蛇,我看少爷这些年做的荒唐事,你没少在背后出主意!”
紫珠心中一凛,猛地哭嚎起来,“老爷,没有啊,奴婢从不曾给少爷……”
第039章:天生丽质
“紫珠!你身为少爷的贴身侍婢,又深得老夫人器重,本相自认丞相府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祸害我柳家!教坏少爷,绑架幼女,你可曾想过做这些事的后果!”
柳温厉声呵斥,见紫珠张着嘴还想反驳,目色一转,眸底一片冰霜,威胁道。
“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家人好好思虑思虑,本相原以为你心思成熟,不成想竟如此糊涂,你真是太让本相失望了!”
紫珠双肩猛然一颤,本来还想矢口否认的,老爷牺牲少爷的颜面,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打,目的就是为了挽回丞相府的尊严。如今出了这种事,百姓对丞相府的看法又会有所改变,这便意味着老爷方才所做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老爷怎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只是她想不到老爷会将所有的污名都泼到她头上,若人人都知道柳少爷身边有一个刁婢,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一定会觉得柳少爷是被她利用蛊惑了,那么以往的种种恶行也就情有可原,丞相府会再次挽回名声。而她这一辈子,却彻底完了,她是一个自私的人,纵然丞相府对她有恩,她怎能容忍自己落得一个过街老鼠的下场。
可老爷口中那刻意咬重的“家人”二字,又像铁锤一样狠狠敲在她胸口。
自从被卖进丞相府,她已近十年没见过家人,心底的思念一直不曾停歇过,可此时此刻,她偏偏从权势滔天的一国丞相嘴中听见了自己的家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一家老小的命全握在老爷手中,只要她敢摇头,她毫不怀疑爹娘和妹妹都会因为她而投身地狱。
紫珠浑身止不住颤抖,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弃子,心中悲愤难耐,但为了一家人的性命着想,只能绝望地点点头,苦苦哀求道:
“老爷,奴婢知道自己错了,这些年,奴婢总想着能为少爷分忧,好得到老夫人和少爷的赏识,如此才稀里糊涂的走上了歪路。是奴婢将少爷给带坏了,奴婢更辱没了丞相府的颜面,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求老爷看在奴婢尽心服侍少爷多年的份儿上,饶奴婢一命吧!”
柳温斜眼瞪着紫珠,朝旁边站着的侍卫抬手,“都愣着干什么,把这个贱婢给我拉过去狠狠地打!”
几名侍卫猛然一震,想及那程大人临走前,丞相曾说了杖打二十的刑罚,心神俱是一凛,连忙将紫珠拖到一旁开始行刑。
无情的长棍一下接一下的落在身上,紫珠咬牙强忍着,心底却缓缓燃气一点星星之火,在柳温冰冷的目色中,迅速燎原。
宋馨凝望着目藏狠色的紫珠,勾唇一笑,转身往人群外走,水目却有些失神的望着远处飞檐上的杜鹃。
这种鸟儿懒于筑巢,却常常觊觎他人的巢穴,为此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一眼不眨的将家燕刚生下来的雏鸟扔到地上,然后毫无愧疚之心的把自己的孩子放进遮风挡雨的暖巢之中。
在她看来,紫珠就像是那一只杜鹃鸟,明明注定了一生为奴为婢的命运,却偏偏能靠着心中那股狠劲儿,爬着其他婢女的尸体,从丞相府的一个六等粗使丫头变成柳下荫身边的贴身侍,无论是月银还是地位,都胜从前好几倍。
只可惜第一世的时候她早早被赵琴吊死,并不知道紫珠和柳家最后的结局。
可经过刚才的事之后,宋馨心中有一种预感,这个紫珠,今天若是能在乱棍之中活下来,日后一定会变成那条将柳家慢慢腐蚀干净的蛀虫。
柳温一心只想挽回丞相府的尊严,可他一定想不到,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中,有一句是最真实的。
紫珠,可不就是藏在丞相府的一条毒蛇。
宋馨暗暗想着,双目微眯。
今日她和萧谨言联合起来对付柳家,紫珠又被害得这么惨,一定会怀恨在心。
以紫珠的聪明,相信很快就会怀疑到她头上,甚至会借赵琴的手先除掉自己和宋家,然后再趁柳家毫无防备之际,给予丞相府致命一击,这个女人,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小姐。”迎夏轻声叫住宋馨,伸手往背后一指,示意她往后面看。
宋馨回过头,只见阿修拉着他那个小妹妹一步不停的跟着她,两双大眼睛清澈诚挚。
“姐姐,你能收留我们吗?我和哥哥没有家了,你放心,我们什么都会做的。”叶引歌率先开口,咧着小嘴笑的一脸天真。
宋馨想起这小丫头方才在监斩台上的表现,她若是没有说那些话,紫珠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下场,不禁凛神一笑,缓缓向她走过去。
“你是怕紫珠会报复你们,才求我收留你们的吧?”
叶引歌瞳仁一转,看了阿修一眼,嘻声笑道:“哥哥说的没错,宋姐姐真的好聪明啊,我心底那点儿小把戏全被你看穿了。”
宋馨闻言失笑,对这小丫头不禁多了几分喜爱。
她今年也才十岁吧,小小年纪就如此机灵,懂得保护自己,聪明却又不圆滑,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也难怪阿修会如此疼惜这个妹妹。
明明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还要努力讨钱给她买药治病,这对兄妹,着实让人心疼。
宋家家底虽然不厚,但两个小孩子还是能养得起的。
叶引歌小心留意着宋馨面上的表情,见她含笑而不摇头,连忙拉了拉阿修的袖子,“哥哥,你发什么愣呀,还不快谢过宋姐姐。”
阿修回神,面上顿了顿,双腿一曲,险些又要向宋馨行大礼。
“行了,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不需要动不动就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记住了,你的双腿没那么廉价。”
宋馨提起他一只肩膀,颔首一笑,领着他们回了宋家。
西苑另外三个丫头听说小姐又带回一个水灵可爱的小姑娘,纷纷跑到宋馨房中看。
她们早先已经见过阿修了,这对兄妹一洗完澡,穿上干净的衣服之后,看起来倒也体面许多。
只是阿修更为憨厚一些,而叶引歌则天生丽质,若是不知道她自幼是在破庙里长大的,她们恐怕要误以为她是谁家的娇小姐了。
第040章:兴师问罪
宋馨坐在一旁看着被几个丫鬟围观的叶引歌,微微凝神,玉指轻轻摩搓着杯沿,一脸若有所思。
而彼时的丞相府,又是一片哭声连天。
从慈山寺匆匆赶回来的赵琴,看见宝贝孙子被打成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两眼一黑,甩手一个巴掌重重扇到孙如玉脸上。
柳温是一家之主,更是一朝宰相,她打不得,可心里的怒气又不能不舒,于是站在一旁的孙如玉就成了受罪羔羊。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口口声声说什么萧家不够体面,根本不配给荫儿做侍妾,非让我将人打发走。如今可好,那萧家之女找上门了,荫儿变成这副样子,全是你害的,我,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孙如玉捂着吃痛的半边脸,不待她反应过来,另一边脸也被狠狠扇了一掌,顿时红肿一片。
“老夫人,那萧家早已没落了,一家人也消失近半年,孙媳也不曾料到,这萧家之女会突然出现啊。以她如今的本事,根本奈何不了丞相府,结果却偏偏让咱们栽了跟头,这背后定然有什么人帮忙。老夫人,这时候咱们更应该冷静一些才是,可千万不能窝里横啊,说不定那背后之人,就等着我们自己闹起来呢!”
孙如玉躲闪着赵琴的巴掌,急中生智,难得聪明了一回。
赵琴闻言,果然停下手,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柳下荫,心口又是一阵剧痛,指着孙如玉恨声怒问:“那你说,那背后之人是谁!”
孙如玉一时哑然,不停转动着眼珠子正打算胡诌一个人,屋外却顿时传来一道虚弱而不失底气的声音。
“是宋馨。”
沉木打造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紫珠趴在一张矮小的软榻上,被两个丫鬟吃力的抬进来。
柳温在菜市口没有当面说将她逐出府,所以行完杖刑之后,柳家的侍卫就将她抬回来了。
赵琴已从下人口中听说了紫珠被打的缘由,心知柳温这次是故意在利用紫珠,虽然怜惜她挨打,却也觉得柳温此举并无什么不妥。
更何况那小乞丐的妹妹被抓回来的时候,她全权交给紫珠处理了,是这丫头自己见钱眼开,把人卖到了青楼,今日被打也实属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这么一想,赵琴心底那丝小小的怜惜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面上却佯装一副关怀体贴的样子,看着她温声道:“今日你也受了罪,不在房中好好养着,来这儿做什么,伤口若是裂开,可就不好办了。”
孙如玉听着赵琴骤变的语气,对待自己和紫珠截然不同,心底不由生出一抹怨气,捂着脸站在一侧恨恨瞪了紫珠一眼。
紫珠佯装没有看见,心底却在冷笑,孙如玉天真,她可不傻,她是被赵琴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会不知那些话不过是虚情假意的抚恤罢了。
紫珠脸上同样装出一副委屈不甘的样子,眸底陡然掠过一记寒光。
“老夫人,只要一想到奴婢和少爷是被那宋馨害成这副样子的,奴婢的心就像着了火一样,恨不得现在就提刀冲到宋馨面前,一刀砍下她的头为自己和少爷报仇!”
赵琴微怔,起了褶子的眉头越皱越深,“今日是萧家之女来闹事,怎可能又跟宋家扯上关系。再说,萧家发生的事,京都城鲜少有人知,宋馨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奴婢目前也尚不清楚她怎么会知道萧家的,不过奴婢肯定,今日之事,宋馨绝对也插了一脚,说不定还是她和萧家之女一同合起伙来祸害丞相府。”
紫紧紧握起双手,恨声道:“京都城这几日处处都在流传宋馨失贞的传言,她的名声注定被毁,可偏偏就在今天早上,萧家之女突然出现,不但状告公子,还跑到丞相府门口大吵大闹。紧接着,那小乞丐也趁乱出现了,轻而易举的就挽回了宋馨的名声,老夫人,这两件事看似没有关系,但放到一起看,您还觉得宋馨无辜吗?”
赵琴眉心一颤,一经紫珠分析,也觉整件事情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上次在宗人府,若非有卫家帮忙,宋馨绝对是死路一条,之后她让紫珠将那首打油诗散播出去,以宋家百年书香世家的背景,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流言蜚语,宋馨不是受辱自杀,便是在流言之中嫁进丞相府,不管哪一种选择,都是绝路。
可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一个萧家之女,不但中伤丞相府,还让宋馨绝处逢生了,莫非,这萧家之女和宋馨,在背后确实有什么联系?
紫珠见赵琴犹疑不定,瞳仁微微一转,又抬眸沉声道:“老夫人若是怀疑奴婢的猜测不实,大可派人将那萧谨言抓到柳家问个究竟。”
赵琴心中一顿,暗忖半晌,扬手吩咐身边的白嬷嬷去办这件事。
等白嬷嬷一走,赵琴想起萧谨言肚子里的孩子,扭头问孙如玉,“听说,在丞相府门口,你重重推了那萧谨言,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掉了?”
孙如玉心头一颤,以为她这是准备兴师问罪,连忙解释道:
“孙媳不是故意的,当时场面太过混乱,那群刁民推来推去,孙媳也是为了自保,一时没看清面前站的是谁,才会重重推了她一把,哪曾想她会失足滚下石阶。老夫人,她肚子里怀的是小叔的骨血,虽然孙媳不喜欢她,可就是给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我也不敢谋害柳家的子嗣啊!”
赵琴听罢,默叹一气,脸上悄然闪过一抹惋惜之色,语中却带着几分庆幸。
“流了也好,那下贱的女人今日给我柳家添这么大的堵,说什么我也不会留她。若是还怀着孩子,我兴许还会有所顾忌,如今流了,倒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孙如玉听罢,心里一喜,连忙宽慰道:“小叔还年轻,只要把身上的伤养好,日后有的是女人给他生孩子,老夫人何须顾忌那贱女人肚子里这个。”
赵琴也觉得她说的在理,点点头,褔身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第041章:天生异秉
过了一会儿,白嬷嬷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望着赵琴颔首道:“老夫人,查清楚了,那萧谨言在药铺检查完身子便走了,有人看见她曾去过醉仙居,老奴赶到的时候,掌柜的却说她已经离开了,如今不知去向。”
赵琴凝神,沉声问:“萧家已经没落了,她身上一定没什么银子,可曾问过是何人为她垫付的房钱?”
白嬷嬷顿了一下,弓腰道:“这个倒不清楚,那掌柜的说是一个年轻姑娘,不过并不知道她是谁,可见是个生客。”
紫珠闻言,勾唇一笑,眸底骤然划过一抹厉色,“老夫人,如此岂不更加证明了那萧谨言背后有人相助,虽然咱们没有抓到她和宋馨有关系的把柄,可她逃得这么及时,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心虚?丞相府权势滔天,除了宋馨,谁还会跟少爷有这么大的仇,我看八成也是她安排萧谨言离开的。”
赵琴沉吟半晌,霍地拍案怒起,扬声喝道:“又是她!今日敢将我孙儿害成这副样子,我看她宋家当真活腻了!”
孙如玉捂着脸,心里恨恨磨牙,若不是宋馨,她也不会被老夫人连扇两巴掌。
如今既然让她知道今日之事,都是宋馨和萧谨言在背后搞的鬼,别说老夫人不会放过那个贱人,她孙如玉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心里正思索着如何反击,哪知赵琴却坐在椅子上,右手不停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老眼微眯,眸光精湛。
“只是我担心,这宋馨恐怕还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宋家生的两个女儿,一个愚蠢木讷,进宫多年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答应,这一辈子怕是只能老死在宫里。另一个软弱可欺,常年待在闺中,如何会得知萧家的事。”
紫珠凝眉,沉吟道:“可是,奴婢瞧着这宋二小姐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般良善。诚如老夫人方才所言,宋家是百年书香世家,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面,早在流言传出的第一天,那宋馨就该待在府上闭门不出才是。可她偏偏还有心情逛街,老夫人以为,那宋二小姐,当真软弱可欺吗?”
赵琴闻言,心里微顿,神色瞬间僵硬,“如果这宋馨背后不是有高人相助,那就是这些年她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如此,只怕更难对付。”
紫珠趴在软榻上,撕裂的伤口阵阵生疼,额上不一会儿冒出一层密汗,可她恍若未觉,抬眸直视上赵琴的眼睛,微微敛容道:
“老夫人不必急于报复,如今少爷身受重伤,我们一切先以少爷为重,等把少爷的身子养好之后,再商量计策也不迟。今日柳家出这么大的事,那宋馨一定会察觉咱们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现在出手,她必然会有所防备,倒不如暂时偃旗息鼓,在她放松警惕之时,再将她和宋家一网打尽。”
赵琴深觉紫珠说的在理,目色一转,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柳下荫,强忍下怒火,缓缓叹了一口气。
傍晚,月色撩人,宋馨坐在院子里饮茶赏月,阿修和叶引歌兄妹俩则蹲在一旁围观迎秋用小火炉煎药。
“迎秋姐姐,你生病了吗?”
叶引歌扑闪着大眼睛,闻了闻鼻尖浓郁的药香,嘴中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阿修则皱紧双眉,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迎秋失笑,摸摸叶引歌的头,另一只手不停扇着蒲扇,“我从一生下来身上就带着病,所以常年都需要喝药,不过你来了就好了,小姐说你的身子还未大好,要你陪我一起喝。”
“啊?”叶引歌顿时睁大眼睛,苦着脸道:“可是这些药好苦的,而且我已经觉得自己好多了,应该不用喝了吧?”
迎秋皱眉,“那怎么行,你年纪小,如果身体没养好,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
叶引歌撇撇嘴,见迎秋开始准备捞药渣,捏紧鼻子撒腿跑到宋馨面前,眨着眼睫撒娇。
“宋姐姐,你看,我的身体一点事儿都没有,那药就不必喝了吧?再喝下去,我就真成药罐子了。”
宋馨缓缓放下茶杯,瞧着她一脸俏皮的神色,温声反问,“你想像迎秋一样天天都喝药吗?”
叶引歌凝眉,摇了摇头。
宋馨淡笑,“那现在就乖乖把自己的身体彻底养好,以后便再也不用喝。”
“哦……我知道了。”叶引歌瘪嘴,垂下眸子呆头呆脑的又走到迎秋面前,乖乖接过她手上的药碗,正要张嘴喝下去,又皱了皱眉,将碗递给迎秋。
“怎么了?”迎秋不解,一脸困顿的看着她。
叶引歌指了指边上被她倒出来的药渣,糯声道:“迎秋姐姐,你这个药有问题。”
迎秋一顿,不禁变了脸色,“怎么可能,我是按着大夫开的药方去抓的药,喝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事啊。”
叶引歌摇头,低声软语道:“姐姐喝了没问题,可我不能喝,这个药的味道不对,不是我一直喝的方子。”
迎秋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怔了怔,失声笑问:“你这个丫头,看着人小,鼻子怎的这么灵,这药不都是苦味吗,你还能闻出别的味道?”
叶引歌挑眉,笑得一脸得意,“那是当然。”
站在旁边的阿修瞧着她这副样子,笑了笑,无奈摇头,向迎秋解释道:“迎秋姐姐,你别介意,我妹妹她从小就喜欢研究药草,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曾买过几本医书教我们一些简单的医理,不过我太笨,总学不会。可妹妹却极聪明,根本不需要怎么教,一点就会了。”
迎秋眨眼,摸摸叶引歌的头,抿唇笑道:“原来小丫头这么厉害啊,小姐竟然还带回一个小医仙呢。”
叶引歌吐吐舌头,笑得一脸无害。
说着无心,可宋馨却将这句话听到了心里,她一直觉得叶引歌不似寻常小姑娘,如今恍然看见她对药物如此熟悉,更觉奇怪。
以叶引歌的家境,爹娘根本教不了太多的医理,顶多买几本医书回来让她看看,而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她对药草,天生异秉。
“阿修,你跟我进来,有些话要问你。”宋馨起身,目色慵懒的走回房。
阿修见状,怔了怔,随后跟上去,进房时还不忘关上门。
第042章:苟延残喘
宋馨坐在软榻上,细细打量他一眼,脑海中浮现出叶引歌的脸,顿觉这兄妹俩长得简直云泥之别。
并非阿修不好看,而是叶引歌太可人,如今年纪尚小,假以时日,一定会长成天仙美人。
宋馨收回神,眸色温润柔和,“一个人带着妹妹,很辛苦吧?”
阿修一时听不懂她的意思,呆呆摇头道:“还好,妹妹很懂事,我出去讨饭的时候,她就乖乖待在破庙里,不吵也不闹。”
“那你们爹娘,是怎么死的?”宋馨敛容,目色沉静。
阿修闻言,神情一黯,眸中倏尔覆上一抹淡淡的忧伤,“爹娘是病死的,他们身上一直都有旧疾,后来还要带着我和妹妹讨生活,在妹妹五岁那年便去世了。”
宋馨见阿修回答的如此详细,一时以为自己想多了,可心里对叶引歌依旧存着几分好奇,抿唇暗忖一瞬,她凝视着阿修那张平凡的脸,微微挑了下眉。
“对了,你叫‘阿修’,你妹妹却叫‘叶引歌’,那你的全名叫什么?”
阿修闻言一顿,双手不安定的垂在身侧微微握紧,垂下头不敢去看宋馨的眼睛,吞吞吐吐道:“叶、叶修。”
宋馨稳稳坐在那儿,双目微阖,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半晌,淡淡一笑,眸中藏着几分洞穿一切的了然。
“这倒是个好名字,没事了,你出去吧,明天记得早起,我教你们读书。”
阿修一愣,瞪大眼睛抬头看向宋馨,难以置信道:“小、小姐,您要教我们认字吗?”
“怎么,觉得我不够资格?”宋馨弯眉反问。
百年书香世家的小姐,宋老太爷的孙女,谁敢说她没资格。
阿修连连摇头,喜不自胜道:“没有,小的只是觉得太意外了,小姐能收留我和妹妹,阿修已经很感激不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读书识字。小姐,除了爹娘,阿修还从未见过像您这般善良的人,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请受阿修一拜!”
宋馨坐在软榻上,见阿修作势又要行礼,心里颇感无奈,“怎的又跪下了,你小小年纪,几次三番向我行大礼,莫不是想折我的寿?”
阿修身子一僵,摇摇头,行完礼后连忙站起来,摸着头嘿嘿笑道:“小姐是我们的大恩人,阿修应该跪的。”
宋馨摇头失笑,挥挥手让他出去,房门再度关上后,含笑的水眸中忽然覆上一抹迷惘。
她现在可以确定阿修和叶引歌并非亲兄妹,不然阿修在回答自己的全名时,不会吞吞吐吐犹豫不决,这说明阿修根本不姓叶,他纯粹只是为了保护叶引歌,可阿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乞女,病到半死不活的境地都未被抛弃,难道在她身上,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宋馨承认自己现在有些多疑,先前活了两辈子,她见惯各种表里不一的人,就连将军府中都藏着丞相府的细作,有的甚至已经在卫家服侍卫家二老近十年,深得卫冕信任,可他的背后的主子,偏偏是柳温。
至于那个叶引歌,看似平凡,可不管是她脑袋里藏得小聪明,还是对药草生来具有的敏感,哪一点又平凡了呢。
宋馨微微凝眉,听着窗外银铃般的欢笑声,嘴角缓缓浮起一抹微笑,莹润的眸子流光溢彩。
夜已深,叶引歌跟着迎秋准备回房睡觉时,阿修突然神色郑重的将她拉到墙角处,等迎秋先行进屋后,才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的放进叶引歌手中。
“妹妹,这个玉佩,还是你拿着吧。”
叶引歌一愣,奇怪道:“我不是让哥哥把它卖了,好换钱买药吗?”
阿修抿唇,目中带着几分异色,微微摇头道:“这是爹娘留给你的遗物,怎能说当就当,再说这玉佩看起来如此普通,想必也不值几个钱,你还是留着吧,日后想爹娘时,也能拿出来看看。”
叶引歌愣愣抬眸,月光之下,洁白玉佩通透无瑕,在那玉佩正中心,还巧夺天工的刻了一个“歌”字。
爹娘去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和哥哥相依为命、孤苦无依的长到这么大,爹娘具体长什么样子,她几乎都记不清了。
可耳边,总能回响起娘慈祥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叫着她“小歌儿”。
娘的歌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长大,不管有多苦,都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这是娘合眼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活下去……
在重病缠身的时候,她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是娘的遗言,让她苦苦咬牙继续苟延残喘,如今她和哥哥能安然住进宋家,一定是爹娘在天上保佑他们。
叶引歌眨着大眼睛微笑,重重握紧了那块玉佩,朝阿修郑重点头道:“我以后再也不卖它了,哥哥,你若是想爹娘了,就来找我,我们一起看着这玉佩思念他们。”
“嗯,我知道了,快回去睡吧。”阿修莞尔,伸手摸摸她的头,嘴角却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
翌日,安静祥和的院子里不时传出琅琅书声,高大的梨树上飞花尽撒,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宛似下了一场梨花雨。
宋馨放下书,抬指拂去发尾俏皮的花瓣,转眸瞧见叶引歌坐在树下出神,眉峰一拧,正欲开口提醒她专心读书。
还不待她出声,迎夏却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眸中带着几分急色。
“小姐,不好了,安……安大人入狱了!”
安大人?
宋馨恍然听见这个尊称,一时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秀眉顿时挑起。
安离昇?
他入狱了?
“以何名由?”她凛凛神,敛容问迎夏。
迎夏默默摇头,低声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听到城里的百姓说,是胡侍郎亲自抓的安大人。”
宋馨听罢,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胡侍郎不就是胡宏博。
该死的,安离昇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明明都提醒过他小心身边人了,竟然还能像前两世一样入狱,他这一世是不是长了一颗猪脑子,怎的会愚蠢至此。
第043章:安然无恙
而迎夏则看着自家小姐这副难看的神色,只当小姐是在担心安大人,不由惊奇小姐和安大人何时竟有了如此亲密的交集。
那安大人明明也是刚到京都不久,和宋家都没有任何关系,更遑论和小姐。
宋馨没有注意到迎夏微变的神色,双眉一拧,心底莫名有些烦乱,连书也无心教了,无视阿修和叶引歌担忧地目光,转身回了房。
厚重的椿木门关上后,叶引歌从石凳上站起来,轻轻拉了下迎夏的裙子,仰着脖子问:“迎夏姐姐,安大人是谁啊,他遇到大麻烦了吗?”
迎夏回头看了一眼宋馨的闺房,低声软语道:“安大人自然是京都的官员了,至于麻烦么,应该是挺麻烦的吧。”
毕竟都入狱了。
叶引歌一知半解的点头,想起宋馨方才的反应,无心地说了句,“难怪宋姐姐这么担心他呢。”
担心?
迎夏微愣,仔细想了一瞬,竟然有点同意这小丫头的说法。小姐被柳家欺负的时候,都没这般失态过,如今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莫非真的在担心安大人?
阳光斜照的房间内,宋馨凝神在案牍前踱来踱去,波光平静的眸子里暗影覆没,阴阴沉沉,看不出情绪。
前两世的安离昇狡诈猖狂,仅凭一己之力便将偌大一个东陵王朝玩弄在股掌之间,这样强大的安离昇一直都是她的信仰,所以到了这一世,她一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强大成第二个安离昇,尽心尽力的护住整个宋家。
可就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时刻,安离昇入狱了,即便这时候的他还远不如前两世那般厉害,可以他的城府和计谋,根本不会让自己的入狱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宋馨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绪不宁,安离昇入狱的消息带给她的冲击太大。
这种感觉,就好像曾经有一个人,脚踏祥云,背藏羽翼,在所有人满怀尊崇的目光中飞上了天,高高在上,世人只能望其项背。她不甘示弱,于是拼了命的往天上爬,总想像他一样将世人踩在脚下。
可就在她将爬到半空时,这个人却突然从上面掉了下来,连带着她仰望的天空似乎也塌了。
而这时候,留给她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紧紧拉住他,奋力保住他一条命,要么眼睁睁看着他堕入尘土,摔得粉身碎骨。
宋馨凝眸望着窗外的一片亮色,鼻尖隐隐能嗅到淡淡的梨花香,她蓦然想起了再度重生后的那个夜晚,安离昇逆着月光一脸邪魅从暗处走出来,宛若来自地狱的幽冥,带着可以摧毁整个东陵的力量。
她心里清楚,这样的他才是曾经那个被她仰望的安离昇,所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
迎夏等到宋馨开门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先前忧虑的目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淡定从容。
她暗暗惊奇的凛凛神,见宋馨换了一条紫线绣面的软罗裙,缓缓迎上去问:“小姐可是要出门?”
“嗯”,宋馨颔首,淡笑道:“备马,许久没见到杨伯父了,我去杨府看看他。”
宋馨口中的“杨伯父”,名叫杨宗山,是宋家老太爷生前的学生,位列当朝中书侍郎,和胡宏博素来不和。
前两世的时候,宋馨记得胡宏博曾徇私枉法,利用职位之便贩卖私盐,这事若是被杨宗山知道了,以他的脾气,绝对会告到皇上那儿去。
老皇帝在前两世曾那般器重安离昇,到了这一世也绝不例外,不然也不可能将安离昇调到京都做官。
倘若胡宏博自己早已身术不正,那皇上必然会怀疑安离昇入狱的真正原因,只要细细一查,自会还他一个清白。
不过无凭无据,杨宗山肯定不会听她的话,这胡宏博贩卖私盐一事,还要杨宗山眼见为实才行。
宋馨暗暗思忖,敛眉沉吟一瞬,坐上马车后先吩咐车夫去了趟静书斋。
她下马去里面买了一套文房四宝,打算送给杨宗山,冒昧打扰,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人家府上造访。
不过这礼却并不得体,杨宗山虽是个文人,最喜欢的却不是文房四宝,而是先贤骚客的画像。
而宋馨此举,不过是想寻一个名由,将杨宗山引出府罢了。
“杨伯伯,馨儿先前被琐事缠身,许久没来,伯父不会怪罪吧?”
宽敞明亮的杨府大堂内,宋馨静静坐于下首,神色淡定而不失礼节。
杨宗山长着一张极方正的脸,看起来颇具正气,年纪比宋正德稍大一些,是宋家老太爷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而宋馨知书达礼、学富五车,幼时常常和杨宗山坐在一起论学,所以杨宗山对她甚为喜爱。
“怎会,都是柳家惹出来的麻烦,偏偏要往你一个小姑娘身上泼脏水,我已向皇上谏言多次,可圣上……算了,不提也罢,如今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杨宗山目色慈善的看着宋馨,抿唇微微一笑。
宋馨颔首不语,接过迎夏手上的那套文房四宝缓缓上前,“方才路过静书斋,见那掌柜的新进了一些精致玩意儿,便买来送给杨伯父了,您看……”
她温声说着,眼尖的瞧见杨宗山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像才反应过来似的,突然惊声道:“哎呀,瞧我,一忙起来竟忘记杨伯父最喜欢画像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宗山摆摆手,体贴笑道:“无妨,不管馨儿送什么,伯父都喜欢。”
宋馨猛地缩回手,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礼品送的本该合伯父心意,这文房四宝已经失礼了。方才在静书斋,馨儿记得那墙上似乎还挂着几张诗侠李悯的画像,既然伯父此刻也无事,不若我们一起去看看?”
那诗侠李悯是杨宗山最喜欢的诗人,她笃定杨宗山一定不会拒绝。
果然,宋馨话音刚落,杨宗山便一脸兴致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抿唇笑道:“前两日那掌柜的还说李悯的画像已经卖完,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新的。我寻遍整座京都城的所有画坊,当属静书斋的画像最传神,走,我们现在就去,免得又被人买走了。”
宋馨当即放下文房四宝,随杨宗山一同乘马车前往静书斋。
第044章:雪上加霜
今日天高气爽,宋馨坐在舒适的车厢里,见杨宗山静坐一旁闭目养神,精致的眉眼微微一动,偷偷掀起车帘。
只见两边皆是红瓦绿阁,路旁商铺林立,货摊上的货物琳琅满目,街上行人如织,来往俱是笑脸相迎。
她盈盈而坐,波光艳绝的眸子熠熠生辉。
马车转了一道弯,静静走到另一条街道上,这里稍显僻静,多半都是做工的莽汉在各个商铺前搬运货物。
宋馨眼尖的瞧见一家杂粮铺,见几个壮年男子一人扛了一个大麻袋,气喘吁吁的往铺子里走,有一些细碎的白色粉末还从麻袋缝隙中渗了出来,地面上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她不由暗笑,微微挑眉,佯装惊讶道:“杨伯父,那是什么?”
杨宗山缓缓睁开眼睛,透过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和善笑道:“那是盐,馨儿是娇小姐,自幼五指不沾阳春水,没见过那东西也不足为奇。”
宋馨状作一副受教的样子点点头,沉默一瞬,又暗暗奇怪道:
“馨儿虽然没见过盐,却知道东陵自古对盐的管制都异常严格,这盐只允许官卖,不得营私。当今圣上登基后,为保证官卖收入,更是严格划分销盐地,京都城只有城北两家铺子卖盐,咱们这是在城东,怎的会出现贩盐的杂粮铺?”
杨宗山闻言,掀开帘子又仔细看了一眼那铺子,这商铺的匾额很小,若不仔细瞧,根本不会注意到。
正所谓“天下大赋,盐利居半”,这小小的盐看似不起眼,却是家家户户每日必用之品,盐税更是占据了东陵国库的一半之多,是以历代皇帝才会如此重视食盐官卖。
当今皇上登基后,首要之事便是对盐进行划界贩卖,不同制盐地的盐只能限制在固定的地方贩卖,不得逾越,是以京都城北的两家贩盐铺几乎天天人满为患。
可是,这在城东,何时竟开了这样一家铺子?
“停车!”杨宗山凝眉,扬声叫停驱车的马夫。
宋馨心底冷笑,见杨宗山神色阴沉的起身下去,目色微转,坐在车厢里没有动。
她只需要将杨宗山带到这里便行了,至于是谁在背后徇私枉法,杨宗山自会问个究竟。
杨宗山行至铺子的时候,有两名妇人正好抱着一罐盐出来,他淡淡瞧了一眼,负手走进去,眸底神色阴阴沉沉。
正在算账的中年掌柜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杨宗山衣饰不俗,连忙放下算盘,嘴角浮起一抹谄媚的笑意。
“客官想买什么?”
杨宗山没有回应,在铺子里环视一周,走到几个敞开的盐袋子前,凝神问:“掌柜的,这盐怎么卖?”
掌柜的一听,面上闪过一抹怀疑,眯起眼睛试探道:“客官是来买盐的?”
杨宗山蹙额反问:“怎么,我不像?”
掌柜的连连摆手,温声笑道:“来我这儿买盐的都是寻常人,我还鲜少见过穿得像客官这般贵重的客人。”
杨宗山暗道这店掌柜观察细致,思忖一瞬,挑眉道:“实不相瞒,我是来京做买卖的晋商,因当地食盐奇缺,打算回去的时候买上一些,只是寻遍整片城东,也仅看到这一家卖盐的铺子,若不是恰巧瞧见门口有挑夫在搬货,我还以为城东的百姓不吃盐呢。”
掌柜的笑听杨宗山打趣,眯眼问:“这铺子不起眼,旁人不知道也正常,不知客官要多少?”
杨宗山伸指捻起一点盐,放在嘴边细细尝了一下,启唇淡笑,“这盐质品不错,怎么卖?”
“三文钱一两。”掌柜的悄悄伸出三根手指。
杨宗山闻言,身子一顿,又不动声色的笑了,“掌柜的,你这铺子里的盐可是比别处卖的贵啊,莫不是贩私吧?这我可不敢买了,本来还打算带回三百斤的,这万一被官府查到,可就难办了。”
掌柜的一听杨宗山要买三百斤盐,双目瞬间亮了,寻常百姓来这儿,顶多也就买个四五两,若是今日把这三十斤的买卖谈妥了,那他可就挣大了。
此刻的杨宗山在他眼中就像白花花的银子,心里越想越激动,他一脸谨慎的往外瞅了一眼,凑到杨宗山面前,目色陡然严肃起来。
“客官放心,这铺子是京都门下侍郎胡大人的,有他在背后打点,别说三百斤,您就算再来三百斤,我们也绝不会让您在中途遇上岔子。”
门下侍郎胡大人,呵,胡宏博?
杨宗山顿时凛眉,心底冷笑一声,直起身子挑眉道:“好,掌柜的既然背靠大树,那我就放心了,只是我身上暂时没带那么多银子,不若你先把三百斤盐准备好,待我回客栈拿够钱,再给您送过来。”
这掌柜的见杨宗山如此爽快,心里暗喜,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让人准备,客官速去速回。”
杨宗山暗笑,眉峰一扬,拂袖走了出去。
守在车厢里的宋馨见杨宗山一脸沉怒的掀帘上车,神色微转,明知故问道:“杨伯父,您怎么了?”
杨宗山摆手,瞧了一眼门口那几个依旧在运货的莽汉,暗哼一声,吩咐车夫调头。
“我有急事要进宫一趟,改日再去静书斋。”
宋馨闻言,一派了然的点点头,温声道:“正事要紧,不如馨儿去静书斋帮伯父买幅画像回去吧?”
杨宗山一顿,见宋馨如此善解人意,对她愈发喜欢,敛容一笑,微微点了下头。
宋馨颔首,就地下了马车,目送那墨色的沉木马车渐行渐远,凌然一笑,转身往静书斋走。
迎夏匆匆几步追上去,神色困顿道:“小姐,杨大人怎么又走了?”
“有事进宫。”宋馨言简意赅,目视前方缓缓走着,心底满是荒芜。
胡宏博深受柳温信任,这私盐虽然是打着胡宏博的旗号卖,可背后的巨额营收恐怕没少进柳家的账房,不然就凭胡宏博这一个小小的门下侍郎,怎可能私贩食盐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
柳温,甚至太子,恐怕都没少在背后掺和。
哼,只要皇上治了胡宏博,再查办这家私盐铺,他柳家这次,可就是雪上加霜。
而此刻正坐在醉仙居和友人饮酒畅谈的胡宏博,尚不知一场风雨已悄然来袭。
第045章:证据确凿
醉仙居的店小二端着两坛酒推门走进一间雅室,唯唯诺诺的笑了笑,将空酒坛收走,临关门前,目色倏尔凛然的看了胡宏博一眼。
在胡宏博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年约三十,名叫李达,是柳温身边的幕僚,自幼聪明睿智,跟随柳温之后,没少在背后出谋划策,不过为人却狂妄自负,自视清高,一向看不起学识浅显的人。
胡宏博拿起酒坛,恭恭敬敬的为李达斟满一杯,扬眉笑道:“李先生,皇上已经判安离昇入狱,这一次,他必死无疑,相爷能顺利除掉他,李先生功不可没啊,来,我敬你一杯。”
李达淡笑,眸底浮起一抹轻蔑,“那安离昇自以为深得皇上器重便目中无人了,哼,连相爷都敢婉拒,最后还不是栽在我们手里。”
胡宏博大笑,点头附和道:“没错,安离昇还是太天真,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上大官,自此以后便可扶摇直上了,我呸,他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我不过是偷偷在他府上藏了一些东西,他便锒铛入狱了,这一次,我定要好好折磨他一番给相爷出气。”
李达双目微眯,眸底悄然闪过一抹暗芒,正欲开口,房门却突然被人踹开。
胡宏博脸色微醺,不悦的扭过头,刚要破口大骂,只见一道暗影如风一般飞进来,瞬间站到他面前,黑衣冠翎,腰带佩剑,那剑穗之上还系着一块做工精致的令牌。
“左……左衣卫?!”
胡宏博看到那令牌上的字,陡然清醒过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神情冷峻的黑衣男子。
就连李达也不禁变了神色,身子一颤,酒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左衣卫是皇上继位之初专门另设的,日常主要负责皇宫内院的巡守,以及保护皇上的安全,全军只听皇上一人差使。
可胡宏博怎么都没想到,左衣卫的将领,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黑衣男子拿出令牌,敛眉看着胡宏博沉声道:“胡侍郎,陷害朝廷命官,暗中结党,如今被本统领当面撞破,劳烦您随下官进宫面见圣上。”
胡宏博心底一颤,忽然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这左衣卫一直都待在宫里,何时竟出现在醉仙居,还恰巧听到他和李达的谈话,莫非……
这是皇上授意的?难道说,皇上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安离昇有罪?!
胡宏博越想越慌,呆若木鸡的坐在椅子上战战发抖。
而李达显然已经想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眉间一凉,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拼了命似的往外跑。
自负的人多半惜命,他也不例外,只有及时跑出去,他才能找柳温护住自己。
哪知李达的速度快,这黑衣男子的剑更快,只听长剑凌然出鞘,空中一抹寒光乍现,胡宏博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何时出的手,那跑到门口的李达已经人头落地了。
“啊!杀人了,杀人了!!”
胡宏博看着满地鲜血,李达人头径直滚到他脚边,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瞪着他,吓得他顿时大叫起来。
黑衣男子敛眉,手腕一转,剑锋直指他胸口,“皇上有令,抗命不从者,斩立决!胡侍郎,请吧。”
胡宏博闭紧眼睛不敢往地上看,蓦然听见那句“斩立决”,霎时一抖,心底不由浮起一抹绝望,而后扶着桌角瑟瑟发抖的站了起来。
彼时的御书房内,老皇帝坐于案牍前沉目看着杨宗山,眸底一片深邃。
“杨爱卿方才说,胡宏博在城东秘密开铺,贩卖私盐?”
杨宗山心神微凛,颔首道:“微臣亲耳听那掌柜的说,他背后有胡侍郎打点,可见那铺子真正的主人是胡侍郎无疑。”
老皇帝顿时拍案,微眯起老眼嗤声冷笑,眸底威仪尽显,“好,好一个胡宏博,竟敢瞒着朕做这么多事!”
杨宗山垂眸站在下首,无需抬头,他都能想象皇上的脸色难看到何种地步。
须臾,王振王公公手执拂尘静静从外面走进来,毕恭毕敬道:“皇上,左衣卫统领慕大人求见。”
老皇帝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何事!”
王公公被吓得凛凛神,偷偷看了杨宗山一眼,又迅速垂下头,“慕大人没说,不过胡侍郎也在外面,想来是有要事禀告。”
老皇帝冷笑,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让他进来。”
杨宗山恍然听见胡宏博也来了,微一怔神,突然摸不清皇上的意图,这左衣卫归皇上掌管,如今怎会和胡宏博站在一起?
愣神间,一道暗影已推开御书房的门,神情凛然的走进来,面色冷寒凝重。
老皇帝瞥他一眼,声音微沉,“如何?”
男子颔首点头,正色道:“属下在醉仙居,亲耳听见胡侍郎说安大人入狱是被他陷害的,证据确凿,和他谈话的幕僚,已被属下斩杀。”
老皇帝听罢,袖袍一挥,面上怒意更甚,“贩卖私盐,陷害朝臣,这胡宏博,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王振,把胡宏博给朕带下去,明日午时问斩!”
守在一侧的王振闻言,目色一顿,连忙退出去。
而杨宗山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句“陷害朝臣”是什么意思,只听皇上又道:“杨爱卿,胡宏博既然是你揭发的,那明日就由你亲自监刑吧。”
杨宗山心神一凛,颔首应道:“下官遵命。”
老皇帝敛容点头,静默一瞬,又看向一旁的黑衣男子,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慕远道,安爱卿此番蒙受了不白之冤,如今还在地牢关着,朕命你现在就去把他放了。”
“是,属下听令。”黑衣男子双手抱拳,转身走了出去。
而杨宗山也行了礼,随后退下。
方走出御书房,耳边顿时传来胡宏博的告饶声,两名侍卫拉着他已走到了乾真宫门口。
杨宗山远远瞥了一眼,沉叹一气,见慕远道背影挺拔,直奔宗人府地牢而去,再一回想起皇上方才的态度,脊背顿时一寒。
皇上最器重的朝臣是安离昇,可那人昨夜便被胡宏博抓进宗人府,但就在刚刚,锦衣卫首领又跟着胡宏博到了醉仙居,这说明皇上对胡宏博早有怀疑。
第046章:笑颜如花
而他刚才揭发胡宏博贩卖私盐的事,虽是就事论罪,可在皇上心里,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杨宗山举目望天,任凭阳光普照,心底却一片冰冷。
半柱香的时辰后,安离昇目色清冷的站在御书房中,在地牢待了一夜,他来不及回府换衣服,便直接来了这里。
身上虽然狼狈,但安离昇全身却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脊背坚挺,气质容华。
老皇帝神色安详的坐在龙榻上,全然没了方才的凌怒之样。
“安爱卿此计果然妙,往后这朝堂,总算可以安稳一阵子了。”
安离昇冷冷一笑,星目微阖,望着老皇帝缓缓开口,声音醇郁如酒,“都是臣分内之事,好在臣提前查知胡侍郎是丞相的人,才能及时向皇上献计,不然,今日臣恐怕当真变成阶下囚了。”
老皇帝呵呵一笑,沉声道:“细细算来,那萧家之女出现的才是好时机,正好让朕借由停了柳温的职,他专注于家宅内院的琐事,便无心朝堂,不然这胡宏博恐怕还不能这么快就被问斩。”
安离昇神态慵懒,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眉峰微微扬起,“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不断,两派又急于招贤纳士好巩固自己的势力,让皇上极为忧虑。今日臣设计帮皇上铲除了他,正好可以以儆效尤,相信足以使其他大臣们心生忌惮。如此可见,是天佑吾皇。”
老皇帝闻言,顿时挑眉大笑,他之所以器重安离昇,不单单是因为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而是满朝文武,只有安离昇最懂他的心思。
太子和三皇子为了一个皇位争的你死我活,日日巴不得他驾崩,可谁又清楚,他根本没有退位之心。
“安爱卿,今日你又为朕解决了一桩心头之患,当属大功一件,朕让王振拟奏,由你接任门下侍郎的空缺,位列三品。”
“微臣谢过皇上。”
安离昇敛容,嘴角似笑非笑,眸底暗藏冷意。
胡宏博贩卖私盐及陷害朝臣的消息传出之后,朝中顿时哗声一片,有左衣卫统领慕大人的眼见之证,任谁也想不到,那胡宏博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有几个知晓内情的官员清楚丞相才是胡宏博的大靠山,可皇上连丞相的人都敢动,摆明是在告诫众臣,谁敢结党营私,胡宏博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部分本来还打算加入太子阵营的官员见此情景,顿时沉寂下去了。
“公子。”
傍晚,青鸾端着一碗参茶推门进来,见安离昇神色疲倦的靠坐在椅子上,温目一暗,不由划过几分心疼。
安离昇缓缓睁开眼,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敛眉问:“那女人送走了?”
青鸾身子一顿,摇摇头,语中带着愧意,“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公子责罚。”
安离昇目色骤然一沉,“怎么回事?”
“她……她说自己受够了被人践踏的生活,所以,所以想让公子送她入宫为妃,她还说,只要公子能答应她的请求,日后一定助公子一臂之力。”青鸾敛眉,音色为难。
安离昇轻呵一声,眸中斥满轻蔑,“到底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人,也罢,就依了她,我倒想看看,她能在宫里掀起什么浪。”
青鸾一怔,目中透着几分怀疑,“公子难道不怕她得宠之后,就背弃今日说的话吗?”
安离昇双目微眯,挑眉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声音淡漠,“她究竟是一只温顺的小猫,还是只不服训教的猛虎,现在妄下结论,还为时过早,等她成为宠妃那日,自见分晓。”
青鸾怔怔望着安离昇凌然的目色,烛火在他周身投下一层淡淡的光晕,仿若传说之中的神邸,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好像不过是他随手抛出的轻羽,飘渺如尘,在他眼中毫无痕迹。
此刻,她才明白,除了宋二小姐,其他女人在公子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公子之所以让她及时从醉仙居带走萧谨言,只是因为担心柳家会顺藤摸瓜,查到萧谨言和宋小姐之间有联系。
而萧谨言想入宫为妃,荣登高位,公子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虑的随她去了,甚至对那个未知的结果毫不担忧,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思及此,青鸾心里蓦然有些苦涩,抿唇淡淡一笑,转瞬似想起什么,又抬眸望向安离昇,毕恭毕敬道:
“在公子回府之前,属下还意外得知一件事,原来杨侍郎今日并不打算出府,是宋二小姐突然前往杨府造访。之后两人又乘马车前往静书斋,行至半路时,杨侍郎经宋小姐提醒,才在无意中知晓了胡宏博贩卖私盐的秘密。如此看来,应该是宋小姐故意引杨侍郎出府的。”
安离昇听罢,唇角蓦地一弯,缓缓勾起一抹笑,乌黑的瞳仁沉如深渊,倏尔又流光溢彩,宛若灿灿星辰。
青鸾望着这样的公子,一时失了神,而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微一颔首,褔身退下了。
而宋馨从宋长青口中得知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后,很快悟及安离昇是故意入狱的,不由暗恼自己多管闲事,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救他。
那个男人,实属黑心,连他自己都敢算计,试问谁还能动得了他分毫。
她一早就该反应过来的,前两世的安离昇能大权在握,将整个东陵王朝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一世又怎会蠢到哪儿去。
入夜,宋馨临窗躺在软榻上看书,沁沁清风穿过半开的木窗吹进来,只觉心神平静,却了无睡意。
须臾,她抬头看去,一道白影出现,白衣风华,墨发如瀑。
宋馨以为一时看错了,揉揉眼睛再度看去,那白影已经落在院中的梨花树下,挥散一地花瓣。
这下宋馨是彻底看清了,那邪魅的唇瓣微微轻扬,带着几分桀骜不羁之意,试问天地间,谁还会有他这般震人心魂的傲气。
安离昇,他还敢来找她!
宋馨微恼,随手扔了孤本开门走出去,笑颜如花,似笑非笑道:“安大人是来向本小姐谢恩的?”
安离昇唇角微勾,瞧着她艳丽的小脸,挑眉反问:“怎么,不打算拜师了?”
这男人,太奸诈了,半点便宜都不肯让。
第047章:忧思难眠
宋馨暗自腹诽,摇摇头,说:“原本是想拜安大人为师的,只是突然听闻你锒铛入狱,我便打消了那个念头,看来安大人也不如我想象中那般厉害啊。”
安离昇瞧着她一脸口是心非的样子,含笑摇头,墨眸之中闪烁着几分玩味,“丫头,不如这样,我拜你为师如何?有你宋家做靠山,想来我日后定是能平步青云的。”
宋馨微怔,抬眸定定望着他,不知为何,竟然本能的摇了摇头。
安离昇就像一条色彩斑斓的蛇,外表美丽惑人,实则从头到尾都淬着毒,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被他咬上一口,剧毒穿骨,然后只能等着那毒液穿肠烂肚。
宋馨不是傻子,她和安离昇非亲非故,凭这个人的城府和心机,突然跑来找自己,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在假山中,为什么要招惹他。
而安离昇一看见宋馨这副视自己如蛇蝎的神情,心里不由闪过一丝恼意,无甚缘由的,就是觉得很不爽。
静默一瞬,他瞋目望向宋馨,一脸戏谑的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道:“宋小姐,不管怎么说,我也算为你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于情于理,你总该向我道声谢吧。你如今这副神色,实在让本大人伤心。”
伤心?他安离昇连地牢都敢进,身上还会有这种情绪?
宋馨暗哼,瞧着他似笑非笑的眸子,蓦地愣住神。
他刚刚说,他帮她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这几日,她忧患最大的便是柳家,后来还是借着萧谨言的手才能让柳家栽个大跟头。
而那萧谨言已经在京都消失半年,宋馨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大功夫才能查到,不曾想未出三天,迎春便传来了好消息,难道说,这背后还有安离昇帮忙?
“萧谨言是你找到的?”
宋馨默默想着,不由自主的问出口。
安离昇挑眉,嗤笑道:“还不算太笨,不过你陷害柳家之后,太过得意,竟敢明目张胆的将萧谨言安排到醉仙居,所以我又不辞辛苦的让人将她带走了,不然,你现在恐怕已经被柳家关进暗牢。”
不辞辛苦?他好像只需要动动嘴传达一下命令就可以了吧?
宋馨看着他一脸的得意之色,忍不住撇撇嘴,颔首道:“如此,还多谢安大人帮忙了。”
安离昇启唇一笑,漫声道:“丫头,我突然发现,你是一个不错的同盟,虽说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费尽心机的对付柳家,可是若有我帮忙,你日后自当如虎添翼,怎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联盟?
宋馨微怔,暗忖一瞬,倏尔弯起精致的眉眼。
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
“安大人想平步青云,宋馨却只是一介女子,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守住宋家,我可以助安大人一路扶摇直上,但安大人也要在朝堂上护住我爹和大哥,你若是答应我这个条件,此后你我,便是同袍。”
安离昇闻言,微微敛容,启唇笑道:“好,我答应你。”
宋馨听罢,莞尔一笑,眸底顿时生出几分别致的光辉。
安离昇定定看着她,先前几次见面,她不是目露狠光,便是谦卑温糯,此刻难得见到她巧笑倩兮的神态,不由生出几分挑逗她的心思。
袖袍一挥,他倏尔向她走近两步,鼻尖顿时飞入一缕淡淡的兰花香。
宋馨吓了一大跳,眸底闪过一抹惊慌,一时竟忘了反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目色羞褐的瞪他一眼,默默后退两步。
“安大人,请自重。”
安离昇眉峰微挑,沉声笑道:“你先前连京都城的流言蜚语都不怕,这会儿却同我讲起了礼数,怎么,怕我吃了你?还是说,你担心离我太近,害怕被我的容貌迷惑,会情难自禁?”
安离昇淡淡说着,眉目多情,嘴角含春,一时间愈发魅惑众生。
宋馨心底彷如万马奔腾,倒也不是羞于那句“情难自禁”,而是没想到安离昇还能自信至此,当这京都城是没男人了吗?她会看上他?
宋馨撇撇嘴,好一阵腹诽,面上却强自镇定道:“安大人,时辰不早了,虽说这是在宋家的府邸,可难保不会出现隔墙眼,你确定要一直站在这儿陪小女子赏月?”
古人雅致,日赏百花夜望月,尤其是一对才子佳人站在一起,更能引起外人遐想。
宋馨可没那么大的心,失贞的流言刚破除,若是再被人安上一个“夜会情郎”的污名,这次可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安离昇抿唇,眉眼如画,眸底藏着几分不明的意味,“宋馨,我很期待和你日后的合作,来日方长,你最好做好和我常常碰面的准备。”
他说完,不等宋馨反应,足下一点,便闪身飞走了,独留宋馨望着那一道白影出神。
她总觉得,安离昇今晚的态度,和前两次有些不同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而此刻最愁的,当属紫珠。
昨天她去快绿阁找叶引歌时,曾在醴娘那儿签下了二百两银子的欠据,约定好三日之内还钱。
从昨日开始算起,日子已匆匆过去两天,若是再不想办法把银子换上,以醴娘的脾气,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可她如今被打的难以下床,老夫人又是个一毛不拔的人,对孙如玉都不舍得大方,更何况她这个小小的侍婢。
紫珠趴在床上忧思难眠,万籁俱寂,心中更觉悲凉。
同样都是人,凭什么柳下荫那样的蠢货生来就是贵子,而她即便付出那么多努力,却连柳家少爷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为奴为婢,受尽苦累,还要时时刻刻面临被主人弃用的危险,这样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可此时此刻,她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那二百两银子,她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老夫人那儿拿,可究竟该想一个什么法子,才会让老夫人心甘情愿的拿出这么多银子呢?
紫珠凝眉暗暗思忖,目光犹疑一瞬,嘴角倏尔溢起一抹凉薄的微笑。
“阿喜,进来给我更衣。”
阿喜是个年方十三的小姑娘,原本一直在厨房烧火,紫珠受伤后,赵琴便让白嬷嬷将她派到了这里侍候。
第048章:毫无疑义
再怎么说,紫珠也是柳下荫身边的大丫鬟,更何况先前还被赵琴调教过,说什么也不能置之不理。
阿喜捂嘴打了个呵欠,缓缓走进来,半睡半醒道:“这么晚了,姑娘更衣做什么?”
紫珠双手撑着床艰难抬起头,温声道:“我去看看少爷,他夜里睡觉不安稳,我怕旁人伺候不惯。”
阿喜想起少爷今早醒来后,整个后院绵延不绝的臭骂声,缩着脖子默默打了个寒颤,咧嘴笑道:“还是紫珠姐姐最了解少爷的习惯,老夫人新派去的几个丫鬟,都快被少爷骂惨了。”
紫珠心底冷笑,伸手等阿喜帮她穿好衣服,又叫进来一个小丫头,被两人抬着去了柳下荫住的锁春园。
柳下荫性喜色,以前身子好的时候,几乎日日去青楼寻欢作乐,就连所住的庭院,都起了一个颇为阴柔的名字。
锁春、锁春,便是要锁住满园春色,而这个春色,指的自然是女色。
两个丫头穿过一条长廊,方将紫珠抬进院子,顿时听见一阵打呼声。
紫珠招招手,让人将她抬进房,而后让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她咬紧牙关强撑起身子,顾不得已经裂开的伤口,缓缓从软榻上下来,亦步亦趋的走进内室,瞠目望着床上的柳下荫。
为了让他睡安稳,赵琴特意让人买来一包上等的熏香,就连床上的褥子都铺了好几层,绵软舒适,比起紫珠躺的那张木板床,不知好上多少。
紫珠心底冷笑,微微眯起眼睛,伸手轻轻掀开了柳下荫身上的被子。
“少爷,夜晚天凉,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床上的柳下荫浑然不觉,他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亵衣,呼声此起彼伏,依旧神色安然的熟睡着。
紫珠挑眉,拂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艰难走到外厢,让两个丫头又将她抬了回去。
后半夜的时候,柳下荫突然发起高热,赵琴连夜让白嬷嬷请来宫中御医,施针、吃药、冷敷,全都于事无补。
柳下荫的身子像熟透了一样,红着脸趴在床上不停抽搐,气息越来越微弱。
赵琴一看,猛地趴到床前大哭起来。
“荫儿,你不要吓奶奶,快醒过来吧,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奶奶可怎么活啊!”
柳温站在一侧,瞠目瞪着跪在旁边的御医,扬声喝道:“李太医,你是怎么治的病,我儿此刻到底如何了!”
李太医是宫中的老御医,医术自然高深,只是柳下荫常年寻欢,内里本就亏损不少,之后又受了杖刑,加上这高热又来的突然,两相一冲,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都无力回天。
柳温见李太医不说话,心底一凉,当即将其轰了出去。
紫珠再次被抬进来的时候,柳下荫在床上抽搐的愈发厉害,看得她也是眉心一跳。
她不过是掀开了柳下荫的被子而已,怎会变的这么严重?
心底一片惊涛骇浪,可面上却强装镇静,望着赵琴沉声道:“老夫人,依奴婢看,少爷这高热来的如此出奇,恐怕不是病,而是中邪了。”
中邪?
这话说的赵琴和柳温俱是一愣。
柳温是一国丞相,自然不信什么玄虚之说,可赵琴不同,她本就虔心奉佛,加上柳下荫一直被下人好生伺候着,怎会突如其来的就发起高热。再说最近柳家出了那么多事,件件都不顺心,可见当真是被什么邪东西给缠上了。
赵琴暗暗想着,顿觉紫珠说的有道理,她的荫儿定然是中邪了,不然那医术冠绝的李太医怎会连一个小小的高热都治不好。
思及此,赵琴目色一紧,连忙吩咐白嬷嬷,“快,去找城中最好的法师过来。”
白嬷嬷一时无主,她常年待在府上,怎会知道城中哪儿有法师。
紫珠见白嬷嬷露出一脸难色却又不敢直言的样子,唇角微勾,及时解围道:“老夫人,奴婢正好认识一个道行高深的驱邪法师,先前城北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被厉鬼缠身,这法师在夜里开坛做法之后,那小姐到第二天便好了。”
赵琴闻言,神色顿喜,“如此甚好,你告诉白嬷嬷那法师住在哪里,让白嬷嬷即刻去请。”
紫珠摇头,皱着秀眉佯装为难道:“那法师脾气怪的很,若非眼缘人,他不会轻易开坛做法,先前奴婢走在街上曾被他撞见,他扬言奴婢日后若是有需要,需亲自去找他。奴婢若不去,他恐怕不会随白嬷嬷出来。”
“可是你这身上也有伤……”赵琴凝眉,颇为体贴,心里却急的不行,一个小小的侍婢算什么,根本比不上她的孙子,别说紫珠现在走不了路,就是抬,她也会命人将她抬到那法师面前。
紫珠显然已经看穿赵琴心中所想,眸色微敛,佯装一副忠心相,望着赵琴缓缓道:
“无妨,只要能治好少爷,奴婢顶多也就是受些苦罢了,只是那法师功力深厚,要价自然也高,仅仅开个坛,都要三百两银子……”
赵琴不等紫珠把话说完,连忙拿出账房钥匙让管家去准备银子,别说三百两,便是一千两,只要能救回荫儿的命,她都肯花。
站在一旁的孙如玉见赵琴如此利落的掏钥匙,双眼一红,心底不由浮起一丝恼意。
她每月只有十两月银,便是如此,到了固定发放月银的日子,赵琴还要坐在她面前耳提面命许久,而柳下荫挥霍无度,如今单单请一个驱邪法师,眼睛眨都不眨的就拿出三百两。
这老夫人的心,未免也太偏了一些,再怎么说,她可还是柳家大少爷的遗孀。
赵琴让人给紫珠换了一张舒适的软榻,由四个家丁抬着连夜出了丞相府。
紫珠故意向四人指了一条直奔城南的路,很快便走到快绿阁后门所在的巷子里,因这里僻静幽深,外人鲜少知道快绿阁的后门就在这儿,四个家丁更是毫无疑义。
“法师不喜外人打扰,你们在这儿等着。”
紫珠让他们将自己在巷口放下,嘱意一声,而后一步一晃的往巷尾走。
窄小的木门被人轻轻叩响,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少年打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个满头虚汗的紫衣姑娘,不由愣了一下神。
第049章:路见不平
“我找醴娘。”紫珠淡笑,神色不明的看着他。
少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拂手请紫珠进去。
烛光昏暗的厢房内,醴娘挑眉看着桌子上堆得七零八落的三百两银子,倏尔发出一声嗤笑。
“紫珠姑娘,我醴娘平生鲜少佩服过什么人,你还是第一个,我实在是很好奇,你是如何让柳老夫人毫不犹豫的拿出三百两的。”
紫珠心知她意在嘲讽,眸光一敛,目色沉沉的看着她,声音清寒,“这些银子,除了要还你的二百两,还有一百两,我要从你这儿买一样东西。”
醴娘轻摇团扇,不着痕迹的勾起红唇,示意她继续说。
紫珠敛容,音色淡淡道:“以前我家少爷来快绿阁寻欢,曾在府中提过醴娘你管教青楼女子的手段,还说你手上有一味奇药,患了高热之人服下之后,翌日便会见好,这多出来的钱,是买你那奇药的。”
“怎么,柳少爷病了?”醴娘挑眉反问。
紫珠微微颔首,抿唇不语。
醴娘见此,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不由沉笑一声,“难怪,若非是为了柳少爷,这老夫人怕是还不会大方至此,也罢,柳少爷怎么说也是我快绿阁的常客,他若好了,快绿阁日后自然财源广进,我醴娘总不至于连这点儿蝇头小利都看不出来,那药便卖给你了。”
紫珠闻言,心底冷笑,微微阖起了眉眼。
回到丞相府后,赵琴见只有紫珠和四个莽汉回来了,眸底一寒,正要发怒,却见紫珠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药瓶。
“老夫人,那法师说了,少爷身上的邪气太弱,根本无需让他开坛做法,只要把这药让少爷服下去,明日一早,少爷自当见好。”
赵琴瞧了眼药瓶,将信将疑的看看紫珠。
而孙如玉则从一旁探出头,漫不经心道:“三百两银子就买了一小瓶药,紫珠,莫不是你见钱眼开,故意拿这么几颗药丸来糊弄我们。”
紫珠无视孙如玉的酸言冷语,抬眸直直望着赵琴,目色坚定道:“老夫人,此药是法师精心配制的,用的也不是普通药材,自然贵一些。可成效也是立竿见影的,只要让少爷服下药,老夫人到明早自会知道那法师的厉害之处。”
赵琴见紫珠说的如此笃定,加之柳下荫这会儿已开始吐血,心下一急,连忙让人将药喂进柳下荫口中。
没想到那药丸刚在嘴里化开,柳下荫即刻便停止了抽搐,就连紫珠也不禁惊奇这药霸道。
那醴娘年纪轻轻便能将偌大一个快绿阁,经营成京都城最大的青楼,可见其当真有几分厉害本事。
赵琴见柳下荫的气息渐渐顺畅,面上一喜,直言那法师果然道行高深,还特地赏了紫珠十两银子。
而一旁的孙如玉死死盯着紫珠手中的钱袋子,银牙一咬,眸中好似燃起一把烈火。
翌日一早,闹腾了一夜的柳下荫总算是醒了,而彼时正在用早膳的宋馨,却收到了刘家的请帖。
宋馨一直有心趁热打铁,打算暂时借助刘家的势力好再推大哥一把,可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她自顾不暇。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宋馨一时又找不到亲近刘家的理由,没想到,刘家却在这时候主动送来请帖,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这刘家小姐险些被恶霸欺辱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刘家怎的这时候送来了帖子?”
宋林氏坐在一旁,瞧着那请帖上清秀隽永的字迹,分明出自女子之手,眸中不由透出几分暗喜。
莫不是刘家小姐瞧上长青了?
宋馨一眼便看出宋林氏心中所想,随手将请帖放到桌子上,看向宋长青问:“大哥要去吗?”
宋长青观察的没有宋馨和宋林氏那般透彻,慢慢喝了一口粥,点头道:“人家既然已经将请帖送过来了,我们不去,岂不是要失礼于人。”
“那我让陈伯现在去准备马车,咱们吃完饭就去。”宋馨颔首,眸底藏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请帖应该就是刘婉君写的。
一个大家小姐,屈尊降贵的写这种东西,大哥的名字还是着墨最重的,说明什么,说明刘婉君多半是对大哥动了情。
宋馨对这温婉娴静的刘婉君也心存好感,若刘家没有加入任何阵营,刘婉君想嫁给大哥,她自当举双手赞成。
可坏就坏在,大哥若是娶了刘婉君,那宋家归属三皇子一派,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万一日后出什么岔子,亦或三皇子犯上作乱,宋家同样会被拖累。
更何况,卫家还是三皇子外戚,以她对卫卿的怨念,说什么,她也不会让宋家和卫家站到同一个阵营。
如此,便只能让大哥辜负刘小姐的一番情意了。
宋馨暗暗想着,吃过早饭后,回到西苑又换了一条得体的裙子,才和宋长青一同乘马车前往刘家。
刘胜中和刘婉君兄妹站在门口含笑相迎,宋馨下车后,瞧见在刘胜中身旁还站着一位目色慈祥的中年女人,身穿墨绿色锦袍,腰身绣着一朵雍容典雅的黄色牡丹花,眉眼和刘婉君有六分像,想来便是刘家的当家主母阮明慧了。
宋长青和宋馨齐齐向阮明慧行完一礼,后面的刘婉君则缓缓走上前,红着小脸羞涩的看了宋长青一眼。
“宋公子,宋小姐,当日多谢二位相助,婉君才能保住一命,只是不想我因为这事受到的惊吓太大,回府之后便卧床不起,所以迟迟未到府上造访道谢,还望二位莫怪。”
宋长青微微摇头,目色平静不起波澜,“那王灿仗势欺人,光天化日就敢欺辱民女,长青也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刘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宋馨看向刘婉君,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刘小姐,我大哥先前已经教训过王灿一次了,没想到他还是不知悔改,幸得三皇子深明大义,重重严惩了那恶霸,不然还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会受害。”
刘婉君笑而不语,缓缓垂下眸子,眉角却时不时抬起,径直朝向宋长青,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羞怯之色。
宋长青目视前方,浑然不觉,而宋馨则在心中默叹,暗道老天白白毁了一桩好姻缘。
第050章:不敢高攀
刘胜中见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朗笑一声,连忙请宋家两兄妹进府。
阮明慧坐于上首,温目看着左侧温文尔雅的宋长青,心里是越看越欢喜。
这宋家不愧是百年的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女从头到脚都带着书香之气,更何况这宋长青还正气凛然,父亲又是朝中三品官,也难怪女儿会如此喜欢,病好之后,时不时的跑来缠着她,非要请宋长青过府一叙。
只是那时候满京都都在流传宋家小女失贞的污言,若贸然请宋长青过来,刘家难免也会被世人诟病。
好在这宋小姐洁身自爱,并未真的和柳家那个不成器的独子发生什么事,不然,即便那宋长青再好,她也不可能将女儿嫁到这般骂名缠身的人家。
思及此,阮明慧有心想多多了解宋长青,不过若是问的太直接,恐怕会引起怀疑,心念一转,目光突然落在了宋馨身上。
“不知宋小姐平日喜欢做什么?”
宋馨微怔,不明白这刘夫人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了自己,暗暗瞧了刘婉君一眼,颔首道:“小女性子木讷,自幼怕见到生人,所以常常待在府里看书,闲时则养养花,坐在院子里弹弹琴,和寻常小姐喜欢的东西,并无什么两样。”
阮明慧闻言一笑,佯装无意道:“宋小姐出落的如此可人,学识又渊博,恐怕宋老爷和宋公子平时没少费心思栽培吧?”
宋馨一顿,听见阮明慧刻意咬重的“宋公子”三字,这才明白阮明慧哪是真心想知道她平日喜欢做什么,而是旁敲侧击的打听大哥罢了,如此看来,这刘婉君怕是已经说动了刘夫人。
那今日这一场普普通通的宴席,岂不就变相的变成了相亲宴?
宋馨目色微阖,暗道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成了,眸光微闪,温声回道:“还好,小女幼时太愚钝,有些诗背了几遍都记不住,把大哥气得不行,他没少拿戒尺打我手心呢。”
宋馨话音一落,对面顿时传来刘胜中的朗笑声,“原以为宋小姐是天资聪慧,没想到儿时的日子过得也是那般辛苦啊。”
宋馨挑眉瞧了一眼宋长青,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可不是吗,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大哥为了让我长记性,把戒尺都打断好几根呢。”
“想不到宋公子这么严厉啊。”刘婉君捂嘴偷笑,见缝插了一句。
宋长青却微微皱起眉,温声笑道:“妹妹又在污蔑我,我何时把戒尺打断过。”
宋馨直起脖子瞪眼,“那你敢说,你没打过我吗?”
“我……我那不过是小小的惩戒一下而已,也值得你铭记至今?”宋长青抚额,目中透着几分无奈。
宋馨撇撇嘴,小声嘟囔道:“怎么不值得了,爹和娘还没有打过我呢。”
刘家兄妹笑看两人逗嘴,可这听起来小小的一件事,到阮明慧耳中却变了味。
宋长青为人如此严厉,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敢动戒尺,婉儿若是嫁过去,免不了会做错事,那宋长青岂不还会厉声责骂婉儿。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幼疼的紧,素日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万一这宋长青并非良人,婉儿日后怕是要苦一辈子了。
不行,这桩亲事,她还要再仔细斟酌一番才行。
宋馨瞧着阮明慧黯淡下去的目色,心底一松,不由叹了一口气。
可刘胜中却不知母亲就在这言谈之间便打消了招宋长青为婿的念头,一门心思的还想着给刘婉君和宋长青制造说话的机会,喝完茶后,便领着宋家兄妹俩去逛内宅。
刘府建造的极为精致,游廊和竹林交织相映,路上随处可见一些名花异草。
四人穿过一座假山,来到一汪荷塘前,不远处有座凉亭,清风徐来,织绡绮丽。
刘婉君嘴角含春,偷偷看了宋长青一眼,望向刘胜中道:“大哥,妹妹早上听说宋公子和宋小姐要来,特意做了些荷花酥在膳房放着,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妹妹这便让人端过来。”
刘胜中眉角微弯,佯装一副受伤之色,语气有些莫名,“还是宋公子的面子大啊,大哥平日想吃荷花酥,怎么求你都不行。”
刘婉君目露羞色,不好意思的看了宋长青一眼,见他眸色平静并无什么异样,心里顿觉失落,转瞬又恢复常色,默默颔首退了下去。
宋馨见此,喟叹一气,留意到刘胜中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心知他对大哥有话说,目色微转,佯装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望向荷塘。
“那里景致看起来不错,大哥,我去那边看看。”她扬手一指凉亭,巧笑嫣然。
宋长青含笑点头,本打算同她一起过去,却被刘胜中提前拉住了。
“宋兄觉得我府上风景美吗?”
宋长青不知这话是何意,微微愣了一下,诚恳点头。
“那人呢,我府上的人,可比景美?”刘胜中启唇一笑,再度问了一句。
宋长青这下更是困顿,皱皱眉,木讷道:“还请刘兄说的再明白一些。”
刘胜中双眸微弯,音色柔和,“宋兄,实不相瞒,自你那日在月牙湖救下舍妹之后,婉儿便对你情根深种。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独受相思之苦,所以今日特请宋兄来府一叙,顺便问问宋兄的想法。”
宋长青一愣,这下是彻底明白了,想起自入门时,刘小姐便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当时他还以为她是不习惯见到陌生人才会如此,没想到却是这层原因。
可是算上今日,他们也仅仅见过两次面而已啊,他何以竟被她喜欢上了。
宋长青此刻的内心一团乱麻,他承认刘婉君很好,可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宋家的兴亡,尚未立业,又何曾想过成家。
更何况他对刘婉君并无任何想法,若不言明,岂不是白白耽误人家一辈子。
思及此,宋长青微微颔首,敛容道:“刘小姐清逸灵秀,风姿温雅,实乃良配。”
刘胜中闻言一喜,正欲开口,转瞬又听见宋长青说:“只是小弟如今只想兴家,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亲事,宋小姐容清身贵,长青……不敢高攀。”
刘胜中听罢,脸色顿时沉下来。
第051章:流光溢彩
宋家如今虽然没落,可到底是百年书香世家,这种世家大族,在世间的名声自是刘家不能比的,可宋长青方才却说“不敢高攀”,岂不是隐晦婉拒了这门亲事。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宋长青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以他妹妹的容貌,多少达官子弟对她表露心意,她都不屑一顾,如今看上他宋长青,可是难得啊。
更何况凭刘家和三皇子的关系,只要宋家和刘家结为姻亲,到时自然更得三皇子赏识,岂不比他宋长青在朝中苦心经营要强多了。
可刘胜中也清楚,宋长青是一个心思刻板的人,骨子里又有书生的傲气,要他靠着刘家的势力往上爬,形同辱没宋家的脸面,这种事,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此刻的刘胜中看着宋长青已是无言,心底又气又无奈。
而就在这时,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宋长青和刘胜中齐齐回过头,正好瞧见刘婉君泪光啜啜的转身跑远。
“婉儿!”
刘胜中扬声大叫,气恼的瞪了宋长青一眼。
坐在凉亭中赏花的宋馨听见声音,目色淡淡的回头,正好和宋长青的视线相对。
回府路上,宋长青看着神色平静的宋馨,皱眉问:“妹妹,你可会气大哥白白错失了一个可以重振宋家的好机会?”
宋长青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依附裙带关系才是最轻松的一条捷径,可他有自己的坚守,他见惯了朝中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所以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种人。
宋馨俨然是最了解宋长青的,更何况她本来也不希望刘婉君和大哥在一起,又何谈生气。
“大哥,妹妹相信,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单凭我们自己,也一定能让宋家重回以往的尊荣。更何况,若你真心喜欢刘小姐,又怎会在意刘家这层关系,所以,妹妹支持你今日的做法。”
宋长青望着宋馨一派清明的目色,微微一笑,缓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彼时的刘家书房内,刘胜中看着低咽不止的刘婉君,深目一沉,佯装怒道:“这个宋长青竟然如此不识好歹,我这就去找三皇子,让他即刻削了宋长青的官!”
“大哥不要!”刘婉君连忙上前拉住刘胜中,红着眼道:“是妹妹一厢情愿,怨不得宋公子,他在朝中本就不易,你这般做,宋公子岂不是要误以为我们刘家在私心报复,日后若是再见,你让妹妹在宋公子面前如何自处。”
刘胜中闻言,眉峰一挑,倏地笑了,“大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妹妹这就紧张了?看来你是当真喜欢上那宋长青了,他如此对你,你竟然还替他向大哥说情。”
刘婉君听罢,眸子一黯,微微扭过头,眸底隐隐藏泪。
“妹妹并非是在替他说情,而是理解宋公子,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其他人根本不能与其同语。那些达官子弟之所以亲近妹妹,不是为了妹妹的容貌,便是刘家的势力,可宋公子不一样,有捷路不走,他偏偏选了一条最难的,足见此人品质可贵。
妹妹此生能遇见他,是我的荣幸,纵使他不喜欢我,可他依旧是妹妹心中最最钦佩之人,试问大哥,妹妹怎能让你去做那等小人之事。”
刘胜中瞧着她一派伤心之色,默叹一气,皱眉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刘婉君双目微眯,紧紧握着手帕,轻轻点了下头。
坐在一旁的阮明慧同样喟叹一声,看向刘胜中温声道:“我看就这样算了吧,那宋公子虽然难得,可总不能逼着人家娶了婉儿,如此反而是害了婉儿,难不成你想余生都看着她过得不开心吗。”
阮明慧音色微沉,显然还存着一开始的考量。
刘胜中见妹妹和母亲都这样说了,只好就此作罢,更何况他也不是真想拿宋长青怎样,只是一时气不过罢了。
不过经此一事,反而让他更加敬重宋长青的为人,没有因为妹妹的喜欢而刻意攀附刘家,这样的人,着实有君子风范。
宋馨回府之后,便从迎春口中听说了柳下荫昨晚突发高热的事,明明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结果紫珠连夜找到一位神秘法师,花重金求来几颗丹药后,那柳下荫竟然一早便醒了。
一时间,城中不少百姓都在通过各种法子打听那法师的住处,可是紫珠只字不提,扬言法师不喜外人打扰,让京都百姓顿觉失望。
而柳温在看到病好的柳下荫之后,大喜过望,突然想起昨夜紫珠口中的中邪一说。
丞相府里有邪气,反倒给了他一个顺利复职的机会,李达和胡宏博相继被斩,城东的私盐铺子也被皇上查办了,这无疑给了丞相府一记重创。
加上胡宏博陷害安离昇入狱那事又闹得满朝风雨,本来有望加入太子一派的官员立马噤声了,若他这官继续停下去,三皇子那边只怕会更加得意,所以,他必须尽快让皇上复他的职才行。
而这时候,柳下荫中邪,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契机。
正午时分,丞相府门前搭起一座大大的粥棚,等着盛粥的乞丐从大门口一直排到西街上,其中还有不少混水摸鱼的平民百姓。
宋馨站在暗处,眯眼看着粥棚里亲自为乞丐施粥的柳温,眸底顿时阴沉一片。
正要迈步离开,她倏尔察觉到一束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再熟悉不过。
她现在甚至有些佩服自己了,单凭一道目光,竟然都能感受到安离昇的存在。
温淡的视线四下扫了一眼,一回过头,便看见那人负手站在巷口,白衣风华,眉眼如画。
宋馨暗道一声“妖孽”,凛神缓缓走过去,皱眉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安离昇温笑,目含柔光。
宋馨淡淡“哦”了一声,一时无言,却始终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
良久,安离昇移开目光,挑眉问:“要回府么?我送送你吧。”
宋馨说不出为什么,明明想拒绝的,脑袋却不受思绪控制般本能点了一下。
安离昇嗤笑,眸中顿时流光溢彩。
宋馨暗恼自己一点也不知矜持,拂袖跺了跺脚,转身先行一步。
第052章:心照不宣
回程路上,两人还不时能看到拿着破碗匆匆赶来要粥的乞丐。
安离昇目色淡淡的扫了一眼,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微微叹道:“柳温到明日只怕就能官复原职了。”
宋馨一愣,脑袋一时没有转过来,“为何?”
安离昇轻笑着挑了挑眉峰,“这么浅显的道理,还需要我跟你解释?”
他唇角微弯,墨色的眼眸异彩潋滟。
宋馨看得不由一怔,而后连忙回过神,瞧着那排成长龙的行乞队伍,突然顿悟柳温此举的用意。
丞相府对外的说词是柳少爷身中邪气,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丞相大人经此一夜感悟良多,特设粥棚,打算行善三日,为柳少爷积阴德。
可这时经安离昇一提醒,她才明白,柳温哪是真的要积德行善,而是故意做给皇上看。
胡宏博死后,丞相府遭到重创,相当于太子一派的实力也锐减许多。而皇上要看到的是一个平衡的局面,三皇子一派看到这种场面,必然会春风得意,这已经背离了皇上的本意,所以柳温这个丞相之位,必须即刻恢复。
恰好柳温开始日行一善,这正好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难怪安离昇会说柳温明日便能官复原职,想必柳温也是参透了皇上的心思,才会突然这么做。
思及此,她不禁抬头深深看了安离昇一眼,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那么多,这个男人究竟是如何单凭一个粥棚就看出这么多的,如此诡谲的心思,实在是,可怕。
安离昇垂眸,恰巧看见宋馨来不及收走的视线,唇角一勾,不由笑道:“怎么,怕了?让我猜猜,你是不是突然很后悔跟我合作,担心城府至深的我会将你宋家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宋馨惊异于他的心思敏感,缓缓低下头,温声软语道:“没有,只是突然很佩服安大人而已,这般睿智,常人果然难比。”
安离昇轻笑,不着痕迹的哼了一声,“这最好是你的真实想法,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丫头,你应该还没未见过我生气的下场吧?”
宋馨默默摇头,说不出为什么,只觉他这声音让人听得胆寒,虽然不知他生气后会是什么场面,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之后一路,两人皆是沉默无言。
临至宋家门口时,安离昇停下脚步,突然弯头,轻薄微冷的唇瓣猝不及防的贴在宋馨耳边,声音沁凉入骨。
“丫头,上了我这条贼船,再想下去可就难了,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一星半点儿后悔的念头,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扔下船,然后眼睁睁看着你沉进深渊,尸骨无存。”
宋馨浑身一震,微微握紧了袖子,面上强装镇定,抬起头直视着他暗沉的眼睛,不甘示弱道:“但愿到那时候,安大人还舍得将我扔下去。”
安离昇一愣,眸底闪过几分异样,倏尔笑了。
“宋馨,你果然是一个有趣的人。”
“多谢安大人赞赏,家人还等着我回去用膳,恕不多言,告辞了。”
宋馨莞尔一笑,屈腿向安离昇行过一礼,而后敛容走进宋府大门。
安离昇负手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渐渐散去眸底的阴沉,倏尔被一抹兴味取代。
他似乎,给自己找了一个有意思的盟友。
到了第二日,皇上听说柳温在城中布粥行善的事,龙颜大悦,果然复了他的职。
而柳温还没有高兴多久,江南突然传来密报,江东一带的龙城突发洪水,淹死不少无辜百姓,地里的庄稼在一夜之间被毁于一旦,还有不少人流离失所,已经食不果腹了。
最可气的是,当地官员却压着这件事没有上报,若不是那群流民已经威胁到邻镇百姓的安宁,逼得邻镇镇守拟写急信上报朝廷,恐怕皇上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只是那镇守只说了当地灾情严重,至于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尚无人知晓。
皇上神色威严的坐在龙椅上,看完那封急报,顿时勃然大怒。
“发生这么大的事,朕居然毫不知情,那龙城县令,到底是谁举荐的!”
堂下众臣齐齐一震,纷纷缩起脖子,生怕这股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安离昇眸色幽暗的抬起头,看着这一派瑟缩的嘴脸,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嗤笑。
良久,卫冕侧目看了柳温一眼,眸底意味不明,幽幽开口,“臣记得,龙城县令叫严崇,今年四十岁,似乎是前任门下侍郎胡宏博举荐的。”
柳温一顿,抬头直视卫冕,语气强硬道:“那胡宏博已经死了,卫老将军怎么说都行,反正已死无对证,只是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解决灾情才是。”
卫冕冷哼一声,不甘示弱,“处理灾情固然重要,可若不是那严崇害怕担责,秘而不宣,事情怎会变成今日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卫老将军非要在这时候追究责任吗,那流离失所的灾民又该如何安置!”柳温怒目相视。
老皇帝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揉揉眉心,声音沉沉道:“行了,都少说两句,柳爱卿言之在理,当务之急还需尽快解决灾情。朕打算派一位得力之臣前往龙城赈灾,诸位爱卿,此乃我朝百姓危难之际,你们倒是跟朕说说,该派谁去赈灾才最合适。”
老皇帝话音一落,殿下顿时鸦雀无声,诸官又再度垂下了头。
这龙城水灾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如今还不清楚灾情有多严重,谁敢随便接下这个担子。处理好了自然是功德一件,万一处理不好,别说头上的乌纱帽,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而柳温则和卫冕对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安离昇,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
“皇上,依臣之见,不如派安大人去,他以前做过扬州刺史,那地方离龙城近,他也算熟悉,更何况安大人年轻有为,派他前去赈灾,再合适不过。”柳温上前一步,看了老皇帝一眼,颔首回道。
不等老皇帝开口,卫冕也站出来,随声附和道:“臣附议,安大人的本事,诸位大臣都有目共睹,他当算最佳人选。”
第053章:阴晴不定
周围诸官见丞相和老将军都站出来了,两人对峙多年,难得有如此一致对外的时候,心知他们是有心要给安离昇添麻烦,暗自庆幸自己的官位保住了,也相继站出来附议。
老皇帝见状,老眼一眯,顿时深邃起来。
他自然知道柳温和卫冕的心思,两派拉拢安离昇不成,眼见安离昇越爬越高,一心想除掉他也不足为奇,只是安离昇到底是他的人,万一在龙城出了什么事……
可他这些年之所以提拔安离昇,正是看重了这个人的本事,只是安离昇的能量究竟有多大,他现在还看不出来,倒不如趁这次赈灾,好好瞧瞧安离昇的能力。
若是不行,他也好尽早将这颗棋子废了,另换他人。
思及此,老皇帝目色一定,幽深的视线落在下方,沉声道:“既然如此,安爱卿,朕特封你为赈灾大使,明日一早,即刻前往龙城处理灾情!”
“臣遵旨。”
安离昇心底冷笑,眸中波澜未起,似乎丝毫不意外皇上的决定。
柳温本以为还要费上好一番口舌才会说动皇上,不曾想皇上竟然如此痛快的听信了他和卫冕的建议,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得意。
看来,皇上对这安离昇也不是十分的器重。
只要将安离昇调出京都,他自然有的是办法除掉这颗眼中钉。
柳温眯眼沉思一瞬,忽而想起卫冕方才几次想把那龙城县令和他联系在一起,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恼意。
他不过是停了几天职,这卫冕是愈发狂妄了,哼,当他柳温真是一块软柿子不成!
柳温浑浊的眼睛微微转了转,视线在殿中环视一圈,忽然落到了宋长青身上。
这宋长青是宋家长子,又刚被三皇子升了官,其妹宋馨又和卫卿早早订过亲,可见这宋家是早已归属到三皇子一派。
宋老太爷门下不少弟子都在朝中做官,若是看出宋家的风向,难免不会跟着宋家走,到时太子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所以,他倒不如建议皇上将宋长青也派去赈灾,天高路远,宋长青若是和安离昇一起“死”了,宋家自此绝对会一蹶不振。
哼,他一连痛失李达和胡宏博两个重要下属,如今也定要让卫冕尝尝这滋味。
想到这里,柳温抿唇暗笑,望向老皇帝又道:
“皇上,龙城灾情到底有多严重,朝中目前还不得而知,只派安大人独自前去赈灾,万一事情太过棘手,他处理起来只怕也是分身无术。而且让灾民看到了,想必还会埋怨朝廷根本无心救灾,不过是派个大臣过去安抚他们罢了。
所以,臣认为,倒不如让宋长青宋御史一同前往,宋御史与安大人年纪相仿,若是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两人也好有个商量。”
站在最后面的宋长青突然听见柳温提到自己的名字,心里顿时一慌,赈灾不是小事,万一出了岔子,宋家可就完了。
可还未等他想出应对之策,皇上已经摆摆手,敛容道:“就依丞相的意思办吧。”
宋长青身子顿僵,失神看了柳温一眼,嘴角倏尔露出一丝苦笑。
以宋家如今的地位,丞相根本不足为惧,可他突然将自己推出去,无非是因为三皇子一派,呵,想不到,他最终还是沦落到了被人摆布的命运。
而宋馨得知此事之后,手上的书蓦地掉落在地,心中大为吃惊。
因为她记得,前世负责赈灾的是三皇子派,卫家还因此吃了一个大亏。
洪涝本就不容易处理,加上那地方之后还一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死的人不计其数,尸体堵塞在河道中无法安葬,没过几天便爆发了瘟疫,一直流传到邻边几个镇子上,统共死了近二十万人。
所以,谁沾手这件事,谁就会倒霉,可是皇上已经下圣旨了,宋家根本没办法推脱。
至于安离昇,既然他这次是被柳温和卫冕一起推荐的,那便说明这两方都有心在赈灾路上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他。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么快,大麻烦就来了。
入夜渐微凉,宋馨披上一条红色齐踝斗篷,悄悄从宋府后门走了出去。
安离昇升官后,皇上特意在城东赐了一座府邸,距离宋府仅隔两条街。
宋馨只是一想到此番赈灾前路汹汹,她因为重生而喜悦的心情顿时沉了下去了,若是今次宋长青出了什么事情,那宋家怎么办?
大哥可是宋家唯一的男丁,绝对不能出事的。
她微微凝神,摇了摇头不敢去想那个后果,脚下步子却越走越快。
月光之下,一抹修长的身影负手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衣袖玦然,似在刻意等着谁。
须臾,那身影和宋馨的影子渐渐重叠,只差一步便可融为一体。
宋馨蓦地停下脚,猝不及防的抬眸,略显惊慌的小脸瞬间映入一双幽深玩味的乌眸之中。
“走这么急,准备去哪儿。”安离昇看着她淡笑,目光专注。
“找你。”宋馨几乎是想都没想的本能回答。
安离昇挑眉一笑,猛地向她走近一步,额头微弯,鼻子近乎与她的贴在一起。
“怎么,知道我明天要走,特意赶来送行?没想到宋小姐这么快就开始思念本大人了。”
宋馨嘴角微抽,暗道这人没个正形,凛凛神,从容回道:“我是担心大人太过自信,还没到龙城便被人刺杀了,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还有约定。”
安离昇以为她说的是两人当初联盟时的条件,想起将要与他一同前往龙城的宋长青,心底不由闪过一丝不悦。
她连夜跑来见他,难道只是为了提醒他保护宋长青的周全?
安离昇狭眸微眯,目色倏尔变冷。
宋馨察觉到他陡变的目光,身子蓦然一震,暗骂这人的脾气果然是阴晴不定,眼睫微微闪了闪,又垂下眸子道:“安大人,龙城灾情已经远超你的想象,这将会是东陵近五十年来最严重的一场灾祸,但最可怕的还不是水涝,而是当地长期蚕食老百姓的官僚。”
安离昇面上微惊,心里颇为诧异,龙城水灾,他仅仅比皇上提前一晚收到了消息而已,至于灾情有多严重,他也尚不清楚,可宋馨这番话,似乎比他了解的还要多。
第054章:相差甚远
他早就知道这位娇小姐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只是不曾想,她连这种消息也能得到。
宋馨不知安离昇心中所想,缓缓抬起头,直视上他的眸子,声音微沉:
“大人,此次水涝,实乃三分天灾,七分人祸。龙城已不是第一次发生洪涝,五年前,一场暴雨过后,十万亩庄稼被活活淹死,后来皇上开库放二十万两白银,命当地县令修建河堤。
这些银子一笔一笔拨下去,一共经过多少官员之手,为什么耗费那么多钱修建的堤坝还是挡不住一个小小的洪涝,大人可曾想过这层原因?
再者,灾情发生之后,当地县令不是第一时间上报朝廷,而是隐瞒不报,不正说明其心中有鬼?所以,你和我大哥到达龙城之后,要面对的不止灾情,还有那些吸食老百姓血液的腐官,若不把他们清除干净,龙城往后的灾情,依旧不会间断。”
安离昇目色微阖,轻薄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良久,淡淡开口,“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宋馨凛神,缓缓扭过头,音色清漠,“这些你不需要知道,大人只需清楚的是,龙城灾情刻不容缓,你和大哥安然抵达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将灾情禀明皇上,千万不能耽搁,多误一刻,随时都有可能被有心人算计。我来找你,便是要告诉你这些,至于剩下的,一切就看大人了。”
安离昇刻意将重点放在最后几句话上,狭眸微挑,嘴角蓦然浮起一抹淡笑。
宋馨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你和我大哥入得将是龙潭虎穴,一旦离京,多少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着你们。”
安离昇耸肩,神色慵懒闲逸,“那又如何,此程纵然危机重重,凭我之力,也定能力挽狂澜。”
他之所以笑,只是因为突然发现宋馨连夜来找他,是想提醒他龙城有多危险。
虽说是出于盟友之间的担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之间,心底好似有一道光射进来,顿时驱散了一片阴霾。
翌日,由安离昇率领的赈灾队伍浩浩荡荡的驶出城门,宋长青着一袭墨衣,打马行在安离昇右侧。
宋馨敛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扭头望了一眼身旁满面忧色的宋正德,心底不由对柳温划过一丝怒意,缓缓上前,音色低柔的唤了一声。
“爹,大哥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宋正德目视前方没有看她,沉声叹道:“再等等,我现在还能瞧见你大哥的身影。他自幼待在京都,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满腹书生志气,龙城灾情还不知有多严重,万一……”
宋正德虽然无心朝事,可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柳温不会无缘无故的举荐宋长青一同前去赈灾。身为臣子,为民分忧本是分内之事,他只是怨念,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宋家的嫡子。
宋馨心中默叹,微微敛了下眉没有说话。
倏尔,她在城楼下看到一抹温婉明媚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刘婉君,想到那日和大哥在刘家的情形,她怔了怔,最后还是缓缓走下城楼。
“刘小姐。”
刘婉君蓦然听见一声轻唤,身子一顿,连忙拂袖擦去眼角的泪,转过身红着眼睛朝宋馨笑道:“宋小姐,你是来送宋公子的吧?”
宋馨点头,轻声叹道:“前几日我和大哥还在贵府赏景,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奉命前往龙城了,世事无常,那里灾情紧急,但愿大哥一切安好。”
刘婉君闻言,眸子一黯,眼角的泪险些又要掉出来。
宋馨瞧着她这副样子,便知刘婉君对大哥动了真情了。
思及此,心底又是一番无奈。
刘家和三皇子,若是没有丝毫关系该有多好,就凭刘婉君对大哥的情意,两人日后还真有可能。
可偏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
两人言谈间,赈灾队伍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刘婉君远望山上一角,那里原本长着一簇野花,姹紫嫣红,甚为好看,可不知什么时候,竟已败落了。
刘婉君淡淡看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指着那儿,轻轻叹道:“你瞧,那里前些天还是美景一片,这么快便荒芜了。”
宋馨眸光微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薄唇不由一抿,目色坚定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轮回,这是亘古不变的天命,如今尚不是凉秋时节,相信过不了几日,那里一定还会芳华漫山。”
刘婉君闻言,双肩不经意一震,倏尔抬眸望向宋馨,眸底闪过几分钦佩。
“宋小姐,你我同为女子,可婉君,自愧没有你这般强大的心志,宋公子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是他的福气。”
宋馨微微摇头,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两世轮回,若不是曾经经历过那般惨烈的事,遥想当年的她,何尝不是另一个“刘婉君”。
她还有家人要守护,所以只能逼着自己变强大,唯有如此,才不会再一次承受灭族之痛。
京都到龙城共近千里,就是骑上东陵最快的马,也要整整一日才能到,更何况安离昇还率领着一个大队伍,行程自然会慢许多。
座下之马每隔一百里就要换一次,在经过第三个驿站时,天色已昏,安离昇命所有人停下来歇息整顿。
宋长青儒雅的眸子困顿的望了他一眼,诧异道:“安大人,龙城灾情紧急,我们为何不继续走了?”
安离昇侧目看着宋长青清澈见底的眉眼,心中暗道宋家这两兄妹倒是相差甚远,一个暗藏心机,另一个则温雅质璞,一个人的性情往往和经历有关,宋馨自幼在宋家长大,安乐无忧,又如此在乎宋家和宋长青,何以竟会养成一副内敛沉稳的性子。
看来,这其中还有不少他不清楚的事。
宋长青见他久不说话,以为安离昇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摆官威,凛凛神,索性也不再问,拂袖正欲下马,耳边却蓦地传来一道微凉淡漠的声音。
“宋大人,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相传在古时,有一个部落的首领身材魁梧、力大无穷,他想把太阳摘下,放到人们心里面,于是他就开始逐日。每天从东边奔走至西,一刻不敢停歇,他翻过许多高山,渡过很多江河,累得精疲力尽也没有赶上太阳,后来在奔于大泽路途中被渴死了。宋大人,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第055章:暗暗佩服
宋长青微怔,缓缓收敛了眸中讶色,温声道:“敢于逐日,不问后果如何,单其勇气就足以让人钦佩。”
安离昇淡笑摇头,漫声道:“看来宋大人还是没有明白本官的意思,那烈日就在眼前,可这个首领为了追逐它,最终死于体力不济,如此岂不愚钝。宋大人,本官何尝不知龙城灾情告急,可若是不停赶路,只怕还未到龙城,你我已经累倒了,到时,还何谈治灾。”
宋长青面上微惊,愣愣看了安离昇一眼,总觉这人对这个故事的理解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饶是他自己才学满腹,此刻竟也有些无言以对。
安离昇扫他一眼,淡淡一笑,扬眉下马。
驿站不算太大,一行人安顿好之后,大约还剩两间空房。
此时夜已近墨色,安离昇敛容坐在一张木桌前,吩咐小二送来两壶好酒。
宋长青随后走进来,见其余下属围桌而坐,大快朵颐的喝酒吃肉,薄唇轻抿,缓缓走至安离昇对面坐下。
此刻小二正好也端了两盅酒上来,双目谄笑,抱起酒壶一人倒了一碗。
安离昇扫他一眼,见那掌心指节处老茧遍布,敛眸一笑,端起酒碗打量半晌,目底倏尔划过一抹幽深。
“小二,你家这酒,是用什么东西酿的。”
小二一愣,旋即咧嘴笑道:“自然是小麦,不过此酒猛烈,号称‘一杯倒’,可是我们驿站的铁招牌!”
安离昇挑眉,见宋长青端着酒碗正欲往口中送,清淡的目色一闪,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宋兄,我们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这一碗下去,岂不要耽误时辰,我看这酒,就不必喝了吧。”
宋长青闻言,看看酒碗,总觉得安离昇这话有些不对劲,他们今晚总归也是要住在这里的,一口酒下肚,正好可以睡一晚,也算不上耽误时辰,不过他性子一向温和,不是贪杯之人,不喝也罢。
那小二见宋长青也放下了酒碗,目色一变,敛神又笑,“这‘一杯倒’也是外人传的,但凡烈酒,哪有喝不醉的,小酌两杯自是无伤大雅,小的素日喝上七八杯都不会醉。”
“是吗?”安离昇挑眉低笑,转手将碗递给他,缓缓眯起眼睛,“既是如此,那你来陪本大人喝一口。”
小二微怔,眉间多了一抹寒意,“大人,这样不太好吧,我家掌柜的还在那儿看着呢。”
坐在一旁的宋长青不由蹙额,总觉得两人之间似有一股暗流在悄然涌动。
安离昇嗤笑,“不喝?那就是不给本大人面子了?还是,你怕这酒会毒死自己,嗯?”
毒?
宋长青面色一变,手中酒碗一时没拿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而这小二见安离昇竟如此敏锐,也不打算掩饰下去了,霍地伸手射出一支冷镖,眉宇之间寒光乍现。
安离昇眸光一沉,嘴角却带着清浅的笑意,一手拉过宋长青飞身往门口退去,而那冷镖则径直射到门框上,入门三分。
旁边那群人见势头不对,脸色齐齐一震,拔剑欲起,可方站起身,只觉眼前一黑,竟相继倒在了地上。
同一时间,楼上霍然飞下十几个黑衣刺客,刀光剑影在小小的驿站中淋漓乍现。
宋长青见状,眸中顿时浮起一抹惊慌,“安兄,怎么办?”
安离昇凛神不应,拂袖放了一枚信号弹,而后带着宋长青迅速退到驿站外面,嘴角噙着一抹弑杀的笑意。
那些人持剑紧逼而来,每双眼睛都沉寂无神,剑锋凌厉,动作迅速,可见其根本不是一般刺客,而是被精心训练出来的死士。
哼,为了杀他,那人这次可真是下血本了。
这群死士招招狠辣,根本不留一丝喘息之气,顷刻间已逼近眼前,冷剑相互交错,径直刺向安离昇。
宋长青脸色惨白,一记寒光倏尔从面前闪过,他只觉脑中已经一片空白。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名黑衣人,凌空一道暗影落下,招式诡谲阴狠,毫不留情的一剑刺穿一个死士的胸膛,剑光森冷幽寒。
宋长青见这些黑衣人是来救他们的,眉峰一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些死士见状,饶有默契的分作两派,一半杀安离昇和宋长青,另一半则对付后来的这些黑衣人。
可安离昇哪会给他们机会,扬起一脚踢退眼前的两个死士,而后带着宋长青退到几名黑衣人身后,如画的眉眼幽暗阴沉。
“摆绝杀阵,一个活口不准留!”
“是!”几名黑衣人齐应一声,转换几个方位后围成一个圆圈,瞬间将这群死士团团围住。
刀光几个流转之间,只听那些死士不断传出哀嚎声,在黑衣人的重重包围下,竟毫无招架之力,顷刻之间,血流成河。
宋长青肩膀微颤,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而安离昇则凝神站在圈外,墨发轻扬,眸光清漠冷血。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等耳边的剑声停止之后,宋长青才缓缓睁开眼,那些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而安离昇则越过满地的尸体站在门口,蹙额打量着插在上面的冷镖。
宋长青面色微怔,强忍着心口的寒气走上前,声音微哑,“安大人,这冷镖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安离昇淡淡收回视线,摇摇头,眸底却掠过一抹深意,“走吧。”
宋长青微愣,“去哪儿?”
“自然是赶路,难道宋兄还想留在这里再经历一场刺杀?”安离昇哂笑,目色云淡风轻。
“可是”,宋长青怔了怔,扬手指向驿站内,“那些人怎么办?”
安离昇敛眸见他指着已经倒地的属下,上前查看一番,发现他们还有鼻息,应该只是被迷晕了,眸光一黯,顿觉无奈。
幸好那酒中下的蒙汗药不多,等到后半夜,那群属下已相继醒来,见驿站外躺了一地的尸体,齐齐一阵胆寒,而后即刻备马,连夜赶路了。
启程路上,宋长青想起方才的经历,心底难免有些后怕,侧目一看安离昇,那眉眼之中却波澜平静,不禁暗暗佩服起他的意志。
“安兄怎会知道那小二有问题?”
第056章:愈发奇怪
安离昇看他一眼,抿唇笑道:“那小二掌心有很多老茧,遍布在指节处,只有常年握剑之人才会有。”
宋长青静静听他解释,心中了然,语中顿时多了几分钦佩,“安兄观察的果然细致,长青自愧不如!”
安离昇敛神一笑,微微抿起薄唇,目视前方不再言语。
而彼时的京都城,同样是一个月光黯淡的漆夜。
宋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几番折腾后才浅浅阖上眸子,渐渐陷入沉睡中。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轻轻开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敏锐的察觉到动静,水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但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自己窗前,气质如玉。
“馨儿。”
“大哥?”宋馨面上微讶,难以置信道:“你、你不是去龙城了吗,怎么回来了?”
宋长青的脸隐没在暗处,距离宋馨两寸之隔,声音温润,“大哥想馨儿了。”
宋馨闻言,眉眼微弯,笑着打趣道:“大哥一定是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害怕了,对不对?”
宋长青但笑不语,静静站在那儿,岿然不动。
宋馨望着那身影,倏尔察觉到几丝不对劲,缓缓抬头从床上坐起,方要下床,却被宋长青沉声制止了。
“大哥,你怎么了?”宋馨心底愈发奇怪,努力睁大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那张脸。
宋长青轻轻摇头,默叹道:“馨儿,大哥马上要走了,临行前,想回来看看你,日后大哥若是不在,爹娘就交给你照顾了。”
宋馨面上微颤,语中多了几分抖音,“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不在,你要去哪儿,回龙城吗?”
宋长青颔首不语,蓦然转身往外走。
宋馨心下一急,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跑上前去追他,秀手蓦地紧紧抓住他的袖子,身形一转,迅速挡在宋长青面前,抬起头的那一刻,墨色的瞳仁却在一瞬间放大,满是惊恐和震惊。
清明的月光下,她清楚看见,宋长青原本那张温雅清润的脸上此刻布满红斑,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像两个幽深可怖的洞窟,唇瓣惨白干裂,嘴角还沾着浑浊不清的粘稠白沫,模样甚为恐怖。
宋馨霍地松开手,不敢相信这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大哥。
而宋长青苦涩一笑,蓦然重重推开她,疾步走出屋。
“大哥!”
宋馨惊叫,胸口像被人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的近乎喘不上气,掌心被汗水濡湿一片,她惊慌失措的在屋中环视一圈,霎时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床上。
屋内静谧无声,房门也紧紧关着,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原来是在做梦……
她心上顿时一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旋即敛起水眸走下床,打开窗户望着天边的残月,再无睡意。
翌日一早,叶引歌打着大大的哈欠起身下床,刚一打开门便瞧见院子里堆了一地的书,而宋馨正蹲在那儿翻找着什么,水灵的大眼睛眨动两下,不由驱步向前。
“宋姐姐,你在看什么?”
宋馨恍若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兀自埋头苦寻。
叶引歌见状,皱皱眉,随手拿起一本,发现竟是医书,而其他的,别无二致,全是讲医理的,眸底的神色愈发奇怪,正欲开口,却见宋馨眉眼一喜,目中神色甚为专注。
叶引歌定睛一瞧,居然是本《瘟疫集》,面上神色不禁有些骇然。
“宋姐姐,你、你不会是?”
宋馨霍地合上书,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你瞧着我像吗?”
叶引歌连连摇头,眸中疑色不减,“可是好端端的,你找这么一本书做什么,瘟疫很可怕的。”
“我知道,”宋馨凛神,提裙转过身,进屋前扫了一旁的迎春一眼,“跟我进来,有事吩咐你去做。”
迎春旋即正色,颔首默默上前,独留叶引歌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眨眼睛。
两个时辰后,迎春一脸苦相的开门出来,见叶引歌还在外面,水汪汪的眸子带着一抹探究。
“迎春姐姐,宋姐姐怎么了?”
迎春敛神,秀目瞬间恢复平静,摇头道:“没事啊,小姐会有什么事,我还要出去一趟,自己倒弄你那些药草玩吧,饿了就去找迎冬,让她给你做好吃的。”
言罢,便垂下眸子匆匆走出西苑。
叶引歌扑闪着眼睫看看迎春焦急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宋馨的屋子,嘴角倏尔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迎春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进院时,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见四下无人,一溜烟迅速跑进宋馨房中。
“如何?”宋馨见她进来,眉眼微阖。
迎春将包裹放到桌子上,气喘吁吁道:“小姐,都买回来了,这些药材,都是治疫病的,还有马匹,奴婢已让那养马人在后门等着了。”
宋馨闻言,淡淡一笑,拿出两套男子穿的衣服,抿唇道:“辛苦了。”
迎春缓缓摇头,目中却夹杂着一抹担忧,“小姐,您真的要去找少爷吗?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不见得会成真啊,而且那龙城只是发生了水灾,少爷又怎会得瘟疫。”
宋馨垂眸看着桌子上的药包,凛神摇了摇头,“我查过医书了,大哥在我梦中的样子,和医书上写的一模一样,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去看看。”
“可龙城万一当真发生疫病,您岂不是也会……”迎春皱眉,旋即抿抿唇,实在是不敢往下说。
宋馨阖眸低笑,“放心,我就去看看而已,只是这一程,怕是十天半月不会回来,明日一早,你便对外说我病了,这间屋子除了你,别让任何人进来。”
迎春轻轻点头,目中隐有泪水闪烁,“奴婢知道了。”
宋馨含笑拍拍她的肩膀,起身换下女子装束,而后拿上先前准备好的行李和银两,还有那一大包药材,趁着夜色,在迎春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开门走出去。
方行至后门口,一道娇小的身影忽然从暗处窜出来,两手老老实实的缩在身后,大眼睛单纯无害的看着她。
“宋姐姐,你要出去啊?”
宋馨望着那张小脸,不禁皱眉,“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057章:燎原之火
叶引歌抿唇,嘿嘿一笑,“清早我见你在院子里翻医书,后来又把迎春姐姐叫进房,她出来的时候脸色怪怪的,分明是有事相瞒,于是我就悄悄跟了上去。她走遍城东所有的药铺,之后又雇了一匹马,直到天快黑才回府,所以我就猜,宋姐姐一定是要出去。”
宋馨瞧着她那张古灵精怪的脸,暗笑这丫头果然聪明,索性也不跟她隐瞒,抿唇点了下头。
叶引歌眸中顿时放出一抹精光,几步走上前跟宋馨打商量,“那能不能带上我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京都城呢。”
宋馨闻言,顿时眯起水目,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叶引歌昂首,“我不怕。”
“那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有我陪同,你一路上也不会寂寞啊。”
“因为……”宋馨看着她一身粉裙,说了个十足愚蠢的理由,“因为你没带行李。”
叶引歌听罢,眨眨眼,双手缓缓伸到前面,笑得很是不怀好意,“宋姐姐,现在,你可以带我一起走了吧?
宋馨垂眸,只见那双小手上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顿时无语。
原来,这丫头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待在这儿等着她而已。
宋馨默叹一气,无奈只好带上她一起走。
皎洁的月光撒空万里,一位束发黑衣少年身骑白马,身后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手持马鞭飞奔出城,守城门的侍卫还没有看清楚,那少年已绝尘而去。
星河璀璨,宋馨拂手撩过挡在眼前的碎发,一刻都不敢停歇。
先前因为有安离昇去龙城治灾,她心里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总想着有安离昇在,龙城断然不会发生更大的灾祸。
可那个噩梦却让她久久不能平息,她不敢再抱一丝一毫的幻想,安离昇再厉害,也只是一句肉眼凡胎,很多事情都是他不能掌控的,万一水灾没有及时解除呢,万一,真的发生瘟疫了呢……
只要一闭上眼,她总能想起大哥那张脸,所以,她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思及此,她重重甩了一下马鞭,耳边风声更烈。
叶引歌牢牢抓着她的衣服,一颗心吓得咚咚直跳,心中顿时生出悔意。
早知道这样,她打死也不出来了。
安离昇为防某些人贼心不死,再遇驿站时已是过门不入,累了便就地停下来歇息,终于在两日后到达龙城。
龙城以前水土肥沃,风光无限,靠其得天独厚的条件养活了方圆十里近两万人。
可一场洪涝过后,满城水患不息,路上皆是淤泥,在那泥泞之中还能清楚看到疮痍满目的尸体。
即便经过宋馨提醒,安离昇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身临其境之时,他才发现,灾情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下官严崇,恭迎两位大人!”
城门口站着龙城县令严崇,这人长着一副尖嘴猴腮,一双鼠目贼溜溜转着,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安离昇坐于骏马上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微沉,“严大人不必多礼,本官奉皇上之命前来治理龙城水患,你我乃是同僚,无需在意小节,只是这龙城发生这么大的事,皇上授意本官好好问问严大人,为何隐情不报?”
严崇心底冷笑,对安离昇甚为不屑,早就听说此人狂妄自大,屡被丞相和卫老将军排挤,龙城说到底都是他的地盘,安离昇如此年轻,他就不信,这人真能把水患给解决了。
“宋大人明察,龙城大涝当天,下官便让人骑快马去京都报信了,至于那信为何迟迟没有送到皇上手中,微臣也不知情啊!”严崇一派可怜之色,目光一变,连忙转了话锋,“两位大人奔走一路,想必也辛苦了,下官已在城中让人备好酒菜为两位大人接风,不如……”
“不用了,水灾要紧,严大人还请前方带路,本官和宋大人打算先去龙城各处仔细查看一番。”
安离昇目色幽深,言语之间透着几分不满。
就连一旁的宋长青也不禁皱起了眉,沿行一路上,他们不知见到多少饿死骨,这龙城县令竟然还想着准备饭菜款待他们,果然是置老百姓安危于不顾。
如此做官,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严崇听着安离昇阴沉的语气,身子不经意一顿。
他缓缓抬头,只见安离昇的面色虽然淡淡,眸底却藏着一抹不容抗拒的威压,连忙颔首道:“下官这就为两位大人带路。”
安离昇勾唇冷笑,缓缓从他身上收回视线,驱马进城。
据他所知,这龙城县令严崇,乃胡宏博一个侍妾的远房亲戚,此人无甚大用,以前在城里常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借由裙带关系顺利攀上胡宏博这根高枝儿,于是央求胡宏博安排他做了龙城的县令,真正算起来,也算是丞相府一派。
五年前,龙城加高堤坝时,皇上还特意派来一个监察官,目的便是防止某些官员窃取那二十万两白银。
可即便如此,这堤坝还是被一场洪水冲垮了,如此看来,当年那监察官的背景,只怕也不干净。
安离昇眉心紧蹙,想起调查出来的名单,从户部尚书到一个小小的龙城县令,这其中一层一级,究竟还有多少,是柳温的人……
这些人,必然要全部抓起来才能以绝后患,可柳温已经失去一个胡宏博,若是再一连串拔出这么多同党,他一定会狗急跳墙。
安离昇要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局面,他相信,皇上要的也不是这番结果。
可此次水灾,必然要有人出来承担罪责,老百姓也会逼着朝廷给出一个交代,弱肉强食的朝廷之上,最先死的,必然是严崇这等小人物。
东陵历经百年繁华,几世枯荣转瞬即逝,而身居庙堂之人一心执着的,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如此才会放任严崇这样的官员,在下面一点一点慢慢啃噬东陵的根基。
哼,这江山,当真该灭了。
安离昇阖眸看着眼前一片萧索凄惨的画面,心底冷笑,目中蓦地燃起一把燎原之火。
而宋长青则看着他幽冷的目色,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第058章:暗生闷气
他一直都觉得安离昇不是普通人,年纪轻轻便深得皇上赏识,可见其能力不凡,再加上那晚在驿站中,他亲眼见识到了安离昇的武功和前来保护他们的黑衣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出现。
可见这些人其实一直都跟在附近,那些人的身手又远在死士之上,试问朝中哪个大人府上会培养出这样一批隐卫。
安离昇侧目,见宋长青在兀自打量自己,嘴角微勾,目色温淡的望向四周。
龙城一直都是江东一带的富饶之地,安离昇还在做扬州刺史时,便听人们常常以“初秋新雨后,遍地鱼米香”来形容龙城的富庶。
可如今却只剩水天一片,茅屋瓦舍,皆无可幸免的塌毁在洪水之中,偌大一个龙城,再也看不见以往的倾城绝景。
安离昇眉眼微扬,声音阴寒入骨,“严大人,本官还记得,五年前,皇上曾花重金命你修缮龙城堤坝,何以才过去这么久,仅仅一场大雨,那堤坝便被冲塌了?”
严崇心头一颤,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眼睛迅速转了两下,颔首回道:“下官也在纳闷,那二十万两白银,下官可是一文都不敢浪费,用的皆是上等石料,哪成想这突然之间就塌了。”
“严大人既然心有怀疑,可曾去查过是什么原因所致?”安离昇敛眉凝视。
严崇对这堤坝坍塌缘由心知肚明,哪会真的去查,反正灾情已经发生了,如今撇清责任才是正事。
“下官这些天一直忙着处理灾情,还无遐细查堤坝一事。”
安离昇闻言,眯眼冷哼一声,眸底透着几分了然。
严崇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还以为安离昇被自己给糊弄过去了,不禁暗松一气,拂袖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
行至一路,龙城几乎已经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空中到处弥漫着一股腐朽之气,严崇皱皱眉,有些厌弃的拂袖捂住鼻子,心底满是抱怨。
要不是朝廷突然派来一个什么赈灾大使,他现在还在府上睡大觉呢,何苦受这等累。
安离昇睨他一眼,蓦地开口,“严大人,城中受灾的百姓可曾安置?”
严崇撇撇嘴,暗道这安离昇真是麻烦,抬眸直视他的眼睛,沉声回道:“龙城地势南高北低,洪水从南面一直流到邻镇关口,而龙城失去家宅的百姓则暂时住在降龙峰,下官让人搭了许多简易棚子。”
安离昇淡淡听着,唇角倏尔扬起一抹冷笑,“如此甚好,本官初来乍到,当先去看望一下受灾的百姓。”
降龙峰自古便有“天下第一险峰”之称,此峰绵延三万里,高耸入云,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修缮堤坝之地,就在降龙峰附近。
不一会儿,一行队伍便行至降龙峰前。
“哎,快看呐,严大人来了!”
几个正在不远处扎棚的灾民看见严崇,扬头高吼一声,急忙从梯子上下来,和其余灾民一同围上去。
“严大人,您再不来,我们恐怕只能吃草根了。”
“是啊是啊,您带来那些米,根本不够分的。”
“严大人,皇上知不知道我们如今的处境啊,怎么过了这么久,朝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
周遭的质问声此起彼伏,严崇浓眉一蹙,指着一旁的安离昇和宋长青,朝一众灾民笑道:“大家莫急,皇上已经知晓龙城灾情,特派两位朝中要臣前来赈灾,咱们龙城的水涝,马上就能缓解了!”
灾民闻言,突然安静下来,而后目光异样的看了看安离昇和宋长青,齐齐发出一阵哄笑。
“就他俩?年纪轻轻,恐怕连稻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就是,什么大官,我看八成是京都的纨绔子弟。”
“严大人,这是不是你随便找了两个人来糊弄我们的,告诉你,别说你是龙城县令,我们如今连家都没了,无所畏惧。你若是不尽快想办法解决灾情,我们就是要饭,也要到京都面见圣上!”
……
周围不时有人跟着附和,言辞越来越激烈,有取笑安离昇和宋长青的,也有骂严崇的。
严崇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能守住他那一亩三分地,这群刁民的死活干他何事。
安离昇却微微敛神,幽暗的目色一一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本官乃当朝门下侍郎安离昇,今奉皇上之命前来赈灾,各位质疑本官可以,总不至于连皇上特赐的赈灾令也不认识了。本官知道,这场水灾害得你们痛失家园,在此,本官可保证,半月之内,一定重振龙城!”
安离昇的声音太过笃定,仿佛带着穿透山河的力量,让那些目藏不屑的灾民蓦然变了脸色,心底竟油然生出几分信服。
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冷笑。
“还解决什么灾情,你们这些当官的全都一个样,前前后后来了一个又一个,表面一腔正气,心底想的尽是如何中饱私囊。降龙峰上的堤坝若是真有心修缮,龙城今日怎会发生此等灾祸!”
安离昇目色一凛,想不到这里面竟然还藏了一个眼界异秉的灾民,唇角一勾,淡漠的视线穿过众人,而后落在一个身材消瘦的年轻男子身上。
但见这人衣衫褴褛,背直如松,头发被一根沾满污泥的布带高高束起,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安离昇心底暗笑,眯眼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梗起脖子,斜着眼冷哼,“我乃龙城今年乡试举人,杜秀一!”
旁人听罢,顿时传来一阵奚落声,“其实就是个穷秀才。”
杜秀一瞬间红了脸,瞪着大眼暗生闷气。
安离昇却微微一笑,仿若没有听见周围的嬉笑声,沉目看着杜秀一,敛神问:“你方才提到龙城堤坝,本官记得,五年前,朝中发放白银二十万两修缮河堤,怎么,这么多钱都没把一个小小的堤坝修好?”
杜秀一闻言,嗤的一声笑出来,“安大人,如果二十万两雪花银只是买了一堆沙子建河堤,姑且也算修缮了吧。”
安离昇听罢,目色顿时一寒,负手背对着严崇,扬声喝道:“严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杜秀才说的可是实情?”
严崇浑身一震,额上顿时冒出层层冷汗。
第059章:触目惊心
当年朝中要修缮河堤,二十万两银子一笔一笔拨下来,只剩下五万两,他又从中拿走一半,余下的银子根本不够买上等石料来加固堤坝。
为防龙城的百姓发现,他还专门找来邻镇几个石工,以河里的沙子做基,怎料一场大雨,竟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涝灾,更要命的是,这穷秀才竟然知晓实情。
严崇越想越害怕,冷汗不住往下流,他抬头偷偷看了安离昇一眼,身子不住打哆嗦。
“怎、怎么可能,那河堤的石料用的是青岗石,坚硬无比,想来是此次雨势太大,堤坝才会被冲垮。龙城水土肥沃,数万百姓靠它而活,下官岂敢用沙子巩固河堤,安大人莫要听信这秀才的话,凭白冤枉了下官!”
杜秀一斜眼旁观严崇辩解,心中不住冷哼。
他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今年乡试,那举人之名明明是他的,哪曾想结果出来之后,第一名却是一位乡绅之子。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乡绅的儿子天生愚钝,怎可能会考到第一名,这其中必有隐情。
之后没多久,龙城又突发水灾,那乡绅拖家带口的跑了,要不是有城中百姓拦着,这严崇只怕也早早逃命去了。
大雨过后,他在降龙峰附近的淤湾中发现不少沙子,因为此处丛林茂密,所以阻拦了不少淤泥,那些未被冲走的黄沙也堆积在此,那时他才恍悟,这严崇,根本从未管过一城老小的死活。
尤其在看见朝廷只派来两个年纪轻轻的大人,丝毫没有治灾的样子,这样的官场更让他倍感失望,杜秀一心中也不免愤世疾俗起来。
安离昇留意到杜秀一眸中挥之不去的愤懑之色,淡淡开口,“杜秀才,严大人说那河堤用的是青岗石,你又为何说是黄沙?”
杜秀一本以为安离昇和严崇是一伙的,最后也一定会敷衍了事,哪曾想他会突然问自己。
这让他莫名生出一种被赏识的错觉,神思一凛,颔首道:“大人随我一看便知。”
安离昇见他扭头往前走,心底暗笑,随后跟上。
其余人见状,也不知所以的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走到淤湾处,高大挺拔的树木被冲垮不少,淤泥之中堆积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青黑色碎石块,杜秀一随手捡起一块大的,用袖子抹去表面的污泥,露出里面的东西指给安离昇看。
“安大人,这便是严县令说的青岗石,您看看,这其实只是一些碎石渣,里面填的全是沙子!”
安离昇双眉骤然一蹙,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全身顿时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来人,把这个欺上瞒下的县令给我绑了!”
一旁灾民看见石头缝里附着的黄沙,无需安离昇的动手,已经义愤填膺的将严崇围堵到角落里。
而杜秀一看到这种场面,暗舒一气,心底暗暗浮起一丝欣慰。
安离昇转身看向杜秀才,沉声问:“你既是龙城秀才,可懂治灾之道?”
杜秀一一怔,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安离昇双目一眯,严肃道,“那你可愿帮助本官一同解决龙城水患?”
杜秀一眸中讶色更重,直勾勾望着安离昇,难以置信道:“我,我可以吗?”
安离昇敛眉,眸色从容,“你自幼待在龙城,对它知根知底,本官正好需要你这样的有才之士帮忙。”
杜秀一怔怔听着,双肩微微颤抖起来,眉眼之中满是激动,“多谢安大人赏识!”
安离昇低笑,眸光绽出一抹幽深。
而周围灾民见安离昇刚到这里便下令抓走严崇,还重用了杜秀一,这下彻底信服他治灾的决心。
因龙城已被毁去大半,安离昇和宋长青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暂时住到严崇府上。
这严崇倒是一个惜命之人,洪水冲城时,严崇连忙让下人在门口筑起土防,事后又将淤泥清走,所以知县府倒是完好无损的被保存下来。
经过一番审讯,胆小怕事的严崇又供出与他一同贪赃枉法的江州司马,以及在背后给他出主意,用黄沙建堤的陆师爷,还有当初,胡宏博是如何利用职权之便让他坐上这个县令之位的。
安离昇回到知县府后,即刻书信一封,将龙城灾情的详细情况悉数写下来,让人带上信,押解着严崇和陆师爷以及江州司马,连夜赶回京都禀明老皇帝。
之后,则是全力开始治灾了,因河堤泥沙堵塞洪水,导致城中大水一直没办法排出去,当务之急还需尽快清理河道,洪水一入流,之后便好办了。
龙城虽说没有京都大,但一场水灾几乎毁去所有,真要整治,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事。
单靠官府出力,根本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内清除水灾,是以安离昇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授意杜秀一去号召幸存的灾民,齐心协力,共救龙城。
而当消息传回京都后,金銮殿内,老皇帝沉目看完安离昇送回来的信,拂袖一挥,目色震怒。
“龙城县令、江州司马,还有一个小小的师爷,单凭这三个人,竟能分走二十万两白银,简直是我朝的奇耻大辱!”
殿下诸臣齐齐一震,不知是惧怕老皇帝的威仪,还是做贼心虚,纷纷垂下了头。
老皇帝看着眼前一派情形,心底怒意更甚,面上却是冷笑。
“好,当真是好啊,欺上瞒下,贪污皇银,欺压百姓,这下面,不知还有多少朕不清楚的事!还有你们,别以为朕没有查出来,你们就当真干净了,都把你们的心拿出来好好给朕晒晒,看看它到底是红是黑,别让无辜百姓再因为你们而遭了殃!”
底下众臣闻言,羞愧难耐,环首四顾,俱是无言。
老皇帝怒不可遏,让侍卫将严崇等三人拖进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当众斩杀了,鲜血顷刻之间流淌一地,简直触目惊心。
而严崇的人头在滚了一圈后,正好停在柳温脚边,老脸上污血满目,像一滩烂肉一样堆在他面前,柳温胸口一窒,握紧拳头强行忍下一口恶寒,心底满是怒意。
一旁的卫冕斜眼瞧着他这副神色,心底冷笑,口中长舒一气。
第060章:毫无怨言
下朝后,他故意与柳温并肩而行,神情稍稍得意,柳温不悦,冷哼一声快走几步,到了金銮殿门口,却是谁也不让谁。
“卫老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柳温停下身,声音微沉。
卫冕无视他面上的厉色,敛眉笑道:“柳相,我走我的路,可是碍着你了?”
柳温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当即寒着脸低吼,“卫冕,你不要太得意了了!”
卫冕闻言,老眼顿时眯成一条缝,“柳温,这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严崇究竟是谁的人,你我心知肚明,老夫相信皇上定也一早就看明白,这安离昇倒是个胆识之辈,今日着实让老夫看了一场好戏。”
言罢,便不再看柳温的神色,沉笑一声,先行离去。
柳温站在原地冷冷盯着他的背影,深目一阖,心口怒气越发凌厉,暗忖一瞬,老眼倏尔闪过一抹精光。
是夜,安离昇敛去一身疲惫,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那一抹黯淡的月光,受灾后的龙城像被老天丢弃的一堆草芥,连星辰都隐没了光泽。
他淡淡看着,眸光清寒,心底一片平静。
倏尔,房檐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若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出来。
安离昇耳听八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弑杀的笑意,眸底恍然裂开一道细痕。
寂静的院子里,几束刀光相继闪过,配合默契的直奔他的房间而来,可还未至门口,一道黑影倏尔凌空落下,那些人一惊,齐齐射出一枚冷镖,可这黑影一一闪身躲过,腕中长剑几个飞转之后,地上已多了十几具尸体。
安离昇衣衫玦然的走出来,敛眉看着满地的尸体轻嗤一声,朝那暗影说道:“青峰,去南边一趟,武功倒是愈发精进了。”
“谢公子夸奖。”
暗影微微颔首,月光之下,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安离昇侧目看着横插在柱子上的冷镖,而后从袖中掏出那晚在驿站落下的那一枚,从成色到刻纹,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冷镖的镖柄处,刻着一个半月形的形状,不过却不似月牙那般柔和,而是刚硬冷冽的,反倒像是狼的獠牙。
他记得,卫氏一族以前一直生活在漠北地区,男子皆勇猛魁梧,像狼一样孤勇善战,后来其先主随东陵皇室先祖出征讨伐,因其骨子里深埋狼的血性,所以在其所用的兵器上皆刻着一只狼牙,后世一直传承至今。
呵,卫家?
一旁的青峰瞧着安离昇这副了然于胸的目色,不禁皱了皱眉,“公子可是知道刺客的来路了?”
安离昇淡笑,缓缓伸手将冷镖拔下来,眸底清幽一片,“这东西,是将军府的。”
一旁的青峰看见,身子一顿,面上有些惊讶。
“公子,难道这两次的刺客都是将军府派来的?”
安离昇阖上眸子,拂袖起身,冷哼道:“太子和三皇子一派都想除掉我,如今我来龙城赈灾,正好给他们制造了一个动手的好时机,不过,柳温的本事若只有这些,才真正让我奇怪。”
青峰蓦然一怔,诧异道:“公子不是说冷镖是出自将军府的吗?怎么刺客又变成丞相府的?”
“卫冕想除掉我,无非是因为我不肯加入三皇子一派,我和他之间素无恩怨,一直以来,我暗中挑衅的都是柳温。卫冕这种官场老将,怎会蠢到先对我下手,袖手旁观看着我和柳温斗得两败俱伤,才是他最好的选择,所以这刺客,并非卫家之人。”
安离昇微微挑起眉峰,眸中闪过嘲讽。
青峰听得一知半解,有些内情还是想不明白,“属下愚钝,既然刺客是丞相府派来的,为何又要伪装成卫家人?”
安离昇扭头看他一眼,音色淡淡的笑道:“柳温工于算计,如今几番受挫,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卫家坐观虎斗,他派来这些刺客,必然是希望我深信卫家要置我于死地,然后将矛头对准卫冕罢了。”
青峰微怔,垂眸看着那群已经咽气的刺客,眉心微蹙,一时无言。
而安离昇则负手走回屋内,走到一半又停顿了下来。
“柳温既然如此看重本公子,两次派这么多高手前来刺杀,若是不回礼,岂不有失本公子的身份。”安离昇眯眼冷笑,眸底隐匿着一抹寒芒。
青峰颔首抱拳,“请公子吩咐!”
安离昇扫了一眼地上的死士,音色淡漠,“把头砍下来送回京都,让丞相大人好好欣赏欣赏。”
青峰闻言,嘴角一抽,心里为柳温着实捏了一把汗。
安离昇则收敛了目色,沉沉郁郁,让人看不分明。
既然柳温如此期望他和卫家乱起来,那他便如其所愿好了,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宋家和卫家似乎还有姻亲吧?
思及此,他薄唇一抿,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宋馨那张笑容可掬的脸,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这丫头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京都那么多男人,怎的偏偏看上了卫卿,他就不信,凭她的聪明,会想不出办法退亲,说到底,心里还不是对卫卿有那么点儿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莫名举觉得不悦。
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宋馨若是知道安离昇此刻的想法,定然要气的连夜赶来踢他一脚。
崎岖小径上,宋馨带着叶引歌已经赶了整整两天的路,两人俱是精疲力竭,好在这丫头不怕吃苦,一路上也毫无怨言。
宋馨摸摸她的头,见那小脸脏兮兮的,心知自己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苦笑一声,心底不由闪过一丝恼意。
她前两世一直待在京都,从未去过龙城,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走,若是在官道上还好一些,只需一路往南,不出五日,定能赶到龙城。
可东陵疆土辽阔,高山青峦绵延不绝,东陵人又安土重迁,不尚远游,除了做买卖的,有些人甚至听都没听过龙城,她走一路问一路,却是越走越偏,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又是一天过去。
在方才歇过的驿站换马时,她特意问了下掌柜的,此地距离龙城还有六百里,也就是说,她们差不多还要再走两天。
第061章:异于常人
叶引歌坐在她身前,澄澈的大眼睛左右转个不停,茂密的丛林中不时传来飒飒风声,她缩起脖子轻轻抖了两下,扭头看宋馨。
“宋姐姐,我出来的时候给哥哥留了一封信,不过字却写得歪七八扭的,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宋馨低笑,漫声道:“阿修若是都看不懂,这世上怕是无人知道你写得是什么了。”
这丫头,平时教她好好练字,怎么教都不肯认真学,一心只对医书药草感兴趣,如今倒是学会反省了,但愿阿修会帮她们保密。
两人打马又走了两个时辰,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叶引歌忽然瞧见不远处似有灯火闪烁,面上不禁欣喜起来。
而宋馨自然也看见了,细瞧之下,竟是一座小村落。
她们穿过的丛林太大,又是在夜晚,她担心会遇上什么猛兽,只好连夜赶路,如今看到袅袅炊烟,心底也不禁松了一口气,于是扬手挥了下马鞭,让马儿一路小跑起来。
等她们到达这座小村庄时,天已蒙蒙亮,宋馨仔细数了一下,这里大约住着近五十户人家,朝阳初升,家家亮起烛光开始生火做饭。
经过村口一户茅屋时,宋馨瞧见这家门口挂着白帐,一个身穿丧服的中年男子走出来,扬手扔了一包东西,口中骂骂咧咧,而后领着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往前走。
宋馨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正要走,叶引歌却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扬言要下马。
“怎么了?”
宋馨见她几步小跑,弯腰捡起那包东西仔细闻了闻,一张小嘴兀自埋头不停嘀咕着什么,并没有搭理她。
过了一会儿,叶引歌仔细将散落在布包外的东西悉数捡起来,缓缓走至宋馨面前,见她也下了马,一句话也没说,和她一起沿村行走。
不远处隐有唢呐声传出,接着是越来越清楚的嚎哭声,两人上前一看,只见方才披丧服那中年男子紧紧抓着一个鹤发老翁的后脖领,嘴中恨骂出声。
“你这个骗人的游医,我爹都让你治死了,走,跟我去镇子上见官!”
这老翁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拿虎撑,即便被人钳制着,目色依然安若泰山。
一旁围观的村民不明就里,只听见这老翁治死了人,也不禁扬声附和起来。
宋馨拉着叶引歌远远看着,但见这老翁神色淡定,敛眉看着那中年男子说:“当日老夫诊视你父亲的病情,见其有舌黄,心腹脾满之状,在我看来,乃邪毒入里已深,假寒真热所引起的,故加泻药,邪去方可正安……”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眯眼道:“哼,我爹就是吃了你开的这副药才一直拉稀,之后人便不行了,你还不承认!”
老翁侧目看他一眼,又继续说:“令尊已经正需邪实,只要好好吃我的药,不日之后方可痊愈,断然不会暴毙。”
“放屁!你这个庸医,还敢狡辩,走,跟我见官去!”中年男子破口大骂,拉着老翁阔步往村外走。
一旁的叶引歌见状,蓦地行上前,动作迅速敏捷,等宋馨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冲到了中年男子面前。
“这老伯的药没有开错,你爹是被你给害死的!”
中年男子一怔,横眉一竖,神情不耐道:“哪儿来的小丫头,胡言乱语,快给老子滚开!”
叶引歌岿然不动,摊开手上的布包,指着其中一样东西说:“这是你方才扔在家门口的药渣,我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这里面有黄芪,分明是一剂温补药。”
那老翁闻言,眸底不由闪过一抹赞赏。
一旁围观的村民虽不学医,却也知道这大黄乃虎狼之药,平日若有个头痛脑热,去镇子上买药时,药铺掌柜都是慎之又慎,而这游医又怎会往里面加这么多黄芪。
中年男子震怒,扬手打掉那包药渣,指着叶引歌怒吼,“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医理,还不快滚!”
叶引歌斜眼冷哼,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这老翁却微微一笑,扬眉道:“老夫方才说过了,令尊已经正需邪实,若是再用补药,这补药就成了为虎作伥的毒药,不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将病斜壅滞在内,莫不是你见令尊拉稀两日后,气色有亏,所以擅作主张加了些黄芪进去?!”
中年男子一听,面上陡然闪过一抹惊慌,眸底旋即灰败一片。
老翁见状,暗哼一声,没好气道:“庸人自医,令尊有你如此愚蠢的儿子,实乃前世孽债,若你当真还有孝心,就尽快回家好好料理丧事去吧!”
男子浑身一震,双肩抖了抖,默默松开老翁急步跑回家去,哭声愈发凄厉。
村民见状,无奈摇摇头,随后各行散去。
宋馨凝神走到叶引歌面前,伸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忍不住低声训斥,“你这个丫头,做什么事之前好歹跟我打声招呼,如今我们出门在外,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叶引歌吐吐舌头,眨眼道:“知道了。”
老翁目色慈祥的看看她,旋即望向宋馨问:“不知姑娘和这丫头是什么关系?”
宋馨神色微怔,暗道这老翁的眼光果然异于常人,她一路都穿着男装,从未有人认出她的正身,而今不过说了一句话,这老翁倒是将她给识破了。
叶引歌见宋馨不说话,眯眼笑道:“她是我温婉善良的宋姐姐。”
宋馨听她这般介绍,面上一红,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这丫头说话一直都这样,老人家莫见怪。”
老翁和蔼一笑,摇头道:“不会,小小年纪便识得药材,可见这姑娘天赋异禀。”
宋馨微愣,神色异样的看看叶引歌,嘴角一时无言。
她以前就看出这丫头天姿炳然,但宋家无人懂医,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找来一些医书给小丫头看看而已,至于医理如何,她也不清楚,如今经此一事,再加上这老翁之言,她越看叶引歌越觉得惊奇。
除非这丫头祖上历代都是学医之人,不然世上鲜少会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
老翁不知宋馨心中所想,对叶引歌倒是越看越
第062章:听天由命
宋馨凛神,颔首回道:“我们是从京都来的,听说龙城正在闹水灾,我们有家人在那里,心中担忧不已,所以去看看。”
老翁听罢,眉峰越拧越深,“龙城灾情严重,如今实在不宜过去。”
“老人家怎的如此清楚?”宋馨微讶,心里却一阵慌乱。
老翁敛容,音色淡淡道:“老夫是个逍遥散人,十日之前,刚从龙城行至这里。”
“前辈是一路走过来的?”宋馨暗暗惊奇,龙城距离此地,最少也有六百里,单单靠走,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天之内就走过来。
老翁捋着白须点头,缓缓道:“从龙城降龙峰北面走,不到十天,确实能走到这儿。”
宋馨闻言,面上不由一喜,微微颔首道:“还请前辈为我们指一下路,晚辈定当感激不尽!”
老翁凝神,有些惊疑,“你确定要去?那洪水几乎冲垮了整座龙城,除了死守在那儿不愿离开的百姓,其他人都四处逃难去了,你们却要涉险,万一出了事,可对得起你们的家人?”
“前辈,我们确有急事必须去龙城一趟,还望您能帮忙,求您了!”宋馨沉声恳求,水目坚定诚挚。
叶引歌见状,拉着老翁的手也跟着恳求,“老伯,求您了,我们这一路走得很辛苦的,我都快整整一天没睡觉了,您就告诉我们吧,我们早点儿赶到龙城找到亲人,我和宋姐姐也能好好休息一下,求您了……”
老翁垂眸看着叶引歌那张小脸,默叹一气,摇头道:“罢了,看在这丫头方才帮过老夫的面上,我便送你们一程吧。”
宋馨和叶引歌齐齐一惊,“前辈要跟我们一起去?”
老翁斜眼低哼,“那路蜿蜒崎岖,岔路又多,便是同你们讲了,你们定然也不知怎么走,反正我也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倒是不如送送你们。”
宋馨眸中倏尔一喜,连忙颔首谢道:“多谢前辈相助!”
老翁摆摆手,一双温和的老眼却始终不离叶引歌,心里越看越喜欢。
宋馨见这老翁只背了一个小药箱,脚上布鞋都快磨破了,水目一阖,寻遍整座村子,只看见一头驴,几番央求下,那村民才答应卖给她。
三人稍作歇息后,便迎着日头上路了。
叶引歌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尤其见这老翁多年游历,见多识广,小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老翁面上无半分不悦之色,叶引歌问什么,他就耐心回答,三人一路上倒也热闹。
在一番闲聊中,宋馨得知这老翁是一个江湖游医,名陆仲山,早年曾在京都学医,无妻无子,孑然一人四方游历,靠着一双脚边游览河山边治病,若不是遇上她们,老人家原本是要转道去边关的。
“前辈去边关做什么?”宋馨微讶,想到卫卿和阮书瑶那对狗男女也在边关,心里的恨意莫名又要涌出。
陆仲山老眼黯淡,沉默一瞬,平声道:“寻人,这些年,我走遍整个东陵,便是为了寻她,可苦于无果,如今只剩下边关还没有找,若是再找不到,便只能听天由命。”
宋馨闻言,怔了怔,暗想这老先生也是一个执着之人,抿抿唇,便不再说话。
而彼时的龙城知县府,杜秀一手拿着一样东西从外面进来,一进门便瞧见安离昇和宋长青坐在大厅神色凝重的不知讨论些什么。
“有事?”安离昇转过头来,目色淡淡的看他一眼。
杜秀一连忙收神,拿出怀里的地图放到桌子上,“这是大人要的地形图,河道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可以立马开始修缮旧宅,不过大人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安离昇接过,见那图纸上青川河流、平原城地,无一遗漏,全都画得清清楚楚,暗道杜秀一果然是一个有本事之人,眸中多了一丝赞赏。
“本官昨晚夜观天象,发现东边乌云滚滚,天际泛白,此乃下雨之兆,估计不久便会有大雨降临,目前还不宜建宅,而且降龙峰地势险要,高木繁多,一旦下雨,灾民住在那儿反而不安全,当务之急,还需让灾民尽快转移。”
杜秀一双目紧蹙,眸底带着几分怀疑,“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安离昇浅笑,抬眸看了宋长青一眼,“你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宋大人,他出身书香名门,学富五车,对天象了解的,自是比本官还多。”
宋长青来龙城这几天,也见识到了安离昇的手段,知道他是真心帮灾民办事的。
虽然素日沉默了些,但和朝中那些只会逢迎奉承的人根本不同,让他有心想结交一下。
只是这些天两人除了公事上的谈论,私下根本没有什么交情,让他不免觉得遗憾。
这会儿猛然听见安离昇提到自己的名字,宋长青淡淡的眸光似乎在一瞬间突破云雾,目底月朗风清。
“杜秀才,安大人是一步一步从扬州升至京都的,可不是什么高粱之辈,更不像你我只会纸上谈兵,他的话,你最好还是相信吧。”宋长青抿唇淡笑。
杜秀一闻言,望向安离昇的目光不由敬重起来,看着地形图沉思一瞬,指着降龙峰北部地带说:
“安大人可以将灾民转移到这里,降龙峰北面是一马平川,因为背靠险峰,所以洪水来临时,这里并没有遭殃,当时我们也有意将营寨按时扎在这里,可严崇那个狗官嫌路途太远,便让我们就近扎营了。”
安离昇静坐在凳子上,玉质容颜被一缕凌乱的墨发挡住,眸中却缓缓绽开一抹流光,“好,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动身。”
杜秀一重重点头,收好地形图,颔首离开了。
宋家是百年书香世家,连宋公子都对安大人深信不疑,可见这安大人并非信口雌黄。
只是,杜秀一相信安离昇,不代表灾民们也会相信,他们好不容易才清理完河道,一心只想着重建龙城,如今却告诉他们,家宅还不能修缮,此举无异于又让他们经历一次洪灾。
“我看这安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让咱们重建家园,八成是想像严狗官一样贪污皇银。”
“就是,这日头当天的,哪来的什么大雨,这不是拿我们当傻子骗吗。”
第063章:拍案怒起
“还有那杜秀一,这才几天功夫,就当了那安大人的走狗,如今还劝我们往降龙峰北面走,一定是收了什么好处!”
……
不远处,安离昇坐于高头骏马上,凛神看着那群愚民,眸底目色不明。
杜秀一扭头看他一眼,不禁苦笑道:“安大人,您看这……”
“不想走,那便是准备留在这儿等死了?”安离昇挑眉,唇角发出一声嗤笑。
独秀一心底大骇,连连摆手道:“不不,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对安大人寄予的希望太大了,原以为清理完河道后就可以修葺家园。哪曾想却要转移到更远的地方,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你不必向本官解释,他们的想法,本官也能猜出来,只是龙城近乎五万人的性命全部牢牢系在本官手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本官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安离昇眯眼启唇,眉眼之中神色沉郁,转眸看向身后的士兵统领,沉声道:“传本官命令,所有安置在此的灾民,天黑之前,必须强行转移至降龙峰以北,必要时候,可以使用武力。”
那统领神色一怔,沉默一瞬,双手抱拳重重应了一声。
而宋长青见安离昇不惮于用武,眉心一紧,不免担忧道:“安大人,倘若动武,灾民岂不会更加怨声载道?”
安离昇微微阖起双目,神色慵懒而不失威严。
“宋大人,若是浪费一番口舌就能劝离他们的话,本官也不会使用非常手段。可惜,本官一门心思的为他们的性命着想,他们却总以为本官心术不正,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能多救一个人,才是本官最关心之事,他们若心存埋怨,尽管直言。”
话音落罢,便不再看宋长青的脸色,策马掉头离开。
安离昇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在着周边查看了,得知上游很多地方都在下雨,这场洪涝怕是才是开始,后面等待他们的,怕是灭顶之灾。
所以,哪怕动用上武力,他也得把五万人的性命保下来再说。
宋长青怔怔望着他衣玦翩翩的背影,回首再仔细审视一眼那群依旧痛骂安离昇的灾民,眉心一拧,忽然明白了他这么做的深意。
当天夜里,数万灾民成功转移之后,龙城果然下起了暴雨,有人传回消息,说他们原先住的棚子已经被雨水淋塌了,一时间,所有人相继围到安离昇的营帐前,扬声一番高呼。
“安大人,您就是我们龙城百姓的救世主啊,若是没有您,此刻我们恐怕全都不能幸免于难了!”
“是啊,我们先前有眼不识泰山,错怪了安大人,还望您不要跟我们多多计较。”
“安大人,有您在,龙城才会顺利度过这个难关,以后不管您说什么,我们都听您的!”
周围此起彼伏皆是附和声,密雨不歇,这群人就围在安离昇面前,言语之间,皆布满厚望。
安离昇是何等圆滑之人,躲过一场暴雨,便让这么多人对他感恩戴德,若是他应下这份恩,一旦消息传回京都,以老皇帝的猜忌之心,定会怀疑他包藏歹心。
所以他便顺水推舟,将名望全推给了老皇帝。
“承蒙皇上器重,本官才能来龙城赈灾,诸位能侥幸逃过一劫,此乃圣上的龙泽保佑,诸位尽请放心,只要大雨过去,皇上一定会帮大家重建龙城!”
安离昇话音一落,全部灾民悉数跪到地上,仰天高呼“吾皇万岁”,激昂声一时穿透凌霄,响彻整片平原。
宋长青看着这副场面,心底愈发佩服安离昇,张张嘴正要开口,喉间却顿时一窒,接着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宋大人,您没事吧?”
杜秀一侧目,瞧着他顷刻间变白的脸色,语气不免担忧。
宋长青摆摆手,苦笑道:“刚才不小心淋了雨,怕是受凉了,无碍的。”
杜秀一听罢,留意到他头上还滴着水的发丝,皱皱眉,连忙扶他进帐。
安离昇看了一眼,心里也没在意,见雨势越来越大,便吩咐众人回去休息。
可不曾想,到了夜里,各户棚子中相继传出咳嗽声,杜秀一熬了一大锅姜汤给他们灌下去,到了第二天,情况非但不见好,反而更加严重了。
安离昇仔细查看过一个灾民的病情后,眉心倏尔一凛。
正午时分,柳府书房内,柳温沉目看着信鸽刚送回来的信,眉宇之间不由一喜。
“这个安离昇当真是死到临头了,龙城竟然爆发了瘟疫,连宋长青都病了,这下,无需本相亲自动手,他们也绝不会活着回到京都。”
柳府管家颔首站在一侧,听见柳温的话,毕恭毕敬道:“这一不小心感染上瘟疫,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看来,连老天都在帮相爷。恭喜相爷,安离昇这根眼中钉,终于要除掉了!”
柳温扬手将信扔进香炉,脸上也是止不住的喜意,“让我们的人都撤回来吧,龙城已是一潭死穴,任他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至于京都,哼,有本相在此,安离昇休想传回任何消息!”
他为官这么多年,看得比谁都清楚,安离昇这次,无论如何都绝对是死路一条。
倘若惜命,便要抛下一城灾民,到时皇上一样要治他一个失职之罪,倘若和一城百姓共存亡,哼,就凭瘟疫蔓延的速度,他敢断定,十日之内,龙城绝对会毁于一旦。
管家听完柳温的话,双肩微怔,面上缓缓覆上一抹难色。
柳温见状,知他有话要说,沉声问:“怎么了?”
“启禀相爷,那些死士,已经很久没有传回消息了,按照计划,前天夜里他们便该行刺成功,可如今安离昇还活着,只怕……”管家目色沉郁,剩下的话没说完便闭上嘴。
柳温自然清楚那个“只怕”是什么,老眼一沉,霍地拍案怒起,“两批死士无一生还,丞相府培养他们这些年,难道就培养出这么一群废物!”
管家一震,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冷汗涔涔往下流,“相爷恕罪,定然是那安离昇太过厉害,丞相府的死士能以一杀十,如今连一个安离昇都拿不下,只能说明,这安离昇背后,还有高手相助啊!”
第064章:六神无主
柳温听罢,眉峰倏尔皱起,“莫非,是皇上身边的左衣卫?”
管家拂袖擦了擦额上的汗,颤声道:“这个也不是不可能,皇上如此器重安离昇,左衣卫的武功又高,安离昇此番前往龙城赈灾,皇上断然也不会只派那么点儿没用的官兵保护他,说不定,这左衣卫就埋伏在暗中。”
柳温闻言,神色不耐的挥手让管家退下,想起那群左衣卫的本事,老眼越眯越深。
而这老管家方走出书房,又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颤手指着外面不停喘粗气,“老爷,院子,院子……”
柳温见他几番说不清楚,拂袖一挥,睨他一眼甩手走了出去。
清风婆娑的院子里,落叶在地上轻扬,在石阶下放着一个大木箱,约莫可装下一个成年男子,两名家丁各站一旁,见柳温出来,齐齐颔首行礼。
“这是谁放在这儿的?”柳温指着那黑漆漆的木箱子,眉心倏尔一跳。
家丁俱是摇头,困顿道:“小的也不清楚,方才小的们来这儿扫落叶,刚走进院子便瞧见了这大箱子,似乎停置多时了。”
柳温闻言,双眉越皱越深,扬手吩咐道:“把它打开。”
“是!”两个家丁齐声一应,而后放下扫帚走上前,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一同落手,两人各提一角,一声令下,极有默契的打开了箱子。
一股腐尸气顿时从箱子里飘出,隐隐还夹杂着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两人低头一看,顿时吓得惨叫。
但见那箱子中七零八落的放着几颗已经烧成炭黑的人头,脖子上的切口十分整齐,分明是被人一刀砍下来的。
而柳温心神也是一震,一眼便认出这几人就是他派去龙城的死士,几个绝顶高手,如今却变成这副惨样,除了安离昇,他想不出谁还会又如此手段。
青筋暴起的老手微微握紧,深邃的老眼中仿佛生出一把利刃,恨不得想在就将安离昇挫骨扬灰。
哼,竟敢如此挑衅他,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安离昇死在龙城!
而靠着陆仲山的指引,宋馨三人在赶了一日夜的路后,终于抵达龙城地界,大约再往前走几十里,便可进城。
“你看,那就是降龙峰。”陆仲山指着远处连绵巍峨的山峰,语气甚为钦叹。
宋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整个人也不由激动起来,赶了这么久的路,她们总算是到了。
“此番能顺利到达龙城,还要多谢先生带路,晚辈感激不尽!”
陆仲山沉笑,摆手道:“把你们安然送到这里,我也算功成圆满了,城中灾情紧急,你们万事小心,咱们就此别过吧。”
宋馨知他还急于去边关寻人,颔首点点头,正要道别,叶引歌却突然翻身下马,眼睛直勾勾望向前面,猝不及防的跑过去。
宋馨面上一急,下马正准备去追,却见那丫头跑着跑着又突然停下脚,缩起脖子瑟瑟看着旁边的草丛。
“怎么了?”宋馨眯眼上前,看她一眼,而后扭头,整个人也不由惊住。
半人高的草丛中,稀稀落落的坐着近二十个逃难的灾民,身上衣服破烂不堪,个个面黄肌瘦,头发和脸上满是泥垢,眼睛沉寂无神,有几个人嘴里甚至塞满了草皮。
而距她们最近的地方,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子背对她们而坐,那孩子身前躺着一个年轻女子,四肢僵硬,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可这孩子浑然不知,还趴在女人胸口吸吮再也流不出奶水的母乳,而女人腿上的肉,已经被人生生割去一大块。
宋馨心口一窒,水目瞬间湿润了。
她前世只知龙城灾情严重,不成想竟已到了食草吃人的地步,而京都那些官员,日日却依旧大鱼大肉,那么大哥和安离昇呢,他们在龙城的情况又如何了?
宋馨眉眼暗沉,微微握紧叶引歌的手,带着她准备上马离开,可不知谁看到了马鞍处挂的水袋子,声音嘶哑的低吼一声,那些人突然一窝蜂的围上来,但凡能吃能喝的东西,争先恐后的抢了个遍。
叶引歌没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宋姐姐,我们快离开这里,我好害怕……”
宋馨也是一阵心惊胆战,眼见那一大包药材也要被抢走,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和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抢夺起来。
可那男人见她这样,还以为这包裹里装的是好东西,见宋馨死死拽着包裹一角不松,面上发狠,抬起右腿重重踹了她一脚。
宋馨腹上吃痛,额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但手上的力道却未松半分。
这些都是救命的药,她断然不能让这些人给糟蹋了。
叶引歌呆呆站在一旁看着这副情景,哭声更烈,她虽然聪明,可到底还是一个小丫头,幼年顶多也就受些苦,哪曾见过这种场面,霎时吓得六神无主。
倒是陆仲山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的拿过宋馨放在马鞍上的鞭子,老眼一眯,毫不留情的往那男子身上狠狠抽了几鞭。
男人一时受不住痛,哀嚎着松了手,宋馨一时不防,脚下一歪,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上,那包裹也在两人争抢中扯开一道口子,里面的药包蓦然散落一地。
那男人一看里面装的全是药材,面上神色愈发激动,抓起一包就往草丛中跑。
“娘子,你看,是药,有救了,你有救了!”
宋馨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将余下的药包捡起来装进布袋子里,耳边听见叶引歌的哭声,眉心一拧,牢牢抓紧她的手往陆仲山那儿走。
至于她骑得那匹马,上面放的东西,干粮、水袋,甚至衣服,全部被洗劫一空了。
“前辈,您没什么事吧?”
她呆呆望了陆仲山一眼,嘴上不禁苦笑,她到底是天真了,两辈子没出过京都,不知世上众生疾苦,如今不过经历了这一番小小的场面,便吓得心惊胆战,还何谈去重振宋家。
陆仲山默叹一气摇摇头,凛眉瞧见那男人怀中抱的女子,脸色顿时一寒,“快走!”
宋馨心头一震,不明所以的抬眸望他,“前辈,发生什么事了?”
第065章:满目疮痍
“那女子身上有疫病!”陆仲山扬手指着满面血斑的女人,声音越来越沉。
而宋馨触目一看,水目俱是一颤,这女子的症状,和她在梦中梦到的大哥,一模一样!
难道龙城的瘟疫已经爆发了?!
那大哥,大哥他……
宋馨越想越怕,抖着手将啼哭不止的叶引歌抱上马,随后踩住马踏正欲上去,水目蓦然一沉,扭头牢牢抓住一个年约十几岁的少年。
“如今城中是什么情况?”
那少年被她阴沉的眼神吓得瑟瑟发抖,唯唯诺诺道:“安大人安排我们转移到了降龙峰北面,当晚下了好大的雨,很多人都生病了,不到半天功夫,便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了。城中没有大夫,安、安大人就让官兵把那些生病的和已经死去的人全都烧死了,可还是有人不断晕倒,我们、我们不想死,就趁乱逃了出来……”
宋馨眉心一凛,抖着声音又问:“那宋大人呢?”
这少年战战兢兢的看她一眼,瑟缩道:“听说宋大人也病了,如今、如今卧床不起。”
宋馨闻言,心尖一颤,蓦地松开手,那少年见状,连忙跑了。
她呆呆望着自己带来的药材,喉中一窒,只觉一股腥甜的东西堵在那儿,几欲要喷出来。
晚了,终究还是晚了……
陆仲山白眉微拧,细忖着宋馨说的话,再看了一眼那男人已经打开的药包,心中半是惊讶,半是了然。
他默叹一气,从药箱中拿出三块白布,让宋馨和叶引歌相继系到脸上,而后自己蒙了一块,捂住口鼻,驱步走到那女人面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病症。
“身体热而不寒,乃瘟疫初起之症。”
男人听得一知半解,但看陆仲山的样子,实为医者,当即像看到希望一般,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凄声恳求。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娘子,我们的儿子已经被洪水冲走了,她若是再出什么事,让我可怎么活啊!”
陆仲山从药箱中拿出几根银针,相继插在女人头顶和脖颈处,而后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药材,沉声道:“这些药需煎服,此地条件简陋,我看,你还是带上你家娘子,随我们一同回龙城吧。”
男人闻言,面色一抖,语中微微夹了几丝颤音,“可是,安大人若是知道我娘子已经生病,一定会下令烧死她,我不能……不能带娘子回去送死。”
一旁的宋馨恍然听见陆仲山的话,面上也是一惊,莫非,他要跟她们一起进城?
陆仲山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老眼一阖,声音带着些怒意,“既是朝中父母官,怎能如此枉顾人命,你家娘子明明还有救!”
男人闻言,眉间一喜,顿时涕泪横流,“大夫,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家娘子,只要能救她,我现在就跟您一起回龙城!”
陆仲山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便是不想回,老夫也一定要将你带回去,这疫病会传染,若你带上你家娘子一路往前走,沿边百姓怕是都要感染上,到时岂不要天下大乱!”
男人浑身一震,沉寂半晌默默低下了头。
他一心只想带着娘子逃难去,哪曾想这病竟然如此凶险,难怪城中那些人会一个接一个的生病。
其余十几个灾民见陆仲山善医,当即也不走了,只要城中进了大夫,他们就还有活的希望。
而宋馨敛眸缓缓上前,温目看着陆仲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辈,您……不去边关了吗?”
陆仲山摇头,蓦然叹道:“医者父母心,我既有这一身医术,当该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如今龙城雪上加霜,若是就此离开,我怕余生都不得心安。”
宋馨眸中一软,当即笑了,“晚辈替龙城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先行谢过前辈!”
陆仲山摆手,两下拔掉女人身上的银针,而后起身前行。
那一群灾民见状,互看一眼,不约而同的默默跟上去。
“宋姐姐,你那日在院子里翻遍《瘟疫集》,是不是早知道龙城会发生疫病?”叶引歌哭了一会儿,也缓过神了,望向宋馨的大眼睛中满是疑惑。
宋馨侧目见陆仲山也在打量自己,微微点了下头,颔首道:“大哥前来赈灾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满面病态的站在我面前,那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后来翻遍医书。发现大哥的病状和《瘟疫集》上记载的一模一样,心中唯恐噩梦会成真,于是连忙赶来龙城,可不成想,龙城当真爆发了瘟疫,大哥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叶引歌瞧着她暗自担忧的目色,低声安慰道:“宋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而陆仲山却听着那“赈灾”、“宋大人”,白眉微扬,敛容问:“姑娘可是出身京都百年书香世家的宋家?”
“前辈听说过宋家?”宋馨微讶,心里对陆仲山愈发好奇,转而想起他先前说过自己曾在京都学医,会知道宋家也实属正常。
陆仲山敛眉看向前路,不知想起了什么,缓声道:“宋家老太爷才学高深,老夫年轻时有幸见过一面,不想一隔经年,竟遇到了他的后人,实乃缘分。”
宋馨闻言低笑,“想来,是爷爷在天上保佑,晚辈若是没有遇见您,这龙城,只怕当真要毁了。”
陆仲山也是默叹,“看来,一切都是天命。”
宋馨只觉这话怪怪的,只是如今担忧宋长青的病,也无心过问太多,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降龙峰,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悸动。
安离昇也没想到瘟疫会传染的如此之快,整整两天,龙城近一千灾民遭殃,昨晚甚至还有十几个人偷偷逃走了,长此下去,苦守在此的灾民只会越来越惊慌,不等疫病全面传染,他们只怕会先闹起来,到时,场面只会更加混乱。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以他的猜测,柳温极有可能已经拦截了他传回京都的一切消息,如果朝廷不派人来,那等待龙城的,只有毁灭。
耳边风声消磨,他负手屹立在高峰之上,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从碧落黄泉,到末路瞬息,他苦心经营,算计朝局,自问可以掌控一切。
第066章:冠绝天下
可如今才发现,他能掌控的却只有他自己罢了,这一城的百姓,他根本就无力施救。
青峰站在后面看着他沉郁的神色,默叹一气,颔首上前劝道:“公子,龙城已经不能再待下去,还是速速撤离吧。”
撤离?如今的他,还有后路可退吗……
安离昇抿唇冷笑,静默许久,凝神道:“你速速将宋公子秘密送回京都就医,不得耽误。”
“公子!”青峰面上微惊,蓦地单腿跪地,“公子不走,属下也不会走,青峰誓与公子共存亡!”
安离昇侧目看他,眸色温淡,隐隐闪烁着一抹幽光,抿唇正欲开口,峰峦之下突然传来一道马嘶声,顷刻之间踏碎凌霄。
他霍地转过头,只见一黑衣少年神色凛然的坐于马上,墨发轻扬,眸光灼灼。
广袤的天地间,他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墨色的瞳仁之中,唯有那一个人。
青峰注意到自家公子的唇角竟然难得弯起,不同于以往那般淡漠的冷笑,亦不似算计似的戏谑,心中正暗暗惊奇来人的身份,抬眸却见公子霍地飞身下去,端的是轻功卓绝。
宋馨刚翻身下马,身子却猝不及防的被人重重拉了一下,臂腕上蓦然多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抓着她,似要将她捏碎在股掌之中一般。
“安大人弄疼我了。”宋馨皱眉,用力挣了两下,可安离昇依旧紧抓不放。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离昇死死盯着她,目色清寒,语中带着一抹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怒意和后怕。
宋馨不明白他这生的又是什么气,秀眉一挑,漫声道:“我大哥生病了,龙城又突发瘟疫,我总该过来看看吧,怎么,安大人觉得有问题?”
宋长青,她果然还是为了宋长青。
虽然两人是亲兄妹,可安离昇心里莫名就是觉得很不爽,他不喜欢看到宋馨总是将宋长青放在第一位的样子。
瘟疫有多厉害,多少人恨不得退避三舍,可她居然单人匹马的就赶来了。
一个宋家长子而已,就那么重要吗。
宋馨怔怔看着安离昇晦暗的神色,暗道他又在发疯,撇撇嘴,扬了扬手中的包裹,启唇说道:“我带来了药材。”
“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娇小姐,也会治瘟疫?”安离昇嗤笑,语带怀疑。
宋馨恍若未闻,斜眼往身后一瞥,挑眉道:“我自然是不会治,不过有人会。”
安离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瞧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鹤发老翁和那些个已经逃走的难民,面上不由一惊。
“怎么回事?”
宋馨垂眸,“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大哥呢,我先去看看大哥。”
“那就长话短说。”安离昇敛眉,执意拦住她。
宋馨实在受不了他这副霸道的性子,偏偏又无力反抗,只好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安离昇听罢,敛眉看了陆仲山一眼,眸底倏尔闪过一抹深意。
宋馨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秀眉微蹙,抬眸问:“安大人,现在可以让我去看大哥了吧?”
安离昇袖袍微拂,让青峰带她去宋长青的营帐,余下十几个灾民则被官兵带下去了。
“陆前辈。”
安离昇缓步上前,颔首唤了陆仲山一声,语中含着几分敬重。
陆仲山正蹲在地上为那染病的女子进行二次针灸,心无旁骛,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嘴中却低低发出一声冷哼。
安离昇见怪不怪,静立在侧,敛眉看他治病。
倒是叶引歌暗暗好奇的打量他一眼,而后面戴白纱蹲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陆仲山施针扎穴的手法,口中念念有词,“会阴、神庭、紫宫,嗯,这个……”
“这是四满,”陆仲山接话,深邃的眉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亮色,淡哂道:“丫头,想不想学更多的医术?”
叶引歌微愣,而后目色坚定的点了点头。
陆仲山嘴角笑得更开,“那你可愿做我的小徒儿?”
叶引歌水灵的大眼睛中精光乍现,难以置信的问:“我可以吗?”
“你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么多医理,只可惜无人教导,若能好好学,假以时日,医术定能冠绝天下。”陆仲山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看着叶引歌,心中却是喟叹。
若是有生之年他再也找不到那人,如今收个徒儿也好,这一身医术也总不至于失传了。
叶引歌见状,立马跪到地上,煞有其事的向陆仲山磕了一个响头,“徒儿拜见师父!”
“好,好,起来吧”,陆仲山阖眸温笑,心底满是欣慰,缓缓从药箱中拿出一个荷包,温声道:“这是为师学医那年,我师父亲手交给我的,如今就送与你做拜师礼吧。”
叶引歌闻言,抬眸郑重接过那荷包,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两下,只觉一缕艾香扑鼻,想来是装了干艾草,荷包上的雪穗都断了几根,看起来着实有些年头了。
“徒儿谢过师父!”
叶引歌颔首低眉,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放入怀中。
等陆仲山施完针,安离昇已在一旁等候多时。
陆仲山知他有话要说,挥手让那男人将这病人抱下去,而后没好气的瞪了安离昇一眼,凝神往僻静处走。
安离昇见状,摸摸鼻子,随后跟上,直到已远离营地百步远,陆仲山才停下身子。
“陆前辈。”
“今日在路上,我听见那灾民说城中有位安大人,枉顾人命,将染了病的灾民悉数用大火烧死,当时老夫只是惊觉朝中怎会有如此残忍无道的官员,却没想到那人竟是你。”陆仲山冷哼,背对着他没有转身。
安离昇但听他痛骂,面上毫无愧色,声音微沉,“前辈是习医之人,自当比晚辈还清楚这疫病有多可怕,龙城水灾尚未解决,如今又突发瘟疫,城中大夫早就逃难,只剩下这一群无辜之人。若晚辈不用此法,现在的营地只怕有一半灾民都将染上疫病,到时,偌大一座龙城,便只能变成一片鬼域。”
陆仲山闻言,身子震了震,嘴角蓦然传出一声苦笑,“乱世苍生,各有宿命,你控制疫情的方式纵然有效,可那毕竟是一条条人命,怎能如此狠得下心肠。”
第067章:刮目相看
安离昇眯眼,无奈一叹,“心若是不狠,便救不了更多人,离昇自问是从死人堆里活过来的,当知人命可贵,可世上难得两全法,离昇不得不狠心。不过如今有前辈在,相信龙城百姓,定能挺过难关。”
陆仲山缓缓转过身,敛眉看他一眼,默叹一气,负手向营帐走去。
安离昇扭头遥望他的背影,浅浅一笑,如画的眉眼中缓缓绽出一抹明月光。
青峰颔首上前,双手捧着一碗药,“公子,这是宋小姐方才吩咐属下熬得药汤,据说可防疫病,您喝一碗吧。”
安离昇凝眉看着那一碗暗色的药汤,眉心一凛,沉声问:“宋小姐呢?”
“还在宋大人的营帐中。”青峰敛眉回道。
安离昇目色微阖,“宋大人醒了吗?”
青峰缓缓摇头,沉声道:“还没有,不过属下已经将宋大人的药单独熬好了,正在炉子上热着。”
安离昇轻轻点头,负手向前面走。
青峰却是一愣,“公子,这药……”
“放着,苦若干草,等宋小姐出来,给她喝。”安离昇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青峰听罢,嘴角蓦地一抽,方才宋小姐出现的时候,他瞧着公子似乎还挺高兴的,怎的如今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安离昇几步走到宋长青的营帐前,还未进去,便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如玉修长的手缓缓掀开白帐,方一抬眸,便瞧见宋馨面戴白纱静静坐在木榻前,水眸之中满是忧色,看得他眉心不由一拧。
宋馨听见他的脚步声,微怔片刻没有回头,垂眸见宋长青似有醒来的迹象,眉眼不禁一喜。
“大哥,你怎么样?”
宋长青似乎听见她的声音,眼眸缓缓睁开,看着那张温润的小脸,怔了怔,目底顿时浮起一抹震惊。
“馨……馨儿?”
“大哥怎的这般不小心,水灾还未治好,自己倒先病倒了,馨儿做了一晚上噩梦,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就偷偷赶过来了。一进帐就瞧见大哥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若是再不赶快让自己好起来,看你怎么向爹娘交代。”
宋馨眸间藏着一丝疲惫,嘴上却笑得云淡风轻。
宋长青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有些茫然道:“我、我病了多久了?”
他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的,每天差不多只醒一个时辰,已经记不清过去几日了。
宋馨看着他泛白的脸色,目中一痛,弯眸笑道:“没有多久,不过两三天而已,大哥莫忧,馨儿带来不少药,喝完之后,大哥很快便会好的。”
宋长青含笑点头,目色一阖,又昏睡过去。
宋馨瞧着他这副样子,心底很是害怕不安。
月隐夜空,天地怅茫,站在后面安离昇抬眸看着这样的宋馨,竟然有些羡慕床上的宋长青,蓦然发现,心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份期许。
孤烛流离半世,他从不觉得辛苦,可在这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什么是孤独。
青峰很快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宋馨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给宋长青喂下去,见他全部喝完,口中才缓缓舒出一气。
安离昇一直站在后面没有走,她知道他还有话说,弯腰帮宋长青重新盖好被子,而后起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路至营帐前,她垂眸看见地上躺着一块小石头,秀眉一蹙,敛容一脚踩了下去。
安离昇从后面跟上来,见此情景,不由笑道:“宋小姐心里再有气,何必跟一颗不起眼的石头过不去。”
宋馨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然安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安离昇温笑,眸中笑意清浅,“等我回去之后,便帮你杀了柳温如何。”
宋馨倏地勾唇,知道他是在寻她开心,眼睫微闪,抿抿唇没再说话。
安离昇却看着不远处吃草的骏马,眸中带着一抹莫名的意味,“我记得京都女子不善骑马,而从京都城到这儿,最快也要两天时间,不知宋小姐是何时动得身?”
宋馨一怔,暗道这人观察入微,想了想,还是诚恳回道,“从你们出发的第三天便出发的,中途迷了路,所以才走了这么多天。”
她没必要对安离昇撒谎,反正她在他心里,一直就不是什么寻常女子,会不会骑马,又有什么关系。
而她这一世会骑马,还要多谢卫卿。
上一世,他身为大将军,娶了只会舞文弄墨的她,有一次,他手下几个副将在马场赛马,他故意将她带过去说要教她骑马,结果那马儿受惊,她猝不及防的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卫卿不但不赶紧带她去看医,还铁青着脸站在一旁大骂她没用,那时候她才明白,他不过是想看她出丑而已。
被卫卿大骂的羞辱,让她情不自禁的联想到第一世时赵琴对她的折磨,于是在养好伤之后,她逼着自己学骑马,几次摔得鼻青脸肿,到第二天还是义无反顾的从床上爬起来,为的便是让卫卿对她刮目相看。
可是,等她的马术练的比沙场将士还精湛时,卫卿却休了她。
呵,想来也真是可笑。
安离昇看见她嘴角的自嘲,眸中还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忧伤,狭目顿时闪过一抹破碎的光芒。
每次相见,宋馨总能带给他一些意外之喜,她就像一笔巨大的宝藏,一次次勾起他想去挖掘寻觅的兴趣,他现在越来越想知道,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宋馨望着天边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再回看营帐外苦苦坚守的灾民,蓦然叹了一气。
“龙城此番大难,不知何时才会恢复以往的光景。”
安离昇收敛了目色,沉吟半晌,唇瓣轻启,“只要相信一切艰难都会有过去的那天,那么余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
宋馨闻言,转眸怔怔看着他坚定的目色。
“安大人。”
杜秀一在后面叫了一声,拿着一张纸走上前,见安离昇旁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长得竟是比女儿还阴柔几分,整个人不禁愣了一下。
安离昇见杜秀一一眼不眨的盯着宋馨看,眉峰微凛,沉声道:“这是宋大人的弟弟。”
宋馨:……
第068章:毫无人性
她侧目羞恼的瞪了安离昇一眼,勾唇淡笑:“安大人又在逗笑了,宋家只有一子二女,我大哥何时竟多了一个弟弟,家中无聊,我来看看大哥,阁下是?”
杜秀一听出宋馨话里的意思,怔了怔,连忙收回视线,神色不禁有些拘谨,“小生方才失礼了,实在是对不住,我乃龙城秀才,杜秀一。”
宋馨点头,表示了然,见他紧紧握着一张纸,不禁诧异道:“这是什么?”
杜秀一回神,搓了搓掌心的汗,缓缓摊开纸,红着脸道:“是我写的治水之策,如今虽然疫病突发,可城中水灾也不能不顾,所以便写了这个,拿过来让安大人看看。”
宋馨久居深宅,不懂什么治水之道,可粗看一眼,却也能看出杜秀一此人身怀大才,只是如此年纪却还是个秀才,这其中怕是另有深幕了。
而安离昇仔细看了一瞬,当即指出问题,“渭江源自边关天狼山上,横穿整个东陵,每逢汛期,水势自然凶猛,而龙城恰好处在渭江的中下游,你这上面虽然写了治水之道,但仅局限于下游,疏通河道,重修堤坝和水库,都是暂时缓解灾情的办法,可若再过三五十年,龙城再度发生水灾,你又当如何?”
杜秀一闻言,整个人不由愣住,他饱读诗书,自负天下之事无所不知,可如今,安离昇却将他给问住了。
是啊,龙城堤坝每隔十年便要修缮一次,抓走一个严崇,保不齐以后会不会来第二个严崇。
这堤坝若还是偷工减料的修葺一番,汛期一至,当那堤坝在挡不住洪流,龙城岂不是又要遭遇一次大灾。
杜秀一暗暗想着,面上不禁浮起一抹愧色,“还请安大人赐教!”
安离昇敛眉淡哂,玉质容颜风华无双,“中游多沙,是拦截洪流最薄弱的地带,若想长久防灾,就需在这里栽树育林,让泥沙彻底附着在树木根部,先前几日疏通河道,你应该也注意到河中堆积的泥沙清理起来有多困难了。”
杜秀一认真听着,眸中神色愈发钦佩,心底自愧不如,“安大人果然厉害,秀一佩服!”
他先前见安离昇年纪轻轻便当上朝中三品大官,只当此人善于谄媚。但几日相处下来,才发现安离昇确实有过人之处,单单一个小小的治水之策,他想的都要比自己周全许多。
宋馨眸底俱是一抹深意,看看安离昇,此刻才深信自己选对了联盟。
“安大人,我可以跟你兵分两路,这营地的疫民交给我和陆前辈,龙城水灾,就靠你和杜秀才了。”她望向安离昇如是说。
大哥如今病了,那她就要代替大哥,担起应负的责任。
安离昇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狭眸一眯,缓声道:“其实你不必如此。”
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介女子而已,瘟疫不比寻常小病,稍有不慎自己也会被感染,他莫名有些不想让她去冒这个险。
宋馨淡笑,敛神道:“安大人,我不但是侍御史宋长青的妹妹,更是东陵子民,如今龙城有难,我自当竭尽所能出一份力。大人不必担心其他问题,有陆前辈在,定能救疫民于危难之中,也望大人能尽快力挽狂澜。”
安离昇见她提起离别前那晚,他曾亲口说过的话,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说道:“好,便依你所言,营地上的一切,就全权交给宋小姐了。”
宋馨正色点头,唇角微扬。
而杜秀一站在一旁静听两人谈话,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之后几天,安离昇每日天不亮便带上人出去治水,而宋馨则负责控制营地内的疫情,安离昇前期的手段虽然残忍了一些,但好在有效,加上营地每日都烧着艾草驱邪,如今感染瘟疫的灾民已不足百人,且悉数被隔离起来了。
这日一早,宋馨起床后去宋长青营帐内看了一眼,昨天喝过药,后半夜的时候,陆仲山又来扎了几针,如今宋长青的气息已经平稳许多,不过气色依旧不太好。
宋馨默叹一气,掀开帘帐走出去,却见叶引歌一大早便跟着陆仲山在一群染病的疫民中穿梭,面上不禁有些惊讶。
在宋家时,这丫头是最嗜觉的,不到日上三竿绝对不会起,那夜猛然听说陆仲山收这丫头为徒,她还觉得奇怪,小姑娘是有天分,但陆仲山一看就是那种淡漠寡情之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收徒。
可这会儿瞧着一老一小相处的如此和谐,她忽然生出一种他们似乎已经相识多年的错觉。
叶引歌正跟着陆仲山学施针认穴,扭头瞧见宋馨,当即招招手,咧嘴笑道:“宋姐姐,快来!”
宋馨闻言走过去,见陆仲山手执匕首在一具尸体肚子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这人是昨夜刚死的,因为病情突然转急,未等陆仲山开出药方便咽气了。
那肚子里顿时流出脓液,看得她嘴角不由一抽,实在是不明白陆仲山不赶紧让人把尸体烧了,还费这番功夫做什么,转瞬轻轻点了下叶引歌的额头。
“你这丫头,一向不是最喜欢睡觉的,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叶引歌嘿嘿一笑,神色有些不好意思,语中却带着几分斗志,“我要跟师父学医,学悬壶济世的道理,自然不能像以前那般懒散。师父说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只要我潜心苦学,将来的医术定能冠绝天下!”
宋馨阖眸低笑,见这丫头如此努力,心底也不由欣慰。
就在这个时候,陆仲山突然眯起眼睛,暗道一声“奇怪”。
宋馨闻言,皱眉问:“陆前辈,怎么了?”
陆仲山摇头,像没听见她的话,反复打量着残留在刀尖上的脓液,沉目吩咐叶引歌,“拿银针来。”
叶引歌不敢耽搁,连忙从药箱中拿出一根银针递给他。
陆仲山用针尖轻轻挑了一些脓液,须臾,那针尖竟然开始慢慢变黑。
三人见状,面上齐齐一骇。
陆仲山当即摔了匕首,怒声道:“瘟疫于龙城百姓,本就是雪上加霜,如今竟然还有人投毒,当真是毫无人性,难怪我瞧着这尸体有些不同,若非检查一遍,麻烦只怕会更大!”
第069章:但闻其祥
宋馨也沉了目色,她对龙城了解不多,却也清楚此处民风淳朴,邻里之间相亲相爱,断然不会做出此等祸事。除去染病的疫民,以及跟着安离昇和杜秀一去渭江中游种树的灾民和官兵,余下极有可能投毒的人,只剩下在营地做饭的伙夫和熬药的。
但这些人加起来起码也近三十个,时不等人,她必须想一个最有效的法子在那凶手第二次下毒之前抓住他,不然,谁也不知道他下次会把毒下到哪儿。
晌午时分,青峰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给安离昇带饭,宋馨见前去种树的灾民都回来了,唯独没有安离昇和杜秀一,面上微微有些惊讶。
“青峰,你家公子呢?”
青峰颔首,手上盛饭的动作不停,“公子说他还要和杜秀才再细细研究一番,中午就不回来了。”
宋馨想不到安离昇做事时竟如此严肃认真,也难怪前两世能大权在握,可她还要找他商量营地有人投毒的事,他不回来,那她要怎么说。
想了一瞬,她眸色一定,忽然朝青峰伸出一只手,“给我。”
“宋小姐?”青峰微愣,面上有些不解。
宋馨敛容,“我去给你家公子送饭。”
“你去?”青峰更诧异了,宋小姐说到底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和卫家又有姻亲,怎能对公子这般体贴呢。
宋馨缓缓收回视线,懒得去猜他的心思,蓦地一把夺过食盒,径直凛神向前走。
青峰见状,急“哎”一声,连忙拿上另一个追上宋馨。
“宋小姐,公子的饭由属下去送就好了,您不必亲力亲为的。”
“宋小姐,这男女授受不亲,您既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当该比属下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宋小姐,您听见属下的话了吗?”
……
宋馨霎时顿住脚,敛眸淡淡扫了他一眼,“青峰。”
“是!”
“你家公子知道自己养了一个这么啰嗦的护卫吗?”
青峰:……
他真的只是为了公子的名声多想了一下下而已啊,如今卫柳两家都对公子虎视眈眈,万一让旁人看见宋小姐对公子如此好,一传出去,卫家只怕还要以为公子引诱了宋小姐,故意跟他们卫家抢媳妇儿呢。
他和青鸾是同年跟随公子的,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公子对一个女人这般和颜悦色,想来这宋小姐在公子心中一定是不同的。
之后一路,青峰再不敢多嘴,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走到渭江中游。
安离昇负手站在渭江边上,月白锦袍已被江水浸透,微风吹起他一缕墨发,宋馨注意到,那发尾还粘着几点污泥。
饶是这般,依旧不影响他的容华之质,意气风发四个字被他诠释的淋漓尽致。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安离昇缓缓转身,见宋馨眸色定定的望着自己,嘴角拉扯一丝笑意。
宋馨敛神摇摇头,暗暗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被这张如诗似画的脸给蛊惑了,安离昇骨子里就是一只妖孽,外表美丽惑人,实则一肚子坏水,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才能将你毫不费力的一口吞进腹中。
青峰捶足顿胸,暗暗看了一眼,提着食盒找杜秀一去了。
“我有事找你。”宋馨缓缓上前,微垂着眸子不敢看他。
安离昇瞧见她手上的东西,莞尔轻笑,“顺便送个饭?”
宋馨脸上蓦然一红,强行将食盒塞给他,而后寻了片干净之地坐下。
安离昇唇角微勾,拂袖坐在她身旁,炎炎烈日,地上投下两道修长的影子。
宋馨为了方便,在营地中一直着男装,灾民也不知她的身份,一直“宋公子、宋公子”的叫,此刻与安离昇并肩而坐,一个气质风华,一个温文尔雅,远处青峰连绵,倒也成了一道明媚的风景。
安离昇拿起勺子,正要喝一口粥,恍然听见宋馨在耳边说:“昨夜死的那个疫民,陆前辈发现他被人投毒了。”
安离昇一时默然,看了一眼碗中白粥,唇角一抽,又不动声色的放下了碗。
宋馨见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摇头解释道:“你放心,这饭我已经让引歌用银针试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安离昇淡笑,“无妨,太烫了,凉一些再喝。”
他实在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跟她谈论下毒这种问题,纵然这粥没事,却也吃得如鲠在喉。
宋馨闻言,嘴角一撇,笑了笑也不打算拆穿,“我想过了,这投毒之人应该就在伙夫和熬药的灾民之中,只是,若是大动干戈调查真凶的话,只怕会闹得人心惶惶,所以……”
“所以你来问我主意?”安离昇随口接过话。
宋馨抿唇,轻轻点了下头。
安离昇凝神暗忖,如画的眉眼倏尔凝上一圈漩涡,“我在扬州担任刺史之职时,曾处理过一桩案子,和如今的境况有几分雷同之处,倒是不妨用此法一试。”
宋馨顿时来了兴致,水眸含光但闻其祥,等离开时,秀面满是春风。
傍晚,营地上到处生起篝火,而在最大的一座营帐中,前前后后站着一群人,细数之下,大约有三十个。
宋馨负手站在最前面,营帐中央倒扣着一口大铁锅,表面锅灰足有几层。
她环视四周,敛神看着那些人,而后沉声道:“我知道在你们之间,有人于昨晚曾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坏事,只是他自己不肯站出来,便只能由本公子亲自出马将他找出,在这铁锅下面罩着一只公鸡,这公鸡非比寻常,而是会识凶,待会儿你们自营帐外面一个接一个走进来,将手放在这铁锅上,若是这公鸡叫了,便证明此人做过错事,若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叫,那便当本公子冤枉了你们,我自会当众道歉。”
周围一众人目色不明的看着她,再瞧瞧那铁锅,一知半解的走出营帐外。
等所有人退出之后,宋馨凛神,一一吹灭了摆放在四个角落里的蜡烛,而后让人将外面的一层黑布放下,整座营帐顿时漆如黑夜。
那群人一个接一个缓缓走进去,手摸完铁锅后再退出来,半盏茶的时辰过去,所有人都已弄完,那铁锅下的公鸡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叫一声。
第070章:简直愚蠢
一个伙夫见状,扬眉嗤笑道:“宋公子,这下,您该向我们道歉了吧。”
“就是,别以为你是宋大人的弟弟,我们就该受这等窝囊气,大家都是人,你凭白冤枉我们,可曾想过我们心上会有多委屈。”
“宋公子,我们都是龙城百姓,如今它有难,我们急着重建它还来不及,又怎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
周围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宋馨敛眉不作回应,而是一一从这些人面前走过,仔细打量着他们的手。
从左往右,一直到第十五个人,她微微勾起唇瓣,目色幽深的抬眸,眼底顿时掠过一丝惊讶,“是你?”
旁人不明所以,见宋馨定定望着一个年约十五的少年,脸上俱是疑惑。
而那少年目藏狠色,死死盯着她,霍地伸手重重推了她一把,拔腿往营地外跑。
营地四周都是人,外面还有几个官兵在把守,哪能让凶手给跑了,三下五除二便将其钳制住了。
宋馨凛神,挥手让一众人退下,而后吩咐官兵将这少年押到营帐中。
漆黑白帐内再次燃起烛火,她坐在木榻上,仔细审视着下首瞠目而跪的少年,实在难以想象,他会是她前些日子赶来降龙峰时,那个在她面前诺诺回话的孩子。
半晌,宋馨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开口,“你可知,我为何一眼认出你就是真凶?”
少年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答话。
宋馨见状也不恼,缓缓一笑,抿唇道:“这铁锅下的公鸡,其实就是一只普通家禽,不过你做贼心虚,以为自己的手只要不碰这口锅,这下面的鸡便不会叫,而你自然会摆脱嫌疑。可我真正要的,并不是那一声鸡鸣,而是你手上的锅灰,行事磊落之人自会无所畏惧的将手放到铁锅上,这样他们手上便会沾上一层灰。而你的手,干干净净,证明你进来后根本就没有摸这东西,如此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少年铁青的脸上忽然裂开一道缝,旋即剜了宋馨一眼,恨声道:“那毒确实是我下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馨闻言,挑眉嗤笑,“想不到你还是个有骨气的,不过我实在是好奇,那疫民与你可有什么仇怨,竟能让你如此狠心对他,还有,你手上的毒药,又是从何处而来。”
少年凝眉不语,打定主意沉默到底。
宋馨倒也不着急,目色闪了闪,开始试探少年的投毒动机。
“龙城水灾五十年难遇,如今又突发瘟疫,若非本公子在路上遇见陆大夫,整个营地上的灾民怕是过不了多久都会死。可如今疫情在短时间内被控制,而安大人也开始带着其余人去治理水灾,你却在这时候投毒,难道,你根本就不想看见龙城恢复以往的光景?”
少年听到这里,忽然神色激动的站起来,转瞬又被两个官兵按到地上,眸中怒色却是不减。
“这里的人统统都该死,他们害死了我爹,那个安大人更是把我家都霸占了,他们凭什么要安然渡过这场灾难,这群刁民,就该被洪水冲走,被瘟疫给双双折磨死!”
宋馨听完这话,当即反应过来,“你是严崇的儿子?”
少年竖目冷哼,梗着脖子并不看她。
宋馨见此,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这孩子并不知道严崇所犯下的罪孽,而且,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若说无人指使,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你可知你父亲贪污皇银,以粗沙建堤,害得数万龙城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父母官,灾民为何还要留着他。”
“不可能!”少年睁目怒吼,厉声反驳道,“我爹不会做这样的事,皇银发下来后,他还和陆师爷商量着去邻镇找石工,城中百姓没有饭吃,我爹把府上的存粮都拿出来了,他如此爱戴百姓,我不许你污蔑他!”
宋馨闻言,眯眼冷哼,“证据确凿的事,我为何要污蔑他,你大可出去问问营帐外的百姓,看看他们在於湾都看见了什么,若非你爹用粗沙建基,这场水灾根本就不会发生,数万百姓更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少年浑身一震,抬眸颤颤看着她,眼底满是怀疑,“不可能的,我爹不会这么做,他常常教育我一定要先天下之忧而忧,怎么会做这种事,那人也说我爹明明是被陷害的。”
“那人?”宋馨敏锐的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见他倏尔噤声,一副打死也不敢再开口的样子,敛眉笑道:“你爹既然教过你那么多大道理,可曾说过何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凡事还是要睁大眼睛去用心看,莫再被有心人利用了,如今已经有一个无辜百姓因你而死,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在为父报仇吗,简直愚蠢!”
少年怔了怔,唇瓣微启,却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间,一名官兵拿着一包药走进来毕恭毕敬的呈到宋馨面前,“宋公子,这是在这小子枕头底下发现的,陆大夫检查过了,是毒药。”
宋馨淡淡抬眸瞥了一眼,冷哼一声不欲说再多,扬手让人将这少年带了出去。
少年被人押解着走到营帐外,他看见陆仲山和叶引歌正在一众疫民间忙碌,那些人躺在一张简陋的竹床上,捂着肚子痛苦哀嚎,而不远处,在中游忙碌了一天的灾民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或坐或躺,神情布满疲惫。
耳边,蓦然回响起宋馨痛心疾首的声音,“若非你爹用粗沙建基,这场水灾根本就不会发生,数万百姓更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难道,他爹真是那样的人吗……
静默一瞬,少年忽然用力挣扎起来,扬声喊道:“宋公子,我要见宋公子!”
宋馨坐在帐内听见他的声音,水眸一凛,让人将他带进来。
“怎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要说?”
少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眸底闪过一抹灰败之色。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爹,他、他也许不是一个好官,但是他真的很疼我。两位赈灾大使一来,便让人将我爹押赴京都,又占了知县府,府里下人见形势不对,让我混进灾民之中掩藏身份。
第071章:装神弄鬼
我娘早死,在这世上,我只剩下爹一个亲人了,我……
那毒药是一个黑衣人给我的,他蒙着面,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他说只要将这些药倒进饭菜中,便可为我爹报仇。
我下毒的时候,恰巧有个官兵走过来,毒药不小心洒进碗中,只被那个疫民喝了,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发现营地有人投毒。”
宋馨闻言凝神,沉思一瞬,拧眉问:“可是,我遇见你那天,你正准备和其他灾民一起逃难,证明你事先根本没想过下毒,那黑衣人又是何时出现的?”
少年脖子一缩,低声道:“昨、昨天傍晚。”
宋馨双眸骤然一眯,水目之中缓缓闪过一抹幽光,挥手让人带这孩子退下。
营地上都是灾民,若是混进一两个陌生人,乔装成灾民混在人群中,自然不会引起怀疑,她只是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动手,而是利用了严崇的儿子。
安离昇掀帐进来,一眼看见的便是她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眸子微微一弯,缓步向她走来。
“在想什么?”
宋馨猛然吓一大跳,怔怔看他一眼,将那少年所说的话悉数讲给他听。
安离昇闻言,音色淡漠道:“柳温两次派来的刺客已全部被杀。”
所以呢?
宋馨呆愣,不明就里的敛眉看他。
安离昇狭眸微眯,居高临下的扫她一眼,“宋小姐,以你的聪明才智,本官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宋馨:……
这个人,就会跟她卖关子。
念在那少年也是被人利用,才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安离昇并未计较太多,只让人将其关起来严加看管了,而经过几天劳累,渭江中游终于都种满了树,放眼望去,葱郁一片,甚为壮观。
接下来,便是重建龙城和降龙峰堤坝了。
因龙城的消息传不回京都,安离昇带来的皇银,单单去邻镇买树苗和药材已花去大半,余下这些,连一个小小的堤坝都不足以重建,更遑论修缮龙城。
安离昇在经过几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搬用降龙峰上的乱石,不想此举却遭到了所有灾民的反对。
“安大人,我们也知如今情势紧急,可降龙峰是龙城的圣山,自古以来就保佑着我们,动不得啊!”
“传说降龙峰是东陵的龙脉,别说搬一块石头,便是拔根草,老祖宗都要动怒的。”
“是啊,安大人应当也看见了,前几日下暴雨,若非这降龙峰还有一块安净之地,我们所有人都要死了,安大人,您一定要三思啊!”
“没错,哪里都能动,就是降龙峰动不得,我们宁可不要龙城,也绝不能不要降龙峰!”
……
就连杜秀一也站在一众灾民中跟着劝,生怕安离昇下令。
“这群愚民……”宋馨冷眼盯着他们,眸底甚为无奈。
安离昇见怪不怪,降龙峰对龙城百姓有多重要,他自然清楚,当初想到那个办法时,他已然预感到如今这副场面,只是不曾想,会比他想象中还要严峻许多。
宋馨见他冷着脸转身进帐,微怔片刻,随后进去。
“其实他们……”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安慰他一下。
不想方一进来,却瞧见他坐在案牍前,手执毛笔用朱砂在绢布上写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竟是三个铿锵有力的大字——石可凿。
“你……”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眸底闪过一异色。
安离昇抿唇轻笑,如玉修长的手将绢布仔细叠好,扬声唤青峰进来,将绢布传给他,“按我说的去做。”
“是!”青峰颔首一应,无视宋馨诧异的神色,迅速转身走出去。
宋馨顿时凝眉,“安大人,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抬眸看了一眼外面渐暗的天色,淡淡笑道:“待会儿你便明白了。”
宋馨嘴角微抽,扫了一眼那张山水如画的俊脸,心中忍不住暗暗腹诽。
安离昇扬眉轻笑,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丫头,我一直觉得,一件事只有保持神秘感,旁观者才会觉得有意思,若是过早说出答案,岂不无趣。”
宋馨抿唇,昂首扭头往外面走。
傍晚时分,青峰带着几个官兵在渭江中游捕回几条鱼,虽然受洪水影响,江中鱼儿已少了许多,可有总胜于无,这几日,灾民们吃的全是白粥野菜,能喝上几口鱼汤,已实属难得。
灶房的伙夫在杀鱼时,蓦然从一条最大的鱼肚子里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绢布,他不识字,可那绢布上的朱砂却十分显眼,于是连忙拿给杜秀一看。
“杜秀才,你瞧这个。”
杜秀一伸手接过,脸色不由一变,“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伙夫老实回答,“鱼肚子里。”
鱼肚?
杜秀一愈发诧异了,小小的鱼嘴怎么吃的下这么大一块绢布,而且这上面的字,说的不正是今日安离昇要搬降龙峰上的乱石这件事。
旁边有灾民见状,齐齐围上来,有几个识字的将那三个字大声念出来,听得一众灾民也不由一惊。
“莫不是老天爷显灵了?”
“这降龙峰自古便是咱们龙城的圣山,如今鱼肚子里藏了这么一件东西,难道是降龙峰上的山神想告诉我们,那石头可以动?”
“怎么可能呢,山神都多少年没显灵了,它若是当真怜惜我们的话,岂会让龙城遭遇这么大的灾祸。”
“说的也是,那这绢布又是怎么回事啊?”
“哼,我看啊,八成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
灾民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杜秀一想了想,正欲扬手将绢布扔进篝火中,远处的降龙峰上,突然传来野狼嗷叫似的大喊声。
“龙城建,石可凿!”
“龙城建,石可凿!!”
“龙城建,石可凿!!!”
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吓得一群人顿时瑟瑟发抖的抱作一团。
“山神显灵了,山神当真显灵了!!”
不知谁大吼一声,其余人宛若惊弓之鸟,不约而同的面对降龙峰方向双膝下跪,四肢伏地不停磕头。
而杜秀一看及此,英眉一凛,怔了怔,却说不出一句话。
第072章:彻底解决
整整一个晚上,降龙峰山神显灵的事已经传遍了整片营地,有人说这是山神不忍心看龙城如此荒废下去,所以特意借鱼腹传话,允许他们动用峰上的乱石,不到两个时辰,等安离昇再派人去征求他们意见时,所有人皆点头同意了。
杜秀一拿着那块绢布气势汹汹的走进营帐中,见宋馨也在,面上怒意稍稍收敛几分,沉声问:“安大人,这可是你写的?”
安离昇也不否认,淡淡敛眉反问:“是又如何?”
“您可知道,冒然动用山上的石头,那山神是当真会发怒的!”杜秀一气结,面色接近铁青。
安离昇扫他一眼,声音温和淡淡:“杜秀才既是读书人,自该知道,何为‘怪力乱神’,这世上,当真有什么山神吗。”
“我……”杜秀一一时失语,突然不知该怎么反驳他的话。
安离昇挑眉轻笑,“无话可说了?那好,本官来告诉你,怪力乱神的意思便是,若你继续轻信什么山神之说,这龙城将会一直维持如今的样子永不改变,那么本官和你们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富庶的龙城,终将变成岁月长河中的一抹流沙,而这,皆由你们的愚昧造成。”
杜秀一闻言,浑身一怔,想及自己方才进来时的态度,不由红着脸垂下了头,“安大人,对不起,刚刚,是我愚钝了。”
安离昇淡笑,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让人听不出情绪。
杜秀一心知自己今日的态度惹到了他,凛凛神,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宋馨见此情景,只觉好笑,“安大人摆起官威来,倒也让人心生颤意呢。”
安离昇微一拂袖,挑眉反问:“怎么,吓到你了?”
宋馨轻轻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杜秀一也挺不容易的,饱读诗书却只混成一个穷秀才,你再这样,岂不挫伤了他的锐气。”
“若当真如此,那看来回京之后,本官也没必要向皇上举荐他。”安离昇狭眸微阖。
宋馨蓦然挑起眉,“安大人要举荐他?”
安离昇微一颔首,音色淡淡道:“此人身怀大才,当该为国所用,先前是严崇将其埋没了,如今朝中正缺有用之人,皇上求贤若渴,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人才。”
宋馨静静听着那些话,心底忽然浮起一个疑问。
安离昇举荐杜秀一,究竟是想为国所用,还是为他所用?
以她前两世对他的了解,她其实更倾向于后者,但无论如何,只要杜秀一将来不威胁到宋家,那他究竟归属于谁,她自然不会管,否则,她不介意反目。
因为有了山神显灵的传言,翌日一早,安离昇一声令下后,灾民们便纷纷赶往降龙峰搬石头去了。
这山上的石头堪比青岗石,坚硬牢固,用它来修缮堤坝,再合适不过。
半个月后,阴绵许久的龙城终于放晴,迎来一个焕然一新的面貌,而瘟疫也彻底解决了。
安离昇让灾民们移回城中,开仓赈粮。
也亏得严崇此人怕事,贪银贪粮,贪了那么多,却没胆子花,单单一个小小的知县府,竟有五间放存粮食的暗房。
在严崇先前住的卧室内,青峰还找到了他先前贪污的两万五千两白银,余下的则有二十几箱珠宝首饰和瓷器黄金,都藏在床榻下的暗室中。
“若能早些找到这堆珠宝,也不至于用了那种装神弄鬼的法子,恐怕一座丞相府大宅,也不值这么多钱吧?”宋馨拿起一串祖母绿的玛瑙项链,挑眉轻嗤。
安离昇站在她身侧,眸底一片平静,“不止,这些财宝,已相当于十分之一的国库,而且此次回京,都要悉数运回京都,即便早一天找到,也莫妄想用其买石料建堤坝。”
宋馨面上微惊,“国库已经空了?”
安离昇抿唇,微阖着眸子没有说话。
宋馨目底讶色更深,“不是吧,难不成真让我说中了?”
“东陵繁华百年,多少世家大族的根基都因它而起,东陵历代皇帝忌于功臣,若无大过,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殊不知,那些人的后代早已变成东陵的蛀虫,他们正在一步步蚕食东陵的根基。不然,你以为皇上无缘无故,怎会重治贪官,甚至连柳温的人都斩了,换做以往,仅仅是革职入狱罢了。”
安离昇神色淡淡,声音清寒。
宋馨缓缓放下那串项链,一时无言。
晌午歇息时,杜秀一站在县令府门前给灾民们施粥,微微侧目看了宋馨一眼。
而此刻的她正看着外面的灾民沉思。
“咳咳……”
正在怔神间,后面猛地传来一阵轻咳。
宋馨连忙阖起水目,转身走到宋长青面前,端起一旁的茶杯体贴喂了一口水,“早说过大哥应该在府里好生休养的,陆前辈说你一连病这么久,内里亏损太多,需好好补一补。”
宋长青却微微摇了下头,抿唇淡笑,“我休息够久了,今日难得放晴,再不晒晒太阳,大哥只怕会病的更严重。”
“又在说傻话了,有我在,一定不会让大哥出事。”宋馨正了目色嗔怒。
宋长青温雅一笑,儒目清然,“是啊,有你在,大哥一直都很安心。”
宋馨抿唇不语,浑身散发出一缕柔和之气,让杜秀一不禁看入了迷。
而安离昇则缓缓移开视线,唇角倏尔勾起一抹冷笑。
时光匆匆韶华易逝,短短半个月,龙城解决了水灾和瘟疫,而就在这十几天的时间,也能发生许许多多令人惊奇的事。
比如,皇上一连多日苦等不到安离昇传回去的消息,隐约察觉到龙城出了什么事,于是派左衣卫统领慕远道亲自奔赴龙城查探。可刚走到半路便遇上刺客,一番厮杀之后侥幸逃过一劫,如今已回到宫中养伤。
又比如,紫珠伤好之后,柳温顾忌外面的风言风语,让赵琴将紫珠安排到了后院膳房。而柳下荫伤还未养好一半,因为受不了多日禁欲的苦,就霸王硬上弓,玷污了身边伺候的小丫头。结果不小心撕裂伤口,顿时喷出一口血。赵琴气得当即将那丫头杖毙了,无奈只好将紫珠又调到锁春园。
第073章:几分期待
再比如,皇后娘娘不知何故,突然之间病倒了,太医院里一众御医皆束手无策,宫中开始传言,说是前皇后的鬼魂回来了……
宋馨看着安离昇转手递到眼前的信,神色淡淡,并无什么异样。
安离昇敛容淡笑,“你似乎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
宋馨垂眸,有些无聊的转动着桌子上的茶杯,“京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管发生什么事,总归离不开皇室、柳家和卫家,我以为安大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安离昇一愣,蓦地传出一声低笑,“确实,是该习惯了,托柳丞相的福,本官这次险些死在龙城,回去之后,我定要送他一份大礼。”
宋馨淡淡瞥他一眼,愈发觉得他腹黑。
“怎么,不想看戏?”安离昇挑眉,目色戏谑。
宋馨摇头,“没有,安大人喜欢就好。”
“口是心非,”安离昇勾唇,不知想到什么,有些玩味的看着她,“不如,把卫家也拉进来怎么样,戏台越大,这戏才足够精彩,如何,宋小姐可介意?”
宋馨扬眉,敛神道:“如果我说介意,安大人会答应我不动卫家吗?”
安离昇听罢,以为她当真对卫卿有意思,当即寒了脸,“自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宋馨给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管是柳家还是卫家,终有一天,都会被宋家取而代之。安大人想怎么玩,那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但有一点,柳家人和卫卿的命,留给我。”
安离昇听出她话中的深意,心底顿时生出一抹欣喜,倏尔笑了,“这么大怨气?莫不是他们以前曾得罪过宋小姐?”
若说柳家人得罪过她,他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先前那柳下荫也没少招惹她。
可卫卿就说不过去了,两家早有姻亲,这些年卫卿又一直待在边关,鲜少回来过,她何故会有如此深的仇怨。
那淡漠的语气,好像卫卿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可正是因为不相干,真正动起手的时候,才更加不会手下留情。
宋馨垂眸看着被她倒扣起来的茶杯,目中一时阴晴不定。
她知道安离昇在怀疑什么,不过她并不打算解释,难道要她告诉他,宋家二小姐其实是一个拥有两世记忆的人?
以安离昇的性子,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笑骂一声傻子,然后不动声色的解除联盟。虽然她对他了解不多,可她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无情无义,更无喜无悲。
沉默一瞬,宋馨瞧着他手上的信,突然开口,“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迎春那儿只怕瞒不住多久。”
她要出城,只告诉了迎春一人,另外三个丫头都是对她知根知底的,日日关着房门不出来,早晚会引起怀疑。
安离昇轻轻点头,望着她温淡的眉眼,沉声道:“我让青峰送你回去。”
“你确定你那个侍卫的马术会有我好?”宋馨轻笑,眸底藏着一抹挑衅。
安离昇也笑了,“无妨,让他跟你跑上一程,好好练练。”
此时正趴在房檐上听墙角的青峰嘴角一抽,失足从梁上跌了下去。
直到那一刻,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公子方才的语气,是在讨好宋小姐吗?
是的吧?
宋馨和安离昇又聊了一会儿,回到自己房间收拾行李,夜已深,叶引歌轻轻扣响了她的房门。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宋馨瞧着她的小脑袋,微微淡笑。
叶引歌缩着手拘谨的站在宋馨面前,垂下眸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宋姐姐,我可以不回京都吗?”
宋馨面上微讶,皱眉问:“不回京都,你想去哪儿,不要阿修了吗?”
叶引歌连连摇头,低声解释道:“师父要去边关找人,我还想跟着他学医,所以,所以就想……”
“所以你就想跟陆前辈一起去边关?”宋馨敛容接过她的话。
叶引歌抬眸,眼底藏着几分期待,“可以吗?”
宋馨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问:“边关路途遥远,你不怕吗?”
叶引歌摆手,目色坚定认真,“我不怕,只要能学医,我什么都不怕的。”
宋馨想了想,无奈默叹,“可是,我怎么向阿修交代?”
叶引歌嘿嘿一笑,忽然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呐,这是我写给哥哥的信,等学成之后,我自然会回京都找你们。”
宋馨:……
这丫头,感情又提前准备好了,她敢断定,今日即便她不同意,这丫头也一定会留下这封信,然后和陆前辈连夜离开。
“你啊……”宋馨伸指点点她的头,敛眸轻笑。
叶引歌吸吸鼻子,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宋姐姐,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想你们的。”
宋馨闻言,眸底蓦然湿润了,收紧双手也牢牢抱紧她的腰身。
“在外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嗯,宋姐姐,有师父在,你就放心吧!”叶引歌重重点头,眸底神色清明。
翌日,宋馨挥别龙城众人,和青峰骑马双双离开了龙城,于两天后的深夜赶回京都。
守在院子里的迎春见宋馨偷偷从后门溜进来,双眼一红,差点就哭了,“小姐,您再不回来,老爷就要把奴婢赶出府了!”
“这么严重?是不是你做什么错事惹爹生气了?”宋馨笑着打趣。
迎春嗔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小姐,老爷每次来,奴婢都说您要养病,闭门不见,老爷却责怪我们四个未将小姐照顾好,差点要陈伯对我们用家法呢。”
宋馨目色不由一紧,心底浮起一抹愧疚,“那后来呢?”
“后来啊,”迎春眯眼,不知想到什么,缓缓笑了,“后来,奴婢让阿修在院门口守着,等老爷再来的时候,奴婢就偷偷溜进您房中,装成小姐生病时的样子在里面跟老爷说话,老爷这才免了我们的责罚。”
宋馨暗道这丫头机灵,嗤声笑问:“我爹竟然也信了?”
迎春郑重点头,“怎么不信,老爷以为小姐当真生病了,这声音不同,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安抚几句便离开了。之后几日再来,都是奴婢在里面假扮小姐,不过小姐尽可放心,关于您不在府上的事,奴婢和阿修都没有告诉任何人。”
第074章:恍若未觉
宋馨含笑点头,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进屋。
过了一会儿,阿修从外面回来,蓦然瞧见宋馨,先是在院中环视一圈,而后急问:“小姐,妹妹呢?”
宋馨敛神,将叶引歌写的那封信拿出来交给他。
阿修看完,心底虽然不舍,面上倒也没说什么,抿抿唇,身影寂寥的走了出去。
宋馨有心安慰他几句,想了想也不知该怎么说,索性作罢,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之后,合衣躺到床上,一闭上眼便睡着了。
第二天,关闭多日的门突然被人打开,适逢刚从外面回来的迎夏看见满面红光的宋馨,顿时惊喜的嗷叫一声。
“小姐,您的病好了?!”
宋馨抿唇点点头,刚迈出一步,却又听迎夏嚎道:“太好了,小姐的病好了,少爷也要从龙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宋馨微怔,蓦然顿住身,目色奇怪道:“怎么,大哥要回来了?”
迎夏连连点头,“对啊,今日一早,满京都到处都在传,说安大人和少爷合力治好了龙城水灾,此乃大功一件,不日便将回京。”
宋馨闻言,薄唇一抿,目中神色不明。
她快马两日,昨晚才刚赶回来,怎么龙城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京都?
须臾,宋馨想到和她同程的青峰,恍然大悟,心里不由暗骂安离昇果然腹黑。
说什么让青峰保护她,结果却另有安排。
这个人,当真太奸诈了,别人是走一步看一步,而他还没走,却已经把后面的十步百步都算计好了。
七天后,安离昇率领的赈灾队伍荣归京都,再次登上城楼,宋馨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触目远望,大部队已渐行渐近,而刘婉君先前曾指过的山上,果然又开满了满野花。
老皇帝站在城楼上,老眼深邃的看了柳温一眼,而后朝宋正德笑道:“宋爱卿,你为我东陵培养了一个好臣子啊!”
宋正德浑身一震,他做官这么多年,皇上从未正眼瞧过他,如今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他,顿时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皇上谬赞,教养子女,都是臣该做的。”
老皇帝听罢,意味幽深的看看柳温,但笑不语。
而柳温却满目忌恨的看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安离昇,根本没有瞧见皇上的眼色。
他都把消息阻拦了,这安离昇不但能治好龙城水灾,还闹得满城皆知,莫非真有什么通天之能。
不远处,安离昇坐于马上,如画的眉眼定定望着高大的城楼,宋馨站的极远,近乎让人看不到她的存在,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花容似仙,清姿温逸。
而宋馨几乎也在同一时间与他的目光相对,怔目瞧着那双灼灼如华的眸子,心底蓦然一动,皱皱眉,而后缓缓移开视线。
一行人缓缓走近,她瞥眼瞧见杜秀一果然也跟着过来了,可见安离昇是下定决心要举荐他。
行至城门下,安离昇与宋长青双双下马走上城楼,一个气质容华,一个温润如玉。
“微臣拜见皇上!”两人一同跪地行礼。
老皇帝大喜过望,拂手笑道:“两位爱卿快快请起,龙城水灾能除,两位爱卿功不可没,朕重重有赏!”
安离昇淡然一笑,眉目平静,“为君分忧,实乃臣分内之事。”
宋长青同样颔首,面上无一丝波澜。
老皇帝神色缓和,明黄身影夺人视线,“两位爱卿当乃东陵栋梁,若是朝中人人都像你们这般想,我东陵盛世,何尝不能再延续万年。”
一旁众官一听,明白皇上这是在说他们,心神齐齐一凛。
安离昇闻言,如玉的眸底掠过一抹幽深,淡淡扫了柳温一眼。
柳温顿时愕然,不知为何,总觉得安离昇那眼神中藏着一丝莫名之意,让他没由来一阵心悸,似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老皇帝对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恍若未觉,心底冷笑,深邃的老眼微敛。
宋馨在不远处默默看着,想起安离昇先前曾说要送柳温一份大礼,水目一眯,突然期待起来。
老皇帝又说了什么,她已经无心听了,似乎是当着文武大臣们的面升了安离昇和大哥的官,就连救灾有功的杜秀一也封了一个翰林院著作郎之职,之后,她便瞧见老皇帝拂袖走下城楼。
柳温瞠目瞪了安离昇一眼,眸底神色铁青,冷哼一声,随后走下石阶。
“柳丞相,”安离昇在后面突然叫了一声,唇角温凉,“下官如今安然回来,丞相大人不说声恭喜吗。”
柳温顿住脚,胸口蓦然生起一股怒火,不咸不淡的冷嗤一声。
安离昇佯装没有看见,狭眸微眯,唇瓣一勾,仿若一只邪魅无情的妖孽。
“下官在龙城的时候,亲眼看见那些得了瘟疫的人全身一点点溃烂,脸上流着浓疮,因为无药救治,只能一天天痛苦的死去。他们的眼睛,就像冥鬼一样睁着,到死也不瞑目,当时,下官就在想,如果丞相大人在就好了,那种惨状,想必您会牢记一辈子。”
柳温浑身一震,脚下一时不稳,险些跌下城楼。
安离昇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勾唇笑道:“丞相大人可要看清脚下的路,莫再跌了,下一次,下官可不会及时伸手了。”
言罢,无视柳温震怒的眼色,轻嗤一声缓缓走下城楼。
柳温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老眼顿时眯在一起,盯着安离昇凛然的背影,双手蓦地握紧袖袍。
又是一个绰约丽日,宋馨晨早刚起,便听见院中传来一阵琅琅书声,鼻尖隐隐飘来淡淡的药香,想来是迎秋又在摆弄引歌那丫头临走时放在院中的药草。
宋馨莞尔一笑,合衣打开门走出去。
迎秋听见声音,大眼睛微微一闪,偷偷往手里藏了个小东西,古灵精怪的走到宋馨面前,无害笑道:“小姐,您伸手,奴婢送您一个礼物。”
宋馨不用想都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水目一阖,挑眉道:“这次又是什么虫子?”
迎秋兀自偷笑的嘴角一僵,大人老成般摇头轻叹,“小姐,你这个人,无趣,实在是太无趣了。”
言罢,随意将手中的小蜈蚣扔到地上。
第075章:排山倒海
宋馨抿唇,伸指点点她的头,拂袖走到梨花树下。
阿修还在埋头苦读,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们的动静。
迎秋走过来,看看阿修,凝眉轻啧一声,“小古板啊小古板,阿修快读成傻子了,现在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尽是奴婢听不懂的话。”
宋馨摇头失笑,“这叫夏虫不可语冰。”
“小姐,连你也欺负奴婢。”迎秋委屈的撇撇嘴,她虽不知那话是什么意思,可单看宋馨的表情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宋馨眨眼,佯装奇怪道:“原来你知道我在笑话你啊。”
迎秋嗔视,扭过头蹲到角落里,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她。
阿修听着耳边有些吵闹,总算从诗书中抬起头,看了迎秋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困顿,“宋小姐,迎秋姑娘怎么了?”
“没事,”宋馨淡笑,转瞬眨眨眼,温声问阿修,“你想不想找个教书先生?”
阿修微愣,“比宋小姐还厉害吗?”
宋馨认真想了想,轻轻点头,“细算起来,比我略胜一筹吧。”
阿修眸中顿时闪过一抹精光,倏尔又暗下去,声音有些苦涩,“如今我住在宋家,妹妹离开之后,宋小姐肯收留我,还继续教我读书识字,阿修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奢望太多。”
宋馨闻言,缓缓收敛了目色,沉声道:“若是没有遇到我,你和引歌如今还只是街边要饭的小乞丐,如今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对以前的你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奢望,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即可。”
阿修怔怔望着她,仔细沉思一瞬,目色一定,沉声道:“宋小姐,我愿意!”
宋馨欣慰一笑,微微阖起眸子,见迎冬正站在院门口笑嘻嘻的和迎秋说着什么,不禁扭头问:“又听到什么高兴事儿了,也不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迎冬俏皮眨眼,“这个事儿啊,是关于小姐的,小姐确定要听?”
宋馨勾唇,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迎冬微咳一声清清嗓子,眼角藏花,“奴婢方才给夫人送账本时,正巧听见老爷说将军府传来消息,说是卫夫人想小姐了,让您好生打扮一番,待会儿就派人来接您过去。奴婢还听到老爷跟夫人说,单看卫夫人这个意思,只怕再过不久,您和卫将军的亲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迎秋也在一旁嬉笑,全然了忘了自己刚刚才决定再也不要搭理宋馨。
“小姐,恭喜你,马上就要成为将军府的新娘子了,奴婢听说,卫将军靠着一把血色长刀,曾降千军臣服,满京都的百姓都很敬重他呢。”
宋馨听罢,心底冷笑,微蹙着眉头拂袖走进屋内。
卫家突然来这么一招,想必是看到大哥刚刚升了官,而宋家又新得皇上赏识,他们势必要拉拢,而单单凭大哥和刘胜中的交情,他们绝对不会放心,而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让她和卫卿尽快成亲。
哼,这亲究竟能不能结,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半个时辰后,卫家那边果然派人来接宋馨了,她换上一条淡紫色的云锦百褶裙,细线流苏垂于腰侧,手中执着一把团扇,青眸俪面,尽显小女儿姿态。
将军府建在城南,而宋家却在城东,这马车行了近乎一个时辰才到。
宋馨方走下去,便见卫夫人已在高大的朱门前等着了,慈爱的温目隐隐含笑。
她凛凛神,斜睨一眼身侧的万古忠将碑,缓缓行礼,“馨儿见过卫伯母。”
卫夫人看着清姿如水的宋馨,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总算是把你等来了,病了这些日子,身子可全好了?”
宋馨微愣,想及她去龙城的那些日子,一直对外称病,顿了顿,水眸微弯,“有劳伯母挂念,如今已经没事了。”
卫夫人点头称笑,亲昵的拉着她的手进门。
真正算起来,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卫家,可正因为有了上一世的痛苦记忆,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早已深深植根于脑海之中,每走一步,心就愈痛一分。对卫卿的恨意就好像决堤的洪水,排山倒海一般从心底奔涌而出。
卫夫人摸摸她的手,倏尔皱眉,“馨儿,你没事吧,手怎么这么凉?”
宋馨缓缓收神,抿唇一笑,眸底藏着一抹寒芒,“没事,可能是出来太着急,衣服穿少了,突然刮来一阵风,有些冷罢了,伯母无需担忧。”
卫夫人凝眉,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裙子,脚下的步子不由快了几分,“还是快些进屋吧,你身子刚好,莫再受了凉。”
宋馨颔首轻应,跟在卫夫人身侧走进前厅。
方一坐下,一个粉衣丫鬟便端着两杯参茶走进来,恭恭敬敬奉给卫夫人一杯,经过宋馨身边时,眼角微斜,眸底倏尔闪过一抹不屑。
宋馨恍若未觉,暗笑一声,接过茶淡淡抿了一口,不禁皱起秀眉,“伯母,馨儿记得将军府和宋府一直都用同一种茶叶,只是这茶,怎会凭白多了一丝苦涩,府上可是换了新茶叶?”
卫夫人不知她是何意,摇摇头,奇怪道:“不曾换茶,我喝着,倒也没觉出和以往有何不同。”
宋馨敛眉,缓缓放下茶杯看向那侍女,目色清浅,“你平日用的什么水泡茶?”
这粉衣侍女一怔,平声道:“就是烧好的井水。”
宋馨蹙额轻叹一气,蓦然摇了摇头,“难怪泡出来的茶会如此苦涩,你把这么好的茶叶都白白糟蹋了,这西山乌龙,本该用露水冲泡,当水烧至滚烫,先将茶叶浸泡一遍,等其慢慢沉淀之后,再将杯子里的水倒掉,重新倒入半温的露水,如此泡出来的茶,其味才是先苦后醇,让人回味无穷。”
卫夫人闻言,暗道宋馨果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小的一杯茶,都能泡得如此精致,旋即对这侍女吩咐道:“屏儿,好好记住宋小姐的话,以后就用此法泡茶。”
纤瘦的粉影微微一怔,细眸不着痕迹的睨了宋馨一眼,颔首应道:“是,奴婢谨记。”
言罢,便恨恨咬着牙褔身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偷偷剜宋馨一眼。
宋馨阖眸冷笑,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屏儿……
阮书瑶的走狗,呵……
第076章:天罗地网
她还记得,上一世刚嫁进卫家时,这个贱婢明里暗里没少欺负她,只要卫家二老不在府上,屏儿便仗着有阮书瑶当靠山,全然不将她这个将军夫人放在眼里,当着一众丫鬟的面就敢奚落她。
方才那泡茶的法子,还是上一世的屏儿自己想出来。
卫卿一向不喜喝茶,有一天不知怎的突然转了性子,要她泡一杯茶端进书房,可卫卿只是小抿一口便摔了茶杯,奚落她一个大家小姐竟然连茶都不会泡。
当时的屏儿就站在边上,不怀好意的站出来说要教她一个法子,就是这个方法,害得她每日月亮未落便要起床采集露水,双手不知被烫伤多少次。
刚刚那些话,都是前世的屏儿亲口说过的,如今她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定也要让这贱婢好好尝尝其中滋味。
曾经欺负过她的人,此生一个都别想跑,这一世,轮到她来送他们下地狱。
正在愣神间,一个小厮突然匆匆跑进来,望着卫夫人急声道:“夫人,曹公公来了。”
卫夫人目色一动,神情不由郑重起来,“快将曹公公请到老爷书房,我随后就过去。”
小厮弓腰一应,又连忙退下。
宋馨端坐在椅子上暗暗凝神,若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曹公公,似乎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近侍曹直。
这好端端的,他怎么来了卫家。
宋馨暗暗沉思,恍然想起在龙城时,安离昇让她看到的信,温淡的水眸中不由闪过一抹亮光。
难道,是为了皇后娘娘的病?
卫夫人没有注意到宋馨眸中的异色,抿唇一笑,缓声道:“馨儿,怕是娘娘有事拖曹公公办,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随后就来,若是觉得无趣……”
“无妨,伯母先忙,若是觉得无聊,馨儿就出去走走,这将军府,我还没有仔细看过呢。”宋馨接过话,体贴回道。
卫夫人越看宋馨越觉得满意,微微一笑,命屏儿进来好生伺候着,随后匆匆走出前厅。
等卫夫人刚走,宋馨便缓缓起身,水眸中带着几分沉寂。
屏儿默默跟在宋馨身后,见她四处闲走,暗道她果真是没来过将军府,眼珠一转,扬声建议道:“宋小姐,您若不识路,不如奴婢带您到处走走看看怎么样?”
宋馨拂手,本来想拒绝的,转眸瞧见屏儿眼底的算计,目色一闪,勾唇笑道:“好啊,那就有劳屏儿姑娘了。”
屏儿见宋馨如此轻信她,心底暗暗得意,凝神往前走了几步。
宋馨心知这贱婢绝对不会将自己带到什么好地方,果然,当穿过一座假山时,她俨然已经明白屏儿的目的地。
温淡的眉眼轻扬,远处凉亭中,她瞧见坚硬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棋盘,眉心顿时一凛。
上一世的时候,她刚嫁进府,什么都不懂,不知卫卿和阮书瑶其实早就暗生情意,更不知道卫冕的日常习惯。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清晨,她像此时这般路过凉亭,蓦然听见阮书瑶在叫她,走近一看,才瞧见那个女人在摆弄棋盘。
阮书瑶说老爷晨起之后,喜欢在这儿用两手对弈,所以一定要在老爷过来之前将棋盘摆好,包括昨日未下完的棋路,都要一步一步还原。
阮书瑶说自己不懂棋,恳求她帮忙,那笑容可掬的样子,宛若良善之人,让她毫无怀疑的信了这个贱人的鬼话。
可等她按照阮书瑶的陈述,将棋子摆好之后,卫冕也来了,他还未坐下,老眼扫了一眼棋局,顿时发起怒火,质问她们究竟是谁打乱了他的棋子。
阮书瑶是何等精明之人,表面认错,实则话里行间,全将责任推到了她身上,加上这棋子本就是她放的,她百口莫辩,卫冕看见她这副样子,对她甚为失望。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偌大一个卫家,对她好的,只剩一个卫夫人,当然,到最后,她还是被舍弃了。
阮书瑶为了一个将军夫人的位子费尽心机,如今再看到这棋盘,宋馨脑海中还能清晰浮现出阮书瑶那张伪善的笑脸,当真是可笑至极。
如今的阮书瑶还在边关陪着卫卿,那果然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处处不忘算计,她倒想看看,这一世的阮书瑶,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前面的屏儿见宋馨呆呆望着那盘棋失神,眸底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问:“宋小姐,您没事吧?”
宋馨收回神,摇摇头,随后跟上。
又走了一会儿,穿过一条游廊,两人来到卫家后院,宋馨见屏儿在一片青竹林前停下,水目一敛,缓缓勾起唇角。
果然,这个贱婢,是想让她死啊。
屏儿没有瞧见宋馨的神色,扬手指着那片青竹林说:“宋小姐,这片竹林,还是将军七岁那年,一根一根亲手种的,将军前往边关之前,几乎每天都要来竹林打坐,有时一待就是半日。奴婢私心猜想,宋小姐是如此雅致之人,想来将军喜欢的东西,您也会喜欢的,所以便带您来这儿了。”
宋馨淡淡扫她一眼,嘴角噙笑,“屏儿姑娘有心了。”
言罢,便神色从容的往竹林中走。
屏儿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眯眼笑了笑,颔首道:“宋小姐先在竹林坐着,奴婢去给您端些糕点过来。”
宋馨摆摆手,兀自向前没有回头。
而屏儿却站在原地没有急着走,她一眼不眨的看着宋馨已经走过前十排竹子,眼见就要再迈出一步,一颗心顿时跳到嗓子眼,似期待,又似报复的快感。
宋馨自然知道她在期盼什么,阖眸一笑,右脚缓缓落下,脚尖狠狠踩住一根线,等左脚迈起之后,整个人已安然穿过第十一排竹子。
宋馨淡淡抿唇,转过身,看着屏儿震惊的目光,佯装不解似的挑眉问:“咦,屏儿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难不成你也想进来看看?”
屏儿闻言,浑身一怔,连忙摇摇头,而后转身走远,心里却不住犯嘀咕。
那青竹林被少爷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有人闯进去,绝对必死无疑,刚刚,她明明看见宋馨已经踩中了第一道机关,怎可能会躲过去。
第077章:安然离开
侥幸,没错,一定是侥幸,躲过一劫又怎样,竹林深处另有乾坤,她就不信,宋馨今日能活着走出将军府,为了阮姐姐的正妻之位,她一定要除掉宋馨。
宋馨眸光发冷,无视身后屏儿异样的眼光,每一步,皆完美避过竹林内的机关。
清风穿林打叶,耳边风声不断,她找了一块干净之地,缓缓敛起目色席地而坐,蹙眉看着近处青竹上刻下的刀纹,俪面发沉。
这些都是卫卿常年习武留下的,而她之所以知道竹林的机关,还要多谢阮书瑶。
犹记在某一场战争中,卫卿大获全胜,自边关带回整整一万俘虏,老皇帝喜不自胜,将那些人悉数赏给朝中大臣做家奴,而卫卿只要了五百。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清早刚起便被卫卿叫到这里,看着他宛若大善人一般浅笑吟吟的告诉那些俘虏,若想活命,只需走出竹林。
她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疯了似的冲进竹林中,还未跑几步,不知谁碰到了第一道机关,冷箭如密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冲到最前面的人先后被冷箭射死。
后面的人见状,一窝蜂的扭头要跑出来,可卫卿却叫侍卫守在入口,谁敢出来,便是人头落地。
那些俘虏无奈,只好继续往前走,后果可想而知,第二道、第三道机关相继启动,有些人被射成靶子,有些人则被长刀牢牢插在竹子上,还有些人,被横空飞过来的绳子生生吊死……
而卫卿就站在她旁边,眉眼之中满是嗜血的笑意。
天地飘渺,她只觉无处安身,眼角充盈着恐惧的泪水,不断灼烧她的心口,让她恍若掉进一个巨大的冰窖中,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幽冷森寒。
临走时,卫卿死死抓着她的肩膀,唇瓣缓缓附在她耳边,声音冷若寒冰,“希望下一个走进竹林的人,是你。”
她不明白,仅仅因为她占了将军府的正妻之位,竟能让卫卿不满至此,甚至恨不得她立刻去死。
后来,阮书瑶亲自给了她竹林的阵法图,她明知那个女人不怀好意,可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得不接受。
果然,在她接下的一瞬间,阮书瑶扬声污蔑她偷走将军的布阵图,意图勾结外人谋害将军府,而等待她的,则是卫卿的四十鞭毒打……
如今细细想来,从一开始,那个女人何尝不是把每一步都算计好了,算透了她的心,更算懂了她这个人,让她退无可避,只能走进那个贱人布好的陷阱之中,毫无反击之力。
前两世深陷在脑海中的记忆就像一个死蛊,平日无常,可发作之时,却是撕心裂肺的痛。
宋馨靠坐在一根竹子上,深吸一口气,看着脚边已经零落成泥的竹叶,眸底微动,幽深难测。
须臾,竹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高呼“抓刺客”。
宋馨皱皱眉,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土,正欲出去查看,恍然却瞧见一道暗影,身形诡异的闯进竹林。
黑衣墨发,面上蒙着一块黑布,全身上下裹的甚是严实,让人看不清容貌,但从身形来看,这人应该是一个男子。
那人露在蒙面外的一双眼睛幽深精湛,惊讶而又怪异的看着宋馨,旋即覆上一抹冷笑,直奔她而来。
宋馨暗暗佩服此人武功卓绝,而他俨然知道竹林中有机关似的,前面几道都被他巧妙避开了。
连守卫森严的将军府都敢闯,这人莫不是和卫家有仇?
宋馨暗暗想着,蓦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眼见那人快要踩下第五道机关,也不管他是不是刺客,急声提醒道:“左边走三步。”
那人身形一顿,犹豫半瞬,依言飞到左边,而后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宋馨面前。
“你是卫家人?”这人微敛着目色看她,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宋馨抿唇挑眉,“不是。”
她要是卫家人,那她一定第一个杀了卫卿,宁可守一辈子活寡,也绝不要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这刺客凛凛神,张嘴正欲问她的名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直奔竹林而来。
宋馨与他对视一眼,同样正了脸色。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屏儿的声音,“宋小姐在里面,她说了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屏儿话音刚落,接着又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似乎是卫家的侍卫。
“可是,府里闯进了刺客,万一误伤宋小姐怎么办?而且竹林里有机关,宋小姐一个人进去,出了什么事,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宋小姐是将军的未婚妻,岂会不知竹林的阵法图,断然不会出什么事,反倒是那刺客,若真来了这儿,你们早该看见他尸体了。”
那守卫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静默一会儿,忽然带着人又速速离开了。
而屏儿则盯着眼前茂密的竹林,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那刺客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当真也闯进竹林……
哼,宋馨定然必死无疑。
等屏儿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宋馨脖子上须臾多了一把长剑,剑锋犯冷的寒光瞬间刺入眼帘。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方才,我似乎救了阁下。”她岿然不动,目色从容,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人瞧着她这副安若泰山的神色,眯眼笑道:“这份恩情,我自然会记住,不过小姐既然是卫将军的未婚妻,只怕待会儿还要借小姐一用。”
宋馨嗤笑,挑眉问:“你想拿我做人质,威胁卫老将军?”
“宋小姐,倘若世上的女子都如你这般聪明,这世道怕是会出现不少麻烦。”
“那不过是因为,你们男人总以为自己聪明绝顶罢了,实则愚蠢至极。”宋馨低笑。
这人一怔,眸中闪过一抹兴味,“怎么说?”
宋馨侧目瞥他一眼,缓缓勾起唇瓣,“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客客气气的问——‘宋小姐,请问你知不知道能安然离开卫家的法子’。”
男子闻言,眸底划过一丝精光,气息却突然紊乱起来,蓦地喷出一口血,不过因为蒙着面,看起来并无什么两样。
第078章:难渡恩仇
宋馨挑眉,伸指不动声色的移开他的长剑,摇摇头,语气甚为惋惜,“你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妄想挟持我光明正大的走出卫家,恐怕刚一走出竹林,无需守卫动手,你已经倒地不起。”
这人恨恨瞪她一眼,立刻点了身上几处穴道,而后坐到地上运功调气。
宋馨看着他紧闭的眉眼,说不出为什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清风拂过耳鬓悠悠长奔,她越看越觉得怪异,这个人的眉眼有些生硬,无需遮面,她已能预想到那黑布下定然藏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
可为什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不等她想清楚,那人已睁开眼睛,戏谑笑道:“宋小姐,身为别人的未婚妻,如此光明正大的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岂不失礼?”
宋馨撇撇嘴,懒得回应,扬手往身后一指,沉声道:“前方直走百步,然后左转,再走二十步,以你的轻功,飞出一个小小的卫家院墙,想必绰绰有余。”
这人来将军府行刺,不是和卫家有仇,就是要打探什么消息,而且,以她的直觉来看,他不像是柳家的人,不然刚刚在听见屏儿说她是卫卿的未婚妻时,他应该当机立断的杀了她,但最后并未动手,由此可见,他也不是丞相府培养出来的刺客。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救他一命,只要他还好好活着,她就不信,卫家以后能有安宁之日。
男人闻言,抿唇轻笑一声,阖眸道:“宋小姐,你前后对待一个刺客的反应,让我很怀疑,你到底想不想嫁进卫家。”
宋馨挑眉,“你觉得呢?”
男人摇头,目中带着一丝笃定。
宋馨见此,淡然一笑,扭过头拂袖往竹林外走。
身后风声乍起,等她再转身时,那刺客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馨敛容暗笑,缓缓收回视线,神色淡漠的走出竹林。
此时的卫府守卫还在到处搜寻刺客的踪迹,卫夫人站在花园中,神色担忧的四处张望着,蓦然瞧见宋馨的身影,不由长舒一气,连忙走上前。
“馨儿,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没有找到你?”
宋馨佯装一副懵然不知所以的样子,皱眉道:“方才屏儿姑娘将我带到了竹林,然后便退下拿糕点去了,那竹林中冷风太大,馨儿刚走进去便打了个喷嚏。我怕吹伤身子,又返身去了旁处,后来就在假山中小憩了一会儿,伯母,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府上这么乱?”
卫夫人听见宋馨险些走进竹林,心底一骇,顿时有些后怕。
幸好她及时退出来了,万一不小心碰到机关,那他们可怎么向宋家交代。
思及此,卫夫人凛凛神,从容笑道:“没什么,只是老爷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正在派人四处找,今日怕是找不到了。”
宋馨颔首点头,心底轻嗤,顿觉有些烦闷,于是换上一副疲惫之色,水目中带着一丝愧意。
“伯母,馨儿突然觉得有些累,今日怕是不能与您长谈了,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若改日再来如何?”
卫夫人心急那刺客的踪影,也着急打发宋馨走,如今见她先提出来,自然没有异议。
“好,既是累了,就赶紧回府休息吧。”
宋馨听出卫夫人语中的急色,暗暗一笑,随她缓缓走出花园。
回程路上,宋馨靠坐在绵软的车厢中闭目养神,倏尔一道光从车帘外射进来,不等她睁眼,身旁已蓦然多了一具……
躺尸。
那脸上的黑布不知何时已经摘掉了,露出一张刚硬廓然的脸,奇骨贯顶。
她斜睨那人一眼,嗤声道:“怎么,阁下以为,本小姐当真是没脾气的吗。”
第一次无故招惹她就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在竹林,更何况她还给他指了一条生路,对陌生人而言,也算仁至义尽了。
可这第二次,他分明是故意找上门的,如今满将军府都在找他,若是让人知道那刺客躲进了她的马车里,旁人会怎么想。
“宋小姐,”男人神色慵懒的躺在车厢里,微微阖起眸子,勾唇道:“我仔细想了想,你救我一命,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我决定,日后要死心塌地的跟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宋馨斜眼看他,眸底神色莫名,“难道不是因为,你跟在我身边,正好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男人挑眉一笑,唇瓣微冷,“宋小姐,女子若是太聪明,果然很麻烦。”
宋馨扬眉,缓缓收回视线,目底无一丝波澜。
他费这么大功夫闯进卫家,今日既然已经惊动卫冕,那么卫家日后定会加强戒备,他若再想闯进去,就难上加难。
而她正好是卫卿的未婚妻,可以自由出入卫家,所以,他一定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再次找上自己。
不过……他武功高强,有这么一个护卫跟在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起码从目前来看,他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
思及此,宋馨掀帘看着窗外相继走过的行人,音色淡淡道:“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自作主张找卫家的麻烦,不然惹出什么事,我会毫不犹豫的和你撇清关系。”
这人闻言,挑眉笑问:“我们除了小姐和护卫的关系,在宋小姐心中,难道还有别的关系?”
宋馨温淡的眸子扫他一眼,隐隐带着一抹懊恼之意,转眸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唇角顿时一僵,眸底闪过暗光,静默半晌,沉声道:“问仇。”
弦弦若问,难渡恩仇。
他的名字叫——问仇。
宋馨怔怔看着他,暗道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薄唇一抿,专心看着窗外的景色,四顾无言。
经过成衣铺子时,她让问仇下去换上一身普通装束,而后带他回了宋家。
院子里的四个丫头一看,俱是一脸惊讶。
“小姐,这位是?”
宋馨敛容,淡淡笑道:“他叫问仇,身手不错,迎春,把阿修的房间收拾一下,他以后和阿修住。”
迎春微怔,愣愣点了下头,“好……奴婢这就去。”
第079章:不见起色
脚步虽不停地往一侧走,心里却对这男人的来路大抱怀疑,她虽然不如小姐聪明,可好歹在丞相府待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这个男人,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普通人。
而旁边三个丫头已躲到一处暗自窃喜了,西苑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容貌不凡的男人,虽说没少爷那般儒雅,却别有风姿,她们日后岂不是就要和他朝夕相对了,一想到这里,迎夏笑得最是欢快。
宋馨无奈失笑,看向迎夏说:“你好歹是我身边的丫鬟,莫忘了矜持。”
“小姐”迎夏嗔视,跺跺脚,羞褐的捂着脸跑了。
问仇见状,眸中波澜未起,轻抿着唇瓣,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傍晚,宋馨坐在前厅用膳时,想起早上和阿修说过的事,拧眉暗忖一瞬,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旁边的宋长青。
“怎么了,有话要说?”宋长青淡笑,眸色温润如玉。
宋馨轻轻点头,颔首道:“阿修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日子待在妹妹院子里,四书五经几乎全背了个遍,妹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读书。所以,我想请大哥出面,看能不能和杜秀一商量一下,让他做阿修的老师,以阿修的潜质,假以时日,将来定当深有造诣。”
宋长青对阿修的印象不深,顶多也就是去宋馨院子里时,见过两三面而已,不过看得出来那是个不怕吃苦,肯努力上进的孩子,既然宋馨都这么说了,那他自然不会将其埋没了。
“好,等明日下了朝,我去问问杜秀一的想法。”
宋馨闻言,眸中不由浮起一丝欣喜,“多谢大哥。”
宋长青无奈失笑,“一家人还道什么谢,快吃饭吧,粥都凉了。”
一旁的宋林氏见兄妹俩如此和谐,温婉一笑,抬手给每人各夹了一块红烧肉。
吃罢饭,宋馨正要起身离去,宋正德恰好匆匆从外面赶回来,面上带着一抹忧色,敛眉喝了一口茶。
宋馨直觉有事发生,强自镇定,淡声问:“爹,怎么了?”
宋正德看她一眼,恍然似想起什么,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才暗舒一气,沉叹道:“将军府今天闯进了刺客,皇后娘娘身边的曹公公死了。”
曹公公?
宋馨心底一沉,双手不经意抖了一下。
难不成,问仇今天去卫家行刺的目标,其实是曹公公?
可那是皇后的人,也就算是卫家的人,无缘无故,他跟一个宫闱太监会起什么恩怨?
宋林氏脸上微惊,看向宋馨问:“馨儿今日也在将军府,你没出什么事吧?”
宋馨失笑反问:“娘看女儿像有事的样子吗?”
宋林氏闻言,怔了怔,不由暗笑自己少见多怪。
也是,倘若真有什么事,如今又怎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而宋长青却沉吟一瞬,阖眸又问她,“听说你今日带回一个护卫,什么来路?”
宋馨一怔,暗道大哥去龙城一趟,心思何时竟变得如此敏锐了,沉吟一瞬,缓声道:“就是一个普通人,我回来的时候,正好见他在街上卖艺挣钱,心想妹妹身边恰好缺一个会武功的护卫,倒不如把他买了。万一再碰到柳下荫,有他在,妹妹也好过凭白受欺负。”
宋长青闻言,尤其是听见柳下荫的名字,脸色一寒,瞬间打消了对问仇的怀疑。
宋正德端坐一旁,沉叹一气,缓缓开口,“这曹公公也不知在宫里招惹了什么人,竟然让人追杀到宫外,听说连肠子都被匕首穿烂了,死状甚是可怖。”
宋馨听罢,心底又是一动,她记得问仇今日使得是剑,若曹公公当真是他杀的,凶器又怎会变成匕首?
她虽然不懂武功,可亏得前世在将军府生活的经历,也知道习武之人对武器都极为讲究,虽说不乏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但总有一种使用的最为顺手的兵器,比如卫卿擅用长枪,而安离昇……
他姑且不算,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擅长什么。
用完膳后,宋馨垂眸走出前厅,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问仇悄然从树上落下,吓得宋馨瞬间回神。
“怎的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宋馨不悦皱眉。
问仇无奈,恭敬地说道:“宋小姐,如果一个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已经沉重到你这样的弱女子都能听见,那只能说明,他练了一身三脚猫的功夫。”
宋馨愕然,心想还真是,随后问道:“那曹公公是怎么回事?”
“什么曹公公?”问仇蹙额反问。
宋馨看他似乎真不知道,沉声解释道:“曹直,皇后娘娘身边的近侍公公,今天死在了卫家。”
问仇闻言,眸底顿时闪过一抹讶色,眉头倏尔皱紧,“不是我杀的。”
宋馨抿唇,看他这副表情也知道他没有说谎,只是证明一下自己方才的猜测而已。
可是,既然不是他杀的,又会是谁,难道说,今日出现在卫府的,不止一个刺客?
思及此,宋馨蹙额又问:“那你去将军府做什么?”
问仇眉心不展,微微摇了下头,沉声道:“这个我暂时不能说,但我发誓,那个什么曹公公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刚飞到卫家房顶上,凌空便飞出一个隐卫,我和他过了几招,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之后府上的护卫便全跑了出来,我不敢恋战,就及时逃了。”
宋馨听罢,面上微露讶色,若是按照问仇的说法,将军府的守卫自当十分森严,可即便这样,曹公公还是死于非命,那凶手,又会是谁?
第二天早上,杜秀一正在翰林院校对竹简,见宋长青来访,凛神听完他的来意,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答应收阿修为学生了。
在龙城半月,他亲眼见过宋馨是如何控制疫情的,心中自问没有她那般的睿智果断,在龙城时便对她心生敬意,如今听说阿修是宋馨推荐的,自然是欣然接受了。
没过多久,阿修便住进翰林院做了杜秀一的关门弟子。
之后的几日,京都城一片祥和,曹公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他的死并未掀起任何风浪。
将军府在追查几天刺客的踪迹之后,也偃旗息鼓了,不过皇后娘娘的病倒是一直不见起色。
第080章:初生牛犊
宋馨淡淡听着迎春打探来的消息,莞尔一笑,伸手摘下一朵白玉兰。
“小姐,这曹公公还是皇后娘娘的近侍呢,可是奴婢听说,他死之后,尸体用一张草席裹着,直接丢到了宫外的乱葬岗,皇后娘娘竟然连口棺材都没让人准备。”
迎春站在身后,目中藏着一抹愤懑之色。
宋馨淡笑,眉眼之中藏着一抹异光,“宫中的人情向来冰冷,近侍又如何,到底不是至亲,不过……”
不过卫皇后这次的态度倒着实让她有些奇怪,入宫多年,世人一直称赞卫皇后贤德,曹公公服侍她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是在卫家遇得害,最终怎会只落得一个草席裹尸的下场。
迎春见宋馨说至一半又止了话锋,皱眉问:“不过什么?”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笑着打趣,“不过,本小姐我将来是必然要给你们找一个好归宿的,所以你们不必担心自己会像曹公公那般凄惨。”
迎春撇嘴,嗔视她一眼,眸中倏尔氲出一层水雾,“小姐,你对我们真好……”
宋馨眉眼温和,心底仅存的那分柔软缓缓颤了两下。
恰在这时,问仇从院外走进来,见此情景,微咳一声,颔首道:“小姐,永昌公主出宫了。”
宋馨闻言,眉间一动,嘴角缓缓浮起一抹幽深的笑意。
彼时的京都大街上,一绿衣女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货摊上的新奇玩意儿,旋即一脸不耐。
“彩月,本公主都说了逛完街就回宫,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罗嗦,本公主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一粉衣小丫头紧紧跟在身后,红着眼一脸快哭出来的急色,“不行啊公主,万一被容妃娘娘知道您偷偷溜出宫,一定不会饶了奴婢的!”
“所以本公主都说了把你打晕,你装作毫不知情不就好了。”绿衣女子撇撇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一顿,连连摇头,“公主明明知道奴婢最怕痛的。”
“所以嘛,本公主把你一起带出来了呀,放心,回宫后,母妃若是质问起来,本公主会护着你的。”
绿衣女子眨眨眼,瞧见醉仙居的匾额,脚下步子陡然快了几分。
后面的小丫头见状,急得在原地跺跺脚,只好无奈跟进去。
两人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醉仙居此时正好有人在说书,但见那说书人一拍醒木,故事已娓娓道来。
今日讲得是古时一个豪门贵公子,强抢民女,辱其家人,最终害得这女子家破人亡的故事,可在座哪一个不知道,这说书人其实是在影射柳下荫。
宋馨坐在二楼雅室中,见那绿衣姑娘听得兴致勃勃,眉角微微轻扬起来。
永昌公主名叫东陵素,乃当朝容妃娘娘之女,传言她在几个公主之间,最受老皇帝宠爱,是以自小到大便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
不过东陵素为人倒还算率性,肚子里没那么多算计,最喜路见不平逞英雄,她今日倒想看看,这传言到底有几分真。
若是能结交上,日后若出了什么事,宫中尚能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她虽然和安离昇达成联盟,可此次赈灾,也让她多多少少看明白了,安离昇在京都的势力,显然部署不周,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柳温拦截了一切消息,所以,她得发展自己的人脉,弥补他的不足。
只有自己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才不会被安离昇半路扔下船。
而东陵素,将会是最关键的一个人。
说书人话音落罢,整个大堂顿时传出喝彩声,东陵素也站起来随声附和,毫无半分女子的娇柔姿态。
等说书人一下场,她顿觉无聊的坐到位子上喝了一口茶,周遭一片闲聊声,她隐约听见了柳下荫的名字,想及先前在宫中听到的闲言,忍不住端着杯子走到邻桌坐下,饶有兴味的看着对面两名男子。
“那柳下荫是不是当真做了不耻之事啊?”
两人闻言,兴致也来了,纷纷眯起眼睛笑道:“那是当然了,姑娘还不知道吧,那萧木商一家,简直被丞相府害惨了。”
“没错,萧家之女去丞相府寻事那天啊,我正好经过那儿,亲眼看见柳家大少奶奶不但辱骂那萧小姐,还重重推她一把,萧小姐当场就小产了,血水流了一地,真是可怜啊。”
东陵素听罢,当即拍案怒起,“这柳下荫,欺行霸道,害得人家如此悲惨,简直是畜生!”
两人哪想到这小姑娘会如此激动,连忙起身将她一把按到位子上,小心翼翼往四周环视一眼,低声提醒道:
“姑娘,你不要命了?丞相府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人人不耻,后来有书生写诗大骂柳公子,结果被柳家抓起来挑断了手筋。我们现在都只敢悄悄议论,你还敢站起来,简直是初生牛犊啊。”
东陵素闻言,抖抖肩膀甩开两人的手,面上依旧无所畏惧,“本公……我就不信,天子脚下,那柳下荫还能拿我怎么样!”
两人瞧着她这副不听劝的固执样,摇头一笑,俱是无言。
又坐了一会儿,那粉衣小宫女实在是担心的要命,几番催促后,东陵素总算是答应回宫了。
宋馨见她们出去,目色微敛,也起身下楼。
回宫路上,东陵素满心想着下一次定要再找个机会溜出来,不等她想到出宫的办法,迎面忽然走来几个人,面目粗犷,腰粗膀圆,横眉竖目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善类。
“小美人儿,准备去哪儿啊,不如留下来陪大爷我好好玩玩儿?”
领头那个龇牙一笑,眉间一道长长的刀疤,如蜈蚣一般一直延伸到耳后。
小宫女眸子一颤,哇的一声哭了,“公主,怎么办啊……”
永昌也慌了,她素日在宫里蛮横,可今天是偷偷溜出来的,身边根本没带侍卫。
而且她们为了尽快赶回宫,特意抄了一条小道,平时少有人迹,对方人又多。如今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你、你们别过来,告诉你们,我乃当朝永昌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识相的,就赶紧给本公主滚,不然,我父皇绝对不会轻饶了你们!”
第081章:救命之恩
刀疤男子一听,浓眉一竖,轻嗤一声不屑笑道:“公主?你要是公主,我还是天王老子呢。小姑娘,你见过哪个公主出门只带着一个小丫头的,吓唬我?也不打听打听爷在京都城的名号!”
话音落罢,便轻轻扬手,授意身后的人上前抓人。
东陵素一脸惧色的抓着彩月往后退,牙齿不住打颤,“你们别过来,滚、滚开,再过来本公主就叫人了!”
几个贼头鼠目的男人一听,霍地伸出手,嘿嘿笑道:“你倒是叫啊,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啊!滚开,救、救命,救命啊!!”
东陵素一只手已经被抓住,她心里一抖,顿时吓得六神无主,闭上眼睛尖声大叫起来。
心底不由闪过一丝悔意,她就该听彩月的劝告,乖乖待在宫里不出来的。
抓着她胳膊那人见状,嘿嘿一笑,蓦地重重往前拉了一把,准备拖着她往外走。
东陵素大喊大叫,奋力挣扎着,死活不依,本以为今天一定没救了,绝望之际,空中突然飞来一道暗影,几个翻转之间,那一群无赖竟相继被踹倒在地,速度快到惊人。
东陵素摆脱了桎梏,当即和彩月抱作一团,瑟瑟抬头看向那人。
恍惚之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墨衣男子,身姿秀雅,衣玦翩翩,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把长剑,让她不由看直了眼,再也移不开视线。
从暗处走上来的宋馨见此情景,撇撇嘴,不由腹诽问仇一句。
地上几人见问仇武功如此高强,面色一变,连忙起身,狼狈跑走了。
宋馨抬步上前,佯装一副不知身份的样子,敛眸笑道:“姑娘,你没事吧?”
东陵素劫后余惊般摇摇头,眼睛却直勾勾望着问仇,缓步上前,刚张嘴“喂”了一声,突觉这样显得有些无礼,抿抿唇,柔声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一旁的彩月顿时惊呆,若不是她今天一直跟在公主身边,险些要以为公主被什么人给冒充了,她服侍公主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如此温婉有礼的公主。
而后面的宋馨:……
她这是被公主完美无视了吗?
问仇侧目瞧见宋馨微变的脸色,英目一阖,沉声道:“姑娘要谢,就谢我家小姐吧。”
小姐?
东陵素扭头看了一眼宋馨,但见她水目弯弯,浅笑撩人,俨然一副知书达礼的小姐之相,再一想到自己方才故作矜持的姿态,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自相惭愧,旋即又摇摇头,瞬间拿出一国公主的气势。
“你是哪家的小姐,等回宫后,本公主定让父皇好好赏赐你。”
宋馨闻言,佯装一副震惊的样子,声音蓦然抬高几分,“公主?!”
东陵素挑眉,微昂着头斜眼暗哼。
彩月见状,走上前扬声道:“见到永昌公主,你们还不速速行礼。”
宋馨暗笑,抬眸看了问仇一眼,而后褔身意欲行礼。
而东陵素一看问仇都准备作揖了,目色一变,连忙伸手拦住,急声道:“算了,本公主在外面没那么多礼节,更何况你们还救了我,我便是再不懂事,也不能让恩人行礼。”
宋馨缓缓挺直腰,知道这公主完全是看在问仇的面子上才免去一礼,暗道她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一个英雄救美的桥段,竟然就芳心暗许了?
想归想,宋馨凛凛神,扬眉问:“公主怎么来了宫外?”
东陵素顿时挠头,眼睛不着痕迹的眨了几下,扑闪着长长的眼睫说:“哦,本公主得知父王近日劳心,出宫帮他视察一下民情。”
宋馨装作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点点头,颔首问:“京都城虽然繁华,但很少会遇见恶人,公主方才莫不是惹到了谁,如今被人家找上门了?”
东陵素虽然自幼被老皇帝宠到大,看着天真无邪,但毕竟不是傻子,如今经宋馨一提醒,蓦然想起刚刚在醉仙居时,她当众大骂柳下荫是畜生的事。
当时她还对那两个男人的话不屑一顾,而今细细想来,八成是刚才有柳下荫的人在场,所以寻衅报复她来了。
哼,她就说,这条路偏僻,平时少有人迹,怎会在突然之间遇到这么几个无赖。
一定是柳下荫的人!
想及此,她暗哼一声,敛眉看着宋馨轻轻摇头,“我出宫不过三个时辰,怎会惹到什么人,那几个恶人,我也不知是如何出现的。”
宋馨闻言,默叹一起,似有些惋惜,“这便麻烦了,若能知道公主惹到了什么人,等仔细一查,定能抓住那几个恶人,如今却……”
“无妨,等回宫之后,我提醒父皇加强京都巡守便是。”东陵素摆摆手,面上一派坦然。
宋馨阖眸一笑,体贴地说道:“那些人也不知走没走远,不若小女送公主一程吧,免得小女现在离开后,他们再卷土重来。”
东陵素也有些后怕,当机立断的点点头,侧目偷看问仇一眼,不由红了小脸。
回宫路上,她看看宋馨,又看了看问仇,沉思半天,才终于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本公主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宋馨一怔,暗道这公主总算是开口了,不然今日花这么大功夫,岂不全白费了。
“回公主,小女名宋馨,乃朝中三品秘书监宋正德之女,这位是小女的贴身护卫,叫问仇。”
东陵素闻言,霎时睁大眼睛,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我在宫里听说过你的名字,当初宗人府那件案子,整座皇宫都传遍了,敢和柳下荫对薄公堂,你还真是好样的。”
宋馨垂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公主谬赞。”
东陵素摆摆手,目光很是真诚。
那流言传进宫里时,她对宋馨的印象本来就不差,如今又承蒙一个救命之恩,她就更喜欢宋馨了,而且……
她微勾起唇角看了看问仇,他是宋馨的贴身侍卫,如今和宋馨打好关系,日后岂不会有更多机会能见到他。
东陵素把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哐当响,暗道方才没白受一场惊吓,不然也不会遇见问仇。
宋馨侧目瞧着东陵素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对她的心思瞬间了然。
又走没一会儿,几人便到了宫门口。
第082章:受之有愧
东陵素挥着手恋恋不舍的跟宋馨道别,眼睛却直勾勾盯向问仇,在彩月的连声催促中,含情脉脉的转身进宫。
宋馨却是淡然,扭过头,嘴角扬起一抹笑,“今日这戏看得果然精彩,你从哪儿找的人,演得倒是逼真。”
问仇颔首挑眉,“达到小姐想要的结果便好。”
宋馨闻言蹙额,眸底神色有些莫名,“恐怕,也达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吧。”
“属下不懂小姐的意思。”问仇敛容,面上波澜未起。
宋馨暗自腹诽这人倒是善于跟她装傻充愣,声音有些意味深长。
“我知你不是真心想追随我,但如今既然待在我身边,不管你究竟要做什么事,还望能守好自己的本分,我不喜欢事情的发展脱离我的计划。”
问仇闻言,勾唇一笑,沉声问:“那不知,小姐的计划是什么?”
宋馨斜眼冷哼,抿紧唇瓣不作回应,脚下步子飞快。
问仇见状,低低笑了一声,随后跟上。
而彼时,已经回到寝宫的东陵素瞧见跪了一院子的宫人,心里一咯噔,不禁缩了下脖子,推门走进内殿。
寝殿中央端坐着一位华衣贵妇,大红色的洒金长裙拖地,发上插着一支贵重的金步摇,杏脸桃腮,温眸湛然,正是东陵素的生母,容妃娘娘。
“去哪儿了?”容妃看她一眼,声音极具威严。
东陵素一愣,静默一瞬,缓缓道:“就、就在御花园逛了一会儿。”
容妃顿时眯眼冷哼,斜睨着彩月,厉声道:“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本宫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彩月闻言,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求饶,“娘娘,是奴婢没有好好看住公主,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奴婢吧!”
容妃阖目不再看她一眼,摆手让人拖彩月出去。
东陵素见状,目色一紧,声音顿时拔高,“母妃,是我执意要出去的,你要罚就罚女儿一人吧,不关彩月的事。”
“拖出去!”容妃瞪她一眼,沉声吩咐门口的侍卫。
东陵素心知母妃的脾气,脖子一缩,顿时噤了声,片刻之后,耳边蓦然传来彩月的哀嚎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颤着肩膀缓缓闭上眼睛,双手不由抓紧身上的裙子。
容妃抬眸审视她一眼,星目微眯,“素儿,如今可知,你不服训教的下场了?”
东陵素连连点头,眼底恍然有泪滑落。
她素日虽然蛮横跋扈,但从不会欺负身边人,性子顶多骄纵一些,本以为父皇和母妃是宠她的,可她却忘了,她是公主,而那些人,却只是下人。
容妃沉叹一气,缓声道:“本宫也不想如此对你,可是你好好想想,堂堂一国公主,闷不吭声的偷溜出宫,万一出了什么事,母妃该有多着急。回宫之后,你非但不认错,反而为那下贱的婢女向本宫求情,哪有一国公主的样子,简直不成体统。”
东陵素微微阖起双目,低声道:“母妃,素儿知错了。”
容妃闻言,满意的笑了笑,招手让她上前坐下,“知错就好,看你出去一趟,弄得满身狼狈,宫外好玩吗?”
东陵素想起问仇,蓦地扬眉笑了,“好玩,街上有好多宫里没有的新奇玩意儿,素儿可喜欢了,不过有些人却很讨厌。”
容妃听着她陡变的语气,唇角一勾,温声笑问:“怎么,遇上什么人了?”
东陵素目色微沉,恼怒道:“一个无耻大坏蛋,我不过是在醉仙居当众骂了他几句,结果他却怀恨在心,找人欺负女儿。”
容妃骤然一惊,忧声问:“那你可有受伤?”
东陵素浅笑摇头,眯眼道:“幸好后来遇上了宋小姐,不然,女儿如今只怕就见不到母妃了呢。”
容妃听着她的话,越想越心惊,不由嗔怒道:“你还笑得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赶紧告诉母妃。”
东陵素闻言,当即正了脸色,将整件事情又原模原样细细说了一遍。
容妃听得阵阵胆战,旋即寒了脸,拍案怒道:“这柳家未免也太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东陵素见母妃生气,心底窃喜,眨着大眼睛撒娇,“母妃,女儿此番能安然无恙,多亏了宋小姐,您可一定要重赏她。”
容妃闻言,摸摸她的头,含笑答应,心底却满腹疑问。
这宋馨先前和柳下荫结过仇,今日怎会这般凑巧的救了素儿,究竟是偶然,还是别有用心?
她入宫多年,自知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皇宫就是一个吃肉不吐骨头的虎穴,若想活命,心就要比任何人都狠。
譬如皇后,外表贤良淑德,实则心狠手辣,如今抱病在床,日日待在寝宫不出来,弄得整个后宫一时人心惶惶。
前皇后的鬼魂回宫索命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别人看不清这其中的门道,她和卫池央斗了这么多年,又岂会不清楚。
那流言,分明就是从卫池央口中传出来的,虽然不知那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可这背后,必然又是一场大戏。
再譬如这位宋家小姐,难道就真如传言那般温良可欺吗?
她自然是不信,但如今的事实,便是宋馨救了素儿,于情于理,都该重重赏赐一番。
傍晚入寝时,容妃将东陵素今日出宫游玩的事悉数告诉了皇上,不过却没说柳下荫指使人欺负她,而是改成回宫路上遇到了几个无赖。
皇上最忌讳后宫干预朝政,若是把柳下荫说出来,皇上定然要疑心她其实是对柳家有意见,到时可就适得其反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会乖乖放过柳家。
翌日一早,老皇帝特意让王振拟了一份圣旨,因宋馨救公主有功,特封她为“兰馨县主”,另赏玉如意一对。
圣旨还是东陵素亲自拿到宋家的。
宋馨屈身跪在地上叩首谢恩,而后缓缓接过圣旨。
“本公主说过会好好赏你的吧。”东陵素眨眼,双手环过宋馨的臂腕,一脸亲昵的抱在一起。
宋馨颔首低笑,“小女也不过是恰巧经过那个地方而已,如今竟得一个如此尊贵的封号,实在是受之有愧。”
第083章:肆无忌惮
东陵素挑眉,目色十分坦然,“那有什么,你救了我,这都是你应得的,还有,你以后能不能别老在我面前‘小女、小女’的称呼自己,听着怪别扭的。我在宫中没什么朋友,难得遇到你这么一个坦率真诚之人,莫让一个身份,将你我给隔阂了。”
宋馨淡淡一笑,点头相应。
东陵素四下瞥了一眼,诧异道:“对了,问仇呢,父皇还特意赏了他一把好剑呢,怎么来了这么久,都没瞧见他。”
宋馨水目微敛,从容道:“我有些事让他做,如今不在府上。”
东陵素淡淡“哦”了一声,眸中不禁闪过一抹失望。
宋馨佯装没有瞧见,莞尔一笑,眸底风轻云淡。
东陵素仔细想了想,忽然眨眨眼,俏皮道:“今日风光这么好,不如咱们一起出去玩吧?”
宋馨扬眉,轻声嗤笑,“难怪一份小小的圣旨竟能劳得公主大驾,原来是别有用心啊。”
“刚说了不必拘泥礼节,这才一转眼,你就敢取笑我,谁说宋家小姐软弱可欺,本公主瞧着你胆子大得很嘛。”东陵素横眉竖目,佯装生气。
宋馨抿唇,声音清润,“以前胆小,是因为宋家门庭卑微,我不敢惹是生非,如今不一样了,承蒙公主抬爱,让我意外得了个‘县主’的尊号。日后出门在外,定然不会再有人敢随意欺负我,这啊,叫‘狐假虎威’。”
东陵素笑她容易知足,淡哂一瞬,扬手命人准备马车。
宋馨见她身边服侍的宫女换了人,凝眉问:“今日怎么不见彩月姑娘?”
东陵素目色一僵,不着痕迹的闪了闪,音色淡漠道:“哦,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就没带她出来。”
宋馨闻言,顿了顿,敛容不再言语。
今日皇上既然赐了这个县主封号,那便说明东陵素昨日偷溜出宫游玩的事根本没有瞒住,明明当时相见时,那宫女还中气十足,今日却抱恙了,可见这病并非偶然。
宋馨敢断定,东陵素回宫之后,那宫女定然受罚了。
明明是主子之过,却偏偏让奴才承受,这宫里果然是世情凉薄,而姐姐入宫已近四年,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马车行至月牙湖畔停下,东陵素和宋馨双双下车,刚走一会儿,竟意外遇见了云水瑶。
“永昌公主和宋妹妹何时认识的?”云水瑶嘴角含笑,眸中带着些许疑惑。
东陵素同云水瑶先前只是在宫宴上见过几次,并无什么太深的交情,不过对此人印象却不错。只知她性情寡淡,一向不喜和什么人来往,在一众酷好攀附的官家女子中,也算得上一股清流。
宋馨是因为先前宗人府那桩案子上,云水瑶帮过自己的忙,一直心存感激,心中对她自然也有几分好感,于是将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也多亏了宋妹妹及时出现,不然这京都城岂不要闹翻天了。”云水瑶笑着打趣。
东陵素佯装生气,双手掐腰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别以为你这样说,本公主就不知道你在暗讽我刁蛮任性。”
云水瑶低笑,眉眼灼灼,玉颜清丽脱俗,“公主这就错怪小女了,小女岂敢讽刺公主,不过是想说凭皇上对公主的宠爱,万一您有一个三长两短,皇上怕是掘地七尺,也要将那群无赖抓起来五马分尸了。”
“这还差不多。”东陵素斜眼冷哼,眼角带着几丝得意。
宋馨倍感无奈,连忙拉着两人去游湖。
月牙湖上不时有画舫行过,船头站着几名才子,左吹笛子右吟诗,曲风大胆奔放,又暗藏诉情之意。
东陵素眉眼横斜,不时隔湖回几句诗,而云水瑶面上却始终挂着漠漠的笑意,让人看不出情绪。
宋馨不由暗想她的性子是真淡啊,方才有好几个人都是大胆向她表白的,换做寻常女子,早就红了脸,而她却始终微阖着眉眼,不羞不臊。
“云姐姐,方才那些诗,你最喜欢哪首?”
云水瑶微怔,顿了顿,浅浅启唇。
“风露立中宵,尘缘比星渺,隔方寸红绡,思一生远道。”
这……
宋馨呆愣,方才,似乎并没有听见这首诗,而且,这明显是一首怨念游荡的思情诗,莫非,云姐姐心中早有喜欢之人?
东陵素听见两人的谈话,回过头,眸中带着几分戏谑,“你家云姐姐几年前就许给了护国公之子段行止,那可是扬名京都的‘第一公子’,有如此璞玉在前,云小姐哪还瞧得上这堆草芥,是不是?”
云水瑶但听东陵素打趣,面上也无恼意,只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
而宋馨却是听得一愣,前两世她和云水瑶来往不多,且先后嫁进柳家和卫家后,日日都待在深宅中,根本不知云水瑶和护国公之子早有婚约。
这护国公怎么说也是朝中一品大官,怎会允许自己儿子娶一个三品御史大夫之女?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云水瑶淡淡一笑,温声解释道:“我姨母是护国公的正妻。”
怪不得……
宋馨听罢,心中顿时了然,听闻段行止文采斐然、举止温雅而不失风度,这“第一公子”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云姐姐嫁给他,想来也是一桩好姻缘。
“小姐。”
正在愣神间,问仇也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径直落在宋馨身侧,吓得她不由一震,而云水瑶也是一颤,双肩不经意的抖了一下。
宋馨见状,暗道等她回去之后,一定要问仇好好改改这个臭毛病,仗着自己武功高就肆无忌惮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不等她开口,东陵素已眯起眼睛,几步跑到了问仇面前,“问仇,你跑哪儿去了,不知道本公主今日会来吗,告诉你啊,父皇赏了你一把好剑,听说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呢。”
问仇微微颔首,音色有些淡漠,“公主,上古时期的人们,还不会打铁铸剑。”
宋馨闻言,嘴角蓦然一抽,凛神暗暗瞪了他一眼,咬牙笑道:“问仇,我瞧着你那把剑用的也够久了,如今公主亲自来给你送把更好的,你还不快谢过公主。”
问仇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双手抱拳向东陵素微行一礼,声音温润,“问仇多谢公主。”
第084章:无影无踪
东陵素心底暗喜,瞧着这张容清目秀的脸,眉眼倏尔一弯。
而云水瑶则触目看了眼他腰间的佩剑,剑穗都断了,果然是用了多年。
宋馨四下看了看,并未瞧见御史府的马车,不禁皱眉,“云姐姐,你自己来的吗,可需我们送你一程?”
云水瑶微阖起眸子摇头,“不用了,我……”
“瑶儿。”
不等云水瑶把话说完,不远处又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温淡和煦,直让人如沐春风。
几人循声望去,只瞧见一辆马车,并未注意到什么人,想来,那人就坐在车里。
东陵素显然是熟悉那声音的,唇角一勾,偷笑道:“难怪不让我们送,原来是等着郎君来接。”
云水瑶目色微闪,朝宋馨的方向看了一眼,倏尔苦笑道:“我先走了。”
宋馨从东陵素的话中,显然也知道了来的人是谁,点点头,神色雅致,“云姐姐慢走,妹妹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云水瑶颔首,垂眸缓缓向那马车走去。
回程路上,问仇充当马夫,坐在前面一路无言,而东陵素则靠坐在车厢前,隔着一幕帘帐,口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多半时间都是她自己在自言自语。
而宋馨则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满脑子都在想云水瑶方才的态度。
她总觉得,云水瑶对那护国公之子,似乎并无情愫。
如若当真喜欢,又怎会在看见国公府的马车时,面露苦色。
另一条路上的舒适马车内,云水瑶一袭紫衣紧挨角落而坐,而在她旁边坐着一位年轻公子,一袭紫色锦袍裁剪合体,似乎是刻意应了她裙子的颜色。
那人身姿消瘦挺拔,眉宇之间藏着些许微光,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常人一见,定然要移不开眼睛,而云水瑶却双目微阖,面上神色不明。
段行止自她坐进马车,一直定定看着她,半晌,缓缓开口,“这些年,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月牙湖,瑶儿,你怎么还不明白,他早就已经……”
“别说了!”云水瑶惊叫出声,一双温淡的眸子忽然蓄满泪水,“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忘不了他,为什么还要这般残忍的一次次提醒我。他在这里,行止,你明白吗,纵然有一天,我会和他擦肩黄泉,这里,永远都忘不了他。”
她颤手点着自己胸口,模糊的泪眼让她没有看见段行止眸中一闪而逝的暗光。
须臾,段行止缓缓抱住她轻颤不止的双肩,默叹一气,温声安抚,“我明白,瑶儿,我不说了,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我不会再逼你了。”
云水瑶低低啜泣,抬眸凝视他一眼,轻声道:“行止,谢谢你……”
段行止阖眸低笑,带着些许苦涩,“谁让你早已变成我的绕指青丝了呢。”
言罢,他又忽然松开她,以手帕捂住嘴重重咳嗽起来。
云水瑶见状,清目微紧,连连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你身子不好,就无需出来了,万一再受了凉怎么办?”
“无妨,一具残破之躯罢了。瑶儿,这些年,若不是你,我也撑不到如今,对不起,该是我自私,他已经走了,我又是这副样子,总想着若是能用一纸婚约束缚着你,日后你便不会受旁人欺负。瑶儿,你这么这么好,我怎舍得,将你拱手让于他人,不过你放心,待我死后,那婚书自会作废,你若是遇上了真心待你之人,便、便……”
话还未说完,段行止已双目紧阖昏睡过去。
云水瑶垂眸,心中默叹,嘴角亦是苦笑。
她的合卺酒,这一生,怕是无人能喝了。
皓月盈缺,一晌白华,悠风奔袭,院中梨花散落一地。
风露更婆娑,宋馨躺在床上睡不着,披上一件外衣走出来,抬眸却见问仇坐在树下喝酒,夜风清浅,漫天飞白飘洒,美景当前,独他气质幽冷寂寥。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宋馨淡淡开口,缓步上前坐在他对面。
问仇瞥她一眼,转手将酒坛子递给她,挑眉问:“喝吗?”
宋馨轻轻摇头,抿唇一笑,眸中带着丝笃定,“你有心事。”
问仇倏尔眯起眼睛,嘴角微勾,“宋小姐,我红尘未破,也无甚牵挂,余生只恋生杀,又何来心事。”
“若当真如此,你眼里梦里,当该只有明月天涯,如今做出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又给谁看。”宋馨淡笑,深深凝视他一眼。
问仇缓缓一笑,眸底闪过几分促狭,“我只是想看看,宋小姐会怎么安慰我,而树上的朋友,又准备看多久。”
宋馨闻言,愣了愣,蓦然抬头,只见一道月白身影翩然落下,锦袂轻挥,身姿温逸。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怔怔望向安离昇,瞧着他暗沉的目色,嘴角不禁一抽。
安离昇敛眉扫了问仇一眼,音色淡漠,“我同你家小姐有话要说。”
问仇挑眉低笑,“安大人,这么晚了来找我家小姐,还让我这个护卫回避,莫不是意欲行什么不轨之事?”
“听说永昌公主对你很有好感,不如本大人帮公主制造一次和你颠龙倒凤的机会?”安离昇面上神色淡淡,微微一拂袖。
问仇听罢,嘴角抽了抽,当即扔下酒坛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宋馨全程看得目瞪口呆,心底还隐隐浮起一丝怒意。
这就是她舍命收留的护卫?安离昇才说一句话,居然就把他吓跑了?!
而且……
“你们认识?”她看向安离昇,犹疑一下问出口。
安离昇轻“嗯”一声,淡淡启唇,“我是他师兄。”
宋馨:……
这关系,可真是够亲密的,她在卫家随便救下一个刺客,居然会是安离昇的师弟。
沉默一瞬,她眨眨眼,启唇又问:“那他和卫家又有什么恩怨?”
安离昇闻言,眸色微敛,摇头道:“我们虽然师承一人,但以往除了武艺切磋,鲜少谈论过其他,我只知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
宋馨见他不像在说谎,怔怔点头,唇瓣微阖。
安离昇拂袖坐下,狭眸中忽然覆上一抹异色,“你想要个护卫,怎么不同我说?”
第085章:顾影自怜
宋馨想起青峰那张罗里吧嗦的嘴,只当安离昇身边的人都跟青峰一个样,于是果断摇了下头,“其实也不是特别想要,只是那天在卫家,刚好碰见他,而他武功又高,便将他收留了。”
安离昇闻言,唇角微勾,抬眸望向天边残月,心底倏尔掠过一抹柔软。
宋馨见状,水眸一凝,心想他大晚上跑来,不是只为了跟她一起赏月吧?
“你突然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安离昇蓦地扭头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看得宋馨又是一怔。
难道她刚刚说错话了?
并没有吧?
过了一会儿,安离昇淡淡开口,“如此良辰美景,宋小姐就无心欣赏吗。”
宋馨抬眸看了一眼那抹残月,心底十分无奈。
前两世杀伐果断的摄政王,什么时候也会喜欢如此风雅之事了,莫不是到这一世,他当真转了性子?
隐在暗处的青峰远远看着这一道风景,又一次重重摇了下头。
完了完了,他突然发现公子和宋小姐越来越般配了怎么办……
良久,安离昇缓缓收回视线,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抿一口,声音清润,“你可曾听说过杜言悔这个名字?”
宋馨微怔,愣愣摇了下头。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安离昇轻笑,眸中清风微澜,“他是太子身边的幕僚。”
宋馨无语,一个幕僚而已,干她何事。
安离昇薄唇微抿,又继续说:“此人与柳温素来不和,两人虽然同在太子身边做事,但柳温是太子舅舅,又是一国丞相,孰轻孰重,自是杜言悔一个外人比不了的。听闻他先前几次提出的策略,都被柳温驳斥了,于一个幕僚而言,心中怨愤可想而知。”
宋馨突觉以他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幕僚,沉思一瞬,想起他先前曾在龙城提过的大礼,不禁扬眉问:“你打算利用杜言悔去对付柳温?”
安离昇回以一记赞许的眼神,敛眸笑道:“脑袋这次转得倒是挺快。”
宋馨嘴角微抽,不由暗暗腹诽。
她能说都是被他逼得吗?
若是再跟不上他的思绪,他心里不定要以为她这个联盟有多弱呢。
翌日一早,沉寂许久的丞相府忽然传出一声怒吼。
紫珠匆匆跑进锁春园,迎面一只茶杯凌空砸过来,她双目一眯,连忙闪身躲过去,而后急步走进内室。
只见柳下荫坐在床边,手执一根蛇皮拐棍狠狠毒打着一个小丫头,一下又一下,双目近乎赤红。
紫珠静立一侧,扭过头不忍去看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丫头,好一会儿,等哭声停止之后,她才缓缓睁开眼,却见那丫头已经昏过去了。
她默叹一气,扬手让两个小厮进来将其抬出去,心底对柳下荫却愈发怨恨。
先前一个丫头不堪受其凌辱,生生吊死在锁春园,之后老夫人严令他不准再乱来,这半个月,他确实是不再想那等龌龊事了,却想法设法的惩罚后院的丫头。
有时是用鞭子抽,有时让其跪在碎裂的花瓶上……
这已经是第五个受伤的丫头,她实在是害怕,有一天,他的鞭子,会落在自己身上。
正在思忖间,外面突然跑进一个小厮,面上带着些许喜意。
“少爷,快绿阁的醴娘让人捎来口信,说是少爷许久不去快绿阁了,姑娘们都想您了。”
紫珠闻言,心底不禁松了一口气,暗道醴娘这口信来的当真是及时。
而那小厮面上也是藏不住的欣喜,他以前常跟柳下荫去快绿阁寻欢作乐,可自打柳下荫受伤之后,一直都待在府里养伤,他身上又没银子,想去却去不了。如今倒是好了,那醴娘特意送来口信,少爷一定会去的。
坐在床上的柳下荫当即眼前一亮,连忙拄着拐杖站起来往外走。
他怎么忘了,祖母虽说不准他动院子里的丫头,可没说不能碰外面的啊。
今日去快绿阁,一定要让醴娘手上的姑娘好好抚慰抚慰他多日来的寂寥之情。
“备马车去!”
这小厮闻言,高应一声,连忙转身往外跑。
半个时辰后,柳下荫自马车上被两个小厮抬进快绿阁,候在门口的醴娘眉间一凝,扭着柳腰迎出来。
“呦,柳少爷,您总算是来了,可让我们家夏桑好想。”
柳下荫双目微红,色眯眯的伸手往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多日不见,醴娘风韵犹存啊,夏桑在哪儿,爷这就去好好疼疼她。”
醴娘嘴角噙笑,不动声色的拿开他的手,挥着团扇指向二楼,“就在房里等着呢,这些日子,但凡有客人来找夏桑,她都闭门未见,单单等着柳少爷您呢,待会儿啊,您可要好好补偿一下人家。”
“那是自然。”
柳下荫嗤笑,对这话很是受用,挑挑眉,挥手让人将他抬上去。
而醴娘站在原地冷冷盯着他的背影,眸底不禁闪过一抹厌恶,等柳下荫进房后,摇着团扇也一扭一扭的走上楼。
“阿三,看会儿门,老娘回房换条裙子,脏死了!”
“得嘞!”
门口的龟奴颔首一应,而后昂首挺胸,宛若青松般直挺挺的倚在门前的木柱子上。
二楼靠角落的一间厢房中,一位妩媚妖娆的年轻女子坐在铜镜前顾影自怜,恍然听见开门声,柳眉一拧,声音稍显不耐。
“我不是说过了吗,任谁来都不见,给再多银子,我也绝不接客,出去!”
柳下荫闻言,眯眼暗笑一声,佯装伤心道:“想不到这么久不见,美人儿竟把本少爷忘得一干二净,唉,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算了。”
女子蓦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目色一闪,连忙起身跑过来,一眼瞧见柳下荫被两个小厮抬着躺在一张软榻上,面上不禁划过一抹惊喜。
“柳少爷,您怎么才来呀,夏桑都快想死您了!”
娇媚的声音如清泉之水,软软的,柔柔的,柳下荫听着,只觉骨头都酥了,当即让小厮将自己放到床上,干净利落的剥光了身上的衣服。
夏桑笑他猴急,慢条斯理的站在床前脱裙子。
柳下荫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蓦然伸手将夏桑抱进怀里,火唇贴着光滑如玉的肌肤,一寸都没有落下。
第086章:辱没太子
一番云雨过后,夏桑趴在柳下荫胸口,玉指轻挑,娇声问:“柳少爷一来,就只想着做那种事,这心里惦记的,是奴家这个人,还是奴家的身体啊?”
柳下荫低笑,捉住她的手亲了一口,眯眼道:“本少爷心里何曾忘记过美人儿,不然怎会一来,就单单只招了你,不过,两相相比之下,还是美人儿的身体更得本少爷心意。”
“死相”,夏桑抬头嗔视他一眼,柳眉一扬,突然转了话锋,“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可从不这样,听别的姐妹说,太子殿下同其他大人来,一向只谈公事。醴娘让姑娘们进去伺候着,各种招数都用遍了,所有大人都把持不住,唯独太子殿下坐怀不乱,当真是个君子呢。”
柳下荫闻言,扬声嗤笑,“就他,还君子?呵,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罢了,本少爷告诉你,那太子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我爹费尽心机扶持他,结果这么多年了,连一个小小的兵符都没从卫卿手上夺过来,要不是我们柳家,他从小到大,不知死多少回了!”
夏桑闻言,嘴角一勾,柳眉不着痕迹的挑了两下,“还是柳少爷雄风英发,您不知道别的姐妹有多羡慕夏桑呢,日后您可不能再一连多日不来了,夏桑可不想再受那等相思之苦。”
柳下荫眯眼淡笑,只觉腹下又热了。
“美人儿放心,本少爷日后,一定天天来。”
两人在房内几乎缠绵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柳下荫才心满意足的让人抬着离开。
而夏桑则扶着腰,换上一条干净裙子,神色怏怏的走下楼。
楼下寻欢的客人见她这副样子,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免有些怨愤。
“呦,夏桑姑娘,瞧你这样子可是不太好啊,也不知是哪位客人如此凶猛。”
“就是,这也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瞧瞧,夏桑姑娘连路都走不动了。”
……
醴娘见状,眯着眼走上前打趣,“我看你们就别吃味了,今日来的是柳少爷,尔等凡夫俗子,也能和柳少爷比雄风?”
一众人闻言,脸色微变,齐齐噤了声。
夏桑看醴娘一眼,倚在栏杆上淡笑,“醴娘,这你可就说错了,别说他们,柳少爷的雄风啊,连太子殿下都比不了呢。”
几个恩客闻言,心里不由舒坦几分,纷纷凝眉问:“夏桑姑娘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夏桑捂嘴娇媚一笑,声音愈发娇柔,“方才在房里,柳少爷亲口跟奴家说的,说太子殿下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柳丞相若不是他舅舅,早就放弃他了。”
几人听罢,面上笑意更胜,皆带着几分嘲讽。
“这柳少爷可真敢说啊,竟然把太子殿下贬得一无是处。”
“切,你以为做太子的,就比咱们这些人厉害吗。”
“我告诉你们啊,我有个堂叔在朝中做官,他说有几次和太子殿下来这儿寻欢,那太子竟然连女人都不敢碰呢。”
“莫不是有什么不敢让人知道的隐疾?”
“哈哈,谁知道呢,不过不碰女人确实是真的。”
……
几人相聊甚欢,醴娘和夏桑则站在一旁嗤笑,无人瞧见一道墨袍身影大步流星般负手出了快绿阁。
清风回顾,宫中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中,一明黄身影临窗而坐,俊颜上无一丝表情。
须臾,一道墨影匆匆走进来,一眼瞧见这人,缓缓行了一礼。
“太子。”
座上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炙火微燃,似要将这人灼透,“杜先生,何事如此恐慌?”
“方才属下去快绿阁寻欢,太子可知属下遇见了谁?”
东陵钰依然面无表情,音色淡漠,让人听不出情绪,“杜先生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杜言悔颔首淡笑,眸中掠过一抹精光,“是柳少爷。”
东陵钰先是愣了一下,语中蓦然发出一声轻嗤,“我这个表弟素无大用,倒是挺会给自己找乐子。”
杜言悔轻笑,语中带着几分刻意,“太子殿下和柳少爷不愧是表兄弟,连说的话都惊人相似。”
东陵钰明显听出那话里的深意,深邃的凤眸射向他,“杜先生,你说话,越来越无趣了。”
杜言悔恍若没有听出东陵钰话中的调侃,恭谨的垂首道:“方才在快绿阁,属下听见里面的夏桑姑娘说,柳少爷曾当着她的面辱没太子。”
东陵钰脸色骤然一沉,手背上青筋暴起,柳下荫看他不顺眼,他一直都知道,素日在府上随便编排就算了,如今竟敢在一个下贱的青楼女子面前污蔑他,让他如何能忍。
“他都说什么了!”
杜言悔闻言,薄唇轻抿,暗暗抬眸看了他一眼,“柳少爷说,太子若不是仗着柳相帮忙,根本不会活到今天,还说,说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滩……”
一滩?
东陵钰脸色更沉,幽深难测的目光射向他,“一滩什么?”
杜言悔凛神,垂首道:“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好一个柳下荫!”东陵钰拍案怒起,眸底沉沉郁郁,严肃威仪。
脑中却不由想起,一直以来舅舅都在自己面前故作长者之风的样子。
柳下荫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素来不管权力之争,今日怎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种话,莫非,是什么人曾在他面前说过?
思及此,东陵钰神色一凛,目光阴沉沉的看向杜言悔,“杜先生,本太子知你一向不喜柳相,舅舅素日是强势了一些,你清楚本太子最讨厌什么,三弟一派屡屡得意,你若当真为本太子着想,今日这话就该清楚当不当讲。”
杜言悔心神一顿,静默半瞬,颔首笑道:“太子教训的是,只是属下若非一心想辅佐太子,今日之事,属下便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说出来。太子殿下尽可想一想,先前咱们与三皇子一派的斗争中,最差也能达成和局,可为什么这几次却几番受挫,还偏偏都是在相爷手上出了问题?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太子能荣登大统,为此甚至不惜献出生命,可相爷,他当真是如此希望的吗?”
东陵钰指尖微颤,眉峰顿时蹙起,“不可能,他是本太子的亲舅舅,不扶持我,难道会去扶持三弟那个蠢货吗!”
第087章:无所畏惧
杜言悔见他动怒,心底暗笑,不慌不忙道:“相爷身居高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如若有可能,谁又只甘心做那个‘一人之下’呢。”
“杜言悔!”东陵钰彻底怒了,霍地走上前抬起一脚重重踹上他胸口,“舅舅对本太子的忠心,容不得你质疑!”
杜言悔胸口吃痛,一时受不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喉间蓦然涌出一口腥甜,他冷笑一声,颔首道:“是,属下知错。”
东陵钰冷冷瞥他一眼,挥手让他退下。
杜言悔敛眉转身,唇角却带着几丝异样的笑意。
东陵钰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杜言悔消瘦清冷的背影,脑中却不断回想着他的话。
“柳少爷说,太子若不是仗着柳相帮忙,根本不会活到今天,还说太子不过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太子殿下尽可想一想,为什么这几次几番受挫,还偏偏都是在相爷手上出了问题?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太子能荣登大统,为此甚至不惜献出生命,可相爷,他当真是如此希望的吗?”
“相爷身居高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如若有可能,谁又只甘心做那个‘一人之下’呢。”
先前因为一个小小的安离昇,丞相府一连损失了胡宏博和李达两个重要属下,之后在龙城,那些惨死的刺客暂且不提。
水灾加上瘟疫已足够让安离昇死在那里,可最后这个人不但安然回京,还顺利解决了龙城的灾情。
换做是他自己,在消息无法传回京都的情况下,一定会选择弃城保命,可安离昇却偏偏……
究竟是对手太厉害,还是,在舅舅心中,根本就不希望他这个太子之位坐大,而是意欲有朝一日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今日经杜言悔提起,东陵钰才蓦然想起,他这一派的人才和权力几乎都握在舅舅手中,莫非,舅舅其实早有异心?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无需日晒雨淋,自己便会生根发芽,东陵钰敛容望着窗外飒飒作响的青叶,眸间一定,而后拂袖走出去。
已走多时的杜言悔此刻站在一条僻静的宫巷中,触目望着东陵钰离开的方向,唇角蓦然扬起一丝冷笑。而后转过身,远远望着一道冷清紧闭的宫门,眸底倏尔闪过一抹痛意,双手不禁重重握紧。
东陵钰没有带任何随从,打马出了皇宫后,直奔丞相府。
守在门口的小厮看清来人,连忙下跪行礼。
东陵钰目不斜视的大步跨过朱门,负手走进前厅,此时的柳家人恰巧正在吃饭。
柳下荫看见东陵钰,想起自己白日说过的话,莫名有些心虚,兀自埋头不语。
柳温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倒是对东陵钰的出现突觉奇怪,“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可用过晚膳?不如坐下一起吃吧。”
“不必了,我找表弟。”
东陵钰沉声一语,冷傲孤漠的看了他一眼。
柳温蓦然被这个眼神盯得有些心悸,摇摇头,只当自己看错了,不过心里更多的则是好奇,荫儿素来纨绔,更无心党派之争,太子今日找荫儿做什么?
不等他开口问清楚,东陵钰已经顺其自然的坐下,手上马鞭“哐”得一下扔在柳下荫面前。
吓的柳下荫浑身一抖,筷子一时没握住,顿时掉到了地上。
赵琴见状,心疼自己的宝贝孙子,虽说东陵钰是外孙,可到底是外姓人,于她心中,柳下荫的地位是远超东陵钰的。
“太子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莫吓着你表弟。”
东陵钰瞧着赵琴这副袒护的态度,冷笑一声,双目微微眯起,“外祖母可知下荫表弟今日去了什么地方?”
赵琴不明所以的看看他,又看了柳下荫一眼,见柳下荫瑟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当即明白他定然又去了什么烟花之地,心底蓦地一股无名火起,可转念又寒目沉寂下来。
荫儿以往没少去那种地方,太子从未管过,无缘无故,怎会突然来此,这副神色和语气,分明像是兴师问罪来了。
柳温自然也和赵琴想到一块儿去了,凛神瞪了柳下荫一眼,沉声道:“荫儿是不懂事了些,先前萧家那件事闹得那么大,皇上已重重责罚过他,我相信他已经长记性了。太子放心,日后,我一定不会再让他出府半步。”
东陵钰斜眼瞥向柳温,嗤声道:“舅舅,依本太子之见,下荫表弟怕是根本就没有长记性吧,那烟柳之地日日敞着大门,只要有钱,谁都能进,本太子自然不会拦着表弟。只是表弟的性子怕是要好好改改了,在一个下贱的妓女面前就敢污蔑本太子,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
舅舅当也知道,钰儿姓‘东陵’不姓‘柳’,我若是柳家人也就罢了,可钰儿如今偏偏是东宫太子。污蔑我,便是污蔑皇室,那些话若是传进父皇耳中,那今晚来这儿的,只怕就不是本太子了。”
柳温面上蓦然一震,惊疑的看了东陵钰一眼,而后沉声问柳下荫,“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快绿阁都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柳下荫垂头,不敢去看柳温的脸色。
东陵钰闻言,眸中冷笑不减,“没什么?难道‘太子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这句话不是表弟说的?没想到表弟年纪轻轻竟如此健忘,本太子倒是想好好问问表弟,我若是烂泥,那当今皇上又是什么?”
“太子!”柳温面上一惊,侧目往外面看了一眼,低声提醒道,“当心隔墙有耳!”
东陵钰抿唇,音色淡淡道:“无妨,下荫表弟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可怕的,舅舅心中,更应该无所畏惧才是。”
柳温越听越觉得东陵钰话里有话,眉心一蹙,稍稍缓和了语气:
“太子,如今咱们屡屡受挫,若是再内里起乱,三皇子心里不定有多高兴。荫儿那话着实恼人了一些,我会好好好管教他的,不若今日让他给你好好道个歉,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不必了,”东陵钰凛神,声音极具威严,“舅舅素日忙,想必也没什么时间教导表弟,不如让他跟我回东宫,让宫里的教习公公好好教教他规矩。钰儿闲得很,一定会帮舅舅好好看着表弟的,免得他日后再说错话。”
第088章:脚下之石
柳温心里一咯噔,看看东陵钰,面上当即闪过一分不赞同。
皇宫是什么地方,荫儿若是去了,三皇子一派岂会让他好过,更何况,东陵钰那话,细听之下,似乎还带着一股怨气。
不等柳温想清楚,赵琴已率先站起来,拧眉看向东陵钰,沉声道:“太子,荫儿自幼没受过苦,到了宫里,怕是不习惯,我看就让他待在家里吧。今日之事,是他的不对,以后我会好好看着他,你大可放心。”
东陵钰心底冷笑,转眸瞥向柳温,“舅舅也赞同外祖母的话吗?”
柳温敛容,静默一会儿,沉沉点了下头。
东陵钰嗤笑,“舅舅还真是心疼表弟,让钰儿好生羡慕,今晚就当我无理取闹了吧,告辞!”
言罢,便拿上马鞭,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去。
东陵钰上了马,一路上都在回想柳温和赵琴方才的态度。
他不过是说要把柳下荫带进东宫,竟得到他们的一致反对,心里还不是怕他会把柳下荫怎么样。
如此不正好说明,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他,既是不信,还要扶持他,那只能证明,柳家对他,根本就不忠心。
思及此,东陵钰双目一眯,双手不禁握紧了缰绳。
若不是发生了今日之事,他只怕还不知道柳家的心思,哼,他这个舅舅,还真是好啊,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东陵钰方回到宫中,容妃那儿忽然央人来,说是近日春光正好,容妃打算明天在御花园设一场赏花宴,特请他也过去。
“太子殿下,容妃娘娘可是真真为您着想,明日的宴会上,娘娘还请了诸位大人家的小姐,约莫是有的热闹看了。”
那太监临走前,淡笑着留下这么一句话。
东陵钰是一个聪明人,自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他尚未娶妃,连个侧室都没有,容妃此举,怕是想让他明日在赏花宴上好好观摩观摩,若有瞧上眼的,尽可求皇上下旨赐婚。
哼,这个女人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还以为有多厉害,如今,还不是来向他示好来了。
既是如此,那他倒是不妨去看看,以往有柳家仗身,他从未想过联姻之事,可柳家今日的态度,让他突然看明白了,哪怕是至亲之人也是靠不住的,他将来能倚仗的,只有自己。
还有,方才那太监说,所有大人家的小姐都会参加,那便说明宋家那个没用的女儿也会来了?
呵,宋家近日风头正盛,听说卫卿这个未婚妻还刚封了“县主”,卫家怕是得意的很吧……
明天,倒是不妨送卫家一份大礼。
而彼时的宋馨正坐在院中,望着隐匿在花丛中的一点萤火,绯若桃花的唇瓣微微抿起,一脸若有所思。
在她的印象中,前两世根本没有这样一场赏花宴,素闻容妃娘娘和皇后貌合神离。
如今皇后卧病在床,容妃却光明正大的设了一场热闹的宴席,究竟有何意图?
前两世的她卑微懦弱,嫁了人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少见过什么人,所以明日这场宴席于她而言,是一次极难得的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机会。
若无意外的话,说不定还能再发展一下人脉。
前两世,若是她再勇敢一些,强大一些,怕是也不会像猪狗一样被赵琴和孙如玉折磨了整整十年,更不会在卫卿和阮书瑶明目张胆的在她面前亲热时,只能默默垂下眸子闭口不言。
然而百般隐忍换来的却不是一家人的善终,而是他们这些人更残忍的对待……
一想起前两世种种,昏暗的夜色也挡不住眸底灼灼燃烧的恨意,可内心却不会再摇晃,她遇到的风浪,已足够撑起一颗强大的心。
柳家、卫家……
这一世,都将成为她宋家的脚下之石!
身侧蓦地垂下一个花藤做的秋千,问仇倚在秋千绳上,一双温凉的英目中满是探究。
“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宋馨回神,淡淡瞥他一眼,眉峰微扬,“像什么?”
“像一匹凶猛的饿狼,明明已经发现了猎物,却不肯直接冲上前,而是等猎物放下戒备之后,再奋力一扑,将它们死死扼在口中,吞食进腹。”问仇轻笑。
宋馨闻言,顿了顿,蓦然扬起嘴角,“这样的形容……很中肯,有一个人,曾经也这样说过我。”
问仇心知她说的是谁,嘴角一抽,默默翻了个白眼,“我再去找根绳子把上面固定一下。”
宋馨见他闪身飞远,笑了笑,正欲进屋,院外忽然走进两个人,前面是迎春,后面,则跟着云水瑶。
“云姐姐,你怎么来了?”宋馨眸底闪过一丝意外。
云水瑶弯眸一笑,在院中环视一圈,声音清润,“没什么,只是容妃娘娘明日的赏花宴,我去不了了。你以前鲜少参加过这种宴席,宫里规矩多,你明日多多小心。”
宋馨恍然一怔,“姐姐不去了?”
“嗯”,云水瑶淡淡点头,微微笑道:“那天从月牙湖回去后,段世子便生了病,我需在国公府照顾他。”
宋馨闻言,默叹一气,不由嗔怪道:“姐姐去不成,命丫鬟来通传妹妹一声便是,何必再辛苦跑一趟。”
“我身边的丫鬟都是小迷糊,一句话说不清楚,还不如我自己来,”云水瑶颔首轻笑,蓦地瞧见那花藤秋千,不由走上前仔细瞧了瞧,“这秋千做的很漂亮。”
宋馨眉眼微弯,“是府上护卫做的,云姐姐若是喜欢,改日我让他去云家给姐姐也做一个。”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云水瑶唇角一勾,眸底缓缓闪过一丝柔光,看得宋馨顿时愣住。
她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本以为,以云姐姐的温淡性子,断然会拒绝的,可不成想,她竟点头同意了,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正在怔神间,云水瑶已经抓着花绳坐了上去,无需人推,自己便神色悠悠的荡起来。
宋馨在旁边看着,远处有人放了一大束烟花,映红半片夜空,也映亮了云水瑶的脸。
月光轻透,美人阖眸荡秋千,树上梨花似飞仙。
她淡淡看着,薄唇微微扬起,倏尔一阵风吹来,那秋千竟越荡越高,不消片刻,云水瑶的身子已越过院墙。
第089章:当真玄妙
宋馨心口不禁提起一口气,见云水瑶神色不改,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连忙扬声喊道:“云姐姐,危险,快停下来!”
云水瑶听见声音,突然收回神,猛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腾空,心尖一颤,顿时吓得抓紧绳子。
可就在这时候,树上的绳子倏尔“啪”的一声断开。
云水瑶一时不察,大叫一声,身子开始急速往下落。
“啊!!”
院中四个丫头和云水瑶齐齐惊叫,宋馨也吓白了脸,双肩一震,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拔脚冲上前准备给云水瑶当肉垫。
可不等她跑过去,耳边一道黑影突然如风般迅速飞过,双臂一展便牢牢抱住云水瑶的身子,几个飞转之间,两人稳稳落地。
云水瑶怔怔盯着那人的侧脸,劫后余惊一般,眸中缓缓蓄出一层泪。
宋馨见她无事,长舒一气,连忙走上前道歉,“云姐姐,对不起,我忘记提醒你这秋千还没有固定好了,都是我的错,你没事吧?”
云水瑶缓缓收神,轻轻摇下头,眸中清泪闪烁,“不关宋妹妹的事,是我想事情想的太出神了,让妹妹见笑了。”
宋馨见云水瑶非但不恼,反而还转过头来安慰自己,顿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眸见问仇还牢牢抱着云水瑶,眸子一顿,连忙冲他使眼色。
这男人,不知道云姐姐已经许配给别人了吗,降服一个公主不够,还想降服云姐姐,他以为云姐姐会像东陵素那般浅薄吗?
可不管宋馨怎么眨眼,问仇都仿若没有看懂她的意思,兀自抱着云水瑶一动不动。
而云水瑶也愣愣看着他,半晌,才默默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颔首浅语,“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问仇见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已能站稳,双手负到身后,深深凝视了她一眼,“云小姐不必客气,是属下未将秋千弄好才让云小姐受了惊吓,幸好云小姐没事,不然段世子怕是要因为属下一人,而迁怒整个宋家了。”
宋馨听得心尖一颤,不禁深深看了看云水瑶,看不出来,这段世子竟如此珍视云姐姐,幸好方才没出事,不然宋家岂不是真要遭殃了。
云水瑶瞧见宋馨的神色,缓缓垂下眸子,音色淡淡道:“宋妹妹,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让人送送云姐姐。”宋馨急声开口。
云水瑶却摇了摇头,温笑道:“不必了,国公府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宋馨蓦然一怔,顿了顿,只好拂袖道别。
等云水瑶离开后,问仇默默拿起方才扔在地上的绳子去树上固定秋千,迎夏站在树下观望,而迎秋和迎冬则回屋端出茶水糕点。
“段世子对云小姐可真好,听说两人还是青梅竹马呢,真让人羡慕。”迎秋给宋馨斟了一杯茶,娇柔出声。
宋馨但笑不语,一旁的迎冬又突然开口,“有什么可羡慕的,我还听别人说,十年前,段世子不知何故,突然生了一场怪病,宫中御医都看遍了也没治好。有御医断言段世子最多还能活十五年,如今只剩下五年了,万一云小姐嫁进国公府,日后岂不是要守活寡了。”
迎秋笑言,“不过是传言罢了,以国公府的势力,怎可能连一个小小的怪病都治不好,你这乌鸦嘴,莫凭白害了云小姐。”
迎冬吐吐舌头,笑而不语。
宋馨静静听着两人的谈话,蓦然想起那日在月牙湖畔,段行止虽然没有下马车,可依稀能从那声音中听出几丝病态,似乎中气不足。
加上方才云姐姐又说段世子回去后便生了病,当日又无风,人还在马车中坐着,好端端,怎会生病。
莫非,段行止当真有什么旧疾?
若真是如此,那云姐姐的遭遇,着实可怜了一些。
翌日,宋馨早早被四个丫头精心打扮了一番,乘马车进宫。
宫门口早有一个嬷嬷在等着,一瞧见宋府的马车,连忙颔首迎上去。
“老奴见过宋小姐。”
宋馨掀帘仔细瞧着这陌生嬷嬷,眉心一拧,不由蹙额问:“嬷嬷怎么称呼?”
“老奴姓卫,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娘娘如今抱恙,不能去赏花,念及宋小姐是第一次进宫,怕您失了宫里的规矩,特意派老奴前来指点宋小姐。”那嬷嬷颔首低眉,语气却甚是平静。
宋馨轻轻点头,由问仇扶着下了马车,暗暗打量着卫嬷嬷。
能被赐予主人姓氏的家奴,足见其忠心耿耿,这卫嬷嬷,应当不仅仅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小人物,而她方才又说她是皇后特意派来提点自己的。
这“提点”二字,用的当真玄妙,怕是从现在开始,直到散席离宫,卫嬷嬷都会一直跟在她身边。
宋馨暗笑,扭头嘱意问仇在此等着,而后坐上卫嬷嬷身后的软轿,一直被抬到御花园。
容妃设宴之地在袭香殿,宋馨下了软轿,还未进去,便听见一阵阴阳怪气的说话声。
“跟你们说啊,待会儿宋家那个小女儿来了,你们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真的可丑了,不然也不会日日躲在家里不出门。真不明白容妃娘娘怎么会邀她来赏花宴,也不怕她那张脸吓着了咱们,你们可一定警醒着些,万一被吓到了,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们。”
“不会吧,有那么吓人吗,莫不是你在唬我们,更何况她还救了永昌公主呢。”
“切,那哪是救啊,分明是她长得太丑,把那群无赖给吓跑的,你们也不想想,她连我表哥都敢打,区区几个无赖又算得上什么。”
宋馨在殿外静静听着,莫名一阵气恼,正想看看是哪家小姐在说她的坏话,一道温润的声音又接着响起。
“柳小姐,你可曾亲眼见过宋小姐长什么样子?无凭无据,莫要凭白冤枉了好人,女子名声还是极重要的。”
宋馨蓦然一怔,眸色闪了闪,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在遐想间,卫嬷嬷已经催她进去了。
宋馨瞧着卫嬷嬷脸上稳如泰山的神色,暗想这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说什么来提点她的,结果她都被人说成这样了,卫嬷嬷脸上竟然毫无异样。
第090章:困顿之色
香气袭人的大殿内,一绿衣女子背对门口而站,身前还挡着一个人,让宋馨一时看不分明,约莫能猜出那是方才帮她说好话的女子。
一众人见宋馨进来,虽不曾见过她,可这些官家小姐哪个不是人精。
一看见卫嬷嬷,当即便猜出宋馨的身份,神色齐齐一怔,顿时垂下了眸子,唯独那绿衣女子还在喋喋不休。
“我冤枉她?哼,你问问在场的,谁不知道我表哥在云府被人痛打一事,那宋馨到了宗人府,还敢啼哭不止的为自己喊冤,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子。”
宋馨闻言,秀目倏尔一眯,听那女子说什么她表哥在云府被人痛打,这指的不就是柳下荫吗?这么说来,她应该是柳下荫的表妹了?
柳家人丁单薄,赵琴只生了一子一女,他们后来分别成了东陵的丞相柳温和前皇后柳月青。
柳月青生太子时难产,后来虽然侥幸保住一命,但身子却落下了病根,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而柳温膝下,如今也只剩柳下荫一个儿子,何来的什么表妹?
等等!表妹?
宋馨微微凝神,突然想起她第一世嫁进柳家时,曾在柳家的祭祖仪典上见过一个年轻姑娘。
当时孙如玉介绍她是柳家旁系一个太爷的孙女柳飞婵,其父乃朝议大夫柳闻绝,素来不喜朝政,也从不参与什么党派之争。所以也未得到柳温提拔,是以柳家这些旁系,几乎没有一个有大作为的。
哼,一个散官之女罢了,不过是仗着柳家做靠山,也敢在人前凭空污蔑她。
“不知这位是哪家小姐,方才一席话,说的好生激昂,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与那宋小姐有什么仇呢。”
柳飞婵听见声音,蓦然转过身向她走过来,而宋馨则一眼瞧见她方才挡住的女子,眸底不禁闪过一抹诧异。
柳飞婵没有察觉到周围众人异样的脸色,她今日能来,也是百般求过赵琴之后才得来一个名额,是以也是第一次进宫。
先前柳飞婵更不曾见过宋馨,只是偶尔看见孙如玉和赵琴提起宋馨,那咬牙切齿的神情时,知道她们对宋馨恨之入骨。所以便想在众官家女子面前好好编排一下宋家,回去后好到赵琴那儿讨个好罢了。
“我跟她可没什么仇,不过她打了我表哥,那便是与我们柳家有仇。事后非但不认错,反而污蔑我表哥欺辱她,你说,此等女子,是不是很无耻?”
柳飞婵眯眼,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
可旁观的人不禁又变了脸色,刚刚这柳飞婵还在她们面前说,宋家小女长得其丑无比。
她们还以为柳飞婵见过宋馨,如今这真人就站在殿中,柳飞婵却双目不识,这究竟是谁无耻,顿时高下立见。
“柳小姐,你那表哥蛮横骄纵,狂妄纨绔,活该被打。再说,陈大人已经证明了宋小姐的清白,你若再耍横,本小姐立刻让人将你送回柳家,请柳老夫人好好管教管教!”
不等宋馨再开口,一旁栏杆处已有人率先发作,但见那女子穿着一条桃红锦缎裙,阴沉着一张脸,眉眼之中暗藏几分英气。
卫嬷嬷得到一丝插话之机,低声向宋馨介绍殿内众人,“说话这位是护国公之女段红绫,指摘宋小姐那位是丞相的堂侄女柳飞婵,还有旁边的……,至于座上那人,则是工部尚书吴瑞良吴大人的义女吴谨言。”
吴谨言?
宋馨微微一愣,目中满是疑惑,萧谨言何时竟变成工部尚书的义女了,她突然进宫参加赏花宴,又有什么目的?
只是此刻不是细想的时候,那厢的段红绫还在训斥柳飞婵,一众女子冷眼旁观,脸上俱是一副困顿之色。
宋馨是卫将军的未婚妻,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弟媳,如今又被封为“县主”,身份更是尊贵。而柳飞婵背后又是柳家,所以在场的,恐怕也只有一品护国公之女才能说上话了。
不过听闻段小姐性格豪爽,连喜欢的东西都和她们这些闺中小姐不同。
她们喜欢女红诗书,而段小姐却酷爱骑马射箭,性子野的很,尤其不喜和她们待在一起,所以方才柳飞婵编排宋馨的时候,段小姐一直倚在栏杆上不搭话,似乎极不感兴趣,怎的这会儿竟训起柳飞婵来了?
宋馨也是一脸不解,这段红绫突然开口,究竟是不耻柳飞婵的行径,还是别有用心?
柳飞婵被段红绫吓得瑟瑟一怔,抿抿唇,知道自己惹不起她,可若让她就此闭嘴,又着实不甘,心里便想着拉出一个和自己有共鸣的人。
如果人人都觉得那宋家小女无耻,看她段红绫还能怎么说。
“段小姐,宋家小女到底怎么样,大家都众所周知,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而已,你若是不信,大可听听旁人的想法。”
柳飞婵颤颤说着,倏尔转身,一把抓住宋馨的手,语气顿时沉了几分,“你说,宋家小姐的品行是不是有问题,我乃丞相大人的堂侄女,难道会污蔑她吗?”
宋馨暗笑这柳飞婵还真是够蠢的,以为把柳温搬出来,她就怕了吗?
“柳小姐,我想宋小姐品行如何,不需小女多加辩解,段小姐已经知道了吧。”宋馨慢慢挣开她的手,唇角微勾。
不等柳飞婵反应,段红绫已“嗤”得一声笑出声。
“有眼不识泰山,还敢说自己是丞相的堂侄女,也不知是从哪条小山沟里冒出来的,竟然跑到宫里丢人现眼了。卫嬷嬷,我看你可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了,皇宫内院,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待会儿见了容妃娘娘,这些话我也要说的,她以后设宴可真该慎重一些。”
“是,老奴谨记段小姐教导。”
卫嬷嬷颔首一应,眸底一片沉静。
而柳飞婵见状,心里顿时一咯噔,这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而能劳她去宫门口迎接的女子,岂不是只有……
宋馨?!
柳飞婵浑身一震,睁大双目难以置信的瞪着面前之人,还以为她只是哪家的小姐,万没想到,她就是宋馨!
第091章:羡慕嫉妒
不同于柳飞婵面上的惊慌,宋馨只是眉眼含笑,端庄温雅的站着,肌肤似雪,眸光潋滟。三千青丝被绾成一个飞天髻,发中斜插着一支白玉簪,身上穿着一条浅白色的齐胸襦裙,外面则是薄至透明的青色半臂。
雪白玉臂在轻纱下若隐若现,一条红色的芙蓉丝绦垂直落在身侧,看起来素净而不失娇媚,与柳飞婵这身艳绿相比,简直别有风韵。
段红绫走上前仔细打量她一眼,挑眉问:“你这裙子可是在玉罗坊买的?看着别致风雅,赶明儿我也去买一条。”
宋馨轻轻摇头,颔首淡笑,“段小姐谬赞,这是小女身边的侍婢自己做的,难能和玉罗坊相比。”
“我倒是觉得,这手艺,更胜玉罗坊。”段红绫温笑,目色诚挚。
众人闻言,仔细瞧了瞧宋馨的裙子,发现那绣工果然不俗。
方才只顾着看戏,如今再一细瞧宋馨的容貌,不禁有些自行惭愧。
那柳飞婵还说宋馨奇丑无比,若奇丑之人都长这副样子,那她们在柳飞婵眼中,岂不是已经丑到难以用言语形容了。
萧谨言见众人失神,秀目死死盯着柳飞婵,垂眸冷笑,“柳小姐,您倒是同我们好好说说,这宋小姐到底是怎么个无耻行径。如今宋小姐就站在这儿,人家出身书香世家,礼教当比我们在场之人都通透,不想柳小姐还是如此不满。素闻宋小姐大度,连柳公子污蔑她之事也不计较了,柳小姐还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你若是当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想来她日后定会好好改正的,您说是不是,宋小姐?”
宋馨抬眸,正好对上她暗藏玄机的眼神,微一勾唇,缓缓点了下头。
柳飞婵喉间一噎,看看宋馨,又看了眼卫嬷嬷,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其余小姐见状,有心巴结宋馨这个“兰馨县主”,纷纷捂嘴轻笑起来。
“自作聪明,就她这副样子,还好意思说人家丑。”
“就是,一个小小的朝议大夫之女,也敢在咱们面前污蔑皇上亲封的县主。”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啊,是丞相大人的堂侄女!”
“叱,堂侄女而已,又不是亲侄女,有什么可卖弄的,不过想不到县主身边竟有一个技艺如此精湛的绣娘,我也好想要一条那样的裙子啊。”
……
柳飞婵听着那些话,顿时气红了脸,“你,你们……”
“锦妃娘娘到!”
不等她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通报,一众人顿时噤声。
宋馨凛神,随卫嬷嬷站到一侧。
方一站定,自殿外已走进一行人,一年轻女子披金戴银,斜挑着一双杏目缓缓走进来,艳红长裙拖地,绝美而婉约。
宋馨眉眼低阖,随众女子一起行礼,蓦然察觉到一记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心神不由一凛。
卫嬷嬷似乎也觉出了异样,沉思一瞬,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锦妃娘娘是王灿的姐姐。”
王灿?
宋馨凝眉,若非卫嬷嬷提醒,她险些都要将这个人给忘了,他不是被三皇子给阉割断腿了吗?可这锦妃娘娘的眼神,怎的像是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当初刘婉君险些被王灿玷污,虽说没有闹得满城皆知,但以刘家的地位,在达官贵人之间也是传遍了的。
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下手极狠,锦妃心中自然有气,可这气,再怎么着也不会落到她头上……
难道,锦妃心知自己斗不过三皇子和卫家,而她和大哥当日又恰巧救下刘婉君,所以这锦妃娘娘便顺理成章的将怨气泄到了宋家?
素闻容妃娘娘和皇后内斗不断,而锦妃能来赏花宴,证明她与容妃的关系该是不错的,今日这赏花宴,怕是要出事……
宋馨越想越头疼,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宫里果然不是好地方,少想一步,只怕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锦妃冷眼瞧着宋馨嬗变的神色,扬唇一笑,缓缓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诸位小姐不必多礼,都平身吧,容妃娘娘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劳本宫先来陪陪诸位,大家都不要太拘束了。本宫不过长你们几岁,自认为还是能和你们说到一块儿去的,容妃难得设了个赏花宴让宫里热闹热闹,你们若太拘谨,反倒没意思了。”
众人闻言,暗舒一气,缓缓起身。
而宋馨却凝眉暗思,这赏花宴是容妃设的,可如今主人不到,王锦却来了,容妃究竟是当真有事耽搁,还是,故意姗姗来迟?
思及此,眼角余光忽然四下瞅了瞅,见这大殿四面开门,站在外面可以将这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心底不由划过一丝了然。
“喂”,正在愣神间,段红绫突然上前几步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眨眼道:“难怪我出门前,云姐姐百般叮嘱我要护着宋家小姐一些,想不到你还真是没用,一个柳飞婵都说不过。”
宋馨:……
这段红绫会突然帮她,原来是承了云姐姐吩咐,不过这段小姐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一些,她难道就没有看出来,自己方才还利用她去训斥了柳飞婵吗?
段红绫见宋馨不回话,只当她心里还在委屈,秀眉一竖,爷们似的拍了拍胸脯,“放心,以后有我段红绫罩着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宋馨嘴角一抽,“多谢段小姐。”
段红绫摆手,“不客气,本姑娘难得看谁顺眼,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宋馨嘴角抽得更厉害,忍不住扶额。
这段小姐交友,一直都如此的……随心随性吗?
段红绫的说话声不大不小,却让殿中所有人都听见了,众女子见宋馨如今又成了国公府独女的闺中密友,心里更是羡慕嫉妒。
谁不知道段红绫的脾气怪,素来喜欢独来独往,她们先前曾有意跟她攀谈,好为自家父亲搭上国公府这根高枝儿。
可段红绫根本就不屑搭理她们,如今这宋馨才进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竟能让段红绫主动结交,让她们如何不嫉恨。
萧谨言独坐一旁淡淡一笑,心底波澜未起。
而锦妃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段红绫的话,视线蓦地落到柳飞婵身上,佯装惊讶道:“柳小姐怎么了,眼睛怎的这般红?”
第092章:极有深意
柳飞婵见自己重聚众人视线,心里得意,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准备好好说道一番,段红绫却翻了一记白眼,率先抢过话。
“还能怎么了,估计是突然觉得自己太无耻,心生歉意罢了。”
宋馨闻言,薄唇一抿,险些笑出声。
这段红绫,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柳飞婵顿时憋红了脸,又气又怨的看了段红绫一眼,顾及国公府的势力不敢发作。
锦妃微微扬眉,故作不明了的样子,凉声问:“不知柳小姐又做了什么事,竟愧疚至此?”
“我……”柳飞婵启唇,秀目倏尔瞧见殿外一道明黄身影,面上一喜,不由恨恨瞪了宋馨一眼。
宋馨瞧见那衣服的颜色,自也知道来的人是谁,心底冷笑,佯装没有瞧见柳飞婵的眼神。
太子是什么人,将来最有可能逐鹿皇位的东宫之主,柳飞婵未免也太天真了些,真以为他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柳家旁系而得罪国公府吗?
东陵钰似闲庭信步般缓缓走进来,英俊的容貌顿时夺去一众女子的目光,不时有人抚鬓拂衣,小脸含羞带怯。
宋馨顿觉无语,这群女人是没见过男人吗,这太子的容貌虽然不俗,却远不及安离昇六分,就是和问仇相比,也稍落下风。
真不明白她们怎的如此羞怯,眼睛恨不得快黏到东陵钰身上去了。
而柳飞婵环视众人视线,心生不悦,暗暗跺了下脚,当即撇嘴走上前,“太子表哥,你可来了,婵儿被人欺负的好惨啊。”
她的声音又柔又媚,让人听罢,骨头都快酥了。
在场的多半都是女子,谁不知道柳飞婵是故作姿态,可偏偏柳家与太子又最为亲近,她们便是再心有不满,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段红绫假模假样的搓了搓手臂,故意问宋馨,“也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妖风,冷死了,宋宋,你冷吗?”
宋馨唇瓣微抽,眯眼笑道:“还好。”
段红绫不由得佩服宋馨的淡定,看见柳飞婵这样都能忍住不作呕,简直快练到和云姐姐一样的淡定境界了。
东陵钰也暗暗打量着宋馨,眼角余光见柳飞婵快扑上来,眸底闪过一抹厌恶,闪身往一侧迅速退了一步。
“柳小姐,自重。”
柳飞婵见自己扑了个空,面上也不恼,反而站在原地隐隐戳泪,“太子表哥,她们……她们方才嫌弃婵儿只是柳家的旁系,甚是鄙视婵儿。可在婵儿心中,不管主家还是旁支,柳家都是一家人,何来亲疏之别,这话若是让堂伯父知道,岂不要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东陵钰昨日刚和柳温闹过,本来就对柳家心生不满,如今柳飞婵又来他面前诉委屈,让他更是不悦,喉间堵着一口恶气,强忍着没有发作。
若不是顾及到这么多人在场,东陵钰早让人将柳飞婵扔出宫了,容妃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还邀请了柳家人。
宋馨一瞧见东陵钰这副神色,便知安离昇安排的那出离间计成功了。
她不由佩服起安离昇的势力来,连太子幕僚与柳温不合这么隐秘的事都能查出来,她倒想问问,他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段红绫生嫌事儿不够大,英眉一挑,阴阳怪气道:“原来在柳小姐心中,柳丞相都是老人家了,怕是再过不久,丞相大人就该退位让贤了。”
段红绫话音一落,所有人齐齐一震,皆不由自主的看向柳飞婵。
这话可就严重了,为官者最忌有朝一日力不从心,还未升上高位,自己反倒先老了。
他们为官的浸淫权力多年,最不舍的便是头顶那尊乌纱帽,柳丞相虽然已是百官之首,可看他那样子,分明绝无退守之心。
但柳飞婵口口声声一个“老人家”,莫不是当真已经觉得,丞相该退了?
柳飞婵一惊,见段红绫又给自己下套,连忙摆摆手,急声反驳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堂伯父是我最敬重之人,我唯愿他能长命百岁,怎会盼他不好呢。”
“哦,柳小姐果然和我们不同啊!”段红绫眉角扬得更得意,“这个‘最’呢,代表独一无二之意,也就是说,柳小姐对丞相大人的敬重,独一无二了?皇上是东陵至尊,莫非在柳小姐心中,皇上还比不得柳丞相?”
众人听见这话,只觉段红绫的说词更严重了,连连后退几步,生怕和柳飞婵扯上关系。
柳飞婵见状,小脸红得险些哭出来,“不,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我……”
“柳小姐”,东陵钰敛容,及时打断她的话,生怕她再说多错多,“本太子看柳小姐是累了,还是坐下好好休息一下吧。”
柳飞婵被他清冷的眼神吓得双肩一抖,默默点了下头,垂着眸子走至一旁坐下。
而宋馨却惊觉,这段红绫的性子虽然淡薄,但头脑却是极聪明的,这般快的反应力,在场诸位,只怕鲜少有人能及。
锦妃本想借柳飞婵好好敲打宋馨一番,不想她竟如此没用,段红绫三言两语,就吓得六神无主,心里也不禁有些气恼。
难怪柳家旁系各个不顶用,子嗣只怕都是一群像柳飞婵这样的废物。
哼,幸好她还留了一手,今日在这皇宫内院,她一定要让宋馨丢尽脸面!
“说了这么久,诸位也累了吧,不如咱们先开宴吧。容妃娘娘那儿一时半会儿怕是也忙不完,皇后娘娘一病倒,太后又久居深宫不问俗事,皇上便让容妃娘娘暂管后宫了,这日日忙的呀,连口水都喝不上呢。”锦妃温笑拂面,声音柔软。
可这一席话却极有深意,引得众人纷纷乱想起来。
前皇后去世后,皇上忧思难忘,之后是卫老将军协同百官,威逼皇上立了当时的卫妃为后。
皇上心里一直不痛快,这些年也鲜少对皇后和颜悦色过,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只是谁也不敢在背后讨论。
如今皇上让容妃娘娘暂管后宫,莫非是废后之兆?那她们今日,是不是该好好奉承一下容妃娘娘了?
众人想及此,不约而同的向宋馨和卫嬷嬷看去,但见两人目色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锦妃的话,心里愈发困顿。
第093章:愈发惊奇
瞧这两人稳若泰山的样子,显然一点都不慌啊,难道容妃娘娘真的只是暂时掌管后宫内务?
宋馨之所以不慌,只是深知卫家根基庞大,这皇后之位,也不是皇上想废便能废的。
而卫嬷嬷面色沉稳,怕是在宫中早就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锦妃这些话,于她根本无伤大雅。
众人各揣心思的落座,宋馨左右分别坐着段红绫和萧谨言。
顾及到卫嬷嬷在场,加上宋馨一时摸不清萧谨言的心思,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所谓的“吴大人义女”,兀自阖眸饮茶。
一名宫女走上前依次为众人斟酒,到了宋馨这儿,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一歪,手上酒壶一时没拿稳,佳酿全撒到了宋馨的裙子上。
段红绫见状,当即怒了,“你这宫婢怎么回事,一个酒壶都拿不住!”
那宫女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求饶,“段小姐,奴婢知错,是奴婢一时没站好,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宋馨用手帕轻轻擦去酒渍,见这宫女只向段红绫求饶,却不向自己道歉,眉心一拧,不由深深打量她一眼。
锦妃蹙额,沉声训斥道:“你是怎么做事的,还不快带宋小姐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那宫女闻言,颔首一应,连忙从地上站起来。
宋馨见状,心底却是暗笑。
她就说今日一定会出事,没想到锦妃如此迫不及待,她才刚坐下就来了这么一出。
段红绫明明还要教训这宫女一番,锦妃却命宫女带她下去换衣服,假借关心之名,实则免了这宫女的刑罚。
呵,怕是在这之后,还有一场好戏等着她。
宋馨神色淡淡地瞥了锦妃一眼,嘴角露出淡淡地嘲讽。
“宋小姐,皇后娘娘宫中有合身的衣服,不如老奴带您去换吧。”卫嬷嬷见宋馨起身,适时开口。
“卫嬷嬷,不过一条裙子而已,合不合身又有什么关系,有些人还霸着更不合身的东西霸了好多年呢,不是一点儿都未觉得不妥吗?再说皇后娘娘的寝殿离这儿远,她如今又生着病,贸然过去,岂不饶了她清修,依本宫看,还是不必去了。”锦妃淡笑,话中暗藏讽意。
宋馨知她前几句是在说皇后霸占了前皇后的位子,只是这话未免不妥,龙椅都能轮流坐,何故一个后位却容不得别人染指了。
更何况,宋馨也从未听说锦妃和柳家的关系有多好,这突然替前皇后说起话,又是何故?
她虽也不喜欢卫家,但如今锦妃要对付的人是她,那她和皇后便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卫嬷嬷再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个下人,不可能主动忤逆主子,所以如今,她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娘娘说的极是,小女也觉得,衣服合不合身倒是次要,重要的是,穿它的人是谁。有道是乌鸦即便把全身都插满艳丽的毛羽,它也永远变不成凤凰,您说是不是?”
宋馨话音一落,卫嬷嬷侧目认真看了她一眼,眸底难得闪过一丝赞许。
而锦妃却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她今日穿了一条鲜艳的石榴裙,宋馨口中的“乌鸦”,指的分明就是她。
哼,宋馨,你现在尽管得意,待会儿,定有你的好果子吃。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宋小姐去换衣服!”锦妃瞥了一眼旁边的宫女,怒声训斥。
宋馨心底冷笑,领着卫嬷嬷随那宫女一同出了袭香殿。
不远处的阁楼上,容妃冷眼瞧着这一切,虽然听不清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可一看见柳飞婵和锦妃先后变化的脸色,也知她们没有讨到好果子吃,见及此,温目顿时凝阖。
这个宋馨,有点儿意思。
小宫女领着宋馨和卫嬷嬷到了一处僻静的宫殿,打开门,毕恭毕敬的请宋馨进去。
卫嬷嬷抬腿随后跟上,这宫女却横加伸出一臂将其拦下了。
“嬷嬷,里面有侍奉的人,咱们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卫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心知这事儿不简单,如今皇后娘娘既然将宋馨托付给她,她就务必要寸步不离的将人看好。
“让里面的人退下,我会亲自服侍宋小姐,你也走吧,待穿好衣服,我自会领宋小姐回到殿上。”
“可是,宋小姐是宫中贵客,若不小心伺候着,锦妃娘娘怕是要责怪奴婢了……”
“锦妃那儿,我会亲自向她交代。”卫嬷嬷沉声打断她的话。
宋馨站在门口,凝眉沉思一瞬,淡声道:“让嬷嬷进来吧,我初来宫中,怕失了规矩。嬷嬷若是能陪在我身边,我也安心一些。”
那宫女闻言,抿抿唇,无奈只好放卫嬷嬷进去。
两人方走没几步,殿门便被人关上了,宋馨扭头看了一眼,眉目微阖,神色自若。
卫嬷嬷对她是愈发惊奇,常闻宋家小姐软弱单纯,皇后娘娘对其甚为不满,觉得宋馨根本就配不上东陵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卫卿,而一个已经走向衰落的宋家,也根本帮不上卫家的忙。
可不曾想,宗人府案子过后,这宋小姐倒是越来越让人赞叹了,卫夫人几次托人给皇后娘娘带话,言语之间不乏对这位宋小姐的喜欢。
加上宋家又重得皇上器重,若非如此,皇后娘娘也不会命她在今日好生照顾着宋小姐,一面是为了谨防容妃那边对宋小姐下手,另一面,则是要她仔细打量一下这位宋小姐。
可不曾想,容妃那边毫无动静,反而是锦妃先出手了。
卫嬷嬷心里也明白,锦妃是因为三皇子重惩其弟一事而迁怒宋家,于情于理,她今天都必须护好宋小姐。
“嬷嬷,那宫女明明说这里面有服侍的人,怎么咱们进来这么久,都没有瞧见?”宋馨拂袖摸了摸鼻子,蓦地回头问她。
卫嬷嬷也是一怔,在屋内环视一眼,猛然瞧见一尊紫金熏炉,面色倏尔大变,“不好,熏炉里有迷情香,宋小姐,快离开这里!”
宋馨佯装愕然,不明所以的转身向外走,刚踏出几步,只听“砰”的一声,卫嬷嬷便歪头倒在了地上,而她身后,站着一个眯眼猥笑的太监。
“宋小姐,小的这厢有礼了。”
第094章:安然无恙
宋馨心底冷笑,面上却闪过一抹慌乱,看看倒地不起的卫嬷嬷,又看了看他,颤声道:“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太监指了指熏炉,嘴上又是淫糜一笑,“这里面加了大量的迷情香,只需闻上半盏茶的时辰,再贞洁的烈女也会变成荡妇。有位贵人让小的好生伺候您,宋小姐放心,小的今天一定会让您欲仙欲死的。”
言罢,便欺步上前,气息却有些紊乱。
宋馨见他脚步虚浮,身形不稳的样子,显然是因为在这殿内待太久,体内的迷情香已经开始发作了,薄唇一抿,见旁边桌案上放着一个花瓶,脚尖一转,迅速跑到另一侧。
“淘气”,这太监嘿嘿一笑,红了眼,蓦地开始发狠,迫不及待的想抓住宋馨将其揉进骨子里。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冲上来之前,宋馨蓦地拿起花瓶狠狠砸到这太监头上。
“你……”
那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眉峰一蹙,话还没说完便倒在地上。
宋馨长呼一气,端起一杯陈茶浇灭了炉内迷香,而后走上前看看卫嬷嬷,又重重踢了那太监一脚,眸底倏尔闪过一抹精光。
想不到,锦妃居然会用这种法子对付她,不过不得不说,这一招着实狠毒。
若是有人发现宋家小女和太监对食,不但会毁了她和宋家的名声,连她和卫卿的那门亲事也会就此作废,而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锦妃“虚情假意”的将她许给这个太监。
到时,她宋馨简直连妓女都比不上。
可是谁会知道,宋馨敢进来宫中,身上肯定是带了些东西有备无患的,例如她头顶上插着的木簪。那是用药物浸泡而成的解毒宝物,可以解除一切毒烟迷烟之类的龌蹉技俩,宋馨前些日子特意购置的。
宋馨从前在柳家内宅,见惯了内宅的哪些肮脏龌龊的事情,怎么可能不防着。
哼,既然锦妃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让她演,那她若是不演得精彩一些,岂不要让人失望了。
心里正在思索反击的法子,大殿门在这时突然被人推开,宋馨猛地抬头,见来人是萧谨言,悬着的心又恍然落下。
萧谨言瞧着她这副样子,看了看地上的卫嬷嬷和太监,微微一笑,“看来,这里并不需要我帮忙。”
宋馨闻言,挑眉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出事?”
“猜的,”萧谨言眨眨眼,又是一笑,“锦妃一进袭香殿,我便觉出她似乎对你有敌意,后来见你出来那么长时间都不回去,心下怀疑,便寻了个名由出来找你。”
宋馨暗自打量着她微扬的嘴角,只觉她和第一次见面时,变得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当初在醉仙居,是安离昇的人将她带走的,那如今她摇身一变,成为工部尚书的义女,那肯定也是安离昇安排的。
只是不知道安离昇今日安排她参加容妃娘娘的赏花宴,目的是什么呢?
算了,有时间再想吧,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好眼前的烂摊子。
“你如今,可找到可靠之人帮忙?”
萧谨言轻轻点头,颔首问:“你想做什么?”
宋馨眯眼,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清风沁然的袭香殿内,锦妃静静端坐着,见宋馨久不回来,以为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勾唇一笑,举止优雅的端起参茶饮了一口。
东陵钰眯眼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冷意暗藏,触目瞧见锦妃得意的嘴角,心底不由划过一丝讥讽。
这个蠢女人,恐怕到现在还自以为此次让宋馨出丑都是她一个人的计谋,罢了,反正他今日只想送卫家一份大礼,至于那事是谁做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过了一会儿,锦妃指尖蓦然一颤,只觉小腹突然变得燥热起来,体内仿佛有上万只蚂蚁在撕咬,额上冷汗开始涔涔往外冒。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轻拧着眉心从位子上站起来,软声低语道:“本宫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回宫休息一会儿,容妃娘娘约摸也快来了,诸位请自便。”
众女子闻言,齐齐起身恭送。
而东陵钰还以为她是想去看看宋馨现在如何了,故意装病离宴,眉峰微凛,坐在位子上没有起身。
锦妃方走出袭香殿,双腿一软,整个人险些站不稳,若非有宫女扶着,怕是连路也走不了了。
“回宫。”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沉声吩咐。
几名宫女颔首称是,扶着她往御花园外走,刚到一座凉亭前,锦妃蓦然瞧见不远处有一道人影匆匆走过。
那人只有背影,锦妃看不清正脸,但不管是从发饰还是着装上来看,都像极了卫嬷嬷。
她不是和宋馨待在一起吗,怎么会在这儿?
况且,如果卫嬷嬷现在还好端端的,那宋馨岂不是也安然无恙,难道说,她安排的人根本就没有成功?
思及此,锦妃心头顿时浮起一丝懊恼,“扶我去沉烟殿!”
沉烟殿,是她一早安排好让宋馨去换衣服的宫殿,她就不信,在这种万事俱备的情况下,还能让宋馨逃脱了!
几名宫女闻言,只好搀着她往沉香殿走,高大的殿门紧紧关着,锦妃一群人刚一走进去,便被人点了睡穴,不省人事了。
宋馨从暗处走出来,见锦妃即便晕了也在无意识的呻吟,冷笑一声,瞧着站在门口的青峰,启唇说道:“你这轻功竟能躲过宫里的左衣卫,若你家公子身边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的高手,岂不就能逼宫了。”
青峰阖眸,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宋小姐言重了。”
宋馨看了他一眼,负手向外走出去。
前两世的安离昇都能大权在握,她就不信,他这一世没有生出异心。
出了沉烟殿,宋馨没有返回袭香殿,而是由青峰引路,直接去了皇后寝宫。
偌大的凤栖宫是仅次于皇上寝宫的存在,后宫多少女子对它翘首以盼,甚至不惜挣的头破血流。
可最终又有什么意思呢,前皇后病终,卫皇后又不得圣宠,一个女人,终生只守着这么一座富丽堂皇而毫无人情味的寝殿,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第095章:一番心思
宋馨暗暗想着,眼见到了凤栖宫门口,让青峰退避之后,抬脚扔掉一只鞋子,而后拨乱发上珠钗,将衣服扯得凌乱却不露私。
迅速做完这些后,宋馨突然大叫一声往皇后宫里闯。
“皇后娘娘,救命,求您救救小女!”
凤栖宫的护卫见状,当即拦住宋馨,他们从未见过她,哪知这模样狼狈的女子就是卫大将军的未婚妻。
“我是宋家小女宋馨,有急事禀告皇后娘娘,你们速去通传!”
宋家?
两名护卫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对视一眼后,一个看着宋馨,一个匆匆跑进内殿通传。
片刻之后,宋馨抓着袖子神色拘谨的站在一扇翡翠屏风前,隐约可瞧见那后面的软榻上躺着一个中年女人,上半身慵懒的斜靠在一方玉枕上,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咳,似乎病得不轻,声音却极具威严。
“你方才说,锦妃设计害你与太监对食,那你后来是怎么跑出来的?”
宋馨想起方才的险境,秀眉一拧,颤声啜泣道:
“那太监说,迷情香要半盏茶的时辰才会起效,他在里面待的时间长,所以先发作了,小女见他貌露糜色,在殿内仓皇周旋起来,后来趁他一时不察,便用花瓶砸晕了他。
小女怕他会再醒过来,又放下不下卫嬷嬷,寻人问了凤栖宫的路,连忙跑这儿找娘娘您来了。
娘娘,卫嬷嬷还在沉烟殿中,小女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求您快让人去救救她吧!”
皇后凛然,凝眉沉思一瞬,缓缓扬手叫来一名粉衣侍女,低声耳语了几句,让她领宋馨下去换衣服梳洗,另派两名宫女去沉烟殿寻卫嬷嬷。
同一时间的御书房内,老皇帝稳稳落下一枚黑子,看着已经无路可走的白子,沉声笑道:“安爱卿,你又输了。”
安离昇淡淡一笑,白玉修长的手缓缓放下,语中带着几分无奈,“皇上棋艺精湛,怕是再过三五十年,臣也赢不了皇上,微臣甘愿认输。”
老皇帝被安离昇这话夸得龙心大悦,他如今已近六旬,是东陵历代皇帝中,继位时间最久的皇上。
东陵先祖中,有人活到七十岁已是长寿,而今他已六十多,若当真能再活三五十年,甚至更久,他何尝不高兴。
安离昇瞧着他暗藏精光的目色,眸底缓缓聚起一汪漩涡,漫声道:
“臣先前做扬州刺史时,曾听有人说镇上有个老人家一直活到一百零三岁,临走之时还青丝披肩,一直保持着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微臣暗觉惊奇,派人仔细一打听,得知这人在五十岁时本已病入膏肓,后来偶遇一道士,吃下他一颗丹药后,不但延年益寿,还一朝变回了年少时期的模样。
于是臣暗自猜测,或许,那道士给的并不是普通药,而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丹。”
长生不老丹?!
老皇帝听罢,眉峰一挑,眸底神色愈发激动。
传闻始祖皇帝尊崇长生之道,曾不远万里到长南山上寻觅仙人,后来几番苦寻无果,便抑郁而死。
若那老人当真是服了长生不老丹才活到一百多岁,那只要找到这位道士,他岂不是也能换得不老不死之身?
安离昇瞧着老皇帝欲言又止的神态,伸手一一捡起棋盘上的白子,微微笑道:“皇上放心,臣当时得知那件事之后,已经派人去找那道士的踪迹了。寻觅几年,近日终于有了些眉目,相信再过不久,臣便能将那道士引荐进宫了。”
“哈哈,知朕者,唯有安爱卿啊!”老皇帝大笑,让王振将棋子全收进棋盒中,重拾一子准备再下,安离昇却扬了扬眉,静坐不动。
“下了这么久的棋,想必皇上也累了,臣清早进宫时,听说容妃娘娘在御花园设宴,不若臣陪皇上也去凑凑热闹?”
“只怕这凑热闹是假,想一睹众官家女子的风采,才是安爱卿的本意吧?”老皇帝放下棋子,笑着打趣。
安离昇抿唇不语,那模样,倒像是默认了。
老皇帝又是一声大笑,拂袖起身,“也罢,坐这么久,朕也累了,宫里今日难得热闹,若不去瞧瞧,岂不白费了容妃一番心思。”
老皇帝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安离昇却凛神淡笑,随后起身跟他出了御书房。
东陵钰在袭香殿坐得无聊,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俊目一定,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
柳飞婵见状,站在后面娇声问:“太子表哥,你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东陵钰淡淡回着,脚步蓦然一顿,忽然扭头阴测测的笑问,“柳小姐还没见过御花园的花吧?”
柳飞婵闻言,面上一喜,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
东陵钰拂袖,“那不如一起同行吧,诸位小姐若是喜欢赏花,也可以跟来。”
座上众人闻言,顿时你推我我推你,争先恐后的挤上前,生怕太子注意不到自己。
段红绫轻嗤,眼底对众人行径甚是不屑,斜目扫了一眼,率先走出大殿。
一行人拥护着东陵钰,方走到御花园的石径上,便遇见了老皇帝和安离昇。
“皇上万福!”
众人齐齐行礼,而安离昇却颔首一笑,算是见过东陵钰。
老皇帝目色慈祥,声音低沉而不失威仪,“钰儿,好好的,怎么带着诸位小姐出来了?”
东陵钰敛容,目色恭谨,“回禀父皇,今日既是赏花宴,老在殿内坐着也没什么意思,儿臣便想带大家出来转转,如此也热闹。”
老皇帝点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沉声笑道:“好,这园子里的花朵朵鲜艳,诸家小姐当该好好观赏观赏。”
众人闻言,连连含笑称是。
“啊!!!”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老皇帝眉峰一蹙,负手向前走去。
东陵钰唇角微勾,以为有人撞破了宋馨和那太监的“好戏”,斜眼跟上。
安离昇高深莫测的看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目色淡而冷。
不多时,所有人都已赶到沉烟殿前,连久未露面的容妃娘娘也来了,东陵素站在她身后,抬着下巴一个劲儿往前凑。
两名宫女瑟瑟站在沉烟殿门口,抬眸看见皇上,连忙下跪行礼。
“何事大声喧哗?”老皇帝音色沉沉,听不出情绪。
第096章:自食其果
两人摇头,一个劲儿哆嗦,俱没有开口。
东陵钰挑眉,斥声道:“父皇问你们话,为何不回答,都哑巴了吗!”
这两人又是一震,倒还是左边那个强行镇定下来,颤手指着殿门说:“回皇上,奴婢、奴婢瞧见……”
话还没说完,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吟哦声,还有重重的喘息声,在场之人,除了东陵钰和安离昇,其余皆变了脸色。
老皇帝手背上青筋暴起,抬起一脚将微启的门踹开,殿内那副淫靡的画面,顷刻之间一览无余。
而里面正厮磨在一起的两人似乎毫无察觉,肆无忌惮的做着最原始的律动。
东陵钰见皇上敛眉不语,身子却隐隐抖动,显然已经震怒,凛神一笑,几步走上前,然在一瞬间又忽然愣住。
怎,怎么可能?!
段红绫瞧着东陵钰这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微一凝眉,总觉得那神色另有深意,于是挤开前面的官家女子围上去,触目一看,不由笑了。
“呦,这不是锦妃娘娘吗,方才在袭香殿还说自己身子不舒服,不知道现在可舒服没有。”
东陵素闻言,蓦地松开容妃的手挤上前,脸上亦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她自幼和三皇子东陵玦的关系是最好的,不管容妃和皇后怎么斗,兄妹俩的感情却一直没变过,是以和刘家也有些交情。
前些日子王灿欺辱刘婉君那事儿,她也听说了,后来听闻东陵玦不但阉了王灿,还挑断其脚筋,心里甚是痛快。
加上东陵素本来就看不惯见风使舵之人,这锦妃还三天两头的跑去巴结她母妃,她对锦妃甚为不满。
在东陵素眼里,这王家姐弟俩没一个是好东西,如今看见锦妃饥不择食的和太监对食,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哪还会想到,这锦妃是她父皇的爱妃。
容妃静站一侧,默默看着殿内的情形,面上不动声色,眸底却波涛暗涌。
她还记得,最开始走出袭香殿的人是宋馨,当时她便察觉出锦妃另有安排,只是因为沉烟殿离御花园太远,她看不到后来的情形,便回寝宫打扮了。
这衣服刚换好,容妃便听见沉烟殿的动静,本以为出事的人是宋馨,可如今怎会变成锦妃?
这期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老皇帝怒不可遏,尤其段红绫又不知好歹的发出一声嗤笑,让他更觉颜面尽失。
一个后宫宠妃,一个没有命根子的太监,这两人不但青天白日的厮磨在一起,还被人撞破了。
传进世人耳中,岂不要嘲笑他这个皇上已经老了,宠妃已经猖狂到和太监苟合的地步!
“来人,把这两个不知检点的狗东西,给朕拖出来!”
身后众人从未见过皇上这般盛气凌人的样子,眸子低垂,齐齐震了一下。
四名侍卫走进去将锦妃和那太监双双拉开,两人浑身赤裸,突然一接触到空中的清风,锦妃一激灵,神志渐渐清醒。
娇媚的水目缓缓睁开,老皇帝那张铁青的脸瞬间映入眼帘,她微微一颤,见周围站满了人,而自己和旁边一个太监却浑身赤条,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皇、皇上……”
“爱妃今日唱得是什么戏,让朕好生震惊。”老皇帝眯眼冷笑,周身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锦妃抹了把脸,心知此刻再辩解,只会越描越黑。
可她心中也着实委屈,她算计的人明明是宋馨,如今怎会变成了她自己,这背后,一定还藏着一只黄雀!
卫嬷嬷,对了,她是被卫嬷嬷引过来的,莫非,是皇后?
没错,一定是她,这个老女人一定早知道她会对宋馨下手,所以一早派卫嬷嬷在宫门口迎着,寸步不离的跟着宋馨。
然后,在识破她的计谋之后,将计就计,将她引进圈套之中……
锦妃越想,心里越气,当即扑到老皇帝面前,牢牢抱住他的腿哭诉,“皇上,臣妾是被皇后娘娘害的,求皇上明察啊!”
老皇帝一脚踢开她,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你倒是说说,皇后为何要害你,又是如何害得你!”
“她”,锦妃一时语噎,关于这前后因果,她是断然不能说的。
一旦言明皇后是为了保住宋馨才设计害她,那她先前的计谋也就暴露了,众人非但不同情她,反而会笑她是自食其果,到时,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娇媚的眼珠子转了转,锦妃唇瓣一撇,泣泪不止。
“皇后娘娘想害臣妾,还需要理由吗,无非是看臣妾正得龙宠,心生妒意罢了。方才在袭香殿,臣妾喝了一杯茶之后便觉出不对,本想回宫看太医,哪知出了御花园却瞧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卫嬷嬷正鬼鬼祟祟的往前走,于是心生怀疑,便跟了上来。不曾想刚到沉烟殿,便不省人事了。皇上,臣妾素来对您忠贞不二,绝无异心啊!”
老皇帝闻言,沉声吩咐道:“去皇后宫中,把卫嬷嬷给朕带来!”
旁边有侍卫颔首一应,急步往凤栖宫的方向走。
刚走没一会儿,宋馨自一簇花丛中信步走来,瞧见这殿前一派乱象,眸中暗暗划过一抹冷意。
段红绫和东陵素见状,齐齐向她走去。
“你去哪儿了,怎么那么久都不回去?”段红绫凝眉,将她浑身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遍。
不等宋馨开口,东陵素已眼尖的认出她衣服上的布料出自凤栖宫,“你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宋馨闻言,索性也不辩解,点点头,垂眸看锦妃一眼,肩膀轻颤:
“刚刚在袭香殿中,那宫女弄脏了我的裙子,锦妃便让她带我来换。可刚走进这大殿,那宫女便将殿门关上了,这个太监突然从暗处走出来弄晕了卫嬷嬷,还意图对我……
情急之下,我用花瓶砸晕了他,连忙打开门跑了,逢人问清去凤栖宫的路后,就连忙赶到皇后娘娘那儿求她救命。对了,卫嬷嬷呢,皇后娘娘说,已经派人来寻她了。”
众人闻言,显然已经弄清事情的缘由。
原来,这锦妃娘娘是想设计陷害宋馨,结果没想到宋馨会逃脱,还跑到了皇后娘娘那儿。
第097章:搔首弄姿
有卫宋两家的姻亲在,宋馨怎么说也算半个卫家人,皇后娘娘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派人找到卫嬷嬷后,又设计让卫嬷嬷将锦妃引至这里,如此才害得锦妃自食其果。
段红绫沉叹一气,拍拍宋馨的肩膀,冷眼瞥向锦妃,眸底愈发鄙夷。
而东陵素则大步冲到锦妃面前,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转瞬扭过头看向老皇帝,愤愤不平道:
“父皇,如此心机歹毒的妇人岂能留在身边,宋小姐怎么说都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她却敢设毒计陷害宋小姐。父皇今日若是放过她,女儿以后就再也不要理父皇了!”
老皇帝目色渐渐缓和,宛若寻常人家疼爱女儿的慈祥父亲,沉声笑问:“素儿当真要对朕如此狠心?”
东陵素撇头,指着锦妃说:“反正父皇若是不严惩她,女儿心里定然要怨上一阵子的。”
锦妃见状,浑身一震,蓦然向容妃投去求救的目光。
可容妃却微阖着眸子,恍若未见。
老皇帝轻轻拍了下东陵素的头,双目一眯,眸底划过一丝肃杀,“好,便依素儿所言。来人,将锦妃和这个狗奴才拖下去,仗毙!”
锦妃眉心一颤,顿时跌坐到地上,“皇上,不,不要啊,臣妾是无辜的,求求您饶了臣妾吧!”
老皇帝神色不耐的甩袖,转过身不再看她。
宋馨缓缓抬眸,瞧着锦妃恍如死灰一般的脸色,心底冷笑。
以皇上的暴戾性情,即便东陵素不闹,这锦妃的命也定然是留不住的。
在皇上心中,根本没有冤枉一说,身子既然已被人玷污,留着,反而会成为皇上的污点。
一个妄图青史留名的帝王,是容不得一点污秽的。
倏尔,她隐隐察觉到一抹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带着些许冷意,似乎来自锦妃的方向,那边,除了锦妃,便只有……容妃娘娘。
宋馨心神一凛,佯装一副劫后余惊的样子,肩膀轻颤不停。
几名侍卫不顾锦妃反抗,拖着她往殿前的空地上走。
就在这时,不远处缓缓行来一尊轿撵,白色的纱幔四垂,皇后斜倚在上面,时不时传出一阵轻咳。
锦妃一瞧见那轿撵,双目赤火,恨不得冲上前将皇后撕成粉碎。
“卫池央,我不会放过你的,黄泉路上,我一定会好好看着你,看你卫家几时完!”
帐中人横眉微蹙,玉手蓦地收紧,红唇抿成一条线,微阖的美目中冷光暗藏。
“臣妾身上的病还未大好,怕辱了圣上龙体,未敢下榻面圣,还望皇上恕罪。”
皇后恍若没有听见锦妃的话,待轿撵落地后,隔帐向老皇帝微行一礼。
老皇帝摆手,语气厌嫌,“你做得好事!”
皇后身形微颤,不明所以的抬眸看了看那抹皇袍。
老皇帝却不欲多言,见只有她来了,以为她是故意要保下卫嬷嬷,心头愈发气恼,冷哼一声拂袖离开,经过锦妃面前时,沉怒道:“都愣着干什么,打!把这两个贱人的尸体给朕扔到凉山上喂狼!”
锦妃面色一白,见皇上头也不回的走远,心知已无转还之机,索性破罐子破摔,嘴上骂得愈发凶狠。
“卫池央,你谋害前皇后,今日又设计害我,我绝不会饶了你的。你且等着,他日你卫家的下场,一定惨我百倍千倍!”
白帐内的手微扬,皇后目色死死盯着锦妃,清冷出声,“这嘴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着实让人讨厌,既然已是烂命一条,还要嘴巴做什么,割了吧。”
一句话说的风轻云淡,却让诸位女子纷纷一抖,不禁垂下眸子不敢去看。
容妃见状,眸色微瞥,凉声笑道:“皇后娘娘病了多日,在床上躺得怕是太无聊了,难得出来一趟,此等趣事,还是娘娘慢慢看吧,我们那花还没赏完呢。”
皇后低垂着眸子没有看她,拂手道:“容妃好雅致,但愿今日能摘得一株娇花。”
容妃但笑不语,领着诸家小姐重回袭香殿。
宋馨见有侍卫已经掏出了腰间匕首往锦妃嘴角割,不喜见这种血腥场面,向皇后行过礼,跟着段红绫和东陵素同往御花园走。
皇后一直等锦妃咽气后才离开,方回到宫中,却瞧见了满身是水的卫嬷嬷。
“你去哪儿了?”皇后面上露出一抹不悦。
卫嬷嬷环抱双臂,冻得瑟瑟发抖,“老奴也不知道,在袭香殿中,有人弄晕了老奴,待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漂在荷花塘中,半个身子都被池水淹没了。”
荷花塘?
那里偏离御花园,难怪她派去的人没有在沉烟殿找到卫嬷嬷,原来早就被人带走了。
而那人抓了卫嬷嬷,却将她扔在荷花塘中,显然没有杀意,而是不希望卫嬷嬷坏事。
方才在沉烟殿前,她也从锦妃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大概,再一联想到皇上离开前那厌恶表情,分明认定了是她反击锦妃。
荷花塘,似乎离容妃的寝宫不远吧……
哼,那个女人,费尽心机设下这么一出连环计,当真狡诈。
为了算计她,竟然连锦妃都弃了,难怪方才不肯替锦妃向皇上求情,原来她一开始,就是要锦妃死。
而彼时的袭香殿上,容妃正坐于主位,兴致勃勃的看柳飞婵跳舞。
这才艺展示,是她刚刚提出来的,为的便是让大家一扫方才的阴霾,同时给这赏花宴助助兴。
柳飞婵闻言,趾高气扬的第一个上场,娇俏的媚眼时不时向东陵钰送去秋波。
旁边众人见状,气恼不已,顿时忘记沉烟殿前发生的一切,纷纷铆足了劲儿,誓要一展风华,让太子殿下的目光聚到自己身上。
唯独宋馨和段红绫镇定自若,一个淡淡饮茶,一个挑眉嗤笑。
“宋宋,你有没有觉得,她们挺像街上表演杂技的母猴?各个搔首弄姿,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有时有客人会给它们扔去一小块香蕉,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它们甚至能打得头破血流,而看客们则哈哈大笑,直言这些猴子可真像傻瓜。”
宋馨嘴角一抽,默默放下杯子,一时无言。
虽然段红绫这话通俗了一些,但不得不说,还真挺贴切的。
第098章:赏心悦目
偌大一个大殿中,那些人都是猴子,她和段红绫、东陵素,以及容妃娘娘都是看客,而太子,可不就是那根香蕉吗。
等柳飞婵下去后,其他众女子依次上场,到了萧谨言那儿,她忽然让人抬进一只鼓。
雪白玉足上去后,几乎已经看不到鼓面,而萧谨言竟然就在这脚掌大的小鼓上跳起舞来。
容妃眸中倏尔闪过一抹惊奇,而后沉沉一笑,带着几分莫测。
而东陵钰却始终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似乎毫无兴趣。
宋馨见状,眉心一拧,须臾觉出几丝不对。
容妃突然设一个赏花宴,又特意请来太子,似有向太子示好之心。
如今太子正妃未定,借一场赏花宴将众官家女子聚到一起,让太子慢慢挑选细看,也并无什么不妥。
娶妻当娶贤,但以太子这种身份,最后娶的女子,背景势必要强大到足以帮助太子登上皇位,诸如段红绫这样的。
可若当真如此,没道理一下子请来这么多人,甚至连柳飞婵这样一个小小的旁系都来了,说明容妃并不是要为太子选正妃,而是侧室。
可区区一个侧室,哪轮得上容妃如此尊贵的身份邀请,只要太子在外有喜欢的,随时可以带回十个八个,根本无需容妃操心……
等等!侧室?
宋馨眉峰一凛,见容妃的眼睛一直盯着萧谨言看,而刚刚有长相貌美的女子,她也一一细看了。
如此认真的态度,已经远甚为太子选一个正妃。
而能够让容妃为之上心的人,恐怕只有……
皇上!容妃是要给皇上选妃?!
思及此,宋馨指尖一颤,眼见萧谨言一舞快要结束,额头倏尔冒出一层冷汗。
萧谨言这支舞,分明是经过刻意练习的,她突然出现在宫中,是否已经提前猜出,容妃设下这场赏花宴的真正目的?
段红绫扭头看见宋馨的样子,凝眉一蹙,低声询问:“宋宋,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好差。”
恰在这时,萧谨言已经停下舞步,容妃听见段红绫的声音,视线淡淡扫过来。
“宋小姐怎么了?”
宋馨颔首温笑,“约摸是方才的经历太凶险,被吓到了,扰了娘娘的兴致,望娘娘莫怪。”
容妃凛神,唇角一勾,挑眉道:“无妨,谁遇到那种事,都免不了受惊,本宫深能理解宋小姐的心情,这殿内怕是有些吵闹了,本宫还是让人送宋小姐下去休息吧。”
宋馨蓦然一顿,怔了怔,缓缓起身谢礼,然后随一个小宫女走了出去。
御花园中百花娇艳,香气撩人,她心口却憋闷不已,说不出是何情绪。
容妃让人带她出来,分明是有些刻意了。
她是卫卿的未婚妻,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成为容妃心中的嫔妃之选,容妃索性就让她避开了那才艺展示,如此恰恰证明,里面那些人,都有可能成为皇上的后妃之一。
那些都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子,而皇上的年纪足够做她祖父,她实在难以形容那种心情。
宋馨更难以理解,容妃怎会如此心安理得的断送她人一生幸福。
思及此,她默叹一气,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宋家有一子二女,姐姐比她年长四岁,名唤宋雪。
入宫那年,姐姐也不过刚及笄,自那以后,她便再没有见过姐姐,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今日难得进宫一趟,倒是不妨去看看。
前年姐姐托人给家里送信,曾提过自己住在潇雨宫,这些年又一直未听过姐姐晋封的消息,而今应该还住在那儿吧。
“劳烦姑娘,带我去趟潇雨宫。”宋馨蓦地拉住身前的宫女,摘下手腕上的镯子放进她掌心。
“潇雨宫?”那宫女一愣,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宋馨诚恳点头,只觉这宫女的眼神有些莫名。
而等她到达潇雨宫门前时,才终于明白,那宫女为什么要露出这样一副神色。
身旁一棵枯死的老树落叶潇潇,宫闱上都长满了杂草,矮小的朱门残破不堪,入门进去后,只见满地都是青苔。
眼前殿宇都褪了色,说是宫殿,实则还不如宋家后院。
宋馨喉间一窒,整个人难受到不能自已。
姐姐她,一直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萧索的庭院中没有一个服侍的宫人,宋馨呆呆站在那儿,有片刻想逃离这里的冲动。
姐姐每次给家里送信,总说宫中一切安好,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安好法。
陈旧的房门在这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红衣小丫头,手上还端着一垢面铜盆。
那丫头猛然瞧见宋馨,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这院子里会来人,沉默半晌,忽然不确定的开口,“二,二小姐?”
“霜儿,好久不见。”宋馨阖眸温笑,心底却是默叹。
霜儿同另外三个丫头是姐姐的贴身侍女,不过入宫后,姐姐只带了霜儿一人在跟前服侍。
宋馨还记得,以前在宋家,霜儿这丫头是最喜欢打扮的,好看的衣服首饰虽不多,但总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如今再看,唯让人满心唏嘘。
霜儿身上那条红裙已不知洗了多少遍,近乎看不出颜色了,一头长发被一根筷子挽起,身上无一饰物,原本素净的小脸蜡黄消瘦,可想她这几年的日子有多难过。
想来,姐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吧……
宋馨暗暗想着,眸中泪光绰绰,隐有落下之势。
她猛吸一气,将眼泪逼回去,而后看向霜儿笑问:“今日容妃娘娘在宫中设宴,我受邀参加,得了空来看姐姐一眼,她人呢?”
霜儿抿唇,将铜盆随手放到地上,颔首道:“二小姐请随奴婢进来吧。”
宋馨凛神,跟在霜儿身后进屋。
潇雨宫坐南朝北,常年看不见日光,是以屋内的视线有些昏暗,临窗处坐着一个身穿素裙的年轻女子。
清秀的眉眼低垂,黯淡而没有神光,一头长发及腰,被一根布带随意绑在一起,而她正在专注的做着手上的针线活,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有人进来。
第099章:委曲求全
霜儿揉揉眼睛,声音晦涩道:“宫里的人见小姐不受宠,每月都克扣我们的用度,御膳房日日只送来三菜一粥,奴婢和小姐都吃不饱,小姐就把首饰都拿出来让奴婢去换吃的,上个月,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换了。没办法,小姐便只好绣些手帕荷包,让奴婢偷偷拿去卖给其他宫女……”
宋馨静静听着,双手蓦地握紧。
半晌,她轻轻唤了一声,语中带着几分苦涩,“姐姐……”
女子手上动作蓦然一停,缓缓扭过头看向门口,涣散的目色中恍然聚起一丝惊喜,“馨儿?!”
宋馨含笑点头,几步走上前抱住她,“姐姐,我好想你……”
宋雪深吸一气,许久之后才拍着她的肩膀温婉一笑,“馨儿长大了,出落的如此精致,让姐姐险些认不出来了。”
宋馨嗔视她一眼,撇了撇嘴,“姐姐明明美过馨儿十倍,还好意思打趣馨儿。”
“哪有打趣,姐姐说的,明明是真心话。”宋雪温笑,拉着她到桌前坐下。
霜儿连忙为她倒了一杯茶,眉宇之间亦是止不住欣喜。
而宋馨端起那茶杯看了一眼,蓦然沉下目色,“霜儿,你素日就是让姐姐喝这种陈茶吗。”
霜儿一怔,颤手放下茶壶,偷偷看了宋雪一眼,神色有些委屈。
宋雪微敛了唇角,凝神道:“你不要怪霜儿,是我要喝陈茶的。”
“姐姐的习惯,妹妹会不知道吗,这陈茶,哪里是人能喝的,更何况都已经凉透了。以前在家时,姐姐喝茶是最为讲究……”
“馨儿”,宋雪沉唤一声,目中多了几分异样,“人的习惯都会变的,在我进宫那天,宋家大小姐已经死了,如今在世上苟且的,不过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宋答应。我能留住一命,心中已甚为感激老天爷,何必再苦求太多。”
宋馨微愣,指尖不经意颤了一下。
在她的印象中,姐姐是最为聪慧明智的,眉眼之中永远带着笑意,似乎对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满期待。
可如今,她看到的宋雪,好像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姐姐可知,锦妃方才被皇上杖毙了。”宋馨淡淡开口,深觉有必要让姐姐重拾信心,她才十八岁而已,往后难道就这样过吗?
可宋雪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淡淡一笑,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锦妃素日和容妃是最要好的,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想来容妃心中,也是毫无颤动的吧。馨儿,姐姐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从进宫的那一刻起,我这一生便已注定结局。多少女子争先恐后的想挤进来,殊不知,这宫里看似繁华喧嚣,实则却谁和谁都没有关系,冰冷的没有一丝人味儿。”
宋馨倏尔凝眉,沉声问:“那衡哥哥呢?姐姐曾与他那般相爱,难道也忘了他了吗?若是他知道你如今过得这般辛苦,他心里又怎会好受。”
当初她年纪太小,只知道当时祖父去世的突然,姐姐为了保住宋家安稳,才入宫为妃。
后来宋馨知道,姐姐除了为了宋家,还为了杜衡。
姐姐入宫之前与礼部尚书之子杜衡情投意合,已经私定终身,后来,杜家不知何故被满门抄斩,可行刑那天,城东菜市口掉落的,却没有杜衡的人头……
同一天,姐姐参加选秀,毅然选择进宫,这个中肯定有什么隐情。
宋雪惨然一笑,眸底波澜不起,“馨儿,我这一生,谁都不愧对,唯一愧对的人便是他了。可是,能保住他一命,我已知足。原以为入宫能护着宋家,可是姐姐没用,没能为宋家争得什么。”
宋馨微微握紧袖子,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哭着说:“姐姐,你已经为宋家做的够多……”
当时要不是宋雪入宫,旁人忌惮三分,怕是父亲早已被那些豺狼拉扯下来,宋家早已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她前两世更不可能嫁入柳家卫家这样的大家族。
可是,宋馨始终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姐姐,当初是不是有人利用衡哥哥威胁你?”要不然姐姐宋雪是绝不可能贸贸然入宫的,也绝不可能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姐姐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
宋雪一震,抿抿唇,淡淡转了话锋,“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若是被人发现你来了这儿,怕是会有麻烦。”
宋馨见她不想说,知道她是害怕些什么,便开口劝她:“姐姐,我们宋家不像从前那么弱小了,我们无需委曲求全了。”
宋雪温笑,朝她拂袖挥挥手,眸中倏尔有一滴泪滑落,“这宫中夜里冰冷,馨儿走吧!”
宋馨抿唇,吸吸鼻子,见姐姐并不想多说,便转身离开。
到了潇雨宫门口,她忽然想起什么,将身上所有首饰都摘下来塞进霜儿手中。
“二小姐,这……”霜儿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面上有些为难。
宋馨阖眸,音色淡淡道:“拿着,先去换些吃的,过几日,我再找机会让人给你们送些补给。”
霜儿肩膀轻颤,面上甚为激动,“多谢二小姐。”
宋馨拍拍她肩膀,无奈轻叹一声,而后垂眸离开。
她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回袭香殿,方走到一处假山后面,不远处的荷塘边上忽然出来一道娇柔而委屈的声音。
“太子表哥,婵儿今日被那段红绫和宋馨欺负的那么惨,你怎么不帮帮婵儿呢。”
宋馨蓦然一怔,屏息凝神,隐在假山后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东陵钰的声音淡淡传出,“婵儿,那宋馨是被皇上亲封的‘兰馨县主’,段红绫又是一品护国公之女,无论家世背景,还是才学相貌,你可有一样能比得过她们二人?”
“我……”,柳飞婵一窒,突哼一声,语中带着几分不服气,“我是比不上她们,可她们更比不上婵儿爱慕太子表哥的心,婵儿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偷偷
第100章:顿时彻悟
宋馨听罢,只觉这柳飞婵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以东陵钰的财力和地位,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女人多的是,他要她的真心做什么,不把她的心挖出来活烹煎炸就算不错了。
果然,东陵钰听完那些话后,嗤笑一声,眯眼道:“婵儿,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我身边能留的,只有一等一的佳女子,纵然你对我情深意切,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朝议大夫之女,我留着你,又有何用。”
东陵钰实在是不想跟她继续纠缠,索性放了狠话,也好让她认清现实。
可柳飞婵却不这么想,她以为东陵钰还是对她有感觉的,只是看不上她的身份而已,小嘴一撇,连忙抓住他的袖袍。
“太子表哥,婵儿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求求你,不要总是对我这么冷冰冰的。身份、身份是可以改变的,从今天起,我会去求堂伯父,让他允许我住到柳家,只要我讨得他和老夫人的欢心,那我是不是朝议大夫之女,还有什么关系呢。”
东陵钰拂袖的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眯眼一笑,“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婵儿,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岂会不知你的心意。可太子正妃之位,不是谁都能坐的,你明白吗?”
柳飞婵见他没再拒绝自己,面上一喜,目色顿时坚定起来,“表哥放心,婵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终有一日,婵儿定会成为唯一配得上太子表哥的女人!”
东陵钰暗笑,眼神一时高深莫测起来。
以往他太粗心大意,以为柳温是真心扶持自己,从未怀疑过柳家的忠心,昨日之事让他彻底将柳家人看明白了。
只是柳温掌握的秘密太多,柳家又是一座铜墙铁壁,他的人根本安插不进去,如今倒好,横空冒出一个柳飞婵,他怎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宋馨隐在暗处,秀眉微拧,瞧着东陵钰前后突变的态度,总觉他有什么阴谋,一时想事情太过出神,右脚微微一动,竟不小心踩到了一根小树枝。
“谁在那里,出来!”
东陵钰耳尖的听到动静,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听觉向来敏锐,这荷花塘的四周又过于僻静,鲜少有人来,所以那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宋馨双肩轻颤,一颗心狂跳不停,抚着胸口未敢动。
东陵钰见无人出来,眉峰微挑,缓缓踱步向假山处走近。
宋馨屏息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步,两步……,敞亮的洞口,她甚至能看到一抹模糊的身影。
东陵钰拂袖,突然一个箭步走上前,双目所及之处却没有一个人,耳边只留风声一片。
柳飞婵跟上来,茫然看着空荡荡的假山,呆呆问:“太子表哥,没有人啊,是不是你听错了?”
东陵钰沉目不语,敛容看着地上一双脚印,心底缓缓浮起一抹怒意。
此人的武功,一定远在他之上,不然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在此刻,不远处的明黄宫宇上,宋馨拍了拍环在腰间的手,微红着脸抽气,“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快放开!”
安离昇狭长的狸眼微阖,手放在原处没有动,“方才宋小姐紧紧搂着我的脖颈时,倒是未曾想到‘男女有别’四个字,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宋馨气结,索性也不动了,深吸一气,咬牙笑道:“想不到安大人也喜欢听人墙角。”
“彼此彼此,不过本大人能听得见方圆十里的声音,他们说话声音又不低,算不得偷听。”安离昇眯眼,唇角自带风情。
宋馨顿时愕然,她虽不习武,可这些日子有问仇跟在身边,曾听他偶然提起过,若想知道习武之人的武功有多高强,单看其内力,便可探知八九。
问仇自诩能听到方圆七里的声音,如此已算高手,而安离昇却听得到十里,那岂不是快天下无敌了?
“小女子不懂武,安大人可不要在我面前胡诌。”宋馨扬眉,目中带着几分怀疑。
安离昇闻言嗤笑,“你若不信,大可回去问问你的护卫。”
宋馨抿唇,认真看着他流光溢彩的眸子,愣了愣,微咳一声,缓缓移开视线。
安离昇则触目遥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静默半晌,沉声道:“今日之事,有太子的手笔。”
宋馨蓦然扬眉,“怎么可能,他……”
话未说完,又突然愣住,如果有人撞破她和太监对食的丑事,那出丑的不止宋家,还有卫家。
太子一派几番受挫,他心中定然不忿,利用她来打击卫家,也不是不可能。
安离昇看她一眼,低声道:“那个太监,是个会武功的,我想,锦妃一开始安排的人并不是他,只是太子不放心,才将人给换掉了。”
宋馨一怔,顿时彻悟。
难怪那太监一开始说“有个贵人让小的好生伺候着宋小姐”,她最初还以为他口中的贵人是锦妃,如今细细想来,倒是她愚钝了。
也难怪,那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晕了卫嬷嬷。
“我一进屋就发现炉内燃着香,虽不知是什么,可那殿内的东西都很陈旧,只有那尊紫金熏炉崭新锃亮,分明是被人刻意放到那儿的。于是故意提醒了卫嬷嬷一声,后来,她和那太监相继晕倒之后,萧谨言就来了。
今日在宫里见到萧谨言,我本就心生诧异,她突然进宫,分明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于是故意要她帮我设计锦妃,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在宫里帮她的人。可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人竟是你,如今得了空,我倒想问问安大人,为何要安排萧谨言入宫?”
安离昇温淡的目色缓缓凝起,嗤声笑道:“是她自己执意要进宫为妃的,干我何事。”
宋馨眯眼扬眉,“所以,容妃在宫中设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选妃宴了?”
安离昇点头,声音有些淡漠,“皇上老了,皇位继承人却始终未定,皇后有卫家,有三皇子,手上也就相当于握有一半的皇权,可容妃却只有一个永昌公主。自古以来,东陵的公主都是要嫁于别国和亲的,到时,容妃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如今后宫嫔妃只有那么几位,最得宠的锦妃也死了,容妃必然要趁早往宫里引入新人,暗中培养她自己的势力,今日赏花宴上,她单单请了太子,足以说明,这两人之间,已达成同盟。”
第101章:难以置信
“无非是一个新人而已,这便能帮她和太子扭转局势了?”宋馨凝神,目中带着一抹困顿。
安离昇轻笑,“自古红颜多祸水,这个新人,只要能蛊惑皇上,他们,也便成功了一半。”
“那萧谨言……”
“她一心想做人上人,我只能帮她到这里,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安离昇敛容,音色淡漠而无情。
宋馨想不到萧家一事对她的打击会那么大,这人上人,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各有各的心酸吧。姐姐入宫多年,不一样只是一个小小的答应,明面上是皇上的女人,暗地里却受尽欺负……
思及此,宋馨目色突然一顿,认真看了安离昇一眼,“我想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
安离昇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猝不及防,旋即回过神,抿唇笑问:“宋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宋馨摇头,虽说没到那个地步,可再过不久,一定会沦落至此的。
姐姐在宫里的生活不好过,所以她需要借机送些补给,大哥又升了官,虽说他不尚官场之道,可上下还是需要好好打点的,这也是一大笔支出。
还有宋家一众人的吃穿用度,单单粗略一算,每日都要花去上百两。
祖父还在世时,宋家铺子经营不错,所以积累了不少财富,但自从爹当上一家之主后,铺子便开始入不敷出,甚至还关了两三家,怕是再过不久,他们真的只能坐吃山空了。
“我不会做生意,所以,我需要安大人的帮忙。”她定定望着安离昇,秀眉微凝。
安离昇难得在她脸上看到这副神情,怔了怔,恍然笑道:
“其实先前,我已经估算过宋家的产业,宋大人手上一共十间铺子,其中已关三家,另外五家卖古玩字画,京都达官贵胄繁多,又酷好附庸风雅,按理说这古玩店该日进斗金才是,可结果却入不敷出,未免太过让人诧异。
后来,我亲自去店里看了一番,发现这五个店掌柜私相授受,把价值百两的瓷瓶只卖几十两,得了钱再私藏一半。宋大人又不怎么查看账本,他们就更加胆大包天。这五间铺子怕是再过不久,也该关门大吉了。”
宋馨愕然,猛吸一口气,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居然早就查看过宋家的账本?既然情况这么差,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安离昇轻笑,“告诉你又如何,反正你也看不懂。”
宋馨:……
她被他气得简直想吐血,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那你手上又有多少银子?”宋馨挑眉反问。
心里却想他不过近几年才成为皇上的眼前红人,怎么着也一定比不过有百年根基的宋家,平时他的支出也不会比她家少,指不定他还没她富裕呢。
安离昇手指微抬,缓缓伸出三指,“约有国库的十分之三吧。”
宋馨目色一僵,难以置信的看他一眼,而后捂住脸不说话了。
安离昇见状轻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虽然你没我有钱,好在知道上进,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家就会超过卫家了。”
宋馨肩膀轻颤,“你连卫家的账本也看过了?”
安离昇含笑点头。
宋馨见此,只觉脊背一凉,宋家本就一团乱,私下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他想看她家账本,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卫家不一样,卫家父子权势滔天,长女又是当朝皇后,背地里多得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单单隐匿的账本只怕都有不少,可他竟然连这些都能找出来,实在太过让人……敬畏。
不过……
“你看卫家的账本做什么?”她呆呆望向他,蓦然出声。
安离昇沉默一瞬,缓缓道:“想看看卫老将军死后,卫卿会有多少钱。”
宋馨嘴角一抽,扬眉又问:“结果呢?”
安离昇敛容轻笑,“他自然是比不上我,所以你要好好努力了,省得将来嫁到卫家,日日食不果腹。”
宋馨抿唇,小声嘟囔道:“我才不会嫁到卫家呢。”
那声音虽然小,可安离昇内力深厚,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唇角微勾,故意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馨摆手摇头,忽视了安离昇眸底一闪而逝的精光。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渐渐当头的烈日,倏尔扬起白袖为她搭起一片阴凉。
宋馨小脸顿红,怔了怔,抿唇道:“我们还是下去吧。”
安离昇沉默不语,蓦地抱起她飞离了高高的宫殿。
等落地之后,两人已至宫门口。
“从明日起,我会抽空教你看账本。”安离昇不动声色的将她放到地上,缓缓向宫外走去。
宋馨脚步一顿,摆手道:“不,不用了,我请你帮忙,是希望你能帮我找一个人,毕竟你的势力遍布五湖四海。”
安离昇转身,扬眉问:“怎么,普天之下,还有比我更适合教你的人?”
宋馨微怔,明显听出那话中带着些许怒意,心里却又不知他在气什么,于是摇摇头,耐心解释道:“管账是一码事,做生意是另一码事,我要找的这个人,是一个经商奇才,有他在,一定能让宋家的生意起死回生。”
安离昇闻言,语气稍稍缓和几分,“他叫什么名字。”
“鹿、鹿鸣。”宋馨颔首回答,水目微凝。
安离昇抿唇,暗忖一瞬,温声道:“三日之后,等我消息。”
言罢,便转过头,负手穿过宫门,走至一辆沉香木打造的墨色马车前。
宋馨瞧瞧他的马车,再对比一下自己那辆,忍不住腹诽。
败家。
安离昇脚步一顿,回头深深凝视她一眼,轻薄的唇角蓦然勾起。
宋馨微愣,心想这人也太敏锐了吧,她一个字都没说,他都能察觉到她在骂他?
青峰坐在马车前,暗道这宋小姐未免也太不知收敛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全表现在脸上了好吗,他家公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容妃住的荣仪宫内,一年长嬷嬷正站在铜镜前给容妃梳头,凤羽珠钗插了几遍,每每叹息之后,又无奈摘下去。
第102章:暗暗惊奇
容妃轻笑,扬眉道:“桂嬷嬷,这事事多轮回,卫池央都能做皇后,本宫为何不能,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嬷嬷何必叹惋。本宫素来最有耐心,这么多年都忍了,何苦再急于这一时,咱们那出大戏,很快便会登场了。”
桂嬷嬷沉叹,微一凛神,又笑了,“娘娘说的是,今日在赏花宴上,老奴瞧着那朝议大夫之女似是不错,多加调教一番,日后一定能为我们所用。”
“你是说那个姓柳的?”容妃扬唇,眉峰一挑,嘲讽道,“她怕是不行,那是太子要用的人。”
桂嬷嬷微愣,“娘娘何以如此说?”
容妃摆弄着首饰盒中的珠钗,唇角勾得愈发讥讽。
“咱们这个太子啊,虽然聪明,却像极了他那个短命的母亲,往往自以为是。本宫今日设这一场赏花宴,虽然是为皇上选妃,可还让人去请太子了,目的便是为了试探他。以往他是最不屑于联姻的,如今却应邀而来,说明什么。说明他已经明白,柳家靠不住了,所以需要在这些女子当中,选一个身世背景于他最有助力的。”
桂嬷嬷凝神,神色还是有些不解,“可是那柳飞婵不过是一个朝议大夫之女,太子何以会选上她?”
“不是太子选上她,而是她死心塌地的贴上了太子。”容妃讥笑,手指蓦然一顿,“柳飞婵出身虽差,但却得了个好姓氏,凭她对太子的爱慕,太子只需稍加利用,那柳家有什么消息,她断然会帮太子打听的一清二楚。所以说,女人啊,千万不要轻易将自己的心交付到一个男人手上,谁知道你爱的那个人,是鬼还是狼呢。”
桂嬷嬷闻言,暗忖一瞬又问:“那娘娘看了一早上,可有满意的女子?”
“有”,容妃阖目,眸底闪过一抹精光,“吴瑞良的义女吴谨言,这个女子,看似清纯温淡,跳舞时却又媚态百生。素闻吴瑞良膝下无子无女,想来对这个义女,该是极疼爱的,你没发现,她跳舞时的姿态,像极了柳月青吗?哼,很快,她就会是这后宫之中,独一无二的尤物。”
桂嬷嬷闻言,怔了怔,深邃的老眼中同样掠过一道异光。
一个时辰后,问仇赶着马车行至宋府门前。
宋馨刚下去,后面又缓缓行来一辆,上面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车夫。
“小的见过宋小姐。”
那车夫跳下马车向宋馨行礼,面色恭恭敬敬。
宋馨凝眉看他一眼,抿唇道:“起来吧,你是哪家府上的?”
那车夫起身颔首,低垂着眸子没有抬头:“回宋小姐,小的是从云府来的,我家小姐说,昨夜在宋小姐院中见到的秋千甚是好玩,所以特派小的来接贵府护卫去云家也做一个。”
宋馨看问仇一眼,发现他目色淡淡,似乎没有丝毫异议,于是轻轻点了下头。
问仇见状,不禁轻笑,“小姐就不怕属下被云小姐留在那儿,再也不回来了?”
宋馨微愣,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半晌,扬眉道:“留在那儿也好,我院子里还能省一张吃饭的嘴。”
问仇淡笑阖眸,看她一眼,而后几步跳上云府的马车。
那车夫见状,向宋馨道别后,连忙驱马离开了。
而宋馨则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车影,薄唇一抿,目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马车悠悠一路行至云家,问仇从车上跳下去,迎面见一紫衣丫头在门口候着,目色一顿,负手静静上前。
“奴婢绿萝,见过问仇公子。”那丫头微行一礼,一双澄澈的眸子却偷偷打量着他。
问仇颔首点头,“姑娘请前方带路。”
绿萝凛神,连忙转身往里走。
云家比宋家要小一些,穿过一条游廊,不一会儿便到了云水瑶住的院子,清风徐来,满园淡香飘洒。
“我家小姐最喜玉兰,公子可否给她做一个兰花秋千?”
绿萝站在一侧,扬手指着脚边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和木板。
问仇点头,始终未说一句话。
绿萝暗道此人性子沉闷,眉心一拧,静静走到一旁摘兰花去了。
问仇缓缓拿起绳子,在院中环视一圈,找到一根腰身粗细的梧桐枝干,刚要飞身上去,蓦然瞧见那树干低处似乎刻着两行字。
时间约摸是有些久远了,经过风雨消磨之后,字迹已经看不清明,只剩下几道刻痕。
他微愣半晌,而后不动声色的飞身上树,将绳子搭在枝干上,反手打了两个结实的绳结,蓦然一抬眸,却见窗前站着一抹模糊的身影。
那人似乎也在看他,即使隔着一扇窗,他依旧能察觉到一束温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问仇公子!”
绿萝仰头站在树下叫唤,手中捧着许多兰花。
问仇淡淡收回神,抿抿唇,点足飞下去。
绿萝一时看呆了眼,弯着眸子笑问:“您看这些兰花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去摘。”
问仇垂眸看着那素淡静雅的小花瓣,半园子的花都快摘完了,不由轻嗤一声,语气有些讥讽。
“你家小姐既然喜欢兰花,辛辛苦苦栽种了,如今又怎舍得将其全部摘了做花架?”
绿萝一愣,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屋内看了一眼,迅速垂眸道:“我家小姐说,正是因为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如今才要将其摘下,她想看看,这些花到底有没有心。”
问仇闻言,眸色微敛,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而后接过兰花走至系好的绳子前,用长线将其一一绑了上去。
绿萝默默走过来,仔细瞧了半晌,蓦然开口,“问仇公子,你打绳结的手法好奇怪啊,旁人只打一个结,你却要打两个,奴婢还鲜少见过这种绳结呢。”
“打两个更牢固一些。”问仇沉声解释,手上动作却停了。
绿萝不解,“怎么不继续了?”
问仇怔神,眸间闪过一丝异样,而后继续打结。
半盏茶的时辰后,一个兰花秋千终于做成,绿萝见问仇又飞到树上,从上往下撒了些白色粉末,面色暗暗惊奇。
“问仇公子,你撒的是什么东西,这些花看起来似乎比方才更姣美了。”
第103章:起死回生
问仇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给她,“这是驻生散,可保这些花常开不败,每隔两日撒一次,十日之后,这秋千上的兰花,一年四季都不会枯萎。”
绿萝眸底愈发惊奇,看看那瓷瓶,宝贝似的揣入了袖中。
问仇侧目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替我向你姐小姐道别。”
“啊?我家小姐不在……”,绿萝闪动着大眼睛有心想解释,可一瞧见问仇的视线,又蓦然改了口,“那,那奴婢送送公子。”
问仇颔首没有拒绝,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待两人的身影离开后,楠木雕花的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
云水瑶静静走到那秋千前,伸手小心翼翼的抚摸一瞬,淡目中恍然落下一滴泪。
绿萝回来时见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面上顿时闪过一抹焦急。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突然又舍不得这些兰花了?您,您别伤心,问仇公子给奴婢一瓶药粉,他说了,只要按期将药粉撒上去,这些花会一年四季都常开不败的。”
云水瑶却恍若没有听见,薄唇轻颤,转身匆匆跑回房。
绿萝不明所以的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又扭头看看那些兰花,心里越发奇怪。
要摘花的是小姐,教她故意说出那些话的也是小姐,怎的如今,小姐却哭得这般凄惨,像突然丢失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样。
暗色的围墙外,问仇临风站在一片青瓦上,深目凝视着云水瑶的闺房,唇角蓦然掠过一丝冷意。
问仇回到宋家后,发现宋馨正坐在院中看账本,面上不由闪过一丝兴味。
“你能看懂吗?”
微扬的嘴角明显带着几分轻佻,宋馨听罢,淡淡扫他一眼,扬袖扔给他一本,“那你能看懂吗?”
问仇伸手接过,随意翻了翻,无奈耸肩。
宋馨挑眉,“所以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你我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
问仇拂袖坐在她对面,蹙眉问:“怎么突然开始看这些无聊的东西了?”
宋馨看他一眼,淡笑道:“确实是无聊了些,可这些东西,却是宋家的命根子。安离昇说,宋家铺子已经入不敷出,方才我去问过父亲,宋家祖上传下来的良田也几近荒废,若是再不好好打理一番,别说你,我也要没饭吃了,所以便从父亲手上将那十家铺子都要了过来。”
问仇皱眉,语中带着几分深意,“宋小姐,实非我看不起你,只是你从未学过管账,凭你一己之力,便想让宋家铺子起死回生,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宋馨启唇轻笑,眸光莹润闪烁,“我自然还没有自负到那种地步,有道是山人自有妙计,我不行,别人就不行了吗。”
问仇咂舌,“你不会是找了那只老狐狸帮忙吧?”
老狐狸?
宋馨蓦然愣住,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眯眼轻笑,“你似乎对你师兄的印象不太好。”
“你要是三天两头的被他戏耍,定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问仇冷哼,一想起安离昇,恨得直咬牙切齿。
宋馨扬眉,“不如说说你们之间的趣事?”
问仇微咳,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没什么可讲的,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宋馨缓缓勾起唇瓣,见他明显不愿意说,想起安离昇的腹黑,无需细思也知道问仇当年一定被他欺负的很惨。
翌日一早,宋馨去宋林氏那儿请过安后,便带上问仇和迎春出门了。
昨天在宫里,安离昇说宋家几个古玩店的掌柜私相授受,若非她突然想挣钱,宋家的根基怕是很快便要被这几只蛀虫啃噬干净了。
她今日倒要好好看看,这几家古玩店,到底已经差到何种地步。
“小姐,前面就是通古轩了。”迎春指着街角一家店,温声开口。
宋馨凝神不语,方走一步,后面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宋宋!”
宋馨几乎是一瞬间便听出那人是谁,转过身,一抹艳红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阿绫,这么早,你要到哪儿去?”
段红绫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我在府上闲不住,云姐姐又是个沉闷性子,日日只知照顾我大哥,几乎都不怎么说话。我深感无聊,便想着来街上逛逛,没想到这么巧就遇见你了,你又准备去哪儿?”
宋馨温笑,“去家里的几间铺子看看,我爹和大哥太忙,这种苦差,就只能由我去办了。”
段红绫闻言,眸底倏尔浮上一抹犹疑,“那你会算账吗?”
宋馨:……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她同样的问题,不会算账,她总能做点别的吧。
段红绫瞧着她微变的脸色,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咧着嘴讪笑道:“反正我也清闲,不如跟你一起去吧,顺便看看有没有能瞧上眼的东西。”
宋馨微微颔首没有拒绝,转过身,与她并肩而行。
段红绫走了一会儿,嘴上实在闲不住,不知想起了什么,秀眉蓦然一拧,“你知道吗,云姐姐也不知怎么了,今早来我家时,眼睛又红又肿,我大哥气得把她的侍女绿萝狠狠训斥了一顿,险些要将那丫头赶走呢。”
宋馨闻言,默默扭头看了问仇一眼,见他脸上神色淡淡,撇了撇唇,凝神问:“那后来呢?”
“后来?”段红绫勾唇,眨眨眼,一脸坏笑道:“以我大哥宠妻如命的性子,自然是好生安抚了云姐姐一番啊,说真的,从小到大,我大哥对云姐姐的好,让我这个做亲妹妹的都有些嫉妒呢。”
宋馨清楚听见问仇口中发出一道低低的轻嗤,眸色微敛,抿唇不语。
不消片刻,几人已走至通古轩门口。
还未进去,里面便传出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段红绫皱皱眉,淡声道:“宋宋,古玩店不是谁都能进的,更不是什么人来人往之地,素来清幽,你家这铺子怎的这般吵闹?”
宋馨同样凝神,未发一言,颔首走进去。
铺子里的东西倒是摆得琳琅满目,不过看似精致罢了。
宋馨和段红绫都是从名门世家出来的,自幼被好东西熏陶目染,一眼便能看出来那都不是什么好货。
第104章:处变不惊
古玩古玩,自然是年代越久才越有玩赏价值,可是货架上这些,分明是近几年产出来的官窑青瓷,用来愚弄愚弄老百姓还行,若是碰上行家,背地里还指不定会怎么笑话他们宋家。
段红绫抿唇,有些尴尬的看了宋馨一眼,摸摸鼻子,缓缓移开视线。
高高的柜台前,一身锦衣富贵逼人的掌柜,正一脸蔑视的斜眼看着一个素衣男子,而台面上则放着一幅山水画。
“你这掌柜的好不讲理,我问你要前朝名家吴铠之的风花雪月图,你却给我一幅不知名的山水画,还要我一百两银子,天下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那男子背对着宋馨愤愤出声,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文人气质。
宋馨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上前一看,不由愣住。
“杜秀才,你怎么在这儿?”
杜秀一连忙转身,看见宋馨,当即行礼,温声问:“宋小姐也来买东西吗?”
“呃……对啊,我来看看字画。”宋馨凝神,扭头看了店掌柜一眼,故意没说实话。
杜秀一闻言,眸中又覆上一抹愤懑之色,“我看宋小姐还是去别家买吧,这家实在是不行。”
那掌柜的见宋馨和段红绫衣着不菲,本来想做笔好买卖的,结果嘴还没张,杜秀一就坏他好事,当即也怒了。
“你这秀才买不起画,就污蔑我家的东西不好,简直枉为读书人!”
杜秀一听罢,瞬间气红了脸,看向宋馨解释道:“宋小姐,非我拿不出钱买画,而是这掌柜的分明在糊弄我,您来评评理,这人用一幅山水画谎称是吴铠之的风花雪月图,还以次充好,硬要卖我一百两银子,这不是诚心在欺骗我吗?”
宋馨抬眸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画,落笔之处有几点墨染,分明是墨迹未干所致,若当真是书画大家,一定会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污迹。
可这一幅山水画,无论是从着墨还是绘色上来看,都像一个初学者画的,也难怪杜秀一如此气愤,别说一百两,怕是只卖一两,都没有人要。
而这掌柜的竟然还如此明目张胆的将这画给拿出来了!
段红绫偷偷看了一眼宋馨阴沉下去的脸色,加上她们方才进来时,这掌柜的态度强硬,瞧见宋馨后连声招呼都不打,摆明了他根本就不认识宋馨。
这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一个铺子掌柜,连主人家的小姐都不识,宋大人果真该好好树树威信了。
思及此,段红绫目色一闪,启唇笑道:“喂,小书生,别是你真拿不出钱,故意想讹人家掌柜的吧,我瞧着这画挺像真的啊。”
宋馨见段红绫开口,看看杜秀一,温声道:“这位是段红绫段小姐。”
杜秀一抬眸看段红绫一眼,只当这又是个不识礼数的大家小姐,若不是蒙祖上阴德,哪还有她的闲散日子。
“凡夫不可语道,一个贵胄之女,连真画假画都看不出来,真想不到宋小姐身边怎会有你这么一叶障目的朋友。”
宋馨闻言,眉眼微阖,轻笑道:“杜秀才,你误会段小姐了,她说的是这画‘挺像真的’,没说它就是真的。”
“她,我……”杜秀一顿时愕然,一句话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
段红绫从小到大还从来都没这般被人呛过声,冷哼一声,高高抬起了下巴。
“我什么我,亏宋宋还叫你一声‘杜秀才’呢,没想到一个读书人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真不知道宋宋怎么会认识你这般木讷的书生。”
她将杜秀一方才说过的话原意不动的还回去,说得杜秀一脸色更红了。
段红绫一看,直觉有趣。
这秀才也太好玩了吧,说他两句,竟然就红脸了。
宋馨颔首,无奈一叹,走上前直视那掌柜的说:“给我拿一幅吴铠之的花鸟图。”
那掌柜的闻言,当即从柜台下拿出一幅新卷轴,铺在桌案上缓缓打开,段红绫和杜秀一当即又是脸色一变。
这……和方才那幅,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啊。
宋馨面上处变不惊,莞尔一笑,扬眉道:“这画不错,多少银子,我要了。”
那掌柜的见状,以为宋馨根本就不懂画,心底得意,挑着胡子竖起三指,“三百两。”
“宋小姐,这画……”
杜秀一不知这铺子是宋家的,担心宋馨会上当受骗,正欲劝她三思,话还未说完,却瞧见宋馨突然拿起桌案上的茶杯,洒脱利落的将里面的水悉数泼到了画轴上,宣纸顿时被水浸透,各种颜料混成一团,已然看不出这画原有的样子。
宋馨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冷眼盯着那掌柜的问:“现在,这画还值三百两吗?”
“你!你这丫头,分明是故意闹事,这画乃我珍藏多年的佳品,如今被你说毁就毁,若不拿一千两银子做赔偿金,当心我带你见官去!”那掌柜的面色铁青,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故意吓唬宋馨。
段红绫闻言,嗤声笑道:“见官就见官,你本来卖的就是假画,当我们真怕你啊!”
掌柜的斜眼一抬,面色比方才更猖狂,“小姑娘,劝你们还是乖乖拿银子的好,免得到时见官后吃牢饭,知道这是谁家的铺子吗,宋家!我家三小姐和御史司程惟庸程大人家的公子情投意合,马上就谈婚论嫁了。那御史司是做什么的,不用我说你们当也明白吧,哼,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
而杜秀一一听说这铺子是宋家的,看看宋馨,又看了看掌柜的,眉峰倏尔拧起。
段红绫眨眨眼,甚为同情的拍了拍宋馨的肩膀,故意问:“原来你家三小姐是看上了程卓然啊,不过我听说宋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小姐已经进宫,二小姐自幼又许给了卫将军。何时竟多出一个和程家公子情投意合的三小姐,莫不是宋老爷在外面跟人私生的?”
段红绫话音一落,齐齐收来两记白眼,一道来自宋馨,另一道则源自那店掌柜。
“哼,见识浅薄,我家三小姐乃宋大人堂叔的亲孙女宋莹,自幼乖巧可人,长得貌若天仙,主家那两个小姐蒲柳之姿,岂能与三小姐相比。”
第105章:以假乱真
段红绫咂舌,默默看宋馨一眼,直觉自己快憋出内伤了。
而宋馨一听见宋莹的名字,又见这掌柜的语气如此熟络,秀眉不由蹙起。
她上一次来通古轩,还是在四年前,当时姐姐要进宫,母亲便带着她来通古轩取些字画给姐姐压箱,当时那掌柜的态度恭谨,姿态甚是谦卑。
可方才她一进来,便看出店掌柜已经换了,本以为是父亲安排的,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掌柜的,和宋莹分明是认识的。
一想起本家那个妹妹,宋馨直觉太阳穴没由来一阵抽痛。
这宋莹只比她小几个月,自幼喜欢与她攀比,无论相貌还是性情,自诩都高她一筹。
只不过正因为两人一个生在主家,一个生在旁系,所以每每得到赞赏的总是她,宋莹心里就更不服气,缝面就要和她比。
宋馨烦不胜烦,索性就想法设法的躲着,后来不知何故,宋莹突然不来找她麻烦了,她乐得清闲,也无心再去听任何和宋莹有关的消息。
不成想今日却在自家的店掌柜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她倒要看看,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那店掌柜见几人都不说话,以为她们是怕了三小姐和程家的关系,眉眼一斜,凉声道:“如何?识相的话,就快把银子拿出来,不然这牢,我看你们是坐定了!”
宋馨眯眼冷笑,“迎春,给掌柜的拿钱。”
迎春即刻会意,从钱袋中拿出三文钱扔到桌案上,挑眉道:“呐,方才被我家小姐洒掉的茶水钱。”
掌柜的顿时气得面色铁青,扬声威胁道:“既然你们如此不识好歹,那今日就一个都别想离开这里!”
宋馨勾唇,凉声问:“怎么,掌柜的难不成还敢杀人?”
掌柜的身子一僵,眯眼恨恨瞪着她,声音幽冷,“光天化日,我们这是正经铺子,岂会杀人,不过我虽不敢杀你们,却能把你们三人抓去坐牢。来人,把他们几个通通都给我抓到官府去!”
“本姑娘就站在这儿,看谁敢动宋宋!”段红绫一个箭步挡到宋馨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红色的长鞭,抢先甩了那掌柜的一鞭。
问仇也随后站出来,三下五除二将店内几个打杂的先后踹翻。
迎春心里的气已经憋很久了,这会儿见段红绫和问仇都动手,指着那掌柜的怒喝道:“瞎了你的狗眼,狗奴才,这通古轩明明是宋家主家的,你的主子何时竟成了什么狗屁三小姐,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店内争吵的声音太大,以致过往行人纷纷忍不住驻足看戏。
有人认出宋馨的身份,当即嗤笑一声,“这不是宋家小姐吗,店掌柜竟然还敢跟她动粗,看来背景挺厉害啊。”
那掌柜的虎躯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宋馨,目中带着几丝怀疑,“他们,他们说你是?”
宋馨水目微阖,眸底冷光径直射向他,音色淡漠,“我姓宋,名馨。”
“宋,宋馨?!”掌柜的惊叫一声,面色陡然灰白一片。
迎春怒极,霍地走上前甩手就是一巴掌,“大胆,小姐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行人闻言,面色一变,直觉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自家铺子的掌柜居然不认识当家小姐,八成是不想活了。
那掌柜的脸上刚被段红绫甩了一鞭子,如今又被迎春扇一巴掌,顿时肿成山高,敢怒不敢言的瞪了宋馨一眼。
宋馨眸光清冷,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而后环视周围的伙计,沉声道:“怎么,还不退下,都不想在这儿待了?”
那几个伙计一愣,本能的看向掌柜的,仿佛那才是他们的主子。
宋馨见状,心底更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今日来她只想低调行事,不想把宋家的名誉给败坏了,宋家是百年世家,可不能因为几家店铺而毁了。
她爹和大哥,还要再官场上混的呢。
掌柜的偷偷摆手,让那几人赶紧退下,而后双目一眯,谄笑道:“呦,二小姐,这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
宋馨随手拿起柜台上一个玉扳指仔细看了一眼,冷嗤一声,扬手扔到店外,勾唇笑道:“没什么,在家闲来无事,出来转转,免得太久不出门,不但管事的不认识我,连自家铺子也要变成别人的了。”
掌柜的凝眉看着那被扔出去的玉扳指,讪讪一笑,拂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宋馨敛眉,将桌案上那两幅画拿起来,挑眉问:“这画当真是吴铠之所做?”
掌柜的重重点头,目色甚是肯定。
外面围观的人见状,齐齐又是一笑,“宋小姐怕是还不知道,你家掌柜的就叫吴铠之,和前朝那位画家同名同姓,所以给自己起了个‘当代吴铠之’的名号!”
宋馨了然,勾唇又问:“所以,吴掌柜竟然胆大包天到拿赝品当真品卖?”
掌柜的脸上笑意不减,强行辩解道:“二小姐有所不知,这铺子里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我这不也是为了让铺子多些盈利吗。”
宋馨挑眉点头,“你是想告诉我,这铺子若是照着正经路子走,怕是再过不久就要关门大吉了?我虽不懂怎么做买卖,却也深知这买卖二字重在‘信用’二字。你以次充好,以假乱真,还敢强买强卖,这铺子还如何开得下去,我看趁早关了的好,免得败坏宋家的名声。”
宋馨言罢,将那两幅画也扔了出去,转瞬看向迎春,扬手指向柜台,“这个瓷器,还有这个,它旁边那些,通通都给我扔了!”
迎春闻言,颔首上前将她指的那些花瓶都搬到了外面。
宋馨眯眼,转过身,如葱翠玉般的玉指径直指向掌柜的,“还有你,无德无信,从这一刻开始,也无需再做了,宋家百年贤名,断然不能毁在尔等小人手中。”
宋馨心里明明恨不得将吃里扒外的掌柜给送官,可是却不得不先压下来。
掌柜的一听,面色陡然一僵,直勾勾瞪向宋馨,语气阴森道:“我是三小姐的人,你无权动我。”
第106章:不动声色
“三小姐?呵,三小姐算个什么东西,”宋馨冷笑,“这铺子是宋家的,你问问宋莹,她每月的用度都是从哪儿拿的。我倒是不知,一个旁系小姐,何时竟能担起这么大的面子了。”
“你!”掌柜的脸色铁青,瞪着宋馨却又说不出话。
杜秀一怔怔看着宋馨,忽然间想起当初在龙城时,她一袭黑衣,临风站在营帐前英姿飒爽的样子,那时的她和现在竟别无二致,一样的魅力无双,夺人眼目。
段红绫瞧见他这副呆愣的样子,微咳一声拍了下他的肩膀,眨眼道:“喂,书呆子,看你这副样子,别是看上我家宋宋了吧,那你可要小心些了,宋宋早就许配给卫将军了,早晚都是将军府的人。”
杜秀一蓦然回神,红着脸看她一眼,嚅动着唇瓣只字未说。
迎春扔完最后一个花瓶,气喘吁吁的走过来问:“小姐,奴婢都搬完了,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宋馨摇头,拂袖让她退下,冰冷的视线始终未从那掌柜的身上离开,“掌柜的,怎么,还不走,等着本小姐亲自送你吗?”
掌柜的一愣,双手不由握紧袖袍,面上满是不甘,恨恨瞪了宋馨一眼,倏尔眼尖的瞧见一对天偶佳人并肩从人群中走进来,眸底顿时一喜。
“莹儿,程公子,救命啊!”
并肩进来的两人,一个似玉如花,一个风流不羁,堪称天作之合。
宋馨淡淡瞥了一眼,嘴角蓦然浮起一丝冷笑。
这么久未见,宋莹还是老样子,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活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至于她旁边那个,应该就是掌柜的先前提过的程惟庸之子程卓然吧。
宋莹恍然看见宋馨站在这儿,面上也有些意外,甚至夹杂着几分慌乱,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含笑看了看身旁仪表堂堂的程卓然,信步上前,软声问:“二姐姐,多日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不知舅舅做错了何事,竟让二姐姐生气至此,还望二姐姐看在他是长辈的面上,就不要多加计较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站在这儿倒是凭白让人看了笑话。”
短短几句话,先是说宋馨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不就在讽刺她这么多年毫无长进,接着又给宋馨安了个目无尊长的恶名。掌柜的说到底也算长辈,她竟要赶他走,试问哪个做晚辈的敢这么做。
最后宋莹还不忘暗骂宋馨不识礼数,这本是自家之事,宋馨却要当众闹得人尽皆知,根本一点儿都没为宋家的脸面着想过。
而宋馨听见那“舅舅”二字,当即寒了脸。
宋馨见这掌柜如此胆大包天,自然猜想出他身份不简单,可想不到他竟是宋莹的舅舅。
不过一个小小的旁系而已,也敢在主家的铺子指手画脚,爹和娘不擅打理铺子,不代表她宋馨也是好欺负的!
“三妹怕是误会了,我娘是独女,从无什么兄弟姐妹,我倒是不知自己何时竟多了一个舅舅。再说了,宋家铺子生意虽然不好做,一个长辈还是养的起的,再不济也不会让长辈做什么劳什子掌柜。三妹可要看仔细些,这只是个给宋家做事的下人,何时竟成了长辈,你莫要自贬了身份,你好歹也是宋家人,若是被外人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笑话咱们宋家。”
宋莹闻言,一张粉玉似的小脸顿时气红。
宋馨的话明里暗里都在贬低她,她岂会听不明白,本来一个旁系小姐的身份已经让她气愤了很多年,如今宋馨还口口声声说她舅舅是宋家的下人,那自己在她眼里,岂不是更算不上什么!
哼,宋馨从小就软弱无能,处处比不过她,本来还以为这人长大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不想今日竟如此巧言令色,还是当着程公子的面,这分明是故意不让她好过!
宋莹轻轻咬着红唇,我见犹怜的看了眼程卓然,涩涩一笑,模样甚是委屈。
“二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妹妹深知自己姓宋,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一定都是为了宋氏一族着想。先前妹妹见这通古轩久久无人打理,已入不敷出,这才让舅舅来帮衬一下。舅舅,你把账本拿出来让二姐姐好好看看,这通古轩经你打理之后,究竟是盈利了,还是亏损了。”
吴掌柜闻言,立马从柜台下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递给宋馨,目中满是挑衅。
宋馨蓦然冷笑,心里暗想这些人真不知道死活。
宋莹明知她不会看账本,还故意弄这么一出,就凭吴掌柜这副神色,便说明这账本明显已经动过手脚。
一旦她说铺子亏损了,吴掌柜一定会当众指出账面上的盈额给她看,顺便不忘挖苦她这个二小姐不会看账本就罢了,还敢来铺子里指手画脚耽误生意。
反之,若是她说铺子盈利了,则证明宋莹安排吴掌柜进来,确实是为了宋家着想,那她方才所有的举动,倒像是在无理取闹了。
宋馨阖眸看宋莹一眼,有模有样的翻了翻账本,忽然瞧到程卓然的名字,眸底一寒,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了。
“这铺子经吴掌柜一打理,果然是盈利不少,方才着实是我误会了。”
宋莹见宋馨主动示弱,心底得意,正准备开口,耳边却又接着传来宋馨的声音,“不过吴掌柜以次充好也是事实,若人人都像他这般做生意牟利,天下岂不要乱套了,以后这种事就不麻烦了吴掌柜了,等回去之后,我会另派他人前来打理的。”
宋莹和吴掌柜闻言,面上俱是一变。
吴掌柜心疼这铺子利润可观的油水,宋大人不问产业,所以宋莹才有机会将他安排到这儿做事,光每月揣进腰包的银子都近乎百两,这要是离开了通古轩,还上哪找这么好的差事。
而宋莹自然也清楚宋馨这话的深意,以前正是因为没有人管理通古轩,她才越俎代庖,和母亲充当了通古轩的主人。
舅舅做生意不怎么样,却是强买强卖的一把好手,有些急需用钱的书生将家传之宝送来典当,舅舅能用最低的价钱给买了,然后送给她和母亲装点脸面。
第107章:冷汗涔涔
加上每月从这通古轩捞的油水,她的日子过得简直比宋馨这个主家小姐还舒坦。
若是任由宋馨将通古轩收回去,日后哪还有便宜可占。
更何况……
她抿唇看了看身旁的程卓然,先前为了在他面前充面子,她谎称这通古轩是她家的,所以每逢他来铺子里买东西,她都让舅舅白送了。
如今他们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他已经承诺会跟家里说他们二人的事了,若是被他知道真相,那她岂不是……
宋馨单看这二人的表情,也知道他们舍不得,可让他们占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她可不管他们舍不舍得。
她如今为了宋家的名誉,才如此低调处理。要不然按照她如今的性情,必然将这些人全送官了。
见宋莹神色复杂的偷偷看了程卓然一眼,宋馨想起账本上的记录,挑眉笑问:“瞧我,程公子站这儿这么久,也忘记招呼了,不知程公子想要些什么?”
宋莹神色一顿,暗忖半晌,糯糯开口,“程大人寿辰快到了,程公子先前在铺子里相中了一尊无乐笑面佛,打算当寿礼送给程大人,今日得了空,特意来拿。”
特意来拿?
呵,宋莹还真是死不悔改啊,这宋家的东西,岂是他程卓然想拿就能拿的。
宋馨面上笑意不减,漫声道:“一尊笑面佛而已,程公子央人送到府上便是了,还专门跑一趟,对程大人还真是有孝心啊。吴掌柜,还不快把佛像包好送给程公子。”
吴掌柜听着宋馨刻意讨好程卓然的语气,只当她到底还是顾忌程家的,心里稍稍也有了些底气,语出不屑道:“二小姐莫不是忘了,方才,你已经将我辞了,如今我也算不上这铺子里的掌柜,怕是不能依命行事。”
宋馨扬眉,佯装一副恍悟的样子失声笑道:“瞧我,刚说过的话竟然给忘了,既是如此,那吴掌柜也不必亲力亲为了,只是劳您动动嘴皮子,跟迎春说说那佛像放在哪儿,让她去包吧。”
吴掌柜一愣,哪能真让迎春去,连忙笑道:“方才是我说笑的,那佛像珍贵的很,旁人不懂得轻拿轻放,万一一时失手掉到地上就不好了,我这就去拿。”
宋馨冷眼瞧着他掀开身后的蓝色帘幕,匆匆离去的背影,双目微眯,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
她不过是小小一试,果然将这个小人给试出来了,难怪柜台上放的全是赝品,单看他离去的方向,八成是将真品都私藏起来了。
段红绫皱眉,移步到宋馨身侧,低声道:“宋宋,我看你家这铺子的情况很棘手啊,要不要报官处理?你放心,有我国公府在,我就不信你这个堂妹还能蹦到天上去。”
段红绫也出身世家,自然知道这种世家大族内里有多乱,不过她有一个手段高明的爹,外加一个睿智聪明的大哥,旁系那些人从来不敢在背后闹事,如今亲眼看见宋家这种情况,心里甚是不平。
宋馨含笑看她一眼,心底划过一丝暖意。
“阿绫,谢谢你,不过请相信我,我一定能处理好。”
毕竟这种事,真闹到了官府,最后丢脸的还是整个宋家。
段红绫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去了,不禁暗骂自己心急,险些就好心办坏事了,咧嘴一笑,又乖乖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吴掌柜抱着一个上等锦盒走出来,小心谨慎的将其放到柜台上。
宋馨打开看了一眼,无论是成色还是玉质,这佛像都比方才那个布满瑕疵的玉扳指好上千倍,一看就是精品。
她唇角微勾,看向程卓然说:“程公子,佛像已经包好了,我方才看了一下账单,这尊笑面佛价值五千五百两,看在您如此孝心的份儿上,我破例给您打个九折,一共五千两白银,您看您是付现银还是兑商票?”
“什么?五千两?!”久未开口的程卓然突然变了脸色,有些不解的看向宋莹,“莹儿,这铺子不是你家的吗?”
他想说这铺子既然是宋莹的,如今宋馨怎么问他要起了钱,可顾及到这么多人在场,生怕别人说他白拿别人东西不付钱,又不好意思直言。
宋馨听罢,忍不住嗤笑,暗想这程卓然可真是够蠢的,合着方才她和宋莹说了那么久的话,他全当戏文听了。
宋莹眸底闪过一抹慌乱,看看宋馨,有些僵硬的点点头,“是是我家的啊。”
段红绫不禁暗骂这宋莹可真是够不要脸的,拿着别人的东西当自己的,披着一张美人皮,真让人恶心。
“程卓然,你脑子是不是塞浆糊了,如今是宋家主家小姐让你掏钱,你看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干什么。”
宋莹不认识段红绫,自然不知她的身份,只是想也知道宋馨这种性子,一定交不到什么贵人做朋友,秀眉一拧,语气阴沉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当众辱骂本小姐,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哎呦,我好怕啊,宋宋,你一定要保护我。”段红绫拍拍胸口,佯装一副害怕的样子躲到宋馨身后。
宋馨低笑,秀眉一挑,声音不大,却让店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堂堂护国公之女,也用得着我保护?”
杜秀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段红绫,显然被惊到了。
而吴掌柜和宋莹面上已是冷汗涔涔,谁都没有料到,这红衣女子竟然是一品护国公之女,而他们方才还一个要抓她去见官,另一个则扬声要撕烂她的嘴!
程卓然的脸已经难看成猪肝色,抓起宋莹一只手扬声质问:“你给我说清楚,这铺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莹瑟瑟抬头,恍然看到他这副样子,面上闪过一丝害怕,声音甚为委屈,“卓然,我……”
段红绫生怕宋莹再辩解个一二出来,尤其瞧着她故作娇柔的姿态,心里愈发不屑,挑眉道:
“宋三小姐当也知道,这铺子经营起来不容易,我家宋宋看在程卓然一片孝心感人的份儿上,已经折去五百两了。足见宋宋是诚心诚意要将这笑面佛卖给程卓然的,若是到了别家,恐怕那些掌柜的根本不会给他还价的机会。
第108章:耿耿于怀
不过五千两而已,以你程公子的身份,不会连这点儿银子都拿不出来吧?嗤,若真是如此,我看你还是给程大人买个便宜的古玩做寿礼吧。”
程卓然面色一僵,瞪了段红绫一眼却不敢还口。
宋馨目光一闪,浅笑道:“寿礼自然是越贵重越显孝心,不过程公子今日出门想必没带那么多银子和银票,我瞧着程公子也是真心实意喜欢的这尊笑面佛的。不如这样吧,我让人将账单还有佛像一并送到程府,顺便把银两带回来,程公子,您意下如何?”
程卓然脸色更加难看,瞪了宋馨一眼,始终未发一言。
他还能有什么意见,若是直接拒绝了,外人会更加认定他最开始是打算白拿东西的。
可方才有宋馨那句“寿礼越贵越显孝心”在前,他若是说不买了,旁人又会认为他这个做儿子的根本不孝顺,如今除了乖乖掏银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半晌,他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宋馨的说法,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
宋馨眯眼一笑,拂袖拿过账本,扬声吩咐迎春,“迎春啊,待会儿找两个人,把这佛像还有账单都送到程家。对了,我看这上面还有好多未结的账单,程大人过寿,程公子在外赊这么多账可不太好,顺便给程公子一并送去吧,想来以程公子的身份,断然不会缺这区区一万两银子的。”
已经走至门口的程卓然恍然听见宋馨的话,眸底一寒,再不愿在这铺子里多待一刻,疾步走出了通古轩的大门。
“宋馨,你,你给我等着!”
宋莹气恼的瞪宋馨一眼,跺跺脚,连忙提裙去追程卓然,连吴掌柜在后面的呼叫声也不管了。
段红绫眨眨眼,眸中蓦然闪过一抹流光,“宋宋,你还真是好样的,以前总听别人说宋家小女软弱可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
宋馨浅笑一声没有说话,她在想着宋莹会有什么后招。
离开通古轩后,她又巡视了另外四家铺子,发现里面的情况和安离昇说的果然没差多少,饶是再好的脾性,也不禁气得瞠目脸寒。
段红绫和杜秀一在逛到第三家铺子的时候便走了,宋馨奔波一天,雷厉风行的将那几个不干事儿的掌柜全给辞了,拖着疲惫的身子方走下马车,还未进门,便听见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迎春显然已经听出来人是谁,忍不住皱眉问:“小姐,要不咱们先回西苑吧?”
宋馨眸光淡淡,泠然笑道:“为何要回,她们既然敢跑到宋家闹事,一定是有备而来。爹娘心肠太软,怕是禁不住她们哭诉,走,我倒要看看她们到底在耍什么鬼名堂。”
迎春无奈,眼神示意问仇去停马车,自己则陪着宋馨走进朱门。
宽敞明亮的前厅内,宋正德和宋林氏端坐在主位上,一脸的无奈之色,而宋莹则趴在一个中年贵妇怀中委屈呜咽,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宛若一个弱美人。
见宋馨进来,那中年贵妇又怨又怒的瞪了她一眼,五官和宋莹有几分神似,正是宋莹的母亲吴氏。
宋馨恍若没有瞧见吴氏的脸色,信步走进去,向宋家二老虚行一礼。
“馨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宋正德点头,拂袖让她起身,还未开口,坐在一旁的吴氏却讥笑一声,声音甚是刺耳,“听说二小姐是宋家同辈人之中最懂礼数的,这见了堂婶也不问好,不知学的又是什么礼。”
宋馨闻言,眉峰一挑,转过身看向吴氏,轻声笑道:“呦,原来是堂婶啊,实在不好意思,太久没见,我还以为您是三妹妹身边的嬷嬷呢。”
“你!”吴氏面色铁青,眼珠子一转,又蓦然转了话锋,“二姑娘说话向来直接,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想跟你多加计较,只是莹儿是你妹妹,你今日不帮着她就算了,还掉过头害她在程公子面前丢尽脸面。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你这内里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宋馨听罢,眨眨眼,模样甚是无辜,“堂婶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与三妹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凭白害她做什么,哦,对了,我还要谢谢她将程公子带过去,帮通古轩做了一笔大买卖呢,单单一尊佛像,都卖了五千两。”
宋馨若是不提那五千两还好,这一提出来,吴氏母女心里更气了。
宋莹自幼看不惯宋馨,两人年龄相仿,宋馨又是个沉闷性子,特别不讨人喜欢,偏偏生在了宋家主家,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尤其是得知宋馨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嫁给卫家那位嫡少爷时,心里就更气愤了,于她看来,宋馨根本就配不上卫卿。
而像她这样的旁系之女,命好的话还能嫁给高官庶子,命若是不好,怕是只能寻一个平常人家嫁了,这种姻缘上的落差让宋莹心里更不平衡。
凭什么宋馨可以做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而她永远都要矮一截,宋莹不服气,她一定要改变自己的际运。
这程卓然,是她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勾引上的,私会这么久,她好不容易从他口中听到要派媒人上宋家提亲的消息,结果一转眼就被宋馨给毁了。
程卓然一听说那通古轩不是她的,气得连见都不肯再见她一面。
程卓然是程家独子,程家又背靠卫家,等三皇子坐上皇位后,程家一定会更尊荣,如果失去了程卓然,她简直不敢去想日后的日子。
吴氏心里自然也不舒坦,她就宋莹这一个女儿,自幼悉心教导,吃穿用度,什么都是最好的,为的便是将她培养成真正的名门淑女。
她的女儿这么优秀,断不能嫁给一个普通人,如今好不容易见程家公子喜欢上了宋莹,心里正得意,哪曾想宋馨会横插一脚。
哼,这个死丫头,平时看着不争不抢,实则还是见不惯她女儿好,今日不讨回个公道,她定然要将这宋家闹得天翻地覆。
宋莹从吴氏怀中抬头,红着眼看向宋馨,低声抽噎道:
“二姐姐,妹妹知你心里一直对我都有怨气,只因妹妹样样都比你强,二姐姐不高兴,也是应该的。
第109章:拿捏住了
可是你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私心报复妹妹呢,我与程公子情投意合,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早晚都要嫁到程家去的。
二姐姐又是卫将军的未婚妻,将来也是要嫁进卫家的。
以这两家的关系,大家日后都会成为一家人,既是一家人,二姐姐你怎能,怎能当着妹妹的面,向程公子要银子呢。
如今程公子不理妹妹了,二姐姐高兴了,凭白毁人姻缘,我想不到,二姐姐的心思竟如此恶毒……”
宋正德见宋莹哭得如此可怜,加上程卫两家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卫家又是他宋家的未来亲家,若是闹太僵也不好看,于是微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馨儿,今日之事,着实有些失礼了,我看,那五千两银子,不如就算了吧。”
宋正德说着,努力跟宋馨使眼色,希望她念在大家都是宋氏一族的面上,别闹得太难看。
可宋馨却像没有看见,面向宋莹,佯装惊讶道:
“三妹妹这套说辞,我倒是闻所未闻,程公子是程家独子,以程家的地位,他难道会在乎这点儿银子吗。
更何况,亲兄弟还明算账,更遑论三妹妹还给我扯这么远的关系。
那通古轩若是堂婶娘家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它偏偏是宋家主家的,更不是我日后的陪嫁品,说到底还是宋家的铺子,别说程公子,就是卫将军去了,我想他也没有不给银子的道理吧?
若人人都按照三妹妹这套说法做生意,只怕早晚要饿死了。还有……”
她淡淡说着,忽然转过身,望向宋正德,温声道:“爹,您怕是弄错了,那程公子欠的,可不止五千两,而是一万两。”
“什么,一万两?!”宋林氏惊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全然没了方才的端庄。
一万两,她住的那处院子,里里外外加起来才不过八千两,这一个御史司独子,竟然就欠了这么多!
宋馨浅笑,缓步上前扶宋林氏坐下,沉声叹道:
“娘怕是有所不知,程公子先前从铺子里先后拿走了近五件古玩,件件价值千银,其中属这无乐笑面佛最为珍贵,单单程公子一人就买了这么多,那生意当该不错才是,不说日进万两,日进千两也该是有的。
可女儿今日去通古轩一看,却是大跌眼镜,那柜台上放的东西竟然全都是赝品,掌柜的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如此还能盈利就算不错了。待女儿一看账本,却发现程公子先前买的古董,根本就没有记账,照此情形下去,我看通古轩早晚也该关了。”
“赝品?”宋林氏凝眉,面上更为惊讶,“这怎么可能,那王掌柜呢,你把他叫来,我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氏母女一听宋林氏提到王掌柜,面色齐齐一变,方才的挑衅姿态一时全无。
宋馨见状,心底暗笑,眨眨眼,甚是困惑:
“娘,您记错了吧,什么王掌柜呀,通古轩只有一个掌柜,姓吴,还是三妹妹的亲舅舅。
女儿知道通古轩是做正经生意的,所以看到那些赝品后,当即让迎春给扔出去了。
至于那吴掌柜,女儿看在三妹妹和堂婶的面上,未敢擅作主张,只是将其辞了,本想等回来之后将这事告知爹娘,请你们定夺的,哪知堂婶和三妹妹却来了。”
宋正德听罢,不等宋林氏开口,当即拍案而起,指着吴氏怒道:“弟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吴氏一震,瑟瑟看了宋正德一眼,心里一时没了主意。
宋莹花泪拂面,低啜道:“不,二姐姐误会了,那不是我亲舅……”
宋馨见宋莹要开口,水目一阖,抢先笑道:“八成是三妹妹和堂婶见通古轩久无人打理,有心想帮衬一下宋家吧。”
吴氏闻言,连连点头顺着宋馨的话往下说:
“没错,我和莹儿就是这么想的,堂哥有所不知,那通古轩的老掌柜见你常年不去店里,也无心营生了。
有一次我和莹儿去铺子里买字画,那老掌柜尽对我们爱搭不理的,若是换做其他贵客,这铺子怕是早就关了。恰好我家那大哥先前倒卖过几件古玩,也算半个行家,我这才安排他去通古轩做了管事。”
宋正德敛容,“既是如此,你总该跟我说一声才是!”
吴氏见宋正德的态度稍稍有些松软,得意的瞪了宋馨一眼,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却谄笑道:
“堂哥还要忙于朝事,堂嫂又素来不爱管这些俗物,我这做的是为宋家着想的大好事,想来你们也是同意的,何必再来跑一趟呢。”
宋馨闻言,唇角蓦然一勾,缓步上前望向宋正德,音色幽幽道:
“爹,您有所不知,咱家的通古轩可被这个吴掌柜给坑苦了。女儿今日去的时候,那吴掌柜只知三小姐却不识二小姐,不仅如此,那掌柜的还号称是‘当代吴铠之’,将自己的拙作当成前朝画家的名品卖给了翰林院的著作郎。
杜大人虽算不上什么大官,可好歹在朝中做事,幸而大哥与他关系好,他才没将这事当笑话讲出去。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可三妹妹陪着程公子来的时候,女儿亲耳听见程公子问三妹妹这铺子是不是她家的。
女儿私心一合计,顿时明白程公子先前拿走的东西为何没有记账了,想来是他以为那铺子是堂婶和三妹妹的,所以就三番几次的白拿了。
还有,那吴掌柜将赝品全放在柜台上,却把真品都藏在了铺子里。方才堂婶说她这位兄长以前倒卖过几件古玩,这私藏那么多古董,也不知吴掌柜到底要做何用。
唉,也难怪通古轩的盈利不怎么样,换做是我,怕是也不会买一件赝品放在家里丢人。”
宋正德听罢,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你们说,馨儿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堂哥……”
吴氏的身子愈发颤抖起来,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好求救似的看向宋莹。
可宋莹也没想到她们今日本来是来找宋馨讨说法的,如今反而被宋馨给拿捏住了。
第110章:凄声求饶
方才宋馨提到舅舅时,她就觉得其中有诈,本想否认她们和舅舅的关系,哪曾想宋馨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反而故意给母亲下套。
让母亲主动承认舅舅是她们安排进去的,如今已是百口莫辩,她们还有什么能说的。
宋馨儿时单纯懦弱,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心机竟变得如此歹毒,她以前还真是小瞧她了,事到如今,怕是只能将舅舅推出去了。
宋莹目带怨念的瞪了宋馨一眼,垂下眸子,声音娇柔道:
“堂伯父明察,莹儿和母亲都是为了宋家着想,才会将舅舅安排到铺子里做个管事的,哪曾想舅舅竟如此黑心,瞒着我们做了此等监守自盗之事。堂伯父,莹儿和我娘是冤枉的啊,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
宋正德庸碌半生,虽不喜朝政,但为了宋家百年基业还是苦苦撑到了现在。
宋家铺子是祖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如今到了他手上,境况虽不如从前,却能勉强营生,哪知一直以来最为勉强的不过是他宋家罢了,下面那群人倒是个个过得风生水起!
思及此,他蓦然拂袖冷哼,“馨儿,那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如今在哪里?”
宋馨难得见到父亲这般有气势的样子,垂着眸子恭声道:“女儿擅作主张将吴掌柜给辞了,他是三妹妹舅舅,女儿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另外几家铺子的情况虽不如通古轩严重,蛀虫却也不少,女儿都让他们卷铺盖走人了。”
宋正德闻言皱眉,似乎并不认同宋馨的做法,“给我宋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如今只是辞退,岂不便宜了他们。管家,去,带几个人把那吴掌柜和另外几家铺子的管事,都给我抓到府上来!”
站在厅外的陈伯颔首一应,连忙带上几个人出府了。
宋莹和吴氏面面相觑,身子抖了抖,俱不知宋正德要做什么。
没过多久,几个小厮便押着那四个管事的和吴掌柜大步走进庭院。
那吴掌柜一看见宋莹和吴氏,连忙大叫起来,“妹妹,莹儿,救命啊!”
吴氏见自家长兄被五花大绑,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几步冲上前推开了旁边的两个小厮,“混账东西,堂舅老爷也是你们能绑的!”
宋馨闻言,敛眉淡笑道:“堂婶如此关切吴掌柜,想来你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应该很深厚了,那吴掌柜对堂婶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就是不知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到底有没有告诉过堂婶。”
宋莹目色一紧,连忙上前拉开吴氏,“娘,莹儿知道你心疼舅舅,可如今舅舅做错了事,堂伯父要怎么惩罚他,那都是应该的,这种时候,您可断然不能糊涂了!”
她最后一句话咬音极重,让吴氏瞬间惊醒过来。
而吴掌柜则看着宋莹这副明显不打算搭救自己的态度,赫然气得满目通红,“莹儿,你怎么能如此对待舅舅,你不要忘了,先前我可是拿了不少……”
“舅舅!”宋莹目色一凛,斥声打断他的话,“先前我和娘见你颇懂古玩,有心安排你到通古轩做事,哪知你却监守自盗。如今被二姐姐亲自拆穿,我和娘已经因为你丢尽了脸面,你竟还是不知悔改,难道要害得我和娘连宋家都待不下去吗!”
她熟知这个舅舅的性子,惯会小人得志,实在胆子小的狠,根本禁不住打骂。
若是不仔细敲打一番,待会儿他怕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和母亲给拉出来,断不能因为一个已经沦为弃子的舅舅,而再度掉进浑水之中。
吴掌柜浑身一抖,也突然明白了宋莹话中的深意。
他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险些将那些事给说出来,如今只是牺牲他一人,妹妹和莹儿尚能留在宋家,若是把她们也拖下水,那以后,怕是一文钱都别想从宋家拿了。
思及此,他抬眸看向宋正德,颤声求饶道:“宋大人,都是小的不好,小的见钱眼开,才辜负了妹妹和莹儿对我的信任,小的知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宋正德冷哼,沉声吩咐道:“来人,把这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杖责四十大板!”
几个管事的一听,面色如土,齐齐跪到地上凄声求饶。
可宋正德根本无心再听,袖袍一挥,示意一旁的小厮开始动手。
吴掌柜和几个管事的被人死死按在地上,长棍一落,顿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吓得吴氏浑身一抖,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宋馨启唇一笑,音色淡淡道:“堂婶和妹妹当该好好看着才是,这人啊,若是心术不正,早晚有一天要遭报应的,日后可千万要擦亮眼了,别什么人都往铺子里带。”
宋莹气恼的瞪她一眼没有说话。
宋林氏却厌恶的瞥了吴掌柜一眼,想起他做的那些丑事,再看看吴氏母女,心里甚是膈应。
“馨儿,宋家名下的十家铺子,你爹既然已经交给你打理了,我看不如这样吧,以后你堂婶和三妹妹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托人到铺子里告诉你一声便是了,你央人给她们送去,免得让她们再多跑一趟。”
宋馨颔首,微微笑道:“知道了,女儿谨遵母亲吩咐。”
而宋莹和吴氏闻言,脸几乎气成猪肝色,宋林氏那话中之意,分明是不允许她们再踏进宋家铺子半步,那以后,她们还上哪儿去捞油水。
不等宋莹开口,宋正德打量了这母女一眼,沉声道:“今日之事,你们也有责任,什么人都敢往铺子里塞,幸好馨儿发现及时,不然宋家百年贤名只怕都要被一个外人毁了。回头我会书信一封让人送给堂弟,详细言明今日之事的经过,这些日子,你们就去宋家祠堂好好反思一下吧!”
宋正德不单单是宋家家主,还是宋氏一族的当家人,他说的话,连族中三个长老都鲜少能反抗,更别说是她们。
宋莹听这意思,明显是要禁她和母亲的足,秀目一阖,满心不甘的点了点头。
回程路上,吴掌柜痛苦难耐的趴在马车里哀嚎,宋莹和吴氏坐在一旁,三人面上俱是浓烈的恨意。
第111章:仁至义尽
“宋家今日竟敢如此待我,他日我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吴掌柜怒吼,不小心牵动到身上伤口,又是一声惨叫。
吴氏皱眉,又气又急,“哥哥还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吗,你被赶出了通古轩,我和莹儿也被禁足,咱们三人加起来,怕是连宋家那丫头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何谈报复。”
宋莹听着吴氏这副妄自菲薄的语气,心生不悦,暗暗握紧了袖中手帕,双目缓缓眯成一条线。
“娘,宋馨以前就处处比不过我,长大后又怎会突然转性,今日让她暂赢一局又何妨,日后,我自有千百种办法将她狠狠踩到脚下!”
吴氏闻言,眸子一软,蓦地抱住了宋莹,“娘的乖女儿,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没白养你,有你这句话,娘什么苦都能忍了。你放心,娘会好好陪着你的,娘要亲眼看着,你将宋家那个小贱人折磨的生不如死的那天!”
待吴氏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宋林氏坐在高位上抿唇喝了一口茶,皱眉看向宋馨道:“馨儿,这铺子才交给你,就出了这种事,你又未曾学过管账,如今几个管事都辞了,单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让家里的铺子起死回生,我看不如将它们承给外人经营吧……”
宋馨闻言,水眸眨了眨,淡淡笑道:
“娘,馨儿知道你担心我打理不好铺子的生意,您放心,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让十家铺子关门了,对外说是歇业整顿,三天后再重新开张。
女儿虽然不会管账,可京都人才济济,有的是身怀大才之人,所以女儿打算利用这三天时间,去外面招揽几个人才,您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看着,断不会再招进一个‘吴掌柜’。”
宋林氏听罢,含笑点点头,暗道这个女儿思虑果然周全,她就知道,她的女儿性子虽然沉闷,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将铺子交到她手中,也许当真能起死回生呢。
半晌,宋林氏想到程家,敛眉又问:“那程公子欠下的一万两银子……”
“女儿方才已让人将账单都送到程府了,算算时辰,如今应当已经送到程公子手上了吧。”宋馨抿唇淡笑,轻声打断了宋林氏的话。
她知道宋林氏想说什么,母亲怕是担心程卓然根本就还不起那一万两银子,又怕伤了宋家和程家的和气。
可这一万两本来就是她宋家应得的,方才她没让吴氏母女将自己吞进肚里的银子都吐出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若是连这一万两也给折算了,那她今日岂不白忙活一场。
彼时的程府,程卓然敛眉看着小厮呈上来的账单,气得当即摔了手上的白玉杯。
桌前这小厮名叫李四,自幼跟在程卓然身边,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气什么,鼠目一眯,颔首道:“公子,这事说到底都是宋三小姐惹出来的麻烦,当初是她先骗了公子,所以这一万两银子,当该由她还才是。”
程卓然冷哼,语带不屑,“她还?一个小小的旁系之女,有那个能耐还钱吗,枉我当初还真以为那通古轩就是她家的,结果却是宋家主家的,这个爱慕虚荣的贱人!”
李四一愣,皱皱眉,面上闪过几分为难,“那可如何是好,一万两银子,咱们一时怕是根本拿不出这么多啊。”
程卓然之所以生气,何尝没有这一层原因在,他素日里花钱大手大脚,先前在通古轩拿的几件古玩,为了充面子,在几个同辈面前卖弄一番后便转手送人了。
若有东西在还好,他大可以将那几件东西私下送回去,宋馨若是生气,赔几百两便是了。
可如今东西已经没了,钱却要他还,整整一万两,他上哪儿弄这么多银子。
李四想了想,犹豫道:“公子,不如,把管家手上的钥匙偷过来,先去库房拿一万两银票?”
程卓然闻言,瞬间寒了脸,“愚蠢,库房里的东西,管家每日都会盘点一遍,一万两银票又不是少数,突然少这么多钱,他怎可能没有察觉,到时被我爹知道,事情只会更麻烦!”
李四颔首,神色甚是苦恼。
程卓然暗忖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突然浮起一抹亮光,“有了,你过来!”
李四闻言,应声走上前,附耳过去听他吩咐。
等程卓然话音落罢,李四不禁皱起眉峰,“公子,这,这能行吗,万一被老爷知道了,别说小的会没命,只怕您也要被老爷严惩了。”
程卓然挑眉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当时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地方,爹只在五年前去过一次,突然少这一万两,他一定不会发现的,只要日后补上便成。”
李四咂舌,顿了顿,缓声道:“那,那好吧,等天黑后,小的就给公子望风去。”
程卓然满意一笑,双目骤然眯起。
夜色深沉,在书房静坐许久的程惟庸满身疲惫的从里面走出来,府上多处房间早已熄了灯。
见程惟庸离开,程卓然几个箭步冲进书房中,李四战战兢兢的躲在栏杆后给他望风。
不消片刻,那紧闭的门再度被人打开,李四面上一喜,朝程卓然一招手,两人鬼鬼祟祟的溜出了程府后门。
月洒中空,李四瞥眼一直瞧着程卓然手上不停抛落的物什,鼠目眨了眨,困顿道:“少爷,拿着这么个哨子,就能取一万两银票出来?老爷怎么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呢。”
程卓然昂首扬眉,“你懂什么,这就是我爹的高明之处,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全,任谁能想到这破哨子身上,藏的全是宝呢。若不是五年前,我偶然听到我爹和管家说他在城东的离东钱庄放了一笔银子,若无大事,最好不要去这钱庄取银子。不然今日之劫,本公子岂能安然过去。”
他视李四如心腹,知道这人绝对不会背叛自己,是以也从不跟李四避讳心里话。
李四闻言,眉毛拧的越深,“离东钱庄?少爷,小的从来没听过这家钱庄的名字啊,是不是您听错了?”
第112章:阵阵抽痛
程卓然甩手赏他一记暴栗,“少见多怪,本公子查过了,这离东钱庄素来隐秘,一向只做熟人生意,就我身边常在玩乐的那几个公子哥,他们家中还不一定有资格去离东钱庄存银子呢。”
“那,咱们怎么找到他们啊?”李四捂着头问他。
程卓然又赏他一记白眼,“说你蠢还真是蠢,知道这哨子是做什么用的吗?”
李四闻言,默默摇了下头。
“等着啊,待会儿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程卓然眼看两人已走到城东菜市口,街上四顾无人,他缓缓拿起哨子放在嘴边,深吸一口气吹了三下。
须臾,从一条旧巷子里忽然走出一行黑衣人,将程卓然和李四团团围住。
两人突然看到这种仗势,顿时吓得面色惨白。
领头那人是一个中年男子,衣着粗布麻衣,眉眼之中尽显精光。
“公子这么晚出哨,不知有何吩咐。”
程卓然紧紧抓着李四一条手臂,生怕自己惹来的不是一群好人。
“我,我来取钱。”
那人缓缓伸手,掌心布满老茧,“还请公子出示你的哨子让老朽看看。”
程卓然连忙将哨子扔给他,仿佛自己拿得是一块烫手山芋。
那人往哨嘴处看了一眼,倏尔笑了,“原来是程大人家的公子,失敬失敬,公子请随老朽来吧。”
程卓然见这人跟自己客气,少爷性子一上来,接过哨子冷哼一声,直起腰板正准备开口。
旁边几名黑衣人蓦地上前,拿一块黑布蒙住了他和李四的眼睛,而后押着他们往前走。
“喂,你们干什么,快放了本少爷!”
程卓然大喊大叫,可那些黑衣人却像木头似的一个个都不吭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去了哪儿,只觉七拐八拐的拐了好几道弯,等眼前的黑布终于拿下时,头都快转晕了。
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房内摆设无一不是贵品,有几个甚至还是宫中的御用之物,足见这家钱庄有多富裕。
方才那中年人已褪去一身布衣,换上一袭锦服浅笑吟吟的坐在他对面。
程卓然想起刚刚来时所遭受的对待,心里气闷,没好气道:“想不到贵钱庄的待客之道竟如此野蛮,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跟我爹说说,让他日后不要再将钱存到你们这儿!”
中年人呵呵一笑,眸中神色有些莫名,“程公子莫怪,方才让您受了惊吓,是我们的不对,老朽向您道歉。不知程公子深夜来此,要取多少银子?”
程卓然见这人道歉的态度还算和善,冷哼一声,扬眉道:“我要取一万两银票。”
中年人目色一顿,沉声问:“程公子突然要这么多银票,做什么用?”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说得不客气一点儿,我家的钱,不管多少,那将来都是我的。我想怎么用是我的事,你不过是一条看家狗,有何资格过问本公子的事!”
中年人眸底一寒,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桌案前拿了一万两银票,转手递给程卓然。
程卓然见这掌柜的如此痛快,暗道还是放狠话管用,喜不自胜的接过银票,抬脚便欲走出去。
“程公子,为了钱庄着想,我还是让人送送您吧,这里位置隐秘,您一个外人,怕是走不出去。”中年人岿然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扬声吩咐一个黑衣人进来。
程卓然如今一看见穿黑衣服的人就莫名心悸,顿了顿,还是跟着这人一块儿走了。
待他离开后,一个小厮缓缓走进房内,站在那中年人面前颔首道:“楚掌家,打听清楚了,这程公子先前在宋家的古玩铺子里白拿东西,如今被宋小姐发现了,派人拿了账单去程府问程公子要钱。您猜怎么着,这程公子竟然欠了人家整整一万两银子。”
宋家?
中年人喝茶的动作一顿,想起宋家和卫家的关系,旋即又释然了,见怪不怪的轻嗤一声,“又是一个惯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就程家这点儿家当,若不是看在上头的吩咐上,我会帮他保管?哼。”
小厮闻言,讪讪一笑,福身退下了。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程卓然反复数着那几张银票,心肝儿阵阵抽痛,半晌,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将银票悉数塞进李四怀中。
“待会儿等天亮了,你把这银票给宋二小姐送去。”
李四“哦”了一声,郑重接过,“公子,今日若不是跟您来,小的怕是还不知道城东何时开了一家离东钱庄。不过这钱庄好生隐秘,京都多的是钱庄,老爷怎么会将钱放到那里?”
“你问我,我问谁去。”程卓然撇嘴,“当时,我也只是听我爹跟管家说,将钱放在离东钱庄,日后方可高枕无忧,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只需吹响那哨子即可找到离东钱庄的人。哼,单看那掌柜的就不像什么普通人,等改日有机会,我一定要跟我爹好生说道一番不可。”
李四想起方才的遭遇,也重重点了下头,“少爷确实该跟老爷好好说道说道,那钱庄里的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世上哪有这般对待客人的铺子。”
程卓然闻言,抿抿唇,兀自埋头向前走。
清早,宋馨方从床上起来,便收到了李四送来的一万两银票。
她仔细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万两,不由暗道这程卓然当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短短一个晚上,居然就把这钱给送过来了。
问仇走上前看了看,嗤笑道:“别是程卓然偷了家里的钱,私用了吧,我劝你最好还是问清楚一些,别到时候惹麻烦。程卓然那样的公子哥,若身上当真有银子,昨天在铺子里就该给你了,何必再隔一晚上。”
宋馨扬眉轻笑,“这些问题,我何尝没有想到,只是以程卓然的性子,怕是我亲自去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罢了,反正都是咱们占理,日后即便有麻烦,也是他程卓然的麻烦,干我何事。”
她淡淡说着,喊迎春进来,准备让她将银票放到宋家账房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什么,蓦地愣住神。
问仇见状,凝眉问:“怎么了?”
第113章:满心不悦
宋馨伸手指向银票的标头处,温声问:“这离东钱庄是什么地方,你可曾听过?别是程卓然为了糊弄我,凭白弄出这么一家假钱庄。”
问仇看了一眼,摇头道:“闻所未闻,不过……”
“不过什么?”宋馨皱眉。
问仇看看她,淡声说:“以程卓然这种高官之子的身份,不会找一家假钱庄来骗你,毕竟被你发现之后,丢脸的还是他。你或许可以去问问我师兄,他见多识广,应该对这离东钱庄有所了解。”
宋馨闻言,当即回房换了身衣服,待收拾妥当之后,乘马车直接去了安离昇的府邸。
清幽宁静的水榭中,安离昇着一袭月白华衣坐在一方软榻上,深邃的狭眸微眯,看看宋馨,又看了看手上的银票,目中带着几分深意。
“这银票当真是程卓然让人送到你手上的?”
宋馨点头,眼神温和而平静,“他欠了通古轩一万两银子,这是他今早央人送来的银票,到底……有什么问题?”
安离昇扬手将银票放到桌子上,挑眉问她,“你可知,离东钱庄的背景?”
“我不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来问你的吗。”宋馨小声嘟囔,不悦的瞪他一眼。
安离昇失笑,也不继续卖关子,深邃的眼眸中缓缓划过一丝冷意,“这个离东钱庄,无店无影,除了相熟之人,谁都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自调任到京都后,我一直派人在查它,可一点线索都没有,没想到程卓然倒是帮了大忙。”
宋馨仔细听着他的话,一时愕然,她在京都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钱庄的名字,可朝中却有官员在里面存银,这个钱庄,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安离昇暗忖一瞬,狭眸倏尔聚起一抹凝光,“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离东钱庄的水。”
“什么办法?”宋馨扬眉看他。
安离昇启唇轻笑,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
一个时辰后,程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突然造访的宋馨,眸底神色愈发厌恶。
“宋二小姐,银票都已经让人给你送去了,你还有何贵干。”
宋馨佯装没有听出他不悦的语气,阖眸一笑,温声道:“怕是还有些事想好好请教一下程公子。我自问也是在京都长大,却从未听说过京都城何时竟多了一个离东钱庄,还望程公子能告知一二。”
程卓然神色一怔,抿抿唇,扬声道:“你没听说过,还不是因为你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浅薄罢了,怎么,宋二小姐还担心本公子会骗你不成!”
“程公子这话就言重了,你的为人,小女自然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这银子吗,自当还是实打实的握在手里才安心,小女问了一圈人,都不知道这离东钱庄在哪儿,你说万一将来宋家有事儿要应急,小女空拿着几张银票却无处兑现银,岂不白白将宋家给坑了。”宋馨淡笑,面色很是为难。
程卓然暗叱宋馨见识短,皱皱眉,声音更加沉重,“那你说怎么办。”
宋馨心底暗笑,顿了顿,温声道:“不如这样吧,我让两个家丁先跟着程公子去离东钱庄取一部分现银,让他们熟悉一下去那儿的路,日后若当真有急事,便也好办了。”
程卓然想起昨夜去离东钱庄的经历,本能不想再去第二次,可若是不去,这宋馨定然要不依不饶了,万一待会儿父亲回来,那所有事岂不都要暴露了。
思及此,程卓然凛凛神,咬牙道:“行,今晚酉时三刻,让你家的家丁在城东菜市口等我。”
宋馨闻言,倏尔愣住,“酉时三刻?为什么要这么晚?”
程卓然揉揉胀痛的太阳穴,目露凶色,“因为本少爷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去,行了吗!”
他昨晚为了去离东钱庄拿钱,几乎一晚上没睡,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宋馨却又来了,当他程卓然就那么好摆布吗。
宋馨有些头疼的看程卓然耍少爷性子,也不知宋莹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除了这一身皮相,简直无一是处。
“既然如此,程公子就好生歇着吧,今晚酉时三刻,我会让我家家丁在城东菜市口候着您的,告辞。”
宋馨缓缓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淡淡说完,起身离开。
出了程府大门,一辆沉香木打造的墨色马车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问仇看了一眼,淡笑一声,运足先行离开了,独留宋馨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满心不悦,再一次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她的护卫。
哪有护卫不保护主子不说,自己不吭一声就先跑的。
青峰从马车上跑下来,颔首笑道:“宋小姐,我家公子派我送您回府,请上车吧。”
宋馨撇撇嘴,有些无语,“青峰,你不觉得,你家公子这辆马车,太招摇了吗?”
沉香木价值连城,单单一个车轱辘,怕都赶得上寻常人家五年的花销,安离昇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不怕招摇,可她怕啊。
若是被人瞧见她从他的马车上下来,京都城的流言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青峰眨眨眼,嘴上又是一笑,“宋小姐,我家公子说了,有他在,你大可放心。”
宋馨:……
她怎么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问仇已经提前溜了,程府离宋家隔着好几条街,她若是不坐安离昇的马车,就只能走回去,这么长的路,怕是走到天黑也回不了家。
宋馨无奈,只好驱步走到马车前。
青峰放下脚凳,等她踩上去后才掀开车帘。
温暖舒适的车厢内,安离昇依旧穿着早上那身衣服靠坐在侧,如玉修长的手上拿着一本书。
宋馨见状,面色不经意一红,有心想下去,青峰却挡在后面不动,摆明了她不上车他就不走的态度。
难怪问仇溜得那么快,合着是早察觉到这人也坐在车里了。
宋馨忍不住腹诽,皱皱眉,弯腰坐进车厢中,尽量离安离昇远远的。
“宋小姐,背地骂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安离昇放下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宋馨扬眉,底气十足,“那又如何,反正我对面坐的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呵……
第114章:丢人现眼
安离昇轻笑,眯起眼睛倏尔移到她面前,两人鼻尖仅隔一寸。
“我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谁是,卫卿吗。”
宋馨一脸诧异的看着他,想不明白这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了卫卿那个混蛋,皱皱眉,身子往后仰了几分。
“安大人,卫卿如何,我不予评价,不过你若是总想拿自己和他作比较,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一些。”
虽然安离昇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他起码没伤害过她,若真要计较的话,她想她的心应该还是偏向安离昇的。
安离昇听见这话,心中莫名舒坦几分,笑了笑,又移回原位,一言不眨的盯着她问:“程卓然那儿怎么说?”
宋馨一时有些跟不上他诡变的思路,上一刻还说着卫卿,这会儿却又提起了程卓然,微怔半晌,凝神道:“如你所言,那离东钱庄果然很隐秘,程卓然答应今晚酉时三刻去取银子,这么晚还做生意的钱庄,京都城怕是仅此一家。”
安离昇凝眉沉思,半晌,音色淡漠道:“今晚,由我伪装成宋府的家丁,和问仇一起陪程卓然去取银子。”
“你?”宋馨愕然,目中闪过一抹惊疑,“你手上能人那么多,就不需要亲自动手了吧?”
安离昇瞥眼看她,淡然道:“宋小姐,同样一朵云,你看见的是它的颜色,而我看到的,却是它聚齐了无数水滴,酝酿着准备在世间降临一场狂风骤雨,这就是我和别人的区别所在,明白了吗?”
宋馨顿时哑然,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他其实是想说,宋小姐,就凭旁人的脑子,你确定他们去了,会试出离东钱庄的水?
绕那么大一个弯,他要表达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宋馨觉得自己喉间好像被人塞了块东西,好笑似的耸耸肩,眸底水光潋滟。
一日时光悠悠过去,夜幕降临,安离昇在府里换上一身下人服饰,玉质容颜被青鸾用脂粉刻意抹丑,五官已经看不出原本刀工斧刻般的俊美。
“公子,咱们查离东钱庄这么久,都没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足见其防守有多严密,里面怕是铜墙铁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公子岂不是会遇到危险,不如还是让属下去吧。”
青峰站在门口,目色担忧的看着面前其貌不扬的青年男子。
安离昇被青鸾的脂粉刺激得想打喷嚏,如今细想起来,还是宋馨身上的味道好闻,清清淡淡的,自带一种女子清香。
“不用了,有我,有问仇,若当真出什么事,吃亏的也只会是他们。”
青峰深知问仇的武功有多高强,更何况公子还更胜问仇几成,有他们二人出马,自然要保险一些,可这么多年了,公子还是第一次参与任务,他实在是难以安心。
安离昇不欲跟他说太多,摆摆手,拂袖向外走出去。
青鸾似想起什么,突然说:“公子,方才收到下面人传来的信,说在阳镇找到那人了,还有,老先生也在。”
安离昇敛容,点点头,负手离开。
青峰看青鸾一眼,语气有些埋怨,“刚才你怎么也不帮我劝劝公子呢。”
青鸾闻言,秀目缓缓抬起,凉声问:“你到底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公子的实力?”
青峰顿时默然,顿了顿,突然语塞了。
一盏茶的时辰后,安离昇缓缓行至城东菜市口,问仇已在那儿等候多时。
一见他过来,问仇双手环抱瞪他一眼,恼火道:“好歹也是做下人的,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摆你安大人的谱了,知道我等多久了吗?”
安离昇挑眉反问:“所以呢,你等到程卓然了?”
问仇闻言,抬头看看天色,忍不住啐了一声,“那小子不会不来了吧?”
“那倒不至于。”安离昇缓缓摇头。
问仇忍不住轻嗤,“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安离昇一脸傲然的抬起下巴,阴测测笑道:“因为我下午以宋小姐的名义托人给程卓然送了一封信,他若是不来,那一万两银票,会在今晚酉时三刻,出现在程惟庸面前。”
问仇:……
青峰不是说,安离昇对宋馨是不同的吗,所以,他就是这么坑她的?
问仇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忽然耳尖的听到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目色一顿,连忙噤了声。
而安离昇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敛起眉目和问仇并作一排,颔首站好。
程卓然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斜眼一抬,一副居高临下的语气,“你们就是宋家的家丁?”
安离昇凛神没有回话,问仇撇撇嘴,颔首道:“回程公子的话,我们兄弟二人,正是小姐派来的。”
“我记得你,昨天在通古轩,你就站在宋二小姐身边,不过他么……”程卓然看看安离昇,摸着下巴,眸底闪过一抹探究。
安离昇心底暗笑,抬起眸子,声音有些沙哑,“小的相貌平平,小姐怕失了面子,是以从未带小的出过门,程公子没见过,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程卓然了然,“难怪呢,就你这副长相,怕是哪个做主子的也不愿意带你出来丢人现眼。”
安离昇阖眸冷笑,眼中聚起一汪漩涡,抿抿唇没有说话。
问仇却甚为同情的看了程卓然一眼,默默摇头,沉沉叹了一气。
这程卓然,好好活着不行吗,非要到这只老狐狸面前找死,他的心肠可黑着呢。
程卓然不知两人此刻的想法,扬扬眉,从袖中又拿出那只哨子吹了三声。
安离昇看着忽然从巷子里出现的黑衣人,狭眸蓦然一眯。
这群人行动如此迅速敏捷,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这离东钱庄,果然隐秘。
程卓然见昨晚那中年人没有出现,心里稍稍放松几分,乖乖让黑衣人将他的眼睛蒙上了。
安离昇和问仇同样是黑布障目,不过两人都是习武高手,善于听着周围的动静来辨别方向,所以这一路上,岔路虽然多,他们还是记住了去往离东钱庄的详细路线。
待眼前黑布拿开以后,程卓然发现自己又坐到了昨晚那间富丽堂皇的屋子中,不过他对面之人却换成了一个年纪轻轻的管事,态度比昨日那个不知恭敬多少。
第115章:心有怀疑
“程公子,怎的这么快又来了,可是银票出了什么问题?”
程卓然挑眉,扬声道:“没什么问题,就是本少爷去买东西的那家铺子只要现银,不收银票,所以今夜特来你这儿,把银票给兑了。”
这年轻管事闻言一怔,看看他身后那两个家丁,明显是程卓然带来抬银子的,可一万两银子不是少数,偏偏楚掌家今日又不在,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若是贸然给兑了,怕是有失妥当。
管事的想了想,倏尔笑问:“程公子,实在是对不住,这一万两银子,一时之间怕是兑不出来,掌家不在,我也不敢随便做主啊,您看不如您明晚再来?”
明晚再来?那岂不是又要跑一趟!
程卓然本来连今晚都不想来,若让他再来一趟,他宁可跟宋馨撕破脸皮。
“那你直说,现在能兑多少银子,有多少本公子便兑多少,先应个急再说。”
这管事的在心里一合计,默默伸出了五指,“怕是只能兑五百两。”
程卓然脸色一青,想了想,摆手道:“五百两就五百两吧,你快去给本公子把银子拿过来!”
反正宋馨只说了兑一部分便可,日后她若是有需,再来换便是了。
管事的见程卓然没有意见,颔首一笑,接过他手上一张银票,转身走出屋子准备银子去了。
安离昇负手站在程卓然身后没有动,犀利的狭眸却一一扫过房中摆设,倏尔落在那几件皇宫御品上,清冷的唇角蓦然勾起。
过了一会儿,管事的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托盘走进来,上面放满了白银,整整铺满五层。
“程公子,这银子都是程大人先前存在这儿的,小的给您拿了五百两,您数数。”
程卓然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扬手示意安离昇上去查银。
安离昇微阖起眉眼,从管事的手上接过托盘,拿起一锭银子一看,狭眸倏尔一紧,旋即又恢复平静,沉默着数完之后,轻轻朝程卓然点了下头。
“既然没问题了,那就走吧。”
程卓然起身,趾高气扬的看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何想法,莫名的看这个家丁不顺眼。
安离昇和问仇紧紧跟在他后面,同管事的打过招呼后,三人一起出了屋子。
等黑衣人将他们再度送回到城东菜市口,程卓然看着安离昇宝贝似的抱着那五百两银子,不禁轻嗤一声。
“没出息。”
而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问仇好笑的看看安离昇,眨眼道:“师兄,我还真是难得见你被人骂,滋味如何?”
“比你以前被我戏耍致哭的感觉好上太多。”安离昇淡淡扫他一眼,眸中神色不明。
问仇一时哑然,暗恼自己没事招惹他做什么,尽讨不得好处,还不如回府睡大觉。
“这五百两你拿着吧,改日见了宋小姐,直接给她就行,我先走了。”
“等等”,安离昇阖眸,沉声站在后面叫住他,“你现在还不能走。”
问仇愕然,“为什么?”
“因为,程家要有麻烦了。”安离昇定定看着他,语气晦涩不清。
问仇撇嘴,以为他记恨着程卓然今晚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不由暗骂此人小气,顿觉无聊的摆了摆手,“你想对付程家,那是你的事,恳求你放过师弟行吗,青峰就在附近吧,有他在,还成不了事?”
“如果不想错失一个重创卫家的机会,你现在大可一走了之,我不拦你,只是待明日发现了真相,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安离昇挑眉,盯着他蓦然顿住的背影,唇角微扬。
问仇转身,几步走至他面前,脸上神情突然凝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随手扔给他一块银子,淡声笑问:“你仔细看看这银子,可有什么问题?”
问仇皱眉接过,仔细看了一瞬,待看到银子的底面时,墨色的瞳仁一瞬间放大,“这,这是……”
“离东钱庄是一条关键线索,它掌握的秘密,恐怕比我多的多,你守在这里,仔细留意周围动静,我即刻进宫将此事禀明皇上。”安离昇定定看着他,语气微沉。
问仇听罢,重重点了下头。
半个时辰后,安离昇褪去一身麻衣,换上月白锦袍,脸上脂粉尽被洗去。
青峰驱着那辆墨色马车,一路扬尘,迅疾往宫中行去。
此时的宫门早已关闭,这个时候是不容许任何人进宫的,可守门的侍卫一看见安离昇,当即收起长枪,弓腰行了一礼。
安离昇神色淡淡,眸底清风微澜,一路无阻的行至御书房。
高大的殿宇内还亮着烛光,王振毕恭毕敬的守在殿外,抬眸瞧见安离昇,目中倏尔闪过一丝诧异。
“安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安离昇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敛容反问:“皇上睡了吗?”
王振瞧着他这副严肃的神色,心知他有要事禀报,连忙颔首道:“还没呢,皇上正在批阅奏折,安大人在此稍等片刻,老奴这就进去为您通传一声。”
“有劳王公公。”
安离昇阖眸,音色沉静如水。
不消片刻,王振疾步又从里面走出来,含笑将他迎了进去。
明亮的烛光下,老皇帝身着龙袍端坐在上,深邃的老眼之中威仪尽显。
“安爱卿,这么晚来见朕,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安离昇移步上前,将手上端的托盘呈上去,不同的是,这托盘上还盖着一块红布,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微臣要向皇上说的,是一桩陈年旧事,不过,也算一起了不得的大事。”
“哦?”老皇帝扬眉,“爱卿又跟朕卖关子了。”
安离昇淡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挑起了那块红布,“皇上请看。”
老皇帝垂眸,老眼瞬间眯成一条线。
烛火之下,一盘白银赫然映入眼帘,通体泛着耀眼的光。
“安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声音低沉。
安离昇抿唇轻笑,水光潋滟的狭眸缓缓眯起,“臣这两天在府上,听到一桩趣事,程惟庸程大人之子在宋大人家的古玩铺子里白拿东西,被宋二小姐发现,严令其必须付齐一万两白银。这程公子呢,怕是不敢跟程大人说,自己私自去一家钱庄取了一万两银票出来还给宋二小姐。可宋二小姐却发现这银票出自一间名叫‘离东’的钱庄铺子,心有怀疑,便拿着那银票来找微臣,望能探知一些消息。”
第116章:贪赃枉法
离东钱庄?
老皇帝也是一愣,“天下银庄皆在左衣卫的监察之中,京都何时竟多了这么一家钱庄?”
安离昇阖眸,摇头道:“微臣也觉得奇怪,不过臣却听闻这离东钱庄极其隐秘,外人根本找不到它到底在哪儿,这样一家钱庄突然出现在京都城,只怕是祸非福。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朝中已有大臣将家产都放在了那里,而皇上这里却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于是臣便给宋二小姐出了个主意,让她以需要现银应急为由,请程公子带人再去离东钱庄兑些现银。”
“然后呢?”老皇帝急问出声,眸底暗流涌动。
“程公子不疑有他,当场答应了。今晚酉时三刻,臣假扮成宋府的家丁,和宋二小姐身边的护卫,一同跟着程公子去了离东钱庄。”安离昇抬眸,上前一步将一锭白银翻转过来,使其底面朝上,“皇上请看,这便是程大人在离东钱庄存放的银子。”
老皇帝垂眸看了一眼,双目倏尔紧缩,布满褶皱的老手缓缓握成拳,周身蓦然散发出一股凌怒之气。
他二十岁即位,改国号“景和”,取东陵景泰人和之意,朝中所产官银,底面皆刻有年号。
如今他这张龙椅已坐了近四十年,而这银子底面却刻着“景和三十五年”,也就是说,这银子是在五年前产的。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可这年号旁边,分明还刻着一个小小的“赈”字,为了防止朝中官员贪污,但凡赈灾之银,皆刻有这个字,而如今,这本该拿去整治灾情的银子,却出现在程家的私银之中,背后缘由不言而喻。
安离昇像是没察觉到老皇帝周身凌厉的怒气,眉峰微扬,音色淡淡道:“景和三十五年,国泰民安,东陵并无祸事发生,而朝中唯一发放的一笔赈灾银,是为了修缮龙城堤坝所用的二十五万两银子。可臣去龙城赈灾后,只发现龙城县令,江州刺史两名贪官,没想到,这其中还有一个程大人。”
“好一个程惟庸,竟敢向朕欺瞒这么大的事!”老皇帝拍案怒起,神色一派铁青。
安离昇静立在前,淡笑不语。
老皇帝扬手一指,沉声问:“慕远道何在!”
殿外忽然走进一人,身形迅速而敏捷。
老皇帝看他一眼,怒喝道:“朕命你即刻率领一百名左衣卫,连夜抄了程惟庸的家,所有家产,全部纳入国库!”
“末将领命!”慕远道合抱双拳,面上神色分毫不显。
老皇帝旋即又看向安离昇,老眼威仪而凝重,“安爱卿,至于那离东钱庄,就由你去查办吧,所有人等,一并抓入宗人府严加审问,至于里面的存银,给朕一锭一锭的仔细查,朕倒要看看,里面还有多少脏银!”
“臣遵旨。”
安离昇颔首一应,和慕远道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走出御书房。
天际不知何时飘来一团阴云,将所有星光隐没,长街之上骏马如飞,一路轻尘高扬,久久没有消散。
到了城东,安离昇和慕远道分作两路,一个领着人直奔程府,另一个则去了菜市口。
彼时的程府书房中,程惟庸正执笔在纸上写字,右眼突然连跳几下,让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程惟庸皱皱眉,以为是自己太过劳累了,放下笔深吸一气,揉揉眉心,起身准备回房休息,眼角余光蓦然瞥见一旁的笔架,目色陡然一慌。
哨子呢?
他一直都放在这儿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程惟庸直觉一颗心已经狂跳到了嗓子眼,右眼突突直颤,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就在这时,程府管家一脸惊慌的从外面跑进来,急声道:“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突然来了好多左衣卫!”
程惟庸双腿一软,蓦然跌坐在椅子上,不等他反应过来,窗外又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道低沉而森寒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来自幽冥地狱。
“程惟庸贪赃枉法,以致龙城数万百姓受难,传皇上口谕,程府众人,斩立决!”
那话音一落,程府四周,处处传来惨叫声和求饶声。
管家吓得脸色惨白,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底的恐惧走上前,颤声道:“老……老爷,看来,皇上已经发现了那笔赈灾银,这离东,离东钱庄也靠不住了,老爷快从密道逃走吧,左衣卫如今就在外面,若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啊!”
程惟庸听见管家的提醒,猛然惊醒过来,连忙转了一下桌案上的笔架,身后蓦地开启一道石门。
管家上前扶住他虚软的身子,正准备穿过石门,程惟庸却突然一顿,重重摇了摇头。
“不行,卓儿,卓儿还在府上,我不能扔下他!”
管家听着外面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面上一慌,心急道:“老爷,少爷今晚出去寻欢,根本就不在府上,咱们快走吧!”
程惟庸目色一喜,惊声问:“此事当真?”
管家连连点头,扶着他往石门内走,可还是来不及了。
一只冷箭突然破窗而入,径直射穿了管家的胸膛,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不待程惟庸看清楚,管家已痛苦的闭上眼睛,倒地不起了。
“程大人,今夜,您怕是走不了了。”慕远道踢开房门,逆着院中冷冽的刀光,盛气凌人的走进来。
程惟庸面色一沉,姿态僵硬的转过身,一眼瞧见慕远道,双腿一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慕,慕统领……”
程惟庸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无奈发现身子已经软到无力,根本动弹不得半分。
慕远道手上的长剑寒芒四射,一串血水顺着剑锋一直流到地上,一滴又一滴,无声无息,却似一张冰冷无情的催命符。
程惟庸定定望着他,双肩微抖,近乎绝望的闭上眼睛。
“程大人,临死前,皇上想给您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您说出离东钱庄的幕后主人,您和程公子的命,自然可以留着,否则,本将只好送你们父子去阴曹地府团聚了。”慕远道威风凛然,面上声色不动。
程惟庸身形一抖,浑浊的眼眸缓缓睁开,眸底死灰一片。
“我有负皇恩,罪该万死,慕统领,你动手吧!”
第117章:痛心疾首
慕远道脸色骤然一沉,冷笑一声,手中长剑舞动,一个流转之间,灰白色的窗纸上蓦然被溅上一滩血。
一个左衣卫从外面跑进来,带着满身血腥气。
“回禀慕统领,程家上下七十余口人已全部斩杀,不过……”
“不过什么?”慕远道敛眉看他。
那人怔了怔,犹豫着开口,“不过,属下们并未看见程公子。”
慕远道闻言,双目骤然眯起,“程卓然这种公子哥,多半在外玩乐,即刻派几个人出去寻找,一旦发现程卓然,立即斩杀。”
“是!”
那人颔首一应,转身迅速跑出去。
慕远道回头看了一眼程惟庸的尸体,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出了程府后,他没有即刻回宫复命,而是去菜市口找安离昇去了。
待赶到之时,却看见安离昇脸色阴沉的站在一处高檐上,眉眼缱绻,不知在想什么。
一干人候在下面,俱是一脸的灰败之色。
慕远道不认识问仇,可从他沉重的气息中能判断出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本能以为是安离昇的人,薄唇微抿,缓缓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问仇不喜欢别人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淡淡瞥他一眼没有开口。
一旁的青峰见状,怕气氛僵硬,沉声解释道:“慕统领,离东钱庄不见了。”
慕远道一时愕然,也无心追究问仇对自己的态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好一个钱庄,岂会说不见就不见。”
青峰心里也在纳闷儿,听见慕远道的问话,皱皱眉,一脸困顿,“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公子进宫后,问仇公子一直守在这儿,半步都没有离开。可那离东钱庄,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公子超凡的记忆力无人能及,可他循着路线去找时,最后找到的却是一家面馆,这,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慕远道见青峰尊称问仇为公子,便知自己方才想错了,静默一瞬,凛神问:“这地下可有密道?”
青峰抿唇,神色有些为难,“密道定然是有的,可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入口,便是掘地三尺将其挖出来,也无从下手啊。”
慕远道闻言,默叹一气,敛容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安离昇自高檐上飞身下来,眉目温淡,情绪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
问仇主动走上前,眼底暗藏几分歉意,“师兄,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
安离昇启唇淡笑,“不关你的事,早在我进宫时,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
慕远道一时愕然,“你的意思是,离东钱庄在宫里有人?”
“不足为奇,这么隐秘的钱庄,背后势力定然不简单。”安离昇温笑,见天际已露出白线,狭眸微阖,“很晚了,忙了一夜,先回去歇着吧,待会儿天一亮,怕是热闹了。”
慕远道知他说的是程家被抄一事,点点头,正欲上马,一个左衣卫突然迎面飞来,径直跪在慕远道面前,一袭动作行云流水。
“禀慕统领,属下已寻遍整座京都城,仍然没有发现程卓然的踪迹。”
安离昇听罢,不等慕远道开口,挑眉问:“怎么,程卓然不见了?”
“会找到的。”慕远道沉声回应,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在他手上溜走,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安离昇深深凝视他一眼,嗤笑道:“以你左衣卫的能力都没发现他,依我看,多半是被什么人藏起来了。”
“这不可能!”
慕远道脸色一寒,本能否定他的话,倏尔看见他眸底暗藏的深意,抿抿唇,一时又默然了。
如果连他的左衣卫都找不到人,那只能说明,程卓然已经躲到一个谁都不会发现地方。
可是……
“会是谁带走了程卓然,他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那人为何要冒这么大风险保护他?”
安离昇耸肩,眉峰微敛,“也许,他想保住程家唯一的后人,也或许,程卓然身上,还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慕远道听罢,皱皱眉,一句话也没说。
黑色的夜终于过去,清晨,第一缕霞光刺破凌霄射向大地,璀璨夺目,然而,打破宁静的不是以往的街贩叫卖声,而是程府门外的一阵阵惊叫。
“听说程大人是贪污赈灾银才被皇上抄家的,这一看就是左衣卫杀的啊,一刀毙命。”
“难怪我昨晚总觉得自己听见了惨叫声,原来不是做梦。”
“真的,我也听见了,可吓人了!”
……
一群行人围在程府门口,看着高大朱门上贴的封条指指点点,门口两座石狮子上,布满了未清除干净的血迹。
一青年男子头戴斗笠隐没在人群中,身形高瘦,肩膀却止不住颤抖,斗笠掩盖下的俊颜上,热泪满面。
良久,他凛然转身,垂首向另一条街走去,转了几个弯后,到了将军府后门。
卫冕静坐在书房内,沉目凝视着跪在他面前的程卓然,缓缓默叹一气,“昨夜你突然来找我,我便知道程家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贤侄,你爹虽在我手下做事,可我怎么都想不到,他竟会贪污脏银,这简直……”
卫冕沉叹,说到最后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程卓然敛眉,目中依旧噙满泪水,“卫伯父,我知道这事是我爹做错了,可程家几十余口人都是无辜的啊,皇上,皇上他怎能如此狠心,将我程家满门诛杀!”
卫冕垂下眼眸,缓缓掠过一道寒光,“这便是掌权者的气度,但凡发现背叛之人,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如今左衣卫还在四处搜查你的下落,卫家并非万全之地,你是程家唯一的子嗣,于情于理,我都要护你一命。只是这京都城怕是待不下去了,你先在这儿待一天,到了今夜子时,我会让人送你出城。”
程卓然定定抬眸看他一眼,沉声道:“卫伯父,我不想离开京都,我要留在这儿,为我爹,为我卫家七十余个枉死之人报仇!”
卫冕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贤侄,我知你心中有恨,可你如今孑然一人,什么都不会,要怎么报仇,又要去找谁报仇?”
第118章:因果轮回
“所有跟我程家灭门案有关的人,我通通都不会放过,安离昇,慕远道,还有……,无论怎样,终有一日,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程卓然重重握紧双拳,故意隐去了宋馨和当今圣上。
整件事情中,宋馨是起因,若不是她执意要他还银子,他也不会被逼无奈,私自跑到离东钱庄去取银票,更不会落进安离昇的圈套之中。
若不是他昨夜在城东菜市口离开后,觉得无聊,跑到醉仙居喝了几杯酒,只怕这一劫根本躲不过去,更不会看见,安离昇领着人直奔城东菜市口而去。
难怪他一直看宋家这个家丁不顺眼,原来那根本是安离昇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他程家的罪证!
至于那慕远道,那个人是杀死他程家几十人的刽子手,而皇上则是高高在上给他程家下了催命符的人。
这些人,总有一天,他一定要用他们的人头,祭奠程家枉死的冤魂!
卫冕深深看他一眼,静默半晌,佯装无奈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这样吧,我先将你送到边关,你去投奔我儿卫卿,我会书信一封,让他好好教导你的。边关虽是苦寒之地,却最能磨炼人,待你练就了一身真本事,再思虑回京复仇一事,如何?”
程卓然也明白就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报仇,只怕刚走出卫家大门,就被左衣卫的人给抓了。
素闻卫老将军的儿子卫卿骁勇善战,若是能跟在他身边做事,日后报仇,就容易多了。
思及此,程卓然抬眼望向卫冕,郑重点了下头。
卫冕捋着胡须满意一笑,眸底幽冷森寒。
一个百无一用的程卓然,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仇恨是颗毒药,会一步步渗入人的骨髓,哪怕穿肠烂肚,也无药可医。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好好加以培养利用,他日定能成为一把绝妙的杀人利刃。
而彼时的丞相府,柳温换上朝服正准备出门,一个小厮横冲直撞的跑进来,面上又惊又喜。
“老爷,老爷,好事啊!”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柳温皱眉,不悦瞪他一眼,“什么好事,说。”
那小厮稳住心神,颔首站在柳温面前嘻声道:“回老爷的话,程府昨夜被皇上抄家了!”
“什么?!”柳温蓦然一愣,双肩不经意抖了两下,“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小的亲眼看见程府的大门已被左衣卫封了,听说程家昨晚可是惨叫不断,血流成河呢,老爷,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报应啊。那程惟庸当初害得少爷两个月下不来床,如今举家被抄,真是活该!”这小厮没有注意到柳温的神色,兀自兴高采烈的说着。
柳温却神情凝重的沉步向外走,直至坐进轿撵中,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虽然气愤程惟庸当初向皇上检举了荫儿玷污民女一事,可如今恍然听见程家被抄的消息,整个人除了震惊,心里竟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荒凉。
方才那小厮说程家惨案的发生是因为皇上发现了程惟庸贪污脏银,据他所知,程惟庸也在离东钱庄存过银子,难道说,是离东钱庄被皇上发现了?!
柳温指尖蓦地一颤,额上不知何时竟流下一层冷汗,若当真如此,更大的麻烦只怕还在后头。
柳温走后不久,自丞相府大门又迅速跑进一道轻盈的身影,踏过半寸高的门槛,直奔后院而去。
“老夫人,婵儿看您来了!”
人还未到,愉悦的声音率先响起。
白嬷嬷端着一盆水从赵琴房中出来,一眼瞧见柳飞婵,眯眼笑问:“本家小姐来了,老夫人方才还在念叨你呢,快进来吧。”
柳飞婵知道白嬷嬷说的是客套话,还是眯起眼睛笑了,“是吗,那我跟老夫人可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白嬷嬷但笑不语,掀开帘子请柳飞婵进去。
赵琴正坐在主位上捻珠诵佛,见柳飞婵进来,缓缓放下佛珠,眼眸温和。
“婵儿来了,大清早的,吃过饭了吗?”
“没有呢,”柳飞婵诚恳摇头,眼睛眨了眨,“婵儿一早听到好消息,顾不上吃饭,连忙赶这儿告诉您来了。”
“什么好消息,让本家小姐连饭也顾不得吃了。”
适逢孙如玉来给赵琴请安,走至门口时听见柳飞婵的话,突然笑问出声。
柳飞婵起身向她屈行一礼,娇声笑道:“老夫人和大堂嫂怕是还不知道吧,程府啊,就是当初在皇上面前状告二堂哥的那个程大人,昨夜被左衣卫抄家了。”
“什么?!”
赵琴和孙如玉齐齐一震,对视一眼,俱是一脸的惊色。
柳飞婵眸光微转,说:“外面的皇榜都贴出来了,说那程大人贪污官银,昨夜被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抓个正着,皇上气得当即派左衣卫去查办了程家,那封条还在门上贴着呢。”
赵琴听柳飞婵说得有理有据,面上大喜,“这个程惟庸,当初把荫儿害得那般惨,如今因果轮回,当真是报应!”
“可不是吗,不过婵儿要说的好消息,可不止这一个呢。”柳飞婵有些傲然的眨眨眼,看向赵琴又说:“老夫人,先前跟二堂哥大闹宗人府的那个宋馨,您猜怎么着,她家的所有铺子都关了。”
孙如玉目色一顿,似作不解,“这又是为何?”
柳飞婵抿唇,“听人说,是她家的古玩铺被人发现卖赝品了,如今东窗事发,为了名声着想,自然是要关门大吉呗。”
孙如玉挑眉看向赵琴,语中带着几分讨好之意,“老夫人,您瞧瞧,这坏人啊,自有天收,如今无需咱们动手,那程家和宋家,一个灭了门,一个关了铺子。就凭宋大人和宋家长子那点儿俸禄,怕是要不了多久,那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赵琴也笑,不过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心里还是存着几分怀疑,“婵儿,你打听清楚了吗,那宋家铺子当真关了,会不会只是暂时歇业?”
柳飞婵一愣,浅浅的秀眉皱在一起,旋即又展开,“虽然婵儿目前还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那宋家铺子,确实已经关了两天了,而且他们卖赝品,半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了,即便重新开张,只怕也无人光顾吧。”
第119章:偃旗息鼓
赵琴仔细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在理,眼神微动,眸底顿时闪过一丝得意。
还以为这个宋馨多有能耐,看来,她还是高看那个小丫头了,没了铺子的营生,看她宋家日后如何过活。
孙如玉瞥眼瞧着赵琴的神色,当即猜出她的想法,嘴角蓦然扬起一抹恶意的坏笑。
过了一会儿,白嬷嬷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原是摆膳来了。
赵琴难得高兴,又听闻柳飞婵还没吃早饭,便将她和孙如玉都留了下来。
柳飞婵自然是乐意至极,而孙如玉脸上则有些受宠若惊,她嫁进柳家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坐在老夫人房中吃饭,心里怎能不得意。
柳飞婵今日来这儿,除了向赵琴禀报消息,还存着别的目的,所以待落座之后,主动揽了白嬷嬷的活,拿起一只白玉碗给赵琴盛粥。
“老夫人,这粥怕是刚做好的,有点儿烫,您慢些……啊!”
她双手捧着白玉碗,起身准备给赵琴端过去,正说着话,脚下一时没站稳,身子突然一歪,“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一碗热腾腾的粥尽数撒到了手上。
房中众人俱是一惊,还是赵琴先反应过来,连忙让丫鬟将柳飞婵扶起,命白嬷嬷出府叫了大夫。
柳飞婵手腕处红了一片,疼得她双眼直流泪,“老夫人,婵儿,婵儿好疼啊,我这双手是不是要废了,怎么办啊,婵儿还要给太子表哥弹琴呢。”
赵琴听她提起太子,心神一动,连忙劝道:“婵儿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不会有事的。”
柳飞婵啼哭不停,一旁的丫鬟又是端茶又是敷冷毛巾,终于等到大夫赶过来。
赵琴坐在一旁,见大夫往柳飞婵手上抹了一层药,又仔细包好,心里一松,拧眉问:“大夫,她这手没什么大碍吧?”
这大夫摇摇头,颔首道:“老夫人放心,只要好好调养几日,待消过红肿,便能痊愈了。”
赵琴暗舒一气,让白嬷嬷送大夫出去,一转过身,却见柳飞婵又红了眼。
“婵儿,这又怎么了,大夫不是都说没什么事了吗?”
柳飞婵摇头,一张粉嫩的小脸楚楚可怜,“老夫人,婵儿,婵儿可不可以在这儿住上几日,等手好了之后再走?我怕回去之后,爹娘看到我这副样子,他们会担心……”
柳飞婵是朝议大夫独女,自幼宠的要命,若是看见她受伤,难免会小题大做一番。
赵琴也深知这点,加上柳飞婵也是为了给她盛粥才会伤了手,老眼一阖,缓缓点了下头。
“如玉,待会儿把东院收拾一下,让婵儿暂住几日吧。”
“是。”孙如玉站在一旁轻轻点头。
柳飞婵见状,心里暗喜,眸底蓦然掠过一丝得意。
安离昇回府睡了短短一个时辰后,便换上朝服进了宫,程惟庸全家连夜被斩,朝中上下怕是会更惊慌失措。
这些人中,不知还有多少和程惟庸一样将私钱存进了离东钱庄,他们一旦惊慌,便会觉得离东钱庄已经靠不住了,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联系上钱庄内部的人。
今日在朝堂上,他就要看看,先慌起来的究竟是谁,只要盯死了这些人,他就不信还找不到离东钱庄的老巢。
“安大人万福。”
寂静悠长的宫道上,一个小太监提着一方小药箱迎面走过来,毕恭毕敬的向安离昇行了一礼。
宫里的人都是见过安离昇的,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若是在宫里见到他,无一不屈身福礼,安离昇早就习以为常。
清冷的狭眸淡淡瞥了那小太监一眼,负手正欲继续往前走,旋即又顿住脚,仔细看了一眼他腰间挂着的腰牌。
“你是太后宫里的?”
那小太监闻言一怔,连忙点头道:“回安大人的话,小的是在太后娘娘跟前掌灯的,名叫福安。”
安离昇敛眉,视线缓缓移到他手上的小药箱上,启唇又问:“如今这个时辰,你不在太后宫里服侍,抱着这个东西做什么?”
福安愣了一下,低头看看那药箱,老实回道:“是楚公公,昨夜也不知怎的,楚公公没看好路,一头栽进了荷花塘中,身上落了好几处伤痕,今早已疼得下不了床了。小的奉了太后娘娘的口谕,特去太医院拿些跌打药给楚公公用。”
安离昇扬眉,缓缓打开药箱看了一眼,而后将其重新合上,沉声笑道:“楚公公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这么多年,做事一向谨慎,好端端摔这么严重,太后娘娘应当很忧心吧。”
福安点头,颔首道:“可不是吗,太后娘娘昨晚都急得睡不着觉了。”
安离昇温淡的眸子微微缩了一下,嘴角蓦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耽误公公了,你还是赶紧将药给楚公公送去吧。”
福安垂眸一应,又行一礼后,抱着药箱匆匆向前走。
安离昇回眸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眼底隐有暗光闪烁。
片刻之后,安离昇走进金銮殿,方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奚落嘲笑声和怒喝声,太子党和三皇子一派永远都像两只斗鸡,你咬我我咬你,死不松口。
出奇的是,不管这两派的其他党羽怎么吵,柳温和卫冕却始终不发一言,这两人素日里是最有斗志的,今日却全都偃旗息鼓了,其中怕还藏着什么隐情。
众人见安离昇进来,面面相觑,立即噤了声。
昨天晚上,有宫人看见安离昇拿着什么东西匆匆进宫,之后皇上就下令诛杀程家满门,若说程府的祸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打死也不信。
如今这安离昇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他们都早站好了阵营,不能去巴结他,可还是要低调一些的好,免得被安离昇盯上,随便去皇上面前乱告一通,他们说不定也会像程惟庸一样大祸临头了。
安离昇见诸官避自己如瘟疫,敛眸一笑,尖锐的视线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漫声问:“各位大人是怎么了,方才还说的面红耳赤,怎么我一进来就鸦雀无言了?”
诸官看看他,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柳温和卫冕,相继垂下眸子不敢说话。
第120章:诸多顾虑
安离昇心底冷笑,缓步走至柳温面前,见他面色惨白,垂眸在侧不知在想什么,凌厉的眉峰蓦然一扬,“丞相大人今日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柳温抬头深深凝视他一眼,猛吸一气,拂袖道:“比不得安大人意气风发,如今又为东陵铲除了一个祸害,安大人心里应该很得意吧。”
安离昇嘴角笑意不减,音色淡淡道:“下官承蒙皇上赏识,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自当尽心竭力的为皇上、为东陵百姓谋福。历代朝堂之上,腐官多如泥沙,而清官却百年难出一个,下官自问没什么大志向,惟愿有生之年能取义成仁,将污流洗尽之后,还东陵一片朗朗晴空。”
柳温听罢,虎躯一震,眼底是说不出的深意,他想笑安离昇未免也太自不量力,妄想以一己之力,就让如今的朝堂脱胎换骨。
可有胡宏博、严崇、程惟庸等人的死鉴在前,他恍然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安离昇。
这个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能耐,所以,断断不能再留!
而一旁的卫冕看着柳温眸底涌动的异色,自然是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两人敌对多年,对彼此甚为了解,柳温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先前他不打算出手,就是想等到柳温和安离昇斗得你死我活之后再坐收渔利。
可柳温未免也太大意了,不但没有拿下安离昇,反而自损两名重要属下,如今他这边也死了一个程惟庸,若是继续作壁上观,早晚有一天,安离昇手上的剑必然会对准他卫家。
只是安离昇此人太过狡猾奸诈,这办法,怕是还要仔细斟酌一番。
众人正在暗忖间,王振忽然走进殿内,站在一米高的龙台上,环视诸臣一眼,扬声道:“传皇上口谕,程惟庸徇私枉法,贪污修缮龙城堤坝赈灾银,朕甚为痛心,故命左衣卫连夜查抄程府,以程家七十余条人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更望诸位爱卿能以此为鉴,慎独省身,自今日起,但凡发现贪污之流,朕绝不姑息,钦此!”
“吾皇圣明!”
百官福地一跪,面上却神色各异。
王振看他们一眼,颔首又道:“各位大人,皇上说了,因罪臣程惟庸贪污,特闭朝两日,望各位回去之后能好好反省一番,也莫因为程府一案而心生惶意。若各位大人能洁身自好,尽忠职守,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跪在后面的诸官品阶低,齐齐称是,待看到安离昇和柳温及卫冕都站起来之后,才一个个从地上抬起头,脸上神情一个比一个的精彩。
出了金銮殿的殿门,宋长青见安离昇孤身一人在前面走着,快跑几步追上他,有心想交谈一番。
方才安离昇在柳温面前的那套言辞深深撼动了他,以前,他是身在朝中不由己,可在经历过宋馨深陷宗人府,险些锒铛入狱,以及后来被柳家强行污蔑的无可奈何之后,他深知要保护好家人,就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可他总觉得在这份艰难的追求之中,又少了些什么,如今听了安离昇的话,他终于明白了,生而为官,他不应当只为了宋家,为了自己而活,更应该心怀天下苍生,好好为他们做事。
“安兄……”
安离昇听见宋长青叫自己,蓦然顿下步子,等他追上来之后,两人并肩往宫外走。
后面一众大臣看见之后,神色一变,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卫冕。
这宋长青是块呆木头,哪懂得什么为官之道,如今却会主动巴结皇上眼前的红人了,倒着实惊了他们一把。
宋家和卫家固有姻亲,宋家若是攀上安离昇,那卫家也能从中得益。
哼,卫家刚折损了一个程家,如今不但不恨安离昇,反而任由自己的未来亲家去奉承安离昇,这背地里安的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卫冕做官这么多年,哪会看不懂他们面上的神色,心里也不免有些气愤。
这个宋长青,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怎能在这种当急关头,和安离昇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宋兄啊”,卫冕瞥了一旁的宋正德一眼,沉声道:“长青那孩子正直,对时局看得怕是不太清楚,等回去之后,我看你还是好好教教他,何为‘近墨者黑’的道理吧。”
宋正德微愣,悟及他的意思后,连忙点了下头,“卫兄放心,我会好好提点他一番的。”
卫冕含笑敛容,深深看了他一眼,先行离开。
道路宽广的宫门外,宋长青见安离昇蛮不客气的上了自己的马车,呆怔片刻,无奈笑了,“安兄,我是要回府去的。”
“我知道”,安离昇静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自龙城回来后,有些日子没见到宋小姐了,我去看看她。”
宋长青面上的神色更呆滞了,“这……”
这似乎于理不和吧?你一个青年才俊尚未娶妻,可我妹妹却早已定了婚约,若是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安离昇敏锐听见宫门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淡声道:“宋兄,你若是再不上来,待会儿怕是所有大人都会看见,我走出宫门后乘你的马车直接去了宋家。程府昨晚刚出事,我这个皇上跟前的红人又在大清早的去你府上做客,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宋长青闻言,面色陡然一惊,饶是再愚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
思及此,他连忙抬脚走上马车,让车夫即刻离开。
安离昇瞥眼瞧着他微白的面色,淡淡一笑,眉峰轻扬。
这个宋长青,好是好,只是自幼学到的纲常礼教太多,宋馨若指望宋长青将来能坐镇宋家,首先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将这一身迂腐之气给除了。比如,他下次再当着宋长青的面说想去宋家看看她时,宋长青应表现出完全的接纳,而不是诸多顾虑。
宋长青的马车刚行至宋家门口,宋馨恰巧带着迎春要出门,温和的水眸瞧见安离昇从里面露出脸,目中不由闪过一抹讶色。
程家的灭门案,昨夜问仇回来之后已经悉数告诉她了,只是离东钱庄却在眼皮底下溜了,他心里应当也很生气吧。
第121章:意犹未尽
不过这大清早的,他不回府歇着,怎么跑这儿来了,问仇忙了一夜,可是睡到现在还没醒呢,而他却能撑到现在,难道这就是内功深厚的好处?
安离昇见宋馨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薄唇一抿,眯眼笑道:“宋小姐,好久不见。”
宋馨无语,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大哥听的吧,他们明明昨天早上才见过。
心里虽如此想,面上还是浅浅一笑,屈膝向他微行一礼,“小女见过安大人。”
宋长青看着两人万般客气的举动,心里是说不出的奇怪。
安离昇和馨儿只在龙城相处过一段日子,那时候为了治灾,两人也是各司其职鲜少见过面。
按理说交情应该没那么深才是,可方才安离昇却执意上了他的马车,说是要来宋家看馨儿,这会儿听着两人说话的语气,却又万分客套,倒是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安离昇下了马车,见宋馨穿戴整齐,似要出门的样子,眉峰微敛,淡声问:“宋小姐准备去哪儿?”
宋馨抿唇,“闲来无事,去街上走走。”
“那可真是不巧,本官昨夜新谱了一支曲子,名曰‘鹿鸣’,素闻宋小姐才学兼优,本想让宋小姐听听,也好给本官指点一二,不料你却要出门,看来,只能等改日了。”
“安大人难得来一趟,过门却不入,倒显得宋家失礼了,这街什么时候都可以逛,小女还是先听听安大人谱的曲子吧。”
宋馨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水目微阖,闪身移开一步,明显为他让出一条进门的路。
安离昇眉峰轻扬,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负手走进朱门。
宋长青见状,顾及到宋馨的名声,轻皱起双眉温声道:“馨儿,安大人既然有意高山流水,不如让迎春将你的琴拿到前院吧……”
“不必了”,安离昇不等宋长青将话说完,便沉声打断,“本官抚琴,一向不喜外人打扰,这前院的下人来来往往,易扰本官的雅致,宋小姐,还请带本官去一处清静之地。”
宋馨无奈咂舌,这个人,他是故意的吧?
以前的她性子沉闷,不喜热闹,素日只爱待在院子里吟诗养花,所以整个宋家最清静的地方就是她的西苑。
可他偏偏说的这般隐晦,外人听起来虽合情合理,可她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呢?
宋馨见安离昇站在那儿,似在刻意等她带路,抿抿唇,无奈走上前,领着他一路往西苑走。
宋长青凝神默看片刻,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也随后跟上。
安离昇虽有大才,可他从未听人说过,这人品行如何啊,他家馨儿尚未出阁,可不能因为一个安离昇,再深陷风口浪尖之中。
安离昇见宋长青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心生不悦,碍于宋馨在场,又不好当面发作,清幽的狭眸眯了一路。
不消片刻,几人已经走到宋馨的西苑。
迎春吩咐院中正在摆弄药草的迎秋去房中拿琴,迎冬则端了三杯茶出来,放在石桌上一一摆好。
“小姐怎的又回来了?”
迎夏不知从哪儿冒出头,笑嘻嘻的看着宋馨。
“出门时恰巧遇见安大人来府上做客。”宋馨言简意赅,见迎秋将琴抱出来,拨好琴弦后,放在了安离昇面前。
安离昇启唇一笑,手指刚放上去,却听耳边突然出来一道惊疑声。
“安兄,你这指法,似乎……”
不对啊。
宋长青皱眉看他,抬眸瞧见他眸底的幽光,又忽然噤了声。
安离昇的手放在琴弦上没有动,挑眉笑问:“这是本官自创的一套指法,宋兄,可有什么问题?”
宋长青连连摇头,他知道安离昇聪明,可没想到,连抚琴的指法都能自创,果然是非比寻常。
思及此,宋长青儒雅的眉眼之中倏尔覆上一抹精光,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安离昇心底嗤笑,见宋馨身旁的四个丫头也直勾勾望着自己,薄唇轻抿,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阵清风袭来,指尖随之颤动,奏出一道音符。
在场之人齐齐一震,除了宋馨还岿然不动,迎春已领着另外三个丫头拧眉跑了。
“小姐,奴婢突然想起来,陈伯方才吩咐我们去库房拿这月的用度,晚了怕是又要挨骂了,奴婢们去去就回。”
宋馨拂袖,斜眼目送她们离开。
安离昇恍若未见,依旧坐在树下拨着琴弦。
不远处一间偏房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问仇顶着一头乱发提剑走出来,见弹琴的人是安离昇,嘴角狠狠一抽,又沉着脸转身走回房内。
宋长青握握袖袍,轻咳一声,也坐不住了,“安兄的曲子,实在是……曲风异禀啊,馨儿,我还有些公事急需处理,就不在这儿久坐了,安兄既然是来找你指点的,那你就好好为安兄指点一番吧。”
宋馨颔首点头,等宋长青的身影消失之后,忍无可忍的瞪了安离昇一眼。
“这曲《鹿鸣》如何?”
安离昇仿若没有看见她脸上的神色,蓦然停下手,目中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之色。
宋馨咬牙淡笑,“听君一曲,仿佛让人身临其境,听见了真正的麋鹿嘶鸣声,安大人能将曲子弹得如此真实,也是一种本事。”
安离昇闻言,眉峰轻扬,起身走至一旁的软榻上躺下,漫声道:“礼尚往来,本官已弹完一曲,该宋小姐了。”
“凭什么?”
宋馨很无语,这个人到底来这儿是干嘛的。
安离昇阖眸轻笑,“就凭,我手上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宋馨:……
她撇撇嘴,乖乖走到他方才的位置上坐下,雪如葱根的玉指微微一挑,曲风不知比方才好听多少。
安离昇启唇一笑,静静躺在树下,伴着风声,耳边是余音绕梁,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待到宋馨一曲弹罢,已是半盏茶的时辰过后,她端坐在那儿,见安离昇久久未睁开眼睛,这才顿悟他是睡着了,心底不由浮起一丝恼意。霍地起身准备叫醒他,蓦然瞧见他眼底的一片郁色,似是疲惫至极,想起他昨晚应该一宿都没睡,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了。
算了,就容你在此歇息半日吧。
宋馨暗暗瞪他一眼,拂袖又坐到石凳上,拿起桌上放置的史书,从上次断掉的地方开始接着往下看。
第122章:深恶痛绝
软榻上的安离昇倏尔睁开眼睛,只见飞白缱绻的梨花树下,有一美人闲庭看书,阳光飞洒,他竟恍然觉得,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邪魅的唇角微微一勾,他看了一瞬,温目再次合上。
安离昇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吵醒的。
一睁开眼,只见宋馨身边那四个丫头手上各抱着几块鲜艳的布料,目中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耳边,是宋馨温温淡淡的糯语。
“这一块布料颜色素净,可以绣几朵兰花,用蓝色的丝线做衬,最合适不过;这一条么,成色虽然鲜艳,但质品比不上玉罗坊,怕是清洗时会掉色,迎春,将其绣成双面绣吧,还有这条……”
安离昇看了一会儿,狭目一阖,从软榻上坐起来,淡声问:“准备做什么?”
宋馨见他醒来,吩咐四个丫头先下去,而后定定看向他,声音温软。
“上次在赏花宴上,那些官家小姐夸我身上穿的裙子好看,有心想买一条,我想这或许是一条生财之路。宋家那十间铺子卖的东西太单一,尤其经吴掌柜那么一打理,名声多多少少已受到些影响,即便重新开张,境况只怕也不会比以前好到哪儿去。迎春她们的绣工不错,所以,我想开一间成衣铺子,若是能将玉罗坊比下去,那宋家哪怕只有这一间铺子在,往后也吃喝不愁了。”
安离昇好笑的勾起唇瓣,“旁人的奉承话,你也信?”
宋馨扬眉,“为何不信,安大人,你低估了女子对于美好事物的热衷,即便那是奉承话,可事实证明,迎春的手艺确实比玉罗坊好。”
安离昇闻言轻嗤,“宋小姐,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自信。”
“多谢安大人夸奖”,宋馨颔首,蓦然转了话锋,“在我这儿待这么久,安大人总该告诉我,鹿鸣的下落了吧?”
安离昇凝神,睡醒一觉后,整个人神清气爽。
“我收到消息,鹿鸣如今就住在阳镇,距离京都三百里,不过……”
“不过什么?”
安离昇沉默半晌,目色定定的看向她,“不过,他怕是不会轻易跟你回京。”
宋馨眼角跳了跳,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她会知道这个人,还得益于第一世的经历,鹿鸣早年一直碌碌无为,自诩聪明,却苦于得不到有识之士的赏识,一直不能施展自己经世济用的抱负,直至三十岁时才被萧谨言的父亲招入萧家经营木材生意。
可好景不长,萧家出事后,所有家产都被赵琴抢走,鹿鸣为了感恩,拿出自己所有家当留给萧老爷治病,孑然一身离开了京都城。
想当初,萧家的木材生意一度被鹿鸣打理到京都城无人能及的地位,最后却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难免让人唏嘘。
而鹿鸣当初既然痛下决心要离开京都,如今再想让他回来,必然不会太容易。
可无论如何,她都要试试。
安离昇看出她眸底表露出来的深意,眉峰一挑,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
宋馨一时茫然,“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安离昇摇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道:“宋馨,你这么有趣的女子,嫁给卫卿,可惜了。”
宋馨淡淡瞥了他一眼,“所以,安大人是在可怜我?”
“怎么可能”,安离昇好笑的眨眨眼,忽然向她逼近几步,“我只是很期待,卫卿回来后的日子。听说卫府管家的女儿一直跟在他身边,宋小姐,你难道,就不会有任何想法吗?”
宋馨想不到安离昇在卫卿身边也安插了眼线,蓦然勾唇一笑,神色淡淡的饮茶。
“所以安大人是想提醒小女,卫卿在小女还未过门之前,已经负了我吗?这世上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与卫卿不过儿时见过一面而已,并无什么感情,难道安大人会以为,我会凭着一纸婚约就妄想将来能和卫卿一生一世一双人?很抱歉,安大人轻看了我,同时也高看了卫卿。”
安离昇愣了一下,温淡的眸子闪过一抹流光,忽然笑了。
她说他轻看了她,是因为他认定了她这辈子一定会非卫卿不嫁,可从她的态度来看,她对这门亲事,似乎显得比卫卿还不屑一顾,甚至有些深恶痛绝。
而她最后又说他高看了卫卿,恰好应了他那句“你这么有趣的女子,嫁给卫卿可惜了”,卫卿有眼不识金镶玉,抱着一只野鸡当凤凰,他可不是高看了他。
呵,这是他第二次从宋馨口中听到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了吧。
“皇上闭朝两日,吃过午饭后,你好好收拾一下,我在城门口等你。”
“干什么去?”宋馨微愣。
安离昇神色慵懒的看着她,“我以为你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见到鹿鸣了。”
宋馨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微咳一声,温声道:“我和问仇去就行了,你昨晚忙了一夜,还是好好休息吧。”
安离昇轻嗤一声没有回话,眼眸流转,头也不回的向外走。
宋馨暗暗瞪他一眼,忍不住腹诽。
难得关心他一下,还不接受,那么想去就去吧,看他的身体能不能耗得起。
正午时分,问仇赶着一辆马车载宋馨出了宋家,刚到城门口,便瞧见一辆墨色马车停在路旁,青峰站在前面不停张望着,见宋府的马车出来,面上顿时一喜。
宋馨见安离昇果然来了,皱皱眉,在青峰专注的目光下上了他们的马车,而后让问仇驱马跟在后面。
“咱们大概多久能到阳镇?”
舒适的车厢内,宋馨看着手执书文的安离昇,淡淡开口。
安离昇抬眸,目色清浅,“顺利的话,半天便能到,你若是觉得无聊,这儿有书,可以拿一本看看,饿的话,身后的篮子里有吃的。”
宋馨颔首点头,见他手边大约放了几十本书,多半都已经翻旧了,足见他素日几乎一刻都未闲过,连坐在车上也不忘看书。
两辆马车悠悠荡荡出了京都城,方走出十里左右,青峰隔着帘幕,忽然开口,“公子,有人追上咱们了。”
“嗯”,安离昇阖眸,似乎丝毫不奇怪,“不用理会,继续走。”
“是。”青峰沉应一声,一甩马鞭,速度忽然快了起来。
第123章:怜香惜玉
宋馨抓着车厢上的横木稳住身子,皱眉问:“后面是什么人?”
“自然是看我不顺眼的人。”安离昇淡笑,温漠的狭眸中神色不明。
宋馨瞥他一眼,万般后悔早上为何不坚持到底不让他同行,早知道这一路上不会太平静,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才刚出城门,就被人给盯上了。
难怪他刚刚会说“顺利的话,半天就能到”,这其中,还夹杂着种种难以预料的情况呢。
“你这副神情,我可以理解为后悔吗?”安离昇轻笑。
宋馨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然呢,我应该喜极而泣,还是感恩戴德?感谢安大人即将给我带来一段惊险而难忘的历程?”
安离昇狭眸微抬,“惊险倒是算不上,这点儿人的武功,还比不上青峰一根手指头,不过难忘么,宋小姐,能跟本官一路同行,难道不应该永生难忘吗?”
宋馨嘴角微抽,笑了笑不再说话。
安大人,您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自信。
一个时辰后,马车已离城一百里,宋馨虽不会武功,可从青峰一直没有慢下的速度来看,那些人应该还紧紧跟在后面,心里不免某些窝火。
“能不能想个办法甩掉他们?”
不管是柳家的人还是卫家的人,但凡一方发现她坐在安离昇的马车上,于她而言都不是一桩好事。
安离昇缓缓放下书,看她一眼,扬声吩咐道:“青峰,再快一点。”
青峰闻言,呆愣片刻,看看眼前的马,有些为难,“公子,我是可以快一点,可宋小姐……”
“无妨,她扛得住。”安离昇看看宋馨,音色淡漠。
青峰眼角一跳,脑中闪过一个大大的疑问。
公子,您确定这样的话,宋小姐不会发脾气吗?
宋馨一开始还不明白这主仆俩到底在说什么,直到半盏茶的时辰后,她再也受不住这颠簸疾驰的马车,在路边吐了个昏天暗地,强忍住杀人的冲动,才没将安离昇给怎么样,当然,她也根本不可能将他如何。
清幽的水眸恨恨瞪了他一眼,喝完一口水后,她冷哼一声,敛容道:“我不坐你的马车了。”
“恐怕不行。”安离昇倚在一棵树旁轻笑。
宋馨扬眉,“为什么?”
凭什么不行,怎么就不行了,他有马车,她就没有……了吗?
奇怪,她的马车呢。
“问仇呢?”她瞪向安离昇,沉沉开口。
“解决麻烦去了。”安离昇嘴角依旧噙笑。
宋馨顿时气结,“你让我的护卫,去帮你解决麻烦?”
安离昇扬眉,语气很是理所当然,“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些话的,就算问仇是他师弟,也不是这么利用的好吧,那可是她从卫家带回来的护卫,最重要的是……
“万一有卫家的人怎么办?”
若是问仇被认出来,麻烦岂不更大了。
安离昇嘴角微斜,“你未免也太小看他了,若是那些人能有一个活着回去,从今日起,他就不是我师弟,更何况,你不要忘了,他当日是蒙着脸的。”
所以,怎么可能会被人认出来。
宋馨经他一提醒,也深觉自己想的太浅了,可面子上又过不去,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这世上,多的是出人意料的事。”
“你放心,这个万一,绝不会出现。”安离昇轻笑,见她气色已缓过来了,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丹药递给她。
“这是什么?”宋馨皱眉接过,却并未放入口中。
安离昇面上神色不变,“吃了它,待会儿再坐车,就不会晕了。”
宋馨眨眨眼,反应过来后,声音顿时拔高,“有这个东西,你不早拿出来让我吃?”
天知道她刚刚吐得有多难受。
安离昇定定看着她,眉眼甚是无辜,“不好意思,突然忘记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没事的,哪成想会晕得这般厉害。”
宋馨无奈瞥唇,瞪他一眼,缓缓将丹药放入口中,这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一入口便化了,药稍微有些苦涩,带着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道极好闻。
只是,她怎么感觉,吃完之后,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这药……”
她努力将视线定格在安离昇身上,刚开口,便合上双目,彻底晕了过去。
安离昇一个闪身移过来,及时抱住她的身子,微微一笑,抱着她缓缓走向马车。
刚将宋馨放进去,问仇忽然从后面飞身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黑衣人。
外表看似都一样,可从身形来看,却出自三路人马,其中一路的身手万分熟悉,先前处理龙城灾情时,他已经遇过两次,是丞相府的人。至于另一路,动作凌厉凶猛,应该是将军府派来的,倒是第三路……
那群黑衣人见安离昇站在这儿,其中两路弃了问仇,直奔他而来,唯有第三路还紧缠着问仇不放。
安离昇眯眼一笑,凝神静气,在周身聚起一团固若城墙的屏障,将自己和宋馨团团围住,那些人根本近不了身。
青峰凌空飞转,在他们将注意力都转移到安离昇身上时,手中长剑以一种诡异的形状舞动着,眨眼之间,已斩杀数人。
问仇看青峰一眼,淡淡一笑,也突然发了狠,无心再跟这群人玩下去,身形如鬼影一般变幻莫测,那些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被长剑割断了。
地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空气中陡然聚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安离昇负手站在车前,温淡的眸子傲视苍穹,衣衫玦然,盛气凌人。
片刻之后,所有黑衣人都被尽数斩杀,青峰在地上查看活口,而问仇则缓缓走至安离昇面前,往车厢内看了一眼,蓦然嗤笑。
“看不出来,师兄还挺怜香惜玉的。”
安离昇扫他一眼,沉声道:“你应该感谢我,这一次,幸好有我跟着,不然,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就可以永远滚出我的视线了。”
问仇咂舌,“师兄,这些麻烦,似乎不是我带来的吧?而且,你也太不相信我的武功了。”
安离昇扬眉冷笑,掌心暗运一气,隔空吸过来一把匕首,正是方才那第三路人马中的刺客身戴之物。
第124章:深明大义
“这个麻烦,也是我惹的?我早就告诉过你,魔鬼杀人天经地义,而你自以为是朋友的人,他手上的刀才最让人防不胜防,让人寒心!”
他拂袖将那把匕首扔至问仇面前,匕首柄端的一颗蓝宝石深深刺痛了问仇的眼睛。
刀疤遍布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死死盯着那利刃,忽然冷笑出声。
安离昇深深凝视他一眼,拂袖坐进了马车内。
青峰确认地上没有活口之后,喊了呆愣的问仇一声,两人一起坐在车辕上,继续赶路。
宋馨醒来后已临近傍晚,因为在路上解决刺客时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之后的路,青峰几乎是片刻没敢停歇,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阳镇。
“睡醒了?”
安离昇坐在一旁,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动作没有变。
宋馨刚醒过来,整个人还有一些茫然,蓦地想起自己是如何晕倒的,语中不禁生出几丝恼意,“你居然敢暗算我?”
安离昇放下书,看着她轻笑,“这话就严重了,宋小姐,本官充其量只是迷晕你了而已,何来暗算一说,若我当真想将你怎么样,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
宋馨仔细想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语气却未缓和半分,“那好端端的,你迷晕我做什么?”
“你不是坐马车的时候身子不舒服吗,没办法,我只好将你弄晕了,总不能因为你而耽搁了咱们的行程。”安离昇好笑似的看着她。
宋馨咬牙,“我又没有求你来,而且,你如果不来的话,根本就不会出现刺客,我们也无需为了甩掉他们而加快速度,我更不会突然不舒服!”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谁啊,怎么如今反而成她的不是了。
安离昇抬眸,眉眼微弯,“好,既然如此,那宋小姐现在就下车吧,本官已经将你送到阳镇,想必以宋小姐的聪明伶俐,找一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宋馨又怨又恼的瞪他一眼,扬声让青峰停下车,一掀帘幕,发现问仇也坐在前面,脸色愈发阴沉。
“咱们的车呢?”
问仇看安离昇一眼,挠挠头,说:“呃,解决麻烦的时候跑得太着急,给扔在半路上了。”
“扔了?!”,宋馨咬牙瞪眼,“那么大一辆马车,你说扔就扔了?”
问仇点头,嘿嘿笑道:“小姐,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我这不是一着急就给忘了吗,再说了,一辆马车能值多少钱啊。”
感情那真不是他自己的马车啊,扔起来一点儿都不心疼。
宋馨气结,重重甩下帘幕又坐回原位,瞪着安离昇说:“你赔我马车。”
安离昇闻言失笑,“宋小姐,那似乎,并不是我的责任吧?”
“怎么不是你的责任了”,宋馨皱眉,“我问你,麻烦是不是你招惹上的?”
安离昇仔细想了想,轻轻点头。
宋馨又问:“那是不是你让问仇帮你解决麻烦的?”
“是。”
“问仇如果不帮你,我的马车还会丢吗?”
安离昇扬眉,“所以呢?”
所!以?
“所以你应该赔我马车啊。”宋馨横眉竖目,说的很是理所当然。
安离昇好笑的抖抖肩,眯眼看着她,半晌,含笑点头,“好,那我就赔你一辆马车。”
宋馨傲然的抬起下巴低哼一声,暗道这人还算有良心,不是她故意想占他便宜,一辆马车少说也要几十两银子,如今宋家十间铺子都关了,若是找不到鹿鸣,再想重新开张,只怕也是白费功夫,往后的日子怕会更加难过。
一想起银子,宋馨陡然想到一件事,面色倏尔一暗。
“程家被抄了,离东钱庄也不知去向,那程卓然欠我宋家的一万两银子怎么办?”
“我以为这个问题,你早就应该想到了。”安离昇靠在车壁上,神情慵懒的看着她。
宋馨懒得听他调侃,皱眉问:“所以,那一万两银子,到底要怎么解决?”
安离昇轻笑,“程家灭了,程卓然不知去向,短时间内,离东钱庄也不会冒出头,如今你手上便是攥着十万两银票,只怕也要打水漂了。”
宋馨听罢,一颗心骤然沉下去,整个人欲哭无泪。
安离昇看她一眼,又继续说:“不过,皇上查抄了程家所有家产,念及你宋家此次发现程惟庸贪污有功,皇上准许从程家家产中拿出一万两银子还给宋家。”
“真的?!”宋馨目色一转,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安离昇定定看着她光彩灼灼的目光,微微颔首,“真的,小财迷。”
宋馨听着他对自己的戏称,扬眉轻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万两银子对安大人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却可以让我宋家在未来两三个月内吃喝不愁,若是因此没了,我岂不白费一番周折,还好皇上深明大义。”
安离昇静静听她说着,笑而不语。
坐在车外的青峰却憋的甚是辛苦,几番回头看看垂下来的帘幕,欲言又止。
宋小姐,皇上哪有那么好的心去还你宋家那一万两银子,深明大义的人分明是我家公子好吗?
过了一会儿,宋馨想起已经消失不见的离东钱庄,敛眉又问:“关于那钱庄,你可发现了什么线索?朝中不会只有程惟庸一人在那里面放了钱,今晨在朝堂上,总会有人自乱阵脚吧?”
安离昇赞许的看她一眼,温声道:“早上入宫时,我遇见一个太后宫里的小公公,他手上抱着小药箱,说是太后身边的近侍楚公公在昨夜不小心跌进了荷花塘中,伤势似乎有些严重,已经下不来床了。”
宋馨凝神,“听说楚公公跟在太后身边好多年,年纪也不小了,手脚不利索,难免有个跌打损伤的时候,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安离昇闻言暗笑,“可是,我看过那小公公手上的药,满满一箱子,全是治鞭伤的。”
宋馨愕然,“鞭伤?”
如果是鞭伤,那便说明,楚公公身上的伤不是偶然,而是人为了?
自卫皇后接过凤印后,太后便幽居深宫不问俗事了,可她终究是皇上生母,谁也不敢将歪脑筋动到太后头上去,而楚公公又深得太后信任,素日在宫里从未招惹过什么人,而且,被毒打了一番也没有向太后娘娘告状,那便说明,下令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后。
第125章:一蹶不振
可是,无缘无故的,太后为何要对她身边的近侍下这么重的手?
似是看出她心中疑惑,安离昇勾起唇角,扬眉又道:“听说太后娘娘昨晚一夜没睡。”
宋馨听罢,眸中讶色更深,“难道,太后和离东钱庄有关?”
“有没有关系,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不过我有一种预感,这个离东钱庄的水,只怕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安离昇缓缓阖起眸子,声音淡漠森寒。
沉默间,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青峰和问仇同时跳下车,掀开帘幕请二人下来。
“公子,天色渐晚,咱们还是先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安离昇淡嗯一声,站在街道上四顾看了一眼,蓦然听见客栈旁边的石廊上传来一阵吵闹声,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和一满头白发的人在互相推脱一碗饭。
深邃的狭眸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倏尔露出一抹精光。
“你这乞丐,我把身上仅剩的三文钱拿来给你买一碗面,你居然不吃,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哼,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要你这一碗饭。”
“你既然不吃嗟来之食,那你还蹲在路边讨什么饭。”
“我……总之,我说了不吃就是不吃,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身上仅剩三文钱,你不好好留着,给一个不相识的乞丐买什么饭。”
那人嘿嘿一笑,眉眼很是得意,“我虽然没钱,可是我徒弟有钱啊。”
问仇站在宋馨旁边,看了看那人身上已经穿得脏兮兮的衣服,忍不住扶额,默默移开了视线。
那人凛神,一个闪身瞬间移到他面前,抬手重重敲了下他的头,“臭小子,你这是什么表情,敢嫌弃我?”
“哪有,我怎么敢啊!”问仇捂着头皱眉,见宋馨一直盯着自己看,似是询问,微咳一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呃,这位是我师父,长南山真人,道衍。”
师父?
宋馨一愣,仔细瞧着面前人的容貌,他虽长着满头白发,可容颜看起来却甚为年轻,似乎并未比安离昇年长多少。
道衍微微一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她半晌,启唇道:“丫头,按照常理算呢,我都算你爷爷辈的人了,只是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倚老卖老,不如你就唤我一声大哥吧。”
宋馨:……
这辈分差的,问仇和安离昇叫他师父,他却让她叫大哥,那她岂不比安离昇还长了一辈。
轻薄的嘴角抽了一下,她颔首笑道:“晚辈宋馨,见过前辈。”
道衍点头,满意的看她一眼,“问仇啊,这个丫头,可比你心上那个有意思多了,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好女孩儿多的是,你何必苦苦望着那朵娇花呢,我瞧着这个就不错……”
宋馨听得满头黑线,看看问仇,心里又多了一丝疑惑。
原来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既是如此,又为何要故意招惹上东陵素呢?
问仇垂眸,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倒是安离昇大步走过来,寒目盯着道衍问:“师父什么时候也会乱点鸳鸯谱了?”
道衍眼皮一跳,听着他话里的意思,看看宋馨,又看了看问仇,心里大悟,蓦然笑道:“安安啊,你终于来了,再不来,师父就要饿死了。”
安?安?
宋馨听着道衍对安离昇的称呼,嘴角一抽,生生忍住了大笑的冲动。
道衍留意到她的表情,眯眼问:“丫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给他起这个名字挺好听的,你不知道,这小子儿时命途多舛啊,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我听人说,起个俗气的名字可保平安,你别说,还真挺管用,之后果然没病没灾了。”
安离昇脸色阴沉,“我后来之所以不生病,是因勤练武功所致。”
道衍扬眉,“哼,到底是什么原因还不知道呢。”
安离昇懒得跟他说,拂袖道:“青峰,师父怕是饿了,带他进客栈吃饭。”
“是!”青峰颔首一应,走上前毕恭毕敬的请道衍进去。
“臭小子,每次吵不过我,就会打发我走。”道衍冷哼,看看石廊下的乞丐,轻嗤道:“那个人啊,心死了,你们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宋馨仔细思忖着道衍话中的意思,看看那乞丐,眸间忽然一亮。
安离昇看她一眼,淡淡道:“人给你找到了,能不能将他带回京都,那就看你自己了。”
言罢,也负手走进客栈。
宋馨呆怔在那儿没有动,想及方才下车时看到的情形,秀眉一敛,走至石街对面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昏暗石廊内,那衣衫褴褛的乞丐将一碗面放到地上,蜷缩起身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上无一丝神情。
“鹿先生。”
宋馨站在一侧,低低叫了他一声,清楚瞧见那人身形一震,颤了两下,而后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宋馨水目微阖,拿着包子席地而坐,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看来,是我认错人了。素闻京都木商萧家有一管事是经商奇才,短短数月便让萧老爷成为京都第一木商,可惜天妒英才,萧小姐不幸被丞相之子柳下荫玷污,萧老爷去丞相府讨说法不成,反而被人打成重伤,自此一蹶不振,就连萧家的家产也被丞相府老夫人抢走。
但那管事的聪明绝顶,即便离开了萧家,想必也不会过得太穷困吧,许是我真认错人了,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沦落成街边乞丐呢。”
地上这人又是一震,忽然翻身坐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宋馨,“你是什么人。”
宋馨微笑,也不瞒他,“家父乃朝中三品官宋正德,我是宋家二女,宋馨。”
“呵,原来是宋家的小姐。”这人冷笑一声,让人听不出语气。
宋馨抿唇淡笑,拿出包子递给他,眨眼道:
“鹿先生,一个人的名字就像是他在尘世留下的烙印,不管你如何否认,都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道衍前辈说你的心已经死了,可是我不信,一个真正心死的人,当该无情无义,你又岂会因为顾及到道衍前辈花完了身上所有的钱,而不忍心吃他这一碗面。
第126章:痛心疾首
这里一共有三个包子,我向你请教三个问题,若你全都答上来,这些包子便是你的了,如何,这可就不算是嗟来之食了吧?”
鹿鸣定定看着她,透过那双莹润的水眸,似要将她的心思都看透,半晌,他顿了顿,沉声问:“你想问什么?”
宋馨心底暗喜,知道这事还是有希望的,面上却不露声色,沉思一瞬,淡淡开口。
“一块木头,不同的人拿到它,会如何使用?”
鹿鸣看她一眼,低声笑道:“樵夫会将它拿到市集上卖钱,村妇会用它生火做饭,木匠会拿它建房,至于乞丐,会将它扔到路边,因为它毫无用处。”
宋馨颔首,眯眼又问:“那你呢,你会怎么用?”
鹿鸣抬眸深深凝视着她,沉默一瞬,淡淡道:“如果是我,我会请手艺最好的工匠将它做成木雕,一尊精致的木雕,价值胜过从前万倍。”
宋馨淡笑,“最后一个问题,鹿先生,这一次,我诚心诚意的赶来阳镇,就是希望你能随我回京都,我会让你继续施展经世济用的抱负,你,可愿意?”
鹿鸣眸中的微光忽然暗下去,静默半晌,苦笑道:“宋小姐,以前我不明白惠极必伤的道理,可萧家的没落,让我彻底看明白了,拥有一个所谓的经商奇才,他能让你宋家辉煌,自然,也会带来灭顶的灾难。”
“那不过是因为萧家无权无势罢了”,宋馨淡淡启唇,阖眸问:“你可知道,萧家的冤屈,已经被尽数洗刷了?皇上亲自下令杖责柳下荫,此事一闹,柳家的名声大损,连生意也受到了波及,萧家的事,皆因柳下荫的色心而起,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鹿鸣眸中忽然浮上一抹亮光,“萧家,萧家真的平冤了?”
宋馨郑重点头,薄唇微抿。
鹿鸣呆愣片刻,知道她没有骗自己,干裂的嘴角微启,眼底氤氲出泪,忽然笑出声,“平了就好,平了就好,我这一生,再无遗憾了。”
宋馨水眸一眯,张张嘴,正准备开口,却又听他接着说:“京都城是我抱负开始的地方,也是葬送了我一生热忱的地方,宋小姐若真心想成全我,就请回去吧,光阴不过方寸,我是在红尘中游走过一遭的人,那座高大的城门,我不想再踏入半步。”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我只知道,有志者事竟成,古人尚可卧薪尝胆,先生潦倒半生,若因为这一件事就被打击的一蹶不振。那今日,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只是我若是先生,定会撕开掩在京都城上空的半里尘烟,看尽海阔云高波澜生。”宋馨定定望着他,温淡的目色清光灼灼。
鹿鸣浑身一颤,想不到一个娇弱的女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眼底不由掠过一抹愧色。
宋馨摇头,心里有些失望,默叹一气,起身准备往客栈走。
鹿鸣呆呆望着她凛然离去的背影,清瘦的身影在月光下孑然傲立,他似乎看到有一点萤火落进眼中,晦暗的心海在一瞬间,恍然被照亮。
“宋小姐。”他看着宋馨,沉沉叫了一声。
宋馨依言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
鹿鸣紧紧握着双拳,半晌,似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开口,“我愿意,跟你回京都。”
宋馨紧抿的嘴角倏尔勾起,回头看着他,缓缓伸出右手,“鹿先生,我代表宋家上下,欢迎你。”
鹿鸣仓皇从地上站起来,本想伸手与她交握,蓦地瞧见自己一手的污垢,瑟缩一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宋馨毫不在意的摇头,主动抓住他的手重重一握,目色温和而清明。
坐在客栈里吃饭的安离昇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知道宋馨已经说服了鹿鸣,眉峰一挑,有些玩味的摸了摸下巴。
“本官早知道宋小姐巧言善辩,只是没想到你连一块木头也能说活了。”
宋馨暗暗瞪他一眼,给鹿鸣单独要了一间房,让店小二先带他上楼洗澡。
“安大人,容我提醒你一句,鹿先生如今是我宋家的贵客,年纪也长你十岁左右,还请你日后说话客气一些。”
安离昇闻言轻嗤,“我若是他,早在听到你来这儿的目的时,便会点头答应,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费了这么久的嘴皮子才把他说服,他不是块木头又是什么。”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宋馨瞪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淡淡抿了一口。
安离昇狭眸微眯,神色寡淡,“人人自然不会是我,他们,自然也成不了我。”
坐在一旁的道衍“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安安,食不言寝不语,能不能让师父好好吃个饭,再者,你到底会不会怜香惜玉,不知道让着宋小姐一些吗?”
安离昇嗤笑,“师父,如果徒儿没有记错的话,您似乎一生都未娶妻吧?您若是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身边何苦连个共白头的人都没有。”
宋馨垂眸默默喝茶,暗想这人的嘴可真毒啊,就不怕他师父一掌劈了他吗。
可事实是,她亲眼看见道衍像个老顽童一样,抓起一旁沉默不语的问仇的胳膊,扬声控诉,“你师兄又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打他!”
问仇缓缓放下茶杯,将手臂抽离出来,淡声道:“师父,我要是能打过他,我就是大师兄了。”
道衍:……
“我当初怎么收了你们这两个徒弟!”他瞠目看着问仇和安离昇,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
安离昇扬眉,“难道不是因为师父你身前欠了人情债?”
道衍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上楼了。
“道衍前辈没事吧?”
宋馨望向二人,秀眉微拧,徒儿做到这种份上,换做是她,早晚也得被气死。
安离昇淡淡扫她一眼,启唇笑问:“你看他像有事的样子吗?”
问仇接着回答,“放心吧,师父一直都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
“前辈毕竟已经很老了呀。”她皱皱眉,单看那一头白发,不难猜出来,道衍的年纪应该远在她父亲之上,只怕和陆前辈不相上下。
问仇颔首,缓缓道:“师父武功高强,身体恐怕比宋大人还强健,宋小姐不必担心,还有,他最不
第127章:早有顾虑
宋馨凝神,敛容问:“那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问仇默默看安离昇一眼,音色淡淡,“二十年前,师父练功时走火入魔,一夜之间头发尽白,可容貌却恢复到了年轻时的样子。我和师兄在他门下学武时,他就是这样了,这么多年过去,师父除了年龄增长,容颜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宋馨点头,表示了然,心中却惊叹于大千世界的神奇,能二十年如一日的维持着自己年轻时的容貌,道衍前辈心里应该很高兴吧。
半个时辰后,鹿鸣换上一袭青衣从楼上下来,原本蓬乱的头发被一根青色的发带高高束起,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须,一张脸四四方方,看起来极富正义。
安离昇淡淡扫了一眼,启唇一笑未发半语。
宋馨眨眨眼,看着鹿鸣说:“换上这身衣服后,先生看起来果然顺眼多了。”
鹿鸣抿唇笑了笑,从掌柜那儿要来纸笔,而后坐到道衍方才坐的凳子上,敛眉问宋馨,“还请宋小姐将宋家如今的情况跟我详细说一遍。”
“现在?”宋馨微愣,转眸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如今天色已晚,先生不如休息一下吧,待明日回京之后,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鹿鸣拿着笔没有动,沉声叹道:“我已经,休息够久了。”
宋馨一时默然,看看他,眸底亮光微闪,“好,既然鹿先生精力如此充沛,那今夜,咱们不妨来个通宵达旦。”
她吃了安离昇的药,晕晕沉沉睡了半日,此刻也无心安睡,再说,宋家的铺子已经关了三天,鹿鸣越早了解情况,那铺子便可越早开张。
“宋家一共有十间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其中五间古玩店,三间玉器店和两家卖字画的铺子,如今父亲悉数教给了我打理,但前几日,我发现铺子里的掌柜……”
安离昇和问仇起初都坐在那儿静静听着,后来先后上楼歇息了,唯有宋馨和鹿鸣还坐在那儿,一张干净的宣纸上不一会儿写满了字。
“宋小姐想开一间成衣铺子?”半晌,鹿鸣凝眉问她。
宋馨点点头,说:“我身边有四个丫头,她们的绣工还不错,我私心想着若是宋家铺子重新开张,暂时不要开太多,毕竟先前的名声受损,一时怕是挽救不回来,十间铺子全开,也不过是白白浪费人力罢了,而且两间字画店和玉器店已经入不敷出,所以,我想改成一间成衣铺子。”
鹿鸣颔首,沉思半晌,淡声道:“宋小姐的思虑不无道理,换做是我,也绝不会再重开玉器店和字画店。古玩铺子还是赚钱的,不过被几个管事的打理的乌烟瘴气,但好歹还是盈利的,至于名声么,影响倒是也不大。
古玩店本来做的就是贵人生意,寻常百姓鲜少会去里面买东西,有宋家百年书香世家的贤名在,那些达官贵人多少还是要买宋家一个面子的,所以,等回京之后,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让这一间成衣铺子名扬整座京都城。
有玉罗坊在前,宋小姐要做的,就是在绣工、成衣和样式各个方面都超过玉罗坊。”
宋馨怔怔听着鹿鸣的话,面色虽然还维持着一派平静,心里却早已波涛澎湃。
“鹿先生,你,你果然是有能之士。”
“宋小姐谬赞”,鹿鸣淡笑,用笔指着纸上的字,声音清润温和,“若想赶超玉罗坊,短时间内一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要想一个法子,最好能一战成名……”
宋馨坐在他身侧,温淡的眸底满是炽烈的光。
翌日一早,安离昇第一个出门,一下楼便瞧见宋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张好看的樱唇微微弯起,在她手下,压着昨晚那张宣纸。而鹿鸣站到一边,闭目养神。
安离昇的眉峰微微皱了一下,缓步走下楼,方走至宋馨面前,鹿鸣已经反应过来。
“安,安大人。”
鹿鸣连忙行礼,细微的动静险些惊动宋馨。
安离昇拂袖点了她的睡穴,看鹿鸣一眼,音色淡淡道:“鹿先生,你以前可见过宋小姐?”
鹿鸣怔了一下,轻轻摇头,“我与宋小姐素昧平生,昨日,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是吗”,安离昇挑眉,眉心之处却越拧越深,深邃的狭眸凝视宋馨一眼,而后温笑,“时辰差不多了,鹿先生回房收拾一下吧,我们待会儿便走。”
“是。”鹿鸣颔首,动身前扫了一眼安离昇凝视宋馨的目光,心里没由来一咯噔。
待上楼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安离昇缓缓收敛了眸底异光,弯身将宋馨抱到马车上.
车内宽敞舒适,足够躺下两个人,可他偏偏没有将宋馨放平,而是维持着昨晚入睡的姿势,让她趴在一方小桌子上,继续睡。
等所有人都起床后,问仇去镇子上又买了一辆马车,本想将宋馨抱过去,却被安离昇拦下了。
“你想让京都城所有百姓都知道,朝中三品高官之女,和一个账房先生同乘一辆马车?”
问仇默默翻了一记白眼,嗤笑道:“师兄,再怎么样也比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宋小姐同乘一辆马车好吧?京都城是什么地方,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这个女人,绝对会同你撕破脸皮的。”
安离昇好笑似的扬眉,“看来你对她很了解。”
问仇抿唇,淡淡道:“谈不上了解,只是知道她执着什么,但凡有人危害到宋家,无论是谁,她绝对不会放过。”
安离昇闻言,勾唇冷笑,负手向马车走去。
问仇却看得神情呆愣,“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啊?”
青峰走过来,眉眼含笑,“问仇公子,宋小姐也不是第一次坐我家公子的马车,您能想到的问题,我家公子自然早有顾虑,还请您放心。”
问仇听着青峰话里的意思,皱皱眉,紧抿的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而一旁的道衍俱是一笑,看看那辆墨色马车,一个飞身钻了进去。
鹿鸣坐进问仇驱赶的那辆马车内,待所有人都收拾妥当后,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了客栈。
道衍盘腿坐在外侧,捏起下巴看看宋馨,又看了看安离昇,扬眉问:“听说,这位宋小姐是将军府卫卿的未婚妻?”
第128章:招揽贤士
“嗯。”安离昇目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道衍轻啧一声,连连摇头,“我瞧着这姑娘挺机灵的,不过眼神么,着实差了一些,嫁到卫家去,还不得被卫卿那小子给生吞活剥了。”
安离昇抬眸瞪他一眼,沉声道:“我请师父来京都,不是听你说风凉话的。”
道衍点头,勾唇笑骂:“臭小子,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这姑娘的心思不一般。”
安离昇闻言阖眸,靠坐在车厢内没有说话。
半个时辰后,趴在桌子上的宋馨悠悠转醒,一觉醒来,浑身好像被人重重碾压过一遍,浑身疼得不能自已,尤其是脖子,僵硬的动也动不了。
“我这是怎么了?”
她垂眸揉着脖子,眼圈微微发红。
安离昇扫她一眼,淡声道:“昨夜你趴在客栈的桌子睡了一夜,之后我见你没醒,就将你抱到了车上继续睡。”
宋馨想起自己醒来时的姿势,皱眉问:“你把我抱进马车后,也是让我这么趴着睡的?”
安离昇点头,视线往道衍那儿稍稍一瞥,“不然呢,难道我要让师父他老人家逼仄的蜷缩在车厢里?”
宋馨这才瞧见道衍,尴尬一笑,只觉脖子更痛了。
安离昇瞧见她脸上的苦色,微微阖起眸子,淡声道:“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以后就注意一些,别动不动就往桌子上趴。还有,你的警觉性太差,马车走这么久,居然到现在才醒过来,若是有人想在夜里冒犯你,你怕是只有乖乖等死的命。”
宋馨闻言,点点头,也深觉不能再这么睡了,难受不说,还弄得浑身疼痛,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过……
“我的警觉性当真有那么差吗?”
她隐约记得,自己在睡觉的时候,似乎听见一阵说话声,本打算睁开眼看看,之后却不知怎的就不省人事了。
安离昇扫她一眼,嗤声笑问:“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才会质疑我的话?若是不信,你大可问师父。”
道衍听罢,暗骂此徒无耻,见宋馨的眼神瞄过来,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宋小姐,以后可千万要警醒一些了,回去之后,不如让问仇教你几招防身的武功,危急关头,尚可保住一命。”
宋馨闻言,深觉道衍说的在理,点点头,敛眉问:“前辈要同我们一起去京都吗?”
“呃,对啊,”道衍看安离昇一眼,眯眸温笑,“京都城人杰地灵,繁华奇胜,趁此机会,正好可以尽兴欣赏一番。”
宋馨不疑有他,揉着脖子继续活动经络。
又是半日过后,两辆马车悠悠驶进京都城,此时正值正午,街上没什么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行至宋家。
一行人刚走下去,却见东陵素兴高采烈的从府内跑了出来,宋长青紧紧跟在后面,生怕将一国公主给怠慢了。
“我在里面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便知你们回来了,馨儿,你带着问仇去哪儿了,怎么和安大人待在一起?”
宋馨闻言一愣,扭头看看安离昇,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耳边却传来他温温淡淡的声音。
“凑巧而已,宋小姐出城招揽贤士,下官去接了一位贵人,不想到城门口正巧遇上,下官还要进去找宋大人谈些公事,公主,恕不奉陪。”
东陵素对安离昇没多大想法,摆摆手,温声道:“嗯,安大人去吧。”
安离昇颔首,让道衍回马车上休息,自己熟门熟路的进了宋家大门,经过宋长青身边时,还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宋长青这才顿悟他口中的“宋大人”原来指的是自己,见东陵素有宋馨陪着,微一颔首,同安离昇一起离开了。
东陵素瞧见站在问仇身边的鹿鸣,眨眨眼,软声问:“馨儿,他是谁啊?”
宋馨凛神,温淡的眸底柔光清浅,“他叫鹿鸣,是我从阳镇上请回来的管事。家中几间铺子的管事无能无德,父亲前几日将他们都辞了,铺子也关了,宋家还有这么多人要吃饭,所以我便让问仇载着我出城将鹿先生请了回来。”
“这样啊,”东陵素点头,以作了然,而后又问:“那你家的铺子什么时候重新开张,本公主去给你捧个场。”
宋馨闻言,本想婉拒,蓦然想起鹿鸣昨晚说的一番话,又忽然改了主意。
宋家这些年已经没落了,百年贤名在世人眼中,怕是还比不上东陵素一个当朝公主的身份尊贵。
如若宋家的古玩铺开张,有东陵素坐镇,那京都的达官贵胄定然也会来捧场,更何况,众人若是瞧见宋家有东陵素照应,日后也绝不敢去闹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陵素,无异于是她宋家的靠山。
思及此,宋馨点点头,温笑道:“就在这两天了,届时开张,我一定会提前让人给公主送去请帖。”
东陵素偷偷看了问仇一眼,而后眼神示意宋馨一下,嘴角满是春风。
宋馨即刻会意,微微一笑,拂袖请她进府。
宋林氏听说宋馨将当初在萧家经营木材生意的管事给找回来了,心里分外高兴,连忙让管家好生安顿了鹿鸣。
“馨儿,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快烦死了,母妃终日逼着我学这学那,害得我不能出宫找……找你玩,我都快闷出病来了。”
东陵素坐在西苑的秋千架上,看看问仇,默默转了话锋。
宋馨心中默叹,面上却笑道:“看来,公主的日子也不比我们这些官家小姐舒服多少。”
“有时候,我反倒还挺羡慕你的,虽然身份不及皇亲贵族尊容,但日子平静,想出府就能出府,不像我,终日只能待在宫里,完全没有自由。”东陵素神色怏怏,语气有些低落。
宋馨抿唇,想起前两世的经历,蓦然发出一声苦笑,“若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待在一座牢笼中,就算没有自由,又有什么关系。”
起码,命还在,亲人还在。
所以,这世上的人何必总去羡慕别人过得好,他们根本不知道,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不幸。
东陵素在宋家吃过午饭便走了,过了一会儿,迎春拿着几条裙子走到梨花树下,一一呈给宋馨看。
第129章:应对之策
“这么快就做好了?”宋馨瞧着裙子上的精绣兰花,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迎春点头,目中含笑,“我们几个本就擅长刺绣,小姐不在,西苑又没什么事,就连夜赶出来了,小姐,奴婢们的手艺终究和铺子里的那些成衣没法比,这些裙子,能卖出去吗?”
“为何不能”,宋馨勾唇,将几条裙子一一看过,嘴上笑意更浓,“你莫太妄自菲薄了,这些年,我穿的裙子不都是你们做的,到了街上,照样有人夸赞。”
“可是……”迎春皱眉,目中仍有些担忧。
宋馨眼睫轻闪,语气温和而平静,“没有什么可是,我说行,就一定能行。”
镇定的声音让迎春的心也渐渐平定下来,在这一片波澜平静中又暗涌着几分感动,她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可一直以来,小姐都视她们如亲人,如今,更是将她们亲手绣好的裙子拿出去卖。
这一刻,迎春恍然发觉,在这个繁华气盛的俗世中,她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卑微平庸的奴婢。
又准备了一日后,宋家关掉的几家古玩铺终于重新开张,长街之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段红绫和云水瑶从一辆奢华马车上走下来,拂袖命绿萝将礼品送上。
“宋小姐,这是我家小姐送的前朝名家吴铠之的风花雪月图,祝贵府开张大吉。”
宋馨看看绿萝,蓦然一笑,朝缓缓走近的二人行了一礼,“多谢阿绫和云姐姐前来捧场。”
“你是我们的朋友,谈何谢字。”段红绫眨眨眼,几步走到宋馨面前。
围观百姓见护国公之女都来了,面面相觑,对宋家不由高看几分。
他们先前只是听说宋家这几间古玩铺子卖赝品,即便重新开张,也绝对是换汤不换药,可护国公府的小姐亲自来捧宋家的场子,那通古轩卖的,还能是假货吗?
“永昌公主到!”
众人正在愣神间,只听后面又传来一声通报,在场百姓俱是一惊,连忙俯身跪到地上。
“永昌公主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
东陵素被彩月从轿撵中扶出来,神色高贵从容,一改以往的率性。
宋馨微微一笑,快走几步迎上去,“臣女恭迎永昌公主大驾。”
东陵素眉眼微抬,强忍住嘴角笑意,“起来吧。彩月,还不快把东西给宋小姐。”
“是”,站在一侧的彩月从轿撵中抱出一个金丝绣面的锦盒,缓缓打开呈给宋馨看,“宋小姐,这一尊清真观音像是公主送的开张之礼,祝宋家日后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宋馨一愣,但见那观音像玉质天然,雕工如生,那锦盒上还印着龙章,只怕还是御赐之物,这礼……分明是皇上赏下来的。
皇上不是光明正大的赏赐宋家,而是借由东陵素之手送来,究竟是器重,还是某种警告?
彩月见宋馨发愣,转眸看东陵素一眼,扬眉道:“宋小姐,还不快谢过公主。”
宋馨连忙收神,抬头看看东陵素,褔身道:“多谢公主。”
东陵素阖眸一笑,抬脚向段红绫走去。
众人见一国公主也来了,心中对宋家只剩下佩服,一个明明已经走向没落的百年书香世家,却能和当朝威名震震的将军府结为未来亲家,所出之女又和国公府的小姐及当朝公主是闺中密友,试问这种背景,京都城有几人能及。
鹿鸣从一侧走上前,目色清明,扬声道:“今日宋家铺子重新开张,所卖之物一率八折,感谢各位捧场!”
古玩不是包子茶水,买它的只会是贵人,即便打了八折,还是让在场诸人望而却步,这种情形,是宋馨和鹿鸣都早已预料到的,所以心里也并未引起多大波澜。
倒是段红绫有些坐不住了,她看着空空无人的铺子,皱皱眉,困惑道:“宋宋,不应该啊,我和云姐姐都来了,连永昌也来为你家铺子坐镇,这一开张,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东陵素揉揉端坐的胳膊,眼睛一直偷偷往问仇那儿瞄,声音远不及方才端庄,“对啊馨儿,我都好久不端架子了,今日完全是为了你这铺子才会让人自报家门,结果却是这个样子,到底哪儿出了问题,难道他们都被本公主吓得不敢来了?”
宋馨摇头失笑,温声道:“不关你们的事,通古轩的上一个管事贩卖赝品,还恶意抬高价格,所以即便有你们在,外人只会相信这几间古玩铺子经过整顿之后,不会继续卖赝品。但不卖赝品的同时也意味着,真品一定不会太便宜,他们不过是一些普通人,不尚这些风雅之物,自然不会来买东西,更何况,一件古玩少说也要几百两,于他们而言,着实太贵重了。”
段红绫愕然,急声问:“那怎么办,如果没有人来买东西,你家铺子岂不是白开了?”
坐在一旁的云水瑶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视线移向宋馨,声音温淡轻柔,“绫儿,宋妹妹既然早有思虑,想必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你莫太急了。”
段红绫一顿,想起那日宋馨对付吴掌柜和宋莹时,那副口齿伶俐气势逼人的样子,倏地笑了,“对啊,我怎么忘了,宋宋的本事,可是比我们厉害多了。”
“这次你可冤枉我了,经商一事上,我可是一窍不通,招揽客人的法子,还是鹿先生想出来的。”宋馨摇头,眸底藏着一抹精光。
段红绫顿时来了兴致,“什么办法啊,快说快说。”
宋馨颔首,嘴角缓缓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这个啊,你待会儿便知晓了。”
通古轩外,只见两名小厮竖起一副旌旗,上面笔锋遒劲的写着三个大字——拍价会。
段红绫仔细看了看,眨眨眼,不解道:“宋宋,这拍价会又是个什么东西?”
宋馨阖眸温笑,不等她开口,只听鹿鸣站在通古轩门口,昂首扬声道:“各位,为庆祝通古轩重新开张,我家小姐特开一场拍价会,我们会一一展出店内古玩,给出底价后,诸位可凭实力竞价,价高者得。此拍价会,不限名额,不限身份,凡参与者,均有精美礼品免费相送!”
第130章:一抹失落
寻常人买不起古玩,但一听说有便宜东西可拿,纷纷挤着往店内涌。
原本宋家铺子重新开张,京都那些达官贵胄是不屑于来的,如今朝中官员分作两派,归属丞相阵营的皆知宋家和柳家闹过矛盾,如今怎么可能来捧宋家的场。
至于卫家这边的,自那日看见宋长青和安离昇并肩离开后,心里也有些戚戚然,有程家灭门案在前,如今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高调行事。
可他们不来,护国公府的小姐和永昌公主却来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进这些达官贵人耳中,不免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宋家算不上什么,可国公府和永昌公主却个比个的尊贵啊,若能攀上这二人其中一个,那于他们来说,可就又多了一层保障,所以诸位大人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纷纷让自家的嫡子嫡女出面,来通古轩捧场。
这群人赶到时,恰好听见鹿鸣说要举办什么拍价会,他们对古玩不感兴趣,可他们有的是银子,这拍价会既然是价高者得,那也就是说,谁喊到那个最高价,谁就有机会让段小姐和公主注意到自己。
只要能在她们心中留下印象,那之后的事,就好办多了。
所以,这些后来的公子小姐们,也随人流,走进了通古轩早就安排好的内堂之中。
宋馨一行人坐在隔壁一间雅室内,与内堂仅有一门之隔,段红绫趴在门缝上看了好一会儿,眸中讶色越来越深。
“宋宋,你家这位掌柜也太厉害了吧,小小一场拍价会,竟然引来了这么多客人。”
宋馨淡笑不语,鹿鸣的本事,她自然是清楚的,不然当初也不可能为了他而跑去阳镇,事实证明,有些人,值得她千辛万苦走一趟。
鹿鸣先前在萧家做过多年生意,阅人无数,只需打眼一瞧,便知什么人是真心要买东西的,什么人只是来看热闹的。
深邃的眸光在堂内一一扫过一遍,蓦然瞧见一个放浪形骸的华衣男子,注意到他手上拿的第四十号木牌后,眸光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偷偷叫来几个小厮,附耳将有意愿买古玩的那几个公子小姐指了一遍,命他们上前小心伺候着,待堂内满席之后,拍价会终于开始。
两名小厮将一个沉木桌子抬到堂中央,鹿鸣紧接着放上一个锦盒,待盒子打开之后,四周百姓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鹿鸣恍若未闻,目视四方,朗声道:“诸位,这是前朝冠绝天下的木刻画家张德森的木版画《秋水》!由上等紫檀木雕琢而成,历过百年风霜而经久弥新,乃宋家老太爷品藏多年的珍品,今为庆祝开张,特作首品开卖,底价为一百两纹银,若有喜欢者,可凭手中的木牌叫价,每次累加五两,即时起拍,欢迎各位踊跃竞价!”
东陵素坐在雅室内,勾唇嗤笑道:“不过是一幅木版画而已,也值得他们惊叹成这样?不过,馨儿,我喜欢这个什么拍价会,价高者得,你家掌柜的果然会做生意。”
宋馨抿了一口茶,阖眸笑道:“我替鹿先生谢过公主赞赏,你若是有兴趣,倒是不妨玩玩儿。”
“那是肯定的。”东陵素点头。
段红绫见状,也扬声叫道:“还有我,还有我,好玩儿的事情怎能少了我呢,宋宋,让你家做事的小厮拿两个牌子进来,我也要玩。”
宋馨温笑,拂袖让身侧的迎春出去准备,雅室门一开,几个眼尖的公子哥无一意外的皆看到了段红绫和东陵素的身影,双眉齐齐一挑,相继举起了手上的牌子。
“五十一号,一百零五两!”
鹿鸣扬声喊价,话音刚落,又有一块牌子举起。
“四十号,一百一十两!”
“二十七号,一百一十五两!”
……....
等迎春将段红绫和东陵素的牌子拿进去之后,这幅木版画的定额已抬到了二百两。
东陵素抿唇偷偷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问仇一眼,将牌子递给彩月,低声吩咐道:“叫价去。”
彩月领命行事,缓缓走至门口,悄悄打开一道门缝,手腕笔直地举起了牌子。
鹿鸣见此,眯眼笑道:“六十七号,二百零五两!”
众人一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在寻常人看来,这不过是在一块破木头上刻成的画而已,手艺虽好,但华而不实,别说鹿鸣只给了一百两的底价,便是只有十两,他们也绝不会买。
哪会想到这么个小东西竟能引得那些公子小姐们拼了命似的抬价,如今更是叫出了二百多两,简直是魔障了。
而那几个贵胄见雅室内亮出了牌子,纷纷收牌不动了,不管这二百零五两是段小姐叫的,还是永昌公主叫的,都不是他们可与之抬价的人。
万一惹恼了其中一个,只怕自家父亲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可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鹿鸣见无人再继续叫价,惊堂木一拍,让人将锦盒端进了雅室之中。
东陵素垂眸看了一眼,而后看看问仇,见他难得与自己视线交汇,唇角还带着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意,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坐在最左边的云水瑶见状,目色一紧,温淡的眸子蓦然看了宋馨一眼。
宋馨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眼神,转眸望去,唇角自带三分浅笑。
木版画拿下去之后,鹿鸣接着让人搬上来一个唐青瓷,底价三千两。
宫中瓷器不胜枚举,东陵素对它不感兴趣,但因为拍木版画时,问仇难得看自己一眼,心中欢喜的不得了,于是不等外人叫价,便让彩月出了木牌。
堂内坐的达官公子哥见状,面面相觑,不由摇头叹息,暗恼雅室内那两个贵人竟连一个出风头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连鹿鸣也有些意外,这个唐青瓷,按照他的预估,起码能卖到五千两白银的,可如今仅多赚了五两,未免让人憾然。
可东陵素的牌子已经举了,按照规定,若无后续抬价者,这个唐青瓷便只能归她所有。
鹿鸣暗暗摇头,让人将唐青瓷给东陵素送去,当她睁开流光溢彩的眼睛去看问仇时,却发现他目视前方,根本就没有看自己,绯红的小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失落。
第131章:仗势欺人
宋馨见状,抿唇笑问:“公主没事吧?”
东陵素恍然收神,呆愣着摇了摇头,“没,没事。”
宋馨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淡淡抿了一口,悠然道:“公主,这游戏呢,一定要和别人一起玩才有意思,还有这些东西,公主也要看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再决定要不要,莫因为一件多余的物什,而白白花了银子。”
坐在一旁的段红绫点点头,也跟着附和,“宋宋说的对,公主,皇宫中的瓷器多得都快堆不下了,哪一样不比这唐青瓷好看,你怎的还将它给买下了。”
东陵素抿唇,看看那唐青瓷,也有些懊恼,她又不是真的喜欢这东西才买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问仇多关注自己。
鹿鸣摆出的第三件东西,是一套精致的翡翠屏风,底价五千两,东陵素这一次学乖了,没有让彩月直接亮牌,段红绫也不是很喜欢,一直把玩着手中的木牌,不知在想什么。
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价之后,这套翡翠屏风最终被第一次举过牌的四十号以七千五百两白银买走了。
“这个四十号,”段红绫右手食指支起下巴,沉思一瞬,拧眉道:“他不是柳飞婵的堂哥柳飞龙吗,这混蛋怎么也来了?”
宋馨闻言一怔,看着狭小缝隙外的一抹得意自乐的身影,轻轻摇了下头,“我也不太清楚,今日这场拍价会,来者不拒,更何况我与鹿先生对京都子弟都不是很了解,这个柳飞龙,有什么问题吗?”
段红绫看她一眼,嗤声笑道:“问题大了去了,宋宋,就柳飞婵那个样子,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她这个堂哥不会好到哪儿去,他们二人的父亲是一母所出,同为柳家旁系,不过柳飞龙的爹英年早逝,自幼便寄养在柳飞婵家里。唉,真是可怜了朝议大夫啊,为官刚正不阿,从不拉帮结派,也不知道怎么就养育了这么一双儿女,这个柳飞龙,跟柳下荫简直就是一路货色。”
段红绫和那些待字闺中的娇小姐不一样,她性子率直,没事儿又喜欢到街上瞎逛,对市井传言自然是了然于胸。
柳飞龙的名声虽不及柳下荫臭,但在城北一带,也是有名的恶少。
朝议大夫无心国事家事,对柳飞龙管束的少,加上柳飞龙出身柳家,外人看在丞相的面子上,也不敢去招惹他,久而久之,柳飞龙就变得更加嚣张霸道起来。
宋馨垂眸静默半晌,沉声问:“朝议大夫每月的俸禄,似乎并不多吧?”
段红绫一愣,蓦然怪叫出声,“对啊,你不说我还想不到这儿呢,就朝议大夫那点儿俸禄,柳飞龙手上怎么可能拿得出七千五百两银子啊!”
宋馨凝神不语,正在怔神间,忽然听见外厢传来一记大骂声。
“本少爷说了今日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子,怎么,你长了一双狗耳朵,听不懂人话吗!”
宋馨拧眉看去,只见鹿鸣站在柳飞龙面前,脸上神色不变,笑意温淡,“这位公子,凡是人说的话,我自然是听得懂的,方才我也说过了,没有银子,付银票也是可以的。瞧公子衣着富贵,仪表堂堂,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出门在外,身上不会连银票也没有吧?”
柳飞龙脸色微变,忽然伸手指着鹿鸣的鼻子大骂,“狗奴才,你不过是宋家铺子里的一条看门狗,也在本少爷面前摆起谱来了,知道我堂伯父是谁吗?”
鹿鸣但听他骂,凌然不动的站在那儿。
宋馨却坐不住了,蓦然从椅子上站起,未等她吩咐,迎春已抢先一步打开了雅室的门。
“柳公子”,她信步走出去,身姿挺拔,居高临下的看着柳飞龙,“通古轩做的是正经买卖,柳公子想耍泼,请到别的地方去,莫耽误了我们做生意。”
柳飞龙脸色铁青,眯眼瞪向宋馨,沉声道:“宋二小姐既然知道我姓什么,想必已经知道本少爷的身份了吧,怎么,连丞相府的面子都敢不给吗?”
宋馨听罢,嗤的一声笑出来,“柳公子说的是什么话,来我们通古轩的,都是东陵子民,在我看来,从无什么贵贱之分。方才鹿管事也说过了,这场拍价会不限身份,凡喜好古玩者皆可参加,这套翡翠屏风奢华大气,最重要的是,它保存的极其完整,柳公子以七千五百两买走,可是一点都不吃亏。不过我们店里概不赊账,柳公子若执意要买,还请派人回去拿够银两,再将这翡翠屏风买走吧。”
柳飞龙目色愈发深沉,直勾勾盯着宋馨,语气阴沉,“宋馨,这翡翠屏风,若我今日执意要拿走呢?”
宋馨瞧着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下顿时了然。
这是又来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啊,呵,柳家难道没有聪明人了吗,怎么一个个的,竟能蠢到这种地步。
“看来,柳公子是拿不出银子了,无妨,来者是客,今日坐在这儿的,通古轩均有免费礼品相送,柳公子买不起贵的,倒不如在这儿多坐一会儿。等拍价会结束后,拿个便宜东西回去,也不枉你今日给我们捧了个人场。”
“你!本少爷乃堂堂柳家所出之子,岂能跟这些贱民相提并论,宋馨,劝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不然,小心你宋家上下的狗命!”柳飞龙怒吼,蓦然朝宋馨逼近一步。
他以为宋馨会被吓得面色惨白,可眼中看到的,却是周围百姓一张张愤懑不平的脸。
“贱民,呵,这柳公子说的,莫不是我们?”
“不过是柳家的一支旁系而已,也敢在人前叫嚣,他莫不是傻了吧?”
“我可不管他有没有傻,敢骂我们是贱民,他今天必须要向我们道歉!”
……
宋馨听着周遭越来越激烈的指责声,蓦然看向柳飞龙,挑眉笑道:“看来,通古轩是容不下柳公子了,问仇,送客!”
问仇听命,挺身走至柳飞龙面前,在他错愕的眼神中,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瘦削的身子横贯中空,柳飞龙从众人头顶穿过内堂,径直飞出通古轩,重重摔在了大街上。
第132章:面面俱到
柳飞龙痛得龇牙咧嘴,从地上站起来,指着通古轩的门破口大骂,“宋馨,你这个下贱的毒妇,你,你给本少爷等着!”
宋馨充耳不闻,朝鹿鸣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回雅室内,拍价会继续进行。
段红绫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宋馨不太好的脸色,眨眼笑道:“宋宋,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简直迷死人了!”
宋馨含笑打趣,“那段小姐可有爱上我?”
段红绫喉间一噎,眼睫轻闪,“宋宋,我自诩率性不羁,可今日看来,你更胜我半筹啊。”
你可有爱上我。
这种惊世骇俗的话,亏她也能问出来。
内堂中的气氛并未因为柳飞龙这一个小插曲而冷却下去,反而愈发热闹了,直至最后一件展品被东陵素以一万两白银买下后,今日所拿出的十件古玩,总共卖出了五万两银子,比通古轩以往三个月加起来卖的还要多。
所有来参加拍价会的百姓,最后离去时,均拿走一套土陶茶具,虽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但比起某些贫寒人家家中所用的,不知好上多少,加上展出来的那些古玩,他们虽买不起,却大饱了眼福。
而那些竞价的公子小姐们,今日皆在段红绫和东陵素面前露了脸,其中有两三位,与段红绫素未谋面,却被她准确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里更加得意,甚至已能预想到自家父亲攀上国公府将指日可待。
所以,今日凡来拍价会者,皆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宋馨站在通古轩门口,温目看着一身华服的东陵素,软声笑道:“今日多谢公主捧场。”
五万两白银,单单东陵素一人都拿了一万三千多两,这一声“谢”,十足应该。
至于其他的,宋馨不会多说,东陵素贵为一国公主,有她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一万两银子虽多,但对她这个公主来说却算不上什么。
宋馨若说多了,反而会让东陵素以为,自己是在替她心疼这些银子,反而会惹得东陵素不快。
东陵素拂袖,让彩月将买来的几件古玩都拿上车后,看看她,又看了问仇一眼,启唇笑问:“馨儿,下一次的拍价会是什么时候?”
宋馨一愣,见她的眼睛不时瞄向问仇,顿时明白了她的意图,“拍价会每月会举办一次,公主放心,到时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默叹,东陵素对问仇如此上心,若到头来发现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利用,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
恐怕,比她当初被卫卿灭尽亲人的痛苦,轻不了多少吧……
东陵素没有留意到宋馨晦暗的目色,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段红绫见状,眨眨眼,也笑道:“宋宋,今日果然是开张大吉了呀,这个拍价会真好玩儿,不过我们出来一天,也该回去了,不然大哥怕是要误以为我将他未来媳妇给卖了呢。”
云水瑶但听段红绫打趣,抬眸看了宋馨一眼,倏尔很快落下。
“宋妹妹,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云姐姐和阿绫慢走。”宋馨颔首点头,目送二人的马车缓缓离去。
待那车厢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缓缓收回目光,蓦然叹了一口气。
“云姐姐走的时候,比来时的态度疏离不少。”
这话,是对她身侧的问仇说的。
问仇只是笑了笑,清泉般的眸子微微眯起,“道不同,宋小姐又何需与之为谋,更何况,有些人,远没有与你并肩而站的资格。”
“那你呢,你走的,又是什么道?”宋馨凝神看他,目色微阖。
问仇轻轻抿起唇瓣,默默向她走近一步,“我的道,和你,和师兄,一定是一样的。就拿今日来说,你想让永昌公主做冤大头,我就配合你演戏,如此有何不好,反正东陵素自己也乐在其中,不是吗?”
宋馨淡笑不语,敛眉仔细看他一眼,拂袖走进铺子里。
鹿鸣数好银票和银两,全部记账之后,让人送到了账房,一抬头,正好看见宋馨进来。
“今日开张,很成功。”他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
宋馨莞尔,“还要多亏了鹿先生为我宋家出谋划策。”
鹿鸣摇头,温声道:“不,如果不是宋小姐请来了段小姐和永昌公主,任凭我有再好的筹谋,也远起不到今日的效果。日后的拍价会,虽不会有那两位贵人坐镇,可却会成为这些贵胄子弟互相攀比的工具。价高者得,那个喊到最高价的人,心中必然享受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宋小姐,我对这些京都子弟的性子,了如指掌。”
宋馨阖眸淡笑,见他正在记账,眸间一亮,神色恭谨道:“鹿先生,你教我算账吧,我也想学学怎么做生意。”
鹿鸣知她日后是要嫁到卫家去的,那样的门庭不知比宋家高出多少,卫卿又是独子,所以待卫家二老赋闲之后,她便是卫家的当家主母了。
不但要管好内宅,厅堂的大小事宜更要面面俱到,管账也是持家的一部分。
所以听到宋馨说这话,鹿鸣自然是不会拒绝的,把她教好了,日后到了卫家,也免得受欺负。
宋馨哪知道鹿鸣会因为她简短一句话而想到了这么长远的事情,只专心致志的看着账本,手中还不忘执起一支笔,鹿鸣说什么,她就写什么。
很多她先前觉得极其晦涩难懂的地方,到了他口中,顿时就变得通俗易懂了。
彼时的醉仙居内,柳飞婵斜眼瞪着她对面的柳飞龙,不悦道:“大哥,我让你去闹腾通古轩的生意,结果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宋馨那个贱人给赶出来了,你也太没用了吧。素日在城北,不是挺嚣张的吗。”
柳飞龙梗起脖子,瞠目大怒,“你也好意思说我,都不看看你自己想得什么馊主意,一两银子都不给,让我仗着堂伯父的身份去闹。你也不想想,宋馨当初敢和柳下荫那个废物对簿公堂,岂会怕了堂伯父,如今可好,我的面子也丢尽了!”
“哼,你倒是责怪起我了,又是谁当初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
第133章:一鸣惊人
柳飞婵面上神色不变,语中带着几分冷意,瞧着柳飞龙越来越难看的神色,顿了顿,目色一闪,语气忽然缓和几分:
“大哥,如今妹妹寄住在丞相府,只要讨好了老夫人,说不定就能永远住下去。如此一来,外人就不敢再随便欺负婵儿了,丞相府和小小的朝议大夫宅院,孰贵孰贱,还需要妹妹跟你解释吗?
那老夫人平生最厌恶之人便是宋馨,所以,我们只有想办法让宋馨吃瘪,老夫人才会高兴,这样妹妹在柳家也会更受宠,到时,太子表哥就会更喜欢我了。”
柳飞龙虽然霸道,脑子却是一根筋,一时听不明白柳飞婵这话的意思,“你在柳家受不受宠,关太子殿下什么事?”
柳飞婵轻啧一声,拧眉瞪他:
“大哥也不想想,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之位,都绝对轮不上我这个小小的朝议大夫之女。
可我若是能一直待在柳家,那可就不一样了,纵然我不是堂伯父的亲生女儿,可我只要能讨得堂伯父和老夫人的欢心,凭他们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在这姻缘一事上,定然能为婵儿说上几句话。
太子殿下还要倚仗堂伯父扶持他登基,你说,堂伯父的话,太子殿下会不听吗。”
柳飞龙闻言,眼中瞬间冒出一抹亮光,“如果妹妹有幸当上太子侧妃,那我岂不就是太子殿下的大舅哥了,到时,咱们在京都城,还不是横着走?”
柳飞婵点头,娇声道:“所以,我才让大哥你去宋家铺子闹呀,宋馨一不痛快,老夫人就高兴,到时,咱们再去老夫人面前邀个功,你说,她会不疼爱婵儿吗。”
“是大哥愚钝了,一时想不到这些,可如今怎么办,我都被宋馨那个贱人给赶出来了,而且,通古轩今日这场拍价会,似乎赚了好多钱呐。”柳飞龙皱眉,目中满是不平之色。
柳飞婵听说宋馨挣了不少银子,心里自然也不痛快。
当日那场赏花宴,宋馨就害得她下不来台,别说她是为了讨好赵琴才会对付宋馨,单单两人之间的私愤,也足够她好好折磨宋馨一场。
不过今日确实有些失虑了,大哥说的对,宋馨连柳下荫这个柳家独子都不怕,又岂会怕他们,可见仗势欺人,根本奈何不了那个贱人。
而且大哥一向有勇无谋,连她都能在宋馨手上吃亏,更何况是大哥,看来,对付宋馨这件事,还得她亲自出马才行。
“老夫人说宋馨不是一个简单女子,今日咱们贸然出手,实乃失策,也怪妹妹太心急了,一心只想着去讨好老夫人,忘了仔细筹划一番。这样吧,大哥这几日先别去招惹那个贱人了,你就帮妹妹好好盯着她,有任何举动,你都要告知妹妹,我就不信,咱们会动不了她!”
柳飞龙听罢,重重点了下头,目中隐有火光闪烁。
之后一连七天,宋馨每日早出晚归,待在通古轩中跟鹿鸣学管账,仅仅几天时间,就从一个新手变成了半个行家。
鹿鸣惊讶于她在做买卖这方面的天赋,另外四家古玩店经她一打理,很快便打破了入不敷出的局面,慢慢开始盈利了。
鹿鸣在吃惊之余,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全教给她,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要不了多久,宋家绝对会比柳卫两家还富足。
“鹿先生,今日暂且到这里吧,我想跟你谈谈开成衣铺子的事。”
宋馨放下笔,看鹿鸣一眼,眸中神色不明。
鹿鸣凝神,站在那儿没有动,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宋馨温笑,“迎春她们总共做了近五十件裙子!我让问仇调查过玉罗坊的情况,他们的衣服都是卖给那些贵人小姐们穿的,每月卖出近百套,收入自是十分可观,所以我们若想与之相比,只怕有些困难。
但我仔细对比过了,玉罗坊的衣服贵在料子好,样式并不好看,且稍显单一,女子皆有爱美之心,谁都希望自己身上的衣服能光鲜亮丽、艳压众人。
所以,我让迎春她们做的五十套成衣,件件都不重样,在这一点上,一定远胜玉罗坊。”
鹿鸣静静听着,点了点头,颔首道:“宋小姐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做生意不比其他,正如我一开始说的,我们若要赶超玉罗坊,不单单要在成衣样式上取胜,如何才能在短时间之内,让这家成衣铺子名扬整座京都城,才是日后能不能赚钱的关键所在。首先,宋小姐要想清楚,这个铺子要开在哪儿。”
宋馨敛眉暗忖一瞬,慢悠悠道:
“城南城北不是繁华地带,人也少,开在那里肯定不行。城西有玉罗坊,名气盛,我们公然跟它叫板,定然也是自掘坟墓,所以,这铺子只能开在城东。
先前关闭的那家玉器店就开在城东主道上,依我看,不如将其重新修缮,改成成衣铺子。”
鹿鸣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其次,宋小姐就要好好想想,这铺子该叫什么名字,拿这通古轩来说,取得是此今通古之意,雅致而不虚妄。玉罗坊三字则奢华而不失大气,我们的成衣铺子,当也一鸣惊人。”
宋馨垂眸看着桌子上的宣纸,静默良久,唇角缓缓扬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看,不如就叫‘则灵居’吧,虽然有玉罗坊在前,但我相信,假以时日,京都城的成衣铺子,只会剩下一间则灵居。”
鹿鸣颔首,眯眼笑道:“宋小姐不愧出身书香世家,处处不失风雅,这几日我就让人尽快将玉器店修缮翻新,争取让则灵居早日开张。”
宋馨点头温笑,眉眼之中流光溢彩。
五天后,则灵居正式开张,声势比通古轩重新开门时还要浩大。
可这次没有段红绫和永昌公主捧场,加上京都城的寻常百姓穿的都是粗木麻衣,断不会买这些艳丽的裙子。而对那些达官小姐们来说,有玉罗坊那颗珠玉在前,自然是瞧不上则灵居这根蒲草的。
第134章:猝不及防
柳飞婵从柳飞龙那儿听说,宋家的成衣铺子今日新开张,却根本无人光顾,心里得意,本想着带赵琴去看笑话,可转念一想,赵琴这几日因为通古轩财源广进的事而对她心有不满,她倒是不如闹得宋馨更丢脸之后,再把这消息说给赵琴听也不迟。
一想到赵琴,柳飞婵心里也有些不高兴,当初她也是听别人说宋家铺子关门了,才赶紧跑来告诉赵琴的,怎的如今,倒成她谎报消息了。
她也没有想到,才不过短短几天,宋馨就让一间名声败尽的铺子起死回生了。
柳飞婵收拾好之后,方走出院子,适逢孙如玉来找她聊天。
孙如玉见她穿戴的如此好看,不由诧异道:“婵儿妹妹这是要到哪儿去,你手腕上的烫伤不要紧吗?”
柳飞婵闻言,下意识的缩了下手,将袖子拉了拉,想及孙如玉对宋馨也颇有怨言,四顾无人,忽然凑到她跟前笑道:“我呀,是要看别人的好戏去。”
孙如玉已经很久没出过府了,先前宗人府那案子和害萧瑾言小产那件事坏了她的名声,以致她这些天只能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闲的无聊,恍然听见柳飞婵说有好戏看,眼前顿时一亮。
“什么好戏?”
柳飞婵眨眨眼,勾唇说:“还不是那个宋馨,她呀,学人家玉罗坊做生意,今日新开了一家成衣铺子,堂嫂猜怎么着,那店里竟没有一个人去。你说此等好戏,我能不去看吗,婵儿可断然不能白白浪费了奚落宋馨的机会呀。”
孙如玉愕然,眉梢瞬间挑起,“可我怎么听府里的下人说,她家那通古轩,似乎挣了好多银子,把咱们柳家的生意都给抢了呢。”
孙如玉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带着满肚子的怨气。
先前因为萧瑾言大闹一场,柳家铺子的生意已经受到极大影响,后来还是老爷设棚施粥,才挽回了一些名声,可生意还是大不如从前。
为此,老夫人已经削减了府内的用度,连她的月银也少了二两。
之后宋家铺子关门,她们本以为宋家要完蛋了,哪曾想没过几天又重新开张了,亏得她当初从柳飞婵口中听到宋家铺子关门的消息时,还高兴的两天两夜都没合拢嘴。
谁知这通古轩一开张,又将柳家名下那几间古玩铺子的生意抢走大半,惹得老夫人心里更不痛快,险些将府内的一众开销又削减了。
这几日,老夫人是看谁都不顺眼,今日她来找柳飞婵,本意是来诉苦的,蓦然听说宋家新开的成衣铺子无人光顾,心里又惊又喜。
“堂嫂,你也太看得起宋馨了,那通古轩之所以能挣钱,还不是全仰仗了开张那日有段红绫和永昌公主去捧场,不然,谁会买她宋家的赝品。
你看,今日没有那两位贵人在,她这成衣铺子不是已经不行了,这宋馨也真够不自量力的,哼,还妄想和玉罗坊媲美,也不看看人家玉罗坊的名气。”
柳飞婵冷笑,语气甚为尖酸。
孙如玉听罢,想了想,挑眉问:“婵儿现在可是要过去?不如堂嫂跟你一起吧。”
柳飞婵听着孙如玉话中暗藏的讥诮之意,点头道:“好啊,堂嫂难得出府,可要好好瞧瞧宋馨灰败的脸色。”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而后命人备好马车,一同出了府。
城东主道上行人如织,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他们匆匆瞥过街道两旁的牌匾之后,皆各行走开。
“姑娘,我家自己做的衣服,进来看看吧!”
迎夏站在则灵居门口,从开张起一直喊到现在,直喊得口干舌燥,可一早上了,店内竟没有一个客人光顾。
“小姐,这样下去不行啊,”她转身走到柜台前,看着神色怡然的宋馨诉苦,“好多人一看咱家是卖衣服的,打眼一瞅就走了,依奴婢看,小姐不如还是再将段小姐和永昌公主请过来吧。”
宋馨抿了一口清茶,摇头淡笑,“不可,人家帮我们一次,是出于情分,若再有第二次,只怕就要怀疑我们的意图了。耐心点,酒香不怕巷子深,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这长街上人来人往,总会有一个识货的。”
“识货的怕是没有,就你家这裙子,倘若穿出去,岂不凭白让人看了笑话。”
宋馨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刻薄的声音,尖酸无礼,暗藏奚落。
宋馨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秀眉一皱,抬眸朝门口看去,只见孙如玉和柳飞婵并肩走进来,眉心越拧越深。
“柳大少奶奶,柳小姐,想不到我这新店开张,第一个进来的客人竟然是你们,当真稀奇。”
“宋小姐似乎很意外。”柳飞婵轻笑,挑衅似的看了她一眼。
宋馨恍若未见,薄唇轻启,“还好,来者皆是客,二位尽可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这铺子人狗不忌,只要带了银子就成。”
柳飞婵闻言,面色顿时一变,“宋馨,你,你敢骂我们是狗,本小姐看你当真是活腻了!”
“我说了吗?”宋馨佯装惊讶,扭头看向迎夏。
迎夏即刻会意,眨眼笑道:“小姐,您方才什么都没说,怕是柳小姐耳朵不太好使,把您的话给听岔了。”
宋馨扬眉,淡漠的视线落在柳飞婵身上,“柳小姐,这次可听清我的奴婢说什么了吧?”
柳飞婵脸上怒气更盛,蓦地大步上前,忽然扬起手重重扇了迎夏一巴掌,动作之快,让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本小姐刚才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迎夏左脸吃痛,瞬间红肿一片,摸着脸泪光闪闪的瞪了柳飞婵一眼,不卑不亢道:“柳小姐,奴婢声音这么大,您都没有听清,怕是该去大夫那儿看看了。”
“你!”柳飞婵横眉竖目,扬手欲再度扇下去,这次却被宋馨及时伸手拦下了。
“柳小姐,我敬你是店里的客人,耐心容你几分,可你若是来店里放肆的,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柳飞龙和柳飞婵这对兄妹,若说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只怕都没人相信。
第135章:不足为奇
哼,柳家怎么教养出这么一群无赖,一个个的惯会撒泼耍横,连她的奴婢都敢打,当她宋馨连柳家一个小小的旁系之女也怕了不成。
孙如玉见气氛闹僵了,伸手将柳飞婵拉到身侧,轻轻摇了下头,而后看向宋馨淡笑,说道:
“宋小姐,婵儿也是见这丫头不懂事,才会一时情难自制罢了。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婢而已,莫因为她而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
我知道,先前因为宗人府那桩案子,咱们两家结怨了,可后来真相大白,我也代老夫人向你道过歉了。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些歉礼,宋小姐当时可是接受了的,如此,不正说明宋小姐已经放下了两家的怨念了吗?
听闻你开了一家成衣铺子,我和婵儿特来看看,也好给你捧个人场。方才之事,我相信婵儿不是故意的,她还小,做事难免欠缺考虑,还请宋小姐不要见怪。”
宋馨静静听着孙如玉的话,心中一阵冷笑。
吃过两次亏,孙如玉倒是学聪明了,这番话说的当真是滴水不漏。
先提醒她迎夏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奴婢,她犯不着因为迎夏而跟柳飞婵计较,之后又提起宗人府那桩案子。
这两件事一大一小做对比,她连先前的恩怨都能放下,这一点点小事更不应该放在心上才对,若是执意跟柳飞婵闹了,反而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最后再说她们是来给她捧场的,哼,试问有谁见过这么给人捧场的。
更何况,有一点,孙如玉可能到现在都不明白,那就是自始至终,但凡牵扯到柳家的人和事,她宋馨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前后两辈子的恩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宋馨扭头看了迎夏一眼,朝孙如玉阴恻恻的笑道:
“柳大少奶奶这话可就说错了,于宋馨而言,我身边的奴婢并非下人,而是情同手足的姐妹,柳大少奶奶可曾见过有哪个姐姐看到妹妹被人欺负,还能坐视不理的?
不过你方才也说了,柳小姐年纪还小,不懂事,我也不便跟她多加计较,这样吧,只要她向迎夏道个歉,这事就算了结了,你看怎么样?”
未等孙如玉开口,柳飞婵已尖叫出声,“什么,道歉?你,你竟然敢让我向这个下贱的奴婢道歉,宋馨,你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宋馨眯眼看她,目色清幽,语气阴沉,“柳小姐,我让你给迎夏道歉,不是以宋家二小姐的身份,而是,以兰馨县主的身份。”
宋家二小姐的身份算得上什么,柳飞婵完全可以搬出柳家来压她。
可兰馨县主就不一样了,这个尊号是皇上亲封的,柳飞婵若敢不从,那就是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
哼,她倒是要看看,柳飞婵的骨气能有多硬。
柳飞婵不知事态的严重,瞪着宋馨说:“如果我说不……”
孙如玉目色一紧,连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婵儿,你素日在府里蛮横也就算了,如今到了外面,可是带着柳家的脸面的,莫失了柳家的面子。”
柳飞婵闻言一怔,看看宋馨,又看了看孙如玉暗沉的脸色,忽然悟及什么,抿抿唇,瞠目瞥向迎夏,语带不甘,“对不起。”
宋馨冷笑,“柳小姐打人的时候,态度可比现在真诚多了。”
“你!”柳飞婵怒目相视,知道宋馨根本就不满意她的道歉,可让她堂堂一个小姐给下贱的奴婢道歉,已经有失身份,她还想怎么样。
迎夏瞧着柳飞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知不能让小姐因为自己再得罪了柳家,连忙抓住宋馨的手臂,轻轻摇了下头,“小姐,算了……”
她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小姐能为她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让她很感动了。
试问天下有哪个做奴婢的会从主子口中听到一句对不起,她的小姐,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所以这一辈子,她都一定会守护好小姐,尽心侍奉她一生。
宋馨看着迎夏小心谨慎的神色,默叹一气,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
孙如玉和柳飞婵两人明显是来找茬的,倘若服软,只会让她们以为她怕了。
罢了,还是别吓这丫头了,待会儿,她们怕是还有别的幺蛾子,干脆到那时候再好好收拾她们。
宋馨抿唇,喊来店内一个做事的姑娘扶迎夏下去擦药,而后看向孙如玉和柳飞婵,语气不耐。
“两位难得来一趟,又是给我这铺子捧场的,宋馨自然乐意之至。二位尽可看看这里面的衣服,若有瞧上眼的,我就免费送了。”
凉薄的语气如同施舍一般,让柳飞婵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火又起来了。
“就你这里面卖的裙子,连玉罗坊一只袖子都比不上,当我们真能瞧得上?”
宋馨眯眼冷笑,“既然如此,看来二位并非要买衣服了,那就请回吧,我家店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孙如玉见柳飞婵几次在宋馨手上吃瘪,头疼的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的将她拉到身后,朝宋馨笑道:
“我瞧着宋小姐铺子里的裙子倒还挺好看的,就那一条蓝色的吧,烦劳宋小姐拿来让我看看。”
宋馨凝眉不语,拂袖让人将孙如玉指的那条裙子拿过来放到柜台上。
“这料子比起玉罗坊,怕是差了些吧。”孙如玉摸摸裙角,细眉轻扬,声音比起方才大了几分,路过的行人听罢,纷纷驻足,翘首往里面张望着。
宋馨抬眸瞥她一眼,又看看围在门口的行人,泠然笑道:“料子是差了些,不过卖得也便宜,柳大少奶奶穿惯了贵重衣服,一时瞧不上这些,不足为奇。”
孙如玉笑而不语,仔细摸着那料子,突然拿起宋馨方才放在柜台上的茶杯,往裙子上破了满满半杯水。
围观人群顿时发出一道鄙夷的惊呼。
茶水很快渗透了裙子的腰肢处,濡湿一大片,滴滴答答的顺着柜台流下来,只见那原本无色的茶水中,竟混合着冷艳的蓝色,而裙子上被湿透的地方,料子的颜色却渐渐变淡,只留下一朵红线绣成的芙蓉花。
第136章:无从抵赖
柳飞婵见状,嗤的一声笑出来,“呦,宋小姐,你家这裙子的衣料不但差,怎么还遇水褪色呢?这怎么成,万一哪家姑娘穿了,岂不都不敢去有水的地方,万一被人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有失风雅。”
还是堂嫂的手段高明,小小一杯水,就让宋馨自己揭了短处,这可就怨不得她们了,哼,今日,她们就让她这铺子刚开张就关门大吉。
宋馨扬眉,缓缓勾起唇角,“柳小姐担心的问题,应该不会成真。”
柳飞婵一怔,定定看着她,不等自己疑惑出口,只见宋馨忽然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让一个做事的丫头换上这条裙子,而后端来一大盆水,悉数泼到了裙子上。
整块蓝色的布料很快开始褪色,染料和水混作一团,上至胸口,下至双膝,一幅秀丽的蝶戏芙蓉绣跃然裙上,而那丫头身上,竟无丝毫裸露之处。
“这,这不可能!”柳飞婵怪叫出声,难以置信的瞪着宋馨。
就连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了第二声惊呼,他们穿的衣服,多半是这种不太好的料子,通常洗一次便会褪色,所以他们都不敢买这种色彩艳丽的衣服。
可宋馨铺子里卖的这条,褪色之后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少了颜色的衬托,反而使这裙子上的刺绣更加精美雅致,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寻常的绣花,根本不可能起到这种效果。
宋馨环视惊呆的众人一眼,心底暗笑,而后挑眉看向柳飞婵,“柳小姐出身贵门,应该精于女红吧,不知柳小姐可有听说过双面绣?”
双面绣?!
京都女子擅长女红,自然知道双面绣是什么,只是这双面绣极考验功力,寻常人根本绣不成。单单一条双面绣的手绢,少说也要绣上半年。
而这裙子,近乎一半都有绣花,更何谈反面还有一幅一模一样的刺绣,这一条裙子所花费的功夫,可是一点都不少啊,更何谈这店里其他的裙子。
思及此,众人看向宋馨的目光中,由衷多了几分敬佩。
单从所耗费的功夫上来看,这里面哪一条裙子不比玉罗坊费心,而且样式也繁多,他们刚刚怎么就没发现,城东何时竟开了这么一家成衣铺子呢。
柳飞婵看着众人陡变的神色,眼神一闪,双手掐腰,冷哼道:“我管你这裙子上用的是什么绣法,总之这裙子就是褪色,证明你家的料子不行!”
“所以呢?”宋馨挑眉看她。
所以?
柳飞婵呆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孙如玉却是心里一咯噔,眸底多了几分慌乱。
宋馨看着柳飞婵这副呆愣的样子,暗骂一声蠢货,而后笑道:
“柳小姐,这裙子是我家奴婢辛辛苦苦绣成的,你们先前擅作主张,端起一杯茶说泼就泼,摆明了是要坏我则灵居的生意。
我为挽回则灵居的名声,才亲证清白,可如今,这裙子也毁了,说到底,你们和我皆有责任,我也就不要求你们赔偿全额了。
这样吧,咱们一人担负一半,这裙子一共两百两,分摊之后,就各摊一百两,裙子呢,就由你们拿走,如何?”
“一,一百两?!就这么一条破裙子,你居然敢要我们一百两,这分明是在趁火打劫!”柳飞婵怒不可遏的瞪着她。
而孙如玉却已然慌了神,这么多人都看见她先前往裙子上泼了水,根本无从抵赖。
宋馨又是皇上亲封的兰馨县主,若真要拿她们怎么样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和柳飞婵,看似是柳家的人,可其中一个不过是遗孀,另一个则是毫不起眼的旁系之女。
老爷到时绝对会见死不救,若想相安无事,她们就只能乖乖拿了这一百两银子。
宋馨留意到孙如玉的神色,暗暗一笑,眯眼瞧向柳飞婵,“柳小姐,这裙子的料子是不怎么样,可贵在绣工,我知道你不想拿银子,不如,你绣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还给我也行。”
“我……”柳飞婵张张嘴,话至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
她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学过女红,连手绢都没有绣过,更何况是裙子。而且这裙子还是双面绣,她身边的丫鬟,怕是没一个人能绣出来。
门口行人已看着两人指指点点起来!
宋馨蓦然一笑,声音温淡,“我只给二位一天的时间准备,要么拿银子,要么赔裙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奉劝你们最好别想抵赖,免得到时闹到官府,惹得丞相府再度蒙羞。”
孙如玉和柳飞婵听罢,齐齐变了脸色。
孙如玉还指望着从赵琴手中接过掌家权,若是因为这件事而闹到官府去,柳家上下都一定会更加看不起她这个大少奶奶,到时,她还谈何管理内宅。
而柳飞婵则是害怕这件事闹大后,惹得柳温和赵琴生气,到时她就在柳家住不下去了,那太子表哥岂不就对她失望了。
到那个时候,太子侧妃之位,她就只能拱手让人。
可是,一百两银子,她是断然拿不出来的呀。
回程路上,柳飞婵几次看了看孙如玉,凝眉道:“堂嫂,那裙子上的水是你泼的,那银子当该由你拿才是。”
孙如玉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婵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若不是你告诉我有好戏看,我怎么可能会陪你出府。若我没有出府,就不会弄脏那条裙子。更何况,你不要忘了,方才你被宋馨欺负时,可是堂嫂我替你解的围。”
柳飞婵神色不悦的瞪她一眼,语气阴沉几分,“堂嫂,说到底,你不就是不想拿那一百两银子吗,可是所有人都看见是你把水泼到了那条裙子上,关婵儿什么事,再说了,你身为婵儿的嫂子,为我解围不应该吗?”
“你……”
孙如玉嫁进柳家这么多年,除了老夫人和老爷,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可柳飞婵毕竟姓柳,若是她们因为这一百两银子再闹到老夫人那儿去,到时老夫人帮衬的,只会是同族之人。
可是,这一百两银子,要她怎么拿得出来,那可是她近乎一年的月银了啊。
回府之后,柳飞婵看也没看孙如玉一眼,径直跳下马车走了。
第137章:拱手相让
孙如玉目色含怨的瞪着那道背影,冷哼一声,也往自己院子走去。
回房之后,孙如玉遣散在房中侍奉的丫鬟,将自己私藏多年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仔细数了数。
赵琴治家严厉,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偷钱,简直难如登天,所以这些年,她总共也只存了五百两银子。
钱虽少,却如同她的命根子一样重要,可今日只出去了短短一个时辰,便要白白花费一百两,简直是要剜了她的心。
不行,这钱不能出,府内的用度本就减少了,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的是,一百两,可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银子啊。
可是,倘若不赔给宋馨,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到时闹到官府,老夫人定然也不会轻饶了她。
可这钱……
孙如玉定定坐在椅子上,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后,眼前霍然一亮。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将拿出来的金银首饰又重新放回原处,而后神色正常的走出房间,径直去了赵琴的院子。
白嬷嬷正在院中烹茶,见孙如玉过来,蔼声笑道:“大少奶奶来了。”
“嗯”,孙如玉轻轻点头,朝房内看了一眼,温声问:“白嬷嬷,老夫人在吗,我有事要向她禀报。”
白嬷嬷愣神,“呦,可真是不巧,老夫人去账房查账了。”
孙如玉佯装失望,旋即又笑了,“无妨,我进去等着吧,老夫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白嬷嬷颔首点头,目送她推开房门,随后端了一杯茶进去。
“白嬷嬷,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你去忙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了。”孙如玉神色恭谨的坐在椅子上朝她温笑。
白嬷嬷淡笑不语,将茶杯放下后,缓缓退出了房间。
待那木门“吱呀”一声被牢牢关上,孙如玉目色骤变,眼神紧张的朝外面看了一眼,而后起身走至赵琴的仪容桌前。
孙如玉从梳妆盒中拿出一个木制的雕花锦盒,悬空晃了几下,感受着这盒子里面沉甸甸的分量,眯眼一笑,连忙将盒子揣进袖子里装好,而后走至原位坐下。
方一坐定,白嬷嬷又走了进来,嘴角噙着几分淡笑。
“大少奶奶,实在是不巧,方才老夫人央人来院里传话,说她随管家出去巡视铺子了,怕是很晚才会回来,你看这……”
“既然这样,那我就改日再来吧。”
孙如玉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白嬷嬷微微一笑,而后慢慢走出去。
白嬷嬷环视屋内,见一切正常,凝神重重呼了一口气。
孙如玉匆匆出了丞相府大门,直奔城东主道上,再走进则灵居时,整个人瞬间傻了眼。
只见一方小小的成衣铺子内,乌泱泱的挤满了人,清早来时,这里还一个人都没有,怎么才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门庭若市了?
而且这里面站的,似乎都是一些富家小姐,各个衣饰不菲。
宋馨眼尖的瞧见她,站在柜台前浅笑吟吟,“没想到柳大少奶奶这么快就来了。”
旁人顾着买衣服,根本不曾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孙如玉瞠目瞪她一眼,将一对用手帕包好的白玉镯子放到桌案上,右手不经意颤抖了一下。
“我手上没那么多银子,但这对镯子可是老古董了,你若是不信的话,尽可让你那古玩铺子的鉴宝师傅给估个价。”
宋馨细心留意到她指尖的颤抖,语中还夹杂着一分难以掩饰的惧意,凝神拿起那镯子看了看,只见白玉无暇,表面还透着些许凉意,一看就是上品。
不过,以孙如玉在柳家的地位,断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玉镯子,加上她脸上那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宋馨完全可以断定,这镯子,一定是赵琴的。
可是,这镯子再细细看起来,怎的那般熟悉?
宋馨敛眉暗忖一瞬,着实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索性就此作罢,扬眉看向孙如玉说:“柳大少奶奶拿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是次品,那这对白玉镯,小女就收下了。”
“这镯子贵重的很,烦请宋小姐能小心对待。”孙如玉咬牙,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镯子。
宋馨扬眉,莞尔一笑,“看来柳大少奶奶对这镯子很是难以割舍,不如这样吧,这镯子呢就暂时放在我这儿,改日你手上宽绰了,再拿钱买回去如何?”
孙如玉不答话,凛神瞪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那对白玉镯子是柳家的家传之宝,是第一任当家主母传给柳家历代长房长媳的。
她的婆婆死的早,没命要这镯子,可她嫁进柳家后,也算是赵琴的长孙媳啊,虽说丈夫已经死了,可她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的。
但她都嫁进柳家这么多年了,赵琴还没将这白玉镯子给她,摆明了是存有私心。
哼,那个老不死的,一向疼爱柳下荫,说不定是打算将那镯子交给柳下荫未来的娘子,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放。
而她今日之所以将那镯子偷出来,也是无奈之举,要不是宋馨逼得紧,她怎会想到去偷府里的东西。
可孙如玉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反正这镯子早晚都要传到她手里,她不过是提前拿过来了而已,更何况,她这样做,还能防止赵琴把镯子传给别人。
本该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要她拱手相让。
孙如玉暗暗想着,原本狂乱不安的心,竟慢慢平静下来了。
等孙如玉离开不久,宋馨站在柜台前仔细端详着手上的镯子,眼神倏尔一眯,总算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它了。
这,这不是柳家的家传之宝吗?!
还记得第一世她嫁进柳家时,赵琴曾将这镯子拿出来过,说待自己百年归老后,这镯子便是她的了。
当时宋馨不过是匆匆看了一眼,赵琴便让白嬷嬷将镯子收了起来,之后不等那个老毒妇归西,她却先被吊死了。
这镯子后来落到了谁手里,宋馨也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从一开始,赵琴就没有将镯子传给孙如玉的心思。
那孙如玉今日却将镯子拿过来抵押那一百两银子,摆明是从赵琴那儿偷过来的了?
呵,这下,事情可就好玩多了。
第138章:老来惋惜
迎夏捂着脸自外面走进来,见宋馨慵懒的斜倚在柜台上,嘴角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眼睛眨了眨,不由走上前问:“小姐,您没事吧?”
宋馨瞬间收回神,敛容看她,“没事,你的脸如何,李大夫怎么说?”
清早这丫头被柳飞婵扇了一巴掌,让人扶她下去抹药的时候,才发现这铺子新开张,好多东西来不及准备,根本就没有药,宋馨又赶紧拿了银子让她去李大夫那儿看。
迎夏把手放下来,让她看了看已经消下大半的红肿,弯眸笑道:“已经好多了,李大夫还给奴婢拿了一瓶药,每日按时抹三次,很快就会痊愈了。”
“那就好,”宋馨暗松一口气,笑着打趣,“柳飞婵下手狠毒,这么一张娇俏的小脸,若是被她打出个好歹,而害得你嫁不出去,我定然饶不了她。”
“小姐又逗奴婢了,”迎夏红着脸嗔视她一眼,旋即想起什么,软声道:“对了,奴婢方才回来时,在邻街看到柳家的那位老夫人了,她似乎在巡视铺子,阴沉着脸训斥了好些人呢,那脸色看起来可吓人了。”
宋馨闻言,眉角一跳,看看柜台上的白玉镯,唇角蓦然扬起一丝清冷的笑意。
“听说柳家名下那些铺子近来的生意不太好做,清早孙如玉和柳飞婵眼巴巴跑来看我笑话,如今,也该轮到我看柳家的笑话了。”
迎夏一听,顿时傻了眼,指着铺子内的客人说:“小姐现在走的开吗?”
宋馨温笑,“统共也才五十套衣服,有这几个丫头在就行了。”
迎夏以为她是要光顾柳家的生意去,可见她从柜台后走出来,一锭银子都没有带,不由得再度愣了神。
宋馨没有瞧见她面上的诧异之色,自然而然的将白玉镯子戴到自己手腕上,拂袖走了出去。
迎夏收回神,连忙小跑着跟上去,还未至门口,却又被宋馨赶回来了。
“你脸上有伤,不宜吹风,还是回府好生休养着吧,顺便告诉迎春她们,铺子里的裙子怕是不太够了,让她找找府上还有没有精于刺绣的丫头,连夜再赶制出几套成衣出来。”
迎夏皱眉,显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小姐,还是奴婢陪着您吧,万一您受欺负了,奴婢还能帮您挡挡。”
宋馨闻言失笑,“你帮我挡?难不成,你想让另外半张脸也肿起来?行了,我没那么脆弱,别这么紧张,更何况,光天化日,我又不做犯法之事,他们又能拿我如何?”
“可是……”迎夏抿唇,还想再劝劝。
宋馨却摆摆手,身姿温逸的走了出去,背影清绝而凛然。
迎夏看着这样的小姐,说不出为何,原本紧张的心竟无端安静了下来。
阳光明媚,丽日绰约,空灵如洗的蓝空中飘着几朵雪白的云。
宋馨负手闲走在长街上,方转了一个弯,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白色的狐狸灯,樱红的舌头露在外面,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似收敛了所有的狡黠,却又暗藏一抹诡谲的异光。
宋馨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缓了缓神,见那狐狸灯的尾巴上覆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再定睛一看,一张玉质容华的脸赫然映入眼帘,薄唇微弯,狭眸半阖。
她看着来人,长舒一气,眉心旋即氲出几分恼意。
“安大人,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
这人到底是从哪儿出现的,走路竟然没有半点声音。
安离昇阖眸一笑,挑眉问:“宋小姐这么大的反应,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宋馨无语抿唇,默默翻了一记白眼懒得搭理他。
安离昇却挡在她面前,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安大人还有什么事吗?”宋馨拧眉问他。
安离昇轻轻摇了下头,却将手上的灯递给她,“过几日就是京都灯会了,这个给你。”
宋馨接过,伸指轻轻点了点那红舌,再看看安离昇,竟觉得这灯与他有几分神似。
“这灯是安大人做的?”
安离昇淡淡移开视线,漫声道:“慕统领在城西查到了一些关于离东钱庄的线索,本大人前去查看,回来路上正好看到街边有人在卖花灯。想来你一个被许了婚约,还不招夫君待见的女子,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被人赠灯了,于是好心送你一个,也免得你老来惋惜。”
宋馨:……
所以,他从城西走到城东,给她带回来这么一只花灯,她还应该说谢谢喽?
京都城每年年半的时候都会举办一场灯会,这一晚,所有未成婚的才子佳人们都会走到长街上,若是瞧见了喜欢的异性,便将手上的花灯送给对方。
如果对方也送出了自己的花灯,二人便是两厢情愿了,有些成了亲的人也喜欢凑这种热闹,自然,他们手上的花灯,只能送给自己的夫君或娘子。
像宋馨这种从小就许了婚约的,平生自然是没什么机会能收到陌生男子送的花灯,而卫卿又独钟情阮书瑶,更不可能送她花灯。
也不怪安离昇嘴毒,毕竟他说的就是事实。
可饶是如此,她心里依旧有些生气,上天大概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两世情路坎坷,甚至害得她家破人亡,到了这一世,依旧让她被那一纸婚约羁绊着。
即便她如今对卫卿只剩下无边的恨意又怎样,那个人带给她的影响,却无时无刻都没有削减过。
温淡的眸光微微闪烁了几下,她抬眸看着安离昇微扬的笑意,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是惹人厌,忍不住反驳道:“待我和卫卿解除了婚约,以我如今的身份,日后逛灯会,定然接花灯接到手软。”
安离昇眯眼温笑,“但愿如此。”
宋馨抿唇,觉得但凡能跟他一口气说上十句话的人,内心一定十分强大,换做其他人,恐怕早被他气死了。
瞧不起谁呀,有朝一日,她绝对会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她宋馨在京都城一众官家小姐之中,丝毫不逊色。
安离昇将她的小表情看在眼里,敏锐察觉到她的心思,暗笑一声,而后转了话锋,“去哪儿,我送你。”
宋馨拧眉,“坐你的马车去?还是不要了吧。”
毕竟太招摇了。
第139章:欺人太甚
安离昇闻言,当即沉了脸,淡哂道:“宋小姐,你是不是对本大人的马车有什么误会,一非抢,二非偷,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怎么,离经叛道了?”
宋馨无奈抿唇,“离经叛道”这四个字,他说的是多么理直气壮啊!
一个未成婚的大人,一个早有未婚夫的小姐!
一个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一个却是死对头家中的未来儿媳!
这样两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却同坐在一辆马车中,换做任何人,只怕都会想入非非吧。
“安大人,小女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邻街,走几步路便到了,不敢劳烦大人相送。”
安离昇见她不像在说谎,蓦然眼尖的瞧见她手上戴的白玉镯,样式老成而奢华,与她通身娴静淡雅的气质格格不入,猛地想起回来的路上,在邻街看到的画面,不由启唇笑了。
“想不到宋小姐也是乐于看热闹之人,只是这个时候才去,好戏只怕已经散场了。”
宋馨只是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好看的樱唇缓缓勾起,“这唱戏么,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总是听别人唱有什么意思,那一出是完了,我这一出还没有开始呢。”
安离昇挑眉温笑,“树大招风,你那五间古玩铺子赚得满盆钵,已经惹得柳家不高兴,今日又利用柳飞婵和孙如玉二人的愚蠢,将你则灵居的名号成功传遍整座京都城。
若我没有猜错,此刻你那则灵居里,只怕是无闲足之地了吧,如今竟还敢主动去招惹柳家的人,宋小姐,有时候,本大人实在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大愚若智。”
宋馨拂袖,轻嗤一声,软声道:“我的本事,安大人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只是安大人的本事,倒越发让小女惊叹了,想不到,连我身边都有你的人。”
她直勾勾看着他,最后一句话带着十足的嘲讽之意。
安离昇仿若没有听出她的不悦,“这世上只有本大人不想知道的事,任何人,任何事,都逃不掉我的耳目。”
宋馨听着他猖狂的口气,忍不住嗤笑,“不见得吧,离东钱庄不就是一个例外。”
若在以前,她兴许还会信这句话,可现在么……他也没有强大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安离昇闻言,不气也不恼,无所谓的笑了笑,负手往前走。
宋馨与他背道相行,淡淡回眸看了一眼他清冷的背影,秀眉一皱,抱着狐狸灯继续往邻街走。
方走没一会儿,便瞧见柳家的古玩铺子前站着几名长工,一个个抱着破旧的包裹,围堵在铺子门口,扬声喊着什么。
待宋馨又走近一些,才隐约听到一些“还钱”“报官”的字样,一个尖嘴猴腮的管事站在铺子门口,神色不耐的哄赶着这群人,做足了狐假虎威的气派。
邻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饶是如此,这般热闹的动静,还是引得一些人驻足围观。
不过一直都是这些长工和管事的在闹,众人觉得无聊,看了一会儿便又走了。
宋馨四下瞅了瞅,并没有瞧见赵琴的身影,心想她应该在铺子里,于是昂首挺胸,信步向那古玩铺子走去。
“今日好生热闹啊。”
店内,赵琴正端坐在椅子上,听管家给她念这铺子近两个月以来的账目,恍然听到一记软软糯糯而不失气度的声音,带着几分熟悉,惊得她眉心一跳,缓缓睁开了眼睛向门口看去。
管家得到一丝喘息之机,合上账本转过身,只见一馨雅女子站在门口。
身上披着一条由轻纱做成的白色披风,裁剪简单得体,内里穿着一条颜色淡雅的裙子,下摆绣着一株梅花,枝干倨傲,色泽清冷,那精致的刺绣更显其气度不凡,远远看上去,竟好似一位天外仙姝。
宋馨神色淡然的走进来,无视柳府的管家,目色温凉的看向赵琴,“老夫人,许久不见,您的身体看上去依旧硬朗。”
赵琴深邃的眼眸仔细审视了宋馨一眼,语中带着几分厌嫌,“宋二小姐倒是稀客。”
“小女闲来无事,就来街上走走,听人说这里很是热闹,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呢,原来是几个长工在闹腾。
老夫人果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像这种无理取闹之人,我家都是一人给一百两银子息事宁人,免得他们到外面肆意破坏宋家的名声,老夫人却能做到视之不理,让小女好生佩服。”
宋馨回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长工,又默然转过身,勾唇笑了笑。
赵琴浸淫内宅多年,怎会听不出宋馨的言外之意,这明里是夸,实则是当着这些个下贱长工的面暗讽柳家做事不如宋家。
只是一百两银子,好些人做一辈子的工都挣不来这么多钱,她就不信,凭宋家以前的能力,当真拿得出来。
“那宋小姐今日见过老身的手段之后,可要牢牢铭记在心,日后宋家再发生这种事,大可效法处理,免得让宋大人再做那冤大头。”
宋馨凝神,暗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难怪赵琴迟迟不肯把掌家权交给孙如玉,除了柳下荫这层原因在,更深的一层,怕是因为孙如玉根本就没有做当家主母的能力。
无论是从智谋还是气势上,孙如玉都差了赵琴太多太远。
“不过几百两银子而已,宋家便是再不济,还是拿得出来的。更何况,长工们也不容易,一家老小全指望着这一个顶梁柱过活,若临走还不好好照应一下,我们做东家的心肠也未免太硬了,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馨话音一落,不等赵琴开口,堵在门口的那些个长工却越发激愤起来。
“我们勤勤恳恳为丞相府做事,结果老夫人一来,不由分说就把我们辞了,还挑三拣四的挑我们的毛病,一文钱都不给,简直欺人太甚!”
“就是,一个半只脚都踏进坟墓的老太太,连个年轻小姐都不如,大家都好好看看这丞相府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往后可千万不要来此做工!”
“没错!早知如此,我们就去宋大人家了,一个权势滔天的丞相府,果然是比不上素有贤名的书香世家!”
……
第140章:肆无忌惮
宋馨神色淡然的站在铺子内,浅笑吟吟,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赵琴却握紧了手上拐杖,阴沉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
“管家,请京兆府的人过来,把这几个闹事的长工,都给我抓到牢里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阴恻恻的盯着宋馨,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
那些长工一听,顿时急了,蓦然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宋馨却莞尔一笑,转身看看那些人,秀眉微挑,“按照东陵律法,聚众闹事者,杖责二十。可听他们方才话里的意思,丞相府似乎克扣工钱在先啊,不知等京兆府的大人来此之后,老夫人又该如何解释?”
赵琴面上神色不变,闻言冷笑,“宋二小姐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自家管好便可,莫来插手我柳家的事。”
宋馨凝神默叹,“小女也知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只是每每看到这些人,总会无端想起自己曾经被人欺凌冤枉的惨景,心中不免叹惋。
不如这样吧,老夫人既然要将这群人赶走,我看就不用报官了,恰好前些日子,宋家铺子关门时,连带着辞了几个做事的,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
老夫人既然不要他们了,那小女就正好接个顺水人情,也省得再费事去找长工了,如此也免得他们继续站在门口闹,耽误丞相府做生意,老夫人意下如何?”
一番温温软软的语气看似为丞相府做足了打算,可赵琴岂会听不出来宋馨对丞相府的嘲讽,这是笑话她柳家的生意不行了啊。
“也好,难得宋二小姐贴心,你既然想要这几个人,就尽情带走吧,不过老身有言在先,他们这些个人,好吃懒做,宋二小姐可别因为一时好心给你宋家惹了麻烦。”赵琴目色冷幽的看着她,语气阴沉。
不等宋馨开口,外面那些长工却相继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齐声喊道:“宋小姐放心,小的一定尽心竭力为宋家做事!”
赵琴气得脸色铁青,恨恨瞪了宋馨一眼。
宋馨佯装未见,温淡的秀目在铺子里环视一眼,戴着白玉镯的右手缓缓抬起,轻轻拂去额前碎发。
阳光沐冉下,白玉镯表面泛着璀璨夺目的白光,瞬间夺去赵琴的视线。
深邃的老眼微微闪了一下,她定定神,又仔细看看那只镯子,接着顺势看向那抱着狐狸灯的左手,蓦然拍案而起。
“管家,给我抓住她!”
在场之人除去宋馨,全部愣了神。
柳府管家静立在侧,神色为难的看了赵琴一眼,低声提醒道:“老夫人,她,她可是兰馨县主。”
若只是个宋家二小姐也就罢了,他一定二话不说让人将她抓起来,可宋馨如今可是皇上亲封的兰馨县主,又是永昌公主的闺中密友,怎能说抓就抓。
赵琴闻言冷笑,“兰馨县主又如何,偷了旁人的东西,就该抓到官府问罪。”
宋馨扬眉,语带不悦,“柳老夫人说话可要谨慎一些,莫凭白污蔑小女。在人前败坏小女的名声,宋家是比不上丞相府,可再不济,小女也不会去偷东西,老夫人倒是说说,我偷了什么。”
赵琴冷哼,拄着拐杖几步走上前,凌空指着她手腕上的白玉镯说:“这对镯子,乃我柳家的家传之宝,一直放在我房中,如今却戴在宋二小姐手上,你倒是同老身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馨当众举起手,定定看着赵琴,声音陡然拔高,“老夫人可要看清楚了,这对白玉镯,当真是你柳家的家传之宝吗?”
“它们在我身边珍藏了几十年,我如何能认错!管家,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报官把这个品行不端的女子给我抓起来!”赵琴眯眼看向宋馨,起褶的额头怒气冲冠。
这个宋馨当真是活腻了,大摇大摆的走进她柳家的铺子里耀武扬威,如今竟还敢偷她家传的宝贝,今日她绝对不会轻饶了这个贱蹄子!
宋馨默默放下手,挑眉笑道:“既然老夫人如此肯定它是你柳家的东西,那我就放心了。”
赵琴怒不可遏,“偷我柳家的东西,宋二小姐竟然还如此肆无忌惮,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老夫人这话可就错怪小女了!”
宋馨嗤笑,扬眉道:“今早柳大少奶奶去我家新开的成衣铺子里买衣服,却不知何故,突然端起一杯茶泼到了衣服上,那衣服乃我家侍婢辛辛苦苦绣的,想必换成老夫人,也绝不会就此罢休吧。
小女依裙子的原价,给大少奶奶打了个对折,只让她赔一百两银子,回府之后,她却拿了这对玉镯子来,说手上暂时没那么多现银,就把镯子给我了。”
赵琴听到这里,脸色一沉,比起方才更加难看了。
宋馨淡淡扫了一眼,继续说:“小女见这镯子玉质不俗,抵个一百两银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加上大少奶奶看起来又着实手头很急的样子,大家都是旧相识,小女也不想多加为难她,便把镯子收下了。
如今老夫人却冤枉小女偷了你柳家的镯子,实乃是轻视小女、轻视宋家,更轻视了皇上!”
宋馨身上加持的兰馨县主的身份,在很多时候还是有好处的,比如现在,赵琴污蔑她偷东西,堂堂兰馨县主,却去偷丞相府的东西,岂不在暗示,皇上当初看错人了。
赵琴斜睨宋馨一眼,冷声质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宋馨轻笑,“老夫人若是不信,小女大可指天起誓。”
城东主道与这条街相邻,她就不信,赵琴来巡视了这么久的铺子,会没听见一丁点儿关于则灵居的风声。
赵琴目色阴寒的审视着宋馨,想及方才来这儿时,一路上老听见行人说什么则灵居。
她只大概知道这是一间成衣铺子,短短半日,就名扬整座京都城,却万没想到,这铺子竟然也是宋家名下的产业。
而孙如玉,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竟然还瞒着她跑到了那铺子里闹事。
就柳宋两家的恩怨,那个贱骨头怎么可能会光顾宋家的生意,谅她也绝不会有那个胆子。
第141章:心神不宁
可结果呢,闹事不成,反而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一百两银子,那个贱人嫁进柳家这么多年,柳府上下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她,那手上起码要有三百两的。
可她不但没有拿出来,反而去偷柳家的家传之宝做抵押,简直是愚蠢至极!
“宋小姐”,赵琴直勾勾看着宋馨,老眼微凝,“方才都是误会,是老身错怪了你,只是这对白玉镯子乃我柳家的家传之宝,还请宋小姐看在它如此贵重的份儿上,将镯子还回来。自然,我不会让你凭白受亏,那一百两银子,就由我代孙媳赔还了,如何?”
宋馨挑眉,凝神温笑,“这镯子的来历如此不凡,小女怎好意思继续佩戴,毕竟此生,我是断然不会进丞相府的大门的,若执意戴在手上,反而显得不伦不类了。”
赵琴见她有意归还镯子,暗松一气,正准备开口,却又听见宋馨继续说道:
“只是这事情么,还是一码归一码的算比较好,大少奶奶欠了我银子,便拿这玉镯子做赔,那这对镯子就算是我的了。
如今柳老夫人想拿回去,可是要花银子买的,这白玉镯子无论从玉质还是做工上来看,可谓是上品中的上品,少说也有近千两银子。
念及老夫人如此珍爱,这样吧,小女也不向您多要,就五百两银子,如何?”
一旁的柳府管家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宋二小姐,你,你这分明是趁火打劫,那镯子本来就是我们柳家的东西,于情于理,你都该还给我们,怎能,怎能再问我家老夫人要钱呢!”
赵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显然是认可了这管家的话。
宋馨挑眉,佯装失望,“看来,老夫人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在乎一对镯子啊!既然如此,我看也不必买了,老夫人也好省下五百两银。
听说柳家铺子近来的生意不太好做,这五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也着实不少,能省下一笔,也就为府内下人省下了劳苦一年的工钱。
小女自然也是极高兴的,免得他们再像这些个长工一样,白给人做工。”
赵琴听出宋馨话中明里暗里的嘲讽之意,双手不由得握紧了袖袍。
这些日子,她已经缩减了府里的一切用度,这几个长工,也是看在生意不好做的境遇上,给强行辞退了的。
五百两银子对丞相府来说,确实不算多,可如今是她在掌家,别说五百两,就是一两,都绝不会任其花在没用的地方。
可那白玉镯子是柳家历代长媳的象征,断不能到她这一代给失传了呀。
孰轻孰重,赵琴心中早有定夺,可她心底却是止不住的怒意,明明是她柳家的东西,如今却要花银子买,着实是……不甘!
可此刻是宋馨这个贱蹄子占了上风,若不拿银子,又能如何呢。
“管家,去,拿五百两银子给宋小姐。”
管家一愣,怔怔看了眼赵琴脸上的神色,又看看宋馨,紧抿着唇瓣走到柜台后拿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出来。
宋馨淡淡瞥了一眼,薄唇微勾,接过银票后,慢条斯理的将两只镯子从手上摘下来。
“老夫人回去后可要将镯子给藏好了,如此贵重的镯子,若是再被什么人偷走,想必是不会像小女一样好心归还的。”
赵琴气得老眼赤红,瞪着宋馨说不出一句话。
宋馨恍若未见,将镯子交给管家后,缓缓转身走出铺子。
方行至门口,见那些长工还眼巴巴望着自己,生怕她食言了一般,不由低笑,“你们去通古轩找鹿鸣鹿管事,就说承了我的吩咐,让他给你们安排活计。”
诸人听罢,憨厚一笑,向宋馨毕恭毕敬的行过一礼,一同离开了。
管家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对白玉镯,生怕有个闪失,“老夫人,这镯子……”
赵琴伸手接过,褶子遍布的手指蓦然缩紧。
“剩下的铺子不看了,回府!”
管家听着这一派兴师问罪的语气,微微凛神,连忙出去吩咐车夫备好马车。
孙如玉自打从则灵居离开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右眼皮突突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堂嫂,你在吗?”
正在坐立难安之时,院外突然传来柳飞婵的声音,听得她更是烦闷不已。
这个丫头,回府之后溜得倒是挺快,如今她将麻烦解决好了,她却来了,可真是踩好了点儿。
“堂嫂……”
柳飞婵掀开帘子走进来,见孙如玉坐在椅子上,又软软叫了一声。
孙如玉浑身止不住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着脸看她一眼,没好气道:“有事吗?”
柳飞婵知她心中有气,微微一笑,眯眼道:“堂嫂,你是不是还生着婵儿的气呢。”
“哪有,你多心了,你说到底还是柳家的小姐,我怎会生你的气。”孙如玉看她一眼,将她早上说话的话又阴阳怪气的还回去。
柳飞婵听出她话中的深意,眼神一闪,默叹道:
“看来,堂嫂还是怨着婵儿的呢,今早之事,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堂嫂熟知婵儿家中的条件,如今虽住在本家,婵儿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哪里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呢。
当时,婵儿也是怕急了,一时慌了神智才会如此,还望堂嫂莫怪。
待回到房中之后,婵儿慢慢冷静下来,也想通了,堂嫂和婵儿同是柳家人,哪有什么亲疏之分呢,遇到了事情,咱们得一起承担才是。这些是婵儿身上所有的首饰了,堂嫂不妨拿去还给宋馨吧。”
孙如玉见她手上抱着一个首饰盒,凛神仔细看了柳飞婵一眼,瞧着她一脸的真挚之色,心底的怨气陡然削减了几分。
这丫头,还算是个知趣的。
“堂嫂也不尽然在生你的气,只是觉得,此事不全是堂嫂一人惹出来的,最后却要我拿银子,心下有些委屈罢了。
婵儿,你说自己在柳家是寄人篱下,堂嫂又何尝不是呢?
你看我嫁进柳家这么多年,府里上上下下,有哪个是真拿我当大少奶奶看的。谁都不容易,那银子又不是凭空从地里冒出来的,一百两,让堂嫂也甚是为难啊。
第142章:撇清关系
还好婵儿体贴,知道为堂嫂分忧,我这儿还有些首饰,把咱们两个的一当,那一百两银子,想必就凑齐了。”
孙如玉浅笑吟吟,毫不客气的接过了柳飞婵手上的首饰盒。
柳飞婵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一瞬间的愣神,偷偷瞪了孙如玉一眼,抿抿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回房之后,便让丫鬟一直盯着孙如玉这边的动静,知道孙如玉去了老夫人的院子一趟,之后又出府去了则灵居,当时她便猜出孙如玉一定是给宋馨送银子去了。
想到麻烦已经解决,柳飞婵才拿着首饰来孙如玉这儿,打算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的。
她本以为孙如玉是长辈,也算柳家的半个主子,自该有本家的大气,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她这点儿东西的。
可万没想到,孙如玉竟然毫不推辞的将其拿走了!!
那,那可是她所有的首饰,若不是担心孙如玉因为这件事而跑到老夫人面前告自己的状,她怎么可能会下这么大血本。
柳飞婵依依不舍的看着孙如玉手中的首饰盒,心口阵阵抽痛。
孙如玉没有注意到柳飞婵脸上异样的神色,随手掂了掂首饰盒的重量,而后满意笑了。
想不到这丫头还挺有钱的,竟然买了这么多首饰,将它们都当了之后,再多少拼凑一些,说不定明日就能将白玉镯子从宋馨手里赎回来了。
她抱着首饰盒,正准备将其放进内室,方迈出一步,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大少奶奶,老夫人来了。”
孙如玉听见这话,心里顿时一咯噔,双手蓦然一抖,险些没抱稳手上的东西。
老夫人怎么来了,莫非,她发现了什么端倪?
可是不可能啊,那对白玉镯子,她常年放在锦盒中鲜少看过,怎会这么快就发现它们不见了。
孙如玉抱紧了手上的盒子强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瞧着院外渐行渐近的人影,颔首走到了门口迎着。
“老夫人。”
赵琴盛气凌人的走进来,瞧见孙如玉,当即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孙如玉猝不及防,加上这一掌打得又着实太重,身子止不住踉跄两下,脚一歪,便跌坐在地上。
首饰盒从孙如玉手中脱落掉地,声音甚是刺耳,柳飞婵在一旁看着,当场愣住。
“老,老夫人,孙媳不知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您如此生气……”
孙如玉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声音凄婉而委屈。
赵琴斜眼瞪向她,语气森寒,“你做错了什么,自己还不清楚吗,白嬷嬷,想个法子,让少奶奶好好回忆回忆。”
“是。”白嬷嬷颔首一应,而后吩咐两个粗使婆子上前,一人押住孙如玉一只胳膊,白嬷嬷则缓缓走至她面前,扬手往另外半边脸上又扇了一巴掌。
孙如玉跟在赵琴身边这么多年,素来是见识过她身边这些恶婆子的狠毒手段的,毁容断指都算是手下留情,只是以前她们都是对付别人,哪曾想自己今日竟然也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孙如玉就是再傻,到这时候也该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白嬷嬷的手扇得她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她不敢再继续装糊涂,睁着泪眼连忙向赵琴求饶。
“老夫人,孙媳,孙媳知道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要不是被宋馨那个贱人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您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偷那对白玉镯子呀!”
“不敢?我看你倒是敢得很!区区一百两银子,我就不信,你会拿不出来!管家,带人给我搜,把她这间屋子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个遍,我倒要看看,这个蠢货,到底有没有办法还银子!”赵琴怒不可遏,脸色愈发阴寒。
孙如玉面上顿时一变,此刻才戚戚然起来。
原来,她私藏银子的事,老夫人自始至终都知道……
赵琴留意到地上的首饰盒子,拂袖让白嬷嬷住手,指着那盒子居高临下的问她,“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柳飞婵回过神,见孙如玉那张脸已经被打得认不出本来样子了,足见白嬷嬷下手有多狠,对付自己府上的少奶奶都是如此,那对她,岂不更不会手下留情。
思及此,她在孙如玉未开口前,连忙向赵琴走近几步,颔首道:“回老夫人,那里面都是婵儿的首饰。”
赵琴闻言,目露疑光,“你的首饰,怎么会在她这里?”
柳飞婵皱眉,喟然叹了一气,“婵儿今早听说宋馨新开的则灵居无人光顾,有心看笑话,便和堂嫂一起去了。
哪曾想到铺子里后,堂嫂会突然弄湿店内的裙子,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堂嫂抵赖不掉,需赔偿宋馨一百两银子。
回府之后,婵儿私心想着堂嫂一时怕是拿不出这么多钱,便命丫鬟将婵儿所有的首饰都收好,拿过来准备让堂嫂去还给宋馨。
这些首饰虽然不贵重,却是婵儿一直戴在身上的,都有了感情,可只要能解堂嫂的燃眉之急,尽数拿出来也没什么不妥,不想堂嫂竟然……竟然会去偷老夫人的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了看孙如玉,言语之间满是鄙夷。
先前她只知孙如玉去了趟老夫人的院子后,便还清了那一百两银子,住到柳家这么久,她心知孙如玉和赵琴之间尽管有小隔阂,但对外还是站在一条线上的,所以她才会急于来跟孙如玉缓和关系。
可从如今这副情形来看,和她撇清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怒气冲天,难免会殃及池鱼,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起先并无意帮孙如玉赔付那一百两银子,事后对自己,只怕不会坦诚相对了。
孙如玉被白嬷嬷打得脑子有些懵,恍然听着柳飞婵那些话,觉得并无什么不妥,可心里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哪里不对劲,她又着实说不上来,一动脑子,太阳穴就阵阵抽痛。
赵琴见孙如玉沉默,只当她认同了柳飞婵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婵儿一个小丫头都比你懂事,我柳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蠢媳!”
孙如玉被赵琴堵的说不出话,跪在地上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
就在这时,管家抱着一个小箱子走出来,那箱子是打开的,里面东西一览无余。
第143章:不留情分
柳飞婵离得近,一眼就瞧见箱子里装满了碎银和首饰,目色一变,神情怪异的看了孙如玉一眼。
这箱子里的东西加起来,少说也有三百两银子,孙如玉竟然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还让自己帮她还账,未免也太自私了。
“老夫人,这些东西都是在少奶奶房中找到的,老奴清点过了,一共五百一十两。”
管家毕恭毕敬的站在赵琴面前,神色凛然。
赵琴伸手接过那箱子,转身看向孙如玉,眯眼冷哼:
“你进府的时候,是为了给我孙儿冲喜,身上不但一两银子没带,我还倒贴了八百两,让你孙家从京都城的一个小破落户一跃变成衣食富足之家。
怎料啊,这些年你不知感恩就罢了,还敢私拿我柳家的银子,怎么,准备带着这些东西进棺材吗。”
孙如玉面上一慌,颤声恳求道:“老夫人明鉴,孙媳从未这么想过,那些东西,都是孙媳从每月的用度中一点一点省出来的,绝无半点私拿啊!”
赵琴管理内宅颇有手段,怎会轻信了她的话。
孙如玉嫁进柳家这么多年,赵琴对她早就知根知底,深知她花起银子来是个什么性子,从每月用度中一点一点省出来的?单她身上这条裙子,也有二十两白银,哼,她倒是会省!
“白嬷嬷,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关到柴房,任何人都不准给她送东西,这院子也封了,西风院就是她以后的住处。吃我柳家的,住我柳家的,最后还想拿,胆子怕是长天上去了!”
孙如玉听罢,胸口一颤,身子止不住晃了又晃。
西风院是整座柳家内宅最破落的一处院子,听说柳家老太爷生前曾在街上买回一个小丫头做通房丫鬟,到柳家后就住在西风院。
那丫头本以为自己是来侍奉人的,哪里会想到老太爷竟要和她做那般龌龊的事,当夜便吊死在西风院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西风院一直没有人住,也从未有丫鬟进去打扫过,一处好端端的院子就这么荒废了。
听府内的下人说,每年到那丫鬟的祭日,西风院一到半夜就会传来哭声,甚是恐怖。
如今,老夫人却要她住进西风院,这分明,分明是要将她这个柳家大少奶奶给弃了啊!
思及此,孙如玉忽然用力挣脱开两个婆子的钳制,跪走至赵琴面前紧紧抓住她的衣服不松。
“不,老夫人,我求您了,您想怎么惩罚孙媳都可以,就是不要将我送去西风院,我求求您了!”
赵琴厌嫌的看着衣服上那双手,命人将其拉开。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如今还想让我放过你,柳家能在京都城屹立不倒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是慈悲心肠,白嬷嬷,把她给我带下去!”
白嬷嬷领命上前,和那两个恶婆子一起将孙如玉拖了出去。
直至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孙如玉那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柳飞婵听得心惊胆战,面上却保持着一副淡然之色,怔怔站在那儿不敢多说一个字。
赵琴看她一眼,料到她被吓坏了,神色稍稍缓和几分,语气却依旧阴沉。
“婵儿,难为你还知道为那个蠢货着想,嫁进柳家这么多年,好的没学会,惯会耍些小聪明。那些首饰你拿回去吧,柳家还没穷困到要你接济的地步。”
柳飞婵凛神,顿了顿,缓缓弯腰将那个首饰盒捡起来,心已慢慢恢复平静。
“老夫人,堂嫂此番做的确实有失妥当,不过她嫁进柳家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您饶了她吧。说到底,若不是婵儿拉她去宋馨的铺子看笑话,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柳飞婵目色诚挚的看向赵琴,做足了一副大善人姿态。
赵琴阖眼冷笑,“难为你还知道为她求情,只是有些人啊,她注定是一条喂不熟的狗,留她一命,已经是柳家对她仁至义尽,别的话不必多说了,你日后安心在府上住着便是。”
柳飞婵闻言,心底一喜,连连点了下头。
老夫人这话,分明是准许她长久住在柳家了,没想到经此一事,倒让她阴差阳错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本来柳飞婵心中对孙如玉还有些愧疚,如今却全部释然了,又不是她让孙如玉泼宋馨的裙子,也不是她授意孙如玉去偷白玉镯的,一切都是孙如玉咎由自取罢了,怨不得她。
而赵琴看着柳飞婵暗喜的神色,冷笑一声,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孙如玉就是个十足的蠢货,这么多年在柳家养尊处优,脑子早就养废了,根本连宋馨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可柳飞婵不一样,这个丫头,想要什么,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比如她当初要去容妃的赏花宴,可是想方设法的来讨好自己。
有这么个丫头留在身边,无异于多了一个帮手。
柳飞婵,可比孙如玉聪明多了,到底是同族之人,外人自是没法比。
孙如玉院中的动静闹得不小,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柳家内宅的人全都知道了。
紫珠坐在锁春园绣花,先前被杖责时,服侍过她几日的小丫头阿喜端着一个盂盆从柳下荫房中走出来,将铜盆洗刷干净后,捶着腰走至紫珠对面坐下。
“紫珠姐姐,你听说大少奶奶的事儿了吗?”
紫珠闻言,微一颔首,默默点了下头。
阿喜默叹一声,语气有些同情,“其实,大少奶奶人还挺好的,也不知她一时怎的会糊涂至此,竟然偷老夫人的东西,听说那白玉镯子还是柳家的家传之宝呢。
不过,再怎么说,大少奶奶还是府里的主子啊,老夫人就这么把她贬到西风院去了,也未免太不留情分了吧。”
紫珠听罢,唇角微勾,声音沁凉入骨,“什么情分不情分的,大少爷早就不在人世,大少奶奶又没为柳家生下个一儿半女,恐怕在这府里,也只有咱们把她当主子看。”
早在当初在城东菜市口,柳温为了丞相府和柳下荫的名声而推她出去服刑时,她就知道,这种豪门深宅,根本没有任何情分可讲。
于柳家人来说,只有可用之人,从无什么血缘亲情,所以,若不想让自己成为任人摆布的工具,唯有努力将自己变成人上人。
第144章:猝不及防
孙如玉算是废了,对柳家也起不到什么大用,紫珠自不必放在心上。
但是如今,那个本来只在柳家暂住几日的旁系小姐,突然得了老夫人首肯,可以在柳家一直住下去了,看来,那个柳飞婵还挺有本事。
先前,紫珠因为瞧不起柳飞婵一个旁系小姐的身份,加上那女人在这儿也住不了几天,一直不屑和其相处,可今日之后,这件事,怕是要重新思虑一下了。
阿喜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脸色顿时惆怅起来,语中夹杂着几分担忧:
“紫珠姐姐,你说咱们做丫头的,到最后会不会比大少奶奶还惨?
先前有几个和我同年入府的姐妹,这些日子被少爷折磨的,一个个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恰好又遇上老夫人削减府内开支,就把她们全赶出去了。
前天我上街买东西,偶然遇到一个,竟看见她……她蹲在地上跟乞丐抢东西,我叫她几声,她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紫珠姐姐,我好害怕啊,自从太子殿下上次来过之后,老爷严令少爷不准再出府,这些天,少爷愈发变本加厉了。
我好怕有一天,少爷的鞭子会落在我身上,你不知道,方才我进去的时候,少爷的眼睛就像狼一样盯着我,好恐怖……”
紫珠眉心一拧,瞧着那双微微颤抖的肩膀,默默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
“别害怕,老夫人警告过少爷了,让他不准动锁春园内的人,只要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少爷是柳家独子,老爷和老夫人凡事都会依着他,等到哪一日少爷又受不了了,必然会求老夫人准许他去快绿阁,到时,咱们就可以放下心了。”
阿喜听着她的话,眸间浮起一抹希望,而后抿唇重重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柳下荫的高喊声。
“紫珠,进来!”
紫珠浑身一怔,秀目微眯,在阿喜担忧的目光中,缓缓起身走进屋内。
柳下荫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下身只穿一条亵裤,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长桌上,放着一条汗巾。
“烧水,本少爷要洗澡。”
紫珠一顿,默默点了下头,而后转身又退下。
她虽然是赵琴安排过来伺候柳下荫的,可烧水洗澡这种活,一直都不由她做。
紫珠说到底还是柳下荫身边的大丫鬟,以往也只是做些端茶倒水,缝衣喂药的活计,这种粗活何时轮得到她。
可这些日子府内的下人被赶走不少,加上柳下荫的锁春园一直是府中众丫鬟的噩梦,她们是断不敢再往园子里来了,如此才使得柳下荫跟前服侍的人越来越少。
可即便如此,这也不可能轮得上她啊。
柳下荫,到底有何意图?
紫珠百思不得其解,走出房间后,阿喜已不在院中了,无奈,她只好独自走到灶房,让厨娘烧了满满一锅热水。
不消半个时辰,那水已经烧开了,紫珠和厨娘合力将水抬进柳下荫房中,内室的屏风后面放着一个巨大的浴桶,可供五人使用。
紫珠摸了摸水,觉得差不多了,才转身走出去,扶柳下荫过来洗澡。
雪白柔荑的玉手撩拨着温水在全身四处游走,柳下荫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紫珠,本少爷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细腰,比柳枝还柔呢。”
紫珠闻言,心里顿时一咯噔,低垂着眉眼不敢去看柳下荫,“少爷,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比不得旁人家的娇小姐,少爷谬赞了。”
柳下荫扬眉,一只手猝不及防的搭到她的肩膀上,而后顺着腰身往下移。
“哪有谬赞,本少爷才发现,以前,我真是眼拙了,这手,这腰,还有你这张脸,可是一点儿都不比快绿阁的花魁差。”
“少,少爷!”,紫珠见柳下荫的手已经近乎摸到自己臀部,面上一急,手上一使劲,重重推开了他,“少爷,奴婢是老夫人派来服侍您的,还请少爷能自重。”
自重?
柳下荫眯眼嗤笑,一个下贱的丫鬟而已,也敢让他自重,命比草还贱,装什么贞洁烈女。
“紫珠,你跟在本少爷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别以为你把奶奶搬出来,我就怕了。本少爷以前是看得起你,才让你做大丫鬟,若是识相,今日就把本少爷伺候的高高兴兴的,否则,我就把你扔到乞丐窝里,让你被千人骑万人轮!”
紫珠心尖一颤,反抗的力气突然小了几分,“别,少爷,求您了,不要那样对紫珠,奴婢,奴婢以后一定尽心竭力的侍奉您……”
柳下荫见她示软,眯起眼睛嘿嘿一笑,“柳家多的是丫头,本公子不缺你这一个,现在,有的是你该好好服侍的地方。”
他牢牢抓着她的手,一直淹没到浴桶中,隔着一层亵裤,紫珠只觉掌心一片灼热。
纵然再不知晓情事,这些年跟在柳下荫身边,耳濡目染多了,自然也清楚他要做什么,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要同他做那龌龊之事的人,会变成自己。
不,女子的贞洁是她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了,若是就此被毁,那她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紫珠脑中一团乱麻,抬眸瞧着已经露出一派淫靡之象的柳下荫,秀目一眯,突然换上一副迎合的脸色,娇声笑道:
“少爷,别这么急嘛,紫珠自知自己无路可逃,这早晚都是您的人。只是这青天白日的,若是动静太大,定然要被人发现的,到时,紫珠的脸面往哪儿放?旁人也就罢了,紫珠可是老夫人送过来侍奉少爷的,倘若被老夫人知晓,她一定也不会轻饶了紫珠的。”
柳下荫正是兴起之时,突然被她一盆冷水泼下来,不免也有些生气,“那你说怎么办。”
紫珠静默一瞬,启唇淡笑,“不如这样吧,今晚酉时三刻,奴婢在府里的假山中等少爷,那里没什么人,到时,少爷想做什么,奴婢都遂您的愿。”
柳下荫斜眼看她,突然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淘气,本少爷就
第145章:危险临近
“是。”紫珠见他答应了,暂时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在房内久留,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连忙福身退下了。
站在宽敞明亮的院子中,紫珠对柳下荫周身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就连吸到鼻尖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抹恶心的气息。
方才不过是她暂时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好摆脱柳下荫的魔爪罢了,可到了晚上,又该如何是好。
“紫珠姐姐,你怎么了,公子叫你进去,没什么事吧?”
阿喜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言语之间溢满关心。
紫珠吓了一跳,蓦然收回神,看看她,轻轻摇了下头,“没,没什么,只是少爷想洗澡,要我去准备一下洗澡水罢了。”
阿喜长舒一气,没有注意到她异样的脸色,“还好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我方才去做了一些糕点,偷偷给姐姐藏了两块,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
她纯真无害的笑着,四下瞅了瞅,而后迅速从袖中拿出一块团着的手帕,二话不说便塞进紫珠手里。
紫珠摸了摸,那帕子还是热的,打开一看,里面竟包着两块绿豆糕。
“这是你做的?”
“对啊”,阿喜温笑,眨眼道:“姐姐忘了?我被老夫人调过来之前,一直在厨房做事,别看我年纪小,我跟着那厨娘,可是学了不少手艺呢。
我啊,就打算在府里好好做事,等存够了赎身钱,然后去管家那儿把卖身契买回来,这样我就是自由身了,等离开丞相府之后,我打算去街上开一间糕点铺子,到时候……”
“阿喜,你在世上没有亲人了吗?”紫珠静静听着,突然打断她的话。
阿喜愣神,澄澈的大眼睛中覆上一抹哀伤,“没有了,我们一家是逃难过来的,弟弟妹妹在半路就死了,好不容易到了京都城,爹娘被重病缠身,没过多久也死了。我没有钱为他们买棺材,只好将自己卖进丞相府……”
紫珠定定看着她,心口一瞬间闪过一丝不忍,她们都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于这繁华浩大的尘世中,只是一粒渺小到微不足道的轻尘。
阿喜见紫珠不说话,以为她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毕竟来柳家做事的丫鬟,家中境遇都不好。
“紫珠姐姐,其实,阿喜一直都很羡慕你的,你已经做到了少爷的大丫鬟,要不了多久,一定可以恢复自由身,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回自己的家了。”
家?
紫珠闻言苦笑,她还有家吗?更何况,经过今晚,她还有自由可言吗?
温淡的视线蓦然往柳下荫房内看了一眼,这一刻,紫珠再一次经历了什么叫“力不从心”。
她太卑微,卑微到可以被人呼来喝去而毫无反击之力,她,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阿喜……”紫珠看着对自己毫无戒备之心的小丫头,已经到了喉间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紫珠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阿喜瞧着一脸为难的紫珠,眉心微凝。
紫珠顿了顿,掩在袖子中的双手突然握紧,“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今晚酉时,你能不能在假山附近帮我望下风,我,我想去给大少奶奶送点儿饭。”
阿喜闻言,突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紫珠姐姐,你疯了?!老夫人说过,不准任何人私自去看大少奶奶的,如果被人发现,老夫人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紫珠凝神皱眉,“没关系,只要你帮我把好风,我自己一定会小心一些的,大少奶奶以前同我的关系也算不错,虽然,虽然她常常做傻事,可本质并不坏。老夫人要罚她三天三夜不准吃喝,换做常人,谁能受得了,这分明是要大少奶奶的命。”
“可是……”阿喜抿唇,神色依旧有些犹豫。
紫珠知道她怕什么,凛凛神,温声笑道:“别担心,再怎么说,我之前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被抓住了,老夫人也绝对不会重罚我的。”
紫珠是老夫人派过来服侍公子的,这点大家心知肚明,想当初紫珠被老爷责罚,打了二十棍之后连床都下不了,老夫人还专门让人请来大夫给她看。
寻常下人,哪个有紫珠这般好的命,所以阿喜羡慕她,不是没有理由的。
老夫人器重紫珠,才会将她调过来服侍少爷,所以,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老夫人也绝不会把紫珠姐姐怎么样的吧?
阿喜怔怔想着,见紫珠一脸恳求的看着自己,抿抿唇,愣愣点了下头。
紫珠见此,倏尔移开视线不敢去看阿喜的眼睛。
夜幕降临,吃过晚饭后,紫珠在柳下荫暗含糜光的眼神下,收拾好桌子上的饭菜出了门,刚走到厨房,只见里面除了阿喜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紫珠姐姐,这是我给大少奶奶准备好的酒菜,你拿着。”
她伸手递过来一个食篮,里面总共放了三盘菜和两个馒头一壶酒,有荤有素。
紫珠接过,指尖不经意颤了一下,“如今时候还早,你先坐这儿歇一歇吧。”
“没事,不过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呢,紫珠姐姐,你可一定要快去快回啊。”
“嗯,放心吧。”
紫珠点头,目色微凝,默默瞥过了头。
临近酉时,紫珠和阿喜一同走出锁春园,等走到假山附近,阿喜停下步子冲她挥手,催她速去速回。
紫珠暗一咬牙,看着阿喜纯善的目光,狠心转过身走了。
方拐过一道弯,她突然顿住身,站在一簇半人高的冬青树后,仔细盯着假山处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隐有两道人影走过来,前面那个摇摇晃晃的,看起来似乎喝了不少酒,后面那个则提着一盏灯笼,待他们走近,紫珠蓦然捂住了嘴巴,浑身泛起阵阵凉意。
柳下荫……
阿喜一脸焦灼的站在假山入口处,朝紫珠离去的方向不停张望着,浑然不知身后已有危险临近。
这里离柴房不远,是外人经过柴房的唯一通道。
等到阿喜听见那阵窸窣的脚步声转过身时,柳下荫的脸猛然呈现在眼前,吓得她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第146章:生不如死
柳下荫面色一沉,扬手让身后的小厮朱三抓住她。
可怜阿喜一个弱女子,哪里抵得过一个壮年男人的力气,没跑出两步便被抓住了。
“少爷,求求你放了奴婢吧,奴婢,奴婢……”满脸泪珠遮盖了整张脸,她呜呜哭着,哀声恳求柳下荫。
那啜泣的哭音听得柳下荫疑惑的挑挑眉,睁开醉眼一看,只见面前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紫珠。
“你怎么会在这儿,紫珠呢?”
阿喜天真,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当她们偷偷去给大少奶奶送饭的事被柳下荫听到了风声,到这时候还想着保全紫珠。
“奴婢,奴婢不知道……”
柳下荫虽然喝多了,但还没到大醉的地步,本来吃完饭之后打算小酌几杯,办事的时候也好跟紫珠调情。
哪曾想一来这儿却根本就没有看见紫珠,现在他已经是欲火焚身,阿喜虽然小了些,但稚女玩起来,自有另一番情趣。
“既然她不在,那就该你倒霉了,别怕,待会儿,本少爷一定会很温柔的。”柳下荫眯起眼睛嘿嘿直笑,吓得阿喜止不住哆嗦。
她待在锁春园这么长时间,也是见过那些同岁的丫鬟都是怎么被少爷折磨的,虽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每到午夜梦回时,耳边总是能听见痛彻心扉的嘶吼声。
那时阿喜的心里就好像下了一场雪,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救命……”
她挣扎着大叫起来,刚喊出两个字,却被后面的朱三死死捂住嘴。
“少爷,这小妮子的性子怕是烈得很啊,这张小嘴一直往我手上喷热气,恨不得张口咬了小的呢。”
柳下荫挑眉,缓缓伸出手解开了阿喜衣服上的扣子,“性子越烈,爷越喜欢,给本少爷抓好了,我尽兴之后,她就是你的。”
朱三听罢,情绪愈发高涨,“是!”
阿喜听罢,眸中清泪一滴接一滴的往下落,近乎绝望的闭上眼睛,心中却在祈祷紫珠能快些回来,好找人来救自己。
可她哪知道,让她陷入这般境地的人,正是她当成救命恩人的紫珠。
高大的冬青树后面,紫珠眼睁睁看着柳下荫嬉笑着一点点解开阿喜的上衣,而后突然发狠似的用力撕烂她的衣服,狂笑一声,无视阿喜的苦苦哀求,狠心穿破了她的身体。
紫珠狠狠咬着自己的唇瓣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寂静的后花园,耳边只能听到柳下荫粗重的喘息声和两具肉体冲撞在一起的声音。
“我打算等存够钱后,就去管家那儿买回自己的卖身契,等恢复自由身,再在街上开一间糕点铺子。”
“紫珠姐姐,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
耳边一直回响着阿喜白日说过的话,可此刻,她知道,她已经将阿喜送进了地狱。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等柳下荫一脸餍足的从地上站起来,阿喜已经没有丝毫意识了。
紫珠能看到她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躺在地上,原本澄澈有神的大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沉寂的宛若阴气沉沉的黑夜。
“像具尸体一样,没劲,赏给你了。”
柳下荫皱眉啐了一口,而后倚在一旁的石头上,饶有兴致的看朱三玩弄阿喜。
紫珠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双手轻颤着紧紧握在一起,身子往暗处又缩了缩,生怕柳下荫看见自己。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朱三仰天长舒一气,穿好衣服,似才注意到柳下荫站在一边旁观许久,嘿嘿一笑,捡起地上的灯笼,驱步上前。
“少爷久等了,咱们走吧。”
“玩儿高兴了?”柳下荫斜眼看他,余光扫向阿喜,低低哼了一声。
朱三点头,食不知味的说:“这府里的丫头,就是把贞节看的太重,根本比不上快绿阁的窑姐们,少爷,什么时候得了空,咱们再去一次呗?”
“你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本少爷呢。”柳下荫嗤笑,转身走出假山。
朱三颔首称笑,“少爷,小的的胃口早就被那些窑姐给养刁了,这雏儿玩起来有什么意思,难道少爷就不想念,夏桑姑娘的甘露吗?”
柳下荫想起快绿阁那些姑娘的手段,只觉下腹又是一阵灼热,他的欲火,果然还是要那些个荡妇给泄了。
“想是想,不过夏桑么,未免太不懂规矩了,什么话都敢往外传,这次若不是因为她,本少爷也不会被禁足。过几日就是京都灯会,得了空,咱们就再去一趟,你抽空去快绿阁跟醴娘知会一声,让她给本少爷换个人。”
“是,小的一定给您办妥帖了。”朱三点头应道,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快绿阁去。
待主仆二人离开之后,紫珠软着身子从冬青树后走出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神,而后佯装一副震惊的样子,快步跑到阿喜身前。
“阿喜,你,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干的?”
阿喜茫然无神的躺在地上,蓦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涣散的眼眸中忽然聚起一道光。
“紫珠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呀,阿喜,阿喜好害怕啊!”
紫珠方才只是躲在远处,并不知道阿喜到底怎么样了,只能看见柳下荫和朱三近乎残暴的在她身上做着最原始的律动。
如今离得近了,皎洁的明月泛着冰冷的光,阿喜身上却尽是抓痕和齿印,近乎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
“对不起,阿喜,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去给大少奶奶送饭,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那,那个人是谁,走,咱们找老夫人去。”
紫珠颤着手抓起旁边的破衣盖到她身上,不敢想象,若是方才被柳下荫压在身下的人是自己,又是何种情形。
这一刻,庆幸代替了对阿喜的愧疚,她知道,如果她真的经历了这种事,那种感觉,一定是生不如死。
阿喜紧紧抓着衣服,一个劲儿摇头,“紫珠姐姐,没用的,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而已,就是找了老夫人,她也不会为我主持公道,咱们,咱们回去吧,我好累啊……”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怪紫珠,这种事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堪比凌迟,到底是她的命比纸薄罢了,贞节已毁,便是有朝一日出了府,又能如何呢。
第147章:投湖自尽
紫珠见她执意要回去,凛神扶着她从地上站起来,让她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屏息凝神,强撑着一口气将阿喜拖了回去。
等进房之后,阿喜却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太脏,执意要洗澡,用汗巾将自己搓得浑身发红也不罢休。
紫珠看不过去,想将汗巾夺过来,却被阿喜打断了。
“紫珠姐姐,我太脏了,我得好好洗一洗,只要洗掉这层皮,兴许,兴许就没事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哭,直到水已经洗凉了,泪水都没有停止。
此刻,天边已隐隐露出鱼肚白,紫珠看着蜷缩在床上的阿喜,怕她再出什么事,索性待在她房里也不走了。
“阿喜,天色不早了,你睡一觉吧,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吗?”阿喜红肿着一双眼睛怔怔看她。
紫珠抿唇犹豫一瞬,轻轻点了下头,“会的,你看,当初我被老爷贬至后院做粗使丫头,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失去了光彩。
可后来,老夫人还是将我重新调到了锁春园,阿喜,姐姐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我们总要向前看,才有活下去的勇气不是吗?
唯有活着,你才会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你不是说,将来要开一间糕点铺子吗,姐姐会帮你的,我那儿还有一些碎银……”
“紫珠姐姐,我困了,睡吧。”阿喜淡淡一笑,认真看她一眼,而后翻身背对着她躺在床上。
紫珠见状,抿了抿唇,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吹灭了屋内的烛火,趴在桌子上缓缓阖起眼眸,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空气中不断传出均匀的呼吸声,阿喜静静听着,忽然坐起身,借着射进来的冰冷月光定定看了紫珠一眼,而后光着脚走下床,轻轻打开房门后,一路走向锁春园内的半亩池塘。
万籁俱寂,偌大一座丞相府都陷入沉睡之中,池水倒映出阿喜那张惨白无色的脸,她站在边上仔细看了看,忽然发出一声苦笑,投身向那影子扑去。
扑通一声脆响,惊动了水中欢快的游鱼,于这沉寂的丞相府而言,却没有起到丝毫影响,唯独那双躲在树后的眼睛,在看见阿喜投湖自尽之后,缓缓落下一行泪。
阿喜,不要怪姐姐,你安心去吧,待姐姐他日成为人上人,一定会将你厚葬的。
紫珠默默念着,凌然转过身,拂袖缓缓拭去眼角的泪痕,头也不回的走了。
翌日一早,柳下荫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紫珠算账,昨夜行完事后太累,他回到房里便睡下了,只是心中一直记着要找紫珠的麻烦。
明明说好了酉时三刻在假山里等着,结果等在那儿的人却是阿喜那个小丫头,紫珠莫不是在耍他。
楠木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紫珠神色淡然的端着一盆水走进来,见柳下荫已经起了,绯红的小脸上陡然浮起一抹恼意。
“少爷,昨晚咱们明明约好了酉时的,怎么奴婢在那儿等那么久,您却迟迟未出现啊!”
柳下荫见紫珠一开门就责问自己,面上也有些不悦,“你还敢问本少爷,我倒是要问问你,我酉时三刻出现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酉时三刻?不是酉时吗?”紫珠换上一副困顿之色,呆呆看向他。
柳下荫挑眉冷笑,“你自己约的时间,也能忘了?昨日在屏风后面,你可是趴在本少爷怀中亲口说酉时三刻在假山等着我的,怎么,真忘了?需不需要本少爷现在帮你场景重现,好好回忆回忆?”
紫珠闻言,摇摇头,蓦然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出来,“啊,没错,是酉时三刻,奴婢着实是给记差了,都是奴婢的不对。”
柳下荫看她一眼,嗤声道:“你错过了,倒是便宜了阿喜那个丫头。”
“阿喜?”紫珠愣愣看着他,做足了一副毫不知情的姿态。
柳下荫扬眉,朗声笑道:“昨夜本少爷把那丫头破了处,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得情事,还没折腾两下,身子骨就不行了。待会儿朱三来了,本少爷就把阿喜交给他,让他日后好好调教调教。”
紫珠听着柳下荫一派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阿喜不过是一头牲口,一个供他泄欲的工具一般。
不由得想到昨日,他突然对自己动粗,是不是也是因为,在他眼里,她的作用只是一个通房丫头罢了。
柳下荫见紫珠不说话,皱皱眉,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那声音听起来,似是朱三发出来的。
柳下荫坐着没动,不消片刻,朱三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少爷,阿喜,阿喜那丫头投湖自尽了!”
柳下荫面上一惊,旋即又怒道:“自尽就自尽,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府里死的丫头还少吗,那个贱婢的尸体呢?”
朱三凛神,哆嗦道:“池水太浅,她没沉进去,又浮起来了,手脚都泡烂了。”
柳下荫听着,一脸厌弃的扬手,“那还不赶快让人把她拖出去,还留在院子里做什么!”
朱三见柳下荫生气,重重点头,连忙退了出去。
“真晦气!”
柳下荫皱眉冷哼,耳边却蓦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抬头一看,竟是紫珠。
“你又哭什么?”他拧眉问她,没由来有些烦闷。
紫珠抬头看他,清泪涕流不止,“少爷,阿喜,阿喜昨夜被您给……之后却投湖自尽,她,她莫不是一时想不开才会如此?”
柳下荫闻言,目露不屑,冷声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少爷的雨露,多少女人想要都要不得,若不是我昨晚喝醉了,一时没忍住泄在她体内,今早怕是还要你准备一碗避子汤。如今一死倒也省事了,我柳下荫的孩子,岂能由一个下贱的婢女生出来。”
紫珠闻言,心里一顿,抬眸看看他,一抹悲凉油然而生。
柳下荫一想到院子里又死了个下人,也无心跟她调情了,尤其是紫珠此刻站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看着就烦。
昨日他也不知怎会觉得她长得还算不错,果真是太久没出过府,看见一棵狗尾巴草,就误以为是朵娇花了。
“我这儿不需要伺候,本少爷还有些困,想再睡一会儿,你先退下吧。”
第148章:不祥之地
紫珠听着他低沉的语气,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暗自叹了一声,颔首退下了。
经过池塘时,府里的下人正好将阿喜的尸体给捞上来,鼻尖顿时飘来一股恶臭,紫珠直觉想吐,连忙捂住鼻子跑远了,脑中却一直思索着今后该做的事。
阿喜虽然不是她亲手杀死的,可说到底,却是她递出了那把直插心脏的刀,若非为了自保,她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做。
可人要是想往上爬,心就必须要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在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往后的路,就只能靠自己。
虽然她暂时将阿喜推了出去,可毕竟不是长久之策,阿喜已经死了,若是过几日,柳下荫又想跟她做那种事,到时,她又要推谁出去,更何况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人可推吗?
所以,她必须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想出一条良策。
老爷和老夫人恨不得将柳下荫宠到天上去,一定不会帮她,下人们都害怕柳下荫,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还会管她这档子事,偌大一个丞相府,她可以利用的人微乎其微。
可是,少并不代表没有。
紫珠脑中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滤了一遍,最终定格到两张容貌年轻的脸上,轻抿的薄唇蓦然勾起。
两天后,孙如玉奄奄一息的被人从柴房中拖出来。
刚被关进去的第一天,她还不停地站在里面求赵琴饶了自己,可府里的下人得了命令,相继从她面前走过,却没一个人敢同她说话。
后来,孙如玉被饿极了,便再也没有力气去喊。
西风院中堆满落叶,还不是悲秋时节,这树上的叶子却早已落光了,果然是块死寂沉沉的地方。
孙如玉被两个小厮扔进来,还不等她反应,那两人便锁上了院门,任凭她如何喊叫,都没有人回应。
她重重咳嗽一声,身上衣服肮脏不堪,一张被扇肿的脸因为没有及时上药,耽搁三日后,竟生出了脓疮,疼得她碰都不敢碰。
孙如玉哆嗦着身子慢慢往前走,方行至长廊下,眼前突然蹿过一只大老鼠,吓得她惊叫连连,魂都快飞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神,她颤手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因为太久没人住,那门竟然像被人锁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孙如玉凛神暗吸一气,手上加大几分力道,因为太久没有吃饭,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她全身力气。
好在那房门被推开了,但是一股陈腐之气排山倒海一般从里面涌出来,呛得她连连后退几步,房内昏暗模糊,根本让人看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待阳光将里面照的透亮,孙如玉才跺着步子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只见桌凳摆乱一地,一条白帐垂在正空。
不禁让她联想到,多年前,有个丫头就生生吊死在这里。
孙如玉心底一寒,猛烈的摇摇头逼自己不要乱想。
穿过外厢,内室里面更是简陋,还没有她先前屋子的一半大,墙角只放了一张床,上面落满灰尘,不过比起柴房来说,能有一张床,已经算是极好了。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她要这柳家内宅尽在自己股掌之中,要府里再无人能压制她,而不是逼仄的蜷缩在这个破院子中,一辈子都不能翻身!
“大少奶奶。”
正在怔神间,院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柔的声音,孙如玉听罢,连忙走出去,只见一个丫鬟站在外面,探头向屋内张望着,始终不敢进来。
孙如玉留意到她手上拎着一个食篮,暗松一气,肚子猝不及防的叫了两下,她目色一变,轻咳一声,蓦然问:“什么事?”
那丫鬟站在那儿,屈膝向孙如玉行了一礼,颔首道:“奴婢小兰,奉命来给大少奶奶送饭。”
孙如玉见这丫头对自己还算恭敬,少奶奶气派一上来,趾高气扬的从她面前走过,而后端坐在石凳上说:“放在这儿吧。”
“是。”
小兰颔首上前,将食篮打开,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到石桌上。
西风院一直被府里下人视作不祥之地,数十年来从未有人住过,孙如玉还是第一个,而这自然也代表她在府里失势了,所以,小兰端出来的饭菜,只有一碗稀粥,一个粗面馒头,一盘苦菜,仅此而已。
孙如玉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向她,“没有了?”
小兰愣神,摇头道:“回大少奶奶的话,饭菜全在这儿了,请您慢用。”
慢用?呵……
“我是柳家的大少奶奶,你们就给我吃这种东西,你拿到猪圈看看那些猪吃不吃,谁给你们的胆子!”
小兰被孙如玉一声怒吼吓得顿时呆住,“大少奶奶,是老夫人身边的白嬷嬷亲自吩咐下来的,让我们只能给你做一菜一汤,我们不敢不从啊。”
孙如玉听罢,恨得直咬牙,霍的伸出手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挥落在地。
呵,老夫人,这当真是将她给弃了啊,不过一对白玉镯子而已,竟惩罚她至此!
小兰一直在后院做事,从不曾见过主子们发脾气,不过孙如玉偷镯子这事闹得不小,老夫人为此可是整整三天都没有缓过神,处处挑府上丫头的毛病,起先她还庆幸自己不用到主子跟前侍奉,哪曾想这给大少奶奶送饭的活却落到了自己头上。
彼时瞧见孙如玉发脾气,小兰也不敢在西风院久留,行过礼之后便连忙退下了。
孙如玉见小兰溜得比兔子还快,瞪着那道背影,凝神静默许久,突然蹲到地上,将那只粗面馒头捡了起来。
她还年轻,还没有享受够荣华富贵,不能就这么被赵琴给打压了,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唯有命在,她才能翻身。
思及此,她捧着那馒头,不顾上面的土灰,张嘴便咬下一大口。
西风院外不远处,小兰瑟瑟看着面前的紫珠,眸中多了几分恳求:
“紫珠姐姐,我求求你了,以后别让我给大少奶奶送饭了,你都没有瞧见,她方才的样子好吓人。
而且,老夫人也没有说要克扣大少奶奶的饭菜,你让我谎报消息,还给她送那些狗都不会吃的东西,岂不是在害大少奶奶吗?”
第149章:语无伦次
紫珠轻啧一声,漫声道:
“小兰,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老夫人虽然没有下令,可是她都让人将大少奶奶关进西风院了,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大少奶奶偷了柳家的家传之宝,这罪名足可让她坐牢,可老夫人念在她还是柳家人的份儿上,好心饶了她一命。
可不代表,一切都能如常啊,有些话,老夫人尽管不说,咱们做奴婢的,也该有所觉悟才是。”
小兰怔怔听着,眸中突然多了一分敬意,“还是紫珠姐姐聪明,难怪能讨老夫人喜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之后就照做。”
紫珠含笑点点头,低声提醒道:“不过大少奶奶嫁进柳家这么多年,好东西吃多了,嘴只怕早就养刁了,一时吃不惯这些东西实乃正常。你以后送饭的时候,那稀粥和苦菜可以少盛一些,一日三餐也换成早晚两餐吧。”
小兰闻言愣住,“紫珠姐姐,这又是何故,大少奶奶本来就不愿意吃那些菜,你再让我一日只送两次饭,她岂不要饿死了?”
“放心,大少奶奶小时候也是苦命人,断然不会让自己就这么饿死的。”紫珠轻笑,看着她继续说,“我让你减少饭菜和餐食,就是为了让大少奶奶渐渐学会适应这稀饭苦菜。等她饿到难以自拔时,自然会懂得,面前有一碗稀饭,是何等幸福之事,到时,她自会主动吃了这些东西的。”
小兰听罢,眸中敬意更深。
“紫珠姐姐,你真是神了,行,我就照你的法子办。”
紫珠含笑点头,待小兰离开后,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座破败的院子,眸底蓦然浮起一抹精光。
孙如玉,是她第一个要拉拢的人,这个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少奶奶如今一失势,地位还不如府上的丫鬟。
可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孙如玉和柳下荫之间,可不如表面上的叔嫂关系这么清白。
她在柳下荫身边服侍这么久,眼睛看到的东西自然也多。
以前孙如玉常常寻各种理由去锁春园闲坐,在柳下荫房中一待便是整整半日,出来的时候还红光满面,不得不让人遐想连篇。
若不是先前孙如玉在萧家那件事上做的有失妥当,害得柳下荫被皇上杖责,柳下荫也不会自此恼上孙如玉,更不会在孙如玉这次被老夫人惩罚时而选择视若不见。
可是,孙如玉的本事若是不行,柳下荫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允许她去锁春园。
柳下荫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脑子,性喜淫靡之事,只要女人伺候的好,他自然能把人宠到天上去。
先前去快绿阁,他一直只找那个叫夏桑的姑娘,看重的可不就是她的床上功夫。
所以,紫珠就要利用孙如玉去勾引柳下荫,只要柳下荫转移了目标,那她在府里就安全了。
时光悠悠又过去三天,孙如玉顾忌到脸上的伤,用身上仅有的一支发簪让小兰拿去换钱,买了些药回来,抹了三日后,脸颊终于恢复如初。
这天傍晚,紫珠接过小兰手中的工作,在厨房准备了两盘丰盛的酒菜,拿到西风院给孙如玉吃。
天色已经暗下来,漆黑的院子中没有烛光,紫珠到这儿的时候,并没有瞧见孙如玉,房中却传来一阵“吱吱”声,叫得很是痛苦。
她一脸狐疑的走进去,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口,借着黯淡的月光,她看见孙如玉蹲在角落里,手法笨重的生着火,火苗起了又灭,而旁边,还躺着一只四肢被绑得死死的大老鼠!
“终于抓到你了,看我现在不把你烤了吃。”
孙如玉盯着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苗怔怔顺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来了人。
紫珠恍然听见这话,再看看那只老鼠,胸口一闷,止不住想犯恶心。
她捂嘴无声干呕了几下,而后在孙如玉要将那老鼠扔进火堆时,伸手敲了敲房门,目光清冷的站在门口。
孙如玉凝神,霍的转过身,一眼瞧见今日送饭的人换成了紫珠,顿时扔了手中老鼠,一脸惊喜的跑至她面前,手方要抓住她的袖子,却被紫珠躲开了。
“紫珠,我求求你,帮帮我,帮我去求老夫人,我不要在这儿住了。这里,这里好恐怖的,每到夜里,我都能看见一个女鬼吊在这抹白帐上在我面前晃。还有,还有虫子咬我,我不要住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眸中倏尔溢满泪水。
紫珠淡淡扫她一眼,见她身上已无往日的风光富贵,裙子比自己身上这条不知差多少,嗤笑一声,缓缓走至院内,挑了一块尚算干净的石凳坐下。
“看来,大少奶奶的日子,似乎过得不太好。”
孙如玉讪讪一笑,跟着走过来,站在她对面却没有坐:
“紫珠,我如今是什么处境,你不都看到了吗,这几天,我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那个送饭的小兰,每次来这儿之后,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我,放下饭菜转身就走,你是没有看见这些个下人给我吃的都是什么。
一个个惯会趋炎附势,如今见我不行了,就随便应付了事,再怎么说,我可还是柳家的大少奶奶啊!”
紫珠闻言,唇角一勾,眯眼笑道:“大少奶奶?如今,你算是哪门子的大少奶奶,你倒是出去看看,外面谁家的大少奶奶,过得不比你风光。”
“你!”孙如玉想不到紫珠一开口竟如此不逊,本想厉声呵斥几句,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又生生忍住了。
她还要靠紫珠帮自己翻身,若是因为一时的口舌之争把紫珠得罪了,那她就再也走不出西风院。
思及此,她眨眼笑了笑,神色亲昵的坐下来,“紫珠,先前在府上,我们可没有一丁点儿的过节,我知道,以你的本事,这些年让你在府里做丫鬟,着实有些委屈了。只要你这一次帮了我,他日等我做上柳家的当家主母,你有何请求,我一定会一一答应。”
紫珠静静听着,心中只是冷笑。
都这副样子了,还妄想做柳家的当家主母,看来,这孙如玉可不是一般的蠢啊。
第150章:命中注定
“大少奶奶,又不是青天白日的,你做这些梦,可是一点儿都不好,事到如今,你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吗?能不能从这儿出去还是一个问题,更别妄想做什么当家主母,有老夫人在世一日,那掌家之权,就永远落不到你手中。”
孙如玉自然明白紫珠说的是事实,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只能待在这里,更不甘心将未来当家主母的位置让出去,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次偷白玉镯,着实是她脑子一时昏聩了,可赵琴会如此严惩她,也是她远远意想不到的。
关她进柴房,又将她软禁在这西风院,分明是要让府内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大少奶奶,从今以后都没什么用了。
而等柳下荫娶妻之后,那掌家钥匙便会是他妻子的,赵琴此次,明里是惩罚,暗里,还不是在为柳下荫未来的妻子铲除障碍!
紫珠说的没错,她能不能从这里出去还是一个问题,更遑论做什么当家主母。
思及此,她面上忽然覆上一抹恐慌,看着紫珠急声道:
“紫珠,我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只要你帮我,日后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被一个曾经身份尊贵的柳家大少奶奶,低三下四的恳求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紫珠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整个人仿佛沐浴在阳光下,高高在上的享受众人敬仰。
这一刻,紫珠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因为地位上的落差,随时都有可能磨灭一个人的自尊。
以往只有她向孙如玉行礼的份儿,如今,却变成她来恳求自己。
可是这远远不够,她要的,是将整个柳家都踩在脚下,要柳温后悔当初将她推出去顶罪,要柳下荫这辈子再也行不了房事,更要赵琴眼睁睁看着柳家陷入一片惨景而无能为力。
“这救你出去么,说难倒也不难,可若说简单,那大少奶奶未免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毕竟这府里,还是老夫人做主的。不过除了老夫人,如今还有一个人可以救你。”
孙如玉一怔,急问出口,“谁?”
紫珠眯眼,扬唇淡笑,“咱们府上唯一的少爷啊,大少奶奶和少爷的关系,不是不一般吗。”
“你,你都知道了?”孙如玉浑身一震,愣愣看着紫珠,闪光的眼眸倏尔又黯淡下去,“不,不可能,他是不会救我的,若想救,早在我被关进柴房时,他就去老夫人那儿求情了,何至于让我在此受苦。”
“所以,大少奶奶就要想办法,唤回少爷对你往日的情分啊,只要搞定了少爷,大少奶奶离开西风院的日子,还远吗?”紫珠挑眉轻笑。
孙如玉愣神,眼底闪过一丝不解,“那,我要怎么做?”
“别急,我会帮你的。”紫珠扬唇,眼眸中透着一丝算计。
翌日,便是京都城一年一度的灯会,长街之上张灯结彩,璀璨耀眼,分外热闹。
迎夏做了四个兔子灯,兴高采烈的跑出来,见宋馨端坐在院中仰望月空,看看手上的花灯,抿抿唇,又蓦然放下了。
宋馨敏锐的听到动静,扭过头看她一眼,启唇笑问:“怎么了,方才不还笑得挺开心吗,还不快把灯拿给迎春她们分了,若是晚了,小心好儿郎都被别人给抢走了。”
“我们都是奴婢,哪会碰上什么好儿郎啊。”迎夏嘟嘴小声嘟囔,转瞬走至她面前,甚为惋惜道,“小姐,每年灯会你都不能上街,虽说是有婚约在身,可卫将军常年待在边关不回,害得你连这种雅致的事都做不了。有时候,奴婢反倒还希望你与卫将军没有婚约呢。”
“休得胡说,”宋馨嗔视她一眼,看看天色,又看看她手上的兔子灯,阖眸温笑,“快找迎春她们上街去吧,瞧上了谁,尽管赠灯,你家小姐,如今还是有能力给你们许一份好姻缘的。”
“知道了。”迎夏吐吐舌头,嬉皮笑脸的跑了出去。
方走没多远,又笑嘻嘻的跑了回来,“小姐,奴婢前些日子瞧见您房里放着一盏狐狸灯,比奴婢自己做的不知精致多少,能不能让奴婢暂时借用一下?”
宋馨凛神,想起那天回来后就被她搁置在案牍上的狐狸灯,说不出为何,本能摇了下头,“所谓姻缘,可不是靠一盏好看的花灯就能得到的,倘若对方真是你命中注定之人,那他瞧上的自然是你而不是灯。”
迎夏眨眼,佯装一副了然的样子笑道:“话虽如此,可灯若是好看,旁人才会注意到自己啊,不知小姐这是被谁看上了,那么早就被人赠了花灯。”
宋馨面上一褐,语中带了几分恼意,“又在胡说了,你再不走,仔细迎春她们等着急了,又要骂你。”
迎夏见她羞赧,嘿嘿一笑,转身哼着小曲走了。
而宋馨坐在院子里,思绪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安离昇突然莫名其妙的送她花灯,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瞧你这副冥思苦想而不得其法的样子,可又碰上什么难事了?”
院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宋馨收回神,连忙扭过头,不由笑了。
“每次见到你,身上总是穿着一成不变的红裙。”
段红绫眉眼之中闪烁着英气,负手大步走进来,挑眉看着她说:“红裙怎么了,你没觉得,我穿红裙的时候,显得特别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吗?”
宋馨嘴角微抽,“阿绫,你莫不是,不喜欢男人吧?”
“怎么可能,”段红绫睨她一眼,挑眉道,“我来找你,就是要你陪我一起去逛灯会的,云姐姐要在府里陪大哥,我呢,又没事可做,今日这么热闹,待在府里岂不烦闷。”
“你想上街,找个丫鬟陪着不就行了,何须来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那灯会,岂能随便逛。”宋馨抬眸看她,眼底兴致缺缺。
段红绫眨眨眼,从怀中拿出一条锦帕挡在她面前,“怕什么,这样不就行了,哎呀,宋宋,你就依我一次吧,灯会多好玩儿啊,你不去看看,可是要后悔的。”
第151章:一脸愧疚
宋馨无奈,只好起身,回房换下一条裙子后,在脸上又戴了一条锦帕,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正准备出门,眼角余光蓦然瞥见桌子上的狐狸灯,想了想,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拿了起来。
段红绫候在院子里,见她出门时,手里多了一盏狐狸灯,右手食指轻点着下巴,挑眉问:“这盏灯,看着倒是别致,你做的?”
宋馨抿唇,“我哪有这样好的手艺,买的罢了,走吧,逛京都灯会,手上若是没有灯,旁人可是要看你笑话的。”
段红绫扬眉,也不继续追问,兴高采烈的同她一起出了府。
宋馨历经三世,这还是她第一次逛灯会,以前是年纪太小,尚不懂情是何物,即便嫁了人,她依旧不懂。
柳下荫娶她,只为利用,卫卿娶她,是不想背负一个背弃婚约的骂名,而他们的自私,最终却害惨了宋家。
而到了这一世,于情爱一事上,她却是不想碰也不敢碰了,她怕自己爱上的会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怕自己会再次将宋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两人走上长街后,只见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若非段红绫拉着,宋馨险些要被人流给冲散了。
走过一段密集地带,宋馨稍稍得到一丝喘息之机,紧紧提着手上的狐狸灯。
段红绫凝神,不知想起什么,眨眼道:“宋宋,听说你那则灵居的衣服卖的极好,改日我带云姐姐去看看,你可要提前给我们备下几件。”
宋馨敛眉一笑,点头道:“好啊,难得段小姐突然开始打扮自己了,我自然不敢怠慢。”
“哪有啊,我是真觉得你那裙子好看,打扮就算了,我大哥说我是投错了胎,谁若娶了我,那简直是三生不幸。”
宋馨闻言失笑,“想不到段世子说话竟如此有趣,我还以为,他是一位谦谦君子呢。”
段红绫听罢,甚是无语的摇头看她一眼,“你们啊,都被外面那些流言给骗了,我大哥也就在云姐姐面前装装君子,这数落起人来,可是一点都不嘴软。”
“所以,这就是云姐姐愿意嫁给段世子的原因?”宋馨凝神问她,不知怎的,竟无端想起了问仇。
段红绫想了想,说:“也不完全是因为这样吧,我大哥从小就喜欢云姐姐,我年纪小,和他们玩不到一起,不过我隐约记得,那时候他们似乎是有三个人一起玩的。
后来,另一个人不知去了哪儿,就只剩下我大哥和云姐姐了,再之后,他们二人就订了婚约,你都不知道,我大哥定亲那天高兴的都找不着北了。”
三个人?
宋馨微愣,眉峰倏尔蹙起。
她隐约能感觉到,云姐姐和问仇应该是认识的,云姐姐是官家小姐,性子又寡淡,从小到大定然也没有出过京都城,所以她不可能从别处认识问仇,那只能说明,问仇也是京都人。
他,会不会就是阿绫口中说的第三个人?
正在愣神间,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神色温和的看着宋馨,伸手向她送出了手上的花灯。
“这位姑娘长得好生貌美,不知小生可有幸送出这盏花灯?”
宋馨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荷花灯,微微摇了下头,“对不起,我不喜欢荷花。”
言罢,拉着段红绫便欲走。
那男子却闪身挡在两人面前,抿唇笑道:“没关系,小姐不妨说说你喜欢什么灯,我现在就去买。”
段红绫听罢,不等宋馨开口,抢先回道:“喂,你第一次逛灯会吗,我家宋宋都说不喜欢荷花灯了,那就是证明她对你没意思,所以不管你买什么灯都没用,懂了吗?”
男子神色一变,恼火的瞪着她说:“你又不是这位姑娘,怎会知晓她话里的意思!”
宋馨见这公子如此执迷不悟,不由有些头疼,“公子,她说的,着实是我想说的意思。”
“你……”,男子蓦然愣住,瞧着宋馨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心里喜欢的要命,突然伸手抓住了她,“我不管,今日你必须收下我的灯。”
宋馨猝不及防的被他抓住,面上一急,急于抽手摆脱他,“你,你快放开我!”
段红绫也恼了,帮着宋馨去挣脱那男子的手。
可这人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抓着她死活不松,还大声喊道:“大伙快看啊,这姑娘收了我的狐狸灯,竟然翻脸不认人!”
游走的行人听见他的话,纷纷停下来围观。
宋馨急于脱身,也懒得跟那些人解释,奈何这男子抓得紧,她和段红绫两人合力都不能动他分毫。
这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高,“你们快来评评理啊,这小姐收了灯却转身就走,莫不是在戏弄我!”
段红绫气结,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你少给我颠倒黑白,这狐狸灯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何时竟成你赠的了!”
那男子腿上吃痛,却依旧抓着宋馨的手腕不放。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头突然穿破长空,狠狠打在男子手上,痛得他连忙收手。
宋馨摆脱禁锢,粗喘一气,无视围观的人群,连忙拉上还在骂骂咧咧的段红绫走了。
不远处的梁檐上,青峰扭头看了一眼安离昇阴沉的脸色,抿着唇瓣不敢出声。
良久,从安离昇白玉修长的指尖突然掉下一枚石子,他淡淡扫了一眼那还站在原地骂个不停的男人,敛眉冷声道:“他哪只手抓的宋馨,剁了。”
青峰眉头一顿,连忙颔首道:“是!”
心里却一个劲儿犯嘀咕,公子对宋二小姐,是越来越不含蓄了啊。
宋馨拉着段红绫匆匆往宋家赶,临近家门口时,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宋宋,对不起啊,早知道会碰上这么一个人,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你出去的。”段红绫一脸愧疚的看着她,声音温软。
宋馨摇头轻笑,“意外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你无须自责。”
段红绫抿唇,依旧皱眉,“方才出府,我们就应该带一个家丁出来的,那个混蛋,千万不要让我再碰见第二次,不然本小姐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第152章:独善其身
宋馨闻言失笑,“不过是个无礼之人罢了,阿绫跟那种人计较什么。”
“我不管,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这般受气过。”
宋馨瞧着她一脸较真的样子,无奈一笑,颔首道:“行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让护国公担心。”
段红绫私心想着她方才一定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也不便在此久留,又温声安抚她几句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宋馨凝望着她的背影目送她走远,直到身影再也瞧不见,这才放下心,信步走回西苑。
方坐到石凳上,想起手上还拿着狐狸灯,连忙放到石桌上,打眼一看,整个人不由愣住。
这灯在方才一阵推搡中,竟被挤得看不出本来样子了,猩红的舌头不知掉落在什么地方,高高翘起来的尾巴也烂了。
薄薄的纸片稀稀拉拉的糊在细细的铁丝上,里面原本抹了一层萤火粉,在夜间不用烛火也可以发亮,现在只有腹部那处完好的地方亮着光,其他地方全破了。
好好一盏狐狸灯竟被弄成这副样子,说不心疼都是假的。
这还是三世以来,第一次有人送她花灯,虽然这花灯的主人是腹黑狡黠的安离昇,可她心里说不出是何情绪,竟然一点都不厌恶,反而在收到他的花灯时,有那么一丝丝的……惊喜。
可现在已经破掉了,要怎么办,难不成直接扔了?
宋馨看着不成样子的狐狸灯,拧眉沉思一瞬,走进房中拿了几张上等的宣纸和剪刀,又去厨房拿了些浆糊过来,照葫芦画瓢,回忆着狐狸灯原本的样子,细心裁剪,而后慢慢糊到细竹子上。
安离昇自远处飞进院中时,见宋馨正坐在梨花树下专心致志的修补那盏狐狸灯,浑然不知他已经来了,眸中缓缓绽开一丝笑意。
想不到,她竟如此重视他送的东西。
心里虽这么想,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淡然之色,缓缓走至她面前,敛眉微咳一声。
“既然已经坏了,扔掉便是,纵然修补好了,也恢复不了它本来的样子。”
宋馨蓦然听见他的声音,愣了一下,手上动作微顿,然后继续裁纸,“有些东西,不是说扔便能扔的,明明还能补救,我为什么要扔。”
安离昇扬眉,唇角微勾,“这说明,你的心,还不够狠。”
“繁华的尘世中,人都有自己想珍惜的东西,如果每个人不在心底最深处留下一抹柔软,那碌碌活在世上,未免太过可怜。倘若我真如安大人所说的那样做一个足够心狠之人,那便意味着要抛弃了贪嗔痴爱欲。只带着满满的恨意活在世上,自此眼中便再也看不见春花夏蝉,秋月冬雪,可悲却也可叹。”
安离昇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倏尔笑了,“宋小姐,本大人自和你相识之后,每见一次,似乎都有不一样的惊喜。”
宋馨抬眸看他,拧眉问:“安大人深夜来此,不会是来跟小女说这些话的吧?今夜京都灯会,安大人怎的不上街瞧瞧?”
“你怎知我有没有去?”安离昇莞尔,眸底清风霁月,“本大人今晚心情好,本想赏赏花灯,怎知却瞧见一个娇小姐被人缠得脱不开身,便多管闲事帮她解了围。可惜,她到现在还没向本大人道谢。”
宋馨猛然一愣,想起方才那男子突然一声痛嚎,有些不确定的问:“刚刚,是安大人帮了我们?”
“不然你以为,就凭你在京都城跟人结下的梁子,还有谁会帮你。”安离昇嗤笑。
宋馨无奈撇嘴,这话说的,好像她的人缘有多差一样,放眼整座京都城,她似乎也只得罪了柳家一家人吧。
寂静的夜空悠悠吹来几缕清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安离昇看着她,目光倏尔迷离起来,转瞬又默默移开视线,淡声道:
“孙如玉偷了柳家老夫人的白玉镯,如今已经被软禁起来,不过柳家那样的深宅,不安分的人多得是,但近期应该不会妨碍到你。好不容易得了空,让问仇教你几招防身的招数,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我不会那么巧正好出现。”
宋馨轻轻点头,这话即便他不说,等问仇回来后,她也是有此打算的。
本以为招了个护卫,以后就安全了,可哪曾想这护卫比她还忙,果然凡事还是要靠自己才稳妥。
不过,当日去则灵居闹事的人除了孙如玉,还有柳飞婵。
如今孙如玉被抓,也就是说柳飞婵独善其身了?
看不出来,在铺子里的时候愚愚钝钝,这在柳家却惯会耍手段,莫不是她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圆月高悬,宋馨静默良久,而后想起道衍,淡声问:“对了,道衍前辈呢,他不是说要看尽京都城的奇胜美景,怎的不见他同你一起出来?”
安离昇敛神,温笑道:“在长南山,师父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我,怎会同我一起出来。”
宋馨静静听着,拧眉淡笑,“安大人,问仇不喜你也就罢了,连道衍前辈也不喜欢你,有时候,我还挺同情你的。”
安离昇瞧着她山水明净的眸子,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在这浩繁的俗世中,他奔走半生,原本就是孤独的。
只是……
他垂下眼睑,深深凝视着她的脸,薄唇缓缓勾起。
只是,遇见她之后,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夜已深,街上游人渐渐散去,卖花灯的小贩也各行散去,月光在幽长的街道上留下一地白华。
紫珠守在锁春园门口,远远瞧见柳下荫被朱三扶着,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秀眉一凝,缓步走上前扶住他另一条胳膊,目光淡淡的扫向朱三。
“我扶少爷进去就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朱三闻言,挑眉问:“紫珠姑娘,少爷喝了酒,身子有些沉,你行不行啊,莫把你的小柳腰给压折了。”
他一边说着,淫靡的眼神一边扫向紫珠的腰肢。
那晚去假山之前,少爷当着他的面亲口说紫珠这丫头的皮肤可是吹弹可破,以前他们当真是看走了眼。
第153章:一夜春宵
朱三本以为那晚能畅畅快快的和紫珠共赴一番云雨,哪知出现的人却是阿喜,那个丫头长得骨瘦如柴,没碰两下就废了,以致他自那晚以后,一直肖想着紫珠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样子。
如今那小柳腰就在自己晃,让他只觉下腹一阵火热,奔涌着欲火无处可泄。
紫珠听出朱三话里的挑逗,回头瞪他一眼,扶着柳下荫继续往锁春园走。
朱三却几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右手,目露痴迷,“紫珠姑娘,都这么晚了,少爷醉成这个样,怕是不能行房事,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睡一觉怎么样,嗯?”
紫珠一手扶着柳下荫,另一只手被朱三牢牢抓住,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朱三,你,你简直色胆包天,我是少爷房里的丫头,如今少爷就站在这儿,你休得胡来!”
朱三嘿嘿一笑,抓着她不松,挑眉道:“少爷的丫头?不过是个通房的罢了,只怕你早就跟少爷苟合了吧,装什么贞洁烈女,我可是少爷最器重的手下,乖乖从了我,以后我自会在少爷面前帮你多说一些好话,否则,有你受的。”
紫珠暗哼一声,眯眼冷笑,“就凭你也敢来威胁我?少爷被老爷勒令不准出府,今晚却醉成这副样子,只要我去老爷那儿说你蛊惑少爷又去了快绿阁,你觉得,老爷会轻饶了你吗?”
她虽是丫头,可也不会容忍自己沦落到被小厮威胁的地步。
朱三听罢,神色陡然一变,咬牙恨恨斜睨她一眼,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走了。
紫珠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走远的背影,右手不自觉握紧,而后扶着柳下荫拐了道弯,并没有往锁春园内进。
柳下荫虽然喝醉了,但锁春园是他自小住到大的,如何不熟悉它,迷蒙之中发觉自己竟走了那么远的路,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
“这,这是去哪儿,本少爷要睡觉,快扶我回房休息!”
紫珠闻着他满身浓郁的酒气,直觉想吐,只好捂着鼻子说:“少爷,马上就到睡觉的地方了,您再坚持一下。”
柳下荫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着实醉糊涂了,一只手突然摸到紫珠腰上,嘿嘿笑道:“这腰真软,跟本少爷今晚在快绿阁玩儿的姑娘相比,可是一点都不差。”
紫珠皱眉,强拽了几下却没有把他的手拽开,无奈只好忍着心底的恶心,扶着他疾步向西风院走去,而柳下荫的手这一路上都没有停。
守在西风院门口的两个小厮早早被紫珠打发去喝酒了,临近深夜,这里又是整座柳家内宅最偏僻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人来。
待穿过假山后,紫珠一眼便瞧见守在门口的孙如玉。
“紫珠!”
她低低叫了一声,看见紫珠旁边的柳下荫,整个人顿时激动起来。
紫珠皱眉,“你还不快过来扶着。”
孙如玉凛神,连忙跑过来,丝毫不嫌弃柳下荫身上的酒气,这是即将救她出苦海的男人,她巴结还来不及,怎会厌弃呢。
“人我已经带过来了,接下来成败与否,就全靠你自己了。”
紫珠揉着被柳下荫压疼的胳膊,看向孙如玉,声音温淡。
孙如玉连连点头,挑着双眉温声说:“我知道了,今晚还要多谢你帮忙。”
紫珠闻言冷笑,“大少奶奶,我们二人非亲非故,我帮你,可不是为了听你一句谢谢的。”
孙如玉心中一顿,看着她的目光突然戒备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紫珠凛神淡笑,“别这么紧张,我想要什么,你以后就会知道了。如今我们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伤害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良宵苦短,我就不耽误大少奶奶的好事了,告辞。”
孙如玉怔怔望着紫珠离开时的背影,回想起她方才说过的话,摇摇头,而后扶柳下荫进了西风院。
她不傻,自然知道紫珠冒这么大风险帮自己,一定有所图谋。
可就像紫珠自己说的,如今她们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如何,紫珠都不会转过头来对付她。
西风院的条件虽然差了一些,可这几日被她打扫一番后,已经比初来时好多了。
想她堂堂柳家大少奶奶,如今却沦落到做下人的活计,细细想来,心中不免悲凉。
可现在不一样了,今天晚上,只要她和柳下荫成了房事,那她搬出西风院的几率,可就大一半了。
走进房中后,她先将柳下荫扶到床上,而后端来一盆凉水给他洗了把脸,冰水刺激得柳下荫险些惊醒,脱口的话依旧带着醉意。
“死丫头,想冷死本少爷吗?!”
孙如玉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生怕他醒过来,连忙将铜盆端到一旁,而后近乎痴迷的摸着他的脸,顺着他的话软声笑道:“少爷,让奴婢来服侍您吧。”
柳下荫醉的不省人事,却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飘进鼻中,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咧嘴微微笑了一下,而后一把抓过孙如玉,翻身将她压到了床上。
孙如玉嘤咛一声,娇笑着去脱自己和柳下荫的衣服,心里隐隐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
赵琴,你想不到吧,即使身陷困境,我也有办法让自己翻身,柳家未来的掌家权,一定会落进我手里!
圆月不知何时被阴云掩去了光华,寂寥的西风院内却不时传出喘息声,香汗淋漓,一夜春宵。
翌日,柳下荫缓缓睁开宿醉一夜的双眼,入目之处是一张残破不堪的床,身子底下硬邦邦的,和他锁春园的那张截然不同,整个人蓦然惊坐起来。
柳下荫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赤条条的,有一只削如葱根的手还轻轻搭在他腹部。
他淡淡扫了一眼,而后顺着那只手一直往上看,洁白如玉的胴体上是一张稍显年轻的脸,熟悉却又让他倍感厌恶。
孙如玉!
即便再愚蠢,如今看到两人赤身裸体的样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昨夜他明明在快绿阁喝醉了,让朱三扶着他回来的,怎么会到西风院,还和这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莫非,他被她给算计了?!
柳下荫静静想着,一抹怒意油然而生,突然伸手将孙如玉拉起来。
第154章:印象深刻
孙如玉正在梦中,蓦地被人弄醒,也有些不高兴,可一瞧见柳下荫阴沉的脸,又瑟瑟缩了下脖子,不明就里的问:“下荫,你怎么了?”
柳下荫瞠目瞪她,“你说,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何会在你的破床上!”
孙如玉佯装被他吓到,微微颤了一下,眸子闪了闪,刚要开口,左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乖乖给我说实话,万一让我查出你在撒谎,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你,你弄疼我了……”
孙如玉挣脱两下,可怜兮兮的看向他,“还能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是你自己走到这儿的。我正在院子里望月,你突然从身后抱住我,任凭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回应。因为白玉镯的事,我已经被老夫人惩罚的够狠了,哪还敢动什么歪脑筋,你是她唯一的孙子,若是让她知道我和你……到时,我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怎么还敢主动招惹你。”
柳下荫听罢,眯眼冷笑,“你的意思是,我突然跑到西风院,还爬上了你的床?哼,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样子,不柔不媚,半老徐娘一个,连快绿阁的老鸨都不如,有哪一点值得本少爷看上你。”
“你!”如玉闻言惊怒,瞪着他静默一瞬,却又倏尔缓和了目色,眸中泣泪,甚是可怜。
“下荫,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些日子,本意就是诚心悔过的,你怎么不想想,如今整座丞相府还是老夫人掌家,我被关了三天柴房还不知吸取教训吗?怎么还敢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行事。
我知道你之所以讨厌我,是因为我先前蛊惑老夫人害了萧家,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被皇上杖责,
可是我的心里又何尝好受,那萧家不过是一个商户,如何能与丞相府相提并论,你若当真娶了那萧瑾言,岂不是自降身份,我会那么做的初衷,都是为了你好啊!
再说昨夜,我发誓,昨夜真不是我将你弄到西风院来的,可在这张床上,你口口声声叫着我的名字,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吗?”
柳下荫皱眉,不悦瞪她,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孙如玉见状,心里暗喜,昨夜在床上,他根本没有叫她的名字,那都是她瞎编的,可他听到之后却完全没有要反驳的意思,莫非在他心里,她当真还是有那么一点地位的?
思及此,孙如玉暗暗得意的挑了下眉,继续说道:
“下荫,我知道自己以前很多事都做错了,可在西风院住这几日,我已经诚心悔过了。我几乎每天都不断地谴责自己,若不是我太蠢,也不会惹得你和老夫人如此生气,可是我对你的情却是真的啊。
我是冲喜进的柳家,本以为可以给你大哥带来好运,可没想到,我跟了他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便过世了。
他走的时候,你已经十五岁,你抓着他的手亲口说过,这辈子一定会替他照顾好我的,那些话,你都忘了吗?”
柳下荫静静听着那些话,心里此刻一团乱麻。
大哥当时过世时,他确实说过那种话,可也不过是为了让大哥走的安心。
后来渐渐长大,他便慢慢忘了自己当初的承诺,年少时的话如何能算数,丞相府这么大,她又是大少奶奶,只要她安守本分,这一辈子自然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可是……
柳下荫拧眉看她,瞧着她衣不蔽身的胴体,再看看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生生咽回去了。
他在情事上开窍早,小的时候就常常偷看府上的丫鬟们洗澡,后来大哥去世,他扬言要照顾孙如玉,结果照顾着照顾着便照顾到床上去了。
孙如玉是第一个爬上他床的女人,虽然后来他也常常去快绿阁寻欢作乐,可男人对自己经历过的第一个女人总是印象深刻。
尤其昨晚,他虽然喝醉了,可依旧能感觉到自己身下似乎流淌着一滩暖如初春的温泉水,直让他抽不开身。
孙如玉见柳下荫一直盯着自己的身体看,薄唇一弯,大着胆子拉起他的手放在肩膀上,而后一寸一寸往下移,声音越来越娇媚。
“下荫,你看,这具身体,永远只会为了你而疯狂,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柳下荫的手被她牵引着,一直往她腹部摸去,清早方起的欲望被她轻而易举的唤醒。
他喉间一干,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而后再也把持不住,又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屋内瞬间传出低吟声,又是一室香汗淋漓。
清早下了朝,安离昇走出金銮殿后,没有出宫,而是直奔御书房去了。
王振候在外面,见他过来,颔首笑问:“安大人可是有事找皇上?”
安离昇轻轻点头,“烦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王振直起身子,嘴角笑意有些莫名,“安大人来得不巧,皇上这会儿只怕不太方便。”
安离昇凝神,正想问皇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蓦然听见御书房内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碎裂声,似是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接着一个妙龄女子跑出来,双肩微抖,眼角还挂着充满惧意的泪珠,一只手正颤抖着整理不太整齐的衣服。
安离昇淡淡扫了一眼,认出她是当日参加赏花宴的一位官家小姐,突然明白里面方才发生了何事,嘴角蓦然发出一声蔑笑。
而那女子瞧见安离昇脸上鄙夷的笑意,贝齿咬了咬薄唇,而后连忙跑走。
王振有些尴尬的笑道:“估计又是容妃娘娘派人来给皇上送粥的。”
安离昇心下了然,凝神静默一瞬,挑眉道:“皇上如今应该没什么事了,有劳公公代为通传,就说本官有要事禀报。”
“是。”王振颔首,缓缓转身走了进去。
安离昇并没有等多久,待他进去时,老皇帝正坐在案牍前审阅奏折,而两名小宫女则在收拾地上散落的红豆粥。
“爱卿有事,方才怎的不在金銮殿上说,何须再往御书房跑一趟。”老皇帝从奏折前抬起头,神色威仪的看向他。
安离昇也不急着回应,耐心等宫女们把东西收拾完退下之后,才缓缓开口,“启禀皇上,此事还是秘言的好。”
老皇帝挑眉,“什么事?”
第155章:受宠若惊
“先前皇上命臣找的道士,臣已经找到了。”安离昇面上云淡风轻,声音淡漠。
老皇帝身形一颤,竟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老眼之中满是激动,“在哪儿?”
安离昇看他一眼,眉峰轻扬,“臣找到他后,便将他接近府里住了几天,因为他起先并无意进宫,所以臣也是劝了许久才说服他,如今那人就在宫门口候着。”
“快宣!”老皇帝喜不自胜,看着安离昇的目光愈发器重起来。
安离昇心底波澜未起,缓缓跺出御书房,让王振去宫外将人接进来。
高大的轿撵一直抬到御书房门口,落了轿,王振只见一戴着斗笠的墨衣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垂在双肩的头发却白如雪色。
他按捺住心底的震惊,凛神请人进去,安离昇早在门口候着了。
待两人进了御书房,道衍方要行礼,老皇帝却连忙将人拦住。
“既是安爱卿请来的人,就不必行礼了。”
道衍闻言,却将斗笠一把拿下,颔首道:“皇上是九五之尊,礼不可不行,草民道衍,见过皇上。”
老皇帝猛然一看到黑色斗笠下的脸,整个人瞬间愣住,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头发都花白了,可是他的脸,他的脸竟然……
怎么会这么年轻,和青年男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你……”
安离昇见老皇帝愣住,眉峰微挑,漫声道:“皇上,此乃长南山真人,修行多年,道法高深,已快练成仙身,是以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这副样子。”
老皇帝惊讶于道衍的鹤发童颜,内心却愈发激动起来,道衍的年纪应该在自己之上,可他看起来怕是比宫中的左衣卫还健朗。
如果自己能像他一样,那这龙椅岂不是还能再坐几百上千年?
安离昇看出他心中所想,心底冷笑,淡声道:“皇上,真人心知皇上尊崇长生之道,自然愿意效忠皇上,只是真人要炼丹,怕是需用一处安静的宫殿做炼丹房。”
老皇帝一听,当即摆手道:“好,只要真人肯留下来,莫说一处宫殿,就是十座,朕都满足他!另外,朕打算封真人为东陵国师,如朕一样受万民敬仰,择日就在宫中设宴,庆贺真人进宫,安爱卿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安离昇敛容淡笑,清泉般的眸子隐有漩涡涌动。
道衍暗暗腹诽这个徒弟果然是披了一张狐狸皮,惯会装模作样,面上却笑了笑,缓缓从袖中拿出一颗丹药。
“此乃本道炼成的十全丹,有强身健体之功效,今日初见圣上,没有及时备礼,身上唯有此丹可笑纳,还望皇上莫怪。”
老皇帝看着他手上的丹药,鼻尖隐隐飘来一股莲花香,眼前顿时一亮。
“真人客气了。”
话罢,他接过丹药直接送入口中,安离昇端过桌子上的茶喂他服下。
丹药刚一入肚,皇上顿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仿佛又回到年轻时头顶雄鹰,脚踩骏马的勃发之态。
“真人的丹药,果然有效!”
才区区一颗药,他就变成这副样子,若是能长久吃下去,长生不老,根本不是妄想。
安离昇闻言,看了道衍一眼,敛起眸子没再说话。
出了御书房,道衍看着头顶灼热的烈日,负手感叹,“东陵的天,只怕很快就变了。”
安离昇嗤笑,“师父何时也开始观天象看命数了?”
道衍垂眸瞥他一眼,没好气道:“臭小子,我不是观天象看命数,而是太了解你,心魔不除,苦的不单单是你自己,还有这天下苍生。”
“旁人之事,与我何干,更何况,即便没有我,这东陵已经乱起来了,命里该是如此,怨不得我。”安离昇低哼,余光瞥见王振一派恭敬的从后面走过来,蓦然噤声。
“国师,安大人,皇上有旨,自今日起,国师就住在长生殿了,那里有一尊两人高的紫金丹炉,又远离御花园,国师日后可在那儿安心炼丹,老奴这便带您过去吧?”
道衍看他一眼,沉声道:“有劳公公。”
王振有些受宠若惊,即便在皇上面前,他的心境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波动,方才道衍戴着斗笠,他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如今瞧见这一副鹤发童颜的尊容,不由开始怀疑世上是否当真有神仙存在,不然这国师的容貌怎的会如此年轻。
安离昇在一旁目色淡淡的看着,悠然道:“那烦请王公公好好招待国师了,本官还有事,先行告辞。”
王振闻言,颔首行礼,“安大人慢走。”
安离昇轻嗯一声,看看他,又看了看道衍,两人视线一交汇,而后转身向宫外走去。
走至宫门口时,却见一妙龄女子红着眼脚步匆匆的走出来,经过他身边时,猝不及防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安离昇认出她是方才出现在御书房的女子,启唇一笑,踱步向马车走去。
那女子却站在后面突然叫住了他,“安大人请留步。”
安离昇转过身,眉眼温淡,“姑娘有事?”
那女子红了脸,揉着泪眼问:“我是兵部尚书之女李清羽,受容妃娘娘之邀进宫小坐,不想府上车夫却先走了,不知小女能不能,能不能乘安大人的马车回去?”
安离昇本想拒绝,转念又暗暗思忖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静默一瞬,倏尔点了点头。
李清羽面上一喜,几步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坐在车辕上的青峰见自家公子不过是进了一趟宫,这出来时竟带了一个女子,还以为是皇上赏的,暗暗抿了抿唇,想起宋馨,心里又是一叹。
平心而论,他觉得公子和宋小姐还挺合适的,可宋小姐有婚约在身,他家公子的情路,怕是坎坷难行啊。
安离昇佯装没有瞧见青峰脸上的神色,让李清羽先上了马车,淡淡扫他一眼,随后上去。
“去兵部尚书府。”
青峰默默打了个寒颤,嘴角微抽,扬手甩了一鞭子,马车开始缓缓向前行驶。
安离昇看着李清羽端端正正的坐在车厢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淡声问:“李小姐方才说,是容妃娘娘邀你进得宫?”
李清羽见安离昇居然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不由屛住呼吸,视线牢牢定格在他身上,始终无法移开,愣愣点了下头。
第156章:唯命是从
安离昇见状,深深凝视她一眼,恍然想起先前在御书房门口,王振似乎解释了一句话。
“估计又是容妃娘娘派人来给皇上送粥的。”
李清羽既是被容妃邀请而来,进宫的机会应该不多,而王振话里的意思,显然对李清羽并无太多了解,可他偏偏说“又是容妃派来的”,那便说明,李清羽并不是第一个来给皇上送粥的人。
容妃先前设下赏花宴,本就是为了给皇上扩充后宫,可这些日子,并未听说皇上新纳了什么妃子,可见容妃这条路,走得并不顺利。
但真正让他感兴趣的地方却不在这里,而是李清羽的身份,兵部尚书李半安隶属三皇子一派。
可容妃与皇后娘娘却素来势不两立,即便有意在宫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也不可能拉拢三皇子阵营的人,这显然是在白费功夫。
可是以他对容妃的浅薄了解,他能想到的,容妃必然也一定能想到,她既然能和皇后暗斗这么多年也未自损半分,可见她的心机城府非常人能比。
可偏偏,容妃还是邀请了李清羽进宫,看来,这李半安对卫家,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忠心,而他对容妃的了解,还是太浅显了。
李清羽见安离昇不说话,有心想攀谈几句,素闻这位深受皇上器重的安大人不近女色,虽然方才在御书房中,他那轻蔑的笑意着实刺伤了她的心。可如今她被皇上赶出来,也便说明与皇宫无缘了。
原本她就无意进宫,若非爹娘一直逼迫,她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那般难堪的境地。
可现在不同了,从今以后,那座威严的宫门将跟她再无半分关系,而刚刚她请求坐安离昇的马车时,他并没有拒绝,或许……
或许在他心中,她和其他女子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思及此,她缓缓抬起眸子,红着脸问:“安大人,听说您佛法颇深,常同化叶山上的渡孽大师坐在一起论佛。清羽闲时也看了许多佛书,对佛语中的‘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一句不是很理解,不知安大人可否为小女指点一二?”
安离昇淡淡瞥她一眼,声音清淡,“李小姐,佛法讲求的是一个悟字,你不懂,说明与佛无缘,那么不管我如何解释,日后遇见别的问题,依旧还是不懂。顺其自然便好,你若当真有佛缘,今日也不会出现在宫里了。”
短短几句话把李清羽堵得严严实实,她的脸似乎更红了,一开始是因为羞怯,现在却是自行惭愧。
到了兵部尚书府,李清羽匆匆跟安离昇道了别便跳下马车走了。
青峰看了一眼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摇头轻叹一气,不禁对李清羽生出几分同情。
都说他家公子不近女色了,这些个小姐,怎的还是如此不开窍,除了宋小姐,他还真就没见他家公子对谁和颜悦色过。
“回府后,彻查府上之人。”
正在愣神间,安离昇的声音从车厢内幽幽飘出。
青峰闻言一愣,“公子,咱们府上的下人都是经过属下层层筛选留下来的,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安离昇冷笑,声音依旧清淡,“连一个足不出户的尚书之女,都知道我常与渡孽大师论佛,你当那府里,真能藏住秘密吗?”
青峰闻言,双肩一震,有些惭愧的垂下了头,“公子言之有理,这次是属下失职了。”
安离昇靠坐在车厢内,面上看不出情绪,“还有,派几个人去调查李半安。”
青峰本想多嘴的问一句为什么,可转念一想,公子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不容旁人多问,颔首应了一声,也就作罢。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在一座高大的朱门前停下。
等安离昇下了车,青峰刚要将马车牵下去,已经走至门口的修长白影却又突然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对他说:“车厢扔了,重新打造一副。”
青峰嘴角一抽,想说这车厢明明好好的,何必再花那么大笔银子,突然悟及公子是嫌弃旁人坐了这辆马车,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顿时苦下脸。
公子,您不喜欢那位什么李小姐,不让她上车便是,感情那银子花起来,您是一点儿都不心疼?而且宋小姐都不知坐了多少次,也没见您有过半分嫌弃,未免也太差别对待了。
安离昇见他站在那儿不动,微微挑眉,“怎么,有话要说?”
青峰回过神,连忙摇头,“没有,属下这就去办!”
他怎么敢有意见呢,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此生他也只以公子唯命是从。
彼时的荣仪宫内,容妃端坐在软榻上凝神沉思,桂嬷嬷自外面走进来,挥散了一众服侍的宫女,望着容妃低声道:
“娘娘,打听清楚了,今早下朝后,安大人带了一个道士去见皇上,据说那道士长得鹤发童颜,已修炼成仙身,深受皇上敬重,当即将其封为国师,并让他住进了长生殿,听说择日还要在宫中设宴。”
“安离昇带来的人?”容妃缓缓睁开眼睛,眉峰轻扬。
桂嬷嬷闻言,肯定的点了下头。
容妃见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既然是他找来的,只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得道仙人,故弄玄虚罢了,皇上真是愈发糊涂了,竟然如此器重那个人!”
桂嬷嬷脸上一慌,连忙向外面看了一眼,沉声提醒道:“这宫里到处都有左衣卫的眼线,娘娘说话,还要谨慎些才是,万一传进皇上耳中便不好了。”
容妃目中怒意不减,看着桂嬷嬷说:“怕什么,这些话就是到了皇上面前,本宫一样会说,自古只有昏君才会亲小人,远贤臣。自安离昇入京之后,朝中一直动荡不安,哼,可见他并非什么良善之人,恐怕也只有皇上才会对他深信不疑。”
桂嬷嬷点头称是,嘴上却道:“那安大人究竟如何,时间久了,想必皇上自有见解,如今,娘娘还要好好谋划咱们自己的大计才是。”
容妃听罢,眸光微凝,沉声道:“先前选出来的几个女子个比个的不顶用,现在,怕是只能用那个吴瑾言了。”
第157章:芙蓉仙子
桂嬷嬷听罢,敛容问:“可是,这几次娘娘总是让人去御书房给皇上送东西,恐怕已经惹怒皇上了,而且,那吴瑾言只有在跳舞时才和前皇后有几分相像,贸然让她去见皇上,老奴觉得,会适得其反。”
容妃闻言轻笑,“所以,吴谨言唯有一鸣惊人,本宫的大计,才算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桂嬷嬷颔首,暗忖一瞬,老眼中倏尔浮起一抹亮光,“如今皇后抱病在床,那操办宴席一事,皇上一定会交给娘娘做,这对咱们来说,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容妃挑眉,“嬷嬷说的,自是本宫心中所想。”
桂嬷嬷淡笑,抿抿唇没再说话。
容妃静了一会儿,似想起什么,凝神又问:“对了,听说宋家铺子开张那日,素儿也去了?”
桂嬷嬷点头,温声道:“公主离宫前,请示过皇上了,听说,皇上还让公主送给宋家一尊清真观音像做开张之礼。”
容妃听罢,嗤声笑道:宋家近些日子以来的风头未免太盛了,皇上此举,倒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不过那个宋馨,却让本宫一直难以放心,若她当真像传闻那般懦弱不堪,那在赏花宴上,还能逃过王锦的算计,运气未免有些太好了。本宫几番观察,却始终看不透她,这样的女子,只怕并不单纯。”
“娘娘日后有的是机会试探宋二小姐的虚实,只要那个人的命还被咱们拿捏在手中,谅他宋家也掀不起什么浪。”桂嬷嬷眯起眼睛,眸底闪过一抹异光。
容妃目色一顿,失声笑道:“说的也是,本宫怎么把那个人给忘了,不过素儿那里,怕还要好好提点一番。”
桂嬷嬷嘴角含笑,“娘娘放心,这些日子老奴会好好看着公主的。”
容妃闻言,满意的点了下头,面上神情又恢复一片温和。
皇上为庆祝东陵国师进宫而设的宴席,于三天后正式举行,宋馨收到消息后,整个人还有些呆怔。
她心里清楚道衍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京都城,可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入宫做了东陵国师。
可是,以皇上的多疑心思,怎么会轻易封他做国师?
“马步没扎稳。”
一旁的问仇见她失神,沉声提醒了一句。
宋馨瞥他一眼,回忆着他先前教过的样子,双脚向两边又开了几分,与两肩齐平。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道衍前辈来京都城的真正意图?”
问仇站在秋千架上,身姿笔直,“我只知道师父是师兄请来的,剩下的事与我无关,我自然一概不问。”
宋馨凝神又问:“道衍前辈武功虽然高强,可安离昇即便再受皇上器重,也绝不可能左右皇上的想法,皇上又怎会突然封道衍前辈为国师?”
问仇听罢,轻笑道:“你似乎忘了,皇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宋馨一瞬间愣住,想了想,蓦然睁大眼睛。
长生术!
皇上让太子和三皇子两派互相牵制,至今都没有退位之心,显然是想在那张龙椅上坐的更久。
可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垂老之人,即便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像老天爷低头。可这时候,若出现一个有不老之身的人,那无疑是给皇上带来了希望。
偏偏道衍前辈生得一副鹤发童颜,所以,根本无需安离昇说什么,皇上已经率先做出决定了。
思及此,她深深凝视问仇一眼,眸中闪过一抹怀疑,“你师兄想做什么,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问仇无奈耸肩,“如果我说是,你会信吗?”
宋馨本能摇头。
问仇默默翻了一记白眼,“那你还问什么,宋小姐,人之所以长着一双眼睛和耳朵,就是要去多看多听的,而起关键作用的,还是要靠一颗聪明的脑子。”
宋馨听着他话中的逗笑之意,敛容收起遐思,心无旁骛的扎起马步来。
翌日傍晚,迎春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梅花红的裙子给宋馨换上,裙角绣着两朵艳丽夺目的玉芙蓉,一条雕花镂空的白玉坠垂在腰间,高贵而不失大气。
迎春在一旁看着,顿时有些移不开眼睛,“小姐以前的衣服都太素净了,依奴婢看,您就应该多穿一些绚烂光彩的裙子,把外面那些小姐们都比下去。”
宋馨闻言,透过铜镜看了看里面的自己,除了肤色显得更加雪白一些,似乎并无什么不同,看来这丫头又在胡说了。
迎春见她一副不相信自己的神色,一把拉过旁边的迎冬说:“迎冬,你来告诉小姐,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迎冬闪烁着大眼睛直勾勾看向宋馨,捂嘴笑道:“小姐,迎春姐姐没有说错,您这一条裙子,真的比以前那些,好看上百倍。”
“就你小嘴甜,行了,快帮我梳头吧。”宋馨温笑,静坐在铜镜前。
迎冬给她梳了一个好看的飞仙髻,末端插着一珠流苏钗,两鬓有一些碎发垂下来,梳好之后,又在额头化了一朵小巧精致的芙蓉花,乍看之下,宛若一位艳美绝伦的芙蓉仙子。
“可惜小姐早早许配给卫将军了,不然凭您如今的样子,不知要有多少公子上门提亲。”迎冬缓缓放下炭笔,默叹一气。
宋馨闻言失笑,“又在胡说了。”
迎冬也知自己这话说的有失妥当,俏皮的眨眨眼,而后扶她起身。
到了院门口,宋长青已早早在那儿等着了,恍然见到宋馨这副样子,不由呆了一瞬。
“妹妹突然换了一身装束,险些让大哥认不出你了。”
宋馨含笑挑眉,“大哥,我不过是换了一条裙子而已,你怎么和这两个丫头的反应如出一辙。”
宋长青温润如玉的眼眸中缓缓溢出一抹流光,“怨不得旁人误会,只怪妹妹出落的愈发好看了。”
宋馨闻言,不由暗道大哥何时也会说这种话了,微微红了脸,语气有些羞怯,“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走吧,若是去得晚,只怕又要落人口舌了。”
宋长青轻轻点头,启唇一笑,拂袖转过了身。
宋家的马车一共行了两辆,宋正德单独坐一辆,走在前面,而宋馨和宋长青则跟在后面,马车悠悠行至宫门口时,那里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第158章:暗暗思忖
看来皇上这次是给足了道衍前辈面子,参加宴席的不单单有朝中大臣,更有他们的女眷亲属。
宋馨打眼瞧了瞧走在前面的人,这才发现某几位大人还带着自己的庶女也来了。
“宋宋!”
段红绫远远瞧见宋馨的身影,先是愣了一下,待又仔细看过几眼,才大叫出声。
宋馨听见她的声音,让父亲和大哥先走,而后停在原地等段红绫过来。
“宋宋,你今天穿这条裙子,和以往的真是大相径庭,若不是瞧着走路姿势像你,我都不敢开口了。”段红绫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感叹。
宋馨温笑,眨眼问:“阿绫是一个人来的吗?”
“没有,国公府的脸面哪有那么低,我们一家人都来了。”段红绫摇头,笑着回应。
宋馨闻言却愣了一下,“你们一家?那段世子岂不也来了,他的身子不要紧吗?”
“已经好多了。”段红绫摆手,刚说了一句,只见宋馨不由自主的凝神往自己身后看,她顿了顿,转过身,却见云姐姐扶着大哥正缓缓向她们走过来。
这还是宋馨第一次瞧见段行止的样子,虽然身患怪疾,可举止文雅,行风有度,仿若芝兰玉树,和云水瑶站在一起,竟出奇的相称。
她呆了一下,待两人走近时,颔首笑了,“见过段世子。”
段行止点点头,温声淡笑,声音低沉好听,“常听绫儿在我面前提到宋小姐,一直想见一见,只是我这身子不好,一直难能如愿,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宋小姐果然有天仙之姿。”
“段世子谬赞。”宋馨垂下眸子,心中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客气话。
段红绫偷偷看了云水瑶一眼,凑在段行止面前故意问:“那在大哥眼里,宋宋和云姐姐,谁更胜一筹啊?”
段行止凝神,“宋小姐的美,自是超凡脱俗,而在我心中,瑶儿却是独一无二的。”
云水瑶听罢,面上微红,默默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段红绫装模作样的搓了搓手臂,拉过宋馨说:“平日在府上也就罢了,大哥怎的到了外面也不知收敛一些,这世上还有谁不知道你爱云姐姐如命啊,宋宋,走,我们先行一步,让他们在这宫道上慢慢腻歪吧。”
宋馨闻言失笑,朝段行止和云水瑶二人福了福身,而后随段红绫先行离开了。
段行止温笑,待她转过身后,嘴角的笑意缓缓收敛,语气却依旧温和。
“这个宋小姐落落大方,和传闻倒是有些不同。”
云水瑶轻轻嗯了一声,说:“其实她比起京都这些世家小姐们都要率真许多,绫儿会和她交好,看中的也是她的品性。”
段行止扬眉,握住她的手缓缓向前走,“率真又如何,这世上的人,总是会变的,表面看似简单,心底,谁知道藏的又是什么心思。”
云水瑶心口一颤,只觉他话里有话,脸颊像被火灼烧着一般,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头垂得更低了。
段行止看她一眼,默叹一气,缓声道:“瑶儿,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以后就是地位平等的夫妻。我希望,日后在我面前,你不要总是这么畏畏缩缩的,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只怕还要误以为我欺负你了。”
云水瑶怔了一下,静默半晌,缓缓抬起了头。
而已经走到前面的宋馨突然转过身,一眼瞧见段行止眸底流露出来的温情,心口忽然松了一口气,神色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
方才说话时,段行止虽然在笑,可那笑意很平淡,仿佛只是客套一般,甚至带着些许冷意
宋馨以为他心情不好,亦或是和云姐姐吵架了,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不可能会突然对自己产生敌意。
可现在这一笑,仿佛就像干枯沙漠中开出的一朵花,强大而不失温情,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暖意,可见他是真心喜欢云姐姐的。
只是,若他的心情这般好,那便说明,刚刚的敌意,确实是针对她了,可无缘无故的,段行止怎么会突然对她生出这种情绪?
宋馨暗暗思忖着,百思不得其解。
段红绫察觉出她的失神,拧眉问:“宋宋,你怎么了?”
宋馨摇头,望着宫道两旁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语气有些怅然,“没什么。”
段红绫知她不想说,抿唇笑了笑,恍然想起什么,猛地拍了一下宋馨的肩膀。
“对了,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就京都灯会那天晚上,强行拉住你不让你走的那个男子,你还记得吗?”
宋馨怔怔点头,不解问:“怎么了?”
“他呀”,段红绫眨眨眼,向四周瞥了一眼,扬唇偷笑道:“他的手被人砍下来了。”
宋馨闻言,脸上不由掠过一抹惊讶,“怎么,怎么会?”
段红绫重重点头,“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那天晚上,我从你家离开之后,心里越想越不服气,便跑回府里叫了几个侍卫,跟我一起去街上找那个人,打算把他痛打一顿。哪知等我找到他时,却见他浑身是血的躺在一条巷子里,一只手已经被砍掉了,切口十分整齐,一看就是个高手干的。”
段红绫至今跟她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幸好她们当时跑得及时,那个人八成是惹上了什么仇家,如今被人寻仇来了,若是她们继续被纠缠着,只怕也要遭殃了。
而宋馨心里想得却是另一码事,当晚能及时脱困,还要全靠安离昇解围。
可是在她们跑走之后,那个人的手就断了,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知道自己不能胡乱猜测,可心里的疑问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那个人的名字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真是安离昇干的,无缘无故,他去砍别人的手做什么?
段红绫见她愣神,以为她害怕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仗义说道,“你别怕,有我在,旁人不敢伤你。”
宋馨闻言失笑,“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也是,”段红绫愣愣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以后上街还是小心一些吧,免得再碰见这么一个无礼之人。”
“嗯。”宋馨轻轻点头,在问仇还没教会她自保招数之前,她自是十分惜命的。
第159章:长生不老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缓缓行至御花园,只见园中各处都摆满了桌椅,花园正中央架起一座高台,应该是供百官欣赏歌舞用的。
高台前的凉亭中放着一把明光椅子,另一把颜色比较暗的,则紧挨着这把椅子放。
宋馨淡淡扫了一眼,瞧见爹和大哥坐的位置,和段红绫道别之后,缓缓走了过去。
方一落座,却敏锐的察觉到几道视线齐齐落在自己身上,有欣赏,有探究,还有两抹记恨。
她稳若泰山般坐在那儿没有动,眼角余光却四处瞥着。
安离昇坐在她右上首饮酒自斟,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似是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扬手举杯示意一下,而后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紧挨着他而坐的是柳下荫和柳飞婵,他们与安离昇错了一个位置,稍后一些,一个神色淫靡的看着高台上拂袖曼舞的舞姬们,另一个则狠狠瞪着自己,眼神宛若一把冰刀。
她笑了笑,恍若未见,端起桌子上的杯子缓缓饮了一口酒。
过了一会儿,御花园外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皇上驾到,容妃娘娘驾到!”
诸人见状,连忙起身跪地行礼。
老皇帝朗笑着缓缓走进凉亭内,宋馨听着那笑声,只觉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待平身之后,无意抬头看了皇上一眼,整个人顿时呆住。
这,怎么……
她虽然只见过皇上几面,可对皇上的容貌却是记忆深刻的,九五之尊,年过六旬,却苍老的像耄耋之人,而今再看,她却留意到皇上眉宇之间似乎年轻不少,英气逼人。
莫非,道衍前辈当真有什么可助人长生不老的本事?
她暗暗想着,发现周围人的眼神似乎和自己一样,都充满了疑惑和惊奇。
老皇帝将众人的视线揽入眼中,笑了笑,拂袖道:“诸位坐吧,今晚设宴,是为了庆贺我朝东陵国师入宫,国师乃得道仙人,朕不过才吃了他几颗丹药,便觉神清气爽,待会儿,诸位可要好好瞧瞧国师的本事。”
众人颔首称是,对这突然出现的东陵国师不由得好奇起来。
卫冕和柳温却同时看向安离昇,嘴上俱是一声轻嗤。
太子稳稳坐在老皇帝下首的位置上没有动,而三皇子则笑问:“听说国师行踪飘忽不定,还是安大人找回来的,不知安大人是在哪儿找到的?”
安离昇阖眸,语气温和而清淡,“这世上之事,都讲求一个缘字,如若有缘,无需费心,自会相见,或许,是下官得上天的眷顾比较多吧。”
三皇子被他堵得一噎,铁青着脸哼了一声,瞪他一眼没再说话。
太子见三皇子吃瘪,手执酒杯轻笑道:“三弟,父皇难得高兴,你就不要给自己寻事了,免得惹得父皇不快。”
三皇子闻言,朝老皇帝那儿看了一眼,果然瞧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心里不由一怔,顿了顿,忍不住反驳道:
“我,我不过是担心父皇被某些人给骗了而已,什么得道仙人,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父皇,你可要谨慎一些,依儿臣之见,那国师八成是安离昇找来的骗子,糊弄您的!”
安离昇听罢,“哐”的一声放下酒杯,语气顿时阴沉下来:
“三皇子,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皇上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试问臣何来那么大的胆子去糊弄皇上。更何况,皇上英名盖世,又岂是臣用一点小把戏就能糊弄的,三皇子这话,不但贬低了臣,更看轻了皇上。”
三皇子面色大变,突然站起来指着安离昇骂道:
“你不要胡言乱语,本皇子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过是提醒父皇,让他谨慎一些,免得被你这个小……”
“玦儿,闭嘴!”老皇帝厉声呵斥,寒着脸瞪向他,神色愈发难看。
三皇子抿抿唇,冷哼一声不甘心的拂袖坐下,神色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宋馨在一旁静静看着,不由暗道这东陵玦还真是够鲁莽的。
若非有卫家和皇后扶持,在这吃人的皇宫中,只怕早就死了,这样的性子,皇上定然不会让他继承大统。
而太子东陵钰是前皇后柳月青所出,以皇上对前皇后的情分,对太子自然是爱屋及乌,所以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太子是最有希望胜出的,关键在于,皇上还能活多久。
如今道衍前辈一出现,很多事都会有所转变,她相信,太子心中一定也不舒坦,不然方才也不会引诱三皇子犯错。
可三皇子的话,一定也是太子想说的,本来既定的大统之位,万一皇上真的因为吃了道衍的药而长生不老,那太子将永远只是一个东宫之主。
如此一来,道衍前辈在宫中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危险。
“国师到!”
正在暗忖间,御花园外再度传来一声通报,众人的视线瞬间被那声音吸引过去。
红灯高悬,月色流光,只见一墨色轿撵自远处被八个司礼太监缓缓抬过来,薄如轻纱的黑帐自四周垂下,隐约可以瞧见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人。
众人伸直了脖子想好好看个究竟,可除了那道高大的身影,其他什么也瞧不见。
轿撵方走至御花园,那里面的人竟突然飞出来,袖袍玦然,白发翩翩,宛若一位仙风道骨的谪仙。
在座之人无不惊叹,呆呆望着已经近如眼前的道衍,一时竟忘了呼吸。
就连太子和三皇子也是一怔,凝神认真望着道衍,突然发现自己先前的反应有多愚蠢。
倘若这所谓的国师真是一个骗子,根本不会有如此气派,莫非,他真的已经修炼成仙身?
可是,这怎么可能?!
宋馨看了一眼两人的神色,莞尔一笑,兀自喝了一杯酒。
老皇帝见众人失魂一般直盯着道衍看,心底暗笑,朗声道:“来人,给国师赐坐!”
王振颔首上前,领着道衍坐到皇上身侧的位置,甚至比太子还高了一等。
众人见状,心里不由大惊。
皇上一向是最喜欢太子的,如今却让国师坐于太子上位,可见这国师在皇上眼中非同一般。
而且皇上今日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比以往年轻了一些,莫非,这国师当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第160章:不由自主
太子冷眼瞧着百官脸上微变的神色,冷哼一声,看向道衍沉声问:“听说国师大人已经修炼成仙身,此事可是真的?”
道衍微微一笑,挑眉反问:“太子以为呢?”
太子低哼,“有道是怪力乱神,这些玄虚的东西,本太子是向来不信的。”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世上很多东西,单凭我们的眼睛来看的话,是无法解释清楚的。怪力乱神,太子信了,它便存在,若是不信,即便世上真的有,你也不会让自己的眼睛去看的。”道衍阖眸温笑,淡淡说道。
太子听着那明显取笑他的话语,脸色不由有些难看,尤其当他看到皇上竟然饶有兴致的听着这国师的话,心里更年不舒坦了。
容妃瞧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便笑了笑,温声道:“国师的本事,本宫也是见过的,能让皇上都绝口称赞的人,自然非同一般。来,让我们举起酒杯,恭贺国师为东陵万代祈福!”
诸位点头称笑,各自举起了杯子看向道衍。
老皇帝双眼微眯,对容妃的话很是受用。
道衍微微一笑,拿起酒杯回敬众人。
容妃敛容,悄悄给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点头退下,没过多久,高台上便响起笙箫乐曲,舞姬又换了一拨。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的饮酒吃菜时,只听高台上的曲风突然一变,似高山流水,婉转悠扬,又似多情温柔的春水,直让人听得心神荡漾。
老皇帝却身形一震,静静听着那舞曲,蓦然失了神。
正在怔神间,但见几名舞姬突然围在一起,水袖散乱的聚成一团,等待锣鼓擂过之后,突然像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各自散开。
一青衣墨发的女子宛如天外飞仙,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面前,明眸皓齿,眸底秋波宛转,让人瞬间移不开眼睛。
而就在这时候,自高座上却突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原是皇上手中的酒杯掉了,而皇上的视线,却紧紧定格在那女子身上,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
容妃见状,让桂嬷嬷把掉落在地的酒杯收走,心底却是冷笑。
皇上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这么多年了,单凭一个相似的影子,竟能出神到这种地步,心中虽气,如此却也说明,她这一步棋,已经成功了。
而宋馨一样呆呆望着那在高台上曼舞的女子,心底惊涛骇浪齐齐涌动,面上却毫无异样。
赏花宴那日,她虽然已经知道了萧瑾言进宫的意图,可心里依旧存着几分希冀。
皇宫就是一座修罗场,她的姐姐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倘若受宠了还好,一旦被皇上冷落,就只能一辈子孤苦伶仃的老死在宫里。
而萧瑾言这种没有背景的女人,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可于这百花斗艳的后宫中,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怎么都没想到,她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皇家宴会上的歌舞都是经过严格审查的,通过层层筛选后,最终还都要过容妃娘娘那一关。
安离昇纵然有滔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买通容妃,更何况赏花宴那天,他也说了,他只是帮萧瑾言抹清身份,安排她进宫,之后如何,一概不问。
如此只能说明,今日这一出,是容妃娘娘安排的,而看皇上那副失态的神色,便可猜到他是通过萧瑾言而想到了什么人。
宋馨凝神定定看向萧瑾言,双目微眯,脑中忽然一记灵光闪过。
柳月青,她模仿的人,居然会是前皇后!
高台上,萧瑾言依旧翩舞不停,老皇帝却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子,缓缓向那高台走去。
等他近至台前时,这支舞恰好停下。
“青儿……”
老皇帝呆呆望着萧瑾言,言语之间溢满激动。
萧瑾言却神色匆忙的跪到地上行礼,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
老皇帝见状,目色一顿,声音倏尔沉下去,“抬起头来。”
萧瑾言佯装害怕,颤着肩膀缓缓直起脖子,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萧瑾言偷偷往容妃那儿看了一眼,垂下眸子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小女,小女名叫吴瑾言,乃尚书吴大人的义女。”
老皇帝听罢,蓦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嘴中却不住念道:“像,实在是太像了……王公公,带这个女子下去。”
王振闻言,愣了一下,而后连忙点头。
众人见状,自然知道皇上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由暗道这女子好福气。
能让皇上失态的女人,除了前皇后,恐怕也只有她了,想到这里,众人不禁端起酒杯向坐在一旁的吴大人道喜。
如今朝中分作两派,六部尚书更是分别由太子和三皇子两派把持着。
这吴大人便在丞相麾下,先前太子一派几番受挫,若非太子这个东宫之主的身份,只怕早就被皇上冷落了。
没想到,他们今日竟能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果然,美人计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绝顶好用啊。
卫冕冷笑一声,看向柳温嗤声道:“柳大人,前皇后已死多年,皇上的恩宠却依然能让你丞相府承福这么久,老夫实在是佩服,就是不知,那人血馒头可还好吃?”
柳温见卫冕在暗讽自己利用亲妹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谋利,扭头看了吴大人一眼,心中不免也有些气愤。
这个什么吴瑾言,今日会突然出现,他根本就毫不知情。
再说,前皇后到底是柳家人,都已经故世这么多年了,纵然世上还有与她相像之人,可在他眼里,是根本无可替代的,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找来这么一个“影子”添堵。
吴大人见丞相向自己愤愤看过来,心里也有些戚戚然,苦笑一声,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当初,是安离昇亲自找上他,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认那女子作义女。
起先他并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后来得知她就是被柳少爷害得家破人亡的萧家之女,生怕被丞相发现,又连忙拿着银子找上安离昇,想回拒了这件事。
可安离昇却威胁他若是不答应,亦或将这件事向外人透漏半个字,安离昇就会拿着银子在皇上面前反咬一口,言明这都是他的贿银。
第161章:得不偿失
自从龙城水灾发生后,皇上对朝中官员贪污贿赂一事甚是愤怒,而安离昇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到时在皇上面前,他根本就没有辩驳的机会,没办法,他只好答应认那萧瑾言做义女。
本想着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女儿罢了,只要她老实乖顺,日子久了,他兴许还会拿她当亲生女儿看。
吴大人可哪曾想到,这个义女却一心想入宫为妃。
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步踏错,死的不单单是她自己,更有他吴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啊。
宋馨冷眼瞧着萧瑾言的身影渐行渐远,默叹一气,心里莫名有些堵的慌。
“大哥,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出去透透气。”
宋长青闻言,看了眼已经恢复如常的皇上,皱眉道:“这里是皇宫,不比宋家,你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不如我陪着你吧。”
“不用了,”宋馨温笑,“上次进宫参加容妃娘娘的赏花宴,我对这御花园也熟悉的差不多了,你放心,我只在近处转转,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宋长青听罢,仍有些不放心,正准备开口,迎面却有人过来敬酒,宋馨趁他应酬的空档,悄悄起身溜出去了。
坐在对面的柳飞婵一直注意着宋馨,如今见她出去,心底一笑,也随后跟上。
离开宴席后,宋馨想及今日进宫的目的,暗暗摸了下腰间的钱袋,寻着上次的路径,打算去潇雨宫给姐姐送些银两,不想方走出御花园,对面却缓缓走来一位年轻男子。
他的容貌虽不及安离昇俊美,也不比大哥儒雅,却清秀爽朗,宛如书生,只是那眼底却暗藏精光,隐隐带着一抹算计。
宋馨直觉此人不一般,能在宫中自由出入的,身份自然非比寻常,本想垂下眸子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悄悄走过去,哪知那人却主动拦在自己面前。
“敢问姑娘可是宋家二小姐?”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被火烧过一样,低沉凝重。
宋馨一瞬间愣住,点了点头,温声道:“阁下是?”
“我叫杜言悔。”他定定看着她,眼角藏着笑意。
宋馨晃了下神,说不出为什么,只觉此人看起来异常熟悉,她清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让她觉得,他们以前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一样。
等等!
杜言悔……
他不是太子身边的幕僚吗?!
宋馨怔了怔,也无心去细想那股异样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若是让人看见她和太子幕僚四寂无人的站在这儿说话,纵然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了,卫家那边还不一定会怎么想她。
想到这儿,宋馨微微一笑,本想跟杜言悔道别,可话还未出口,已经来不及了。
柳飞婵突然从后面走上前拉住她,毫无形象的叫道:“宋馨,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明明有婚约在身,却趁着宴席跑到宫里来跟野男人厮混,今日还不是被我抓了现行,走,跟我到皇上面前请罪去!”
宋馨直觉头疼,这柳飞婵怕是一直在后面跟着她,不然也不会出现的这么及时。
“柳飞婵,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跟他乃偶然相遇,何来厮混一说!”
她拧眉重重甩开柳飞婵的手,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柳飞婵见状,微眯起眼睛逼上前:
“偶然相遇?若真那么凑巧,你们怎么会站在一块儿说这么久的话。宫里是什么地方,你宋小姐不会不知道吧,随随便便跟一个陌生男子说了这么久的话,如今却跟我说你不认识他。
哼,看不出来,宋小姐骨子里竟如此犯贱,见着一个男人就眼巴巴的贴上去,当初我堂哥就是被你迷惑了吧?
喂,你这个男人可千万要看清她的真面目,免得到时候像我堂哥一样,被人打了,还要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最后一句,是对杜言悔说的。
宋馨见柳飞婵越说越离谱,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懒得跟她解释。
倒是杜言悔却呵呵一笑,看向柳飞婵问:“小姐口中的堂哥,是柳少爷吧?”
柳飞婵昂首点头,“没错!”
杜言悔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恭恭敬敬的朝柳飞婵作了一个揖,“原来是柳小姐,失敬。”
柳飞婵两次进宫,还从来没被人这般敬重过,顿时有些飘然,“算你识相。”
杜言悔笑了笑,眼中精光一闪,继续道:“方才宋小姐跟在下不过说了一句话,而柳小姐却说了两句,你我也算的上是萍水相逢,不知柳小姐是不是也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女子?”
柳飞婵闻言,面色陡然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言悔挑眉,嗤声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柳小姐,无事不要犯蠢,这里只有咱们三人站在一起,若是柳小姐真要闹到皇上那儿去,在下的口径和宋小姐自然是一样的。到时,只怕柳小姐害人不成,还要落得一个污蔑县主清白的罪名,得不偿失。”
柳飞婵听罢,脸色一白,方才凌厉的气势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宋馨听罢,暗暗佩服起杜言悔来,三言两语便堵得柳飞婵无话可说,也难怪能当上太子幕僚。
柳飞婵见杜言悔如此偏向宋馨,心知自己一定讨不到好果子吃,恨恨瞪了两人一眼,而后跑开了。
宋馨瞧着她已走远的身影,蓦然扭过头,挑眉道:“虽然你替我解了围,可也险些害了我,所以,我是不会跟你说谢谢的。”
杜言悔摇头,语气有些无奈,“能得宋二小姐一声谢谢,怕是难的很,索性也就不强求了。”
“难得先生看得开,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宋馨敛容跟他道别,不等他回应,便急不可耐的向前走去,生怕他再给自己带来麻烦。
杜言悔回头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尖的瞧见她腰间挂的钱袋子,唇角蓦然溢出一丝苦笑。
潇雨宫一如既往的清幽孤寂,和御花园的歌舞笙箫比起来,冷清得仿若另一个世界。
宋馨颔首敛眉,远远瞧见潇雨宫的破败朱门,脚下步子愈发快了几分。
彼时,霜儿正在院子里采摘青菜,而宋雪坐在庭院下依旧绣着手帕。
第162章:骨肉亲情
紧闭的朱门在这时突然传来几声扣响,霜儿放下小铲子,本能回头看了宋雪一眼。
“小姐,不如……”
话刚开口,门外蓦然传进了宋馨的声音,“姐姐,是我。”
霜儿听罢,眸间一亮,连忙起身去开门。
“二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宫中今夜设宴,恰好得了空,我来看看你们。”宋馨温笑,越过她朝宋雪走去。
宋雪早已放下手中针线,亲昵握住她的手,眉间却溢满担忧,“馨儿,你贸然来找我,没被什么人发现吧?宫中规矩多,你如今的身份又不单单是宋家的二小姐,凡事应谨言慎行,小心一些才是。”
宋馨轻轻摇头,莞尔笑道:“放心吧姐姐,我又不是做了什么违法之事,即便被人看到也没什么,宫中又没有亲属不得探望嫔妃的规矩。”
“鬼机灵。”宋雪轻笑,拉着她进屋。
霜儿早早点了一根蜡烛,房间比起宋馨上次来时已明亮许多。
“二小姐上次走的时候,留给奴婢的那些金银首饰,奴婢趁宫里的太监出宫采办时,托他买了些蜡烛、茶叶和菜籽回来,奴婢和小姐都不会种菜,还是问了宫里的老人才种成这样呢。您看,短短月余,有些青菜已经可以吃了,如今,奴婢和小姐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霜儿拿着已经洗好的青菜,拿给宋馨看。
宋馨瞧了一眼,阖眸温笑,“这菜长得不错,霜儿越来越厉害了。”
霜儿闻言,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拿着菜出去了。
宋雪见状轻笑,“这个丫头经不得夸。”
“能在这人情炎凉的皇宫中还保留着善良和纯真,这样的霜儿对姐姐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宋馨默叹,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是啊”,宋雪也是一叹,“多少人是被这宫里的富贵荣华引诱进来的,为了出人头地,拼尽一切的往上爬,主仆反目,相互算计。这些年,我已见过太多太多,有时候想想,这潇雨宫虽然清寒,可自得一方清净,还有霜儿陪着,于我而言,已是上天眷顾。”
宋馨眨了眨眼睛,温声道:“难得姐姐看的通透,对了,我今夜来,还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宋雪困顿开口,见宋馨突然解下腰间的钱袋子,往桌子上倒了一些银两和几张银票,整个人不由愣住。
“你,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宋馨笑了笑,微微挑起眉峰,“我做生意赚的。”
“赚的?”宋雪面上神色愈发困惑了。
宋馨轻轻点头,将她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事细细跟宋雪讲了一遍。
宋雪听罢,心中无限感慨,“馨儿,咱们兄弟姐妹三个,数你的性子最为软弱单纯,先前你被柳家污蔑,姐姐听到消息后又惊又怕,痛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的同时,更担心你将来嫁到卫家后会受人欺负。可如今看来,是姐姐忧心多余了,我的妹妹,看似单纯,实则比姐姐还聪明。”
“姐姐,馨儿终究要学着长大的,那日在宗人府,我看着父亲为我担忧却无力施救的自责之态,心里比我被柳家冤枉还要难受。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必须要慢慢强大起来,更要重振宋家往日的威风,这样便再无人敢随随便便的欺负到我们头上,爹也无需再为了我而低声下气的去求人相救。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从来没有道理可讲的,受了委屈,只能怪我们自己太弱小,怨不得旁人欺负,唯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全自己和亲人。”
宋馨定定看着她,声音低沉,眸底闪烁着一抹异光。
宋雪深深凝视她一眼,蓦然笑了,“馨儿,你真的长大了,姐姐相信,有你在,宋家绝对会再辉煌起来的。”
宋馨坚定的点了下头,为自己,更为宋雪这句话。
她要让姐姐做她的见证人,要所有那些欺凌过宋家的人,在以后听到“宋馨”这个名字时,全部为之一颤。
又坐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已晚,宋馨估摸宴席也该结束了,于是告别了宋雪,沿原路返回御花园。
方走至一簇芜琼花旁,迎面正好看见大哥和父亲匆匆走过来,她怔了怔,索性停下步子。
“馨儿,你到哪儿去了?让大哥好找。”宋长青一眼瞧见她,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宋馨默默看了宋正德一眼,凝神上前,“就在四处走了走,宴席已经散了吗?”
宋长青点点头,见她好端端的站在这儿,眉眼渐渐温和下来,“你回来的还算及时,皇上方才累了,先行回寝殿歇息,如今百官也走得差不多了,幸好没人发现你离开。”
“这御花园大得很,花种也多,馨儿逛了许久,也有些困了,大哥,爹,我们还是快些回家去吧。”宋馨眨眨眼,眸底带笑。
宋长青闻言,语气有些无奈,“你若不乱跑,此刻我们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宋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要往前走,蓦然瞧见宋正德有些失神的望着潇雨宫的方向,心中不由一叹。
当初姐姐执意要进宫,爹是百般不肯的,甚至放出断绝父女关系的狠话来威胁姐姐,可最后还是没能改变姐姐的想法。
但自那以后,爹便不再和姐姐说话了,甚至到姐姐进宫那日,爹都没有出来送她。
偶尔姐姐托人给家里送信,总是母亲和大哥打开看,爹就去书房坐着,一坐一整天,等出来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姐姐几乎已经成了爹心里的禁忌,平日在家里,他们是断不敢再爹面前提起姐姐的。
可到底是骨肉亲情,爹表面上表现的再绝情,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的吧。
可若要缓和爹和姐姐的关系,她就一定要弄明白,姐姐当初为什么会进宫。
姐姐一直不愿意说出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宋长青瞧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宋馨,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温声笑问:“丫头,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宋馨连忙收神,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锋,“大哥近些日子在朝中还好吗?”
“嗯,还不错。”宋长青点头,显然不愿意说太多。
宋馨闻言,抿抿唇,暗暗垂眸往宫外走。
第163章:故弄玄虚
因为他们出来得晚,到宫门口时,停在外面的马车已经走了一大半,宋馨大致看了一眼,蓦然瞧见了国公府的马车,段红绫和云水瑶静静站在马车旁似在等谁,而她并没有看见段行止的身影。
在他们的马车不远处,还停着安离昇那辆高调的墨色马车,不过车厢似乎比以前那副新了许多,估计是安离昇让人将车厢重新换了。
败家。
宋馨暗暗腹诽,转过头看向宋正德说:“爹,你和大哥先走吧,我跟阿绫和云姐姐说会儿话。”
宋正德顺着她的视线瞧见段红绫和云水瑶的身影,点点头,沉声道:“好,你去吧,我和你大哥同乘一辆马车走,你也不要说太晚了,早些回去。”
“嗯,女儿晓得了。”宋馨颔首,目送父亲和大哥先后坐进马车内,这才转过身,缓缓向段红绫走过去。
“段世子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人站在这儿?”宋馨凝神,神色不解。
段红绫默叹一气,皱眉道:“我们也不知道,方才散席时,大哥说要去出恭,让我们在宫门口等着,可是都这么久了还不过来,我和云姐姐都快担心死了。”
宋馨敛容,“派人去找了吗?”
云水瑶轻轻点头,声音温和而清淡,“已经让人去了,只是皇宫太大,一时半会儿只怕很难找到。”
宋馨瞧见云水瑶脸上明显带着一抹担忧,安慰道:“宫中守卫森严,段世子身份又尊贵,宫里人多半都认识他,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你们也别太过担心了。”
段红绫点了点头,面上却依旧忧色不减。
宋馨敛神,索性站在一侧陪二人一起等着,眼角余光蓦然向那辆墨色马车又看了一眼,见只有青峰一人坐在车辕上,明显在等人的样子,心底不由闪过一丝诧异。
难道安离昇也没有出来吗?
夜风微澜,星光璀璨,天上玉桂高悬,此刻灯火辉煌的长生殿内,却端坐着两个人。
单薄的窗纸上投下一道清风霁月的暗影,段行止静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见道衍的手从自己脉搏处收走,紧拧的英眉迟迟未展开。
“国师,如何?”
道衍沉吟半晌,犹豫着开口,“世子的病,似乎不像寻常病症。”
段行止微微颔首,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道衍看他一眼,继续道:“敢问世子,先前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
段行止眸底隐匿着一抹暗芒,蓦然笑了,“国师此话怎讲?”
道衍轻叹一气,沉声道:“世间万事万物,向来因缘而生,又因缘而灭,恕本座直言,世子印堂发黑,面色惨白,非内需之症,而是中了邪气,只怕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段行止眉峰一凛,挑眉笑问:“国师莫非对鬼神之说颇有见地?”
“让世子见笑了,”道衍缓缓垂眸,微笑道:“本座进宫前,一直在四方游历,做一个闲散道士,常帮人驱邪赶煞。”
段行止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听说国师乃长南山真人,曾在山上修行多年,不知这个时候,长南山的雪玉莲可曾开了?”
道衍目色闪了闪,温声道:“世子怕是记错了,雪玉莲在长鸣山,不在长南山。”
段行止听罢,深深凝视他一眼,笑意却不达眼底,“当是我记错了,敢问国师,我身上的邪气,可有法子祛除?”
道衍凝神沉吟片刻,而后点头,“我会为世子炼几瓶丹药,回去之后,每日按时服用,待九九八十一天后,邪气自然不敢再侵入体内,不过……”
“不过什么?”段行止敛眉问他。
道衍看向他,眸底目色清明,“不过,听闻段世子已有婚约,这婚事,只怕还要拖一拖,否则,那邪气便会转移到世子的未婚妻身上。”
段行止闻言,想到云水瑶,眼底顿时一暗,良久才缓缓点了下头,“好,我会谨记国师提醒,还望国师在这几日尽快将丹药炼制出来,若我身上邪气能除,国公府必有重谢!”
道衍听出段行止话中暗藏的威胁之意,朗声笑道:“世子放心,这是皇宫,本座自当尽心竭力治好世子。”
“那行止就在此先行谢过国师了,天色已晚,国师早些歇息吧,告辞。”
段行止缓缓起身,临行前又定定看了道衍一眼,而后拂袖走出长生殿。
待那抹暗影渐渐消失不见,一道修长的白影突然从内室走出来,看了一眼段行止方才坐过的椅子,嗤声笑道:“师父进宫一趟,倒是学会故弄玄虚的本事了。”
道衍瞥他一眼,脸色有些难看,“为师不都是跟你这个好徒儿学的吗。”
烛光缓缓倒映出安离昇那张邪魅狡黠的脸,刀刻般的剑眉微微上扬。
“你让段行止拖延婚约,看来,他已经答应了,我代师弟先谢过师父了。”
“你先前几次提醒问仇,他都不愿意相信。今日段行止主动找上我,倒是让我发现了把柄,他体内似乎插了一根夺命针,只是因为深入骨髓,所以不易被太医院那些御医发现。”道衍淡淡开口。
安离昇拧眉,“师父确定吗?”
道衍轻轻摇了下头,语带怀疑,“这夺命针,我也只在十年前见过一次,到底是不是,只怕还要等陆仲山回来看看才知道。”
安离昇闻言,倏尔笑了两声,语带讥讽,“看来,这国公府和当年那桩案子,果然脱不开干系。”
“只是可怜了你师弟和云家那丫头,”道衍默叹,转瞬问道:“不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国公府的?”
“段行止和云水瑶定亲之后。”安离昇音色淡漠,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那轮圆月,不知在想什么。
道衍看他一眼,咋舌道:“这世上男欢女爱实乃正常,段行止守了云家那丫头这么多年,两人难免会生出情愫。更何况,云丫头又不可能一直等着你师弟回来,和段行止定亲,也没什么可让人怀疑的。”
安离昇抿唇轻笑,“所以我说,师父此生没有一个可白头到老的人,真是一桩憾事。你不懂情,也正因为如此,也不会懂得为情所困之人的疯狂。”
第164章:络绎不绝
言罢,他默默摇头看了道衍一眼,随后向外走出去,独留道衍坐在原地干瞪眼。
“臭小子!”
半晌,他恨恨骂了一声,痛心疾首的回内室睡觉。
段行止走到宫门口时,段红绫已急得要自己闯进宫去寻人了,蓦然瞧见他的身影,鼻子一抽,连忙迎了上去。
“大哥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
云水瑶也赶上去,目带郁色的看着他。
段行止微微一笑,温声道:“在宫里遇到一个熟人,便同他说了会儿话,不想竟让你们等着急了。”
段红绫听着他温和无恙的语气,忍不住嘀咕,“什么人啊,竟值得大哥聊上这么长时间。”
段行止捏捏她鼓起的腮帮子,笑而不语。
云水瑶知他不想说,眉眼平静,软声道:“没事便好,我们走吧。”
段行止轻轻点头,自然而然的握起她一只手,一起向马车走去。
段红绫见自己又被无视了,跺跺脚,负气似的拉过宋馨说:“宋宋,我要坐你的马车回去!”
宋馨无奈淡笑,“阿绫,宋家和国公府不在一条街上,等把你送回家,只怕天都要亮了。云姐姐是段世子的未婚妻,是往后要陪他一生的人,段世子自然对云姐姐珍视一些,你这个做妹妹的,当该多多理解段世子才是。”
“你说的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呢!”段红绫抿唇,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可怜,“可是宋宋,你能体会那种爹爹不疼,哥哥不爱的感觉吗?”
宋馨瞧着她故作委屈的样子,敛眉轻笑道:“对不起,我不能。”
“好你个宋宋,连你也欺负我!”段红绫正了脸色,挥起右手作势要打她。
宋馨佯装害怕,眸中笑意不减,提起裙子便往前跑,嘴中不断求饶,“我错了,好阿绫,你放过我吧,段世子看着你呢,再不过去,他和云姐姐可要走了。”
“无妨,本小姐说了,要坐你的马车走。”
段红绫追着她一步不停,宫门口顿时传出两道银铃般的笑声。
宋馨兀自往前跑,不时回头看看段红绫,不曾留意到迎面来了人,等她有所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白皙的额头硬生生撞到那人胸口,腰间蓦然覆上一只手。
宋馨闻着鼻尖隐隐飘来的异常熟悉的莲花香,抬头一看,脑门又不小心撞到了那人的下巴上。
“宋小姐对本大人可有什么不满?”
安离昇抱着她没有松,皱着剑眉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被她撞疼的下巴。
宋馨怔了怔,摇摇头,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嗯,不是你的错,”安离昇垂眸看她,声音低沉,暗藏几分戏谑之意,“是本大人没有看好路,故意走上来让宋小姐撞到了。”
宋馨:……
这个人每次说话,怎的总是这般阴阳怪气。
她微微皱了下眉,蓦然察觉到他的手还揽在自己腰间,连忙挣了两下,这次倒是很容易的将他推开了。
段红绫走上来,看看安离昇,又看了看宋馨,轻声问:“宋宋,你和安大人没事吧?”
“没事,只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安大人而已,已经道过歉了。”宋馨温笑。
段红绫了然点头,正要开口,蓦地听见段行止正站在车前叫自己。
“绫儿,走了。”
段红绫撇撇嘴,“知道了,我这就过来!”
宋馨闻言轻笑,“方才,是谁说要跟我坐一辆马车的?”
段红绫扬眉,“本小姐那是心疼你,不忍心看你在马车上折腾,改日再去找你玩,我先走了!”
她拍了拍宋馨的肩膀,而后看向安离昇,模样客气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停着的马车跑去。
安离昇瞧了一眼她的背影,接着看向段行止,狸目微眯,礼节性的微微颔首,薄唇微抿。
等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之后,宋馨回头看他一眼,温声道:“时辰很晚了,我也该走了,告辞。”
安离昇站着没有动,等她已经扭过头迈出两步,紧抿的唇瓣才缓缓启开,“如果不想让宋家受累,以后最好离国公府的人远一点。”
宋馨蓦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拧眉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安离昇目视前方,踱步向前走,“宋小姐是聪明人,当该知道,我这个同盟不会害你。”
宋馨凝神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直到走在回程路上,大脑依旧没有缓过神。
安离昇说,如果不想让宋家受累,那就离国公府的人远一点。
这个人,指的应该不单单是段红绫,而是所有和国公府相关的人。
可是,在她前两世的记忆中,国公府并没有加害宋家,甚至未和宋家扯上任何关系,无缘无故的,安离昇怎么会说那种话?
她抿唇坐在车厢内百思不得解,蓦然间突然想起今晚初进皇宫时,段行止那个暗藏敌意的眼神,莫非,宋家真的已经被国公府盯上了?
可两家并非政敌关系,段行止为何会对宋家心怀敌意,而且,如果真的是国公府对宋家有恩怨,那段红绫一开始就不会选自己做朋友。
如此只能说明,对宋家有不轨之心的,不只是段行止一人。
安离昇要她远离国公府的人,真正的意思,应该是让她提防段行止!
这个被世人称道的谦谦公子,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宋馨凝神,右手食指支在下巴上,双肩猛然一抖。
日子又平淡无奇的过了一天,宋馨上午去则灵居看了下生意,经过孙如玉一闹后,则灵居声名大噪,日日门庭若市,五十套成衣很快就卖出去了。
可来买衣服的人却络绎不绝,若不是她及时让迎春找了府上的丫头连夜赶制,只怕都补不上这个空缺。
下午,她则去了趟通古轩,有鹿鸣在,她自然事事顺心,只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多跟鹿鸣学一些做生意的手段。
“宋小姐,以你如今的水平,已经用不着我教了。”鹿鸣温笑,手下却不停拨着算盘上的珠子。
宋馨微微一笑,淡然道:“学海无涯,我还远不及先生的十分之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倘若总是被先生如此夸赞,只怕要心生自满了。”
第165章:迥然不同
鹿鸣摇头,声音温淡,“非也,以宋小姐的品性,无需旁人提醒,也会慎思内省,不过,我还着实有一件事,想告诉宋小姐。”
宋馨定定看着他,眸底带着敬意,“先生请讲。”
“则灵居……”
“小姐!”
鹿鸣抿唇,刚张了下嘴,声音又突然被迎春打断。
宋馨示意鹿鸣先停一下,而后拧眉看向迎春问:“发生什么事了?”
迎春喘了口气,急声道:“奴婢方才听到消息,三小姐已经从祠堂出来了!”
宋馨敛容,不禁勾唇笑道:“出来便出来吧,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小姐,您怎么不明白呢,就三小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从祠堂出来之后,还不得找您算账,。”迎春瞧着她安若泰山的样子,急急的地说。
宋馨摸摸她的头,抿唇笑道:“放心吧,你家小姐能关她一次,就有办法关她第二次。宋莹若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现在惹怒我,根本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迎春愣愣看着她,突然有些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宋馨已经不愿意多说了,扭头向外面走去,也忘记了鹿鸣还有事没跟自己讲完。
与此同时,宋家旁系一座小小的宅院内。
宋莹听说程卓然一家被灭门的消息后,怒不可遏的摔烂了屋内所有的花瓶瓷瓶。
吴氏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心疼的看了一眼一地的碎片,赶忙走上前安抚她。
“莹儿,你这是何苦呢,咱们刚从祠堂出来,若是被本家那边收到消息,只怕还要误以为咱们不知悔改。有什么事,你坐下来慢慢说,娘一定会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宋莹闻言苦笑,怔怔坐在凳子上抬头看吴氏,“娘听说程家的灭门案了吗?”
吴氏喉间一噎,轻轻点头,拍了拍宋莹的肩膀默叹一气。
“娘也是刚刚才从宋嬷嬷口中得知的,皇上对程家未免也太狠心了,只是可怜了你,眼看着就要与那程家公子谈婚论嫁,如今全部都完了,咱们娘俩日后可怎么办……”
吴氏凄凄然说着,本来还打算,等她们出来后要莹儿去程卓然诉诉苦,让那程卓然好好去教训一下宋馨,哪曾想物是人非,不过短短月余的时间,那程家竟然灭了。
宋莹听着吴氏的哭诉,默默握紧了双手,“娘当真以为,程家是因为皇上的诛杀令才会满门尽灭吗?”
“难道不是吗?”吴氏颤了一下,敛眉看她。
宋莹眯眼冷笑,薄唇微启:
“当然不是,若不是宋馨执意要卓然还那一万两银子,卓然怎会铤而走险去偷拿程大人的私物,继而被人发现程大人贪污了五年前的赈灾银,这一切都要怪宋馨!
是她,是她抢走了这些年本该属于我的风头,如今又毁了我的姻缘,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吴氏一脸惊愕的听着宋莹的分析,突然觉得她的话竟然也有几分道理,语气也愤愤起来。
“这宋馨着实可恨,我们定然不能乖乖放了她,只是,如今她风头正盛,只怕对付起来,不太容易啊……”
宋莹自然也知道吴氏说的是事实,宋馨不但是宋二小姐,又是兰馨县主,如今更将宋家那几间铺子经营的风生水起。
本家这些人还全仰仗宋家而活,贸然对宋馨下手,只怕会得不偿失。
在祠堂关了这么久,她早就学聪明了,所以,若想击垮宋馨,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放低自己的姿态。
“娘放心,终有一天,我一定会将宋馨狠狠踩在脚下。”
宋莹咬着唇瓣,眸底蓦地燃起一把燎原之火。
临近傍晚,宋馨正坐在前厅同家人用膳,门口的家丁突然走进来,颔首道:“禀告老爷,三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宋林氏看宋馨一眼,语气有些厌嫌。
宋馨笑了笑,面上声色不动,“三妹妹刚从祠堂出来,也该四处走动走动,免得被人忘了。”
宋长青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儒目一弯,轻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他对旁系那个妹妹没什么感情,打小那个宋莹就一直跟馨儿过不去,爹娘碍于同族之人的情分,不好说什么,他有心想帮衬馨儿一下,却被宋莹说他偏心。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宋莹不来找馨儿的岔了,本想着她应该也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做那等无理之事,哪曾想却是变本加厉,将手伸到宋家的铺子来了。
馨儿和爹惩治那几个管事的那天,他恰好有事不在府上,只是从下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宋长青本以为宋莹被关上些日子后,该学会谨言慎行,哪知这今日刚出来,竟然又跑到家里来了,莫非是心里不服气,又找馨儿算账来了?
宋长青暗暗想着,见爹扬手让那家丁请宋莹进来,温目闪了闪,坐在位子上岿然不动。
不一会儿,宋莹便随着那家丁缓缓走来,一条浅蓝色的水袖裙轻盈淡雅,头上不饰一物,只被一根竹簪束起,脸上也未施粉黛,和往日光彩夺目的样子迥然不同。
宋馨眯眼看了看,心底不禁暗笑。
宋莹今日,莫不是想打一副悲情牌?
还未想完,只见宋莹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怔怔望向宋家二老,未语泪先流。
“堂伯父、伯母,莹儿……莹儿今日来此,是特来向你们道歉的。先前,是我和我娘做错了事,如今莹儿已诚心悔过,还当着宋家列祖列宗的面亲口发过誓,以后绝不做有辱宋家的事。还望堂伯父和堂伯母能看在莹儿也是宋家人的份儿上,原谅莹儿以往不懂事所造成的过错。”
宋馨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眉峰不由凝起。
宋莹,居然也会认错?
程家被灭门的消息,宋莹和吴氏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以她以往对宋莹的了解,在被关了禁闭、听说程家惨灭的消息后,还能平心静气的来宋家道歉,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宋莹会做出来的事。
而且还穿成这副样子,是想让外人都看他宋家的笑话吗?
宋正德心软,尤其是宋莹和宋馨的年纪还相仿,一看见宋莹如今这副样子,总是不由想到宋馨那日站在宗人府的大堂上弱弱无助的样子。
第166章:深明大义
更何况宋莹还小,也着实不懂事了一些,他若是继续咄咄逼人,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知错就好,记住,以后莫要再犯了。”
宋莹闻言,心底冷笑,面上却毕恭毕敬的道了声谢,而后默默走至宋馨面前,颔首低眉,姿态前所未有的谦卑。
“二姐姐,莹儿知道自己以前对你不是很友善,都是莹儿的错,还望二姐姐不要介怀。”
宋馨凝神仔细看她一眼,勾唇笑道:“不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诚如父亲所言,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妹妹日后若当真能宽厚待人,祠堂,倒也算没白进。”
宋莹抬眸望她,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握紧,“那莹儿和二姐姐,以后还是好姐妹,对吗?”
宋馨抿唇,眸底倏尔闪过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没错。”
“能听到二姐姐这么说,莹儿心里甚是高兴,二姐姐放心,莹儿自今日起,一定会诚心改过,好好弥补自己以前对二姐姐的过分之举。”宋莹莞尔颦眉,眼神中闪烁着一抹异样的光芒。
宋馨佯装未见,坐在那儿淡笑不语,直至宋莹告辞离府,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回西苑的小径上,迎春跟在宋馨身侧,敛容道:“小姐,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宋馨开口,音色温淡。
迎春怔了下神,低声道:“三小姐先前一直跟小姐过不去,怎么会突然之间转了性子,奴婢虽然识字不多,却也懂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小姐怎的还能原谅她,难道您不怕她日后再对您不利吗?”
宋馨静静听着,蓦然顿下步子,拂袖摘下一朵兰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几下,而后笑道:“不怕她出手,怕的就是她不出手。”
宋莹是一个不甘屈从的女人,好不容易搭上程家那条线,自然会死死抓住。
可如今,程家灭了,宋莹一定会将这笔债算到她头上,所以今天晚上突然来到宋家,看似示弱,实则不然。
不过既然宋莹都已经把戏演出来了,她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多少还是要配合一下的。
呵,她倒要看看,宋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翌日一早,宋馨刚起,便听见下人来报,宋莹来了。
迎春和迎夏对视一眼,眸底皆闪过一抹不悦。
“小姐,不如,奴婢就说您身子不舒服,让三小姐回去吧?”
迎夏给她梳着头,温声提议。
宋馨却轻轻摇了下头,还未开口,院外已经响起宋莹的声音。
“二姐姐,你起了吗?”
宋馨见迎夏已经为自己插上最后一根珠钗,敛眉一笑,缓缓起身走出去。
“三妹妹来的好早。”
“夫子说过,一日之计在于晨,莹儿从小到大都是早早起床的,二姐姐,你以后也该早些起来才是,不然将来嫁到卫家,只怕会惹得卫将军不高兴呢。”宋莹站在石阶下纯真无害的看着她,唇间带笑。
宋馨眼尖的瞧见她眼皮底下抹了好几层的脂粉,勾唇一笑,缓缓走至梨花树下坐下。
“是吗,如此看来,三妹妹还真是有女德之范,谁将来若是能娶了三妹妹,那可真是他的福气。”
涂这么厚的脂粉,怕是一夜没睡,也好意思来跟她讲道理。
宋莹见她提到姻缘一事,心里恨恨咬牙,面上却苦涩笑道:“我这样的身份,又能嫁给什么人呢。”
“三妹妹也别太妄自菲薄了,说到底,你还是宋家的人,更何况还是我妹妹,待姐姐嫁进将军府后,一定会央求将军给你找一桩好姻缘。虽说嫁不进什么王亲贵族之家,可嫁给一个副将,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馨启唇淡笑,端起石桌上一早就换好的清茶淡淡抿了一口。
宋莹听罢,心里恨不得将宋馨千刀万剐,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笑意,“如此,妹妹就先谢过姐姐了,若妹妹将来得了好姻缘,一定,不会忘了姐姐的。”
她最后几个字咬音极重,宛若冬日冷冽的寒风。
宋馨挑眉看她一眼,听着她这副阴阳怪的声音,语中突然带了几分不耐烦,“不知妹妹清早来此,有什么事。”
宋莹仿若没有听出她不耐的语气,眉梢微抬,娇声笑道:
“二姐姐,妹妹昨晚不是说过了吗,日后一定会好好弥补对二姐姐的过分之举的,你看,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酥,还是热的呢,二姐姐应该还没有吃饭吧,你尝尝。”
她兀自说着,从随行丫鬟锦七手上接过食篮,从里面端出一盘精致的桂花酥。
宋馨看了一眼,鼻尖依稀还能嗅到桂花的香气,水目微微闪烁两下,“有劳妹妹费心了,只是我向来不喜桂花酥,不过妹妹既然已经送过来了,姐姐若是不收,反倒显得我失礼了。迎春,你们四个丫头不是最喜欢桂花吗,把这糕点端下去分了吧。”
“是,奴婢谢小姐赏赐。”
迎春眨眨眼,缓步走上前当着宋莹的面将桂花酥端走了。
宋莹面色一僵,心里有些窝火,可为了自己的计划,又强忍着怒意没有当场发作,适逢问仇这时衣不解带的从屋内走出来,头发还有些凌乱,似乎刚刚睡醒。
宋莹看了一眼,惊叫一声连忙捂住眼睛,“二姐姐,你,你这院子里怎么还住着男人呢,简直太不得体了。”
宋馨凝眉,淡声道:“他是我的护卫。”
宋莹一怔,抿抿唇,旋即又说:“即便是护卫,也不能和小姐住在一处院子里啊,万一传出去了,对二姐姐的名声就不好了。”
宋馨轻笑,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我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可信之人,他们自然不会往外传,妹妹既然想好好弥补一下姐姐,我相信,你也不会做那种多嘴之人,对吗?”
宋莹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觉,喉间一噎,有些干涩的笑了两声。
“对,妹妹绝对不会向外传二姐姐半点不好,姐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让护卫住在这院子里,万一发生什么事,倒也能及时出现,妹妹自当理解姐姐。”
宋馨勾唇一笑,神态倏尔变得慵懒起来,“那姐姐就多谢妹妹嘴下留情了,看来妹妹是真的诚心改过了,竟然如此深明大义。”
第167章:佯装无意
宋莹但笑不语,掩在袖中的双手却青筋暴起。
回程路上,她想起在西苑受到的待遇,心里越想越气,刚拐了一道弯,突然甩手扇了锦七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
锦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有些懵然不知所以,见宋莹生气,捂着脸瑟瑟抖了两下不敢说话。
宋莹恨恨瞪她一眼,厉声训斥道:“你看看宋馨那个贱人身边的丫头,再看看你,我的脸面全让你给丢尽了!”
锦七听罢,心里也有些委屈,方才在西苑,小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怎的如今,小姐反倒训斥起她来了。
锦七哪里知道,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才会惹得宋莹如此生气。
宋馨身边有四个丫鬟,而她却只有这一个,这也就罢了,那四个丫鬟个比个的机灵,仗着自己主子身份尊贵,连她也敢欺负,也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宋莹,岂会让什么人都爬到她头上作乱。
可那个叫迎春的,不但拿走了那盘桂花酥不说,反而还谢宋馨赏赐,摆明了是不把她宋莹放在眼里,而她身后这个丫头,只会傻乎乎的站着,一点主意都没有。
宋莹微微眯起眼睛,目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我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以泄我心头之恨!
此时的西苑内,迎春那四个丫头正坐在石凳上分食那盘桂花酥。
迎秋拿起一块刚咬了一口,突然“呸呸”两声又吐了出来。
“就这种东西,居然是三小姐亲手做的?幸好小姐没吃,依奴婢看,她八成是让厨娘故意做成这个样子来害小姐的!”
迎冬默默咬了一口,连忙倒了一杯水漱嘴,表情和迎秋一样的嫌弃。
宋馨见状,坐在秋千架上笑问:“有那么难吃吗?”
迎夏皱眉,端起那盘糕点扔了,“岂止是难吃,简直是难以下咽,闻着气味倒是不错,只是这味道,未免也太折磨人了。”
宋馨笑而不语,水目深沉而戏谑,想也知道宋莹不会真心来跟自己示好,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过宋莹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意图还不得而知,但她有的是耐心,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发现宋莹的狐狸尾巴。
之后两天,宋莹依旧是每日都不请自来,不是来送东西,就是向宋馨讨教礼法,宋馨不厌其烦,西苑的四个丫头倒是坐不住了。
“小姐,您说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啊,每次来之前都不打声招呼,走的时候又顺手带些东西回去。虽说那屏风和裙子都值不上几个钱,可奴婢只要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绣的衣服被她穿在身上,心里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死了。”迎夏坐在宋馨对面,紧皱着双眉,语带抱怨。
迎春站在一旁,虽然一句话没说,可看的出来,她心里亦是不高兴的。
宋馨凝神淡笑,“那不然要如何,每次在她来的时候,将她赶出去?”
迎夏一时语滞,抿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宋馨莞尔,摸摸她的头,阖眸淡笑,“行了,我知道你们心里不舒坦,不过只要我弄清楚一件事,日后,自然不会让你们再见到她。”
迎夏疑惑出声,“什么事啊?”
宋馨敛眉,音色温和,“我要弄清,宋莹究竟想做什么。”
迎春和迎夏彼此对视一眼,皱皱眉,不再说话了。
而这一天,宋馨并没有等太久。
在宋莹不请自来的第五日,迎秋突然从前院拿来一张请帖,彼时宋馨正坐在院中修剪花草,而宋莹则在烹茶。
“小姐,刘家公子央人送来的,您和少爷都有。”
迎秋将请帖递给她,而宋莹一听到“刘家公子”,双眼顿时亮了。
据她所知,刘家公子和三皇子的关系很好,而如今却给宋馨送请帖,莫非是有什么事?
宋馨放下剪刀,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接过帖子看了一眼,见那上面写着“游园会”三个字,秀眉不禁挑了一下。
“大哥那边怎么说?”
迎秋闻言,低声回道:“大少爷说,刘公子的游园会似乎邀请了很多人,既然这帖子已经下了,他还是去赴约比较好,不过小姐若是不喜欢的话,他到时可以找个理由帮你推了。”
宋馨敛容沉思片刻,既然刘胜中邀请了很多人,那应该就不像上次那样,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了。
再说,大哥性子耿直,难免会说错话,她还是陪着比较好,免得到时出什么差错。
“去跟大哥说,吃过午膳后,我和他一起去刘家。”
“是,奴婢这就去给大少爷回话。”迎秋颔首,默默转身又走了出去
宋莹静静坐在一旁,眼珠子转了转,佯装无意的问:“二姐姐下午要出去吗?”
宋馨自问自己和迎秋方才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她就不信,宋莹会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心里虽是如此想,面上却微微笑道:
“是啊,刘家送来请帖,让我和大哥下午去参加刘公子举行的游园会。”
“游园会?”宋莹眨眨眼,蓦然笑道:“听起来好有意思啊,二姐姐能带我一起去吗?”
她的眼神很真诚,真诚到让宋馨险些相信她是真的对那游园会感兴趣,可是,她可能会只参加这个所谓的游园会吗?
宋馨凛神看着她,心底一阵冷笑。
宋莹见宋馨久久不说话,尤其那眼神又看得她心里瘆得慌。
可为了能去刘家,她也豁出去了,反正这几日一直都在宋馨面前低三下四的说话,不过是再恳求她一次而已,只要能实现自己的计划,过程如何不重要,她的面子,更不重要。
“二姐姐,你也知道,莹儿自幼都没什么机会出来见识什么大人物,唯一交好的一个程公子,如今也不在身边了。莹儿每每想起,心中不免叹惋,叹息自己迹运不好,更辜负了娘对我的栽培。莹儿也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旁系之女,不该存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你放心,莹儿只想跟你去见识见识刘家的园林,绝不会让二姐姐为难的。”
宋馨闻言,瞧着她一脸的恳求之色,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第168章:无法弥补
“妹妹说的什么话,如今妹妹比起以前可乖顺懂事多了,怎会让我为难。你既然想去,那便去吧,都是一家人,多你一个,想来刘公子是不会介意的。”
“多谢二姐姐。”
宋莹双眼发亮,软声道了句谢,心里却是讥讽。
还以为你宋馨有多聪明,今日之后,有你哭的时候。
因为宋馨和宋长青约好午后就去刘家,所以宋莹也没有走,直接留在西苑吃饭了。
方用完午膳,宋长青那边派人来说已经备好了马车,让她过去。
宋馨点点头,刚站起身,宋莹却糯糯开口,“二姐姐,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脂粉?”
宋馨闻言扭头,见宋莹脸上白皙素净,这几日她来西苑的时候,从未施过粉黛,这会儿倒是想起来梳洗打扮了。
“好,我在院子里等你。”
宋馨冷笑,起身往屋外走。
宋莹长呼一气,盯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而后走至铜镜前坐下,对身后的锦七说:
“今日去刘家,见到的都是京都城非富即贵的公子小姐们,把我画的漂亮点儿,断不能让人把我比下去了。”
“是。”
锦七颔首,默默拿起桌子上的胭脂水粉开始往她脸上细细涂抹。
宋馨坐在院外几乎等了近一盏茶的功夫,迎夏皱眉,喥着步子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坐下喝杯茶,晃得我眼睛都要花了。”宋馨无奈的揉揉眉心。
迎夏闻言,跺了跺脚,双眉拧的愈深,“小姐,您怎么这么能沉得住气呢,那三小姐一看就是另有所图啊。”
“有些东西,不是她想,就能得到的,一切还要看本事。”宋馨轻笑,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迎夏转身看去,蓦然睁大了眼睛,只见一红衣女子站在门口,浅笑吟吟,芙面俪人,妖冶而不失纯真。
看看她,再看看自家小姐,迎夏不由得懊恼自己方才为何也不为小姐好好打扮一番。
宋馨淡淡看着,唇角微勾,不得不承认,宋莹确实长得不俗,只需稍稍涂些脂粉,便足以引得旁人注目,更何况,她方才可是花了不少时间精心打扮过的。
呵,这副样子去参加游园会,鬼才相信她是当真看园林去的。
难怪她会突然在自己面前放低姿态,原来,是想借着自己的身份,好攀附上更多权贵啊。
宋馨心中耻笑,慢慢起身向外走,“大哥怕是等着急了,我们快走吧。”
宋莹听着她不温不淡的语气,有一瞬间的愣神,她原以为宋馨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会生气,会嫉妒,可是通通都没有。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表情,就像是没看见自己化了妆容一样。
哼,故作姿态,看你还能忍多久。
宋莹心底腹诽,而后跟上去。
宋长青站在门口,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眼睛瞥见宋莹时,有一瞬间的呆愣,而后皱眉看向宋馨,似是在问她怎么也跟过来了。
宋馨佯装没有看懂他的意思,莞尔笑道:“让大哥久等了。”
“还好,不算太晚,上车吧。”宋长青微咳一声,象征性的朝宋莹点了下投,而后让人扶她们上马车。
随行的丫鬟们则分站马车两侧跟着,车内三人一路无言,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在刘府门口停下。
街上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宋莹下去的时候,不由被那些车马的气派给震撼到。
早些年,她和母亲越俎代庖,还掌管着通古轩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可真正的贵气是与生俱来的,任凭她如何修饰,也不得不承认,她着实比不上这些天之骄子们,不然,她也不会费尽心机的勾搭上程卓然。
“想不到三皇子也来了。”
宋馨一眼瞧见最前面那辆奢华的马车,秀眉微挑,站在宋长青身旁淡淡开口。
宋长青眯眼看去,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而宋莹却眼前发亮,神情之间溢满激动和期待。
三皇子也来了,若是今日能让三皇子对她另眼相看,那她可就离飞身变凤凰不远了。
里面很快有人出来迎接,宋馨看了一眼,竟然是刘婉君身边的丫鬟艾香,眉心一动,薄唇轻轻抿了一下。
“宋公子,宋小姐,我家少爷已在府内等你们多时了,快随奴婢进去吧。”
宋长青颔首点头,随艾香往里面走。
宋馨怔了怔,跟在一侧问:“艾香,你家小姐呢?”
“小姐在花园,今日来的贵客太多,小姐怕你们被怠慢了,特意让奴婢在门口等着。”艾香含笑回答,声音客气而不失礼节。
宋莹见艾香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心里有些不悦,娇声问:“二姐姐和刘小姐的关系很好吗?”
宋馨听着她突然放软的语气,双肩不经意一抖,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恶寒,“嗯,我和大哥先前曾帮过刘小姐。”
走在前面的艾香听见宋馨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她,见她绯面带笑,竟是比宋馨还娇媚几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位姑娘方才叫宋小姐二姐姐,莫非,她也是宋家的人?
宋馨见艾香不时盯着宋莹看,不禁感叹宋莹这存在感果然是找成功了,微微一笑,看着艾香说:“这是宋家同族的小姐,宋莹,听说刘公子办了一场游园会,心里感兴趣,所以便跟过来了。”
宋莹先前擅作主张打理宋家铺子的事,虽然没少传进达官贵人耳中,可刘婉君久居深宅,鲜少去参加同辈小姐们的聚宴,加上刘胜中又不喜欢在她面前讲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所以她和艾香都不知道宋莹的为人。
此刻艾香乍眼一看,还以为宋馨和宋莹的关系很好,连带着对宋莹也多出几分客气。
小姐喜欢宋公子,于情于理,她对宋公子的妹妹,也应该客客气气的。
宋馨见状,忍不住扶额默叹,嘴上却一句话也没说。
算了,反正宋莹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刘婉君身上,由她去吧。
可她怎么都想不到,就因为自己这一时的松懈,以致后来造成了她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不一会儿,艾香便带着三人到了花园,那里已经坐了不少宾客,三三两两围坐一团,有的下棋对弈,有的则谈论风生,好不热闹。
第169章:何谈长久
“宋公子,宋小姐,你们来了。”
刘婉君坐在凉亭内,一眼瞧见宋长青挺如松柏的身影,面上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宋长青顾忌到上次的事,心里对刘婉君依旧带着歉意,颔首行了一礼,却垂着眸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刘婉君心中苦笑,面上却佯装一副释然的样子,看着他说:“大哥和三皇子都在那边下棋,宋公子请过去吧。”
宋长青抿唇,扭头看宋馨,“你自己小心一点,我去去就来。”
“嗯,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宋馨温笑,眉眼微弯。
而刘婉君却看着这样温柔的宋长青,有一瞬间的失神,在她的印象中,宋长青一直都是这般温文尔雅的,可自从上次他从刘家离开之后,他们之间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变了。
他去龙城时,她每一天都跪在佛堂为他诵经祈福,眼看他安然无恙的回来,眼看他平步青云,而她却只能默默待在这一方不起眼的角落里,为他高兴,为他欣喜,可这些,他却从来都不知道。
她已经算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夜夜月光相伴,心里的相思似化成了一条白帐,紧紧束缚着她,让她难能自救。
若非大哥不忍心看她继续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费心举办了这一场游园会,她也不知往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宋莹自进来起,就四处寻着三皇子的身影,此时听见刘婉君说他正跟刘家公子在凉亭内下棋,连忙转移了视线,顺着宋长青行走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凉风习习的五角亭内坐着几名年轻男子,其中两个分坐棋盘两侧在对弈,锦袍一青一蓝,不过蓝色那位明显要贵气一些,而且宋长青走过去时,只向身穿蓝衣的男子行了礼,看来,他就是三皇子无疑了。
宋馨瞥她一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她一直盯着三皇子看,不由暗道她的胆子可真大,居然连三皇子的主意都敢打,不过素闻三皇子只对清莲般的淡雅美人感兴趣,她费心打扮成这副样子,倒是适得其反了。
刘婉君也留意到了宋莹,不禁凛神问:“宋小姐,这位是?”
“她是我们宋家旁系的三小姐,宋莹。”宋馨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刘婉君心下了然,拉起宋馨一只手往荷塘处走,“宋小姐,我们许久未见了,走,一起说些体己话去。”
宋馨本能对刘婉君的亲昵有些抗拒,倒不是说讨厌她,而是总觉得,刘婉君对她越好,她心里就越发愧疚。
其实宋馨也知道刘婉君如今是什么心思,多半是见大哥那儿太难攻克,所以改从她这儿下手了。
这个刘家小姐,看似柔弱,可在感情一事上,倒是比任何人都坚强得多。
宋馨默叹,转头问宋莹,“三妹妹要一起过来吗?”
宋莹巴不得宋馨赶紧离开,她好找个机会去见三皇子,此刻见刘婉君将她拉走,连连摇了下头,“不了,刘小姐既然要跟二姐姐说体己话,我跟着反倒不自在了,二姐姐去吧。”
宋馨凝神看她,听出她语中暗藏的一丝急迫,目光微微闪烁一下,而后笑道:“好,那你自己多多注意,莫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嗯,妹妹晓得了。”
宋莹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警告,拂袖摆摆手,目送她和刘婉君离开。
“这个三小姐,怕是又要不安分了。”
迎夏和迎春静静跟在宋馨身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迎春拧眉,低声提醒道:“少说两句吧,这里毕竟是在外面,仔细你这话被旁人听见,平白看了宋家的笑话。三小姐安守本分最好,若是真有心想做什么,小姐怎么提防都没用,反正无论怎样,出了事,小姐和少爷都一定不会救她的。”
“说的也是。”
迎夏轻轻点头,顿觉迎春这话自带几分道理。
刘婉君拉着宋馨一直走到荷塘边上,寻了处没有人的地方坐下,白皙清秀的脸上被阳光晒出一抹红晕。
“宋小姐,自那日在城楼送宋公子前往龙城赈灾后,我们便没再见过面了。虽然我鲜少出府,可你和宋公子的事,我一直都有所耳闻,听说你开了一间成衣铺子,生意很是火热,当真厉害,连我大哥提起你,都忍不住绝口称赞呢。”
“刘小姐谬赞了。”宋馨颔首淡笑。
刘婉君却拧了拧眉,轻声道:“我们也算旧相识了,总这么称呼,未免显得太生疏了,你我二人年纪相仿,不如这样吧,你同大哥一样叫我婉儿,我就像宋公子一样,叫你馨儿,如何?”
宋馨闻言一怔,听着刘婉君这刻意熟络的语气,有些笑不出来。
“你可是不愿意?”刘婉君见她不回应,目色一软,语中蓦然多了一丝哀伤。
宋馨见状,连连摇头,矢口解释道:“没有,你多虑了,我只是突然有些不习惯而已。”
刘婉君听罢,失声笑道:“没关系,多叫几声就习惯了,你别看大哥今日请了这么多人过来,其实我只认识你和宋公子。馨儿,你是我长这么大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希望,不管什么时候,咱们这份情谊,都能一直维持下去。”
宋馨但笑不语,心中却是默叹。
以她对卫家的恨意,宋家和三皇子一派,终有一日一定会决裂,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刘家归属三皇子一派,到时和宋家也会变成死对头,那她们这份友情,还何谈长久,只怕会像那掌心的流沙一样,无需风吹,自己就消散了。
过了一会儿,刘婉君再度开口,“馨儿,近些日子我跟着府里的嬷嬷在学女红,想绣几条帕子送人,娘喜欢牡丹,大哥想要常青松,三皇子喜欢祥云卧龙,不知道你和宋公子喜欢什么花样的?”
“我和大哥没有特别
第170章:吃里扒外
“没关系,反正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既然你和宋公子没什么可挑剔的,那我就绣两条自己最拿手的样式好了。”刘婉君拂袖淡笑。
就在这个时候,宋馨突然瞧见宋莹猛地转身走进了假山内,也不知做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手上竟端着一些茶点,缓缓向热闹异常的五角亭走去。
“迎春”,宋馨蓦然起身将迎春叫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去假山那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住,悄悄查,不要被人发现了。”
“小姐放心,奴婢会小心行事的。”迎春重重点头,而后向假山走去。
刘婉君见宋馨突然起身,皱皱眉,不解问:“馨儿,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什么。”宋馨淡淡摇头,返回去继续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宋莹的一举一动。
刘婉君察觉到她的失神,凝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有些诧异,“那不是你家三妹妹吗?怎的做起了下人的活计。艾香,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五角亭那边是谁在侍奉,为何送茶点的人会突然变成宋三小姐。”
她连连说着,心里不免有些气愤,在她看来,不管是本家还是旁系,只要是和宋长青相关的人,她都应该以礼相待。
可府上这些下人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竟敢让宋家的小姐去送茶点。
艾香见小姐似有些生气了,脸色不由凝重起来,连忙退了下去。
另一边,宋莹端着茶点信步穿过石廊,荷塘边上有沁凉的风吹起,吹动着她身上的香气,所行之处似盛开了一路娇花。
清风将那浓郁的脂粉香吹入凉亭中,惹得一众公子们顿时心猿意马起来,不禁扭头向来人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似浓艳烈火一般走过来,莞尔颦眉,肤如凝脂,说不出的好看。
东陵玦仅仅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转瞬便移开视线。
宋长青见宋莹仿若青楼花魁一样,将这些贵公子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皱皱眉,心里不由生出几分不悦。
而宋莹见一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大喜过望,眉眼之中稍显得意。
刘胜中却执起一枚棋子,疑惑开口,“这是哪家的小姐?我似乎并没有邀请过她。”
宋长青心里一顿,以为刘胜中不高兴了,生怕再给宋馨惹上麻烦,连忙回道:
“她是我宋家同族中的三妹妹宋莹,因为清早去府里做客时,恰好听说刘兄举办了一场游园会,有心想来凑下热闹,我便带她来了,还望刘兄莫怪。”
刘胜中闻言,皱皱眉,又看了宋莹一眼,怪声叹道:“怎会,既然是宋家的人,我自然没有什么可见怪的,只是宋兄这位妹妹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他淡淡说着,语气有些怪异。
而一旁的人在得知女子的身份后,纷纷移开了视线,嘴上不住嗤笑。
“能诱惑住程卓然的女人,自然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我手里现在还有程卓然当初给我的古玩呢,听说还是从通古轩白拿的,宋大人,你可要小心一些了,我们府上的人,可做不出吃里扒外这种事。”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程家也算是毁在她手上了,我们可都应该好好吸取教训,免得因为一介女子,而给自家带来麻烦。”
…………
宋莹走近时,见众人已经收敛了眼中的精光,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嫌弃,心神微凛,而后佯装毫不介意的样子,缓缓将茶点放至东陵玦身侧的小桌子上,伸手端了一杯茶递给他。
“三皇子,请喝茶。”
东陵玦淡嗯一声,兀自和刘胜中下棋却没有接。
众人都是常在风月场上混的,一眼便能看出来这宋莹是刻意在巴结三皇子,不过三皇子可不喜欢这种胭脂俗粉,更何况,她之前还是程卓然的女人。
如今程家上下尸骨未寒,她却急不可耐的来给自己找新的归宿,未免也太绝情了一些,不仅绝情,还不自量力。
她也不想想,三皇子是什么身份,岂是她这种女人想攀附就能攀附的,一个小小的旁系之女而已,还越俎代庖去管理宋家的产业,给三皇子提鞋都不够资格。
宋莹端着茶,见东陵玦始终不接,忍不住提醒道:“三皇子,请喝茶。”
“放肆!”东陵玦蓦然挥落了棋盘上的棋子,厉声怒道:“本皇子想什么时候喝茶,就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竟轮得到你来提醒了!”
宋莹被他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茶杯一时没端好,生生从掌心脱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东陵玦脚上,里面的茶水瞬间便将鞋给淌湿了。
众人一看,瞬间惊住,而后俱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看向宋莹。
“混账东西!”东陵玦拍案怒起,猝不及防的踢了宋莹一脚。
宋馨和刘婉君看到这边的动静,双双起身跑过来。
宋馨倒是不担心宋莹的安危,是她图谋不轨在先,如今出了事,只能怪她自己,不过万一牵扯到了宋家,就不得不管了。
东陵玦那一脚踢得很重,当场将宋莹踹倒在地,她捂着阵痛的右腿不敢喊疼,闪烁着泪眼连忙向东陵玦道歉。
“都是小女不好,小女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还请三皇子不要生气,饶了小女这一次吧!”
东陵玦挑眉冷笑,“行啊,再怎么说,你也是宋氏一族的人,本皇子便是再不近人情,看在宋家的面子上,也该饶你一命的。只不过,本皇子这双鞋贵重的很,被水弄湿了,以后再穿起来会很不舒服,只要你现在把这双鞋擦干,方才之事,本皇子便不同你计较了。”
东陵玦趾高气扬的说着,眼睛始终没有看宋莹。
吃里扒外的人,他一向瞧不上,这宋长青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个女人都把手伸到宋家的铺子里去了,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带她来参加游园会。
哼,反正他东陵玦近日心情不是很好,父皇吃了那狗屁国师的丹药,身子一天比一天强壮,还新纳了一个瑾贵妃,宠冠六宫,连容妃都被她给比下去了,至于母后,更是被父皇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171章:如临大赦
而这个宋莹,竟然不知死活的跑到他面前卖弄风骚,触到他的霉头,也算她倒霉,他干脆替宋长青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妹妹。
宋莹听东陵玦说要自己把他的鞋擦干,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心底一凉,眼泪瞬间就被逼了出来。
“三皇子,这……”
“怎么,你不愿意?”东陵玦挑眉,瞧着她一脸不情愿的神色,眯眼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罚你去打扫本皇子的豹房一月好了。”
众人听罢,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京都城谁不知道,三皇子酷爱玩乐,十五岁那年,还花了一笔大价钱在宫外买了一处宅院,等宅子修好之后,却关了许多猛兽进去。
美其名曰“豹房”,实则却残暴异常,那豹房之中不仅关着猛兽,还关押着宗人府的死囚。
有些即将被押赴刑场的犯人,直接被三皇子带到这里玩猛兽吃人的游戏,那些猛兽,两爪凶猛迅速,瞬间便能两人撕成两半,可三皇子却看得不亦乐乎。
为了满足那些猛兽的兽欲,东陵玦还常常抓些家奴进去,那些女子个个正值豆蔻之年,因为出身可怜而被卖到富贵人家做丫鬟,惹怒了主人,就会被送到三皇子的豹房供那些猛兽泄欲。
虽说下场不致死,可从豹房走出去的家奴,多半都疯了,甚是可怜。
宋莹一想到自己先前从市井中听说的关于豹房的传言,身子抖了抖,连连摇头道:“没有,小女愿意给三皇子擦鞋!”
别说去豹房打扫,就是连豹房的门,她都不想进,不过是擦鞋而已,算不上什么,真的算不上什么的。
宋莹强忍着泪水,从袖中掏出手帕,强忍着泪水缓缓伸出手,内心却无比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招惹这个暴戾成性的三皇子。
东陵玦伸出脚,见她一寸一寸把鞋面擦得干干净净的,嗤声笑道:“宋三小姐若不是穿着这身衣服,本皇子怕是真要拿你当下人看了,这又是端茶又是擦鞋的,服侍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一旁的几个贵公子闻言,跟着哈哈大笑。
宋长青却站在一旁,凝眉瞥了宋莹一眼,始终没有说话。
刘婉君瞧着他不太好的脸色,以为他是在为宋莹抱不平,只是顾忌到三皇子的身份而不敢发作,忍不住低喝道:“三皇子今日着实过分了,我找他说理去!”
宋馨闻言,连忙伸手拉住她,默默摇了下头,“本就是莹儿做错了,怨不得三皇子,婉儿,你就不要管了。”
她巴不得三皇子重重惩戒一下宋莹,好断了她心中那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
妄图攀上高枝,也要看看自己的本事,如今犯了错,没有波及到宋家,已算宋莹走运。
不然,今日不但是三皇子不会放过宋莹,她和大哥也绝不会让这个蠢货好过。
刘婉君见宋馨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语气有些不解,“馨儿,你怎能这样想呢,三小姐说到底也算你的妹妹,如今她这是明摆着被三皇子欺负,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宋馨听出她语中的不悦,懒得跟她解释宋莹以前做过的丑事,只是微阖着眉眼,音色淡漠道:
“婉儿,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事都可以讲理的,三皇子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你也无非是凭借你们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才敢跟三皇子讲理。
你再看看那些人,哪一个不知道三皇子是在故意为难我三妹妹,可你看他们出手相助了吗?
我不是坐视不管,而是无能为力,更何况,大哥如今还跟着三皇子做事,你现在帮了我们,三皇子顾及到你们之间的情分会饶了莹儿,但你能保证,三皇子不会把今日咽下去的怨气发泄到我大哥身上吗?”
“我……”刘婉君喉间一噎,怔怔看着宋馨却说不出话,她只是想帮忙而已,哪会想到这么多。
宋馨默叹一气,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所以,为了大哥,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总归不过是帮三皇子擦一下鞋而已,又没有受伤,三妹妹没什么事的。”
刘婉君定定望着她,再看看宋长青,而后默默点了下头。
过了一会儿,宋莹终于将东陵玦的鞋面给擦干了,眼角的泪突然像决堤一般,情不自禁的涌了出来。
“滚吧,以后别让本皇子再看到你。”
东陵玦顾及到宋长青还在场,不好惩戒得太过分,如此便作罢了。
宋莹听到他的话,如临大赦一般点点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出了五角亭,经过宋馨身边时,见她神色莫测的看着自己,宛若取笑一般,眸底顿时一寒。
宋馨顾及到刘婉君在场,觉得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的,于是默默抓住了宋莹的手,缓缓皱起秀眉。
“妹妹,方才姐姐跟你说过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吗,好端端的,怎的到三皇子面前去端茶倒水了?”
宋莹心里气恼的很,懒得跟她说那么多,紧抿着薄唇重重甩开她的手,兀自去了假山中。
“怕是三小姐心情不太好吧。”
刘婉君生怕宋馨会心生尴尬,低声解释了一句。
宋馨莞尔,瞧见迎春站在一棵榕树下悄悄向自己招手,水目闪了闪,凝神道:
“婉儿,三妹妹第一次来你们家,不熟悉路,只怕要走丢了,我去找找她,好生宽慰一下。”
“嗯,去吧。”刘婉君轻轻点头,拂袖挥了下手。
宋馨敛容向迎春走过去,而后又拉着她掩没在花园中,凝神问:“如何?”
迎春定定看着她,温声道:
“小姐,奴婢问清楚了,有一个侍女是刘公子专门派来服侍三皇子的,当时,三皇子说自己有些饿了,便让那侍女下去准备一些茶点端过去。
后来经过假山时,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东西也险些掉在地上,幸好三小姐那时就站在假山入口处,听见声音后连忙赶过去及时接过了茶点。
不过那侍女却扭到了腿,三小姐便让那侍女回去歇着,由她代送茶点,那侍女欣喜过望,道了谢之后便离开了。
小姐,这些话,都是奴婢亲耳听那侍女说的,她和三小姐素未谋面,应该不会说谎骗奴婢。”
第172章:倾慕之心
宋馨闻言,知道那侍女自然不会说谎,暗暗思忖半晌,倏尔嗤笑道:“偏偏那么巧,在经过假山时,宋莹帮了那险些摔倒的侍女,不过如今已经无所谓了,被三皇子好生奚落一番,但愿她往后能吸取教训。”
迎夏皱眉冷哼,“只怕没那么容易呢,依奴婢看,三小姐的性子还和以前一样贪婪,也真是难为她这几日在小姐面前装乖顺了。”
宋馨淡笑不语,如今吃了瘪,意图也被自己识破了,日后,宋莹应该不会再随随便便的往西苑跑了。
彼时,刘婉君亦从艾香口中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不由点点头,往一簇寂静无人的花丛中走过去。
“想不到宋家的人都如此乐于助人,三皇子今日着实过分了。”
艾香颔首低眉,小声提醒道:“小姐,如今虽说在咱们自家府上,但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免得被有心人听去,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艾香为人聪明谨慎,是刘家的当家主母阮氏特意安排她到刘婉君身边服侍的。
不得不说,阮氏的安排着实是用心良苦,刘婉君单纯善良,有艾香在跟前侍奉,遇到了什么事,也能出主意帮她解决。
“我自然知道这些话不能随便说,只是心里不舒服罢了,三小姐是宋公子的妹妹,我一个外人看到那一幕时都如此难受,更何谈宋公子。”刘婉君默叹,提起宋长青,心中更多的是无奈。
艾香凝眉看着她,嘴上也是一叹,“宋公子温文尔雅,小姐又知书达理,在奴婢看来,你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妙偶佳人,只是……”
只是什么,她却始终说不出来,生怕再伤了刘婉君的心。
可刘婉君何尝不明白呢。
“艾香,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可我,偏偏就是放不下。”
刘婉君苦笑,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艾香摇摇头,低声宽慰道:“小姐千万别这么想,奴婢相信,终有一天,宋公子一定会接受您的心意的。”
顾自谈话的主仆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宋莹已静静在她们身后站了多时。
原来,刘婉君喜欢宋长青……
呵,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宋莹眯眼冷笑,眸底精光微闪,忽然蹲到地上,想起方才被奚落的画面,眸中又涌出一行清泪,凄婉委屈的哭起来,声音恰好被那两人听见。
刘婉君和艾香对视一眼,连忙转过身去,眼前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艾香寻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拨开茂盛的花丛,只见宋莹一个人蹲在地上哭得正伤心。
“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没事吧?”刘婉君走过来,瞧见她花泪拂面的样子,秀眉顿时拧起。
看来三皇子今日做的着实太过分了,女子都是要颜面的,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三小姐给他擦鞋,日后再见到那些个贵公子们,三小姐怕是都没办法自处了。
“没,没事……”宋莹低声抽噎着,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踱步走出了花丛。
刘婉君念及她也算是宋长青的妹妹,爱屋及乌,本能生出几分怜惜之情,于是拉着她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拿出手帕为她擦了擦眼泪。
“三小姐,你不要哭了,方才之事并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明白的。”
“明白又如何,我今日颜面尽失,以后,还怎么敢在人前露面,试问东陵建朝以来,有哪个皇子会让寻常女子做出这种事。刘小姐,我不是三皇子身边的丫鬟,素日在家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虽说出身不如二姐姐尊贵,可三皇子也不能,不能那般欺负我,这让我以后如何见人……”宋莹怔怔望着她,越说越委屈。
刘婉君默叹,温声宽慰道:“我明白的,我相信,旁人也一定会明白。”
宋莹听罢,心中却是冷笑,刘婉君体谅她,无非是因为这个弱小姐如今还不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事罢了,这一点从刘婉君对她的态度她就能看出来。
可旁人不一样,那些人多半都是程卓然的酒友,对她和程卓然之间的事了如指掌,更清楚她先前私自管理通古轩的事,所以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三皇子欺负而不求情。
如今她在宋馨面前暴露了意图,日后宋家的门,只怕是难进了,可天无绝人之路,那么巧,偏偏让她知道刘婉君对宋长青有倾慕之心,她倒是不如利用这一点,牢牢将刘婉君捏在手心。
“刘小姐,你人真好,我都如此难堪了,你还会来安慰我,难怪长青堂兄一直在我面前提到你。”
“真的?宋公子曾在你面前说过我吗?”刘婉君眼前一亮,只觉心底突然间好似射进一道温暖的阳光。
宋莹缓缓点头,软声说道:“堂哥说,刘小姐温婉大方,娴静淡雅,又无攀比之心,是世上难得的好女子。莹儿早就想跟他一起来见见刘小姐了,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今日难得一见,刘小姐简直比堂哥说的还要好呢。”
刘婉君闻言,微红了脸,笑得有些羞怯,“我哪有宋公子说的那么好。”
“是真的,堂哥真这么对我说过。”宋莹郑重点头,目色坚定,生怕她不相信自己的话。
刘婉君定定看着,目光温软,语气突然变得惆怅起来,“可是,若当真是如此,他为何、为何会婉拒我呢。”
宋莹一怔,心下顿时了然,原来刘婉君已经向宋长青表明过心意了,只是被宋长青拒绝了而已。
不过宋长青未免也太眼高于顶了,刘家是什么身份,就凭他们同三皇子的关系,能被刘婉君看上,那是他的福气。
可他竟然不知好歹的给拒绝了,他心里,应该还是不喜欢吧。
哼,宋馨啊宋馨,既然你不让我舒服,那我就不让宋长青舒服,他想和刘婉君撇清关系,我偏偏不让他如愿,咱们走着瞧!
“怎么会呢,我觉得堂哥对刘小姐似乎挺有好感的,那些话他也在二姐姐面前提过的,怎么,你和二姐姐关系那么好,她没有跟你说吗?”
刘婉君闻言,目色一瞬间暗淡下来。
第173章:自愧不如
宋公子在馨儿面前提过自己?可是,方才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馨儿为什么不说?
宋莹见刘婉君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底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惊觉自己说错话的样子,轻轻捂着嘴拧眉问:“刘小姐,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你,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你多虑了。”刘婉君摇头,能听见宋莹说这些,她开心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宋公子既然在她面前连这种话都说,足见他们堂兄妹之间的关系不错,也难怪方才三皇子教训她时,宋公子的神色会变得那般难看。
想到这里,刘婉君心里又不由有些懊恼。
刚刚,她就不该听从宋馨的话坐视不管的,若能勇敢跑上前替宋莹解围,那她在宋公子心目中的印象,只怕会比现在更好。
宋莹微微一笑,看向刘婉君继续说:
“刘小姐,你不知道,今日我初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也许是常在堂哥口中听你的名字听太多了吧,如今同你坐在一起,竟生出一种我们是知己好友的感觉。
我出身不好,难得你不嫌弃,在外面,从来没有哪家的小姐这般温柔的对我说过话,你还是第一个。”
说到动情处,宋莹还吸了吸鼻子,眸中眼泪将落未落。
刘婉君淡笑,阖眸温声道:“那你就把我当成朋友便好了,反正我终日也鲜少出府,自小到大也没有结交过什么朋友,有你跟我说话,我也能解解闷。”
“可是,你,你不怕我的出身给你带来困扰吗?其他人,似乎都很避讳我,今日来这游园会,我也是求了二姐姐好久,她才答应带我出来,以前是断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宋莹凄凄说着,眸中神色似惊喜,又暗藏哀婉。
刘婉君听她如此说,不由敛眉,对宋馨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仅仅因为宋莹是旁系之女,就不屑于带她出来玩,难道宋馨真是这样的人?
刘婉君敛起目色,看向宋莹说:“在我眼里,没有什么身份高低之分,只要一个人心怀善念,那都是可以结交的朋友,更何况你还是宋公子的妹妹,想来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宋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眸子,眼底却闪过一抹得意的暗芒。
鱼儿,终于上钩了,这刘婉君还真够蠢的,三言两语,竟然就被她给糊弄了。
回去的时候,宋长青和宋馨并没有带上宋莹,并非刻意不带,而是根本就没有找到她。
眼见天色已晚,两人只好给刘胜中留了话,托他帮忙派刘府的马车送她回去。
可等宋莹从刘婉君房中出来时,听到自己被撇下的消息,心底顿时生出一股怒意。
好啊,这是嫌弃她给他们丢脸了,宋长青,宋馨,你们给我等着!
回程路上,宋长青不时看看宋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哥有话要说?”宋馨温笑,声音绵软好听。
宋长青点点头,凝眉道:“宋莹今日摆明了是冲三皇子去的,在五角亭中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可见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悔改之心,妹妹往后还是不要同她往来了,免得被她害了。”
宋馨敛眉淡笑,“大哥放心,这些话,即便你不说,妹妹也是晓得的。不过我猜,宋莹以后,也不会再厚着脸皮去家里了吧,毕竟今日之事,着实不怎么光彩。”
“那就好,大哥就怕你一时心软犯糊涂。”宋长青点头,眉眼温和。
宋馨抿唇一笑,掀起车帘瞧着在夜市上叫卖的小贩,水目柔软,心如止水。
孙如玉自从在京都灯会那晚重新勾搭上柳下荫后,两人便时不时的找机会厮混,纵然柳下荫心里还有怨气,可他不得不承认,孙如玉这具身体,真真将他诱惑住了。
而因为有紫珠为两人望风,所以赵琴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事。
傍晚,孙如玉躺在吱呀乱响的木床上,右手食指不停在柳下荫胸口画圈。
“下荫,都过这么些天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去跟老太太说啊,这破院子有多萧条,你又不是不清楚,更何况以前还死过人,我都跟你提这么多次了,你倒是给我一个准信儿啊。”
柳下荫光着膀子拥她入怀,心里被她撩拨的甚是舒服,“再等等,谁让你突然犯那么大的错,我现在压根都不敢在奶奶提起你。”
“是压根就没有提,还是当真不敢啊?孙如玉抬眸看他,声音有些阴阳怪气。
柳下荫听罢,顿时寒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如玉见他脸色难看,生怕自己将他惹怒了,连忙软声道歉。
“没,没什么意思,是我多嘴了,我,我也只是想问问你而已,这个西风院,我是真住不下去了。”
“住不下去也得给我住着,别以为搭上了我,就能为所欲为。在家里,任何人都要看奶奶的脸色行事!”柳下荫不悦冷哼,被她突然一搅和,兴致也没了。
“是,我知道了。”孙如玉默默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却满是怨气,蓦然间见他起身穿衣服,不由愣住,“你今夜不在这儿睡了吗?”
“没兴趣,你们女人,一个个的惯会在本少爷眼前闹,烦死了,你好好歇着吧,我过两日再来。”柳下荫穿好衣服,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房门哐当一声被他关上,孙如玉怔了怔,突然下床摔烂了桌子上的茶杯。
紫珠听见声音走进来,见她怒不可遏的站在桌前,嘴上倏尔传出一声嗤笑,“怎么,这就生气了?”
“我能不气吗,柳下荫,他分明就不想去老太太那儿求情,这些日子,我真是白伺候他了!”孙如玉看见紫珠,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冷硬。
紫珠微微一笑,缓缓走至她身侧坐下,漫不经心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急什么,不过是头没脑子的蠢猪而已,他不想让你出去,我有的是法子逼他。”
“什么办法?”孙如玉听着她的话,眼前顿时一亮。
自从紫珠成功帮她勾搭上柳下荫后,她对紫珠是又感激又佩服,以前当真是小瞧了这个丫头了,也不愧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这般聪慧机警,她自愧不如,而现在,俨然已经将紫珠的话视如福音了。
第174章:意乱情迷
紫珠凝神,扬眉看她,“这屋子曾经死过人,若有一天突然闹鬼了,也不足为奇吧?”
“什么意思?”孙如玉反问,一时没有听懂。
紫珠却笑了,缓缓起身,贴在她耳边轻声耳语。
孙如玉静静听着,眼睛突然间放亮,“好,就按你说的做。”
“只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毕竟这出计,你若是不受点伤,反而会让少爷抓到把柄。”
“没事,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多大的苦我都能承受。”孙如玉正色点头,语气沉重。
紫珠眯眼淡笑,眸底闪过一抹促狭。
第二天黄昏,紫珠默默收拾着桌子上的饭菜,凝神看了一眼瘫坐不动的柳下荫,扬眉问:“少爷,您今晚不去大少奶奶那儿了吗?”
柳下荫一听她提起孙如玉,想到昨晚的事,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刚要开口,却听见紫珠突然叹了一口气。
“真是可惜,今早奴婢去给大少奶奶送饭时,她还说今晚准备了一些好东西给少爷看,您若不去,怕是要让大少奶奶失望了。”
柳下荫凝神问她,“好东西?”
“是啊”,紫珠缓缓点头,眯了眯眼,娇声笑道:“大少奶奶说昨晚惹您生气了,所以特意奉上一份礼物向少爷赔罪,奴婢问了半天她都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东西,神秘的很。本来还想着等少爷今晚去西风院,好给奴婢解惑呢,可奴婢却看您兴致缺缺,不如,奴婢这就去回了大少奶奶,让她今晚别等您了吧。”
她说着,转身便要往外走。
柳下荫想了想,突然从软榻上站起来,“回来,我倒要看看,她能在那处破院子里变出什么好东西来。”
紫珠依言停下脚步,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目送着他大步流星般走了出去。
此刻的西风院内,孙如玉穿着一条妖艳的红裙静静坐在床上,屋内只燃着一根蜡烛,昏暗而淫靡。
彼时,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听着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眯眼笑了笑,而后起身,赤着脚走到门口。
待柳下荫将门推开后,一抹轻透的红纱突然从头顶落下,鼻尖充斥着一缕暗香,诱人心魄,害得他顿时迷乱了双眼。
孙如玉勾唇一笑,挑着眉峰向他抛去一记媚眼,柔软的身姿不停在他眼前舞动。
柳下荫一脸痴迷的看着,蓦然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正准备去抓那抹红纱,却被孙如玉躲开了,指间仿佛有流水穿过,软软的,一直痒到了心里。
“下荫,别急嘛……”孙如玉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却伸至胸前,不停朝他摇摆着。
柳下荫喉结动了动,越看越燥热,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魅惑人的本事,直让他看得意乱情迷。
孙如玉见状,莞尔一笑,微眯着双眼慢条斯理的开始脱披在外面的一层红纱,纱衣褪去后,那若隐若现的雪臂彻底暴露在柳下荫面前,看得他血脉贲张。
“不行了,我,我忍不住了!”
他低吼一声,突然像一只发狂的野兽,张开双臂便向她扑过去。
孙如玉偏偏不让他如愿,媚笑一声往里面跑,同他玩起了游戏。
柳下荫兴致被她勾起,也不急着行事,极其配合的在后面跟着她跑,屋内不时响起娇笑声,直到孙如玉觉得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才佯装一副跑累的样子,乖乖站在床边等他扑过来。
柳下荫嘿嘿一笑,抱起她扔到床上,坏心一起,斜着眼睛说:“大嫂今日好妩媚。”
孙如玉猛然听见他对自己的尊称,知道这是他的恶趣味,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生出一丝背德的快感,甚至不由自主的去幻想赵琴看见他们衣不蔽体时的样子,呵,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难道小叔不喜欢吗?”
孙如玉伸手抚上他的胸膛,声音娇媚至极。
柳下荫挑了挑眉,趴在她耳边低笑,“喜欢,喜欢极了,你比快绿阁的姑娘们还媚。”
“讨厌……”孙如玉佯装生气,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声音简直酥到了他骨子里去。
柳下荫再也把持不住,低吼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孙如玉则顺势去脱他的衣服。
两人痴情忘我的缠绵着,谁也没有看见,屋内的窗户不知何时,竟偷偷开了一条缝。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空中月光暗淡,连星河都隐没了光芒,一阵阴风突然袭来,吹灭了桌子上的蜡烛,也吹得柳下荫后背一阵发凉。
他瑟瑟抖了一下,抬头见窗户开了,不由拧眉,“大晚上的,你怎么也不知道关窗户。”
“这窗户从我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关着啊,那几天有些热,我本来想把它打开,可任凭怎么费力都开不开,前日让紫珠来看了看,说是坏了,得找人来修。奇怪,明明打不开的,怎么突然间竟开了?”孙如玉也皱着眉,状作不解。
柳下荫听着她的话,莫名想到刚才那阵阴风,兴许是风太大,把窗户给吹开了吧。
他静静想着,起身下床打算将其重新关上,不然这窗户一直开着,睡到半夜只怕要着凉了。
清幽冷寂的西风院四下无人,几棵高大的树木挡住了眼前的一切视线,空中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可怖渗人。
屋内还没有烛火闪烁,柳下荫只觉整个人瞬间被黑暗包围了。
他心底莫名涌起一丝惧意,双肩抖了抖,连忙关上窗户返回来,刚走到床前,屋内突然传来一道极压抑的哭泣声。
“你怎么了?”柳下荫以为是孙如玉在哭,伸手摸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掌心却传来一阵冰凉。
她的头埋的低低的,黑发散乱,宛若一块石头一般坐在床上,口中是抑制不住的哭声。
“我死得好惨啊,我死得好惨啊……”
柳下荫听罢,脑中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顿时一片空白,他连忙缩回手后退了两步,瞠目指着床上的人颤声问:“你,你是谁,快说,你究竟是谁!”
床上人时而哭,时而笑,声音甚是可怕,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转过头,墨黑干燥的长发下露出一张惨白诡异的脸,双目赤红,仿佛烈物一般直勾勾盯着他,而在她身下,死死压着孙如玉,她的手按在孙如玉嘴上,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第175章:兴师问罪
柳下荫一看,顿时吓得瘫坐在地上,“你,你是谁,快滚,滚开!”
女子闻言,嗜血般的红唇缓缓启开,而后起身下床,“柳家的男人,都该给我偿命……”
“下荫快跑,她是鬼,是鬼啊!”孙如玉得到喘息之机,不要命的张口大叫。
柳下荫听见她的声音,猛然惊醒过来,连滚带爬的往门口跑。
可他的速度快,哪曾想那女鬼的速度更快,眼见着已快跑到门口,他正要伸手去开门,那女鬼却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瞠目诡笑。
“啊!!!”
柳下荫又是一声大叫,抱着头跑到床边,心惊胆战的和孙如玉抱作一团。
孙如玉摸到他裤子湿了,又仔细闻了闻,这才发现是他被吓得失禁了。
只是此时此刻孙如玉也顾不上说太多,缩起脖子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声音剧烈颤抖,一句话都近乎说不完整。
“下……下荫,怎么、怎么办啊,她,她一定是先前在西风院吊死的丫鬟。”
柳下荫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哪还说得出一句话,昏暗的屋子内没有烛火,可他能清楚感觉到女鬼就在身边。
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只是在这一瞬间,那女鬼的脸又突然放大在眼前,吓得柳下荫狂声大叫。
女鬼却站在那儿呵呵直笑,声音说不出的狠厉,“柳家的男人,该杀。”
柳下荫听见这话,身子抖得愈发厉害,脖子上突然传来一丝冷意,原来是女鬼的手缓缓伸了过来。
“不,不要,你要杀就杀我吧,下荫快走!”孙如玉不知从哪里生出几分勇气,突然推开柳下荫,疯了似的起身抱住那女鬼不放。
柳下荫看呆了眼,坐在那儿忘了反应。
孙如玉却急得大叫,“下荫,快走啊!”
柳下荫瞬间惊醒,伸手抹了把脸,哆嗦着双腿几次想从床上起来,最后却又无力的坐了回去。
那女鬼看到这里,阴狠一笑,猛地用力重重推了孙如玉一下。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孙如玉整个人直接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额头瞬间破了一个血包,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坠,直到闭眼之前,她还万般忧心的看了柳下荫一眼。
“如玉!”柳下荫急声大叫,刚站起来,脖子却又被女鬼狠狠掐住了。
“天道轮回,柳家的男人,通通都得死!”
女鬼放声大吼,手上力道越来越重,可怜柳下荫长得人高马大,方才经过一通吓,现在根本就无力反抗了。
进入鼻中的气息越来越少,他只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慢慢流失,眼前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就在他以为今夜就要死在这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鸡鸣。
女鬼听见那声音,面色一变,眼看着柳下荫还有气息,懊恼的皱皱眉,突然甩手将他推倒在床上。
“咳咳!”
柳下荫摆脱了禁锢,捂着脖子重重咳嗽两声,躺在床上久久没有起身,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待睁开眼睛时,天边已渐渐露出鱼肚白,屋内视线明亮了一些,哪还有女鬼的身影。
他还活着……
这一突如其来的觉知让他瞬间陷入巨大的惊喜中,身上顿时也有了力量,霍的起身从床上坐起,环视一眼闹鬼的屋子仍有些心有余悸。
这破地方,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柳下荫冷哼,此刻意识回笼,才察觉到自己方才吓失禁了,裤子又湿又臭,让他直觉恶心。
他皱了皱眉,拂袖准备往外面走,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躺在地上的孙如玉,整个人却又瞬间呆住。
那女鬼一直说“柳家的男人都该死”,可见她的目标是他,而孙如玉本应有机会逃走的,却奋不顾身冲过去抱住女鬼让他先走……
柳下荫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些日子以来,他不过是借孙如玉的身子发泄私欲罢了,所以不管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通通都没有答应。
可她不但不介意,反而在危难关头挺身护他,这一刻,柳下荫心里好像被什么人突然砸了一块大石头,激起的水花生生淹没了他的心。
柳下荫自知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说到底,孙如玉还是柳家的大少奶奶,方才又救了他,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将她扔在这里一个人走。
思及此,柳下荫抿了抿唇,拿过扔在地上的长袍盖在孙如玉身上,而后弯身将她抱了起来。
藏在暗处的紫珠眯眼瞧着柳下荫抱着孙如玉一直走出西风院,长发遮掩下的红唇缓缓勾起。
翌日一早,赵琴刚起床,便见白嬷嬷神色匆匆的走进来,深邃的老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异色。
“出什么事了?”
白嬷嬷抬头看她,语气有些难堪,“老夫人,昨、昨天晚上,西风院里突然闹鬼,恰好大少奶奶和少爷都在,听说那女鬼点明要少爷死,大少奶奶为了救少爷,被女鬼推到柱子上撞伤,如今,正在少爷的锁春园内休养。”
赵琴闻言,顿时拍案怒起,“好一个孙如玉,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孙儿头上!”
白嬷嬷那话说的虽然隐晦,可她怎会听不懂,大晚上的,两个人怎么会那么巧都待在西风院,还不是……
荫儿的性子她清楚,平日里虽然浑了一些,可若无人勾引,他断不可能和孙如玉髥和在一起,更何况,那西风院早不闹鬼晚不闹鬼,怎会偏偏在荫儿出现时闹鬼,八成是孙如玉搞出来的诡计。
赵琴暗暗想着,冷哼一声让白嬷嬷服侍自己穿衣,梳洗过后,连早饭都没有吃便直奔锁春园。
彼时的锁春园内,柳下荫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看紫珠小心谨慎的给孙如玉喂药。
昨夜回来后,他便让朱三去请了李大夫过来,李大夫看罢,说她除了额头上有伤,内里亏损也太大,乃多日贫食所造成的不良之症。
若非把负责给孙如玉送饭的小兰叫来一询问,他还不知道孙如玉那些日子吃的竟然是稀粥苦菜。
“老夫人到!”朱三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打断了柳下荫的沉思。
孙如玉瑟瑟抖了一下,有些无措的看向他,“下荫,你擅作主张将我带出来,老夫人现在怕是收到了消息,兴师问罪来了,怎,怎么办?”
第176章:工于心计
柳下荫听罢,难得霸气了一次,“没事,有我在,奶奶不敢拿你怎样。”
他话音刚落,赵琴已经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我倒要看看,你准备如何护她!”
孙如玉呆坐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喘,柳下荫一看见赵琴这副样子,也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皱起双眉说:“奶奶,你不知道那女鬼有多可怕,若非嫂嫂拦住她,孙儿恐怕也不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儿跟您说话了。看在嫂嫂也算救了孙儿一命的份儿上,您就饶了嫂嫂这一次,别让她再回西风院了。”
“糊涂!”赵琴敛眉瞪他,没好气道:“你怎知道,她是不是和那女鬼联合起来一起算计你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女鬼,有的只是装神弄鬼的人!”
柳下荫一听,面上也急了,“那奶奶说,同她联合的女鬼在哪儿,你把她找出来,孙儿就相信你!”
孙如玉一听见这话,指尖不经意一颤,生怕赵琴当真查出了什么证据,而紫珠自始至终都目色平静的坐在那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你!好啊你,现在连奶奶的话,你也不信了是不是!”赵琴瞠目怒吼,手中拐杖不停敲着地面。
柳下荫皱眉,低声呜囔道:“不是孙儿不信您,而是奶奶不能空口说白话,嫂嫂自己也受了伤,如果她真的和那女鬼联合了,又怎会冒着被撞死的风险救孙儿,奶奶若拿不出证据,孙儿就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赵琴闻言大喝,蓦然举起了拐杖,怔了怔却又舍不得往他身上打,最后又愤愤落下,几步走至孙如玉面前,阴寒的老眼直勾勾盯着她看,“今日看在荫儿的面上,我就饶你这一次,日后最好安分守己一些,不然,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孙如玉听见这话,心口长松一气,整个人竟有了一种从地狱爬出来,重获新生的感觉。
她出来了,她总算是从那破院子里出来了!
“孙媳多谢老夫人开恩。”孙如玉颔首道谢,语中却透着一丝得意。
赵琴懒得再跟她说话,冷哼一声,霍然转过身走了出去。
孙如玉眯起眼睛泠然一笑,启唇喝完了剩下的药。
紫珠淡淡看她一眼,挑了挑眉,始终没有开口。
赵琴临走前虽然同意孙如玉从西风院搬出来,可并未说她以后就可以住在锁春园,单单从礼教上来说,叔嫂同住都于理不合,所以不到正午时分,白嬷嬷已经命人将孙如玉先前住过的院子收拾好了。
“还是自己的地方住着最舒服。”孙如玉被丫鬟搀扶着进了屋,神情慵懒的坐在软榻上,眸底闪过一抹得意。
紫珠挥散了室内服侍的人,而后在她对面坐下,樱唇微勾,“险些忘了恭喜大少奶奶了,能顺利从西风院出来,实在是可喜可贺。”
孙如玉扬眉看她,目中闪烁着一抹感激,“我能出来,还不多亏了你吗,若不是你,可能我现在还在那西风院中喝稀粥吃苦菜呢!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气,那个叫小兰的,当初我在西风院的时候治不了她,如今出来了,我一定饶不了她。”
紫珠目色一闪,淡淡笑了,“是大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紫珠有心想帮衬您,也要多靠您自己努力才是,否则,我就是再有能耐,也救不了你。不过你如今才刚搬出来,凡事还要谨慎一些才是,老夫人的眼睛只怕时时刻刻都盯着你,贸然动府里的下人,她一定会知情,到时再随便给你安一个罪名,昨天晚上那一番功夫,可就白费了。”
“说的也是,那就让那个贱婢再多活些日子吧。”孙如玉颔首称笑,顿了顿,正准备继续开口,却听院中突然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
“堂嫂。”
孙如玉听出那是谁,面上不禁闪过一抹厌恶。
而紫珠却微微变了脸色,暗暗朝孙如玉做了个手势后,起身走进内室。
与此同时,柳飞婵拨开珠帘走进来,见孙如玉脸色白皙的斜躺在软榻上,扬眉笑问:“堂嫂,你好些了吗?”
孙如玉淡淡扫她一眼,脸色有些难看,“难得婵儿还惦记着嫂嫂,蒙老天爷厚爱,我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婵儿是不是很失望?”
柳飞婵闻言一怔,呆愣片刻,有些不自在的笑了,“堂嫂说的是什么话,你住进西风院的时候,婵儿也十分的担心。只是因为老夫人还在气头上,婵儿才不敢为堂嫂求情,嫂嫂不是因为这事在生婵儿的气吧?”
孙如玉冷嗤一声,笑了笑,却从她身上移开视线,“说吧,你来我这儿,又想做什么。”
被赵琴贬去西风院当天,她对柳飞婵当日的反应可谓记忆犹新。
虽说当时被白嬷嬷打得脑子有些发懵,可事后却反应过来了,柳飞婵哪里是实话实说,分明是当着她的面又重重踩了她一脚。
以前倒是没发现,这个小贱人竟如此的工于心计。
柳飞婵眨眨眼,嘴上依旧挂着笑意,“瞧堂嫂说的,婵儿能对你做什么呀,不过是见嫂嫂从西风院出来了,特意来恭喜一下堂嫂罢了。对了,这是婵儿专门去给堂嫂买的胭脂水粉,当天老夫人把嫂嫂私藏的钱都拿走了,你手上暂时应该不是很阔绰吧,这些都是最新在京都城流行起来的脂粉,堂嫂看看喜不喜欢。”
她兀自说着,然后将手上抱的小锦盒放至孙如玉面前。
孙如玉淡淡扫了一眼,心底却满是怒气。
柳飞婵故意旧事重提,是想让她难堪吗?
还有这些脂粉,是不是京都城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她不知道,不过她却清楚,这些东西,一定是柳飞婵在街上随便买的。
那脂粉盒上都抹灰了,就这种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孙如玉暗暗想着,倏尔低哼一声,缓缓伸出手准备打开脂粉试一下色。
可手腕不知怎的,突然像抽筋了一样剧烈抖动一下,一整盒的脂粉就这么悉数掉到地上,粉灰撒落一地。
“哎呀,对不起啊婵儿,都是堂嫂不好,一时没拿稳竟然全撒了,这脂粉怕是不能用了,不好意思啊,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
第177章:鬼鬼祟祟
柳飞婵气得咬牙,明明知道孙如玉是故意的,偏偏还不能发作出来。
“没关系,我以后再给堂嫂买一些便是。”
她勾唇笑着,双手却掩在袖中牢牢握紧。
站在内室中的紫珠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等柳飞婵脸色难看的离开后,才掀开帘帐走出去。
空中飘着一股浓郁熏鼻的脂粉香,紫珠轻轻嗅了一下,连忙拂袖捂住鼻子。
“柳飞婵怎么会突然来你这儿?”
“怕是见我安然无恙的从西风院出来了,担心我日后会得势,所以赶紧来给自己铺路吧,哼,墙头草一个。”孙如玉冷哼,扬声叫人进来收拾。
紫珠却微微凝神,挑眉问:“我记得,老夫人似乎并不喜欢柳家旁系那边的人,她嫌他们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不过这个柳飞婵,似乎独得老夫人另眼相待。”
“什么另眼相待?”
孙如玉轻嗤,眉梢往上抬了几分:“怕是你还不知道吧,这柳飞婵啊,对太子殿下情有独钟,太子和丞相府此生是势必要绑在一起的。
可光有血缘亲情还不够,毕竟前皇后已经故世了,所以为了巩固和太子那边的关系,老爷和老夫人一直都有意让柳家出生的女儿嫁给太子。
可本家这边只有下荫一子,他们就只能从旁系挑人,这一辈中,只有柳飞婵各方面的资质还算不错,不然你以为,单凭她给老夫人盛粥时不小心伤到了手,老夫人就会如此痛快的让她住下来吗。”
紫珠一怔,定定看着她,语带犹疑,“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并不知道,可是,我了解老夫人。”
孙如玉伸手细细看着素净的指甲,勾着唇角淡淡启唇:“我嫁进柳家这么多年,老夫人都没拿我当自己人看,又怎会突然喜欢柳飞婵。
上一次容妃娘娘设赏花宴,柳飞婵来求老夫人要一个名额,求了很久,老夫人都没有答应,后来听说她想借机接近太子,老夫人这才点头。
当时我就知道,老夫人一定有意将柳飞婵嫁给太子,联姻虽不能求得天赐良缘,却是最稳固的联盟。
加上前些日子下荫得罪了太子,太子心里更不舒坦,所以老爷和老夫人那边,自然也是要早做打算的。”
紫珠静静听着,突然发现孙如玉其实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愚钝,亦或是如她自己所说,这些年,她简直太了解老夫人了。
也是,这个女人一门心思的,想从老夫人那儿拿到丞相府的掌家权,心思自然是全部放在了老夫人那儿的。
不过如今既然已经解决了孙如玉的事,那接下来,她就该开始着手办另一件事了。
从孙如玉那儿离开后,柳飞婵心里越想越不舒服,那白玉镯子又不是她唆使孙如玉去偷的,后来被关进西风院那也是老夫人下的命令,更不是她。
如今她好心好意的去看望,孙如玉居然还敢跟她甩脸子,还真当自己是丞相府的主人了。
“小姐,奴婢听说,这大少奶奶能出来,还多亏了少爷呢。”柳飞婵的侍女阿彩瞧着她阴沉的脸色,缓缓端起一杯茶递给她。
柳飞婵不由得凝眉,“怎么说?”
阿彩垂眸低笑,“小姐还想要奴婢怎么说啊,这一个男人和一个寡妇,昏天暗夜的待在一处院子里,想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老夫人虽然下令封锁消息,任何人都不许在府内传少爷的闲话,可是有好几个丫鬟都看见,今儿早上,少爷竟抱着大少奶奶从西风院出来了呢。”
“此事当真?”柳飞婵蓦地睁大眼睛。
阿彩点点头,娇声笑道:“奴婢也是从旁处听到的,不敢欺瞒小姐。”
柳飞婵听罢,眸底瞬间划过一抹异色,难怪孙如玉方才说话时,敢在自己面前摆臭架子,原来是有柳下荫撑腰啊。
呵,这种乱伦的事都做得出来,正好太子表哥因为前些日子被柳下荫惹得心情不太好,她倒不如把这件事儿说给他听。
柳飞婵越想越兴奋,当即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嘱意阿彩一声,而后出了院子,恰好被走在小径上的紫珠看见。
柳飞婵?
紫珠皱皱眉,沉吟半晌,悄悄跟了上去。
十里长街繁华热闹,行人如织,耳边不断传来小贩们的叫卖声,紫珠生怕自己跟丢了,一步不舍的走在后面,双眼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柳飞婵的背影。
“奇怪……小姐,那不是丞相府那个叫紫珠的婢女吗?”不远处,迎夏瞧见紫珠的背影,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
想当初,小姐还在紫珠手上吃过一次亏,加上引歌那个小丫头还险些被紫珠给卖了,所以迎夏对紫珠的印象颇为深刻。
不过当日在城东菜市口,紫珠被打了二十杖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出过府了,迎夏不成想竟会在今日见到她。
宋馨闻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紫珠鬼鬼祟祟的走在街上,似乎在跟踪什么人。
温淡的水目闪了闪,翘首向前,她这才瞧见紫珠前面竟然还走着一个柳飞婵。
无缘无故的,紫珠跟踪柳飞婵做什么?
她微微皱眉,侧目看向身侧的问仇,“你跟上去看看。”
问仇点头,步子一转,悄悄跟在紫珠后面。
“迎夏,”等问仇已经离开后,宋馨拧着眉心再度开口,“找个丞相府的下人问一下,看看这些日子,丞相府都发生了什么事。”
她淡淡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两银子给迎夏。
这个世界上的人向来势利,想从他们口中问出点有用的消息,没有银子可是办不成事的。
迎夏接过银子,微微颔首道:“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宋馨敛眉温笑,待迎夏也离开之后,也无心逛街了,默默转过身,沿原路走回了家。
紫珠跟着柳飞婵一路穿过喧嚣热闹的街道,然后又走了约摸半柱香的时辰,最终在一座极为掩蔽的府邸前停下。
那府邸的匾额上只字未写,门口站着两个家丁,身上穿着极寻常的衣服,见柳飞婵过来,只是抱拳行了一礼便放她进去了。
紫珠猫腰蹲在一只石狮子后面,抿抿唇,而后低着头,佯装一副很急切的样子往那府里走。
第178章:一汪暗涛
“站住!”,两家丁适时拦住她,“你是什么人。”
紫珠颤着肩膀,始终没有抬头,“我,我是丞相府的丫鬟,奉老夫人之命,前来请柳小姐回去,还请两位大哥行行好,让我进去吧,不然等回去晚了,老夫人一定不会轻饶我的。”
两人听罢,厉声拒绝道:“不行,柳小姐如今正在见贵客,还不能跟你回去。”
“两位大哥,我家老夫人是当今丞相之母,得罪了她,你们可知会有什么下场?”紫珠见这二人不开窍,冷声威胁了一句。
站在左侧的人却眯眼一笑,“得罪老夫人的下场我们不知道,可若是得罪了里面的贵客,我们当场便会人头落地,你若是想找柳小姐,就乖乖站在一旁等着吧。”
紫珠听罢,眉峰一挑,而后又默默走到石狮子旁。
听那二人说话的语气,显然并不忌惮丞相府,普天之下,不怕丞相府的人只有卫家和皇室。
柳飞婵又不是傻子,明知老爷和卫家一直过不去,一定不会和卫家的人接触,那么她来见的,只有皇室中人。
紫珠拧眉暗暗思忖着,蓦然间想起了孙如玉的话,柳飞婵对太子殿下情有独钟,莫非,她来见的,是太子?
思及此,紫珠心底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自从上次柳下荫编排过太子之后,太子已经很久都不去柳家了,若说太子心中没有怨言,只怕傻子都不会信。
就像她一样,在丞相府尽心尽力的做了这么多年的丫鬟,最后还不是被柳温当成棋子利用了,如今她的心中都只剩下满腔怨恨,更何谈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所以在这一点上,紫珠自信自己还是能看清太子的心思的。
而方才柳飞婵进去的时候,那两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放行了,可见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太子殿下明明已经厌恶了柳家人,却依旧和柳飞婵频频见面,莫非,他和老夫人想到一块去了,打算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同柳家的联盟?
可是从道理上讲,这根本就说不通啊,还是说,太子其实另有企图?
紫珠凝神,怎么想都想不透太子的心思,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如今在整个柳氏一族中,太子殿下唯一还愿意见的人只有柳飞婵。
原本她就有意接近柳飞婵,如今,倒是不如将柳飞婵当做她接近太子殿下的助力。
她相信,有太子心中那根刺在,即便现在还能跟柳家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日后一旦得势,也必然会除掉柳家,所以,她一定要牢牢抓住太子这个天大的好机会。
紫珠凝神暗笑,看着门口那两个家丁,蓦然冷嗤一声,随后转身离去。
不远处,问仇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上,将方才之事看的一清二楚,单薄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不知在笑紫珠,还是在笑那两个家丁。
转瞬,淡漠的视线又从门口离开,触目望向这座宅子内部。
这府邸很大,但服侍的下人却很少,除去守门的那两个,余下的,也不过才七个人,但隐没在各个角落的暗哨少说也有五十人。
红瓦绿栏的阁楼上,东陵钰和柳飞婵倚窗而站,因为离得远,加上有暗哨守着,问仇不敢用内功。
但依稀还能瞧见柳飞婵眉开眼笑,嘴上不停说着什么,而东陵钰自始至终只是站着,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问仇挑挑眉,眉眼微斜,转身飞走了。
竹林的风沁凉拂面,东陵钰微拧眉心,见柳飞婵始终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眸底蓦然划过一抹厌烦。
“婵儿,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说这些的?”
柳飞婵点头,启唇笑道:“对啊,太子表哥,你不觉得这事听起来很有意思吗?上次下荫堂哥随意编排你,惹得你那么不高兴,如今他自己还不是闹出了丑闻,婵儿为了让你开心,可是第一时间跑来告诉你的。”
东陵钰闻言,心底只是冷笑,叔嫂乱伦,这种事在深门内宅中算不上什么秘莘,在充满诡计的皇宫中更算不上什么。
他自小到大见过听过的事,比这更匪夷所思十倍百倍,更何况,柳下荫是什么性子,他岂会不清楚,若是做不出这种丑事,那才不是他柳下荫。
还有柳飞婵,这么多天了,一次次骗他出来,结果只是说一些鸡毛蒜皮的无聊事,果真是毫无大用,看来,他得好好考虑一下,另找别人了。
柳飞婵见东陵钰阴沉着一张脸,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的问:“太子表哥,你怎么了?”
东陵钰拂袖冷笑,“婵儿,有时候,本太子真是怀疑,你这脑子里还能不能装一些有用的东西。”
话落,他便凝神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飞婵呆怔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又怕从他嘴里听到更难听的话,甚是委屈的抿了抿唇。
宋府西苑内,迎夏和问仇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回来的。
宋馨端坐在石凳上,接过迎冬递来的茶淡淡抿了一口,扬眉问:“如何?”
迎夏看看问仇,率先开口:
“小姐,奴婢找了一个在柳家倒泔水的老伯,他说前些日子,因为大少奶奶偷了老夫人的白玉镯,被老夫人狠狠责罚一顿,软禁到那偏僻破败的西风院去了。
结果没想到这大少奶奶竟然还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也不知想了个什么法子,竟然勾搭上了柳家少爷。
昨儿晚上西风院闹鬼,听说大少奶奶为了保护柳少爷,被女鬼推到柱子上撞得头破血流。
然后柳少爷便将她抱到自己院子里看了大夫,今天早上还和老夫人大吵了一架呢,现在那大少奶奶已经回自己原来的住处了。”
宋馨凝神听着,食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转瞬看向问仇,“你那里呢?”
问仇敛容,音色淡淡,“被那个侍女跟踪的女子,去私自见了太子,那里应该是太子在外面买的私宅,守卫很森严。未免打草惊蛇,我便没有进去,不过看太子那样子,似乎对那女子很不满意。”
宋馨敛眉不语,眸底似涌动着一汪暗涛,手指缓缓停下。
第179章:恃宠而骄
早在审理宗人府那桩案子时,她就怀疑孙如玉和柳下荫早就苟合在一起了。
柳下荫这个人是不懂感情的,所以对孙如玉,应该也只是肉体上的欢愉,而孙如玉对待柳下荫,也必然不会是什么男欢女爱。
孙如玉是柳家遗孀,无依无靠,娘家又没什么背景,所以必然做不了柳家的当家主母。可她势必不会甘心,所以勾搭上柳下荫,会是她绝佳的选择。
但赵琴发现白玉镯子的事之后,重重责罚孙如玉,还将其关进了西风院,可见赵琴已经将她视为废物一个了。
宋馨第一世嫁进丞相府时,也是听过西风院的一些传闻的。
西风院离柳下荫的锁春园隔着数百米,无缘无故,柳下荫根本不可能去找孙如玉,毕竟他对她如果真有情的话,早在赵琴下令将孙如玉软禁的时候,柳下荫就已经求情了,何必再把事情弄这么麻烦。
所以,这其中,一定是孙如玉搞得鬼,可她都已经被软禁了,又怎可能有那种通天的本事,跑到锁春园去将柳下荫勾引到西风院?
可见,在她背后,必然还有另一个人在帮她,加上那所谓的闹鬼之说,恐怕在整个柳家,也只有柳下荫那个傻子会相信这世上当真有鬼了。
再反观另一边,柳飞婵喜欢太子,早在赏花宴上就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可紫珠跟踪柳飞婵又是为了什么,这两人之间,难道也有什么矛盾?
问仇斜眼瞧着她紧拧的眉心,双手环抱,启唇道:“有什么问题,问那只老狐狸不就行了,相信他会给你答案的。”
宋馨默默翻了一记白眼,“你真以为他对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天下事,细化起来也不过是件朝事而已,看透了朝剧,自然也就通晓了天下。”
“可我要问的事,并非朝事。”宋馨凝眉。
问仇阖眸淡笑,“太子私宅的匾额上没有写字,不过那个叫紫珠的侍女,却旁敲侧击的打听到了宅子的主人,你猜,她想做什么?”
宋馨面上一怔,顿了顿却没有说话。
问仇缓缓收敛了目色,淡声道:“这京都城,到处充满了阴谋和欲望,上至皇子百官,下至平民百姓,你看有多少人的心是干净的。你以为自己问的不是朝事,只能说明,你还不懂人的私欲有多可怕,你想好好保护宋家,不一样要洞察这朝局。”
宋馨听着他的话蓦然凝神,城东菜市口,紫珠当场被打,她一直有一种不好的猜想,没想到,真的成真了。
不过一个人能不能成功,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这个世界,光有聪明是不够的,她一个宋家二小姐都要和安离昇联盟,更何况是紫珠。
不过不管怎样,都不关她的事了,紫珠先前给她使绊子的账,早在城东菜市口她已经还回去了,如今她们之间已经两清了,随紫珠怎么闹吧,只要不危害到她和宋家,必要时刻,她并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
傍晚时分,柳飞婵神色怏怏的走回丞相府,沿行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她行礼,她就像没听到一样,暗淡着目色兀自向前走。
小兰一手拎着一桶泔水从厨房走出来,正准备拎到后院让日常收泔水的老伯给运走。
方拐到一条羊肠小道上,却见柳飞婵迎面走来,两人之间不过相隔半米。
“啊,柳小姐快走开!”
眼见就要撞上,小兰连忙大叫,谁知越急越乱,脚下竟突然踩了一块小石头,不待柳飞婵反应过来,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她倒去,连同手上的泔水也倾洒出来。
“啊!”
柳飞婵闻着那股恶臭惊慌大叫,因为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她也忘了反应,眼见那两桶泔水就要洒到自己身上,腰间突然传来一只手,将她往旁边重重推了一下。
而后只听“咚”的一声,小兰连带着那两桶泔水同时倒在了地上,而在她方才站着的位置上,躺着一个紫衣女子,熏臭的泔水撒了她一身。
柳飞婵转身看了看,想张嘴,却又被那泔水熏得连忙捂住了鼻子。
小兰惊慌失措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看见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眼睛瞬间睁大。
“紫珠姐姐,你,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慌手慌脚的将紫珠从地上拉起来,看着那紫裙上的泔水欲哭无泪。
紫珠缓缓一笑,摆手道:“不碍事,下次注意一点就好,幸好没撞到柳小姐。”
小兰一听,转眸看看一旁的柳飞婵,吓得更想哭了,“柳小姐……”
柳飞婵本想发怒,可顾忌到这是在本家,她毕竟没有那么大的资格生气,双手紧紧握住袖子,生生忍住了。
“没事,又没伤到我,你这丫头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小兰听罢,顿时惊喜的看向她,“柳小姐,您,您不惩罚奴婢吗?”
柳飞婵淡淡摇头,做事毛手毛脚的,她当然想罚。
可如今她也不过是借住在柳家,万一传进老夫人耳中,怕是还要怀疑她恃宠而骄,反客为主了。
小兰见柳飞婵摇头,嘴角笑意更深,“柳小姐,您真是一个大好人!还有紫珠姐姐,我,我将你的衣服弄脏了,不如你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
紫珠颔首温笑,“行了,你就别自责了,都脏成这样了还怎么洗,我把衣服扔了便是。倒是你,柳小姐虽然不跟你计较了,你还要把这儿赶紧打扫干净才是,万一被管家发现,小心又是一顿罚。”
小兰听罢,脸色当即严肃起来,“我知道了紫珠姐姐,我这就去拿扫帚把这儿打扫干净。”
话落,向柳飞婵行过一礼后便急匆匆的走了。
柳飞婵笑而不语,扭头看向紫珠,想到小兰方才对她的称呼,微微愣神,“你就是下荫堂哥身边的大丫鬟,紫珠?”
紫珠没想到柳飞婵竟然对自己还有所耳闻,怔了一下,而后点头,“回柳小姐的话,正是奴婢。”
柳飞婵眼底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莫名,“常听老夫人说你聪明伶俐,我早就想去锁春园见见你了,没想到今日可巧,竟然在这种情境下见面了。”
第180章:波澜未起
紫珠但笑不语,却仔细留意着她面上的表情,似在猜测她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场面话。
柳飞婵见她只是温笑,眼睛眨了眨,视线落在她的裙子上,扬眉道:对了,你的衣服被那奴婢弄脏了,算起来也是为了救我。不如,我送你一条新裙子好了,就当做谢礼,怎么样?”
紫珠眸底瞬间划过一丝异光,笑了笑,拂袖道:
“不用了,都是奴婢分内之事,柳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丞相府的客人,万一被伤到了,老夫人怕是要生气。弄脏了奴婢,总比弄脏柳小姐要好,您不必放在心上。”
“那怎么行,我柳飞婵向来就事论事,你回锁春园等着,我这就让人到街上买条新裙子给你送过去。”柳飞婵正色说着,不等紫珠反应,抬脚便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紫珠缓缓抬眸,站在原地深深凝视着柳飞婵的背影,眼底藏着一抹深意。
看来,她想接近柳飞婵的同时,柳飞婵也正想接近她,只是不知道,柳飞婵突然跟她示好的原因,又是为了什么。
半盏茶的时辰后,紫珠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瞧着已经在屋内等候多时的小兰,红唇缓缓勾起。
“今天的事,多亏你了。”
小兰看着她摇了摇头,面上却有些不解,“紫珠姐姐,小兰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您为什么要我往柳小姐身上泼泔水啊?”
紫珠挑眉,“哦,是大少奶奶的意思。你怕是不知道,大少奶奶当初是和柳小姐一起去宋家的铺子里闹事的,结果出了事,柳小姐却不愿意跟大少奶奶分担责任。
若非如此,大少奶奶也不会被逼得去偷老夫人的白玉镯,继而软禁在西风院,所以大少奶奶一直记着这仇呢,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要教训一下柳小姐。”
“那紫珠姐姐为何又救了柳小姐?”小兰面上愈发困顿。
“傻丫头,我不还是为了你吗,如果那泔水当真泼到柳小姐身上,她岂会白白放过你。可若不让你照做,大少奶奶那儿又不好交代,所以只好让自己惹上一身腥了。”紫珠淡笑。
“紫珠姐姐,你真好……”小兰呆呆看着她,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可转瞬又忧心起来,“但柳小姐今日并没有被怎么样,万一大少奶奶追究起来,你岂不是会受罚?”
紫珠扬眉莞尔,“放心,我受罚,总比你受罚好多了,终究我还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看在少爷的面子上,大少奶奶也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小兰一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嘴上连声道谢:
“紫珠姐姐,今天真的要多谢你了,你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我,我只是个小丫头,身上又没什么钱,想给你买一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
“谢什么,咱们说到底都是府里的丫鬟,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紫珠拂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凛神道:
“对了,你日后做事也尽量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被大少奶奶抓到把柄。当初在西风院,你日日给她送稀粥苦菜,她怕是都记在心上了。
不然这府上这么多奴婢,她怎会偏偏让你去往柳小姐身上泼泔水,我猜多半是一石二鸟之计。
大少奶奶想在教训柳小姐的同时,然后再借柳小姐的手重重责罚你,所以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没事尽量躲着大少奶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记住了吗?”
小兰一咯噔,想到方才的事,心里一阵后怕。
若不是紫珠帮她分析这么多,凭她的脑子,还真想不出这背后的猫腻。
可躲得了十一躲不了十五,丞相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少奶奶若真想收拾她,任凭她怎么躲都躲不过。
想到这里,小兰心里不由得犯委屈,她也是依命行事的。
当初,是紫珠姐姐说老夫人那边对大少奶奶很生气,让她日后不必拿大少奶奶当主子看的,她哪会想到,大少奶奶竟然这么快就从西风院出来了。
小兰年纪虽小,可在丞相府做了这么久的粗使丫头,也深深明白奴婢的命根本不值钱。
那些事虽然是紫珠姐姐让她做的,可紫珠姐姐今日也算帮过她,她总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在大少奶奶面前把紫珠姐姐给供出来,可是,她又总不能乖乖待在丞相府等死。
死……
一想到这个字,她就浑身发抖,不行,她家里还有亲人,她不能死。
如果死了,爹娘怎么办,弟弟妹妹怎么办……
小兰心里一团乱麻,怔怔看了紫珠一眼,抿抿唇,转身退出去了。
留在这儿已经是绝路一条,紫珠姐姐既然要她躲得越远越好,那倒不如,逃出去。
小兰暗暗想着,脚步蓦然一顿,回头又神色郑重的望向紫珠,“紫珠姐姐,无论如何,今天的事还是要多谢你了,小兰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紫珠眸底闪烁着暗芒,瞧着她那张单纯无害的脸,启唇笑了笑,一句话也未说,目色深沉的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
小兰,对不起。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老天爷对你的造化了。
紫珠心底暗语,眼中干涩,她缓缓抬起手,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
今日这场戏,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接近柳飞婵,可小兰那里,也是不得不兼顾一下的。
孙如玉今天指明要收拾小兰,若非紫珠及时找借口拦住,现在小兰只怕早就将自己指引她给孙如玉送稀粥苦菜的事说出来了,所以,小兰必须从丞相府消失。
看小兰方才那样子,似乎打算逃出去吧?!
这个可怜的丫头怕是不知道,谁若是做了丞相府的逃奴,被管家找到之后,会当场乱棍打死,可这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万一小兰真的成功摆脱管家的追逃,日后绝对不会再踏进丞相府半步。
而万一没有那么好的命逃得掉……
小兰,姐姐先在这儿向你说一声“对不起”,来年他日,我一定会给你多上三柱高香。
紫珠心中默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底波澜未起。
第181章:自作自受
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有扔,便走到角落里用一块破布将那身衣服包了起来,正准备起身,猛地又想到另一件事。
昨天晚上假扮女鬼时穿的衣服,她似乎也未扔。
府内众人皆知她一向只穿紫衣,可那条裙子却红的吓人,仿佛被血染过一样,更何况,柳下荫已经见过那条裙子了,若是不赶紧处理,放在她这儿,随时都会变成大麻烦。
思及此,紫珠又匆匆走到床底下拿出那条红裙,联同那身充满恶臭的裙子一起,一并装进了破布中,而后紧紧夹在怀里,一路走到了荷花塘。
自从阿喜投湖自尽后,紫珠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儿了。
人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阿喜会死,皆因她而起,所以在她心底,对阿喜永远存着一分愧疚。
每每走到荷花塘附近,她总能想起阿喜的笑脸,以及当晚在假山中,阿喜被柳下荫和朱三凌辱时的绝望之态,所以现在站在这儿,她几乎是闭着眼睛的。
紫珠本想速战速决,将包裹扔进池水中便走,可又担心这东西太轻,会像阿喜一样浮起来,于是又只好弯身捡了一块母鸡大的石头装进去。
蹲在地上认真弄石头的紫珠没有瞧见,有一个人正站在后面,向她缓缓靠近。
破布有些小,她换了好几个法子,才终于把石头装进去。
方站起身正要往荷塘里扔,紫珠腰间蓦然传来两只手,紧紧抱着她的腰肢不松,还又急又躁的在身上四处游走着,口中不住低吟,满嘴飘着酒气。
紫珠眉眼一暗,听着那低吟的声音,瞬间认出背后之人是谁。
“朱三,你不要命了吗。”
她冷冷开口,尽量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大喊大叫,并不是一件好事,万一把旁人招惹过来,她手里的衣服可就暴露了。
朱三嘿嘿一笑,对她依旧上下其手,“紫珠,我都肖想你肖想这么多天了,今日总该让我如愿了吧,少爷有大少奶奶陪着,我知道你也寂寞好长时间了,别担心,哥哥今晚就好好疼疼你,嗯?”
紫珠闻着周身挥之不去的酒气,强忍住心里的恶心,皱眉道:“若不想被老爷知道你偷偷带少爷去快绿阁的事,你最好现在就乖乖放开我,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嘿嘿,又威胁我?紫珠,告诉你,我朱三还真不怕你,就凭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把我怎么样。”
朱三若是还清醒的时候,可能还会对她这话有所忌惮。
可一连多日都得不到她,他心里实在痒得紧,今晚便多喝了几杯酒,打算借着酒胆把紫珠给办了。
反正到了明天,她已经成为他的女人,谅紫珠也没那个脸面去老爷面前告状。
紫珠听完朱三的话,显然也意识到他这是打算借酒行事了,此刻挣扎根本无济于事,偏偏又不能叫,妖冶的红唇紧紧抿了抿,她垂眸看着腰间那双手,冷目倏地一沉。
“若要我从了你,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现在抱得太紧,我快喘不上气了,你先松开,我就从了你,如何?”
朱三见她这次学乖了,眯眼笑道:“早这么识相,咱俩恐怕连洞房都入了。”
话落,他果然后退两步松开了手。
紫珠勾唇一笑,仔细向四周瞥了一眼,而后缓缓伸出一只手,指尖婉转,眉眼魅惑,勾引着他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你说你,没钱又没势,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奴,凭什么要我跟你。”
朱三听见这话也不恼,眯着朦胧醉眼,焦点始终放在紫珠那只削如葱根的玉手上。
“紫珠,这府里的丫头,可没有像你这般白净的,果然是伺候少爷伺候惯了,今天,也让爷好好尝尝你的滋味。”
“好啊”,紫珠侧目往身后看了一眼,薄唇娇媚的勾起,“那就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朱三挑眉直笑,“小瞧我?你等着,爷一定让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他突然像一头猛兽一样,发狠似的朝紫珠扑去。
可是紫珠早有防备,眼见他的手快抓住自己的肩膀,轻盈的身子突然一闪,往侧边躲了过去。
而朱三却因为扑得太猛,一时难以收住脚,整个人竟不受控制的一直往前倾。
偏偏紫珠站的那个地方离荷塘仅剩一步之距,加上朱三喝醉了酒,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双手只来得及拿走她怀中的包裹,接着便传出一声巨响,扑通一下掉进了荷塘里,顿时溅起一池水花。
朱三不会游泳,扑腾了两下后便没动静了,而紫珠自始至终都站在荷塘边上冷眼看着,嘴角是无情的冷笑。
“我说过了,一定会让你后悔的,怎么总是不听呢。”
她挑眉低语,抬眸看了一眼空中明月,随后转身离去。
朱三比阿喜重得多,加上今晚又喝醉了酒,身体比以往更沉,这一次,怕是只能淹死在荷塘里喂鱼了。
哼,自作自受,怨不得她。
紫珠眯眼暗想,方走回屋内,柳飞婵的贴身侍女阿彩随后便来了。
“紫珠姑娘,这是我家小姐送给你的谢礼,你看看合不合身。小姐说了,若是有哪里不满意,大可跟她提。”
紫珠收敛了目色,朝阿彩淡笑道:“这裙子很好看,我很满意,有劳柳小姐费心了。”
阿彩摇头,颔首道:“小姐说了,紫珠姑娘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和普通婢女不一样,自然不能怠慢,所以费点心都是应该的。”
紫珠听着阿彩说话的语气,暗道柳飞婵果然和孙如玉不一样,这丫鬟口中的说辞,怕是她提前教好的。
“好,这谢礼我就收下了,回去之后,代我谢过柳小姐。”
“是。”阿彩点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紫珠一眼,而后福身退下了。
万籁俱寂,房门关上后,紫珠将窗口的烛台放在桌子上,而后拿起那条裙子仔细看了看,无论样式还是布料,都比她身上穿的贵重太多,可见柳飞婵是当真有意与她交好。
可是紫珠要的并不仅仅只是这些,只有蠢人才会被这一条裙子诱惑,而她,要的是将整座丞相府都踩在脚下。
第182章:一文不值
阿彩回去后,柳飞婵正坐在铜镜前梳头,蓦然听见推门声,她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开口。
“她把裙子收下了?”
“嗯”,阿彩轻轻点头,走至她身后接过梳子,拧眉问:“小姐,奴婢想不明白,如果只是为了感谢紫珠帮了您,把您自己的衣服随便送她一件便是,何必再去买一条新的,而且还是那般贵重的?”
柳飞婵静静坐着不动,笑着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礼物不贵,如何显示我的诚心呢,紫珠是柳家独子身边的大丫鬟,老夫人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早晚都得死,我不可能永远依靠她。
而柳家未来的一家之主是柳下荫,所以,我得想法子亲近他啊。
我这个堂哥也算是我们柳氏一族的奇葩了,什么都不会,性子还蛮横狂妄,自幼看不起我们这些旁系子女,若不是看在他日后会接管柳家的份儿上,你以为我真想巴结他?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巴结不上呢,所以,我就只能从紫珠那里下手。”
阿彩听得云里雾里,“可是,柳少爷当上一家之主,跟小姐有什么关系啊?”
“唉,你真笨!”柳飞婵凝眉,扬唇道:“就凭柳下荫那副蠢样,待老夫人和丞相大人相继故去时,一定不会安心将丞相府交到他手里。
到时,必然会找一个人帮助他,而我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老夫人身边讨她关心,为的,不就是希望自己会成为她心中那个最佳人选吗?
但这个人,除了老夫人喜欢,还要柳下荫满意才行,所以我才会想办法接近柳下荫。
紫珠是他身边的大丫鬟,有她在柳下荫面前帮我搭桥拉线,柳下荫自然会对我有所改观,只有他和老夫人都没意见了,我才可以借柳下荫的名义,掌管整座丞相府。”
而到那个时候,看太子表哥还敢不敢随随便便轻视她。
柳飞婵眯眼暗笑,已经迫不及待的期待那一天快些到来了。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阿彩站在后面跟着附和。
翌日,天还未亮,等柳下荫偷偷从孙如玉的院子离开后,紫珠神色淡然的走进去,彼时孙如玉正软绵绵的躺在软榻上,见她进来,眸底蓦然闪过一丝惊讶。
“怎么这么早来了?”
紫珠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凝神低声道:“朱三死了。”
“什么?!”孙如玉顿时坐起,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紫珠闻言,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为了帮你。”
孙如玉的目色不由困顿下来,“帮我?”
紫珠轻轻点头,“昨天晚上,我准备去处理那件闹鬼时穿的衣服,结果没想到被朱三发现了,没办法,我只好……”
“那,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孙如玉指尖微颤,吓得六神无主。
紫珠淡淡扫她一眼,音色淡漠地说道:
“朱三只是丞相府一个小小的家奴,他死了,对丞相府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只是少爷却极器重朱三,所以为今之计,就是要稳住少爷。
一旦发现朱三不见了,少爷一定会派人找,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他的尸体,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多在少爷耳边吹吹枕边风,让他厌恶上朱三。
如此一来,少爷派人找朱三的心思,应该就不会那么迫切了。”
孙如玉听罢,点点头,温声道:“好,我知道了。”
紫珠心里稍松一口气,抿唇笑了笑,眉眼微斜。
天亮以后,宋馨躺在床上悠悠转醒,迎春恰好端着水进来,见她已经起了,连忙走过去拿衣服。
“小姐待会儿要去则灵居吗?”
“嗯”,宋馨轻轻点头,温声反问:“有什么事?”
迎春凝神道:“则灵居自开张以来,生意越来越好,奴婢们日夜赶工,才勉强不让则灵居断货。但这些日子以来,府上那几个会刺绣的丫头几乎都没有休息过,所以奴婢想问问小姐,看能不能再招些人进来,还有,咱们做衣服的布料也不太够了。”
宋馨敛容,明媚的水眸中带着点点微光。
迎春说的确实也是一个问题,先前倒是她疏忽了,单凭府上这几个丫头,着实太赶了。
可是府里如今并不需要下人,若只招几个绣娘进来,反而会让其他人心生抱怨。
“待会儿你去账房拿些银子,先去买布料,等下午的时候,我找鹿先生商量一下,看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好,奴婢知道了。”迎春颔首,洗好帕子给她净面。
梳洗过后,宋馨简单吃了几口饭,便带上迎夏和迎冬去了则灵居。
“小姐,奴婢原先还以为,那柳家大少奶奶被放出来之后,会再来闹事呢,没想到竟如此平静,莫不是怕了?”迎夏正收拾着柜台上的东西,莫名想起了那天的事。
宋馨俯首算账,听见迎夏的话,淡淡笑了,“孙如玉又不是真傻,在我手上跌过一次,若没有万全的打算,是不会再来闹事的。”
“说的也是。”迎夏顿悟似的点点头。
而彼时的则灵居外,锦七看着身侧的宋莹,凝神问:“小姐,咱们不进去吗?”
进去?
宋莹抿唇,不,她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进去买衣服的。
如今虽然结识了刘婉君,可若要利用刘家来对付宋馨,还要费上好些日子,她根本就等不了那么久。
今日站在这儿,宋莹就是要好好看着,看着今日的则灵居有多兴盛,日后就会有多衰败。
以后,她每一天都会来这儿警醒自己,不要忘记她跟宋馨之间的仇,更要让宋馨好好看看,自己是如何将她一手经营起来的则灵居变得一文不值的。
锦七怔怔望着宋莹阴沉的脸色,心里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说不出为何,自从小姐从祠堂出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变了,让人莫名不敢靠近。
宋莹没有瞧见锦七眸中异样的眼光,凛凛神正准备离开,蓦然瞧见一道妖娆的身影进了则灵居。
那不是快绿阁的醴娘吗?
宋莹凝眉,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度看去,没错,确实是醴娘。
快绿阁的老鸨,经营着那种让世人唾弃的皮肉生意,如今却进则灵居买裙子去了?!
第183章:无济于事
呵,如果让世人知道,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和快绿阁那老鸨穿的出自同一家铺子,看她宋馨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思及此,宋莹不禁眯眼冷笑,如今,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锦七,回去了。”宋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嘴角含着些许得意。
锦七稍稍看了一眼,浑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拔脚跟上。
则灵居内,宋馨目色平静的看着站在柜台前的醴娘,嘴上带笑,笑意却不达心底。
醴娘同样凝神看着她,只是那目中多了几分打量:
“宋小姐,快到秋分了,我打算给快绿阁的姑娘们添置一些新衣裳,听说你这儿的裙子很受追捧,所以今日特意过来瞧瞧。”
宋馨挑眉,抿唇笑道:“您来早了,则灵居目前卖的还只是时令裙子,秋分要穿的,还没有绣出来。”
醴娘摇头失笑,挑眉说道:
“不要紧,反正我也不过是来看看而已,顺便探探宋小姐的意思。你也知道,快绿阁的姑娘们身份特殊,不管买什么,那铺子里的人就像躲瘟神一样避着我们。
那声名远扬的玉罗坊,里面最普通的裙子,我喊到一百两银子一条,那赵掌柜都不屑卖,所以啊,我先来宋小姐这儿探探口风。
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呢,等秋分临近时,我就直接在宋小姐这儿买五十套成衣,价格随您自己定,若是不行,那今日,您大可当我没有来过。”
宋馨难得遇上醴娘这般说话如此爽快之人,还以为这老鸨满口油嘴滑舌,谁料做起买卖来却如此痛快。
五十套成衣,按如今的形势,大概要三天才会全部卖出去,而醴娘一口气就要了这么多,价格还随便自己订,怕是只有傻子才会跟银子过不去。
“好,等秋分一至,那五十套成衣,我让人亲自送到快绿阁。”
醴娘也笑,“想不到宋小姐一介女子,倒是比那玉罗坊的赵掌柜看得通透,这是一百两订金,日后的,等宋小姐把衣服送过来之后,我再随后补上。”
宋馨轻轻点头,把银子收下之后记在了账本上。
醴娘深深凝视她一眼,挑眉一笑,随后走出去,刚走到门口,外面却突然有好多陌生妇人围上来,手里拿着一堆青菜鸡蛋,不由分说的就往她身上扔。
“快看呐,婊子也来买衣服。”
“刚刚我亲眼看见宋小姐收了她的钱,我看她八成是买了则灵居的衣服,宋小姐莫不是想挣钱挣疯了,这种肮脏的银子也拿。”
“那有什么,你们别忘了,宋小姐年纪轻轻,当初可是连柳家大少爷都勾引过呢。”
“我不管她曾经勾引过谁,总之她今日做起了快绿阁的买卖,就是跟我过不去,什么则灵居,我看也就是第二个快绿阁吧!”
……
这些妇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往醴娘身上扔着臭鸡蛋,醴娘被逼得步步往后退。
宋馨听着那些龌龊不堪的话,薄唇微抿,拂袖让迎夏把醴娘拉进来,而后命人关上了则灵居的门。
“宋小姐这样做,会让她们更加误会的。”醴娘坐在椅子上整理发梢的烂菜叶子,对宋馨方才的举动又感动又忧心。
宋馨敛眉摇头,“无妨,反正已经误会了,更何况,旁人加诸在我身上的流言也不仅仅这一个,我早就习惯了。”
醴娘定定看着宋馨云淡风轻的目色,心底蓦然涌起一丝敬意,“宋小姐,你果然和寻常女子不同,难怪……”
她启唇说着,嘴一急,忽然反应过来,又连忙噤了声。
“难怪什么?”宋馨见她突然不说了,好看的秀眉微微弯起。
“没,没什么。”醴娘轻轻摇头,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痛骂声,忍不住皱眉问:“我来的时候明明很谨慎,加上以前鲜少上过街,除了常去快绿阁寻欢作乐的恩客们,外面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见过我的样子,如何会知道我就是醴娘?”
宋馨敛容轻笑,“京都城向来没什么秘密,外人虽然鲜少见过你的样子,可在这座城里住着的人,谁不知道快绿阁的女掌柜叫醴娘。更何况,外面那些闹事的,只怕并非突然兴起。”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纵?”醴娘眉心越拧越深。
宋馨淡淡点头,“则灵居的衣服,有些普通人是买不起的,方才的形势虽然混乱,可我还是注意到,其中混杂着几个女乞丐。一群人中,数她们的骂声最高,她们面色蜡黄,四肢肮脏,蓬头垢面,身上却穿着干净的粗布麻衣,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醴娘没有宋馨这般敏锐的洞察力,可如今经她提醒,也突然顿悟了。
难怪她一出门,那些人就围上来了,这分明是早被人安排好的,而那几个女乞丐,约摸就是被人买通了,领着这些愚蠢的妇人来起哄的。
可不得不说,那人还是成功了,闹出这么大阵仗,任凭她和宋馨如何解释,只怕都无济于事了。
醴娘急得坐立难安,反观宋馨却气定神闲的站在柜台前,不慌不忙的在账本上写着什么。
“宋小姐都不着急吗?”
宋馨挑眉,“自然着急,所以,我正在想办法解决,毕竟对方想毁的,是我和则灵居的名声。”
醴娘一怔,想到那些人的骂声,十句中有九句都在说宋馨,心下不由了然了。
可醴娘心里扔有些过意不去,“宋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突然造访,你也不会被那人抓到把柄。”
“无妨,恨我的人虽然不少,可总逃不出那几个,她们有心欺负我,即便没有你在,也一定会想到别的法子。”
宋馨微微淡笑,倏尔又转了话锋,“不过在你向我道歉之前,我一直都在怀疑,你是不是跟她们串通好了。”
醴娘愣了愣,不由莞尔,“那现在呢?”
“现在我想了想,凭她们那几个人的身份,应该比我更不希望和你扯上半丝关系,所以,今日之事,就全当是意外好了。但日后若是有需要醴娘帮忙的地方,还请你务必答应。”
宋馨放下笔,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
第184章:知恩图报
醴娘闻言点头,“那是自然,毕竟,我也不喜欢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利用了,若是宋小姐抓出她是谁,烦请第一时间告知醴娘。”
“没问题,”宋馨扬眉,而后看向迎夏,“从后门把醴娘送出去吧,记住,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小姐放心。”迎夏郑重开口,显然也清楚如今的事态有多严重。
待醴娘离开后,外面的流言已经传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整座京都城满天蜚语,宋馨始终镇定不乱。
“小姐!”
迎春突然从后面跑进来,见宋馨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喝茶,暗暗呼了一口气,面色依旧严肃。
“小姐,老爷派奴婢来叫您回去。”
宋馨了然,按照这个速度,宋家确实也该收到消息了,爹娘应该很生气吧?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放下杯子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出后门。
此时的一座清风水榭内,安离昇正抱着鱼粮给湖里的鱼投食,邪魅的唇角始终上扬着。
青鸾放飞了一只信鸽,突然想起刚刚听到的流言蜚语,静默半晌,低声问:“公子,宋小姐的事,要不要属下出手解决一下?”
安离昇扬眉,“不必了,这点小事,她自会解决。”
青鸾忍不住皱眉,“可是,宋小姐毕竟是女子。”
“虽是女子,可你低估了她的心志。”安离昇斜挑着狸目看她一眼,声音低沉。
青鸾一时默然,甚至被那眼神看得心底发怵,低垂下眸子不敢再说话。
青峰自外面走进来,看看青鸾,见她面上没什么反应,叹息一声,颔首望向安离昇说:“公子,慕统领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的病已经痊愈了。”
安离昇闻言,将剩下的鱼粮全部倒入湖中,看着那群鱼儿你争我抢疯狂的游来游去,目光冷淡深沉。
“还以为她还要再装上一些日子,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
青峰讷讷笑道:“多半是因为皇上新封了一位皇贵妃,怕地位受胁吧。”
“有卫家在,她还不至于把萧瑾言放在眼里,不过是因为萧瑾言和容妃沆瀣一气,她不满容妃得势罢了。”安离昇似笑非笑的看着清澈的湖水。
青峰受教似的点点头,接着说出的话中却带了几分赞赏:
“不过这萧瑾言也着实厉害,当初公子仅仅帮了她一把,没想到一进宫便被封为贵妃了,还独得皇上恩宠。若她能记得公子当初那份恩情,日后有需要时,定然会帮公子一把的。”
安离昇缓缓放下盛鱼粮的小坛子,一双手修长漂亮,想起萧瑾言,嘴角蓦然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没有经过任何的培养教化,便懂得如何得到皇上的心,这样的女子确实厉害,自然也是极危险的。
早在他送她进宫的时候,便没想过让她为己所用,欲望太大便是贪婪,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信任。
况且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大病痊愈”,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容妃继续风光得意,所以这首要之事,怕是先去找萧瑾言的麻烦。
皇宫是一座生死场,再厉害,也要有本事活到最后。
高大奢华的荣仪宫内,容妃拿着一把剪刀,正在修剪司草局昨日新送来的兰草,眯眼看了看颔首端坐在一旁的萧瑾言。
“可曾去过皇后宫里了?”
萧瑾言凝神点头,认真回道:“去了,不过娘娘并未见臣妾,说是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虚弱,赏了臣妾一串产自长鸣山的翠珠翡翠链,便让臣妾回去了。”
容妃闻言,手上动作蓦然一顿,而后淡淡笑了,“皇后娘娘倒是待见你,那翡翠链在她宫里放了近十年,宝贝的紧,不想却赏给你了。”
萧瑾言怔了怔,仔细揣摩着容妃话里的意思,见她眉角藏着一抹暗光,心底一顿,神色不由变得凄苦起来。
“娘娘恕罪,臣妾并不知道皇后娘娘会如此在意那翡翠链,不然,臣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的。
臣妾能顺利进宫,全仰仗了娘娘,这份恩情,臣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皇上龙恩浩荡,这些日子也赏了不少好东西下来,臣妾便是再没有见识,却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怎会随随便便就被那一串翡翠链给收买了。
等回宫之后,臣妾便寻个由头,让人把翡翠链送回去。”
容妃见她还算识相,有些孤傲的抬起了下巴:
“你刚进宫,对宫里的事了解不多,我本不该同你计较,只是这宫里最排斥立场不坚定,左右摇摆之人。
本宫素来也对这种人深恶痛绝,倘若发现了,自是不会好好放过她的。我能给她无尽的好处,自然也能让她卑贱到尘埃里,你可明白?”
萧瑾言定定点头,神色郑重道:“娘娘放心,臣妾自始至终,都是同娘娘站在一起的。”
容妃满意的笑了笑,伸手剪掉一根草枝,随后才说道:
“那翡翠链既然给了你,你就暂且收着吧,皇后不比寻常人,她能在宫里风雨不倒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后位。谁动了什么歪脑筋,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更何况,你还是因为做了前皇后的替身才冠宠六宫的,比起本宫,她可是更讨厌前皇后。所以,若想以后在宫里的路好走一些,你还要多费些功夫,主动跟皇后娘娘交好才是。”
萧瑾言愣了一下,半是疑惑半是茫然,“娘娘的意思是?”
容妃抬眸看她,眼波婉转,闪烁着一抹异光,“身在曹营心在汉是什么意思,懂吗?”
萧瑾言面上一怔,静默一瞬后,连连点头,“臣妾明白了。”
容妃似笑非笑,“先前在赏花宴上,你当也见过锦妃的下场了,皇后这个人呢,看上去温婉善良,实则比谁都心狠手辣。不过你比锦妃聪明,本宫的话,向来一点就透,所以有你在,本宫能省去很多烦心事。你放心,日后本宫得势,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萧瑾言面上只是讪笑,抿着薄唇沉默不语,待离开荣仪宫后,眉梢忽然挑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皇后赏她翡翠链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让容妃在知道这件事后,误以为自己对容妃不忠心,如此好挑拨她和容妃的关系,继而拆散她们之间的联盟。
第185章:顺藤摸瓜
可容妃倒也是个聪明人,第一时间就知晓了皇后的意图,所以才会旁敲侧击的盘问她,而她在这个时候,只需立刻向容妃表明忠心便够了。
可万没想到,容妃居然会将计就计,让她去向皇后娘娘示好,呵,这皇宫之中,阴谋果然是无处不在。
不过,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萧瑾言了,被皇后和容妃双双利用的下场只会是死路一条,容妃还妄想将她掌控在股掌之中,也未免太小瞧她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是她日后在宫中的生存之道。
宋馨坐着马车,畅通无阻的回到了宋家。
不过这一路上可谓热闹的很,走哪儿都能听见她和快绿阁老鸨有来往的传闻,有些流言甚至越说越黑。
什么她和醴娘其实早就相识,私下里没少学快绿阁那些狐媚子的手段,不然也不会在云家勾引了柳少爷。
日日还在街上抛头露面,毫无大家小姐的样子,表面清纯圣洁,实则贱到了骨子里。
想来也真是可笑,他们也不看看,就柳下荫那副样子,她是脑袋错位了还是想不开,犯得着去勾引他吗,怕是在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女子询问,她们也绝无意去勾引柳下荫。
下了马车后,宋馨刚走进前厅,便看见爹娘神情凛然的坐在主位上,大哥怕是也听到了消息,所以早早回来了,儒雅的眉目中满是担忧。
见宋馨进来,宋长青霍的一下从位子上站起,凝眉看着她问:“馨儿,你没事吧?”
宋馨微微笑道:“大哥别担心,我没事。”
宋长青见她神情坦然,着实不像有事的样子,长舒一气,正要开口,却被宋正德沉声打断了。
“馨儿,那外面的传言,可是事实?你跟那快绿阁的醴娘,当真有来往?”
宋馨摇头,目色柔和,“没有,女儿只听过醴娘的名字,却从未结识过她。今日她也是在街上闲逛,逛到则灵居去了,不想竟被有心人看见,传成了这个样子,女儿心中也甚是无奈。”
宋正德凝神看着她,见她不像说谎,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没有来往便好,这京都城就是一座是非之地,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盯着,凡事应多多谨慎才是。”
宋林氏点头,跟着开口:
“你父亲说的没错,当初你把那十间铺子要过去,娘本是有意转给别人的,后来见你经营的这么好,便就此作罢,不成想今日竟出了这种事。
馨儿,你也不小了,当该明白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生意可以不做,但名声可不能毁了,要记得,你不单单是宋家的女儿,更是卫家未来的儿媳妇。”
宋馨怔怔听着,顿时有些汗颜,娘说的这些话,她心中实在不敢苟同。
重活两世,女子的贞洁根本算不上什么,关键时刻,还是银子靠得住,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这一世,就要努力挣好多好多的钱,让姐姐在宫中不再艰苦度日,让宋家越来越繁盛,什么贞洁名声,唯先有钱,才会有名声。
可这些话,宋馨自然是不敢当着爹娘的面说出来的,不然他们只怕要以为她不服训教,无视纲常了。
“女儿知道了,爹娘放心,这件事,馨儿会妥善解决好的。”
宋林氏满意的点点头,“得了空,你也去趟卫家吧,好好解释清楚,免得未来亲家心生误会。”
宋馨面上点头,心里却是冷笑。
随他卫家怎么想吧,她忙得很,还没有那么大闲心去卫家。
回到西苑后,迎夏忽闪着眼睛,有些愤愤不平,“外面那些人太讨厌了,怎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小姐。”
宋馨抿唇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同他们生什么气,气到了自己,倒是得不偿失了。”
“难道小姐就不生气吗,无缘无故的,那些个妇人怎会突然堵到则灵居门口,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小姐的。”
宋馨坐在石凳上,听完迎夏的话,心中不免欣慰,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这么多事,这丫头到底是渐渐长大了。
迎春摸摸迎夏的头,温声笑道:“你既然能看懂这其中的猫腻,就更不应该跟那些妇人计较才是。如今,咱们应该想办法帮小姐找到在幕后操纵的人。”
迎夏凝神问她,“姐姐心中已有怀疑对象了吗?”
迎春淡笑着摇头。
迎夏撇撇嘴,又看向宋馨,“那小姐呢,可有目标?”
“京都城讨厌我的人也就那几个,总归是逃不出他们其中之一,不过若说确切的,我也不敢妄下定论。但是,若想找出那人是谁,也不是没有办法。”宋馨垂首敛眉。
迎春和迎夏当即正了脸色,听她继续往下说。
“那些妇人之中,有几个是乞丐假扮的,不过口齿却极伶俐,想必是事先被人教过了。只需好好审问一下她们,便可顺藤摸瓜,一步步找出那幕后之人,不过此事可能需要费一些精力和时间。”
“让我去。”问仇不知突然从哪儿飞进来,面不红气不喘,脸色甚是平静。
宋馨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眸底清光潋滟,“你不忙了?”
问仇摇头,“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可忙的。”
宋馨见他明显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含笑点头,“好,有你出手,事情应该进展的会快一些。不过得让迎夏跟着你,她见过那些妇人的样子,想找出那几个假扮的女乞丐,会更容易。”
问仇没有异议,倒是迎夏微红了脸。
问仇刚进西苑的第一天,迎夏就被他风流倜傥的外貌吸引了,只是两人虽住在同一座院子里,他却整日寻不见踪影,是以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交集。
这次难得一起为小姐做事,她一定要好好抓住和他相处的机会才是。
宋馨瞧见她眼底小小的窃喜之态,笑了笑,无奈摇头。
之后三天,宋馨一直待在府里没有出去,外面的流言传成什么样子,她也懒得去听。
这期间,东陵素和段红绫也托人送了信过来,以表关切之心,宋馨看罢,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倒是则灵居的生意受到不小的打击,自当日之后,已经没有人去光顾了。
第186章:故作威风
宋馨心里倒也不急,做生意本就时好时坏,有盈有亏的,等流言破除之后,一切自会恢复如常。
临近正午时分,迎夏和问仇自外面走进来,比起前两日的严肃之色,这二人今日的神情看上去,明显轻松了许多。
宋馨心下了然,扬眉笑问:“什么人做的?”
迎夏惊讶的张大嘴巴,咋舌道:“小姐莫不是奴婢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我还没有开口,您就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人了?”
宋馨笑着打趣,“看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就知道那人一定被你们抓住了。”
迎夏佯装不悦,“奴婢哪里小人得志了,分明是高兴的找不着北了!小姐都不知道我们这两天费了多大的功夫。找到那些个乞丐后,问仇花了十两银子,才从她们口中得知那些话是从城东的王婆子口中传出来的。
王婆子这是十街八巷有名的长舌妇,向来喜欢在背后说三道四。当时奴婢本想抓她回来见小姐,问仇却把我拦住了,说王婆子并不是幕后主使。
结果不成想还真让他猜对了,我们又仔细审问过王婆子之后,她才说了实话,小姐猜怎么着,那幕后之人啊,竟然是三小姐身边的教习嬷嬷。”
宋馨闻言冷笑,好看的水目微微眯起。
只怕那幕后主使还不是这教习嬷嬷,而是宋莹吧。
呵,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主,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她不顾及同族姐妹之间的情分了。
“迎夏,把那教习嬷嬷先关起来,明日,随我一起见父亲去。”
翌日一早,宋馨刚起,还未等她将那教习嬷嬷带到爹娘面前,卫家那边却来人了。
“完了完了,小姐,卫家肯定是找你兴师问罪去,怎么办,要不称病推辞了吧?”迎夏急得团团转,好似宋馨要去的地方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
宋馨却神色淡淡的坐在铜镜前,嘴角噙着一抹温笑,“该来的躲不掉,如今城中闹出这么大的事,我自然应该去卫家好好解释一番的。”
若她没有猜错,卫家那边怕是一直都在等她主动上门认错,结果没想到她一连三天都待在府里,这才坐不住了。
迎夏皱皱眉,面上还是十分担忧,虽说小姐和那醴娘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可现在京都城已经传成了这副样子,对小姐的声誉已经受到影响,卫家那边若是太生气,退小姐的亲可怎么办?
宋馨瞧着她这一副苦兮兮的样子,笑着摸摸她的头,而后起身向外走,“行了,不过是去一趟而已,说到底,两家都是姻亲,想来他们是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迎夏站在后面无声抿唇,小姐,卫家确实不会拿您怎么样,可他们敢退亲啊!
宋馨自是听不见迎夏心里的话,方走出屋子,问仇却霍的从梨花树上跳了下来。
“我跟你一块儿去。”
宋馨挑眉,“你就不怕他们把你认出来?到时,我怕是真的要遭殃了。”
问仇却闻言失笑,“宋小姐还有害怕的事?”
宋馨敛容昂首,“自然是怕的,要知道,你的麻烦可比我大多了。”
问仇无奈摇头,“放心吧,我上次蒙着面,不会被人认出来。”
宋馨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在理,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加上那曹公公又不是他杀的,想必卫家的人早就忘记当日那个刺客了。
“好,不过你一定要摆正自己的身份,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若是再惹事,我可不保证救你。”
“宋小姐,你口是心非的样子,还挺可爱的。”问仇眯眼淡笑。
宋馨瞬间红了脸,气恼的瞪他一眼,而后驱步向外走。
迎夏收拾好东西出来,见宋馨的背影气呼呼的,而问仇眼底还藏着一抹戏谑的笑意,面上不由闪过一抹疑惑,“小姐怎么了?”
“没事”,问仇收敛了嘴角,见她手上抱着一个锦盒,反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给卫家准备的礼品啊!”迎夏言简意赅,“方才夫人那边派人来传话的时候,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准备一件上等的礼品给卫家赔罪。”
问仇闻言,脸色倏尔沉下来,“我看这个东西,你还是收起来吧,小姐身正影直,外面那些话,本来就是有心人恶意污蔑。此去卫家,本就是好好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若带上赔礼去,反而会让卫老爷和卫夫人以为,小姐是心虚了。”
迎夏听完,一脸错愕的“啊”了一声,“可是这礼,是夫人要送的,夫人总该比你思虑得多吧?”
“夫人久居深宅,性子又温和,怎懂得这世上人心复杂,若你想让小姐安然无恙的回来,那就听我的,把这东西放回去。”问仇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
迎夏定定看着他,抱着盒子有些为难,可瞧着问仇面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秀眉一敛,而后重重点了下头,“好,那我就听你的。”
问仇抿唇淡笑,“把东西放好之后就赶紧出来吧,卫家的马车只怕已经等着急了。”
迎夏点点头,自然不敢耽搁,把锦盒放回去之后又快步跑出来,等两人赶到大门口,宋馨已经坐进马车内了。
卫家的车夫看了两人一眼,眸底闪过一丝鄙夷,似在嘲讽他们两个做家奴的,竟然敢让主子坐在这儿等。
迎夏撇撇嘴,毫不示弱的回瞪回去,而后主动拉起问仇的手走至马车一侧。
车夫见这小丫头似也是个泼辣性子,抿抿唇,也不敢再放肆,心里却将满腔怒气都发泄到了身前的高头骏马身上,扬起马鞭狠狠甩了一鞭。
“窝囊废。”迎夏听着那马儿痛得嘶吼,愤愤不平的嘀咕了一句。
问仇在一旁笑道:“行了,你少说两句,那马儿还会好受一些。”
迎夏努嘴,心里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就是对马夫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深感不耻,马儿何错之有,它要是会说话,只怕骂的比她还厉害呢。
不过之后一路上,迎夏倒是听从问仇的话,乖乖闭了嘴。
一个时辰后,马车缓缓行至将军府门口,宋馨由迎夏搀扶着走下去,这次倒没有在门口看见卫夫人,看来这卫家二老着实是生气了。
只怕,还有在她面前故作威风的意思。
第187章:白驹过隙
宋馨心底冷笑,不等门口的家丁代为通传,便信步走了进去。
威严敞亮的前厅内坐着卫家二老,宋馨瞧见他们,神色恭谨的屈膝行礼。
“馨儿见过卫伯父,见过卫伯母。”
卫冕神色凛然的坐在主位上,沉声道:“起来吧。”
宋馨颔首凝神,眼角藏起一丝冷笑,而后走至一侧坐下。
卫夫人敛眉看她,沉吟半瞬,扬眉问:“馨儿,你自幼熟读百书,举止落落大方,我问你,这女子于世,应深谙三从四德之理,这四德之中,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回伯母的话,是妇德,所谓“妇德”,便是说做女子的,第一要紧之事是正身立本,要端庄稳重持礼,不要轻浮随便。”宋馨淡淡回道。
卫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语气却未缓和半分,“那我再问你,如今这京都城中的漫天蜚语,可与你有关?”
宋馨凛神摇头,“快绿阁的醴娘只是在街上闲逛时,才逛到了则灵居,馨儿心中也倍感惊讶。不过那醴娘并未逗留太久,随意看了几条裙子便走了,哪曾想竟传出了流言。馨儿心里更是比任何人都委屈,可眼见流言已散播到不可阻挡之势,馨儿自知躲不过,又不想咽下这个哑巴亏,便化悲愤为力量,派人仔细去查访一番,结果发现,当日那蜚语突起,实非偶然。”
卫冕目色一顿,严肃看她一眼,敛容问:“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背后故意使坏?”
宋馨抿唇点头。
卫冕接着又问:“是谁?”
宋馨目色微凝,看着他沉声道:“已经抓到了一个人,不过馨儿怀疑她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今日正打算仔细审问一番,不想一早便被请过来了。伯父伯母尽可放心,今日过后,馨儿一定会将这件事妥善解决好。”
卫冕和卫夫人对视一眼,声音这才温和下来,“馨儿,你是伯父看着长大的,我和你卫伯母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外面的流言传的毕竟……,于女儿家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名声,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多多为宋家着想一下才是,莫让别人总在背后戳脊梁骨。”
宋馨淡淡听着那话,心底不耻,面上却笑得极恭谨,“伯父教训的是,馨儿日后一定会多多注意。”
卫冕点头,摆了摆手便没再说话。
卫夫人见宋馨如此乖顺,心里自然也满意,做婆婆的都希望能压制住未来儿媳,她也不例外。
先前同几位诰命夫人聊天时,常听她们埋怨自家娶错了儿媳,入门之前是一个样,入门之后立马又换了一副面孔,日日跟她们对着干,连儿子娶小妾这种小事也要闹得家宅不得安宁,所以她心里自然也是存着几分警醒的。
馨儿平日里看着与世无争,娴静寡淡,可每次闹出来的事都不是小事,如果现在不好好敲打一番,日后到了卫家,那丢的可就是整个卫家的脸。
“对了,听说你那则灵居的生意很是兴隆,女孩子么,能管账持家自是好事,可也莫太尽心尽力了。京都城的世家小姐们平日里都喜欢坐在一起抚琴对诗,我知道你不喜热闹,可将来你若是嫁到卫家,这些事都是不可避免的,馨儿,你还有一年就及笄了吧?”
宋馨凝神点头,心中却思绪百转,卫夫人以世家小姐们作例,提醒她不应该太费心则灵居的生意,毕竟在东陵王朝,女子经商原本就是不被允许的事。
后来虽然民风开化,律法没有那么严格了,但还没有哪个女人能把生意做到如日中天的地步,哦,除了醴娘,如今再加上一个她。
但醴娘身份本就特殊,能把快绿阁经营的如此兴隆,本就是被世人不耻的,可她不一样,她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日日出来抛头露面,又算怎么回事,也难怪卫家会有意见。
但她做生意可是得了爹娘首肯的,他们还没说什么,卫夫人倒先来她面前指手画脚,这是在她面前端架子来了。
还有,好端端的,她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还有多久及笄?
“回伯母,馨儿乃九月生,今年虚岁十四,还有一年零两个月及笄。”
卫夫人敛容沉吟,“一年零两个月……细算下来,这时间啊向来都是白驹过隙,你跟卿儿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宋馨心里一顿,嘴角虽带着笑意,却未达心底。
问仇默默站在她身后,听见卫夫人这话,眸间倏尔划过一丝鄙夷。
虽然他对宋馨说不上有多了解,可他倒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宋馨想嫁进卫家的心有多强烈。
“伯母,如今卫将军还在边关保家护国,馨儿自幼和将军的来往虽然少,却也知道将军是要将满腔热血都奉献到疆场上的人。若突然提起婚事,将军心中只怕会以为是馨儿不懂事,更要因此怨恨上馨儿了,所以这亲事,不如还是等将军回来之后再做商议吧。”宋馨淡淡开口,面上看不出情绪。
卫夫人深深凝视她一眼,“馨儿,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嗯”,宋馨点头,“夫为天,馨儿既然和将军定下了婚约,那凡事自应当以将军的话为准则。古语虽说男子应当先成家后立业,可馨儿清楚,将军是有大志向的人,所以馨儿不想用这一纸婚约羁绊住将军。”
卫夫人瞧着宋馨面上恭谨的神色,尤其这一番话,几乎全为了卫卿考虑,心中很是欣慰。
能嫁进卫家这样的门第,对宋家来说已是高攀,如今她就是要试探一下宋馨的态度,若她急于筹备婚事,可见她性子里还是存着几分虚荣之心的,如此嫁到他卫家,日后难免还是会犯错。
宋馨是她看着长大的,这段日子以来,她也慢慢看到这个小女子有多优秀,心中自然也喜欢,可也仅是满意而已,在她心中,卿儿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对于宋馨,还要再好好调教一番,日后才足以成为和卿儿相匹配的人。
但宋馨早已不是前两世那个单纯懦弱的宋家二小姐了,卫夫人的心思,她岂会猜不透。
第188章:一面之词
虽说一开始不太明白她突然问何时及笄是什么意思,可在听到那婚事时,整个人已经反应过来了,卫夫人想试探她嫁进卫家的心思,想好好教导她。
可他们怕是根本不清楚,她宋馨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想进卫家的门,前世是她糊涂,急于摆脱柳家才会嫁给卫卿。
若早知卫卿的心比柳下荫更狠上百倍千倍,她说什么也不会同他成亲,果然是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人命在他眼中,只怕比粪土还贱。
之后的谈话就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寒暄了,等宋馨要起身离开时,时间才过去短短一个时辰,可于她而言,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果然,待在自己厌恶的地方,每一刻都是煎熬。
“小姐,刚刚卫夫人跟您说话的时候,奴婢怎么觉得,她的语气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迎夏跟在她身侧,出了将军府大门后,忍不住蹙眉问了一句。
宋馨闻言淡笑,“那你说说,哪里不一样了?”
迎夏敛眉抿唇,“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怪的,明明外面那些流言根本不关小姐的事,小姐也解释清楚了,可卫夫人的态度,倒像是在教训小姐一样。”
宋馨但笑不语,连迎夏都能看出不对劲,可见卫夫人这次表现的着实有些太明显了。
不过与她何干,终归到最后,卫家与她,定然是走向陌路。
临近宋家时,宋馨突然想起还有个麻烦未解决,倏尔转过身朝迎夏吩咐道:“去快绿阁请醴娘过来。”
迎夏当即苦下脸,“小姐,外面都传成这样了,您就不要和那醴娘有来往了吧?老爷夫人本就是尊重礼教之人,您还要奴婢把醴娘带进府里,被老爷发现,奴婢岂不惨定了。”
“放心去吧,这是在帮你家小姐。”宋馨笑得讳莫如深,按着她的肩膀转过身。
迎夏无奈,只好驱步离开。
问仇跟着宋馨走进去,见她直奔前厅,似已明白她要做什么,颔首道:“我去把那教习嬷嬷带过来。”
宋馨轻轻点头,拂袖之间已踏入前厅。
宋林氏一看见她,暗呼一气,忧声问:“馨儿,怎么样,卫家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那件事本就与馨儿无关,不管外面那些流言传成什么样,只要好好解释过后,伯父伯母他们自会谅解,所以也没什么可为难馨儿的。”宋馨淡笑,眉眼之中流光溢彩。
宋林氏闻言,语气愈发缓和,“没为难你就好,莫忘了,你将来是要嫁进卫家去的,日后一定要多多谨慎一些才是。”
宋馨颔首点头,心里却并不喜欢娘提起卫家时,那副小心翼翼的语气。
卫家的门第是比宋家高,可日后怎样还说不准呢,更何况,她也没什么需要谨慎的,前两世日日谨慎,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可最后她都得到了什么呢?
过分的小心只会让别人以为她懦弱可欺,所以,从再一世重生时,那个单纯无害的宋馨已经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是强大而无所畏惧的宋家二小姐。
宋正德坐在主位上看她一眼,凝神问:“馨儿,那这件事,你可解决好了?”
“还没有,”宋馨缓缓摇头,“女儿查出了造谣的人,不过此人身份特殊,女儿不敢自作主张将她如何,所以打算让父亲做主。”
宋正德闻言一愣,“那人是谁?”
宋馨抿唇,正欲开口,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问仇,微微一笑,扬手指着问仇身旁的教习嬷嬷说:“就是她。”
“她?”宋正德看了一眼,面上愈发困顿,“她又是谁?”
宋馨却敛了眉,“她是谁,不如还是由她自己向父亲说吧。”
宋正德听罢,敛容看向那教习嬷嬷,沉声问:“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教习嬷嬷浑身一震,瑟瑟低着头不敢看他,“老奴,老奴是宋三小姐身边的张嬷嬷。”
宋三小姐?
宋莹!
宋正德反应过来,扬眉瞪向她问:“那你为何要恶语中伤二小姐?”
“我,我……”张嬷嬷吞吞吐吐,突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
宋馨眼底闪过一丝冷笑,音色淡淡道:“张嬷嬷,我与你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见过面,不知你为何要找人散播流言,今日当着爹娘的面,你也跟我好好说说,让我这委屈受得也明白一些。”
张嬷嬷怔了怔,缓缓抬起头看宋馨一眼,声音变得有些阴沉,“二小姐,老奴是三小姐身边的教习嬷嬷,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幼乖巧善良,又聪明伶俐。可就因为她生在旁系,让她自小见惯了旁人不屑的白眼,她的委屈,二小姐心中可也明白?”
宋馨启唇冷笑,“所以,这就可以成为你随意污蔑我的理由?”
张嬷嬷不屑冷哼,“老奴也是实话实说而已,那天小姐回府……那天,老奴亲眼看见那醴娘进了则灵居,还和二小姐有说有笑的,你们私下若是没有往来,怎会聊得那般开心。”
张嬷嬷一时说话太急,险些将宋莹供出来,可宋正德还是耳尖的听见了,当即寒下脸准备怒斥张嬷嬷一番,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这位嬷嬷莫不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吧?我醴娘是做风月生意的,自然逢人就笑,可这也不能成为我和二小姐有来往的证据啊。”伴着一阵耻笑声,醴娘穿着一条妖艳的红裙缓缓走来。
宋林氏不悦的皱了下眉,忍不住哼道:“她怎么来了,还嫌给馨儿惹得麻烦不够多吗?”
宋馨微笑,温声安抚,“娘,这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总不能听张嬷嬷一面之词,如今当着我和醴娘的面,女儿倒要看看,她嘴里还能编出什么花来。”
宋林氏听着她的话,脸色稍稍缓和几分,眸中的厌恶却并未消减。
宋家是百年书香世家,乃光风霁月,清流逐污之地,若不是为了馨儿的事,醴娘这种混迹在烟柳之地的人,是断然进不了她宋家的门的。
第189章:幕后主使
醴娘自经营快绿阁以来,见过的白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所以宋林氏眸中那点儿嫌弃,她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倒是宋馨,不管是当日在则灵居,还是现在,她说话的语气总是不温不淡的,着实在拿自己当寻常女子看待,让她不免有些感动。
那张嬷嬷见醴娘也来了,心底顿时得意起来,小姐说当日这醴娘着着实实去了则灵居,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的事实,她只要死死咬住这点不放,看醴娘和二小姐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你敢指天发誓,你当日没有去过则灵居吗?”
醴娘眉峰一挑,嗤声道:“则灵居是开门做生意的,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何身份,只要拿的出银子,都可以进去。我听说则灵居的裙子做的极好看,有心去瞧瞧,怎么,这也不行吗?二小姐,你那则灵居可有什么‘烟花女子不得入内的规矩’?”
宋馨敛容摇头。
醴娘的柳眉又是一挑,“看到了吧,这则灵居,可是允许我进去的,再说,我只看不买,不过是和二小姐说了几句话而已,如何又与二小姐有来往了?”
“不可能!”张嬷嬷蹭的一下挺直腰,瞪着她义正言辞道:“有人分明看见,你当时还给二小姐掏了银子。二小姐,您也别怪老奴多嘴,如今流言传成这副样子,也不尽是老奴的错,若非您见钱眼开,什么人的生意都做,也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您不会真以为,只要抓到了老奴,就可以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宋馨闻言失笑,“则灵居的生意一直都是我在打理,它好不容易才有今时今日的盛况,我心里比谁都高兴。所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拿着则灵居开玩笑的,不过张嬷嬷说话还要负责任一些,醴娘何时给过我银子,此事被谁看到了,可有证据?”
“我……”,张嬷嬷一时语塞,而后突然想起什么,扬声道:“账本,则灵居的账本,二小姐若是做过醴娘的生意,一定会在账本上记账,这是怎么都抵消不掉的事实,账本就是证据!”
账本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记录收益盈亏的,每一笔账都必须当场记下,且不得随意更改,所以,一旦那醴娘当时给过宋馨钱,账本上一定会有记录。
只要把账本拿出来好好看看,宋馨也就无可抵赖了,这也是当时程家公子赖不掉那一万两银子的原因所在。
张嬷嬷心中暗想,脸上神色很是得意。
可她却忘了,宋馨这一身管账的好本事都是谁教的。
“迎夏,去把则灵居的账本拿来。”宋馨抿唇轻笑,面色很是柔和。
张嬷嬷见此,说不出为什么,心口竟然莫名其妙的跳了几下,总觉得有些不安。
过了一会儿,迎夏双手捧着几本账本走进来,越过张嬷嬷,一脸谦卑的站在宋馨面前,“小姐,则灵居的所有账本都在这儿了。”
宋馨点头,随意翻动两下,而后拿起最上面那本呈给宋正德看,“爹,关于张嬷嬷口中所谓的‘证据’,依女儿之见,您还是亲自过目吧。”
宋正德凝神接过,匆匆扫了几眼后,突然将目光定格在时间最近的一页,仔细审视良久,倏尔怒喝道:“来人,把这个刁奴给我押到宋家祠堂去,我倒要好好查查,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搞鬼!”
张嬷嬷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有些猝不及防,还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连声劝道:“宋大人,您一定要相信老奴的话啊,那醴娘确实给二小姐银子了,账单全在账本上记着呢。”
宋正德淡淡瞥她一眼,瞠目道:“大胆刁奴,时至此时还敢冤枉我女儿,那账本上什么都没有!”
张嬷嬷一听,整个人瞬间急了,“不可能,老爷,您再好好看看,二小姐确实收了醴娘的银子啊!”
小姐是不会骗她的,虽说小姐当时走的早,可附近也有人看见,醴娘可是从袖子里掏出了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柜台上,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醴娘想起当日事发时,宋馨那副镇定不乱,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的样子,这才明白她说的“销毁证据”是把账单给改了,不得不说,这也确实是一种真本事,真金白银,还能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这个宋二小姐,着实有意思。
“张嬷嬷,二小姐说到底还是宋三小姐的堂姐,你也算是宋家的家奴,怎的会这般跟二小姐过不去,怎么,你的家人被二小姐杀了?”
“胡说八道!”张嬷嬷气得身子直抖。
醴娘却像没有听出她语中的怒意一样,看着她软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死盯着二小姐不放呢,不过是一个家奴而已,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张嬷嬷猛然一怔,下意识的看向宋正德,瞧见他眼底的阴郁之色时,不由心虚的打了几个寒颤。
宋林氏本就觉得这张嬷嬷不会是幕后主使,宋家家规极严,没有哪个做下人的敢以下犯上,更何况馨儿待府上的下人一向宽厚,旁系那边接触得少,所以更不可能会和张嬷嬷生出恩怨。
如今被醴娘短短几句话便吓得说不出一个字,可见这张嬷嬷背后定然是有人撑腰。
哼,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宋莹那个丫头,怕是一直都没有诚心改错。
“管家,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刁奴给押走!”宋林氏斜睨着眉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阴冷。
宋馨难得见母亲如此生气,惊讶之余,更多的则是感动。
有如此爱她信她的父母,是她生生世世的荣幸。
陈伯叫了两个小厮走上前捂住张嬷嬷的嘴巴将她押出去,而后连忙命人备好马车,一边瞧着老爷夫人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一边思忖要带多少人去保护他们。
“方才多谢你了。”宋馨扭头见爹娘先后走上马车,站在醴娘身前淡淡开口。
醴娘摇头轻笑,“就当我还你那天的人情吧,我这个人什么债都可以欠,就是不
第190章:做贼心虚
宋馨勾唇挑眉,“那恭喜你,如今这人情债已经还清了,我还有事,就不细聊了,一路慢走。”
醴娘颔首点头,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宋馨凝神细细瞧了一眼她的背影,随后也上了马车。
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到了宋家祠堂,说是祠堂,实则却是一座古朴沧桑的宅院,宋家旁系子弟全都住在这里。
平日里没什么事,宋正德是从来都不回来的,今日突然出现在宋家祠堂,所有人都很惊讶,争先恐后的围上来嘘寒问暖。
“本家老爷和夫人来了?两位快坐,尝尝我刚在茶园采摘回来的茶叶。”
“新茶叶还没炒熟呢,怎能让本家老爷喝,也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来,本家老爷,吃块我刚做好的桂花酥。”
“呀,二小姐也来了,多年不见,二小姐长得真是越发标致了,听说还被皇上封为了什么‘兰馨县主’,二小姐可真是给咱们宋氏一族长脸了。”
“没错没错,二小姐,不管外面的流言怎么说,有宋大人在世一日,你永远都是咱们宋氏一族的本家小姐。”
…………
父亲在世一日,她就是本家小姐,倘若父亲不在了呢,这本家小姐的位置岂不要拱手相让了?
呵,这群人,还真是贼心不死。
宋馨淡漠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阳奉阴违的嘴脸,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宋正德虽没有仔细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但也受不了这些巴结样,皱皱眉,拂袖道:“行了,没事儿的都退开,把宋莹给我叫过来。”
众人一听他要见宋莹,还是这副兴师问罪的神情,当即噤了声。
就在这时,宋莹跟在其母吴氏身后缓缓而来,白皙好看的小脸单纯无害,宋馨扭头看她一眼,嘴角蓦然发出一声轻嗤。
“二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宋莹懵懵懂懂的望着她,声音低柔温润。
宋馨凝神淡笑,“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想跟三妹妹求证一下。”
宋莹看见后面的张嬷嬷,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副单纯之色,“二姐姐,你想跟莹儿求证什么啊?”
宋馨眯眼冷笑,扬手指向张嬷嬷问:“三妹妹,你可认得她是谁吗?”
一旁的小厮在她说话时,粗鲁的抓住张嬷嬷低垂的脑袋,抬起来让宋莹看。
宋莹佯装一副惊讶的样子,当即走上前,“张嬷嬷,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二姐姐,不知道张嬷嬷犯了什么事,她已经是花甲老人,更是莹儿身边的教习嬷嬷,这些年来,莹儿一直尊她敬她。二姐姐,咱们同族姐妹中,你是最有涵养,最知书达理的,如今把张嬷嬷弄成这样,你良心何在?”
最后几句话,她说的甚是委屈,却又铿锵有力,做足了好主子姿态。
宋馨敛容一笑,挑眉道:“我和爹娘今日来此,倒还想好好问问三妹妹,这张嬷嬷与我近无怨远无仇的,何故要在外面随意编排我,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
“不,这不可能,”宋莹摇着头矢口否认,“张嬷嬷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二姐姐,堂伯父堂伯母,我想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吴氏也在一旁点头,阴阳怪气道:“就是,堂哥堂嫂,我知道最近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可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人人为什么只说醴娘和二小姐有来往,却不说她和别人有往来,还不是两人之间本就有什么猫腻。我也知道你们心里不舒坦,可你们就是再生气,也不能专挑软柿子捏啊,张嬷嬷一向守规矩,如今馨儿把她弄成这样,这不也是让我们丢脸吗!”
吴氏双手环抱站在宋莹身旁,满是指责的语气。
周围人虽不说话,可看向宋馨的目光中,也稍稍多了几分鄙夷。
宋林氏本就对吴氏母女有意见,加上方才在宋家时,这张嬷嬷已经承认是自己散播的流言,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幕后主使而已,他们这才押着她来祠堂兴师问罪。
如今被这对母女一狡辩,反倒成他们的不是了,心底也顿时生出一股怒气。
“弟媳,我们可是凭着证据抓到的张嬷嬷,事实证明,她确实在背后非议了馨儿。只是我们也奇怪,张嬷嬷和馨儿无冤无仇,她身上何故带着这么大的戾气,还有,张嬷嬷身上无伤,我们又没绑她,你倒是说说,我们把她弄成什么样子了。”
吴氏见宋林氏生气,心里一顿,倏尔又笑了,“哟,堂嫂,瞧你说的,弟媳也不过是怕自己人受委屈,有心辩驳几句而已,你心疼女儿,我自然也心疼啊。”
宋林氏启唇冷笑,“心疼?我还没把你女儿怎么样呢,这就心疼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弟媳,你们一出口就来指责我们,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什么做贼心虚,堂嫂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吴氏厉色低斥。
宋林氏敛容,“行,那我们就来好好问问张嬷嬷,到底是谁指使她污蔑的馨儿。”
吴氏和宋莹闻言,稍稍变了脸色,而后强自镇定下来。
宋莹几步走至张嬷嬷面前,犹自不可信的样子,颔首问:“张嬷嬷,如今我和娘都在这儿,你莫怕,虽然我生在旁系,可也不会让你任人欺负,你告诉我,你当真在背后非议过二姐姐吗?”
张嬷嬷抬头看她,语气无奈,“小姐,我……”
宋馨低哼一声,轻嗤道:“三妹妹,你不应该这么问张嬷嬷的,她既然是你的教习嬷嬷,与你关系自然十分亲密,她想做什么,你会不知情吗?如今是什么情况,你当也清楚,所以你应该问,‘张嬷嬷,当着宋家先辈灵位的面,你说,是我指使你去污蔑的二姐姐吗?’”
宋莹抿抿唇,模样甚是委屈:
“二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妹妹呢,我与张嬷嬷的关系虽然亲密,可自打从祠堂出来后,妹妹已经诚心改过了,还亲自跑到宋家道歉。
二姐姐不能因为妹妹以前做过不好的事,就认定了你身上遇到的所有事,都是妹妹在背后主使的,这样对妹妹何尝不是一种污蔑。
既然二姐姐如此不死心,那好,张嬷嬷,你说,是我指使你去污蔑了二姐姐吗?
第191章:讨回公道
程家没了,我和卓然那段感情也断了,本以为从祠堂出来后可以和卓然白头到老,不想却……我日日伤心还来不及,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给二姐姐找麻烦。”
张嬷嬷听出宋莹话里的意思,老眼一眯,连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小姐,老奴怎不明白您心里的委屈,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比亲生儿女还要亲。
可自打出了祠堂,听说程家的事后,老奴就看着您日日以泪拂面,人前高兴,人后哀伤,老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总想着为您做点什么。
程公子和您的姻缘被拆,说到底也和二小姐脱不开干系,老奴这才鬼迷了心窍,找人散播了流言……
如今做错了事,却要小姐跟着老奴一起被人指责,二小姐,对不起,都是老奴的不对,要杀要剐,您就冲老奴一人来吧,不要再为难三小姐了!”
宋馨收敛了嘴角,眯眼看着这主仆俩,抿着薄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吴氏见宋莹这么快就想出了法子,一拍大腿,凄声嚎道:“莹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原以为你结识了程家公子,以后便可富贵一生。哪曾想程家就出了那种事,如今还要被人污蔑,莹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莹儿也颤着肩膀,委屈摇头,“娘,这都是女儿的命不好,怨不得旁人,只是女儿有违您十几年来的生养之恩。本以为可以嫁进高门好好孝敬您,不想却……”
同族旁系中有不少人都很喜欢宋莹,长得漂亮不说,嘴还甜,逢人就笑兮兮的,哪像本家这个二小姐,以前是胆子小,看见生人就害怕,如今被封了兰馨县主,还把则灵居经营的风生水起,这就膨胀了,一来就这副咄咄逼人的态度,实在让人心中膈应。
“本家老爷,二小姐的名声虽然受损,可也是她先拂了人家程公子的面子才引起的,我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张嬷嬷也是为了给莹儿出气,才会犯糊涂,这又不关莹儿的事,你说你们气势汹汹的站在这儿,不是让外人平白看咱们宋家的笑话吗。”
“对啊,各退一步算了,都是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和气。”
“二小姐,事情闹成这样,我可要仗着长辈的资格好好说说你了,听说程家之所以被皇上下诛杀令,是因为程公子急于还自己欠通古轩的一万两银子,去偷了程大人的钱才会露出把柄。所以程家这事儿,宋莹和张嬷嬷会怨上你也不足为奇,说到底,你还不是不希望宋莹嫁进高门吗?”
……
一家人即便再和气,可总也要分出一个亲疏之分,他们现在说的话,不是摆明了站在宋莹那边吗,呵……
宋馨眯眼暗笑,望向那最后说话的中年妇人说:
“这位是同族婶婶吧?馨儿鲜少来祠堂,不太认识同族的长辈们,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婶婶能多多指正。
只是婶婶有句话怕是说错了,三妹妹能找到一桩好姻缘,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为她高兴。
可她未来的夫君若是一个吃白食之徒,便说明其德行是有问题,如此一来,只怕三妹妹将来嫁进程家,日子也不会过得太顺心,更何况,有一个问题,婶婶和各位长辈们怕是没有想明白。”
那中年妇人微愣,拧眉问:“什么问题?”
宋馨含笑反问:“婶婶可有发现,这个月从本家拿来贴补旁系的月银突然增多了?”
妇人又是一愣,默默点了下头,却扬眉道:“是比以往多出不少,怎么,有什么问题?”
“宋家先前的铺子一直疏于打理,早就入不敷出,后来被三妹妹和堂婶越俎代庖,勉强能挣钱的也只有一间通古轩。可馨儿接手之后,却发现通古轩内的真品都没了,除去程公子亏欠的一万两银子,其他的即便卖了,也该计入在账才是。可账本上却只字未写,要知道,宋家名下这几间铺子的生意,直接关系到本家和旁系每月可用的月银。这赚的少,日子自然要过得辛苦一些,但堂婶的哥哥吴掌柜却中饱私囊,通古轩那么多真品也没了,婶婶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这妇人一听,微怔片刻,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吴氏和宋莹。
这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眸底皆闪过一抹异色。
宋正德和宋林氏起先还因为这些人全帮着宋莹说话而心有不忿,如今见此情形,面上怒意更盛,抓紧时机接过了宋馨的话。
“哼,本家每年往这儿送那么多银子,结果却养了你们这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如今名声受损的是我女儿,你们却帮着恶人说话,当真让人心寒呐!既然如此,我看那每月的月银也不必再送了,你们各安天命吧,馨儿,我们走!”
言罢,便要拉着宋馨和宋林氏往外走。
众人一看,齐齐惊了,他们大都没有正经买卖,一直以来都是靠本家接济度日,万一本家老爷回去之后把他们的财源断了,那他们日后可怎么活。
而且吴氏和宋莹这对母女,先前瞒天过海去打理宋家铺子里的生意,听宋馨那话里的意思,她们在背后一定私拿了不少,可是分到他们手里的钱却少的可怜。
可见她们根本就没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待,那他们还有何帮她们说话的必要,顾好自己才是大事。
“本家老爷消消气,我们方才都是说笑的,二小姐的委屈这么大,哪能说算就算了啊。”
“就是,换做我们自己的儿女受了这种委屈,我们也定然要讨回一个公道的。”
…………
宋正德见他们急了,心里冷哼,面上却沉问:“那你们说,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年过古稀的老族长推了出来,而吴氏的丈夫,宋莹的父亲,自始至终都双手揣袖,垂头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那老族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出来,看看吴氏宋莹,又看了看宋馨,沉吟半晌,才对宋正德说:
“下人犯错,主子亦有责,莹儿,这件事你有脱不开的责任,罚你再关一月祠堂,到祖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
第192章:流言四起
至于张嬷嬷,无视宋家的颜面,恶语编排本家小姐,最后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理当重罚,来人,把这个老奴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还有吴氏,身为主母却治家不严,明知下人犯错,不但不知管教,反而推卸责任,哪有一家主母的样子。
正荣啊,回去之后就把吴氏贬了吧,降为妾室,看看你后院里还有没有贤良淑德的妾室,把她提上来重用吧。
正德,如此处置,可还满意?”
满意?
宋正德自然是不满意的,这张嬷嬷并非幕后主使,可她却奉命办事,给馨儿惹来了麻烦,如今重罚四十大板,也实属咎由自取。
可对宋莹和吴氏的处罚,未免还是太轻了,但他手上又没有证据证明是她们指使的张嬷嬷,倘若再纠缠下去,旁系这边到时候只怕真要有怨言了。
罢了,随她们去吧,有一有二不再三,若这对母女还敢动什么歪心思,到时,他一定不会再轻饶了她们。
“就这么办吧。”
他扭头看了吴氏母女一眼,又看看蹲在一旁的宋正荣,心里不由默叹一气。
他这个堂弟素来老实憨厚,本以为也会娶一个贤惠妻子,哪知竟娶了这么一个不得安分的主,如今吴氏被降为妾室,等回去之后,只怕又要大闹一场了。
宋馨无视宋莹眸底暗藏的恨意,泠然一笑,轻轻拉了下宋正德的袖子,“爹,咱们走吧。”
宋正德点头,负手向祠堂外走去。
吴氏恨恨瞪着一家三口的背影,手背上青筋暴起,而后走至宋正荣面前,当着旁系这么多人的面,一巴掌拍到了他脸上。
“没用的废物,你老婆和你女儿被人欺负,你就这么蹲在这儿一句话也不说,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宋正荣瞬间气红了脸,霍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若不是你们心思不正,如今怎会闹出这种事,我的脸也让你们丢尽了,回去之后你就给我搬到北院去,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吴氏突然见到宋正荣这副样子,不由惊了一下,成亲这么多年,他何时这么大声跟她说过话,甚至一句重语都不敢说,如今真是能耐了啊。
“宋正荣,老族长要你把我贬为妾室,你心里很高兴,以为自己终于要翻身了是不是,告诉你,没门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别人就休想爬到我头上去!”
宋正荣红着眼没有说话。
而老族长看见吴氏竟如此无视他的话,脸色当即沉下来,“正荣,宋家男儿,可以温厚,但绝对不能懦弱,家中的问题,回去之后尽快处理好,莫让本家那边同我们生出嫌隙。”
“是,我知道了。”宋正荣颔首点头,恨恨瞪了吴氏一眼。
吴氏闻言,当即抱着宋莹大哭起来,“莹儿,怎么办啊,你爹这是要休了我啊,咱们娘俩日后可怎么办,早知我嫁了这么一个男人,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点头啊!”
宋莹心里本就一团乱,尤其吴氏这会儿还在耳边吵闹不停,面上神色更加不耐,可一想起是宋馨把她们害成这副样子的,心里又好似有一把火灼灼燃烧着,久久难以熄灭。
“娘放心,莹儿不会不管您的,不过是暂时失势了而已,日后,女儿一定会好好孝敬您!”
“好,好,如今,娘也只有你了。”吴氏抱着宋莹不停地哭,心底满是恼意。
她嫁给宋正荣时,府里已经有三个妾室了,因为是先娶的,她不好说什么,只是以后再没有让别的女人进过宋家的门。
那三个侍妾中,有两个被她管的服服帖帖,只有一个秦姨娘,一肚子坏水,日日想着把她拉下马。
如今她被贬,这秦姨娘是最有可能被扶正的,一旦得势,一定会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哼,想打压她,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走着瞧,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把这一切重新夺回来!
回程路上,宋正德几次看看宋馨,眼底始终藏着些许歉意。
“馨儿,这次没能重罚那吴氏和宋莹,爹对你有愧。”
宋馨抿唇温笑,“爹说的是什么话,能有这种结果,馨儿已经知足了,只要证明了馨儿的清白便好,其他的不重要。”
宋莹这种睚眦必报的人,日后一定还会在暗中给她使绊子,这次没办法治她,不代表以后也抓不到把柄,不过如今她被关了祠堂,短期之内,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回去之后,宋馨找来迎夏,从首饰盒里拿出了二十两银子。
“上次提到的那个王婆子,你可知道她住在哪儿?”
迎夏点头,看了看桌子上的白银,不解问:“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把这二十两银子拿去给王婆子,她既然那么喜欢说别人的丑话,这一次,我就让她说个够。”宋馨眯眼淡笑。
迎夏听罢,瞬间来了兴致,“小姐尽请吩咐,奴婢一定帮您把事情办好。”
宋馨垂眸敛容,眼底缓缓流露出一抹精光。
当天下午,京都城四处再度飞起闲言。
“哎,听说了吗,快绿阁的醴娘亲口承认,她和宋二小姐根本毫不相识呢,那日只是无意间逛到了则灵居而已。”
“不是说醴娘还给了宋小姐好多银子吗,怎么,也是假的?这种话你可不能骗我啊,则灵居的衣服我虽然买不起,可我听说好多官家小姐们现在都很嫌弃则灵居呢,说她们身上穿的是妓女裙子。”
“哪有的事儿啊,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天早上在宋家和宋家祠堂闹了一出大戏,你们猜怎么着,污蔑宋二小姐和那快绿阁老鸨有来往的人,居然是宋三小姐身边的教习嬷嬷。而且宋二小姐还把账本拿出来了,那上面根本就没有醴娘买裙子的记录,你们说这可不可笑,做妹妹的居然恶意编排姐姐,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还能安什么心啊,八成还因为程公子的事儿而记恨着二小姐呗,要我说,这事儿人家二小姐本来就没做错,程公子白拿人家的古玩在先,整整一万两银子呢,如何说算就算了,所以二小姐要程公子还钱,实乃正常。可谁能想到程家最后会出那种事啊,那要没有二小姐,咱们到现在反而还看不清程惟庸的真面目呢。”
第193章:接踵而至
“就是,因为这点事就怨恨上自己同族的姐姐,这个三小姐,心里的戾气未免太重了,咱们日后可要离她远点儿。”
…………
一群妇人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茶馆酒肆,到处流传着近乎同样的话。
须臾,不知谁站在街上高喊了一声,“喂,则灵居的裙子又换新样式了,听说还有十文钱一条的手帕,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啊!”
周围妇人一听,当即放下手头上的东西围上来。
“十文钱,我没有听错吧?走走,快去看看,买不起裙子,买条手帕也够我在亲戚面前炫耀个十天半月了,咱们快走,免得去晚了被人抢没了!”
一群人几乎抱着同样的想法,提起裙角就直奔则灵居。
则灵居的裙子奢华而贵重,京都又是官商集中之地,所以先前所赶制出来的裙子,几乎还未摆出来,便被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买完了。
虽然它和通古轩一样都是做贵人生意的,但古玩不比衣服,女子皆有爱美之心,古玩顶多只能算陪衬品,买或不买,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裙子不一样,任谁都不喜欢自己穿的比别人差,若不是醴娘突然造访则灵居,那则灵居就要成为奢华贵重的代名词了,不过如今流言已经破除,恰巧它又赶制出新衣服,即便寻常普通女子,也妄想着有一天能买一条则灵居的裙子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不想它还开始卖手帕了,十文钱虽不算多,可它们却是则灵居卖的呀,就是拿出去,心底也是满满的自信。
所以,还不及半柱香的时辰,则灵居新出来的二十条裙子和一百条手帕,很快便兜售一空了。
迎秋和迎冬坐在石凳上帮宋馨对账,白花花的银子堆了整整一桌子,看得她们眼睛都直了。
“小姐,这就是咱们短短一下午卖出去的钱?你也太厉害了吧。”
迎秋咋巴着嘴,难以置信的问宋馨。
宋馨轻轻点头,笑而不语。
迎冬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失声笑道:“财迷,小姐这么能干,想挣这么多银子,那还不是绰绰有余的事吗。”
迎秋扬眉,“我这不是为小姐感到高兴吗,要是引歌那个小丫头也在就好了,她怕是乐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然后一直缠着小姐买糖吃。”
宋馨听她提起叶引歌,凝神问:“对了,这些天太忙,我也顾不得太多事,她可有往府上寄信?”
“嗯,寄了。”迎秋点头,弯眉笑道:“她说自己在边关一切安好,还跟着她师父学了好多医术,不过边关似乎很辛苦,她还向小姐诉委屈呢,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对了,她还拖人给奴婢送来一些药丸。”
“难怪近日总觉得你的气色已经好些了,”宋馨仔细看着她的脸,凝神道:“能出去磨砺一番,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哪像她,被各种各样的身份束缚着,终日只能待在这鱼龙混杂的京都城中,看似热闹繁华,实则处处生危。
问仇高高躺在梨花树的枝干上听她们闲聊,温淡的眼眸静静望着天空,眼前一瞬间似划过什么,有很多很多画面飘过,最终都凝聚成一缕清沙,被风吹散了。
就在这时,迎春和迎夏双双从外面走进来,脸色看起来俱不太好,迎夏眸底还藏着些许怒意。
宋馨好笑似的问:“怎么了?”
迎夏不等迎春开口,便愤愤不平道:“小姐,那织布坊的李掌柜简直太不是东西了,咱们每月在他那儿花那么多银子买布料,也算老主顾了吧。可刚刚,我和迎春去买布时,他却死活不卖给我们,奴婢一直追问他为什么,你猜他怎么说,他,他竟然说织布坊的布料都被玉罗坊的赵管事买完了,可咱们早在月初就付好订金了,如今他却出尔反尔,这不诚心在耽误咱们做生意吗。”
迎春点点头,跟着说道:“不止织布坊,奴婢和迎夏后来还去了好几间步庄,结果他们和李掌柜是一模一样的说辞。”
宋馨闻言,蓦地沉下脸,“看来,这玉罗坊是坐不住了。”
迎夏却皱着眉急声问:“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如果买不到布料,咱们后面的衣服就没法做了,可则灵居的裙子如今是供不应求,可真是要愁死人了。那个赵管事也真是的,偏偏在这时候给咱们添麻烦,做生意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他却……不行,小姐,要不咱们报官吧?”
报官?
宋馨下意识的摇头,报官定然是行不通的,则灵居出现之前,玉罗坊在京都城是一家独大,连安离昇都说它的背景不简单。
如今更是连城中所有布庄的布料都全部买走了,可见其财力雄厚,更何况,玉罗坊买断布料是光明正大的,就算报官,她也讨不到半分便宜,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可正如迎夏说的那样,没有布料,她们就无法赶制衣服,用不了多久,则灵居便会在最兴盛之时关门大吉,玉罗坊想看到的,一定也是这种场面。
不过,若只想这样就打倒她,未免也太小瞧她了。
“迎春,去陈伯那儿问问库房还有多少布料,顺便把我柜子里那几条没穿过的新裙子拿出去应急。”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迎春点点头,转身匆匆跑了出去。
宋馨揉揉眉心,只觉头疼至极。
刚解决完宋莹的问题,这新麻烦又接踵而至,一个个的,尽不让人安宁。
问仇自也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尤其瞧见她这副样子,抿抿唇,突然默不作声的飞了出去。
绿瓦红阁上,青峰刚放飞了一只信鸽,转眼瞧见问仇身形矫健的飞过来,不由扭头看了安离昇一眼。
“公子,问仇公子来了。”
“嗯。”安离昇淡淡应了一句,执笔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始终没有抬头。
问仇缓缓走进来,斜倚在门框上看他,“师兄,有事找你帮忙。”
“国公府的事免谈。”安离昇放下笔,眉宇之间带着些许冷意。
问仇却扬起眉峰,“我不是要跟你说那个,是关于宋馨的。”
安离昇目色一顿,终于抬起了头,“怎么,外面那些流言还没有解决好?”
第194章:好好筹划
“那倒不是,是玉罗坊的赵管事。”问仇轻轻摇头,而后将迎夏方才说的事又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安离昇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沉吟许久,敛眉道:“青峰,去库房把里面的布料全部拿出来,送到宋家。”
青峰一听,顿时愣住,“公子,全部都给宋小姐?”
安离昇扬眉反问:“需要我再说第二遍?”
青峰瞬间一咯噔,连连摇头道:“不,不用了,属下这就去。”
转过身时,心底却一阵抽痛,那些布料,一匹都价值百两啊,公子居然一眼不眨的说送就送了。
听说则灵居最贵的一条裙子才卖七百两,把这些布料拿出去,反而得不偿失了,公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可转念一想,此事事关宋馨,没过一会儿便又释然了。
但凡碰到宋小姐的事,公子什么时候理智过。
唉……
青峰心底默叹,垂着头默默走下楼。
问仇看他一眼,敛眉又看向安离昇,低声笑道:“师哥,宋馨要是知道你给她的布料有多值钱,八成要怀疑你的居心了。”
“所以你最好闭嘴,一个字都不要在她面前说。”安离昇淡淡开口。
问仇却轻啧一声,“今早刚起,宋馨被卫家请过去训话了,这件事,师哥应该知道吧?”
安离昇抿唇不语,目色却极其平静。
问仇又是一笑,挑眉道:“可我猜,师哥一定不知道卫夫人都跟宋馨说了什么。”
安离昇淡定的眉宇间拧出一道细纹,有些不悦的看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夫人问宋馨何时及笄,还说也该把她和卫卿的婚事提上日程了,虽说那话里有试探之意,宋馨也不见得有多想嫁进卫家。可师兄不要忘了,她和卫卿毕竟有婚约在,而且宋家这段日子以来风头渐盛,凭宋老太爷生前的人脉,卫家是一定要拉拢宋家的。师哥,坦白讲,如果不是当年出了那桩事,我和宋馨根本不会有半分交集,可也正因为出了那件事,我才想劝你一句,卫家权势滔天,跟他们做对并非易事,下定决心之前,还是保命要紧。”问仇正了脸色,目光定定的望向他。
安离昇静静坐在椅子上一直不说话,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良久,缓缓启唇笑了:
“虽然你今日的劝告有些多余,不过为兄还是要多谢你的好意,但有一件事你恐怕弄错了,即便没有宋馨,卫家,我也一定要除的。
只不过因为她的出现,让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而已,她比别的女子都有趣,又足够聪明,恰好我还很感兴趣,若是就这么让她嫁给卫卿,我再上哪儿找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人去。
师弟,你好言劝我这么多,可曾用同样的话告诫过自己?你心里,不一样想覆没了卫家吗。”
“我和你不一样,”问仇扭过脸,语气变得有些阴沉,“我心中无牵无挂,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人,也正是因为没了挂念,所以也无所畏惧了。”
“是吗?”安离昇挑眉嗤笑,“那云水瑶在你心里,又算得上什么?”
“她……”
问仇拧眉,一时之间语塞了,沉吟半晌,才不带感情的开口,“从她答应嫁给段行止的那一天,便意味着她已经放下了那段情,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执着的,早日放下,早日解脱,如今我心中只想报仇,其他事,就随天命吧。”
安离昇深深凝视着他的脸,倏尔冷笑,“为兄很高兴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但愿你是真的放下了,不然,等别人发现云水瑶依旧是你的软肋时,你手上这长剑,便再也没有了出手杀人的机会。”
“那宋馨呢?”问仇有些不服气的反问他,“她难道不是师哥的软肋吗,如今不一样被我发现了。”
“那不过是因为,别人知道的,只是我想让他们知道的而已,不然,你知道的这些,宋馨怎么会不知道。”安离昇冷哼,语气有些不屑。
问仇:……
自己是被他给耍了吗?
这个老狐狸……
他在心里忍不住暗骂,抿抿唇,负气似的转身飞走了。
此时的宋府西苑,宋馨一脸错愕的看着青峰,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家公子说,宋小姐如今只怕是正着急的时候,所以让属下送布料来。”青峰温声解释,扬手指了指身后家丁抱着的十几匹布料。
宋馨扫了一眼,那些大概能解暂时的燃眉之急,再加上府里剩下的,则灵居起码在一个月之内不会断货。
而且……
她缓缓走至那家丁面前伸手摸了摸料子,语气有些感叹,“你家公子到底有多少钱,这么好的料子,说送就送了。”
青峰笑而不语,心里却憋得厉害,想说公子也是看在你宋小姐的面子上才会这么大方,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作罢了。
“宋小姐,属下还得回去向公子复命,就不多聊了,告辞。”
“嗯”,宋馨点头拂袖,“回去之后,代我向你家公子道声谢。”
青峰颔首应下,让家丁将布料放下之后,便领着他们离开了。
站在一旁的迎夏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那布料,惊声笑道:“小姐,这些料子居然还是用上等云锦做的呢,安大人竟然就这么白白送给您了,他可真是个大善人,这下好了,有了这些料子,咱们就不用发愁了。”
大善人?
宋馨无奈看了迎夏一眼,安离昇若是听见她这话,怕是会在心里笑死吧,那人的心,可真不怎么善良。
不过,虽说现在无需发愁了,可以后呢,玉罗坊一定不会只买这一个月的布料,换做是她,也不会做这么愚蠢的决定,既然开始做了,那就一定会买断到底,只要则灵居一天不关门,他就一日都不会罢休,所以,她还要为日后再好好筹划一番。
翌日一早,通古轩刚开门,宋馨便兀自走了进去。
鹿鸣正在对昨天的账本,猛然瞧见她,面上微惊,“小姐今日怎么来了?”
宋馨含笑敛眉,“找你谈些事情。”
鹿鸣放下账本,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第195章:逆天改命
“则灵居,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鹿先生有什么好法子没有。”宋馨凝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细细说了一遍。
鹿鸣听罢,沉吟半晌,这才缓缓开口,“其实,这个问题,我从最开始就已经想到了。”
“一开始?”宋馨惊讶的看着他,眸底闪过一丝质疑。
鹿鸣佯装没有看见,笑了笑,温声道:“成大事者必然会招来嫉恨,一家铺子也不例外,更何况,则灵居如今名声鼎盛,直逼玉罗坊。试问那赵管事岂会甘心看见则灵居在短短月余就超过玉罗坊,他心中必然是有怨言的,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也就情有可原了。不过如今织布坊的布料既然已经全部被他买断,对我们来说,未免不是一桩好事。”
宋馨闻言,看着他苦笑道:“鹿先生,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安慰我了,事情是好是坏,我还是分的清楚的。”
“宋小姐当真分清楚了吗?”鹿鸣挑眉反问她,轻轻摇着头叹道:“宋小姐只是看到了眼前的危机而已,织布坊的布料虽然尽数被玉罗坊买断,但恰巧给了我们一个自力更生的机会。”
宋馨目色当即一变,“鹿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自己建染坊织布,从源头做起,不但可以节省大量买布料的钱,同时对则灵居来说也是一种保障,一家铺子若想永远屹立于不败之地,那就要把它做精,做的比别人好千倍万倍,不管是用料还是绣工上,都一定要精之又精。”
宋馨点头,屏息凝神继续往下听。
鹿鸣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又温声道:
“如果我们建染坊,就可以避免今日突然出现的问题,也不会杀得宋小姐一个措手不及,还有一点,你先前同我提过府上丫鬟刺绣的问题,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在建染坊之外,也可以设一家秀坊。如今则灵居的裙子供不应求,单靠府上那几个丫头,必然是不行的,我们一定还要多招一些人,京都女子大多都会刺绣,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现成的有利条件。”
从染坊到织布,再从织布到秀坊,宋馨实在难以想象,鹿鸣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她能想的办法,也仅仅是尽量去和织布坊那边交涉而已,可鹿鸣却偏偏避开了最麻烦的办法,选择了一条复杂却能长久获利的法子。
只是这些听起来很宏伟,真正实施起来的话,只怕会很困难吧。
鹿鸣一看见她这副样子,便知她在想什么,眯眼笑了笑,继续道:
“宋家名下十家铺子,如今只开了一间通古轩和由玉器店改成的则灵居,另外有三家开在不甚热闹的古街上。
我先前去看过了,那三间铺子的后院都很大,若是将其打通之后,足够开一间染坊。
而前面的铺子里则可以放一些织布机,染坊的工人,织女和绣娘,都可在一处劳作,这样也不算把那几间铺子给荒废了。”
宋馨定定看着他,语气甚是惊叹,“鹿先生,您,您不愧是经商奇才!”
居然那么早就把那几间铺子的后路给想好了,普天之下,怕是还没几人有他这样的远见和胆识。
鹿鸣淡淡一笑,敛容又说:“染坊和织布坊都没什么可注意的,但绣娘那边,却要慎之又慎,则灵居的裙子上用的是什么针法,要怎么绣,都绣什么,宋小姐在招好人之后一定要找人好好教教她们,免得到时坏了生意砸则灵居的招牌。”
宋馨凝神点头,“这件事可以交给迎春去做,她绣工好,则灵居的裙子有一大半都是她绣的,等秀坊建成后,我打算让她去做个主事,鹿先生看怎么样?”
“宋小姐提议的人,自然是好的。”鹿鸣放下茶杯,并没有什么异议。
迎春那个姑娘他见过几次,聪慧善良,心思又稳重,若一辈子只做一个贴身丫鬟,着实是可惜了,好在宋小姐慧眼识人,并没有将其给埋没了。
院子里另外三个丫头听说迎春马上就要做秀坊的主事了,打从心里为她高兴。
她们都是奴婢出身,一辈子都是侍奉人的命,可好在来了宋家,小姐自幼拿她们当亲妹妹看待,从未打骂过,迎秋身有天疾,小姐这些年从未给她断过药,换做旁人,只怕早将她丢到乱葬岗喂野狼了。
迎夏被柳飞婵打,小姐更是二话不说强行为她出头。
还有迎春,从一个小小的奴婢,突然之间变成了一间铺子的主事,试问哪个做侍女的会有这么好的命,所以,若说她们心里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小姐,奴婢有生之年还能遇上这样好的机会,简直是祖宗庇佑,您放心,奴婢日后一定会更加尽心尽力的做事,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迎春一脸感激的跪在宋馨面前,重重磕了一记响头。
宋馨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场面,连忙扶她起来,温笑着缓缓开口,“你当然要好好做事,这不单单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自己和你身后的三个丫头。你要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哪怕一个卑微到可以忽视的奴婢,总有一天也可以强大到令所有人敬佩和尊重。”
“嗯,小姐,奴婢一定会牢牢记住这话的!”迎春重重点头。
迎夏她们面上也不禁有些动容,如果说,以前的小姐只是让她们觉得亲切和温暖,今日的小姐,却成了她们倾心崇拜的对象,因为这些话,让她们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不为苟且安生,只为逆天改命,让世人看到,奴婢也是人,也是可以有大用的。
短短几天,宋馨这边的麻烦终于解决完了,而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的柳家,却又陷入一阵恐慌之中。
“去,都给本少爷好好找找,朱三到底去哪儿了!”
柳下荫坐在床榻上,在许久没看到朱三的身影时,终于察觉出不对。
以前朱三也会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但都会提前告诉他干什么去了,如今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青楼酒馆的老板通通都说没有见过他,这就不得不让人奇怪了,除了这两个地方,朱三根本不可能去别处。
第196章:自生自灭
柳下荫身边的小厮虽然不仅仅只有朱三一个,但却是极器重的一个。
朱三平日里虽然犯浑,可极懂得柳下荫的心思,柳下荫一挑眉,他就知道他饿了,一搓手,他就知道他想快绿阁的夏桑了……
而今这么久都不见,心里自然也有些着急。
紫珠端着一杯茶站在屋外,猛然听见柳下荫的吩咐,双手不经意抖了一下,而后拧紧眉心,转身默默离开,直奔孙如玉的院子去。
彼时的孙如玉正坐在桌前吃早膳,蓦然瞧见紫珠的身影,秀眉不经意间挑起。
“出什么事了,这么一大清早的就过来。”
紫珠在她对面坐下,敛眉瞧着桌子上丰盛的食物,缓缓开口,声音懒懒的,“趁着还有命,这些东西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只怕要不了两天,你就又要住回西风院去了。”
孙如玉一顿,猛地放下筷子,饶是和紫珠关系再好,此刻的脸上也不禁多了一丝恼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紫珠定定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少爷已经发现朱三不见了,如今正派人在找,一旦他们从荷塘中找出朱三的尸体,那件裙子也会被发现。少爷可是见过当日那‘女鬼’身上的衣服的,你不妨想想,若是少爷再联合老夫人的话好好深究一下,他会察觉不出西风院当晚的猫腻吗?”
孙如玉听罢,突然拉长了音调,“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原来是朱三啊,下荫总算知道要找人了,不然我那办法可不就白想了。”
紫珠目色骤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如玉的薄唇轻轻抿在一起,霍的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什么意思,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放心,咱们可是在一条船上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说什么,我也不能让船翻了,你说是不是?”
紫珠听着孙如玉这副成竹在胸的语气,心里实在是怀疑她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毕竟孙如玉的谋略,她也算是见识过的,可如今除了靠她,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罢了,不妨暂且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再说,如果事情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要暴露,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孙如玉身上便是。
身在这种深宅内院,学会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事。
必要时刻,甚至可以牺牲别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阿喜如此,朱三如此,再加上一个小兰,兴许,孙如玉就会是下一个人。
可紫珠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了,唯有努力踩着他们的尸体往上爬,她才有机会翻身,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孙如玉到锁春园的时候,有一批家丁刚被柳下荫骂出屋,个个脸上灰头土脸,神色很是难看。
她眯眼一笑,突然啼声大哭起来,脚步踉跄着走进屋内。
“下荫,下荫,你可一定要把那个天杀的朱三给找到啊!”
柳下荫心情正是烦闷的时候,突然听见她的哭声,语气更加难听,“你又怎么了!”
孙如玉一怔,大着胆子走到他面前坐下,低声啜泣道:
“下荫,不是我怎么了,是朱三啊。前些日子,他突然找上我,说要我借给他一笔银子,不然他就把你我之间的事传遍整座京都城。
我当时害怕极了,可你也知道,当初老夫人把我好不容易藏的五百两银子都拿走了,身上哪还有钱财,便恳求他能不能宽限两日,等我凑够了银子再给他。
他虽然当场答应了,却又告诫我,此事若是敢对你说一个字,他绝不会让我好过,我害怕极了,心里全然没了主意。
可那钱又不能不给,没办法,我只好悄悄来你房里偷了两件古玩给当了换成钱,因为他说那钱是问我借的,我便以为他日后一定会再还回来。
哪曾想他竟然消失不见了,下荫,你可一定要派人把他找回来呀,不然我可就成家贼了,被老夫人知道后,绝对不会轻饶了我的!”
柳下荫听罢,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当即拍案怒起,“都这样了,还找什么找,我看他八成是拿着那么多银子跑了,哼,天天吃我的用我的,本少爷何曾亏待过他,如今还敢拿我们之间的秘莘当筹码去威胁你,难怪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我看他早就离开京都城了,还有什么可找的,就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孙如玉一听,心底冷笑,面上却问:“那,借给他的那些银子怎么办?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如果我早发现朱三有问题,说什么也会告诉你的,我当时也是太害怕了,所以才……”
柳下荫瞧着她惊慌到语无伦次的样子,缓缓收敛了目色,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默叹道:
“你也是女人家,当时哪会想到什么好主意,不关你的事,至于那些古玩,你也不必操心了,奶奶若是问起来,我会寻个由头跟她解释的。”
孙如玉当即挽上他的手臂,露出一记无辜纯良的笑容,“下荫,你真好……”
柳下荫突然很享受这种被她追捧的感觉,得意一笑,垂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紫珠听见屋内不时传出的低吟声,心里鄙夷,嘴上却瞬间松了一口气。
果然,有些问题还是要在床上解决的,拉拢孙如玉这步棋,她果真没有走错。
等孙如玉穿好衣服出来时,已临近正午,下人们早早备好了午饭,孙如玉却一点都不觉得饿,轻抚着鬓发回自己院子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怎么样,我说过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吧?”孙如玉慵懒的躺在软榻上,有些洋洋得意的看了眼身前的紫珠。
“嗯,自从闹鬼那件事之后,少爷似乎比较听你的话。”紫珠低垂着眉眼,拉长了音调。
孙如玉的丈夫死得早,日日待在这深宅大院中,也没多少机会能接触男性,所以她对男人的了解并不多。
但她却了解柳下荫,他平日里看着纨绔霸道,那是因为还没碰到那个肯对他掏心窝子的人而已,而闹鬼那晚,她不要命似的拖住“女鬼”保护他,任凭再没心没肺的人看了也一定会感动。
第197章:相得益彰
更何况柳下荫并非一个绝情之人,所以,那件事将会是她一生的转机,而后来的种种事实也证明,她的猜测根本就没有错。
正在怔神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有很多人在窃窃私语,紫珠和她对视一眼,而后起身走出去。
声音是从院外的青石板路上传出来的,只见府内的丫鬟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神情严肃的在讨论什么,声音都很低沉。
紫珠见状,连忙拉住一个小丫头问:“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
那小丫头一个劲儿摇头,低声道:“奴婢也不知情,只是听到管家的吩咐,说要我们即刻前往后院,他有要事宣布,至于究竟是什么事,他却只字未提。”
“好,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紫珠默默松开了小姑娘的手,语气却一点都不平静。
除非大事,否则管家不可能突然叫走这么多人过去,说不出为什么,她竟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小兰。
自那晚之后,她和小兰已经没再见过面了,也不知她有没有顺利逃出柳家,如今情况如何了。
孙如玉见紫珠神色怏怏的走进来,拧眉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紫珠声音淡淡的,“管家突然把府里的家奴都叫到了后院,说是有事宣布,想来是出了什么紧急状况吧。”
大事?
孙如玉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她进柳家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此等场面,可见管家要说的,当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身为柳家的大少奶奶,怎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走,我们也瞧瞧去。”
她掀开被子从软榻上坐起来,穿好鞋后便拉着紫珠的手腕往外走。
紫珠本来是不想去的,无奈孙如玉抓的实在太紧,加上她心里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若是不去求证一下的话,她就一直得提心吊胆下去,所以还不如现在就看个明白。
两人跟着丫鬟们的人流一路走至后院,刚站到一棵梧桐树下,却见两个小厮扛着一个麻袋缓缓走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麻袋扔到了管家脚下。
“你们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管家阴沉的老眼一一扫过在场之人,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摇头,齐声道:“不知道!”
管家森冷一笑,让人将麻袋解开,里面瞬间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吓得所有丫鬟都尖叫起来。
紫珠和孙如玉刚走过来,便看见那人头在地上躺着,两人俱是一惊,待看清那人头的容貌时,孙如玉忽然又笑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兰这个贱婢。”
紫珠紧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这时候,只听管家接着又说:“这个贱婢胆大包天,敢私自跑出丞相府,被我们知道以后,连追几日,最终在城外的凉山上发现她,当场将其杖毙。你们都给我好看看着,倘若敢有一丝一毫的外逃之心,她就是你们所有人的下场!”
一些丫鬟已经吓得呜呜大哭起来,更多人则是沉默。
孙如玉往地上看了看,啐了一口,嗤声道:“紫珠,你说这丫头是怎么想的,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往外跑,她是真不明白府里对待逃奴的规矩还是假不明白?不过现在也好了,本来我就有意去找她的麻烦,她自己倒先被管家打死了,也省得我再出手。”
紫珠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自始至终都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人头出神,心中却波澜未起。
当初,她只是跟小兰说孙如玉要找她的麻烦而已,是她自己胆小懦弱,以为孙如玉当真要拿她怎么样,才会吓的逃跑。如今弄成这副样子,也是她自己的错,到底是命比纸薄,天命如此,谁都没有办法。
人群的另一侧,柳飞婵看着跟紫珠有说有笑的孙如玉,一脸愤恨的缠着自己手上的帕子,心底满是怒火。
这个孙如玉还真是讨厌,勾引了下荫堂哥不说,如今还和他身边的大丫鬟如此交好,长此下去,紫珠岂不是要站在她那边了,不行,她一定要尽快把紫珠给拉拢过来。
“阿彩,听我说……”
阿彩自始至终都附耳在她面前静静听着,待她收起话锋时,忍不住轻轻皱了一下眉。
“小姐,那紫珠不过是一个大丫鬟而已,您没必要这样吧?”
“你又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了?”柳飞婵轻啧,有些没好气道:“我怎么说,你照做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阿彩微微怔了一下,而后点头,低垂着眉眼转身退出了人群。
待管家那边的训教了结后,孙如玉这才满意离开,回院子的路上,想起小兰的下场,还不忘一直笑,好似小兰一条命,连路边的野草都比不上一般。
紫珠到了锁春园便和她分开了,刚回到房内,却见柳飞婵端坐在凳子上,似乎已经来了很久。
“柳小姐。”紫珠一脸错愕的看着她,声音有些低沉。
柳飞婵温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笑容很是热情,“紫珠,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等你快半柱香的时辰了,来来,快坐这儿。”
她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凳子。
紫珠斜挑着秀眉,一时有些搞不明白她的意思,“柳小姐,您若是有事就直说吧,紫珠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可若是有紫珠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会帮你的。”
柳飞婵倏地笑了,“阿彩,我说什么来着,还是紫珠姐姐最热心肠。你快坐这儿吧,我没有什么要你帮忙的,只是想着几日没见,过来和你叙叙旧而已。”
叙旧?
紫珠凝神,她和柳飞婵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好到那种地步吧。
柳飞婵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转瞬拿起桌子上放的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一枚翡翠玉簪子。
“紫珠,你看看这簪子怎么样,我昨日逛街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觉得它和你最相称,你快戴上看看。”
她说着,便拉着紫珠往铜镜前走。
紫珠无奈,只好抿唇坐下,玉簪子缓缓划过发梢,最后插进高高绾起的发髻中,紫色的翡翠和身上这条紫裙相得益彰,甚是相称。
第198章:努力争取
“我说的没错吧,这簪子果然很适合你。”柳飞婵站在身后好一番夸,紫珠却一直望着镜中的自己,但笑不语。
柳飞婵眼波转了转,接着又问:“紫珠,你知道小兰的事了吗?”
紫珠轻轻点头,语气有些哀婉,“不知那丫头有何想不开的,好端端的非要往外面跑,若是她能找我来说说心里话,兴许也不会落得这样一番下场。”
“所以啊,这都是命,你也太莫自责了。”柳飞婵低声安抚,神色轻动,“我险些被小兰泼脏水那日,那个丫头一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看起来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没想到竟能生出那么大的胆子外逃,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实在是让人唏嘘。”
紫珠透过那面蹭亮的铜镜仔细留意着柳飞婵面上的神情,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似在判断她这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柳飞婵对孙如玉都能做到袖手旁观,突然之间又怎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的死活,可她突然造访,却又不说是为了什么事,难不成,真是闲得无聊所以来找她说闲话的?
柳飞婵兀自说完,见紫珠神色淡淡毫无兴趣的样子,不由有些懊恼,心里正思索着该再说些什么,紫珠却在这时开口了。
“柳小姐,少爷方才说想吃桂花糕了,要奴婢做好给他送去,您看……”
“这样啊……”柳飞婵拉长了音调,目色有些失落,又突然笑起来,“既然是堂哥的吩咐,那你就赶紧去做吧,我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了,改日再过来找你玩。”
紫珠这下是真确定柳飞婵只是来找她聊天的了,蓦然间想起那日,她分外好心的样子,秀眉在不经意之间挑了一下。
柳飞婵领着阿彩有些不甘心的出了锁春园,可没过多久,就又来找紫珠了,自这日过后,她时不时就往紫珠房内跑,常常带一些好东西过来,两人的关系倒是渐渐亲近了。
这日一早,柳飞婵拉着紫珠一起去逛街,平日都是阿彩陪着,可因为要拉拢紫珠,她特意寻了个名由,将阿彩支出去做事了。
“紫珠,这醉仙居的菜可是京都一绝,你待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醉仙居内,柳飞婵接过紫珠倒好的茶,看着身后忙碌不已的店小二,眉峰轻扬。
紫珠在柳家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听说过醉仙居的名声的,只是一直没有能力来吃罢了,听说这里一盘青菜都要一两银子,若真是如此,她宁可吃府上的清粥馒头。
柳飞婵纵然真有心要和紫珠交好,却也没傻到这种地步,醉仙居的菜是很贵,倘若那银子是她自己出,她决计不会带紫珠来这儿,只不过是因为前些日子跟着赵琴来这儿吃饭时,那掌柜的一听说她是柳家的旁系小姐,刻意说以后她再来醉仙居吃饭可以打个对折,方才她只要了两盘菜,细算下来,也不过才五两银子而已。
最重要的是,银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她就要紫珠好好看看,她能带她吃香的喝辣的,而孙如玉那个女人什么好处都给不了。
正在沉吟间,一道明黄身影突然走进来,目光灼灼,眼神熠熠。
柳飞婵愣了一下,旋即一脸痴笑的迎上前。
“太子表哥,你也来这儿吃饭吗?”
东陵钰瞧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绿衣女子,俊眉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而后点头,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柳飞婵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含笑说:“好巧,婵儿也刚来这里,我们两个果然是心有灵犀呢,太子表哥,婵儿都好久没见到你了,那一天,你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啊,还说出那种话来伤婵儿的心,你都不知道,回去之后,婵儿一个人哭了好久……”
东陵钰本就厌恶柳飞婵,此刻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觉有一只苍蝇在身前乱飞,烦得他根本就无心去听柳飞婵到底说了什么,一双深沉的眸子百无聊赖的在店内扫着,突然落在一个紫衣女子身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似乎是跟婵儿一起来吃饭的。
细看之下,那张脸长得并不好看,但最特别的却是那双眸子,半是清纯,半是阴暗,让他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子一定不简单。
“婵儿,不为本太子介绍一下你的同伴吗?”
柳飞婵一颗心都在东陵钰身上,如今好不容易听见他开口,哪还顾得上想那么多,轻轻点了下头,便指着紫珠说:“她是下荫堂哥身边的大丫鬟紫珠,老夫人很喜欢她呢。”
柳下荫身边的大丫鬟?
如此说来,她应该已经在柳家待很久了?
东陵钰淡淡想着,眼神倏尔一厉,朝柳飞婵沉声道:“婵儿,我还有事,日后有空再聊,你们慢慢吃吧,今日的账记在我名下。”
柳飞婵闻言,瞬间亮起眸子,“婵儿谢过表哥!”
东陵钰淡应一声,负手走上楼。
紫珠呆呆站在位子上,牢牢抓紧了袖子,心底满是不甘。
刚刚,太子明明看了她一眼,还问了柳飞婵她的身份,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难道是瞧不上她贴身侍女的身份?
不行,她之所以亲近柳飞婵,就是为了接近太子,如今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太子便无情斩断了她心中的所有念想,这让她怎能甘心。
二楼的雅室内,东陵钰站在窗前,透过一道缝隙仔细审视着紫珠,倏尔抿唇一笑,朝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查查这个婢女。”
“是。”那侍卫颔首一应,身形一闪,转身飞出窗外。
临近傍晚,紫珠控制不住心底的不甘,默默走出丞相府,寻着上次的记忆,又悄悄来到了上次那座偏僻的府邸。
其实她也不知道太子究竟在不在这里,只是想来碰个运气而已,机运是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切,都要她努力去争取。
只是,这一次,还未等她走近那只石狮子身旁,她已经被人发现了。
一道黑影突然凌空落下,不等紫珠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腾空了。
“啊!!!”
第199章:身处困境
渐渐昏暗的夜空中霎时传出一道慌乱的惊叫声,紫珠不知道这人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到什么地方,这种未知的恐惧牢牢包围着她,让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须臾,那黑影缓缓落在一座楼阁上,只见他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向前方行了一礼,接着便如风一般消失在紫珠面前。
紫珠颤着双腿站在地上,若不是身旁有一根柱子可以依靠,她恐怕早就跌坐下去了。
惊慌的眼神在周围小心翼翼的扫了一圈,而后落在那黑影方才行礼的方向,她仔细看了一眼,只见那里站着一个人,明黄锦袍在烛光掩映下更显高贵。
“太,太子殿下!”
紫珠面上一惊,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颗心狂跳不停。
东陵钰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她,“说说吧,这么晚了,鬼鬼祟祟的站在外面,到底想做什么?”
紫珠双肩一颤,抿了抿唇,明知自己撒谎没用,索性直接道明了来意,“奴婢要见太子殿下!”
“哦?”东陵钰好笑似的挑眉,嘴角带着些许讽刺,“怎么,你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本太子身边美女无数,只要我一声令下,有的是女人挤破脑袋往我床上爬,就凭你这个卑微的侍女也想攀上本太子床,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紫珠无视东陵钰口中的鄙夷,顿了顿,咬牙道:“太子殿下错了,奴婢自知自己出身卑贱,所以从未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身处困境,能安然活着已经是一种奢望,哪还敢对感情有什么期许。”
东陵钰闻言,缓缓眯起了眼睛,“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来找本太子。”
“奴婢是来帮助太子殿下的。”紫珠大着胆子抬起头,眼神诚恳而坚定。
东陵钰想起下午收到的消息,蓦然笑了,“帮我?紫珠,你更想帮的,其实是你自己吧。”
紫珠一听这话的意思,便知她和太子之间还是有的商量的。
“不管是帮奴婢,还是帮太子殿下,起码从目前来说,奴婢想做的,和太子殿下想做的,一定是同一件事。”
东陵钰见这侍女竟然如此敏锐的猜出了自己的心思,有些恼怒,又不由对她高看了几分。
紫珠见东陵钰不说话,抿抿唇,凝神继续往下说。
“先前在城东菜市口,丞相大人为了柳家的名声,强行将奴婢推出去认下了所有罪责,当日,奴婢还被重打四十大板……”
紫珠淡淡说着,抬头见东陵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便知这件事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所以,你就因此想报复柳家?”东陵钰嗤笑,目色有些冷。
紫珠轻轻点头,“奴婢私以为,太子殿下心中的想法,和奴婢一定是一样的,毕竟……”
“毕竟什么。”东陵钰阴沉着脸问。
紫珠深吸一气,垂下眸子道:“毕竟一直以来,丞相大人并不见得有多亲近太子殿下。”
东陵钰当即沉笑一声,忽然移至紫珠面前,一只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信不信,只要本太子把你这些话转告给丞相听,你会死的很难看。”
紫珠被他掐的被迫抬起下巴,脖子上传来剧烈的痛意,她皱皱眉,眼底神色却黑白分明。
“奴婢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不会带奴婢去见丞相的。”
东陵钰眯眼冷笑,“你这个婢女很聪明,可聪明的女人,最后都死了。”
“人固有一死,可无论如何,也该为自己谋划周全之后再死,不是吗?不然,奴婢怕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被推出去认罪的机会。”紫珠毫不畏惧的直视上他的眼睛。
东陵钰蓦然大笑,倏地直起身子松开手,“丞相此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恐怕就是把你招进了丞相府。”
紫珠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的光芒,“这是不是丞相大人一生最错的一件事,奴婢尚不清楚,但奴婢明白,奴婢会是太子殿下此生最对的决定。”
东陵钰嗤笑,姿态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说说你的条件。”
“奴婢想做人上人,想要太子殿下做奴婢最有力的靠山,当然,太子殿下想让奴婢做什么,哪怕赴刀山火海,奴婢也在所不辞。”必要时候,表明决心还是很重要的。
东陵钰闻言,拂袖淡笑,“本太子既不要你上刀山,也不用你下火海,你这么惜命的人,倘若真有这一刻,恐怕会拼了命的逃跑。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做好我安插在丞相府的内应。”
紫珠不由一愣,只是这样?
东陵钰猜出她的心思,缓缓一笑,淡淡开口,“丞相手上有本太子这一派多年来所积累的势力,财力、军队、存粮,本太子如今只知道一部分,剩下的,我要你想尽一切办法打听清楚。”
紫珠凝神,突然明白自己先前还是将太子的心思猜得太简单了,他和丞相之间固然有恩怨,但太子想要的,远比她多出更多,但是那些都是极为隐秘的东西,丞相一定不会让她轻易之间就打听到。
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更何况,太子已经将他的条件说出来了,倘若她突然反悔,她敢保证,下一刻,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好,奴婢一定照做。”
静默许久,紫珠霍的抬起头,定定望向东陵钰的脸,沉静开口。
经过几天时间的收拾整顿,染坊和织布坊终于都弄好了,宋馨先前在柳家铺子里带回来的那几个长工也派上了别的用场。
这一日,城东一条不甚繁华的古街上,极其罕见的排起了长队,乍眼望去,排队之人清一色的全是女子。
而在这条队伍前面依次放了十条凳子,凳子上则统一放着白净的手帕和针线。
迎夏一次性让十位女子坐过去开始刺绣,迎春则站在前面观摩,但凡有绣工精湛的,当即录用。
迎冬站在宋馨身侧,翘首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蓦然张大了嘴巴,“小姐,咱们不过招三十个绣娘而已,怎么突然之间来了这么多人啊?”
宋馨抿唇淡笑,“你不要忘了,咱们除去秀坊,还有一个织布坊,这些人中,若有精于女红的,便留下来做绣娘,若绣工不好,则可以让她们去挑梭织布,况且我们给的工钱又不低,换做是你,你会不会来?”
第200章:迎刃而解
一个绣娘的工钱是一月五十文,对寻常人家来说,确实不低了。
迎冬怔怔点头,换做是她,没道理不来。
经过一日的审查,迎春对着那帕子上绣出来的花样,终于从一堆人中选出了二十几个绣娘。
京都女子虽然都会刺绣,可并不说明她们都精通,所以能选出这二十几个,已经算不错了。
有道是宁缺毋滥,小姐既然让她做了秀坊的主事,她就要尽好自己的责任,不能随随便便把什么人都招进来,坏了则灵居的名声。
黄昏时分,沁凉的夜风轻轻吹拂着长街,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可夜市上已是灯火辉煌。
一个中年男子双手揣袖,垂头在街上走着,有路过的行人认出他,当即喊了一声,语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哟,这不是织布坊的李掌柜吗,这么晚了您是要去哪儿啊?我瞧着您这脸色可是不太好啊,是不是近些日子生意不好做,愁的夜不能寐了?
唉,别说你了,换做是我我也愁,你说那玉罗坊把你家的布料都买走了,则灵居若是急的没办法,肯定要出高价来买你的布,李掌柜,你心里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是不是?
可谁能料到,人家则灵居竟然自己开了织布坊呢,而且不管是织女还是绣娘,给的工钱都比你家高。
听说你那儿有好几个织女都偷偷跑则灵居去了,是不是真的?哎呀,这就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哟!”
中年男人瞬间气红了脸,可又熟知此人说的是事实,他根本无力辩驳,冷哼一声,愤愤推开他往前走。
那人却冷笑一声,扭头对着他的背影继续喊道:“李掌柜,我有一个亲戚在则灵居的染坊做工,还是个小头头呢,哪天你那铺子若是不行了就跟我说,我让他举荐你去则灵居做事!”
李掌柜脚步一顿,忍无可忍的转过身,“就算没了则灵居这笔生意,我还有玉罗坊的买卖可做,少在这儿落井下石,惹恼了我,当心我抓你去见官!”
“呵,李掌柜好大的口气啊,您倒是说说,我犯什么罪了,在大街上说话也不被允许了?”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眯眼盯着他说:“李掌柜,你也别怪我多嘴,想当初你那事儿本来办的就不地道,结果呢,人家则灵居什么事儿都没有,再反观你和玉罗坊,我可是天天在街上看着呢,玉罗坊那铺子半月才进去两个人,眼看着是要垮喽!”
李掌柜瞳仁瞬间一缩,懒得再跟这人计较,低哼一声便拂袖离开了。
繁华夜市渐渐远去,他脚下的步子一步都不敢停,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走至玉罗坊的铺子前。
彼时的玉罗坊还没有关门,窗纸上倒映出一抹臃肿的身影,李掌柜面上一喜,连忙走进去。
“赵管事。”
他看着站在窗前兀自饮酒的赵德翰,敛眉叫了一声。
赵德翰乃玉罗坊的大管事,从玉罗坊建立之初,他便在了。
此人长着一张油腻腻的国字脸,身形肥胖,肚子大的仿佛怀胎五月的孕妇,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民间不少百姓都在私下里笑他是“赵老猪”。
此时,赵德翰蓦然瞧见出现在眼前的李掌柜,眸底不由闪过一丝意外,“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了那些布料的事儿!”
李掌柜皱眉,语带埋怨,“赵管事,你可把我给害惨了,当初是你说,只要我把全部的布料都卖给你,逼得则灵居无路可走之后,宋二小姐一定会出大价钱来跟我交涉。
可是你看看,如今那则灵居自己却开了一间织布坊,人家已经不缺布料了。还有,当初您要那些布的时候,只给了一百两银子的订金。
这都几天过去了,您怎么还不把剩下的银子送过来,我那儿的长工们还等着发工钱呢,若是再拖两日,他们就要全体罢工,去则灵居的染坊了!”
“李掌柜,我知道你有难处,可你也更应该体谅我才是。”赵德翰拧眉,有些不悦的看着他说,“当初咱们说好了,等我铺子里这些衣服都卖完之后,就把剩下的银子给你,可你看看,如今我这儿还有这么多成衣未卖,那钱,我如何能给。”
李掌柜闻言,当即沉下脸,“赵管事的意思,是想赖账了?”
“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何时赖过你的账。”赵德翰腰间横肉一甩,身子也不由晃了晃。
还算你识相。
李掌柜心里冷哼,依旧拧着眉峰质问:“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赵德翰顿时语塞了,玉罗坊这么多年都顺风顺水,他的日子过得自然也舒坦,本事没见长,倒是长了一身膘,这会儿李掌柜突然一发问,他反倒没了主意。
静默许久,赵德翰双眼一眯,沉声道:“这件事,好解决也不好解决,咱们如今的麻烦都来自则灵居,所以,只要想法设法毁了则灵居的名声,到时,咱们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这样能行吗?”李掌柜有些犹豫的看着他,“你别忘了,则灵居可是宋家二小姐名下的产业,她还是皇上亲封的‘兰馨县主’。”
赵德翰听罢冷哼,“一个小小的兰馨县主算得上什么,我背后的主子,十个宋馨都惹不起。”
李掌柜听着他猖狂的语气,抿抿唇不说话了。
他一直都知道赵德翰上头有人,只是不清楚那人的身份罢了,而今听这话里的意思,赵德翰背后的主子连宋馨那样的身份都惹不起,这得尊贵到什么地步。
思及此,他的心竟无端安定下来,对付则灵居的事干脆就让赵德翰去办好了,反正赵德翰有靠山,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怕。
“那我就回去等赵管事的好消息了。”
赵德翰点点头,拂袖摆手,“你好好看着,这一次,我一定会让则灵居永无翻身之地。”
李掌柜讳莫如深的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翌日一早,迎春缓缓打开秀坊的门,蓦然瞧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女子跪在门口,枯草一般的长发凌乱披在肩上,脊背却跪得笔直。
第201章:让人心疼
迎春看了一眼,心底突然涌出一丝同情,默默走上前问:“你是谁,跪在这儿做什么?”
那女子听见迎春的声音,颤颤抬头,声音低柔而谦卑:
“我……我叫秀秀,自幼生活在江南的一座小村落里,上个月村子里冲进一批山贼,把村民全都杀了,但凡能用的东西也全部抢走,我当时被爹藏在柜子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爹在临死前,让我来京都城投奔一个远方亲戚,我一路乞讨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没想到那亲戚却闭门不认。
我身上没有钱,又无容身之处,听别人说,这里在招绣娘,便想来试试。
姑娘放心,我从小就会刺绣,什么活也能做,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求求你就收留了我吧!”
迎春听罢,心里有些犹豫,毕竟这女子并非京都人士,贸然招进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别的麻烦,可瞧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赶她走。
顿了顿,迎春有些为难道:“你,你先跟我进来吧,我看看你绣工如何。”
秀秀一听,面上一喜,当即从地上站起来,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多谢姑娘!”
“不必急着道谢,我还没有说要你,能不能留下,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迎春敛容,领着她一直走到后院的石凳上坐下,“这是一条干净的帕子,你想往上面绣什么都成,绣好了拿过来让我看看。”
秀秀定定点头,刚要伸手接过白帕,猛地瞧见指尖的污泥,有些难堪的看了迎春一眼,默默缩回了手。
“不要紧,你直接绣吧。”迎春看出她的窘迫,眉眼温和的笑了一声。
秀秀抿抿唇,这才拿过帕子,认完针后,暗忖一瞬,专心致志的开始往白帕上绣花。
迎春只在这儿看了几眼便去前面了,铺子还等着开门,那些做工的绣娘也快来了,她不可能只陪着秀秀。
方走至门口,迎面一个织女却突然挡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几分不甘。
“迎春姑娘,为什么不让我做绣娘,你倒是说说,我比那些人差在哪儿了?”
迎春瞧着这副陌生的面孔,一时认不出她是谁,只能从那话里判断出她应该也是当日来应招绣娘的众女子之一。
“不管是做绣娘,还是做织女,都是为则灵居办事的,拿的也是一样的工钱,何必斤斤计较这么多呢?”
那二十几个绣娘,也是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没有录用这个女子,只能说明她的绣工比不上别人,只是迎春又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直白了当的说出这话,语气还稍微婉转了一些。
哪知这女子却并不买她的账,“不行,今天你必须给我说出个所以然不可,我才不喜欢织布呢。”
迎春无奈,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正暗暗发愁该怎么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了秀秀的声音。
“姑娘,我绣好了。”
迎春如临大赦,惊喜的同时还有些震惊,“你这么快就绣好了?”
秀秀轻轻点头,将手上的帕子递给她,“你看看行不行。”
迎春看她一眼,有些怀疑的伸手接过,缓缓打开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住。
“这,这当真是你绣的?!”
秀秀再度点头,睁着澄澈的大眼睛轻声问:“我是不是绣的不太好?”
“没有,”迎春摇头,嘴中却不住赞叹,“简直是太好了,比我绣的还要好!”
双面绣再加上南方特有的苏绣,这种娴熟的针法,没有数年的练习,根本不可能绣得如此精致。
秀秀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垂下了头,“姑娘谬赞了,那,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自然可以。”迎春坚定点头,生怕自己答应晚了,秀秀就走了。
旁边那女子见状,看了眼她手上的帕子,冷哼一声不屑道:“绣成这样还能留下来,迎春姑娘,你莫不是眼拙了?”
迎春见她一直纠缠不休,饶是再好的脾气,也不禁恼了。
“你若是能绣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帕子,我二话不说就让你留下,若是不能,从现在开始最好闭上你的嘴巴,不然就不要在织布坊做了,则灵居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这女子闻言,恼火似的瞪她一眼,“不要就不要,我还瞧不上这破织布坊呢,日后你就等着后悔去吧!”
言罢,她便脱下身上的织布衣,狠狠摔在地上转身走了。
迎春没好气的瞧了一眼她的背影,扭过头,见秀秀还站在这儿,沉吟半晌温声道:
“你如今没有住处,恰好这后院还有一间空屋子,不过有些小,你先将就着住吧,择日我再找小姐谈谈,看能不能给你另外安排住处。”
秀秀摆摆手,一脸感激道:“能有一处容身之地,秀秀已经很高兴了,只要住的舒坦,就无所谓大小,秀秀也不是什么娇贵小姐,姑娘不必为我费心了。”
迎春见她如此大度,心里对她更添了几分喜欢,“你还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脾气还任性不已,只怕我一辈子都要沦落街头了。”秀秀垂眸苦笑。
迎春默叹,对秀秀这话深有感慨,毕竟她们二人的出身是相似的,不过自己命好,遇见了小姐,所以这时候再看秀秀,她总能想起以前的自己。
可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熬过来了,相信秀秀终有一天,也一定会安乐一生的。
“我先领你去房间吧,你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就可以开工了。”
秀秀点头,背着一个烂布拼成的行李跟在迎春身后一直往前走,后院那间屋子确实有些小,只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虽然简陋,却贵在干净。
迎春让一个长工给秀秀烧了一桶热水,便驱步往前院去了。
秀秀放下行李,看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回想起迎春方才所给予的帮助和温暖,脸上倏尔落下一行清泪。
行人如织的长街上,方才同迎春吵架的女子恨恨不甘的往前走着,嘴里振骂有词,细听之下,全是骂迎春的。
穿过长街后,方转过一条巷子,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人。
女子蓦然顿住脚,抬头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住,“你,你是什么人?”
第202章:讳莫不清
眼前这人穿着一袭黑衣,还蒙着面,让她看不清这人的容貌,只是本能觉得此人一定不好惹,转身就想逃跑。
“怎么,不想为自己出口恶气了?”
那人岿然不动的站在后面,淡淡开口。
女子一怔,根本想不到还有人听到了她和迎春的对话,瑟瑟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泠然一笑,眯眼道:“我是能帮你的人。”
女子听着那笑声,不经意间抖了一下,可是那话给她的诱惑又实在太大,凭她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斗得过迎春,倘若,有人肯帮忙……
“你有什么办法?”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记住我刚才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的。”这人又是一笑,蓦然转过身,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旧巷中。
女子揉揉眼,看着空荡无人的巷子,不由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见鬼了。
可是那话又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不断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切,是事实而非幻象。
而此时的宋家西苑内,问仇不明所以的看着宋馨手上的银子,不解问:“你这是做什么?”
“别误会,这不是给你的。”宋馨敛眉淡笑,“青峰那日送来不少布料帮我应急,我仔细想了想,安离昇能那么快收到消息,多半是你告的密,既然你这么喜欢往他那水榭跑,不如就再帮我跑一趟吧,把这银子给他送去,算是我买布料的钱。”
问仇听罢,蓦地嗤笑,“以师哥的脾气,你不会真以为我送去了,他就会收吧?而且以他的财力,你这点儿钱,他只怕还瞧不上。”
宋馨伸着手没有往回收,“瞧得上也好,瞧不上也罢,你尽管把银子送去便是,我不想欠他的。”
如果他就想让你欠着呢。
问仇忍不住想开口,猛然想起安离昇的警告,抿抿唇,只好作罢,扬手接过了银子,“我只负责帮你送过去,至于师哥想怎么处理,我就不管了。”
“嗯。”宋馨轻轻点头,心想这银子和银票加起来,好歹也有近千两,安离昇那种人,还不至于跟银子过不去吧。
可惜,她这次还真想错了。
等问仇将银子送到水榭后,安离昇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冷声开口,“扔了。”
问仇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师哥,我没听错吧,这么多银子呢,扔了多可惜啊。”
“扔的是我的钱,你心疼什么。”安离昇收敛了目色不再看他,语气依旧低沉。
问仇无语,但还是将银子都放在了桌子上,凛神看着他问:“师父最近还好吗?”
“他如今比我还得圣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安离昇唇角一勾,露出一个邪魅风生的笑意,言语之间还透着几分戏谑。
问仇听着那话顿了一下,也是,皇上一心想长生不老,而师父恰恰是那个可以帮助他的人,自然是龙恩不断。
“不过……”安离昇又蓦地抬头,瞳仁微微收缩,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最近京都城已经太平太久了,我打算让它热闹热闹,就从护国公府开始,你意下如何?”
“师哥!”问仇惊叫,眼底藏着几分不赞同。
安离昇扬眉,“怎么,心疼云水瑶会做寡妇?”
问仇一时默然,摇摇头,神态恭谨有礼:
“不是,一直以来,朝中都是太子和三皇子两派在明争暗夺,护国公是京都重臣,根基势力自然也雄厚。
年少时,我三番两次的看见这两派的人去拉拢护国公,可这么多年了,他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清,可见此人城府之深。
再加上一个……一个段行止,他们父子决计比卫冕和柳温还要难对付。”
“所以呢?”安离昇启唇冷笑,眼神锐利而冰冷。
问仇静默一瞬,蓦然垂下了眸子,“师哥,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劝你,也根本劝不了你,可是,能不能,能不能暂且缓一缓?”
安离昇轻嗤,眯眼盯着他,缓缓开口,“你记住,人都是自私的,今日你优柔寡断,求我放过国公府,他日,就会有一把刀无情悬在头上。”
“我知道,”问仇苦涩一笑,“我只是,只是有些事还迟迟没有弄明白而已,但在那之前,还望师哥能答应我,暂时不要对国公府下手,一旦我把一切都查明白之后,我一定会亲自了结了他们。”
安离昇眉眼不动,淡淡说道:“段行止可比你果决多了,他能得到云水瑶,不是没有理由。”
“师哥,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戳我的心吗?”问仇轻抚着胸口,佯装伤心。
安离昇看他一眼,漫声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对了,听说东陵素如今被容妃娘娘关在宫中学习礼乐,看来,容妃并不信任宋馨。回去之后提醒她一下,让她日后在容妃面前多加小心。”
“难怪这么久都没有见到东陵素出宫,”问仇凝眉,眼神渐渐阴郁,“东陵王朝历代公主到了适婚年龄,都会嫁与西楚或南齐两国和亲。容妃这个时候让东陵素学习那么多东西,除了禁止她与宋馨来往,只怕还有为她日后做打算的想法。只是和亲公主大多命运不济,容妃只有东陵素一个女儿,会愿意让她和亲吗?”
“这件事的决定权在皇上,而非容妃。”安离昇负手站在窗前,眸中神色讳莫不清。
问仇倏尔皱眉,“可是,东陵素毕竟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将相帝王家,只有利用和杀戮,从来都不会有感情,如今的东陵素承受多少宠爱,他日,就能体会到多痛苦的背叛。”
安离昇敛起眉峰,声音幽冷低沉,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眼角却藏着几分讥讽的笑意。
问仇怔怔看着他,想到自己,突然默叹一声收敛了目色。
下午,宋馨闲来无事,带着迎夏和迎冬一起去了秀坊。
主仆三人一进门,便看到了那个叫秀秀的姑娘,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阳光斜照,在她周身打下一层温暖的光晕。
秀秀长得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清秀婉约,仅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独特的气质。
迎春瞧见宋馨,连忙迎上来,“小姐要来,怎么也不让人提前通知一声,奴婢也好准备一番。”
第203章:琢磨不清
“准备什么,我又不是贵客。”宋馨神色淡淡的从秀秀身上收回视线,温声笑问:“又招了个新绣娘?”
“嗯,她可比我厉害多了,”迎春点头,毫不掩饰自己对秀秀的赞赏,缓缓从袖中拿出秀秀上午绣好的手帕,“小姐请看。”
宋馨含笑接过,帕子打开的一瞬间,连迎夏和迎冬也忍不住惊叹,“这上面的花鸟可真传神,就像真的一样,迎春姐姐,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绣娘?”
迎春就知道她们会这么问,将早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听到那个同迎春吵架的女子时,迎夏皱皱眉,突然张开嘴。
“那个女子叫文萍,我印象太深刻了,咱们招绣娘的第一天,她还偷偷给我塞铜板呢!非要我在你面前说好话,让她做绣娘去,切,我是那么容易就被收买的人吗?”
迎冬抿唇,站在一旁捂嘴偷笑,“迎夏姐姐,你怎么不是了,昨晚迎秋要你帮忙收药草,你还不同意,结果她给你做了一盘绿豆糕,你还不是二话不说,把地上那些药草全给收完了。”
迎夏被她揭穿,一时语塞,抿抿唇,不服气的反驳道:“我,我那还不是心疼迎秋的身体吗,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是是是,妹妹什么都不懂,不懂迎夏姐姐跟我们姐妹情深,不懂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懂你其实很心疼我和迎秋,行了吧?”迎冬眨着眼睛轻笑,猛一抬头,却见宋馨一直盯着秀秀看。
“小姐,您看什么呢?”
宋馨收回神,看看秀秀,又看看手上的帕子,摇摇头,柔声道:“没什么,这个绣娘确实很不错,迎春,寻了空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难处,毕竟是给咱们则灵居做工的,断不能让人受委屈了。”
“是,奴婢一定会照顾妥帖的。”迎春颔首一应,见小姐如此高看秀秀,也打心眼里高兴。
从看见秀秀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她们二人是同病相怜的,所以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去帮助她,希望秀秀能像自己一样得到小姐的善待。
她就知道,凭秀秀的本事,小姐不可能不喜欢她。
回去的路上,宋馨垂眸正在想事情,迎夏和迎冬则跟在她身后有说有笑的,迎面一个金冠束发的蓝衣男子走过来,朗笑一声挡在宋馨面前。
“这位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宋馨闻言收回神,抬头一看,眸中倏尔闪过一丝惊喜和戏谑,“公子长得好生俊美,倒像是姑娘家一般,让小女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男子蓦然一愣,语气有些懊恼,“真的很像吗?”
宋馨点头,轻笑道:“公主,你下次若还想女扮男装,这耳洞可要好好想办法遮掩一下了,不然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她深深凝视着东陵素,心中莫名一叹,换上男装的一国公主俨然已经褪去一身贵气,如此看上去,反倒多了几分英气美。
东陵素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耳垂,眯眼笑了,“馨儿,你观察的可真细致,我走这一路,可从未有人拿我当女子看呢。”
宋馨不由得莞尔,看着东陵素温声问:“公主怎的这时候出宫了?”
“还不是被母妃逼的,日日让桂嬷嬷教我学弹琴学女红,害得我都没时间出宫玩了,今天还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呢!”东陵素垮下脸,蓦然间又亮起双眸,“对了,馨儿,问仇呢?”
宋馨长哦一声,佯装伤心,“原来公主想法设法的逃出宫,是为了见问仇啊……”
“哪有,最主要的是为了找你玩,”东陵素扬唇,“顺便见他,嘿嘿。”
宋馨无语,轻声叹道:“问仇在府上,公主可要去……”
“好,走走,恰巧本公主肚子也饿了,回去之后你可要给我准备好多好吃的。”东陵素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拉着她脚步轻快的往前走。
宋馨被她拖得万般无奈,苦笑一声,慢慢跟上了她的步子。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绿萝抱着几个锦盒站在一间铺子前,扭头问云水瑶,“小姐,咱们明明都看见宋小姐了,您怎么不上去跟她打招呼啊?”
云水瑶淡漠摇头,“她应该很忙。”
而且,她如今同宋馨也没什么话可说。
以前总觉得此女坦率善良,可通古轩开张那日,却让她见识到了宋馨的另一面,为了经营自家铺子而耍些小手段,本是无可厚非的事。
可偏偏,这种手段却是在利用朋友的基础之上,甚至,连那个人也做了她的帮凶。
云水瑶不知自己究竟是真的只是不满宋馨那种行为,还是因为那个人而恼上宋馨。
曾经青梅竹马的那个人总是拉着她的手往前跑,如今,他却甘愿站在一个柔弱的女子身后为其所用。
这种落差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好像她苦苦等待的这些年,不过是一场笑话。
绿萝见她的神色有些难看,抿抿唇,心知自己说错话,眼珠一转,连忙变了话锋,“也不知道同宋小姐说话那男子是谁,京都的贵胄子弟中,还鲜少有他这般俊俏的人呢。”
男子?
云水瑶听见绿萝的话,心里又是一声冷笑,那哪是什么公子,分明是永昌公主罢了。
听闻永昌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宫里学习礼乐,突然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街上,还拉着宋馨直奔宋家,只怕,还是为了他吧?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东陵素对他有意思,可他对东陵素的态度,却让她有些琢磨不清。
云水瑶是一个心思通透的人,性子寡淡不代表她没有脑子,从问仇的反应上来看,他对宋馨并无男女之情。可是对东陵素,却有些暧昧,若即若离,似对她有好感,又似乎在刻意避着她。
她不想去深究问仇接近东陵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了,没有人会懂得她有多希望看见他回来。
从前她只盼着能再见他一面,哪怕相隔很远一句话也不说,只要让她看到,他还活得好好的就足够了。
可人总是不容易满足的,外人常说她与世无争,却不知道她也有拼命想去争夺的人,她想同他说说话,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想告诉他她等的有多辛苦,想知道,他还爱不爱自己……
第204章:小心翼翼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问,也根本没有资格问。
如今的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她怎能同段行止以外的男人说出那种话,可思念和眷恋早已在她心底生了根发了芽,无需浇水施肥,自己便会茁壮成长,直至她再也不能抑制。
“绫儿一直想去则灵居买裙子,待会儿你去国公府报个信,就说我明日有空,可以跟她一起去瞧瞧。”
“是。”绿萝颔首应道,心里却只觉小姐这会儿变得有些奇怪。
东陵素一直在宋家待到傍晚时分才离开,临行前还不忘对问仇说:“你给馨儿做的那个秋千真好看,等回去后我就跟父皇说一声,让他准许你进宫也给我做一个。”
“好,公主一路慢走。”问仇站在石阶上凝眉看她,脸上看不出表情。
宋府的马车就在门口候着,东陵素朝他摆摆手,走上马车后,又掀开帘幕探出头,“馨儿,如今我被母妃看着,不能常常出宫,有机会的话,你可一定要去宫里多陪陪我,跟我聊天解闷啊。”
宋馨凝神温笑,“知道了。”
东陵素见她答应,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帘幕坐回车厢中,满脑子想着问仇,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宋馨转过身准备回西苑,问仇回想起安离昇的提醒,负手跟在她身侧低声道:“师哥让我转告你,以后在容妃娘娘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
宋馨脚步一顿,面上有些不解,“怎么?”
问仇凛神轻笑,“你不会真以为,永昌公主久不出宫,只是因为容妃娘娘单纯想让她学习礼乐吧?”
宋馨下意识的摇头,她自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里面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
难道说,容妃娘娘已经发现了什么?
但是不可能啊,她和容妃总共也不过才见了两次面,每一次还都没有任何的交集,容妃没道理会对她有成见。
问仇瞧着她冥思苦想的样子,顿了顿,默叹道:“总之,你日后警醒一些便是了,容妃能在宫里冠宠这么多年,还是唯一可以和皇后一争高下的人,心机和城府,自然不是你可以猜的。”
宋馨敛眉,淡淡开口,“容妃是什么来历?”
“她本名叫楚容,据说是疆北一带一位富商之女。”问仇敛容回道。
宋馨还是第一次听容妃的原名,不过她以前从未关注过容妃,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只是她前后三辈子在京都城住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城中哪家铺子的主人姓楚,也就是说,容妃进宫之后,并没有将自家的生意转移到京都城,这一点倒和别人很不一样。
古代女子进宫为妃,一为提高自己的地位,而更多的则是做了家族的筹码,如此便可兴族耀家。
但凡宫里有人的,哪一个不在京都城开铺,就连那恶霸王灿家里,也没少因为王锦在宫中得势而大获私利。
而容妃竟然将自己的家族都留在了疆北,单枪匹马的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可能吗?
想到这儿,宋馨心里莫名涌起一丝寒意,看来,她先前还是把容妃想得太简单了。
总以为宫中女子即便再有城府,也不过是为了千方百计的得到皇上的宠爱罢了,可容妃显然并不是这样的。
她让东陵素学礼乐,就是为了不让东陵素与自己太过亲密,凭宋家如今的地位和人脉,东陵素和宋家交好,对容妃娘娘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但她偏偏拒绝了,难道……
是因为宋家和卫家的姻亲关系?
容妃厌恨皇后,所以也理所当然的厌恨她?
宋馨仔细想了想,觉得也只有这个答案,是最有可能解释她心中疑问的,不然无缘无故的,容妃不可能对她有如此大的偏见。
问仇见她的目色渐渐清明起来,也无心去管她究竟都联想到了什么,摇头默叹一气,负手先行离开了。
东陵素在进宫之前换下了身上的男装,在一众侍卫恭敬的目光中缓缓向自己寝殿走去,心里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如今她还住在荣仪宫的偏殿中,自然会有被母妃发现的危险。
不过父皇答应过她了,等她及笄之后,便另赐一座宫殿让她搬出去,其实细算下来,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等她搬出去之后,就可以随时出宫找问仇了,到时也不会再有人管束她,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好像做贼一样。
东陵素四下瞅着周围的动静,心里忍不住叫苦,回自己的寝殿还要这样小心翼翼的,她这个公主当的可真憋屈。
“素儿,你蹲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东陵玦的声音,爽朗而温润,吓得东陵素浑身抖一激灵,连忙扭过头嘘了一声。
“三哥,快闭嘴,你想害死我呀!”
东陵玦看她一眼,倚在栏杆上好笑道:“你不会又做什么让容妃娘娘生气的事了吧?”
“哪,哪有。”东陵素直起身子,垂着头毫无底气的狡辩。
东陵玦闻言,挑挑眉,又是一笑,“素儿,下次再对三哥撒谎的时候,一定要直视三哥的眼睛,不然可是很容易暴露的。”
“哎呀,三哥,”东陵素噘嘴,几步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臂撒娇,“素儿不过是偷偷溜出宫玩了一趟而已,我这还不是被母妃给逼的吗,宫里哪有外面好玩啊,可母妃就是不让我出去,没办法,我就只好……嘿嘿,三哥,你就行行好,别告诉母妃了吧?”
东陵玦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摇头笑道:“这恐怕不行。”
东陵素顿时垮下脸,“为什么不行啊,你是我三哥,咱们兄妹两个的感情从小到大可是最好的,你只要当做没碰见我不就行了吗,三哥,你不能连这点儿情面都不给素儿留啊。”
东陵玦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温声道:“素儿,三哥可以当做没遇见你,可容妃娘娘怕是不行。”
“啊?”东陵素不解似的睁大眼睛,在东陵玦异样的目光中转过身,一看见面前之人,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母、母妃。”
“桂嬷嬷,把素儿带回去。”容妃看都没看东陵素一眼,声音沉静和阴冷。
第205章:叫天不应
桂嬷嬷应声走上前,朝东陵素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态度虽然还算恭敬,但目色和容妃简直如出一辙。
东陵玦见状,皱皱眉,忍不住帮东陵素求情。
“容妃娘娘,素儿年纪小,难免会贪玩,好在如今也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您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
容妃闻言,斜眼看向他沉声道:“皇后娘娘大病初愈,不宜过度操劳,三皇子还是多关心关心皇后的身体吧。素儿是本宫的女儿,本宫要怎么教训她,还轮不到外人插嘴,桂嬷嬷,回宫。”
言罢,她便转过身,在一片死一般的静默中走了。
东陵玦定定望着容妃的背影,铁青着脸冷哼一声,也拂袖离开了。
他从小就知道容妃和母后不和,确切的说,是她跟谁都不和气。
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能圣宠不衰这么多年,城府可见一斑,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和素儿的兄妹之情。
素儿是宫里一众妹妹中长的最好看最可爱的,打小就会跟在他屁股后面撒娇,让他不喜欢都不行,可容妃对素儿,是不是也太严格了一些?
东陵玦又转过头深深凝视了一眼走在桂嬷嬷身边的东陵素,小丫头畏畏缩缩的垂着头,模样看起来甚是可怜。
他默叹一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荣仪宫内,萧瑾言正坐在椅子上闲情逸致的喝茶,而在她面前,却躺着一具尸体。
东陵素走进来时,闻到满屋子的血腥味,有些厌恶的捂上鼻子,待走近一看,认出那尸体是谁时,整个人瞬间呆住。
“彩,彩月!”
她飞身扑到地上喊了几声,颤着手探上彩月已经停止的鼻息,倏尔惊叫一声不住往身后退,眼中霎时涌出了泪。
“彩月死了,她死了,母妃,我出宫前她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死了,你怎么不救救她,为什么不救她呀!”
容妃瞥她一眼,缓缓走至主位上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素儿,本宫先前警告过你的,可你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警告放在心上,这个贱婢玩忽失职,没有看好你,理当受罚。
本宫不过让人打了她四十鞭而已,是她自己受不住疼,咬舌自尽的。
素儿,你记住,母妃不管做什么,都一定是为了你好,倘若你再不服训教,下一次,可不是死一个侍婢这么简单,听清楚了吗?”
东陵素吓得啼哭不停,彩月血淋淋的尸体就躺在她面前,一双眼睛无神的张着,久久没有合上,她已经害怕的听不到容妃在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怔怔点头。
萧瑾言看她这样子便知她被吓坏了,也是,从小到大都养尊处优的公主,突然间看到贴身婢女的尸体,如何会不害怕,曾经的她不也是这样的,不过经历得多了,心自然也就硬了。
好看的樱唇微微勾起,她缓缓放下茶杯,走过去将东陵素从地上扶起来。
“公主,这宫婢虽然死得冤,但如若能让公主谨记娘娘的这一番良苦用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那宫外有什么好的,满街都是污浊之气,终归是不如宫里自在,你是一国公主,断不能被那些个下等人给同流了。”
下等人?
呵,她指的是问仇吗?
东陵素哭了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敛眉死死盯着萧瑾言,“你也是从宫外进来的,才短短月余就真把自己当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了?哼,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萧瑾言的目色一瞬间沉下来,心里大怒,面上却风轻云淡的笑道:“本宫也是见公主哭的如此伤心,有心劝公主几句而已,既然公主听不进我的话,那就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吧。”
容妃本来就觉得,萧瑾言不过是自己养在皇上身边的棋子而已,所以纵使素儿对她出言不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萧瑾言之后说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今日她故意让人打死彩月,就是为了让素儿长记性。
如果彩月的死依旧不能让素儿乖乖服从,那她今日安排这一出,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素儿”,容妃扫她一眼,沉声道,“向瑾贵妃道歉。”
东陵素听罢,蛮横扭过头佯装没有听见。
她和萧瑾言的年纪差不多大,可这个女人却费尽心思的想爬上父皇的床,如今母妃竟然还要自己给她道歉,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萧瑾言看到东陵素这副样子,心底冷笑,这个永昌公主当真是被皇上和容妃宠坏了,霸道无理还没有脑子,容妃哪是真心要她向自己道歉,不过是要她一个态度罢了。
果然,容妃见东陵素扭过头,面上更加生气了。
“桂嬷嬷,把公主给本宫关到沉佛殿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沉佛殿听似是一座宫殿,实则还没有宫女住的屋子大,里面什么都没有,四壁坚固如金,常年漆黑若夜。
东陵素对那个地方深恶痛绝,儿时贪玩,偶然间跑了进去,当时只匆匆看一眼便出来了,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母妃竟然会让桂嬷嬷将她关到那种地方去。
“不,不要,母妃,求求你,我不要去沉佛殿,我知道错了,从今之后我再也不出宫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容妃凝神扭过头,根本就不欲看她。
眼见桂嬷嬷已经走上来了,东陵素急得六神无主,转而紧紧拉住了萧瑾言的袖子。
“瑾贵妃,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出口骂你,我错了,求求你帮我向母妃求求情,我不想去沉佛殿,求你帮帮我,求你了!”
萧瑾言心底得意,面上却甚为同情的看她一眼,扭头望向容妃,抿唇道:“娘娘,公主年轻不懂事,行为难免有失偏颇,金尊玉体哪受得了苦,还望您三思啊。”
容妃却猛然拂了下袖子,朝桂嬷嬷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公主出去!”
“是。”桂嬷嬷颔首,心中默叹一气,指使两个婢女将东陵素拉了出去。
“母妃!唔……”东陵素本来还想扬声求饶,却被宫女及时捂住了嘴。
荣仪宫距御书房虽有一些距离,但如若公主叫的声音太大,传进皇上耳中,那容妃娘娘可就要治她们的罪了。
东陵素叫天不应,只能任由自己被关进沉佛殿。
第206章:情不自禁
临出荣仪宫前,东陵素抬头看了母妃一眼,只见母妃面无表情,对她根本没有丝毫的不舍和心疼,看及此,东陵素眼中又缓缓落下一行清泪,目色近乎绝望了。
“本宫乏了,瑾贵妃,你也回去歇着吧。”容妃垂眸看了萧瑾言一眼,淡淡开口。
萧瑾言点头,行过礼后,缓缓退下。
桂嬷嬷看着容妃有些疲惫的神色,颔首站在一旁温声道:“娘娘用心良苦,等公主再大一些,定然会体谅娘娘的,您也无需太过担忧了。”
“素儿自小便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被捧得无法无天了,你看看她如今成什么样子,动不动就偷溜出宫,哪有一国公主的风范,如今我做了恶人,她心里怕是要怨上我了。”容妃揉揉眉心,语气有些无奈。
桂嬷嬷也是一叹,东陵素是她看着长大的,平日里虽然蛮横,可好在还听娘娘的话。
但自打认识了那宋家小姐之后,公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那宋小姐,当真有如此大的魅力?
“不如,派人去宋家好好敲打一下宋二小姐?”
容妃闻言,凝思片刻,轻轻摇了下头,“不可,那宋馨并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事,只是和素儿交好而已,若本宫贸然派人过去,反倒显得名不正而言不顺,甚至还会让宋家误以为本宫对他们有成见,故意在找宋家的麻烦,暂且观望一阵子再说吧。”
“是。”桂嬷嬷点头,敛容应道。
月夜沉沉,宋馨躺在床上久久难能入睡,心里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她凝眉又翻了下身,仍是心神不宁,索性也不睡了,起身披上一件衣服,打开门坐在院子里望月。
“睡不着?”
树上蓦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刚要站起身,一道白影却缓缓落下,翩翩衣袖带着一缕莲花香。
她看清来人,怔了怔,凝眉道:“安大人的癖好可不怎么好,怎的总喜欢飞别人家的院子。”
安离昇抿唇一笑,温声道:“宋小姐怕是误会了,这么多年来,本大人也只飞过你的院子而已。”
宋馨一时语塞,顿了顿,敛神又问:“这么晚了,安大人突然来此,有何贵干?”
“想你了。”安离昇言简意赅,温润的目色不像是开玩笑。
宋馨的脸蹭的一下便红了,语中更是说不出话。
半晌,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登徒浪子,没个正行,你若是再不说自己的意图,我可要叫人了。”
“女子这么粗鲁,可要嫁不出去了。”安离昇低笑,倏尔收敛了目色,看着她说,“东陵素今日回宫后,被容妃软禁起来了。”
宋馨霎时一怔,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怎么……怎么会,容妃娘娘一向不是最疼爱她吗?”
“容妃是东陵素的生母,凡事自然要为她考虑周全,有时候,适度的惩罚未免不是疼爱,一个听话的女儿对她来说,会省很多精力。”安离昇凝眉坐在石凳上,语气有些讥讽。
宋馨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东陵素是一国公主,身份、地位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这一生自然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的,唯一可让容妃操心的事便是她的姻缘。
东陵素喜欢问仇,可以问仇如今的身份,根本入不了容妃的眼,更何况容妃如今只怕还没有觉察出东陵素的心思。
京都历代公主存在于世的唯一价值便是和亲,但东陵素是容妃唯一的女儿,以容妃在宫中的地位,她一定不会让东陵素远嫁他乡,可如今她这般急于管束东陵素,难道,还有别的打算?
或许,事实并不像她先前想的那么简单……
“那东陵素现在怎么样了?”
安离昇闻言轻笑,“你在关心她?”
宋馨点头,温声道:“毕竟,她也帮过我的忙,我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自然是担心她的。”
安离昇挑眉,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那本大人也帮了你很多,不知道,宋小姐准备怎么报恩?”
宋馨凝神看他,暗道他这思绪跳的也太快了,明明在说东陵素,怎么突然间又扯到他身上了。
“安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咱们从一开始,便是盟友的关系,互惠互利,所以你帮我,难道不是出于盟友应尽的本责吗?”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安离昇嗤笑,抬眸望着空中那轮圆月,皎洁无瑕的月光洒下来,就好像……
他情不自禁的望向宋馨,倏尔笑了。
而宋馨则看着他这个笑容莫名打了个寒颤,这个人不笑的时候还好,他一扬唇,她就总觉得他心里在算计什么,忍不住头皮发麻。
万籁俱寂,夜风清幽,长街上的夜市也渐渐散去,京都城终于陷入一片沉静之中。
而此时的秀坊前,却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月光打在她身上,只见她嘴角微扬,眸中隐匿着一抹暗芒,站了一会儿,她突然走上前,拿出袖中的钥匙打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关门的那一刹那,窄小的门缝中渐渐露出一记得意的笑容。
……
翌日一早,迎春早早开门,让染坊的长工把这几日绣好的成衣送到则灵居。
“小心点,千万别弄皱或弄脏了。”迎春不放心的站在门口提醒。
两名长工点点头,沉声道:“放心吧迎春姑娘,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送了,知道该怎么做。”
迎春见他们娴熟的把衣服放到车上,长呼一口气,这才放下心,转身回了秀坊。
等那几条裙子刚送到则灵居不久,云水瑶和段红绫便来了。
“你们倒是来的巧,新做好的裙子刚送过来,看看有没有满意的。”宋馨放下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段红绫眨眨眼,抿唇笑道:“那我可要好好瞧瞧,早就想买则灵居的裙子了,可云姐姐一直抽不出空来。”
“怎的又成我的错了,明明是你嫌天气太热,不想出门的。”云水瑶嗔视她一眼,没好气道。
段红绫怕热,每当进入三伏天,屋子里的冰块从来都没有断过,而冰块在京都城又是稀罕物,宫里的娘娘们一个月也用不上三四块,单单段红绫屋内,四个角落却日日都放满了。
第207章:动了手脚
宋馨笑了笑,温声道:“这么热的天,绫儿还肯来买我的面子,真是苦了你了,如此我若是不做出些表示,反倒过意不去了。你看看这些裙子有没有喜欢的,若瞧上眼,我就白送了。”
“真的呀?!”段红绫睁大眼睛一脸惊喜的看她,旋即扭过头对云水瑶说,“云姐姐,我说什么来着,宋宋就是咱们东陵第一大方人。”
云水瑶但听她打趣,讳莫如深的看了宋馨一眼,而后催促段红绫去挑衣服。
则灵居的裙子,每一件都是不同的样式和颜色,段红绫素来偏爱红色,性子又率直,所以特意选了一条束腰修身的红缨裙,云水瑶则拿了一条蓝白相间的水袖裙。
两人拿好裙子后,由铺子里的小丫头领到内室中去换,宋馨则倚在柜台前喝茶。
问仇抱着两座花瓶走进来,在店内环视一圈,将其放在了柜台上,“小姐,这是鹿先生托人送来的。”
“看来通古轩又得新宝贝了,这种青瓷底座琉璃瓶,居然还能完好保存一对。”宋馨放下账本,凝神看了一眼,莞尔淡笑。
就在这时,内室中突然齐齐传来两声痛呼。
问仇身子一怔,想都没想便往云水瑶进的那间屋子冲,宋馨根本没来得及叫住他。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云水瑶只觉有一道光凝聚在自己眼前,温柔婉转,流光肆意,如皑皑冬雪消融后,在她心中绽开的一朵春花。
而问仇见她只穿着一件亵衣,一条水袖裙半搭在肩上,耳根一红,本能转过身便想离开。
眼角余光蓦然瞥见她滴血的玉指,他脸色一寒,在一旁的小丫头呆愣的目光中,几步走上前拿出怀中的药瓶为她止血包扎。
“你……”云水瑶怔怔看着他,刚要开口,外面却传来了宋馨和段红绫的脚步声,与此同时,问仇也为她包扎完了。
指尖温暖的温度顷刻间消失,她有些晃神,苦笑一声,默默垂下了眸子。
“云姐姐,你没事吧?”段红绫手上同样包着一块白布,见云水瑶的伤口已经弄好了,不由暗呼一口气。
云水瑶轻轻摇头,看了宋馨一眼,慢慢脱下那条水袖裙,“宋妹妹,你看这里。”
宋馨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袖口处竟藏着一枚绣花针,若不仔细瞧,根本就看不出来。
而段红绫则拿出自己那条裙子,翻了翻,也在同样的地方发现一枚一模一样的绣花针。
“宋宋,这怎么回事啊?”
宋馨也是一怔,则灵居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况且这两件衣服还是今天早上刚送过来的。
“迎夏,把铺子关了,然后把外面那些衣服都拿进来。”
一旁的迎夏听着她严肃的语气,片刻不敢耽搁,连忙去关门,而后将铺子里摆放的所有裙子都拿了进来。
宋馨翻遍这些衣服的袖口一件一件的查,愕然发现,其他裙子都没有问题,只有今天刚送来的这些,每一条都无一遗漏,皆藏着一枚绣花针。
段红绫在关键时刻还是极有头脑的,一看见这种情况,很快便想出问题所在。
“宋宋,看来,则灵居里出现了内鬼。”
宋馨轻轻点头,她同样也想出了这一点。
如今则灵居的布料不需要去外面买,从染坊到织布坊,再从织布坊到秀坊,在里面做工的人都有可能是内贼,但最有可能的,一定是那二十几个绣娘。
“绫儿,云姐姐,实在对不住,今天让你们受惊吓了,你们先回去吧,等我解决好则灵居的事后,一定登门道歉。”
段红绫扬眉,摆手道:“这点儿小事就没必要放在心上了,道什么歉呀,你把这条裙子让人重新做好后给我送到府上就成,我还顶喜欢的。”
云水瑶也是一笑,“是啊宋妹妹,我们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之人,更何况咱们都是朋友,这种事也是你始料未及的,若要道歉,反而见外了。”
宋馨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未再多说,忙吩咐人送她们回去。
临走前,云水瑶深深凝视了问仇一眼,眸底隐有微光闪烁,转瞬又稍纵即逝,心中默叹一气,昂首离开了。
宋馨一门心思都放在这些出了问题的裙子上,所以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让迎夏将衣服都抱到马车上后,由问仇驱马直奔秀坊而去。
迎春站在铺子里,听见熟悉的马蹄声,走出去一看,果然瞧见宋馨从马车上下来,方要行礼,又见迎夏突然抱了几条裙子走过来。
“小姐,这不是奴婢今早刚让人送到则灵居的吗,怎么又拿回来了?”迎春一脸困顿,语带不解。
宋馨看她一眼,一步不停的往秀坊后院走。
“迎春姐姐,你今天差点儿把则灵居的名声给毁了。”迎夏抱着裙子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迎春心里一咯噔,又惊又怕的看了她一眼,目色愈发困顿。
待几人走到后院,宋馨让迎夏将衣服都扔在地上,看向迎春问:“这些裙子是什么时候绣好的?”
“回小姐的话,是昨天下午。”迎春看着宋馨阴沉的脸色,莫名有些害怕。
宋馨接着又问:“那它们绣好之后,你可曾仔细检查过?”
迎春定定点头,“则灵居的裙子,每一条都价值百两,所以每一次都是奴婢亲自检查过两遍之后才会让人送到铺子里卖,从未假手他人。”
“那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宋馨弯腰拿起那条红缨裙,指着袖口给迎春看。
绵软布料中显现着一枚寒光凛凛的绣花针,迎春看了一眼,肩膀一颤,连忙摇头道:“小姐,奴婢发誓,这些裙子奴婢确实已经检查过了,当时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宋馨凝神,转过身默默坐在石凳上不说话,迎春的办事能力,她自然是清楚的,不然她也不可能把秀坊这么重的胆子交到迎春手上去。
既然昨天下午迎春已经将裙子前前后后都检查过了,那只能说明,这些裙子,是在昨天晚上被人动了手脚。
“最近,你可曾发现这些绣娘们,有没有出现过特别奇怪的行为?”
第208章:措手不及
迎春一听她这话,便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连连摇头道:“没有,她们每日都是早早来做工,然后不到日落时分便走了,所以这件事不可能是她们中的人做的……小姐,奴婢突然想到一个人!”
迎春淡淡说着,眼珠一转,突然拔高了音调。
宋馨敛眉,“是谁?”
“文萍,昨天早上跟奴婢吵架的织女!”迎春定定望着她,继续说,“奴婢还记得,昨天早上她临走时,还说什么一定会让奴婢后悔之类的话,当时奴婢只当她说的是气话,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今细细想来,除了她,旁人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那个女子,如今在哪里?”宋馨敛容问她。
迎春顿了顿,说:“昨天早上她和奴婢吵完架之后便气冲冲的走了,如今应该在家里吧。”
宋馨闻言,扭头看问仇一眼,他收到示意,去织布坊查看了文萍当时写的住处,凛神往城西走。
迎夏拍拍胸口,长呼一气对迎春说:“迎春姐姐,你都不知道今天有多凶险,幸好头一个来买裙子的是段小姐和云小姐,她们是小姐的好朋友,还能帮咱们则灵居隐瞒消息。若是换做旁人,只怕如今的京都城又是闲言四起了。”
迎春一想到这种情况,心里也是一阵后怕,蓦然惭愧的看着宋馨说:“小姐,这次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愧对小姐的信任,奴婢更不配做秀坊的主事,还请小姐能收回成命,奴婢愿意重新回到西苑做小姐的贴身婢女。”
宋馨闻言,轻笑一声扬眉问:“怎么,才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被吓住了?你若只有这一点儿胆量,我日后还怎么敢把则灵居壮大。”
迎春一怔,不解道:“小姐的意思是?”
“做生意,难免会遇到一些麻烦,有时候你不主动招惹麻烦,它也会自己送上门来找你,终归是避免不了的。倘若我们一心都贪图安宁的日子,从一开始最好就不要开铺子,如此也省去了一堆麻烦。可如今,则灵居既然已经如此兴隆,我们就要做好危机时刻来临的心理准备。这件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全当做一次磨炼好了,大风大浪见多了,才会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宋馨莞尔颦眉,声音温柔动听。
迎春见她不但不责怪自己,反而悉心安慰,心里更加感动,望着宋馨软声道:“小姐放心,奴婢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更加尽力!”
宋馨轻轻点头,但笑不语。
一个时辰后,问仇独自从外面走进来,目色微沉,看起来有些难看。
迎夏翘首往他身后看了两眼,疑惑道:“文萍呢?你没找到她吗?”
问仇摇头,直视着宋馨的眼睛说:“她死了,一家三口全部毙命,我赶到时,尸体还是温热的,应该是刚死不久。亦或是,从我们走进这座院子时,有人已经察觉出不对,所以急于杀人灭口了。”
宋馨挑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迎春和迎夏却齐齐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文萍和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内贼另有其人?”
问仇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迎春却摇摇头,难以置信道:“不可能,除了文萍,没有第二个人跟则灵居有仇,那些绣娘还要在这里赚钱贴补家用,怎么会自断生路。”
问仇像没有听见她的话,敛容看向宋馨,“小姐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文萍只是一个替死鬼了?”
宋馨点头,“迎春说她在昨天下午便检查过这些裙子,当时是没有问题的,而日落时分,绣娘们相继离开,唯一的作案时间便只有晚上。但那个时候的秀坊早早锁上了门,若想进去,必须要有钥匙,文萍先前是织女,鲜少来过秀坊,又怎么可能会有秀坊的钥匙。”
迎春一怔,呆呆问:“既然小姐早知道文萍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为何又让问仇去将文萍带过来?”
“我有说过,文萍与这件事无关吗?倘若她当真是清白的,又怎会惹来杀身之祸,如今不过是有人想杀她灭口罢了,因为她才是知道内贼究竟是谁的人。”宋馨眯眼淡笑。
迎夏皱皱眉,语气有些无奈,“可如今文萍已经死了,咱们还上哪儿找内鬼去啊?”
“不急,总会有办法的。”宋馨又是一笑,眼底藏着几分算计。
迎夏和迎春看见她这副神色,不由同情起那内鬼来。
下午,当绣娘们前来做工时,愕然发现自己位子上放的针线筐全没了,迎春神色平静的坐在前面,微阖着眸子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有几个绣娘终于忍不住了,站在一侧扬声开口。
“迎春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我们的针线筐呢?”
“今天下午是不是不做工了,要是不做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啊,害得我们白跑一趟。”
“就是,迎春姑娘,我们都是要赚钱养家糊口的,今天下午要是歇息,那工钱怎么算,毕竟不是我们主动跟你告的假。”
关键时候,人最在乎的,还是自己手上那点儿银子。
迎春心底冷笑,缓缓睁开眼睛,环视众人一圈,而后淡淡开口:
“你们放心,这下午的工,还是要做的,我只是把你们的针线筐拿走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缺针少线的,好及时给你们补上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最后开口那个绣娘一愣,而后不好意思的笑了,“那针线我们日日都用,若是少了,会及时问迎春姑娘要的,哪还用的着你亲自检查呀!那丝线么,肯定是会少的,至于绣花针,不是我说,每人一共十八根绣花针,怕是用到明年也用不完。”
这人说话时,心里有些戚戚然,她是穷苦人家长大的,难免会有些小偷小摸的行为。
绣花针不值几个钱,所以没什么可拿的,但丝线却顶贵,毕竟绣出来的裙子是让那些个夫人小姐们穿的,所以用的丝线自然是最好的。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丝线,私心想着也给自己做一条漂亮裙子,所以偶尔也会偷拿一些回家。
如今迎春突然来个检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因此才会说出那番话,好到时候等迎春质问起来时,自己也有一个台阶下。
第209章:悉心栽培
“应该的,毕竟你们也是在为则灵居做事。”迎春淡笑,眯起眼睛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迎夏将二十几个针线筐一一拿出来,上面都用纸标好了名字,让众人按照名字依次上来拿。
等秀秀过来时,迎夏却突然按住了她的针线筐。
“秀秀姑娘才来这儿两天吧?”
秀秀默默点头,小心翼翼的问她,“有……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迎夏轻笑,倏尔挑眉道,“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明明才来两天,那绣花针怎么会用的这么快呢,十八根,居然少了十根。”
秀秀脸色一变,顿了顿,低声笑道:“我一向丢三落四的,小时候不是丢了这个就是丢那个,爹娘骂了我很多次,还是改不过来,许是我不小心将那些针放在哪儿,给忘记了吧。”
“是吗?”迎夏挑眉,温声说,“刚才我在秀坊倒是找到了一些针,不多不少,正好十根,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她说着,慢慢伸出右手,掌心完好无损的躺着十根绣花针。
秀秀看了一眼,心念一动,抿着薄唇却没有说话。
迎春看她一眼,眸底闪过一丝失望,语气却依旧缓和:
“秀坊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是有数的,每月发给你们多少,库房还剩多少,我都一一记在账本上。方才我亲自去检查了一下,库房的绣花针并没有减少,其他人的也没有少,只有你的少了,如今却又被迎夏找到了,想来,这就是你不小心弄丢的十根针了。”
秀秀听她这么说,目色一寒,面上却点头笑道:“那应该就是我的没错了。”
迎夏见她承认,笑了笑,挑眉又问:“秀秀,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在哪儿找到的吗?”
秀秀心尖一颤,强撑着笑意问:“在哪儿?”
迎夏指了指后院,“就在你门口。”
秀秀顿时长呼一气,“原来是在那儿啊,可见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如今这针都还给你,下次可千万不要犯傻了。”迎夏将针悉数放入她掌心,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秀秀只觉肩上有千斤重,干笑一声不再说话。
将众人的东西都发下去之后,迎夏暗暗朝迎春使了个眼色,挽着她的手臂一起出去了。
秀秀坐在位置上见众人都在专心致志的绣裙子,秀眉一拧,放下针线筐悄悄跟了上去。
迎春和迎夏兀自说话,根本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
“迎春姐姐,你说这文萍还真是够可恨的,临死还想着冤枉秀秀一把。”
“那天她见我夸秀秀的刺绣比她好,心里不服气,对秀秀有怨念也是应该的。”
“不过就是不知道她是被谁杀死的,简直太惨了。”
“这呀,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谁让她总想着毁了则灵居的名声呢,幸好今天来的是段小姐,则灵居也免去一桩大祸。”
之后她们再说了什么,秀秀已经无心去听了,蓦然转过身偷偷从后院溜了出去。
难怪则灵居今天一直风平浪静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原来,是国公府小姐帮其隐瞒消息了。
幽长而又寂寥的巷尾,宋馨看着悄悄跟在秀秀身后的问仇,阖眸一笑,嘴角笑意戏谑而清冷。
迎春和迎夏走过来,凝神看了眼秀秀已经走远的背影,齐齐叹出一口气。
“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引狼入室。”迎春眼中带着一抹被背叛的刺痛。
迎夏却有些不甘心道:“小姐,咱们明明已经抓到她了,为什么又要把她放了呀。”
宋馨扭过头,莞尔笑道:
“她正是不希望我们将目标怀疑到她身上,所以才会利用文萍。可如今文萍已死,她的身份自然也隐藏不了多久了。
不过我猜,秀秀应该也只是别人的棋子罢了,无冤无仇,她没有理由败坏则灵居的名声。
而我如今放了她,就是要看看,躲在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迎夏闻言,瞬间亮起眸子,“小姐英明!”
宋馨抿唇一笑,转过身信步往回走。
其实,她心中已经猜到一个人了,如今也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和她宋馨有仇的人不少,但刻意针对则灵居的,却只有那一个。
半个时辰后,针落有声的玉罗坊内。
秀秀期期艾艾的跪在地上,颤着肩膀低声道:“赵管事,对不起,我……”
“任务失败了?”赵德翰手上摩擦着一个翠玉杯,脸色阴沉的看了秀秀一眼。
秀秀一怔,双肩抖得更厉害,连连摇头道:
“没有,她们并没有发现我的真实身份,那个文萍也被我杀死了,只是……只是,奴婢恳求赵管事,这件事能不能让别人去做。
奴婢自知自己能力低下,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愧对赵管事的信任,我……啊!”
秀秀话还未说完,便被赵德翰一脚踢出老远。
“秀秀,你可真让我寒心啊,悉心栽培你这么多年,才不过两天功夫,就被宋馨身边那个贱婢的一点人间温情给收买了?哼,没想到吧?我不放心你,自然要找人好好看着你,别忘了你是谁的人,这件事若是不能顺利做成,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那个妹妹还是个雏吧?若是卖到青楼去,可是能卖好大一笔钱呢。”
秀秀闻言,心里一抖,一想起年纪尚小的妹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不要!赵管事,求求你不要把她卖到青楼,她还那么小,如果去了那种地方,她一定会死的,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我妹妹,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她凄声求饶,跪在赵德翰脚边连连磕头。
赵德翰冷笑一声,弯腰抬起她的下巴,手上力道渐渐收紧。
“这就对了,你不过是我养在身边的一条狗而已,哪配拥有人的感情,知道忠心的狗都会怎么做吗?那就是主人让它咬谁,它就会咬谁。”
秀秀下巴吃痛,却一个字都不敢喊,听着赵德翰的话,近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是,奴婢知道了。”
赵德翰似乎玩儿上瘾,眯眼笑道:“不对,狗可不会说人话,叫一声来听听。”
秀秀看他一眼,眸中清泪再也掩藏不住,一边哭,一边难堪的张开嘴。
“汪……汪汪。”
第210章:不留后患
“呵呵,真是一条好狗,回去吧,完成任务再回来见我,若是完不成,你知道下场。”赵德翰一脸坏笑的威胁她,身上横肉乱晃。
秀秀双肩震颤,浑身止不住抖一激灵,逃也似的迅速离开。
她一直以为,哪怕身处绝境,她心里依旧保持着一丝血性和善良。
赵德翰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他栽培出来的,学刺绣,学武功,学诗书礼乐骑马弈射,她通通都会,没有他,就不会有今日的秀秀。
可有时候,她宁可自己什么都不是,起码自由自在,起码不会待在那个冰冷阴暗的地方,感受不到一丝温情。
去则灵居做内奸,是赵德翰交给她的第一件任务,迎春的微笑和帮助,让她感觉到这个世界还是有温暖的,她也曾犹豫,也曾挣扎过,可最终还是选择了辜负迎春对她的信任。
赵德翰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秀秀缓缓握紧双手,目色渐渐沉下来。
为了妹妹,她知道,心底仅剩的那点儿血性,在这一刻,注定要山崩地裂了。
问仇站在屋檐上,瞧着她此时此刻的样子,冷笑一声,倏尔从上面飞下去。
秀秀听见声音,心里微惊,而后本能挥出一掌。
可她这一掌对问仇而言实在太微不足道,他跟在她身边那么久,她却毫无察觉,从这一点上他就知道她的武功根本不怎么样,对付不会功夫的普通人倒是绰绰有余,但若和高手对峙,只有乖乖等死的命。
秀秀根本就没有看清问仇是怎么出的手,亦或是,他根本就没出手,只单靠周身散发出来的真气,便将她狠狠震飞数米远。
“噗!”秀秀口中猝不及防的吐出一口鲜血,有些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问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则灵居。”问仇凛着眉眼没有看她,言简意赅的说了三个字。
秀秀闻言,瞳仁瞬间放大,“宋小姐,她,她已经知道了?!”
问仇有些不耐烦的扬眉,顾左右而言他,“如果不想受苦,最好乖乖自己走,若是让我自己动手,怕是不会有现在这么舒服了。”
舒服?
秀秀看着胸前的鲜血,蓦然苦笑,她都这样了,还会舒服到哪儿去。
一个时辰后,秀秀站在秀坊的后院看着树下浅笑吟吟的宋馨,再看看旁边的迎春和迎夏,这才明白,下午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宋馨故意针对她而设的一个局罢了。
其实,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宋小姐好手段,秀秀佩服。”
宋馨扬眉,凝神笑道:“你也很聪明,懂得借刀杀人,只是运用的不太纯熟而已。”
秀秀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无所谓的耸耸肩,“如今我已经被宋小姐抓到了,想怎么对付我,任凭处置。”
宋馨轻啧一声,凝神道:“我怎么说也是世家小姐,断然不会滥用私刑的,怎会随意处置你呢,不过你杀了人,这牢么,还是要坐的。”
秀秀闻言,倏尔挑眉笑道:“宋小姐不是在开玩笑吧,没有人证物证,单凭你一面之词,官府凭什么判我入狱。”
“就凭我是宋馨,够了吗?”宋馨轻嗤,看着她微变的神色,转瞬又道,“不过,看在你也是被人利用的份上,我可以不去报官,但你必须得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秀秀一脸戒备的看着她,莫名觉得这个宋二小姐很危险。
宋馨瞧见她这副样子,无所谓的笑了,“帮我指证赵德翰。”
“不可能!”秀秀想都不想,下意识回答。
虽然她也对赵德翰恨之入骨,可如果真答应了宋馨,妹妹,妹妹可就真的没救了。
宋馨凝神,似乎丝毫不意外她的回复,摇头默叹一气,语气有些惋惜,“本来,只要你指证了赵德翰,还是可以保住一命的,如今……”
如今什么?
秀秀想问清楚,可还未开口,便被问仇带下去了。
宋馨拂拂袖子,嗤笑一声,转身走到前面的铺子里。
众绣娘看见宋馨,纷纷放下手上的裙子抬起头。
“昨天晚上,有人做了一件极其恶劣的行为,险些坏了则灵居的名声,如今她已经被抓起来了,正在严格审问,明日便会送到官府。我希望诸位都能以此为戒,秀坊花高工钱请你们来做事,也希望你们能对得起我对你们的信任,倘若再让我发现第二个胆敢危害则灵居的人,一定严惩不贷!”
宋馨站在前面,肩膀虽然瘦小,说出来的话却极有力度,直击众人心底。
一众绣娘齐齐点头,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宋馨敛容,神色说不出的威仪。
未及傍晚时分,内奸被抓的消息已经传进赵德翰耳中。
彼时李掌柜正同他坐在一起喝茶,本以为赵德翰一定会安排妥当,没想到宋馨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么快就把人抓到了。
“赵管事,如今可怎么办,万一那内奸把你供出来,宋家岂会放过你。”
赵德翰闻言,冷哼一声放下杯子,“宋家算个什么东西,他们想动我,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不过那个贱人落在宋馨手上,毕竟也是个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知道她如此没用,还不如一早就将她卖到青楼当妓女去。”
李掌柜无心去听他那些废话,拧眉问:“那如今,赵管事打算怎么办,宋家到底是百年书香世家,近段时间又深得皇上器重,倘若他们去皇上面前告御状,咱们到时一样会吃不了兜着走。”
赵德翰懒得听他唠叨,皱皱眉,摆手道:“行了,胆小如鼠,看把你吓的,放心,这件事我会解决干净的,绝对不留后患。”
李掌柜一听,暗呼一气,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赵德翰看他一眼,心里甚是嫌弃,摆摆手让他先走了。
待李掌柜离开后,赵德翰敛眉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沉声问:“黑鹰何在?”
房梁上突然落下一道黑影,闪电一般跪在赵德翰身侧,垂眸凛神,静候吩咐。
“去秀坊,把那个女人杀了。”
黑影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又迅速飞了出去。
城外山上野狼哀嚎,月光之下,一道暗影如蝙蝠一般飞来飞去,片刻之后,悄无声息的落在秀坊后院。
第211章:自欺欺人
院子里只有一间房中还亮着烛光,他看了一眼,倏尔执起长剑朝那边缓缓走去。
院中出奇的安静,连一个守夜之人都没有,这让他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待走近门口,他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极压抑的声音,目色一寒,霍的抬起一脚踹开了门,入目之处便是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的秀秀。
秀秀一看见他,眼底先是闪过一分惊喜,旋即看见他凌厉而来的冷剑时,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黑鹰只是冷冷一笑,幽冷的长剑无情刺向她胸口。
“唔!!!”秀秀想大声喊救命,可无奈嘴巴被堵着,她根本就喊不出一个字。
眼见那剑锋已经近至胸口,她连连摇着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意料之外的,身上并没有传来任何刺痛,静谧的房间中,她还能清楚听见自己狂乱不止的心跳声。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秀秀稍稍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后,只见黑鹰依旧维持着出剑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她面前,只是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般,四肢僵硬,面无表情,只留一双眼珠子难以置信的转来转去。
而她身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被剑气震断了,三两下便摆脱了束缚。
问仇蓦然从外面走进来,看了眼静止不动的黑鹰,又仔细看了看他手上的长剑,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疑惑。
宋馨随后走来,视线却定格在秀秀身上。
“看到了?你的忠心,到头来得到的只是和文萍同样的下场。”
秀秀从方才的恐惧中缓过神,抬头望向宋馨,忽然冷笑:
“你以为,我不帮你,真的是为了保护赵德翰吗?宋小姐,你错了,不要总用你那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来揣测别人的心思,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忠心,充其量,只是一个想保护可怜妹妹的姐姐罢了。”
宋馨怔了怔,瞧见她嘴角的苦笑,心下了然,“可是,无论如何,赵德翰如今已经对你动了杀心,他不死,你就永远都救不了自己的妹妹。”
赵德翰的命,她本来是不想要的,可上次他买断织布坊的布料,让则灵居险些关门大吉,她没有跟他计较,已经算手下留情了,这一次,他居然还敢来阴的,真当她怕了不成。
不是说玉罗坊来历不简单吗,她倒要看看,赵德翰背后的主子,究竟是哪位大人物。
宋馨的话让秀秀心念一动,目色开始犹豫起来。
宋馨说的没错,赵德翰敢派人来杀她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而他若是恼羞成怒,说不定即刻便会把妹妹卖到青楼去,到时可就真的回天无术了。
虽然赵德翰对她有栽培之恩,可他也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罢了,混沌尘世,什么东西都靠不住,唯有亲人,才是至关重要的。
“好,我答应你。”
秀秀仔细想了想,倏尔定定点头。
宋馨见状轻笑,转过身,却发现屋里不知何时只剩下她们两人了,问仇和那个刺客竟然都不见了。
这个王八蛋。
宋馨忍不住腹诽,敛眉带秀秀出去。
彼时的亭台水榭内,安离昇深深凝视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黑鹰,沉声问:“孤狼营出来的人?”
问仇点头,语气甚是严肃:
“几年前,我遇见过孤狼营的人,据说里面的刺客个个阴狠如狼,又常常单独行动,所以被称为孤狼营。
可他们腰间的佩剑却是统一的,剑穗上都挂着一颗一模一样的狼牙,如果不是我见过,也绝对认不出他的身份。
不过孤狼营极为隐秘,知道他的人又少的可怜,而且要价还不菲,师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德翰只是玉罗坊的一个管事,怎么会听说过孤狼营,恐怕太子和三皇子都没有听说过世上还有如此秘密的杀手组织。”
安离昇凝神不语,手上却不停转着瓷杯,半晌,他看着黑鹰淡淡问道:“你为谁效命。”
黑鹰看他一眼,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在我这儿,没有张不开的嘴,只有,生不如死的人,”安离昇冷笑,扬声吩咐道:“青峰,带他下去。”
“是。”青峰应声走进来,一手提起黑鹰,眼底藏着一记高深莫测的意味。
黑鹰看罢,心里莫名一抖,不知他要把自己带到哪儿去,更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死士心中是没有惧意的,更不怕死,可在这儿,他竟然感觉到比死亡更恐怖百倍的东西向自己疯狂袭来。
青峰领着黑鹰离开后,安离昇眉眼一抬,轻描淡写道:“听说今早,段红绫和云水瑶去了则灵居。”
问仇面上一顿,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师哥,你能不能少打听点儿我的事。”
安离昇嘴上却是一笑,“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又不是女人,我为什么要打听你的事,再者,你那点儿破事,我还用得着派人去打听?”
问仇一时语塞,依旧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不管,以后在我面前,你不准再提她的名字。”
“这世上之人总喜欢自欺欺人,危急之刻,往往下意识的反应才最真实。你想画地为牢,我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去救你,只是到时若真出了事,千万不要想起我今时今日对你的百般提醒,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悔不当初的样子。”安离昇目光犀利,言语锋锐。
问仇怔了怔,倚在一旁苦涩笑了。
“公子,审出来了。”倏尔,青峰自外面走进来,猛然看见问仇的样子,不由愣了一下。
安离昇微微挑眉,声音肃然,“结果。”
青峰收回神,颔首回道:“离东钱庄。”
离东钱庄?
安离昇微顿,沉吟半晌,缓缓笑了。
难怪玉罗坊崛起的如此迅速,甚至能在京都城屹立这么多年,难怪当天晚上的离东钱庄会在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难怪慕远道查到城西有离东钱庄的线索,可等他们赶到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原来,这玉罗坊竟然是离东钱庄的隐身符。
安离昇缓缓眯起眼睛,起身道:“青峰,带上人,即刻拿下玉罗坊众人。”
“属下遵命!”
青峰合抱双拳沉应一声,面上难掩激动。
问仇正了脸色,沉声道:“师哥,让我和青峰一起去吧。”
第212章:贪得无厌
上次让离东钱庄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他一直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将其拿下。
安离昇看他一眼,漫声道:“好。”
问仇长呼一气,和青峰一起往外走。
安离昇敛眉看了眼外面沉寂的夜色,眸底闪过一抹暗芒,随后起身,方走到门口,却遇见了宋馨。
“这么晚了,安大人要出去吗?”
宋馨瞧着他一身肃然的样子,眸底闪过一丝疑惑。
安离昇淡淡点头,扬眉问她,“有事?”
“则灵居抓到一个赵德翰安插在我身边的内奸,我想让安大人带我进宫面见皇上。”
“不用了,这种小事没必要惊动皇上。”安离昇温声回她。
宋馨却听得不明就里,语气有些阴沉,“安大人此话何意?”
什么小事,赵德翰可是险些害了则灵居,此事她务必要讨回一个公道。
安离昇抿唇一笑,语中带着几分戏谑,“明早你就知道了,放心,赵德翰这一次,必死无疑。”
宋馨面上的目色更加困顿,只是看着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竟无端安静下来,怔怔望着他点了下头。
“好,那我就静候安大人的好消息。”
安离昇笑而不语,拂袖让人先送她回去。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蓦然落进玉罗坊后院,一间烛光明亮的屋子中不时传出女子的娇吟声,黑影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而后一脚踹开门走进去。
“谁!”
正在床上和美人厮磨的赵德翰大叫一声,连忙捡起地上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黑影缓缓走上前,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离得近了,赵德翰才看清他的装束,不由吐出一口浊气,语气稍稍缓和几分,随意披上一件衣服下床。
“原来是黑鹰啊,叫你去杀个小贱人,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如何,那个丫头死了吗?”
黑影依旧站在那儿不说话。
赵德翰见状,有些不悦的扬起了眉,“我说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问你话呢你没听见……”
话还未说完,脖子上突然出现一把冷光锋锐的匕首。
黑影眯眼看着他,嗤声笑道:“赵管事,您的眼神怕是不太好。”
“黑鹰,你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不成,小心我让主子杀了你!”赵德翰沉声威胁他,身子却止不住颤抖。
黑影闻言,又是一声冷嗤,“我会不会死,暂且还不知道,只是赵管事,你的命很快就不是自己的了。”
赵德翰闻言,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你,你到底想做什么,黑鹰,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你是不是想要银子,我有很多,你要是想要,我通通都可以给你。”
黑影挑了挑眉,刚要开口,外面却突然传来求饶声,声音之大,赵德翰自然也听见了。
“赵管事,你这玉罗坊中一共有多少人?”
赵德翰闻言,一瞬间便睁大了眼睛,“你,你不是黑鹰,你到底是谁!”
黑鹰跟在他身边这么久,玉罗坊里一共多少人,黑鹰一清二楚,眼前之人却突然问他这个,分明是对玉罗坊一无所知。
黑影低低一笑,扬眉道:“还不算太蠢。”
他说着,用另一种手缓缓摘下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张俊眉英目的脸。
“认识一下,我叫问仇,赵管事只需要记住我的名字就可以,毕竟,你过不了多久便死了。”
赵德翰听罢,瑟缩着肩膀颤声问他,“你,你是谁的人,黑鹰呢?”
“我是谁的人,你猜不到吗?”问仇玩味似的问他。
赵德翰语中一滞,忽然沉默了。
黑鹰被他派去杀秀秀,而秀秀被宋馨抓起来了,如今黑鹰没有出现,反而是来了一个武功高强的陌生男人,他……
“宋馨!”想及此,赵德翰突然扬声大叫。
问仇掏了掏险些被他震破的耳膜,手腕反转,拿匕首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我家小姐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赵德翰吃痛,龇了下牙,连连摇头,讪笑道:“不敢,不敢,宋二小姐温婉有礼,堪比洛神,我……我也是一时情急,大兄弟,刀剑无眼,你,你可千万要把这玩意儿给拿稳了。”
问仇瞧着他胆小如鼠的样子,声音讥讽道:“赵管事平日不是很威风吗?怎么这会儿却被吓成这副样子,怕我杀了你?放心,这可是在京都城,即便再恨你,我家小姐也是不会知法犯法的。”
赵德翰闻言,稍稍松一口气,转瞬却又听见问仇继续说道,“不过么,临出门前,我家小姐却要我带赵管事身上两块肉回去煮了,赵管事这么胖,全身上下都是肉,少两块,应该也没什么吧?”
“不不,我身上的肉太老,不好吃的,宋二小姐想吃肉,我现在就能让人买上十几二十斤给她送去。大兄弟,英雄,我知道那件事我做错了,我不该跟宋二小姐做对,你,你饶了我吧!”
赵德翰一听宋馨要割自己身上的肉,顿时吓得六神无主,问仇还没动手,他就觉得全身如钻心裂骨一般的疼。
问仇扬眉轻笑,“谁说我家小姐要吃你的肉了,那是拿回去喂猪的。”
“你……”赵德翰此刻又气又怕,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惹怒问仇,眼珠子一转,突然一副打商量的语气,“大兄弟,你在宋二小姐身边,一个月的月银也没有多少吧?不如你放了我,我有很多银子,只要你保证不伤我,我就给你白银百两,如何?”
问仇好笑似的抿唇,“才一百两银子,赵管事经营玉罗坊多年,不会只赚了这么点儿钱吧?”
赵德翰一听他这语气,心头一顿,便知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只要他看得上银子,一切都还好说,最怕的是他对宋馨忠心耿耿,连一锭银子都不屑得要。
“那你说,你想要多少?”
问仇扬眉,“这就要看赵管事自己了,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银子?”
赵德翰喉间一塞,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宋馨身边的人,果然跟她一样狡猾,这个叫问仇的人,分明是贪得无厌。
他经营玉罗坊这么多年,自然赚了不少银子,可那也不是给他自己赚的,毕竟他只是一个管事而已,可如若他给的银子太少,问仇自然不会满意,若给多了,他,他下半辈子可怎么活……
第213章:殚精竭虑
问仇见他不说话,皱皱眉,语气不耐,“怎么样,赵管事考虑清楚了吗?”
赵德翰怔了怔,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一,一千两银子,怎么样?”
问仇轻笑,抿唇不语。
赵德翰一看便知他不满意,顿了顿,又说:“不然,一万两?”
“没想到在赵管事心中,你的命还不如我一个护卫值钱,我家小姐可是说我无价可议呢。”问仇又是一声轻笑。
赵德翰目色一变,语气甚是难听,“那你说,你到底想要多少,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护卫而已,可不要太贪心了,小心自己没有好下场!”
“赵管事对我说这种话,不觉得脸疼吗?玉罗坊的买卖,说到底也不正经吧,你何尝不贪心?”问仇扬唇冷哼,不等赵德翰反应,便沉声说道,“我要,十万两。”
十万两?!
赵德翰暗呼一气,脸上横肉渐渐松垮下来,十万两对他来说并不算多,这点儿银子,他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好,你放了我,我这就给你拿银子。”
问仇摇摇头,拿着匕首啧啧有声,“赵管事是不是误会了,我说的,是十万两黄金。”
“你!”赵德翰瞬间呆住,睁大眼睛瞪他,“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舍不得了?”问仇抿唇轻笑,“行,那我还是直接割肉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背叛我家小姐。”
赵德翰听罢,气势陡然降下去,“别别,英雄,有话咱们好好说,你看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你要钱是不是,我有的是,只是十万两黄金毕竟太多了。我,我暂时还拿不出来,我先给你十万两银子,等你日后缺钱了,我再补上,你看这样行不行,十万两黄金,实在是太多了!”
问仇闻言,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东陵数百年来只发现两座金山,是以制成的金子也极少,加上东陵律法对黄金的管控极为严格,一些贵胄世家中的黄金只怕也不过区区十万两,而再听赵德翰方才说话的语气,十万两黄金虽然拿不出来,几万两也一定是有的,一个小小的成衣铺子管事怎会有这么多钱,看来,这玉罗坊和离东钱庄,果然脱不开干系。
正在沉思间,屋门突然“哐当”一声再度被人踹开,赵德翰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刚要扬声大喊救命,却见来人看看问仇,音色凛然。
“问仇公子,在玉罗坊做事的长工,已全部被抓起来了。”
赵德翰霎时怔住,眸底如野火燎原,死灰一片。
这两个人,居然是一伙的。
而且,这人,他,他不是宋馨身边的护卫吗,为什么会被人称为“公子”?他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他们抓玉罗坊的长工,究竟要做什么?
问仇轻轻点头,伸手在赵德翰背后重重推了一下。
“他就交给你了。”
青峰颔首,眼疾手快的按住赵德翰的肩膀,押着他往外走。
三人方到院中,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光风霁月的年轻男子,白衣风华,眉眼若霜,月光皎洁,却远不及他耀眼三分。
赵德翰几乎是一瞬间便认出他是谁,脸上神情很是激动,“安大人,安大人救救我,他们,他们要杀了我啊!”
青峰站在他身侧轻笑,也不知这赵德翰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明显的事实,居然会看不出来。
安离昇缓缓扭过头,讳莫如深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赵管事,这坦白从宽的道理,你可懂得?”
赵德翰一震,看看安离昇,又看看身旁的青峰和问仇,咬牙切齿道:“安离昇,你,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我告诉你,识相的就尽快把我放了,万一惹怒我主子,别说你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就是天王老子,他都不会放过你的!”
“死到临头还嘴硬。”
青峰皱皱眉,蓦地抬起一掌劈在赵德翰脖颈上,赵德翰当即晕过去。
安离昇神色淡漠的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负手往皇宫方向走。
王振已不知道安离昇这是第几次深夜造访御书房了,以前还好,皇上为了批阅奏折,素来是通宵达旦,只是如今有了瑾贵妃,这日日天未暗,皇上便摆驾去忆青宫了。
瑾贵妃又代皇上下了令,晚上不准任何人前去打扰,安大人今晚怕是要白来一趟了。
“安大人,皇上这会儿在忆青宫,怕是已经歇下了,您若是有什么事,不如到明日再说?”
安离昇眉眼低垂,淡淡开口,“本官要说的事万分紧急,片刻都不能耽搁。”
王振怔了怔,语气有些为难,“可是贵妃娘娘那儿……”
瑾贵妃正得圣宠,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怕是和安大人不分上下,若真要他说出个一个来,只怕贵妃娘娘比安大人更胜一筹,孰轻孰重,他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眼能分清楚的。
安离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冷笑一声,音色淡漠道:“无妨,公公尽管去通传吧,此事事关东陵社稷,贵妃娘娘通情达理,想来是不会怪罪公公的。”
王振见他把话说的如此严重,面色一变,连忙颔首道:“是,老奴这就去。”
安离昇目送他走远,冷漠的眸底看不出情绪,只是唇角却带着三分笑,似玩味,似讥讽。
彼时的忆青宫内灯火微澜,萧瑾言躺在床上,侧目看了眼身侧的老皇帝,眸中闪过满满的厌恶,默叹一气,忍不住往里面又挪了挪。
哪知她刚动了两下,老皇帝却被惊醒了。
“爱妃,怎么还不睡?”
萧瑾言吓了一跳,深吸一气,娇声问:“臣妾是不是把皇上吵醒了?”
老皇帝摇头,语中透着几分无奈,“爱妃那般体贴人,怎会把朕吵醒,是朕老了。”
“皇上又说笑了,在臣妾看来,皇上永远都那么雄风英发,让臣妾敬仰呢!”萧瑾言软声低笑,而后起身下床,从一个白玉瓷瓶中倒出一颗丹药,“昨日臣妾见皇上的药快吃完了,便去长生殿找国师又要来一瓶,皇上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可千万要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第214章:相辅相成
老皇帝坐起身,就着她的手将药服下,缓缓笑道:“还是爱妃知道体恤人,王振那个老废物,药没了,也不知道去长生殿取,还要爱妃亲自跑一趟,明日朕一定要好好骂骂他。”
萧瑾言闻言,忙摇头道:“不关王公公的事,是臣妾擅自做主要去的,反正臣妾日日闲着也没有事做,王公公有那么多事要忙,难免会有大意的时候,皇上就不要责怪他了。”
老皇帝听罢,捋着胡须问:“爱妃住在这忆青宫中,着实也有好些日子了,平日可会觉得无聊?”
萧瑾言心头微怔,顿了顿,缓缓点头道:“臣妾入宫前,一直住在义父府上,虽说也算小姐,但臣妾自知自己非义父亲生,所以也常常帮义母打理家事,尽己所能为她分忧,如今到了宫里,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老皇帝沉吟半晌,阖眸道:“既是这样,等明日,朕就派人去跟皇后说一声,让她把六宫的事务也交你一部分,免得她大病刚好,又操劳成疾了。”
此时的王振刚走进外厢便听见了这句话,目色变了变,而后又恢复正常,站在外面沉声道:“启禀皇上,安大人有要事禀报,如今正在御书房外候着。”
老皇帝闻言,摸着萧瑾言的手,语气不悦,“王振,你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不知道忆青宫里的规矩吗?”
“老奴知道,老奴时刻都记着,”王振见皇上生气,连忙跪到地上颤声道:“只是安大人说,此事事关东陵社稷,一刻都不敢耽搁……”
“皇上,”萧瑾言见王振被吓成这副样子,目色一凛,望向老皇帝温声道:“安大人要禀告的事既然如此紧急,您还是见见吧,也免得朝中那些大臣们误会臣妾是妖女,日日只会迷惑圣上了。”
老皇帝听罢,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语气无奈,“你啊,何必如此委屈自己,真是让朕心疼。”
萧瑾言摇头温笑,“臣妾不觉得委屈,江山社稷是国之大事,只有东陵好了,皇上才会龙心大悦,皇上高兴,臣妾自然跟着高兴。”
“好,既然爱妃如此体恤,那朕就去见见安离昇。”
老皇帝赞赏似的看她一眼,而后起身,穿上鞋子往外走,经过王振身边时,心里又莫名涌起一股火,抬脚狠狠将他踹倒在地。
王振胸口闷痛,一个字都不敢喊,打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跟上老皇帝。
御书房外,安离昇看着那道明黄身影渐行渐近,狸目轻垂,神色恭谨而不失贵气。
“说吧,什么事。”
待走进去后,老皇帝坐在高位上,敛眉看他。
安离昇抿唇,颔首道:“启禀皇上,离东钱庄有新线索了。”
“哦?”老皇帝闻言,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什么线索?”
“微臣查到,京都成衣铺子玉罗坊与离东钱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鉴于上次的教训,臣为防再打草惊蛇,所以擅做主张将玉罗坊众人都抓起来了,如今都被关在刑部大牢,静候皇上发落。”安离昇敛容站在大殿中央,语气低沉。
老皇帝听罢,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玉罗坊在朕眼皮子底下蹦了这么多年,朕居然都被它蒙蔽了,安爱卿,传朕命令,玉罗坊即刻查封,至于里面那些人,不管用尽什么办法,必须让他们开口,说出离东钱庄的一切实情!”
“臣谨遵圣旨。”安离昇挑眉应道,眼角透着寒光。
出了御书房,安离昇方走到通往宫门的宫道上,尽头处却站着一个红衣女子,俪面如梅,肤如凝脂。
见安离昇过来,女子面上一喜,颔首叫了一声,“安大人。”
安离昇看她一眼,目色无情,声音平淡,“贵妃娘娘有事吗?”
萧瑾言听着他淡漠的语气,心里不由闪过一丝失落,嘴角笑意却始终未减。
“我见安大人这么晚了还进宫面见皇上,心中有感于大人博大的襟怀,让我也不免感慨万千。瑾言能有今日,全仰仗了安大人,只是这么久了都没来得及向安大人道声谢,今晚良夜中宵,瑾言总算是寻到了机会,所以特来感谢安大人先前对瑾言的帮助,瑾言此生,定当没齿难忘。”
安离昇闻言,眉眼中闪过一丝细痕,“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是贵妃娘娘自己的本事,下官不过是小小的拉了娘娘一把而已。细算下来,娘娘首先要谢的人,当是宋二小姐才是,若非她将你带到京都城,洗刷了娘娘一家的冤屈,如今这宫里,哪还会有一位瑾贵妃。下官还有事,不宜久留,娘娘也回去歇着吧,告辞。”
萧瑾言听着他如此疏离的语气,心里愈发不舒服,玉手轻轻握紧了袖子,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突然扭过头轻声叫住他。
“安大人,我可以帮你的!”
安离昇只是怔了一下,接着一步不停的往前走,一句话也没有说。
萧瑾言甚是不悦的甩了下袖子,目送着他玉质容华的背影一直走出宫外,蓦然垂下了眼眸。
她一定可以帮他的,总有一天,他的眼神,一定会停留在她身上。
如今朝中和他敌对的人只有丞相府和将军府,她和柳家的仇自然不是柳下荫挨四十大板就可以抵消的。
只是如今她在宫中,行动多有不便,更何况皇上如今还拿她当柳月青的替身,若贸然对柳家下手,只怕会招来皇上不满。
柳月青温婉贤德,从来不会做勾心斗角之事,所以在皇上面前,她也要做足了姿态。
而卫家之中,她可以对付的人只有……皇后。
皇后是将军府放在宫中的利刃,必要时刻,可以借助皇后的手杀掉自己的政敌,所以卫家与皇后,一直都是相辅相成的,只要扳倒了皇后,卫家必然也会遭受重创,这样,安大人就可以趁势击垮卫家……
刚好皇上让她明日去帮皇后“分忧”,如此得天独厚的机会,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行。
更何况,皇后还一心想击散她和容妃的联盟,呵,倘若真是联盟,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垮的,不过如今,她就先对付皇后吧。
等她爬上更高的位置,安离昇,还不是触手可得。
第215章:撕心裂肺
青峰坐在马车上守着,时不时往宫门口看去,蓦然瞧见安离昇的白袖一角,连忙跳下马车迎上去。
“公子,皇上没有怪罪您吧?”
毕竟这一次拿下玉罗坊,公子可是越过了皇上直接下得命令,为权者最忌讳有人越俎代庖,虽然皇上器重公子,可老皇帝最在乎的,还是他手中的权力啊。
安离昇淡淡扫他一眼,漫声道:“去刑部大牢。”
青峰闻言,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去大牢,那便说明公子没事了,也是,以公子的城府,老皇帝哪是他的对手呢。
思及此,青峰脚下的步子也不禁快起来,待安离昇坐上马车后,连忙甩动鞭子往刑部大牢走。
一路上,安离昇都静静的坐在车厢里看书,一句话也没说,待马车停下时,忽然想起萧瑾言方才说过的话,待青峰掀开帘幕请他下去时,精湛的狸目倏尔一沉。
“托人告诉师父一声,让他留意一下萧瑾言的动静,必要时刻,可以联盟。”
“好,属下知道了。”青峰郑重点头,等安离昇已经走出几步,整个人却又忽然愣住。
公子方才说,要道衍真人和萧瑾言联盟,莫非,是看到萧瑾言的利用价值了?不然,以公子这般高傲而挑剔的性子,是断然瞧不上萧瑾言的。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只燃着四盏烛火,赵德翰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中,他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儿,死一般的气息紧紧包围着他,连呼吸都变得渐渐微弱起来。
想他堂堂玉罗坊的管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何时受过这种苦,可一夜之间,贵管事变成阶下囚,他所拥有的那些东西全都没了。
他想大声喊冤,可安离昇要抓他,任凭他怎么喊都没有用,如今只盼主子已经收到他入狱的消息,早些派人来救他。
倏尔,干草铺成的长廊上突然传来走路声,赵德翰心头一震,蹲在墙角处紧紧盯着牢房门口。
待那袭熟悉的白衣悉数显现在眼前,赵德翰眼中猛然闪过一丝绝望,而在这绝望之中又带着不甘。
“安离昇,你敢抓我,我主子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随后进来的青峰眉头一皱,隔空朝赵德翰挥去一掌。
第一次对公子出言不逊,他只是劈晕这个胆小如鼠的废物,已经算手下留情,如今这赵德翰还敢骂公子,当真是不想活了。
青峰那一掌力道不轻,赵德翰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当即吐出一口血,身上的气势瞬间没了。
安离昇让狱卒打开牢门,缓缓走至赵德翰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疼吗?”
赵德翰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愣却没有说话。
青峰见状,拧眉沉声道:“我家公子问你话,还不赶快回答,还想挨打是不是!”
赵德翰身子一震,缩着脖子害怕的看了安离昇一眼,老实回道:“疼……”
“疼就对了,”安离昇眯眼轻笑,“好好记住这种感觉,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它会一直陪着你。”
赵德翰又是一颤,牙齿止不住打架,突然跪到安离昇面前求饶,“安,安大人,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再也不轻视您了,求您饶我一命,您的大恩大德,我此生一定会没齿难忘的!”
安离昇敛容一笑,缓缓开口,“看来,你还不明白,我到底想从你口中听到什么。”
赵德翰一愣,不明所以的抬头望着他。
安离昇也不管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淡淡吐出四个字,“离东钱庄。”
赵德翰猛然一颤,身子似乎抖得更加厉害,“我,我不知道安大人在说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离东钱庄。”
青峰泠然笑了笑,语气有些轻蔑,“赵管事,你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脑子怎的如此不开窍,我家公子既然能抓你,自然不是空穴来风,那程家是怎么灭的,你不会没有耳闻吧?”
赵德翰抖了抖,想到程家满门抄斩的下场,心乱跳不停,这才明白安离昇抓他的真正用意。
可是他不能说,一旦开口,下场只会比痛不欲生还要惨上千百倍。
安离昇一看他这副样子,已然知晓他心里的想法,深邃的狸目微微眯起,嗤笑一声,便负手转身往外走。
青峰投给赵德翰一记“你死定了”的眼神,走至门口吩咐狱卒几声,而后快步追上安离昇。
赵德翰呆呆坐在原地,难以置信安离昇居然就这么走了,他,这是暂时放过自己了?
不等他把这个认知想清楚,从牢房外又突然走进两个狱卒,手里皆拿着一条挂满倒刺的鞭子,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赵德翰惊恐的看着那鞭子,不断往一旁缩。
两个狱卒冷哼道:“胆敢得罪安大人,还以为自己会有好下场吗,赵管事,你说我们想做什么?”
赵德翰心尖一颤,指着他们二人扬声威胁道:“我告诉你们,最好不要乱来,万一把我伤了,等出去之后,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就等你有命从这里走出去再说吧!”两个狱卒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扬手便甩出一鞭。
“啊!!”
青峰刚跳上马车,便听见了赵德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嘴上不禁发出一声冷嗤。
“这个赵德翰,好日子过太久,这点儿苦都受不了了,离东钱庄怎会收这种人做属下。”
安离昇静静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尽管没有开口,却还是清楚的听清了青峰的话。
世间万事万物,一旦顺路走长了,便会忘记居安思危的道理,离东钱庄亦是如此,能潜伏在京都城暗中猖獗这么多年,如今,也该见见风浪了。
翌日清晨,对安睡了一夜的京都城百姓来说,一大早听到的最惊人的消息莫过于玉罗坊被官府查封了,就像当初的程府一样,一夜之间,离奇覆没。
宋馨从迎夏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恍了下神,目色旋即便恢复平静。
安离昇昨夜说他一定不会放过赵德翰,想不到,他说的竟是真的,他果然没让她失望。
第216章:莫名其妙
“小姐,您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想那玉罗坊也是个大铺子,没有咱们则灵居以前,一直在京都城一家独大。如今见咱们生意好,就心生忌恨暗中使坏,不过幸好老天爷是站在咱们这边的,我们还未动手,他们自己倒先倒下了。这呀,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奴婢说的对不对?”
迎夏看着宋馨,水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甚是好看。
宋馨点点头,嘴角含笑摸摸她的头,“迎夏最近学会的词越来越多了。”
迎夏调皮的吐吐舌头,坐在石凳上支起下巴问她,“不过奴婢还真没有想到,这玉罗坊竟然会说查封就查封了,我听外面的百姓说,赵管事其实并不是玉罗坊的主人,它背后的主子其实另有其人,而且来头还不小呢!小姐,您说那传言万一是真的,玉罗坊那么大的背景都逃不过被查封的命,那我们则灵居岂不是也很危险啊?”
“天子脚下,任凭一个人的来头再大,能大得过皇上吗?”宋馨敛容轻笑,“再者说,咱们则灵居做的是正经生意,只要银子来得正,就不会触怒龙颜,如今玉罗坊已倒,往后自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迎夏点点头,深觉她说的话在理,旋即又似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宋馨问:“对了小姐,问仇昨夜在玉罗坊找到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姑娘,应该是那个秀秀的妹妹,已经送到秀坊了,如今她们姐妹二人该怎么解决啊?”
宋馨沉吟半晌,敛容淡声道:“给她们一笔银子,让她们离开京都城吧。”
虽然秀秀杀了人,可也是不得已为之,而且她看得出来,此人善心未泯,若不是为了妹妹,也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之事。
如今赵德翰已经入狱,对秀秀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她还有妹妹要照顾,倒是不如让她们姐妹二人离京,以后好好做人,也不枉她今日放她们一把。
迎夏最初对秀秀的印象不差,要不是后来秀秀做了危害则灵居的事,她们兴许还会成为好朋友呢,如今见小姐放过了秀秀,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奴婢现在就去办,尽快让她们姐妹二人早些离开京都城。”
“嗯”,宋馨轻轻点头,在她转过身时,又突然说:“到秀坊看见迎春时,问问她有没有将昨天那两条裙子做好,若是做好了,就立刻让人给段小姐和云小姐送去,免得她们等着急了。”
“是,奴婢晓得了。”迎夏扭过头颔首一应,淡笑两声,蹦蹦跳跳的出了院子。
宋馨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回屋收拾一番,也准备去铺子里。
玉罗坊虽然关了,可她则灵居的生意还是要做的,不但要做好,还要做得更强大,让它超过玉罗坊以往的辉煌,更要让它成为东陵王朝最不可磨灭的记忆。
一个时辰后,宋馨领着迎冬刚走到铺子里,云水瑶后脚便带着丫鬟绿萝到了。
宋馨面上一愣,看着她不解问:“云姐姐,我不是让人把裙子送到府上去了吗,你没有收到?”
“不是,”云水瑶轻轻摇头,看看这铺子里站着的小丫头们,站在她面前轻声道,“我找你有话说。”
宋馨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目色一顿,颔首道:“你跟我来吧。”
云水瑶暗暗呼出一气,让绿萝站在原地等着,自己则跟着宋馨一直走进一间内室中。
宋馨关上门,目色淡淡的看着她,“有什么话,云姐姐但说无妨。”
“我要见问仇。”云水瑶开门见山,眸底隐匿着一丝迫切。
宋馨再度愣住,忽然嗤笑一声问她,“云姐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云水瑶点点头,目色很是坚定。
宋馨也正了脸色,问:“理由呢?”
云水瑶这下犹豫了,“对不起,理由……我不能说,但是你放心,我对他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宋馨抿唇扬眉,她当然知道云水瑶对问仇没有恶意,这么长时间以来,如果连这点儿东西都看不出来,那她可就真成傻子了。
“云姐姐,你要清楚,你已经和别人定下婚约了,而问仇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小护卫,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是。”
云水瑶怔了怔,倏尔苦笑道:“这些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当我求求你,你就帮我一个忙,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我只是想要他一句话而已,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宋馨听着这些话,心里默叹,却抿着唇瓣不说话了。
如果云水瑶一直保持模棱两可的态度还好,如今突然指名道姓的跟她说要见问仇,只会让她确定,当初从段红绫口中说的第三个人,一定是问仇无疑。
安离昇说问仇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而能和国公府世子做朋友,又对京都城的门阀世家知根知底的人,以前的身份定然也不简单。
想到这里,宋馨对问仇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云水瑶一愣,听宋馨如此问,便知她对问仇一无所知,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竟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问仇对宋馨当真忠心,一定会在她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如今,宋馨却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代表,在问仇心里,宋馨算不上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她还是替问仇保守身份好了。
“对不起,我不能说,如果问仇想告诉你,他一定会亲自开口的,我若是说了,他,他怕是会责怪我。”
宋馨听着云水瑶说话的语气,心里陡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总感觉云水瑶在说这些话时,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优越感,很是莫名其妙,让她的声音顿时僵硬下来。
“问仇虽然是我身边的护卫,但他是自由的,他想见谁,不想见谁,自有主张,云姐姐直接找他便是。”
“可正是因为他是你的护卫,所以你的话,他才听得进去不是吗?明天酉时三刻,我在月牙湖畔的云泽亭等他,烦请宋妹妹转告他一声,我会一直在那儿等着,直到他来为止。”
宋馨定定望着她,眉心渐渐拧紧,“好,我只帮你转达,至于他去不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他的想法,也请云姐姐能多加理解。”
第217章:不离不弃
“这是自然。”云水瑶轻轻点头,也以同样的目色看着宋馨。
两人之间像达成了某种共识,而宋馨心中更多的,则是疑问。
一直以来,她对问仇以前的事都不闻不问,因为她知道,等时机成熟了,问仇自然会悉数告诉她,而如今云水瑶主动找上门要求见问仇,兴许,这就是那个成熟的时机。
静谧的房间外,一抹淡绿色的身影稳稳站在那儿,耳朵趴在门框上,似乎已经偷听多时,蓦然间听见一串脚步声,她凛凛神,连忙走至一旁站稳了身子。
“绿萝,走了。”
云水瑶经过她身旁时,轻轻唤了一声。
绿萝一怔,点点头,随后看见接着走出来的宋馨,屈行一礼,抬步往外走。
宋馨站在则灵居门口,目送云水瑶所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默叹一气,方要转身,却见秀秀来了,她手上还拉着一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小姑娘。
“不是让你们离开了吗?”
“宋小姐,我们是来向你道别的!”秀秀模样恭敬的望着她,倏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宋小姐,秀秀自知自己对不起你,对不起则灵居,如今你不但不责怪秀秀,反而还给我银子,让我带着妹妹离开,你的大恩大德,秀秀此生没齿难忘。”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想让外人看笑话不成。”宋馨垂眸,脸上神色有些肃然。
她并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下跪,第一世嫁进丞相府,只要做错了事,赵琴就会让她跪下,无视周围下人嘲笑的眼神,指着鼻子骂她打她。
她对这样的情形太过记忆犹新,以致后来每每想起,整个人还会恨得浑身发抖,她跪下的,不仅仅是自己整个人,更有她全部的自尊和骄傲,以及宋家的脸面。
所以现在再看见别人下跪,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回想到当时那种场面,让她浑身不舒服。
秀秀听出宋馨低沉的语气,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声音却依旧恭谨,“宋小姐,无论如何,秀秀都绝对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我打算带着妹妹去阳城,宋小姐日后若是有用得着秀秀的地方,尽请开口,秀秀一定帮忙。”
宋馨点头温笑,“好,若真有那个时候,我必不会跟你客气,带上你妹妹速速离开吧,一路顺风。”
秀秀郑重点头,深深凝视她一眼,而后转身。
迎冬在一旁看得啧啧有声,“又多了一个对小姐死心塌地的丫头。”
宋馨不由得莞尔,“小姑娘说话越来越没正形了。”
“小姐,奴婢那是夸您呢。”迎冬吐舌头,面上有些难堪。
她读书不多,说话难免有失妥当,小姐没少打趣她,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小姐高兴便好,其他的,通通不重要。
云水瑶回府之后,便进房歇息了,绿萝守在院子里,见她久不出来,眯眼看了看那兰花秋千架。
自从做好之后,小姐从来都没有坐上去过,只是每日一有空,便会摸着那秋千上盛开的兰花静静沉思。
绿萝顿了顿,静默半晌,垂眸从后门又走到了大街上。
步子七拐八扭,最后进了国公府的后门。
段行止靠坐在软塌上,白玉修长的手摩擦着一个小药瓶。
“你听到的,就这些?”
绿萝跪在地上重重点头,声音坚定,“绿萝不敢欺瞒公子。”
“好,你先回去吧,有事我自会通知你。”段行止收敛了目色不再看她。
绿萝眼底闪过一丝迷恋,而后万般不舍的站起身,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厚重的楠木门开了又关,段行止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指尖忽然一顿,将瓶子里的药倒出来吃了一颗,心中却是苦笑。
瑶儿,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了你,我将自己变成这副样子,为了你,我不惜伤害曾经的兄弟,为了你……
既然那份情,你难以割舍,不如,就让我帮你斩断吧。
“初九。”段行止正了脸色,扬声喊了一句。
外面旋即有人进来,神情刚硬,眉眼之中充满正气,“公子有何吩咐。”
段行止微微眯起眼睛,“去把云大人请来。”
“是!”初九沉应一声,转瞬又健步走了出去。
段行止吃了药,身子有些乏累,缓缓闭上眼睛躺在了软榻上。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幽长的梦,梦里的画面很遥远,遥远到他近乎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只能看见有三个小孩儿时常待在一起,两男一女,女孩儿很喜欢跟着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儿跑,而稍矮一些的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安安静静的跟在两人身后,眼底充满羡慕。
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到十岁左右,女孩儿依旧喜欢跟着那个男孩儿跑,而矮个子的那个,却不愿意再跟着他们了,因为他一看见他们亲昵的样子就会生气,书房案牍上铺满宣纸,上面一笔一划,写满了女孩儿的名字。
瑶儿。
瑶儿……
后来,她喜欢的男孩儿离开了,她哭的泪流满面,是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他好不容易等到她点头,听见她亲口说要嫁给他,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当时的感受。
这是他的瑶儿,他一辈子的挚爱,所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
过了一会儿,初九领着一位中年男人走进来,那人身上穿着修长的青衫,头发稀疏发灰,被高高束起,眉宇之间温淡平静,带着几分书生意气,正是云水瑶的父亲云陆。
段行止听见声音,从梦中缓缓清醒过来,拂袖让初九退下,转而看了云陆一眼。
“伯父,冒昧让初九将您带过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还望伯父不要见怪。”
云陆轻轻摇了下头,淡声道:“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想来你也是不愿见我的,说吧,什么事?”
“他回来了。”段行止缓缓开口,目色清寒。
这个“他”指的是谁,云陆几乎是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平静的目色中陡然闪过一抹惊慌,“他,他没有来找你吗?”
段行止扬唇冷笑,“伯父以为,我会给他这个机会吗?不过……”
他说着,忽然转了话锋。
“不过什么?”云陆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第218章:满门被抄
段行止眯眼望向他,语气莫名,“不过瑶儿已经见过他了,并约他明日酉时在云泽亭见面,我想,这件事还是由伯父亲自出面解决的好,毕竟比起我,您更不希望他们二人能在一起。”
云陆一怔,紧紧盯着段行止的眼睛,满口逼问似的语气,“你在瑶儿身边安插了眼线?”
段行止抿口茶,轻笑一声,嘴上并不否认,“我不过是关心她而已,伯父何必如此口吻。”
云陆说道:“我知你对瑶儿的心,可你当也明白,瑶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呢?”段行止放下茶杯,淡淡说道,“当年那件事,是你云家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段家若是刽子手,而伯父你,明明早就知道那件事会发生,却偏偏不提醒自己的好友,单单为了自保而眼睁睁看着一百余条人命被满门抄斩。伯父如今却来指责我在瑶儿身边安插眼线,你当该明白,不管我怎么对她,都绝对不会害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疼她,即使身为亲生父亲的你也不例外。好了,我请伯父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该怎么做,无需我多说,伯父心里也应当清楚吧。”
云陆沉了面色,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他是个文人,一身清骨傲气,入仕为官本是无奈之举,本以为只要谨慎做人,便可躲过被同流合污的命运。
可在十年前,他终究是屈服了,在冰冷的刀剑面前,这身骨气根本算不上什么。
十年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初九站在门口见云陆又愤又无奈的离开,皱皱眉,抬脚走进屋内。
“公子,云大人已经走了。”
段行止淡应一声,面上看不出情绪,“一支箭的箭头虽然已经迟钝,但只要用箭的人出手及时,必要时刻,依旧可以杀人。”
初九心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心中难免叹息,公子为云小姐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如今连她的亲生父亲都能利用,但愿云小姐知道后,不会怪罪公子。
就在这时,窗檐上突然飞来一只白色的信鸽,粉嫩的小爪上绑着一张卷起来的纸。
初九目色一凛,将纸取下来拿给段行止看。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而段行止的眼睛却倏尔一眯。
“宋家?呵,看来,上面这位是恼羞成怒了,也罢,总归那几个人留着也没用了。”
初九不知道那纸上说了什么,只是从公子的脸色中,依稀可以看出来,宋家此次,怕是当真惹怒那位大人物了。
而段行止之所以决定对付宋家,也有几分迁怒的意味在里面。
宋馨救了问仇,还帮瑶儿和问仇搭桥,这些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所以,他怎么可能白白放过宋家。
不过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宋家到底是百年书香世家,他的计划,必然要做的滴水不漏。
而彼时的宋馨尚不知晓一波暗涌的风雨已悄然向自己袭来,她坐在秋千架上,不明所以的看着一旁的问仇,冷声问:“喂,明天傍晚,你到底去不去啊?”
问仇斜倚在梨花树上,敛容反问,“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那副淡淡的语气,好像在说“我去不去,干你什么事?”
宋馨喉间一滞,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云姐姐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应该清楚,那个段行止并非纯良之辈,你若是去了,被他知道之后,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看到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问仇倏的抬头,目光灼灼。
宋馨实在是无力劝他了,而且听他说话这语气,好似他和段行止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不由得想起安离昇先前对她的提醒。
宋家和国公府素无往来,而段行止一见面却对她带着一种隐匿的敌意,难道,就是因为问仇?
思及此,她莫名打了一个寒颤,看着头顶静止不动的树叶,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问仇没有留意到宋馨的脸色,只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躁动的气息。
其实他也知道和云水瑶有来往,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当年一家满门被抄,只有当时身在长南山学武的他侥幸躲过一劫。
等收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家中已空无一人,听说爹娘的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上,他在那里找了整整十天十夜,腐朽的尸气将他浑身沾满恶臭,当时的他,也不过才十岁而已。
家中未出事时,爹曾来信说,他的小妹妹已经出生了,长得甚是好看,只是还没有取名字,一直在等他回去再取,可他赶回时,尚在襁褓中的妹妹也没了。
一个人平生所能经历的最痛苦之事,无异于至亲之人在一夕之间离世,这种痛苦,以前只有师兄能体会,而今他也真真切切的经历了。
那种感觉生不如死,却又让人恨不得覆灭这天地,他多想冲进宫中,扬剑质问老皇帝,他们一家人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是他偏偏不能,他太软弱,软弱到还不足以为家人报仇。
这么多年,他苦寻真相,为的就是给他的家人讨回一个公道,但越往深处查,却越心寒,先是皇后,之后又是他自以为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兄弟……
师兄一直想拿国公府开刀,可他不同意,那兄弟情早被他扔下了,如今,他只是想要段行止一个说法而已。
他想问问段行止,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害死他全家,又和瑶儿订下婚约,段行止,到底是为了什么?
问仇想的心里烦闷,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倏尔直起身子往外走。
宋馨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打扰,皱皱眉,端起石桌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问仇方走到长街上,迎面一个小乞丐突然撞上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便匆匆跑开了。
他微微敛神,打开看了一眼,深邃的眉眼之中倏尔闪过一抹幽暗,而后运功飞至安离昇的亭台水榭内。
“师哥,你看这个,云大人约我明日亥时见面。”
方一落地,他便将纸条拿给安离昇看。
安离昇随意扫了一眼,突然不屑的说:“既然他拿这件事引诱你见面,那你何不前去赴约,也好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第219章:杀人灭口
问仇扬眉,面上有些犹豫,“如果,如果云家当年也……”
“那就更好了,”安离昇冷笑,高深莫测的直视上他的眼睛,“如此,你也能下定决心,跟云水瑶撇清一切干系。”
“我……”问仇目中闪过一丝苦涩,“师哥,兴许我们现在的一切猜测都是假的,云大人或许只是不希望我和瑶儿有来往,所以想当面跟我说清楚,是不是?”
安离昇嗤笑,淡淡开口,“那你就应该好好想想,云陆怎么会知道,你要和云水瑶见面的事。”
问仇顿时语塞,再也说不出话了。
瑶儿约他见面,只告诉了宋馨,可宋馨并非爱管闲事之人,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再告诉他人,唯一的可能便出在瑶儿那边,莫非,她身边有别人的眼线?
安离昇见他的目色渐渐清明,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冷意,“以段行止的脾气,一定不希望你和云水瑶再有任何往来,所以他让云陆出面也是必然。但云陆单单说想和你见面就可以,看在当年的情分上,他也该明白,你一定会去赴约,可他偏偏又写了这件事,你觉得,他当真只想让你远离云水瑶吗?”
问仇浑身一震,沉着声音说:“我,我不知道。”
安离昇冷笑起来,面上波澜未起,“其实,如今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办法帮你求证,那就是去赴约。云陆清骨奇正,他的话,你可以不信,但一定是事实。所谓真相,有时候可能很痛苦,但你不得不面对,别忘了,你一家满口百余口人的冤屈还等着洗刷。”
问仇微微颔首,默叹一气,阖上眸子不再说话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段行止也收到了云陆约见问仇的消息,云陆想跟问仇说什么,这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事,重要的是,他可以借云陆的手做什么。
瑶儿如今虽是他的未婚妻,可他清楚,这些年,她心里最惦念之人还是问仇,所以任凭他做再多,得到的也不过是她一句感谢罢了,唯有让她真正对问仇死心,他才能真正得到瑶儿的心。
“初九,进来。”
守在外面的初九闻言,快步走进来,神色恭谨的站在他面前,“公子有何吩咐?”
段行止眉眼低垂,伏案在桌子上寥寥写了几个字。
“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你就提头来见我。”
初九一怔,拿起纸看了一眼,又瞬间睁大眼睛,“公子!这……”
“怎么,看不懂?”段行止敛容反问。
初九蓦然一震,摇头道:“不是,属下只是担心,云小姐那儿……”
“她还有我。”段行止收敛了目色,声音低沉。
初九怔怔望着他,总觉得公子和以前变得大不一样了,他自幼便跟在公子身边,心里当然也清楚他有多喜欢云小姐,可如今,公子的爱似已走火入魔一般,让人又惊又怕。
翌日下午,问仇如约而至,云陆正坐在云泽亭内喝茶,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他顿了顿,缓缓放下茶杯,脸上神色难掩激动,“你,你来了。”
问仇瞥他一眼,淡淡问道:“不是说要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吗,如今我人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云陆深吸一气,温声笑道:“不急,时辰还早,先坐下来喝杯茶吧,我慢慢跟你说。这么多年没见,你爹若是能看见你今日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
问仇眉眼微动,语气有些不耐,“我只问你一句话,当面的事,云家有没有参与。”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己都觉察不到的颤抖。
云陆目色一暗,忽然抿紧了嘴。
问仇看见他这副样子,心也瞬间沉下来,嘴角藏着几分讥讽,“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
言罢,他蓦然转过身准备往回走。
云陆见状,连忙扬声喊道:“筠泽贤侄,你等等!”
问仇脚步一顿,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我家上下百余口人死于非命,从那一天开始,你就应当明白,你自诩是我父亲的好友,朝中为官虽艰难,我们也不求你能出手相救,可万没想到,你竟然也在我爹娘的坟头上插了一把刀。如今不杀你,是看在瑶儿的面子上,只是日后,我们便是陌路,倘若再见,我必不会手下留情,还有,我的名字叫‘问仇’,此生只问家仇,你,段家,皇后,我通通不会放过!”
云陆身形一震,从后面追上去,急声想解释,“不,你误会了,我......”
就在这时,凌空一枚银镖突然刺穿云陆的胸膛,从后背一直穿出胸口,最后落进草丛中消失不见,等问仇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伯父!”
他终是痛心的,哪怕云陆什么都没有解释,可如今也全明白过来了,有人想杀人灭口,想堵住云陆的嘴不让他说出真相。
问仇几步冲上前,扶住云陆摇摇欲坠的身子,连忙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为他止血,可银镖上有毒,青衫衣襟上的伤口周围已经慢慢开始发黑。
“伯父,你挺住,我一定会救你的!”
“不,不用了......”,云陆重重咳了一声,有气无力道:“贤侄,我,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和瑶儿,瑶儿她......你答应我,日后,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护她周全。”
云陆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谁要杀他,只是他想不到,那个人,竟能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瑶儿,他的瑶儿,以后怎么办?
问仇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儿点头,一边运功往云陆体内灌输真气,眼见他的鼻息渐渐平和,他心头一松,正要带云陆去找师兄。
谁知这时突然从隐秘的草丛中蹿出一道黑影,手持冷剑,风驰电掣一般向他逼来。
问仇目色一狠,一手扶着云陆,另一只手和那黑影扭打起来。
可这人的武功并不低,若是没有云陆,他完全可以将这个人擒住,但方才那枚银镖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人射的,万一他把云陆舍下,有第二第三个黑衣人冒出来怎么办?
那黑影显然也预料到问仇没有抛下云陆的念头,冷冽的剑光专逼云陆而去,问仇以防守为主,渐渐处于劣势。
第220章:杀人狂魔
再次躲过黑影的攻击后,那黑影怔了一下,双耳微微一动,倏尔又从腰间拿出一枚银镖朝云陆射过去,问仇面上一急,连忙伸出长剑将其挡开,可就在这时,那黑影趁他分神,瞬间移到他身后,横空在他背后挥出一掌,而后闪身飞走了。
问仇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倾,旦听得一道剑锋刺穿肉体的声音,他看着眼前的云陆,蓦然睁大眼睛。
猩红的血液如流水一般,顺着长剑一直往下流,染红了云陆的衣襟,也染红了他的手。
“啊!!”
恰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惊叫声,他蓦地从震惊中回神,扭头一看,果然瞧见了云水瑶。
他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中的长剑,目中涌动出千百种思绪,最后悉数化成心痛、紧张和无可奈何。
“不是我。”
他的声音很轻,伴随着冷冽的寒风传进云水瑶耳中,她身形一晃,眼睛顺着云陆的胸口一直移到问仇手上,忽然哀婉的痛叫一声,朝云陆奔过去。
“爹!”
问仇目色一黯,缓缓往后退去,长剑也从云陆胸口抽出来,那具清瘦的身体慢慢倒下去,如林间渐渐熄灭的烟火,让他的心阵阵抽痛。
云水瑶跪在地上抱着云陆的尸体痛哭,眼角余光瞥见问仇还呆呆站在这儿,全身力量似乎都化成了一声怒吼。
“走啊,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见我爹,你想看着所有人都因为你的恨而痛不欲生是不是,滚,滚的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问仇浑身一震,目色黯淡的看着她,最后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拿着长剑转身离去。
他不是故意的,但凡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都绝对不会将剑刺入云陆的身体中,可是,它偏偏就那么发生了......
云水瑶蹲在原地,看着问仇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小,抱着云陆尸体的双手蓦然缩紧,眸中眼泪愈发肆意的往下流。
她知道,自己不能贪心的,他走了十年,她就盼了十年,可京都城早已物是人非,她远没有想到,自己和他还会有相遇的一天。
十年之后,也是在月牙湖畔,她亲眼看见他长剑上的剑穗,那是她亲手送给他的,明明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可他还戴着。
世上最难割舍的唯有情,可如今,又要她怎么办......
初九隐没在暗处,看着云水瑶伤心欲绝的脸,目光沉了沉,默默离开了。
问仇没有回宋家,他如今这副样子,是断然不能回宋家的,沉重的步子一直走到城东尽头,看着高大朱门上的匾额,他抿抿唇,蓦然走了进去。
青鸾端着一杯茶从膳房走出来,猛地瞧见问仇这般垂头丧气的样子,满手还站着鲜血,眉心不由一颤。
“问仇公子,你,你怎么了?”
问仇摇头苦笑,声音淡淡的,“师哥在吗?”
青鸾木讷的点了点头,面上神色更加困顿,只是也没有多嘴问,缓缓推开书房门,让他先行进去。
安离昇一袭白衣修长,背影清寒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他扭头看了问仇一眼,眸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目色倏尔阴沉下来。
青鸾察觉到公子的情绪,将茶放下之后便退出去了,屋内只剩下问仇和安离昇两个人,一个神情忧郁,一个眉眼清寒,狭长的狸目万年飞霜。
“云陆呢?”
心中似已经有了某种猜想,安离昇定定望着问仇,缓缓开口。
问仇垂下眼眸,语中带着几分苦涩,“死了,死在我的剑下,可是师哥,我真的不是有意杀他的......”
安离昇凝神不语,他当然知道问仇不会杀云陆,哪怕当年的事当真和云家有关,看在云水瑶的面子上,他也会放云陆一马。
可如今云陆偏偏死了,那便说明,从一开始,问仇就走进了别人的陷阱中。
“到底怎么回事?”安离昇冷漠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情绪。
问仇颓然坐在椅子上,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幕,语气肃然,“有一个人一直隐没在暗处,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朝云陆射出一枚银镖,之后我和他对峙起来,原本他是占了上风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在我背后挥了一掌,就是这一掌,让我根本来不及收剑,直接刺杀了云陆。”
安离昇闻言,眼中一厉,只是沉吟片刻,嘴上又轻笑出声,“段行止这步棋,走得果然高明。”
“师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段......不可能,云陆是瑶儿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会那么做!”问仇脸色一寒,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安离昇脸上的神色倏尔变得很冷,“如果让云水瑶亲眼看见你杀了云陆,那么即便她心中还对你有情,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甚至会因为而恨上你。对段行止来说,这么好的利用价值,他怎么可能会白白放过,纵然云陆是云水瑶的父亲又如何,单凭云陆知道当年的真相,他也一定会杀了他,能留云陆多活十年,已经是顾及到云水瑶了。”
安离昇鲜少会将什么人放进眼里,京都城人才济济,可大多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唯一欣赏的人也只有段行止而已。
那个人足够聪明,心也足够狠,若能和他斗一场,一定会其乐无穷,只是以前他们之间并无矛盾,加上他在京都城的根基尚不算稳,他没必要和国公府作对给自己多树一个敌人,若不是后来偶然间查到国公府也牵扯到十年前的那件案子中,他此生怕是和段行止不会有任何交集。
如今,既然国公府的手已经伸至眼前,那他就不可能继续坐视不理了。
问仇怔怔听着他的话,眼神一瞬间迷茫起来。
他还记得,幼时他们三人总是待在一处玩,那时候的段行止率真善良,看见林中受伤的小兔子,都会心疼的要命。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段行止却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看错了这个人?
朝廷命官被人刺杀是大事,老皇帝虽然不见得有多器重云陆,可云家和国公府是姻亲,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他还是要做做样子重视一下的。
第221章:一丝异样
“云大人乃我朝之栋梁,如今被人残忍杀害,朕甚为痛心,那刺客不仅仅杀了云大人,更是在挑衅我东陵的国威,朕岂能善罢甘休!故,朕着意让人仔细调查此案,找出真凶,各位爱卿,你们谁若是能毛遂自荐,还云大人一个公道,朕定有重赏!”
殿下众百官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低着头没有说话。
虽说能得皇上赏赐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人海茫茫,若想找出一个杀人刺客谈何容易。
那云大人素日看起来清流,可谁知道他私下里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人,如今被人寻仇来的,若真是如此,那这桩麻烦事,他们可万万不能接。
柳温和卫冕分站两侧,老脸上神色淡淡的,看来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们二人不开口,其他人更不会说话了。
“皇上。”
就在这时,大殿中央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护国公段雄神色凛然的站在那儿,语气不卑不亢。
安离昇听见段雄的声音,说不出为何,心底突然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段雄无视众人异样的眼神,直视着老皇帝说:
“皇上,云大人是臣的亲家,如今他死于非命,臣心中也不免叹惋,决心要为他讨还公道。
只是臣垂垂老矣,臣的儿子行止又常年卧病,不宜过度操劳,是以国公府纵然不甘,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但臣纵览朝中诸位大臣,私以为只有宋长青宋大人才能担得起这个重责。
宋大人为官公正,行事谨慎又不失大才,臣深为信任,所以恳请皇上能让宋大人办理此事,找出真凶,让云大人死而瞑目,也让国公府安心。”
老皇帝闻言,几乎是想都没想的便点头答应了。
“好,宋卿家,此事就交由你去做,十日之内,务必将凶手给朕找出来,否则,朕拿你是问!”
柳温和卫冕那两派都不想揽这件事,而护国公又站出来指名要宋长青查案,在他的印象中,宋家和国公府似乎并无过节,而护国公那番话,看似赞赏,实则大有深意,他不妨顺了护国公的意思,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老皇帝暗暗想着,深邃的老眼中藏着一抹精光。
宋长青从最后几排走出来磕头领旨,心里当然也清楚,这事背后自然不会有那么简单。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寡淡无知的宋长青了,护国公这种明显的举动,虽然让他暂时看不出什么,但他清楚,护国公是在刻意针对宋家。
云大人无端被杀,他一样惋惜,听说云小姐是唯一一个见过凶手真面目的人。
只是因为云大人离世的打击太大,云小姐回府之后便晕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若想查出真凶,只能从云小姐那儿下手,只是如今......
安离昇看着宋长青微凝的目色,心里闪过什么,双手不自觉握成拳。
到底是他疏忽了,段行止这一计分明是一箭双雕,杀了云陆,一来可以让云水瑶对问仇死心,二来再让宋长青去调查真相,就更加玄妙了。
当时云水瑶亲眼看见问仇亲手将剑插进云陆胸口,而问仇的真实身份断然不能暴露,那对外言明的,就只能是宋馨身边的护卫。
一个小小的护卫而已,没道理去杀一个朝廷命官,所以在外人看来,这只能是宋家的命令,不管是因何理由要杀云陆,在这些人眼中,只会认定宋家派人杀了云陆这桩事实。
加上有柳温和宋家的私仇在,到时候,柳温绝对会推波助澜,那么宋家一定逃不过重责。
而宋长青若是包庇了问仇,十日之后,皇上又会治他一个失职之罪,等待宋家的,一样是个不小的麻烦。
呵,段行止,这一次果然是走了一步好棋。
下朝之后,宋长青便让人驱车前往月牙湖畔,他只有十天时间,人海茫茫,如果到时候还找不出凶手,那宋家......
他凛凛神,不敢去想那个后果,失职之罪本是小事,可这一次是护国公指名要他破案,所以到时候这案子若是破不出来,有护国公在,皇上即便不会重惩宋家,也绝对不会轻判。
轻风微澜,丽日明媚,本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好天气,却因为死过人的缘故,让往日热闹异常的月牙湖变得十分冷清。
宋长青默叹一气,下了马车,缓缓往云泽亭走去。
他想不明白,素闻云大人性喜清净,平日里若是没什么事,几乎从来都不会出府。
无缘无故的,云大人来这儿做什么?散心?还是被什么人给约出来的?
宋长青百思不得其解,凝神坐在石凳上静静沉思。
过了一会儿,阳光渐渐强烈起来,额头已渗出了汗,宋长青拂袖轻轻擦了一下,眼角突然有一束强光闪过,很是刺眼,等他睁眼再去看时,那束光却没了,不过他却记得大致位置。
宋长青微一敛神,起身缓缓向一旁的草丛走去,弯腰在地上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草丛深处找到一枚银镖。
儒雅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皱皱眉,刚要伸手将其捡起来,却见银镖周围的青草都变黑了,目色不由一紧。
这镖竟然有毒!
他不知道它和云大人的死有没有关系,不过草丛中出现这种东西也确实不正常,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宋长青还是拿出手帕包裹在银镖上,小心翼翼的捡了起来。
“去义庄。”走出云泽亭后,他如是吩咐车夫。
到义庄后,年过半百的老仵作刚把尸体验完,这人被称为“京都鬼手”,名叫谭双刀,家中历代都是仵作,不过手艺传到他这儿,发挥的更加精湛了而已,尸体上的任何细微之处他都能发现,是以也帮官府破了不少案子。
“谭师傅,如何?”
宋长青凝眉望着面前之人,义庄到处都是腐尸气,按理云大人的尸体是应该放回家中的,只不过皇上勒令抓凶,所以就只能先送到义庄验尸了。
谭双刀看他一眼,沉声道:“云大人身上只有两处伤口,一处来自金属硬物所造成的毒伤,另一处则是剑伤,但这两处伤口,全部都是致命伤。”
毒伤和剑伤?
第222章:依旧镇定
宋长青听罢,脸上更加困惑,按理说,正常的杀手在第一次杀死云大人之后,不会再多此一举,而且又是毒又是剑的,这岂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亦或是,当时潜伏在云泽亭中的,有两个杀手?
宋长青凝神暗暗沉吟,旋即似想起什么,拿出怀中的帕子,展开之后露出里面的银镖,呈给谭双刀看。
“谭师傅,你看看这个,会不会就是造成云大人中毒身亡的金属硬物?”
谭双刀接过帕子仔细看了看,老眼瞬间一眯,“没错,就是它,宋大人在哪儿找到的?”
“月牙湖畔的草丛中,”宋长青缓缓开口,“我猜,应该是这银镖射穿云大人的身体后,掉落出去,而凶手又急于逃跑,便将它落下了。”
谭双刀点头,敛容道:“宋大人分析的不无道理,老夫觉得,大人不妨从这枚银镖着手,它所用的材料,制作手法,以及这上面所淬的毒,想必都能在京都城的制镖局问出个一二来。”
宋长青听着谭双刀的话,瞬间有了方向,倏尔抱拳向谭双刀客气行礼,“多谢谭师傅赐教。”
谭双刀摆摆手,沉笑摇头,“老夫也不过是经验之谈而已,能不能找出凶手,还要宋大人多多费心才是。”
宋长青无奈低笑,又寒暄两句后便带人离开了。
不过即便有谭双刀提供思路,宋长青还是碰了壁,因为制镖局所制出来的镖极为隐秘,哪怕是官府之人,他们也绝不会提供任何关于雇主的线索,所以,宋长青几乎是白跑了一趟。
无奈,他只好去找安离昇商议对策。
“宋兄当真想找出凶手吗?”安离昇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叹道。
宋长青闻言苦笑,“我在朝堂上的处境,安兄也看见了,如今除了找出真凶,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更何况,云大人对东陵的建树虽少,却是朝中难得的清流之辈,单凭这一点,长青也应该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安离昇微阖起眸子,幽然道:“如果,你想找出的凶手,和宋家有脱不开的关系呢?”
宋长青顿时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安兄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桩案子,不能破。”安离昇抬眸瞥了他一眼。
宋长青彻底愣住,站在那儿不知该说些什么,眸中带着疑惑。
安离昇无奈,默叹一气,让青鸾去请问仇过来。
同一时间的宋家西苑,宋馨听说云陆被杀的消息后,震惊之余则剩下满心担忧。
昨天下午问仇去见云姐姐,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而云姐姐的父亲又在昨日被人杀死了,问仇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听说云姐姐当场看见凶手的真面目,她到底看见的是什么人,如果那人真是凶手的话,为何只单单杀了云大人而没有杀云姐姐灭口,那个凶手,会不会就是问仇?
宋馨心底一团乱,波涛暗涌的水眸紧紧盯着树下的秋千架,满心愁绪最终悉数化为一声叹息。
“迎夏,让陈伯准备马车,我去云府看看云姐姐。”
站在一侧帮迎秋晒草药的迎夏闻言,皱皱眉,语气有些不赞同,“小姐,听说云小姐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呢,云大人的后事也是国公府安排了人操办,想必他们府上现在是一团乱,我们不如等云小姐醒了再去吧?”
宋馨凝神,拂袖道:“无妨,你尽管去安排吧,我到云府看过云姐姐便回来。”
迎夏无奈,点点头,放下草药走出院子。
云府门前高高挂着白帐,院内哀乐不歇,因为云陆生前不喜与人来往,所以来府上吊唁的人并不多,大半还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才来的。
宋馨在前厅上了三炷香,而后缓缓走至后院。
彼时的段行止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的云水瑶,心中蓦然生出一丝悔意。
他不禁问自己,让她亲眼看到那样的场面,对她的打击是不是太大了,可如果不这样做,她就会一直将问仇放在心上,但现在看着她柔弱可怜的躺在这儿,心底却又悔又疼。
“瑶儿,醒过来,我还在这儿陪着你,答应我,一定要醒过来.......”
他紧紧握起她的手,绵软的唇瓣吻在她手背上,眸底聚上一抹暗色。
云水瑶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也似太过伤心,紧闭的眉眼中缓缓溢出泪,干裂的薄唇轻轻动了几下,有极低的声音浅浅发出。
段行止一时没有听清,于是俯身趴过去,附耳倾心听,女子糯糯的声音如春日清风,悠悠荡荡的飘进他耳中,却凝聚起一片寒芒。
她不停地在叫,问仇、问仇.....
那么温柔,那般不舍。
段行止缓缓放下她的手,目光停留在她唇瓣上,冷笑一声,双眼倏尔一眯。
瑶儿,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残忍?
“公子,”正在出神间,外面突然传来绿萝的声音,“宋小姐来了。”
宋馨?
段行止目色一紧,眸底精光微微闪烁,嘴角突然扬起一丝诡异的冷笑。
绿萝候在门外,见里面久不说话,以为段行止没有听见,抬起手正要敲门,房门却在这时突然被人打开了。
绿萝的动作僵在那儿,抬眸看他一眼,又连忙垂下视线,默默退下了。
宋馨站在院中静静凝视着那个兰花秋千,迎夏则蹲在地上给一旁快要枯死的花草浇水。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宋馨蓦然扭过头看段行止一眼,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段世子,云姐姐好些了吗?”
段行止的眸光淡而冷,“还在昏迷,不过我想瑶儿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毕竟她还要指认凶手,为伯父报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盯着宋馨,让她的心没由来颤了一下。
“那很好,云大人是云姐姐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被人杀,云姐姐又是唯一一个见过凶手真面目的人,等她醒来之后,必然要为云大人报仇雪恨。”
段行止却是一声冷笑,负手转过身,目色幽冷的盯着那秋千上的兰花。
“只怕瑶儿到时候,会舍不得。”
他说完这话,让宋馨的心跳得更厉害了,面上却依旧镇定。
“段世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223章:全身而退
“宋小姐是聪明人,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段行止伸手摘下一朵花,放在掌心捻碎了。
宋馨倏尔眯起眼睛,“还请世子讲得明白一些。”
段行止扭过头,眸光定在她身上,“敢问宋小姐,你身边的护卫是不是叫问仇。”
宋馨眉心一跳,声音终于出现一丝抖意,“是又如何。”
“那便没问题了,方才在屋内,瑶儿嘴里一直叫着这个名字。我想,她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又急于为伯父报仇,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凶手无疑。不然,怎会让瑶儿在昏迷之时,都恨得咬牙切齿。”
“不可能!”宋馨的声音突然拔高,直视上他的眼睛说,“你撒谎,问仇根本不会杀云大人。”
段行止面不改色的看她一眼,嗤声笑道:“宋小姐凭什么这么肯定,你知道问仇的来历吗,你知不知道他和云家又有什么样的恩怨?”
“我......”宋馨一时语塞,看着他却突然发不出声。
段行止又是一笑,挑眉道:“你什么都不清楚,又凭什么信誓旦旦的在我面前说不可能,我对问仇的了解,比宋小姐多得多,所以他会做出这种事,根本不在我的意料之外。”
宋馨听着他的话,脑中思绪百转千回,“那你想怎么样。”
段行止如果真的已经断定问仇是杀人凶手,直接让官府抓人便好,如今却单单只在她面前说了这件事,分明是别有用心。
段行止眯眼淡笑,“宋小姐,看来,世上的人当真都看错你了。”
宋馨懒得听他废话,语气有些不耐,“段世子究竟想做什么,不妨直言。”
段行止唇角微勾,眼底藏着算计,“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不过看在宋小姐和瑶儿的关系上,我还是为宋小姐好好考虑了一番。今日在早朝上,皇上勒令宋大人调查此案,而问仇又是宋小姐的护卫,所以,我可以给宋小姐两个选择。”
宋馨面上一怔,眸底闪过一丝惊讶,她想不到,皇上竟然会让大哥去调查云大人被杀的消息,究竟是偶然,还是另有所谋?
段行止看着她晦暗的目色,好心解释了一下,“宋大人为官正直,做事又稳重,是以我便劝家父在皇上面前举荐宋大人,由他去调查云伯父的案子。”
“你!”宋馨顿时气结。
原来是段行止搞的鬼,他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就因为问仇和她的关系,所以他连宋家也迁怒了?
稳了稳心神,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意问他,“段世子不是说给我两个选择吗,说来听听。”
段行止眯眼笑了笑,说:“我不希望瑶儿在醒来之后看见凶手还逍遥在这世上,所以烦请宋小姐能尽快做出决定。第一,交出问仇,保全宋家;第二,你代替问仇入狱,他杀了人,你这个做主子的,同样逃不开责任。宋小姐,想明白了再选。”
宋馨只是愣了一下,讽刺地说:“我要是两个都不选呢?”
问仇是她的护卫,她虽然对他的过去毫无了解,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也让她看得出来,问仇根本不是行事冲动的人。
当初在卫家救下他,她警告过他不准给她惹麻烦,此后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卫家寻仇,可是他都忍住了,可见他是真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而云大人是云姐姐的亲生父亲,他又对云姐姐情深意重,无论如何,他也绝对不会做出让云姐姐伤心的事,所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是如今段行止死盯着问仇不放,如果不把他交出去,整个宋家都会因比遭殃,倘若交了,她又对不起问仇,该要怎样做才高呢?
宋馨这时候,很后悔没先去找安离昇,他再,肯定会想出万全的法子。
可是,段行止没有给宋馨选择的时间,“来人,把宋小姐押进刑部大牢。”
院外很快便有两个侍卫走进来,一旁的迎夏见状,面色一急,连忙张开双臂挡在宋馨面前。
“你们要干什么,我家小姐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凭什么抓她,走开,你们谁也别想带走我家小姐!”
“迎夏”,宋馨收敛了目色,站在后面轻轻拉了她一下,“我不会有事的,你退下。”
“不行,小姐,他们可是要抓你,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啊!”迎夏挡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双眼却渐渐湿润起来。
宋馨淡笑,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什么事都没做,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乖乖回家等着我。”
“小姐......”迎夏苦着脸,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松。
两名侍卫实在是等不及了,强行拉开迎夏,而后将宋馨押了出去。
迎夏被推到地上,掌心被硬石头刺破皮,可她根本没觉得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追出去,可等她跑到云府大门口时,宋馨已经坐上国公府的马车走远了。
“小姐!”
迎夏站在原地急声大叫,跺跺脚,顾不上手上的伤,快步跑回宋家。
同一时间的亭台水榭内,宋长青坐在椅子上静静听问仇讲完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心底的震惊还没有完全消化,青峰已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公子,宋小姐出事了!”
在场三人齐齐变了脸色,宋长青不等安离昇开口,便急步走上前抓着青峰的肩膀问:“馨儿怎么了?”
青峰皱着眉,语气很是沉重,“宋小姐去云府看望云小姐,不想却撞上了段世子,后来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段世子便让人将宋小姐押到了刑部大牢。”
宋长青闻言,全身力气似乎被人顷刻间抽光,他愣了一下,突然抬脚欲向外走。
“不行,我要去救馨儿,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弱女子岂能受得了。”
“你留在这儿,我去,宋小姐说到底都是因为我,倘若没有她,早在卫家时,我也不能全身而退,这条命是她给的,如今我重新还给她。”问仇拦住宋长青,面色阴沉,语气却极坚定。
安离昇坐在椅子上揉揉眉心,“你们若真希望宋馨安然无事,就给我站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
“师哥!”问仇扭头看他,情绪突然变得很差。
师哥一向不是最心疼宋馨的吗,如今为何不让他去救人。
第224章:理直气壮
“段行止如今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倘若你真去了,才是白白辜负宋馨的一番苦心。”安离昇斜眼瞥他,眸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问仇一时语塞,强忍着心底的怒火,恨恨往门框上踹了一脚。
宋长青却皱皱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二人,“安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馨儿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待在牢里不救了吗?”
“宋馨自然要救,”安离昇的声音淡定从容,“只是有一个人比我们更适合去救她。”
宋长青和问仇这下同时愣住,俱是一脸疑色的看着他。
安离昇却缓缓勾起唇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正午时分,偌大一个皇宫被阳光普照着,琉璃金瓦泛着夺目而威严的光,让人单单看一眼,便肃然起敬。
只是荣仪宫的一间小偏殿内却昏暗异常,潮湿气充斥着整间屋子,东陵素双目无神的蹲在角落里,不过几天功夫,在她身上再也看不见一个公主应有的傲气和威仪。
门口两个小宫女旁若无人的谈论着什么,她无心去听,只是在听见问仇的名字时,眼底终于浮上一抹异光。
“唉,云大人死得真可怜,听说云小姐到现在还没有醒呢。”
“嗯,没错,我还听说云小姐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凶手的名字,好像叫什么问仇,好奇怪的名字。”
东陵素听的一知半解,心里却浮出一丝慌乱。
云姐姐的父亲死了?还有问仇,他怎么会成为杀人凶手呢,他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抓起来?
她急于想知道外面的一切动静,可如今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她根本就没有出去的机会,更别说探知消息。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问仇出事而不管不问。
东陵素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空有一个皇室公主的身份又如何,她却连自己最喜欢的人都没办法保护,反而让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
不行,一定可以救问仇的,她一定要想到办法。
“公主,奴婢来给您送午膳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小宫女的声音。
东陵素双眸一亮,静静坐在地上没有动。
矮小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条缝,刚好容许一个人进来,不过也给殿内送来些许光亮,这宫女本来只打算把午膳放在这儿便走的,可今日没有听见东陵素的骂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以往她来的时候,公主不是扬声大骂,就是把饭全部扔在地上,害得她不得不把地打扫干净,然后再费力送来一份一模一样的饭菜,今日怎的这么安静?
小宫女越想越不对劲,见东陵素微阖着眼眸靠坐在一根红柱上,面上一急,连忙放下食篮跑过去。
“公主,您没事吧?你不要吓奴婢啊,公.......”
话还未说完,小宫女只觉颈间被人用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接着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对不起,为了救问仇,只能牺牲你一下了。”
东陵素扔了手上的花瓶,手伸至小宫女鼻前,探知到微弱的鼻息,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后连忙将两人的衣服给换了。
拿上食篮走出去时,东陵素奇异的没有瞧见方才说话的两个宫女,想来是去别的地方了。
她见怪不怪,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从沉佛殿出宫,必经容妃的寝殿,所以东陵素一路上几乎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方走到荣仪宫前,恰巧看见容妃正坐在窗前梳发,吓得她浑身一震,连忙猫下了腰。
东陵素一直等容妃和桂嬷嬷说完话,进到内室去午后小憩时才怔怔离开,不过脸上的神色却在陡然间变得极其灰败,似经历了极大的打击一般,让她险些看不清眼前的路。
终于,高大的宫门已经近至眼前,东陵素抬眸呆呆望着,突然生出一丝退意。
只是还没等她做出决定,身后已经出现一个人挡住了她的退路。
“安、安大人。”东陵素目中闪过一丝不安,瑟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安离昇眼尖的瞧出她的异样,双目一眯,含笑看着她,“公主怎么了?”
东陵素重重摇头,撇开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倏尔直视上安离昇的眼睛问:“我想出宫,安大人可以帮我吗?”
安离昇好笑似的弯起狸目,明知故问道:“公主出宫做什么?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公主上次因为私自出宫,还被容妃娘娘关起来了,连你身边的婢女也被娘娘打死,倘若下官帮了公主,只怕也要有麻烦了。”
“本公主上次出宫是为了玩,这次不一样,我这次是为了救人。”东陵素突然拔高了音调,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安离昇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道:“那公主不妨说说你要救什么人,下官也好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东陵素听着他的话,突然对他有了些改观,“安大人,想不到,你还挺有善心的。”
安离昇轻笑,眼角余光扫到自远处走来的巡察兵,凝神道:“下官先带公主出宫吧。”
东陵素也注意到了那些人,连忙垂下眸子点点头,而后跟在安离昇身侧往宫门口走。
外面早早停着一辆马车,东陵素看了一眼,疑惑道:“你那辆用沉香木打造的马车呢,听三哥说那车可是花了好多银子,比我在宫里的轿撵都舒服,是不是真的啊?”
安离昇却摇头淡笑,“公主说笑了,如若下官的马车当真比公主的轿撵还要舒服,朝中恐怕早有人要上奏参下官一本了。”
东陵素想了想,深觉他说的在理,等坐上马车后,才将自己所听到的事跟安离昇说了一遍。
安离昇喝着茶轻声道:“云大人的事如今满城皆知,至于公主所说的凶手,下官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
东陵素听到这,蓦然松了一口气,“我就说,问仇根本不可能杀人。”
安离昇看她一眼,又缓缓开口,“不过,宋二小姐已经被段世子的人送进刑部大牢了,所以那宫女说云小姐在昏迷时一直叫着凶手的名字,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宋小姐是那个人的主子,倘若凶手不是他,段世子没必要抓走宋小姐。”
第225章:权宜之计
“怎么会这样?段行止有证据吗,他凭什么抓馨儿啊,简直太无法无天了!”东陵素突然拧眉,语气很是气愤。
安离昇眼神微动,认真看着她说:“如今凶手虽然没有落网,但段世子抓了宋二小姐,也是一样的。”
“安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东陵素不解的看着他。
安离昇眯眼一笑,淡哂道:“问仇是宋小姐的护卫,如今主子因他受难,公主以为,他会扔下宋小姐,独自逃命去吗?”
东陵素本能摇头,心中自是熟知问仇的性子。
可越是如此,才越让她担心,如果问仇真跑到牢里去救宋馨,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拧拧眉,忽然看向安离昇,“安大人,你足智多谋,还是我父皇跟前的大红人,一定有办法帮问仇的对不对?就当本公主欠你一个人情,这次你帮了问仇,就是在帮我,日后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二话不说还你这份恩情。”
安离昇轻轻摇头,浅笑道:“公主是万金之躯,下官怎敢要公主的人情,既然公主这么想救那个人,下官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可能要让公主受些苦。”
“你说,什么办法?”东陵素目色坚定的看着他,“只要能救问仇,多大的苦我都愿意受。”
安离昇沉默一瞬,扬声对赶车的青峰吩咐道:“去刑部大牢。”
青峰愣了一下,而后沉声一应。
东陵素却不解的看着他,“我们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自然是救公主想救的人。”安离昇轻笑,眼中带着淡淡的微光。
片刻之后,马车缓缓在刑部大牢前停下,东陵素走下马车后,脸上神色有些沉重。
“公主可准备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安离昇站在一侧温声提醒,方才在车上,他已经将自己的计策跟东陵素说了。
东陵素却摇摇头,想起问仇,目色一瞬间坚定,“走吧。”
安离昇难得赞赏的看她一眼,面色缓和了几分,负手带着她走进刑部大牢。
看守犯人的狱卒看见他,连连点头哈腰,“安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安离昇淡淡瞥他一眼,隔空吸过他腰间的钥匙,抿着唇瓣没有说一句话,继续往里面走。
这狱卒吃了瘪,愤愤不平的站在原地瞪他一眼,空有满肚子怨气却不敢发泄。
安离昇似有所察觉,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经过赵德翰的牢房时,狭长的狸目轻轻扫了一眼,察觉到周围隐匿暗涌的气息,仿若浑然不觉,而后一直领着东陵素走到宋馨的牢房前。
宋馨在这儿关了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而她却感觉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她只能通过回忆往事来打发时间。
初见问仇时,他是潜伏进卫家的刺客,抱着和卫家作对的念头,她救了他。
可越相处,宋馨才越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他认识云姐姐,认识段行止,如今云大人也因他而死,如果当真像段行止说的那样,问仇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寻仇,那他对卫家和对云家的仇,是不是一样的?
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愣神间,过道上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怔了怔,全身蓦地戒备起来。
一袭熟悉的白衣率先映入眼帘,她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果然瞧见那张邪魅俊美的脸。
而他身后还跟着......东陵素?!
“公主,你怎么会来这儿?”宋馨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东陵素接过安离昇手上的钥匙打开牢门,看着宋馨急声道:“时间不多了,等你出去后,让安大人慢慢跟你解释吧。”
“出去?”宋馨面上更加困惑。
安离昇却点点头,默默转过身,“这是我和公主商议的对策,你们先把衣服换了。”
宋馨听完他的话,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迅速和东陵素互相换好了衣服。
安离昇是问仇的师兄,一定会想办法帮问仇,而她和他又是联盟,无论如何,他也要保全宋家,这是当初她向他提出的条件。
如今他既然将东陵素带了过来,就证明他心中已有万全之策,那她只需照做便好。
等换完衣服后,安离昇重新将牢门锁上,望着东陵素说:“公主,让您受委屈了,您放心,明日凌晨之前,下官一定会让您安然无恙的从这儿走出去。”
东陵素点头,无所谓的甩了甩袖子,“只要能帮到问仇便好。”
安离昇淡笑,凝神看宋馨一眼,而后带着她沿原路走出刑部大牢。
驱马车的人已经换成了问仇,青峰不知到哪儿去了。
宋馨看问仇一眼,又看向安离昇,“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安离昇打量她一番,顾左右而言他,“气色还不错,看来段行止并没有让人为难你。”
宋馨气结似的翻了个白眼,“安大人,你能不岔开我的问题吗?相比我的安危,你的答案对我来说更重要。”
安离昇突然正色看着她,说:“可对我来说,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百倍千倍,以后遇事若是再拿不定主意,直接来找我,难道我这个同盟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宋馨气极反笑,“可是段行止只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交出问仇,要么我入狱保全宋家,安大人倒是告诉我,还有别的法子吗?”
她不愿意选第一个,那只能被逼选第二个!
“那就选第一种,反正你手上又没有人,权宜之计,没听过吗?”安离昇的目光温和而威严。
问仇坐在马车上,戴着斗笠下的脸忽然一抽。
“师哥,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心情?”
安离昇回以一记幽光,“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问仇:.......
宋馨笑了笑,软声问:“安大人,现在总可以跟我说你的计划了吧?为什么要将我和东陵素调包?”
“段行止抓你,无非是想利用你从而擒住问仇,若牢房中的人根本不是你,那问仇自然不会自投罗网。但若是随随便便放一个女子进去,等段行止发现之后,一定会恼羞成怒,兴许还会杀了那女子,我猜你心里一定会觉得愧疚。所以,东陵素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人,她
第226章:趁势作乱
宋馨轻声叹息,默默看向问仇。
东陵素贵为一国公主,却为问仇做到这个地步,足见公主的真心,可他喜欢的人偏偏是......
终归是造化弄人,五蕴六毒皆是妄,所谓的因果轮回,也不过是前世业障罢了。
宋馨淡淡想着,旋即一愣,凝神又问:“可是,如果段行止发现了牢中人是东陵素之后,一定会将她送回宫中,到时他抓不住问仇,宋家的麻烦不是依旧解决不了?”
安离昇敛眉看她,没好气道: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宋长青在云泽亭发现了一枚银镖,经谭双刀验过之后,发现是云大人身上的一处致命伤之一。
国公府想对付宋家,势必要拿证据说话,如今仅仅单凭云水瑶昏迷时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就将你抓起来,本就占不住理。
其实只要好好想一想,便可知道段家手中也没有证据,他说云水瑶口中叫的是凶手的名字,你同样可以反驳成其他。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抓命官之女入狱这一点,只要在金銮殿上据理力争,你宋家定会安然无恙。”
宋馨静静听着他的话,忽然大悟似的惊醒过来。
今早在云水瑶的院子里,她确实是被段行止给吓住了,本来她也是先入为主的怀疑到云大人的死可能和问仇有关,结果被段行止一设套,她就真掉下去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当时她当真是没有想到那么多,如今再细细回想,她完全是有机会可以反驳段行止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安离昇挑眉,语气很是淡定,“进宫面见皇上,按我方才说的那些做,唯有我们先出手,赢面才会大。”
宋馨怔怔点头,深觉他说的有理,凛神上了马车。
问仇驱马方走没一会儿,刑部大牢外突然走来五个人,其中四个长的尖嘴猴腮,身上却全穿着狱卒的衣服,而走在最后面那个则一身锦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里面的人我已经上下打点好了,都听清楚我刚才的吩咐了吗?”
“清楚了,柳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伺候’宋小姐的。”四人含笑点头,一脸狗腿相的看着这人。
他不是旁人,正是和宋馨过节颇深的柳下荫。
听说宋馨被抓入狱,整个京都城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想当初在宗人府输了案子,他被满城百姓骂得狗血淋头,如今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哼,这四个人都是京都城有名的无赖,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这一次,他要让全京都的人都好好看看,宋馨到底是一个贞洁烈女还是不知廉耻的荡妇。
柳下荫吩咐完便离开了,那四人仿佛真当自己是狱卒一般,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先前跟安离昇问好的牢头看他们一眼,低哼一声,拿着钥匙领他们到宋馨的牢房前走。
赵德翰的牢房内突然出现四道黑影,他们彼此对视一眼,越看越觉得那几个狱卒有些奇怪,脸上还挂着一脸淫相,那个方向,不是宋二小姐待得地方吗?
影三皱皱眉,扭头问:“大哥,那几个人是不是很有问题?”
影一点头,“确实有问题,不过不要忘了我们的任务。”
影二显然不是很赞同,“我看还是先通知公子吧,刚才公子可是往宋二小姐牢里去了,换做别的女人,公子只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影四也随声附和,“没错,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建议先去通知公子。”
影一无奈,看看牢房内气息奄奄的犯人,凝眉道:“你们在这儿好好守着,我去禀告公子。”
余下三人点点头,目送他旁若无人的飞出去。
长街上,问仇驱着马车继续往皇宫赶,蓦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阵幽风逼压过来,目色一阖,不动声色的将马车赶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怎么了?”宋馨察觉到他的异样,从车厢里探出头。
问仇却看向安离昇,声音低沉,“后面有影卫。”
安离昇敛眉不语,静静坐在马车上等影一赶来。
“公子”,影一跪在车前,颔首道:“方才牢内进了四个狱卒,行为举止很是奇怪,往宋二小姐的牢房内去了。”
宋馨闻言,目色一紧,扭头望着安离昇急声道:“公主会不会有危险?”
安离昇面上也出现一瞬间的沉凝,这种事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难道有什么人打算趁势作乱?
不等他想清楚,问仇已经运功一起,迅速往刑部大牢飞去。
安离昇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对影一说:“跟上,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他。”
如今段行止就等着他自投罗网,方才在牢里,他能察觉到暗处潜伏了不少人,多半是武功上乘的杀手,虽然比起影卫还差了一些,可杀手向来都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人数又多,那小子一旦陷进他们的包围圈,不死也要被重伤。
千万别让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不然,他一定要让他们万劫不复。
“是,属下谨遵公子之命!”影一声音沉重,转过身连忙朝问仇追去。
宋馨的语气越来越着急,“我们也过去看看吧?说到底东陵素也是为了帮问仇才会代我坐牢。那些人的目标本来是我,万一出了什么事,皇上和容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对我们的处境,反而不利。”
安离昇轻轻点头,口中突然发出一道怪异的声音,车前那马儿竟像听懂了人话一般,无需车夫,自己便朝刑部大牢走去。
宋馨吃惊的看了一眼,嘴上倒也没说什么。
反正安离昇的本事大了去了,驯服一匹马,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问仇几乎一刻不敢停的往刑部大牢飞去,气息依旧平和,只是飞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他倒不是对东陵素动情了,只是这个时候东陵素不能出事,他也不想因此而多欠她一个人情。
影一跟在后面,看着问仇越飞越远的背影暗暗叫苦。
他可是影卫营中轻功最快的影卫了,可问仇公子居然能达到让他望其项背的地步,这功夫得多高强。
第227章:一派乱象
刑部大牢的门紧紧关着,问仇到了门口,屏息凝神一脚将其踹开,罕见的是守牢的人居然都不见了,而在整座大牢深处却不断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滚开,你们这群混蛋,都给我滚开,我是公主!”
“嘿嘿,宋二小姐,别吹了,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谁,都进了刑部大牢,你还指望自己能活着走出去?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若是死了多可惜,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先好好爽爽!”
后面传来的是一阵嬉笑声,问仇目色一寒,人还未动,手中长剑却已出鞘。
那剑就好像长着眼睛一般,径直朝东陵素的牢房飞去,领头那个无赖让人钳制住东陵素乱动不止的手脚,而后淫靡一笑,看着她上身被撕得只剩下一件肚兜,一双眼睛倏尔赤红,缓缓朝东陵素伸出手。
“不要,滚开,你敢碰我,本公主一定会杀了你们!”
东陵素被钳制着动不得身,只是拼尽了力气挣扎着,心底涌起无限绝望,惊惧的眼泪不断往下流。
这人却冷笑一声,扬手扇了她一巴掌,语气很是不屑,“杀了我?你有命活着走出这大牢再说吧!老子在京都城混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宋小姐这种天仙似的美人儿,你放心,待会儿我.......”
他话还没说完,横空突然飞来一把长剑,冰冷无情的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滴着血的剑锋,嘴中突然喷出一口血,目色不甘的扭过头,来不及起身,便向后倒了下去。
东陵素的脸被那人喷上一口粘稠的鲜血,雪白玉臂也被染湿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人以这种样子死在自己面前,当即大叫出声。
而其他狱卒和剩下那三个无赖见自己人在眨眼之间被杀死,面上也慌乱起来,连忙拔出腰间佩剑,紧张而戒备的盯着枯草铺就的长廊。
问仇戴着斗笠盛气凌人般走进来,见东陵素还未被轻薄,暗幸自己来得及时,眉峰一挑,摘下头上的斗笠,手腕一转,那斗笠竟然如旋风一般将堵在牢房门口的狱卒横扫一片,而后撑开纱幔盖在东陵素身上,黑色的纱幔正好盖住她整个身子。
这几个狱卒空有三脚猫的功夫,平日只会喊打喊杀,看起来厉害,但问仇一记腿风扫过去,顿时又死两个,剩下那一个,是他留着当活口审问的。
“问仇......”
东陵素躺在地上,迷蒙着一双泪眼叫他,旋即苦涩一笑,歪着头晕了过去。
而这一叫却彻底将段行止埋伏在这儿的杀手给惊动了,他们只管杀人,不管被轻薄的是命官之女还是一国公主,跟他们通通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没道理出手相救。
更何况,主子就是要利用这女子引诱问仇现身,原本他们是不知道这男人就是主子要杀的人,也多亏那女子一声叫,不枉他们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他牢房内关押的犯人突然像听到了什么号令一般,蓦然抽出掩藏在枯草下的刀从牢房内冲出来,房檐上同样有不少黑衣人落下,齐齐围堵在问仇周围。
问仇扫了一眼,不禁冷笑,为了抓他,段行止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牢中不知何时刮起一阵烈风,尘沙漫天,一群人僵在那儿谁也没有动。
“上!”
杀手似乎等不及了,不知谁发号一声施令,一群杀手迅速朝问仇逼去。
影一及时赶回来,通知了二三四后,四人也顾不上牢内的赵德翰了,连忙赶过来帮忙。
这群杀手的武功比起问仇虽然平平,但胜在人多,再厉害的武功高手也不能持久对敌,他也有累的时候,所以这些杀手抱的就是把问仇拖死的想法,可有影卫加入后,形势顿时斗转几下。
这些杀手看着影卫诡谲的剑法,几乎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头已经落地了。
剩下的杀手越来越少,他们的气势也渐渐变弱,杀手不惧死,一刀毙命自是最好,可他们却忍受不了这种死神渐渐逼近却无法抵抗的无力感,就好像在地狱中被鬼兵凌迟一般,痛苦又压抑。
“撤!”
又是一声令下,剩下的人如临大赦,连忙收剑往大牢外退。
四个影卫提剑准备追,安离昇却负手走过来,脸色凛然。
“不用追了,一群杀手,抓到了也无济于事。”
问仇凝神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昏过去的东陵素,轻叹一气,走上前将她抱了起来。
四个影卫移开视线,无需安离昇吩咐,自己便主动回到原先的牢房中准备继续看守赵德翰,可方走到牢房门口,四个人又齐齐愣住。
“这,怎么会这样?”影二难以置信的看着牢内一派乱象。
影三影一反应过来,恨恨往墙上踹了一脚。
影四则一脸惭愧的看着随后走出来的安离昇,颔首道:“公子,赵德翰死了,属下护人不力,让那些人得逞了,恳请公子责罚!”
他话音落罢,四人并作一排,齐齐跪在地上。
安离昇神色淡然,语气出奇的平静,“起来吧,意料之中的事。”
早在他刚刚进来的时候便发现了异样,如今他倒是更欣赏段行止了,本是设下埋伏杀问仇,可混战之中却将赵德翰也杀了。
明知他早早安排了影卫在这儿盯着,可还是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赵德翰杀死了,好,真是好得很。
“公子.......”
影二小心翼翼的留意着安离昇的脸色,心里很是困惑,赵德翰死了,公子应该很生气才对,可他怎么在公子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怒意呢。
以往的时候,即便是强忍着,他们在十步外也能感受到公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暗沉之气,仿佛千年玄冰所释放的寒气,根本让人近不得身。
安离昇听见声音,平静的看着他,嘴角倏尔添了几丝笑意。
影二心头一跳,身子隐隐开始发抖。
公子,您别对属下笑好吗?这种情况下,您笑比不笑还吓人啊。
安离昇双目一眯,缓缓开口,“本来我还想说事出有因,打算免了你们的责罚,不过既然你们如此主动,我若是不罚,在影卫营反而降低威信了。回去之后,找青峰领罚,顺便把那个活着的无赖也带回去。”
第228章:冒险坐牢
“是......”四人嘴里像吃了一只苍蝇,憋屈又难受。
等安离昇离开后,影四摸摸鼻子,瑟瑟缩了下脖子,“呃,刚刚是我多嘴了,为了补偿你们......”
“打他!”影三瞠目开口,上去就是一拳,不过力道很轻,并未击中要害。
宋馨等在马车上等得着急,正要下去看看情况,车帘却在这时突然被人掀开,问仇将东陵素抱进去,拧着眉没有说话。
宋馨看见她身上盖的纱幔,心里一咯噔,颤声问:“难道,还是出事了?”
东陵素这副样子,不用想她也知道在牢里会发生什么事,当初在云府的假山中,柳下荫那个混蛋就是这么对她的,所以她太记忆犹新了。
只是宋馨没想到竟会阴差阳错的发生这种事,往后,她还有何颜面见东陵素。
问仇扫一眼她泫然欲泣的脸,抿抿唇,沉声道:“你无需担心,她没有事,只是受到惊吓,昏过去了而已。”
宋馨闻言,顿时呼出一口气,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那你不早说。”
问仇:......
明明是你自己先胡思乱想的,如今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等安离昇也出来后,宋馨看着他,轻声问:“我们现在还进宫吗?”
“嗯,”安离昇淡淡点头,“公主变成这副样子,我总归要向皇上好好解释一番。”
宋馨凝眉,想到那个阴晴不定的老皇帝,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皇上不会治你的罪吧?”
安离昇似乎根本没有为自己担忧的自觉,挑眉看着她笑道:“你在担心我?”
宋馨有一丝丝被他戳到心思的窘迫,心知此人眼光毒,索性也不否认,“你帮了我,我关心你一下,不应该吗?”
安离昇扬唇莞尔一笑,看上去气度翩然,“宋小姐难得如此关心本官的安危,本官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呢。”
宋馨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他在老皇帝面前都能做到镇定不乱,怎么在她这儿就受宠若惊了,花言巧语。
问仇很是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师哥,我们是不是该进宫了?”
宋馨扭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也要去?”
问仇点点头,淡笑道:“云大人死时,我当时就在现场,终归要将整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向皇上解释清楚不是吗?”
“可如今国公府咬定了,你就是凶手。”宋馨拧眉,以段行止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问仇却勾唇冷笑,“咬定了又如何,如今瑶儿没有醒,国公府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我就是凶手,就算瑶儿醒了,我相信,她.....她也不会指证。”
如果她真想要他死,昨天在云泽亭的时候就不会让他离开。
宋馨想了想,而后凝神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走吧。”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接着上了马车,继续往皇宫行进。
彼时的皇宫已经乱作一团,看管东陵素的小宫女发现公主不见了,连忙去禀告容妃,恰好皇上也在场,当即派侍卫在宫内大肆寻找。
找了大半个皇宫,人却还是没有一点踪迹,眼看皇上就要发怒,恰好在这时候,王振却传来消息,安离昇将公主送回来了。
马车经过城东时,问仇下去买了一条裙子让宋馨帮东陵素换上,毕竟是进宫,总不能让她就这么衣衫不整的出现在皇上面前。
容妃听说东陵素是安离昇送回来的,脸色一寒,沉声道:“皇上,安离昇诱拐素儿出宫,此乃大罪,您不能放过他!”
坐在一侧的萧谨言指尖一颤,看看座上的老皇帝,有心想帮安离昇求情,可惊觉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又蓦然闭了嘴,只是双手却紧紧握成拳,暗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容妃娘娘怕是对下官有什么误解!”安离昇自殿外缓缓走进来,脸上浅笑怡然,“是公主自己求下官带她出宫,下官也是无奈之举,怎的到了娘娘口中,却变成下官诱拐公主了。”
问仇跟在他身侧,神情始终淡淡的。
宋馨则有些吃力的将东陵素扶进来,额上不多时已是满头大汗。
“素儿!”容妃见状,连忙起身奔上前扶住东陵素,凌厉的目光倏尔射向宋馨,“宋二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宋馨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怔怔神,语气很是可怜,“都是小女不好,若不是为了帮小女,公主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
一旁的桂嬷嬷见东陵素阖眸不醒,连忙派人去请太医。
而容妃却死死盯着宋馨的眼睛,气势咄咄逼人,“到底怎么回事,烦请二小姐一五一十的向本宫交代清楚。”
“是......”宋馨颤颤点头,垂着眸子站在那儿,将自己如何和东陵素调包,之后又是怎样遇到无赖的事,细细跟容妃说了。
容妃却越听越心惊,强忍住伸手打人的冲动,眯眼冷笑,“宋二小姐的意思是说,素儿为了救你的护卫,甘愿代你冒险坐牢?”
宋馨缓缓点头,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容妃垂眸看了东陵素一眼,目中倏尔聚起一丝怒意。
这个女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不听话的,竟然还喜欢上了宋馨的护卫,她知不知道,她谁都可以喜欢,就是不能喜欢这个男人!
就在这时,太医背着药箱快步走进来,当着皇上的面为东陵素把过脉后,缓缓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东陵素鼻尖让她轻轻嗅了两下。
还未拿走,只听东陵素突然一阵咳嗽,坐在椅子上艰难醒过来。
“素儿,你怎么样,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容妃紧紧握着东陵素的手,此刻也顾不上生气了,只要女儿还好好的就行。
老皇帝也走过来,慈爱的看着东陵素问:“是啊素儿,现在感觉如何,身上疼吗?”
东陵素迷茫的大眼睛却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问仇身上,突然推开容妃的手,连忙向问仇奔过去,躲在他背后紧紧抱着他的腰。
“问仇,问仇,你救救我,他们都是坏人,他们都想害我,呜呜,我不要死.......”
容妃和皇上看见她这副反应,面上陡然一惊。
“素儿,你好好看看,我是母妃啊,母妃怎么会害你呢!来,到母妃这儿来,往后母妃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嗯?”
第229章:忍无可忍
东陵素躲在问仇身后探出头,“我不要,你走开,你们都走开,我只要问仇,只有他会救我,你们都想杀我,滚开,你们都给我滚!”
老皇帝皱皱眉,沉声问一旁的老太医,“太医,公主这是怎么回事,清醒过来之后,怎的连朕和容妃都不认得了?”
老太医面上一怔,双肩抖了抖,颤声道:“回皇上的话,许是公主受到的惊吓太大,一时还没有回过神,等过些日子,应该就会痊愈的。”
“过些日子是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难道要本宫一直看着我的女儿如此受罪吗?”容妃拔高了音调尖声问。
“这.......,请娘娘恕罪。”老太医沉下头,感受到容妃锋锐的目光落在自己肩上,一时间冷汗涔涔。
容妃气结,当着皇上的面又不好发火,只是看着东陵素这副样子,满面愁绪,心底又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宋二小姐,你方才说素儿险些被几个无赖轻薄,那无赖如今在何处!”
宋馨侧目看安离昇一眼,凝神道:“回娘娘的话,有三个人已经死了,不过还留了一个活口,如今在安大人手上。”
安离昇神色慵懒的站在那儿,即使看见容妃冰冷的目光射过来,面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回皇上、容妃娘娘,那人确实在下官手上,本打算等下官审出结果后再向皇上禀明实情,不想公主竟成了这副样子,下官......”
“把人带上来!”容妃显然不欲听他说太多。
安离昇挑挑眉,让王振去宫外宣青峰。
不多时,青峰押着一个身穿狱卒服饰的壮汉走进来,东陵素一看,大叫一声死命往问仇怀中躲。
“啊!杀了他,杀了他,我不要看见他,问仇,你快杀了他呀!”
“公主,没事了,你冷静一点,皇上还在这儿,这个混蛋不会伤害你的。”问仇抓住东陵素疯狂挥舞的手,面上蓦然闪过一丝不忍。
东陵素喘着粗气,在他怀中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肩膀依旧颤抖不停,脸上清泪横流。
老皇帝心疼不已,东陵素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如今被人害成这副样子,让他如何沉得住气。
“混帐东西,胆敢轻薄公主,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那人一听,脸上惨白一片,连忙跪到地上磕头求饶,“皇上明鉴,不关小人的事啊,小的可是什么都没做,更不知道那牢中的女子是公主啊!是柳少爷,都是柳少爷指使我们的,他说这都是宋二小姐欠他的,本是让我们去轻薄宋二小姐的,可我们谁都没想到,牢里关的居然是公主,皇上饶命,饶命啊!”
地痞流氓终是惜命的,根本不经吓,老皇帝稍稍一问,便全盘托出了。
宋馨听罢,心上不由一阵后怕,如果安离昇没有来,如果她没有和东陵素调包,那她如今岂不是早被这群人给污辱了。
安离昇淡淡瞥了地上之人一眼,脸上神色虽然还算平静,可眼底已聚起惊涛骇浪。
柳下荫?好,好得很,他当真是不想活了。
老皇帝和容妃听完那无赖的话,也一齐沉下脸。
“来人,把这个狗东西给朕拖出去斩了!”
那人一听,面色顿时僵住,“皇上,饶命啊皇上,小的不想死,皇上饶命!”
候在殿外的慕远道领着两个左衣卫走进来,挥挥手让人将他拖下去。
安离昇却在这时站出来,音色淡漠道:“皇上,此人如今还杀不得。”
老皇帝眉眼深邃的盯着他,“为何杀不得?”
“倘若他死了,到时便死无对证,那么柳少爷绝对不会承认,他曾经买通无赖意欲行不轨之事,皇上更无法定柳少爷的罪。”
老皇帝闻言,嘴上冷哼,想说他是一国之君,想定谁的罪何需理由,只是突然想到柳下荫的身份,倘若他随便定罪,柳温必然不会服气,想了想,他又重重拂了下袖子。
“慕远道,传朕旨意,丞相府独子品行不端,险些酿成大祸,故杖责五十,以示惩戒,把这个人也带过去,让柳下荫也好认认人。”
“是!”慕远道颔首一应,合抱一拳,让左衣卫带着人出去了。
容妃听完皇上下令,双手紧握成拳,恨得直咬牙。
杖责五十?她的素儿险些被几个下贱的无赖轻薄,皇上竟然只将柳下荫杖责五十!这个刑罚根本不够,如果素儿真的出事了呢?
皇上此举,分明还给丞相府留了几分颜面,但她可管不了那么多,她敢肯定,即便素儿当真出什么事,皇上也绝不会杀了柳下荫,毕竟那是丞相府唯一的子嗣,可这口恶气,让她如何咽得下。
上一次素儿出宫,就险些着了柳下荫的道,如今阴差阳错的,差点又被欺负,若她继续忍下去,谁知道那个混账下一次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容妃越想越气,凝神朝一旁的桂嬷嬷悄悄做了个手势。
桂嬷嬷当即会意,垂眸偷偷退下了。
安离昇离两人较近,自然也注意到了容妃的动作,心底冷笑,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慕远道退下后,老皇帝看看宋馨,又看了看问仇,皱着眉刚要开口,东陵素却要拉着问仇往外走。
“公主?”问仇不解的看着她。
东陵素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像没有看见其他人一样,睁着大眼睛低声说:
“嘘.......问仇,你别说话,我带着你悄悄离开这儿,有人想伤害本公主,他们,他们也想杀你,呜呜......我想去救你,可是我出不去........
你拉着我的手千万不要松,我们,我们偷偷离开这儿好不好,只要离开这儿,就再也没有人敢杀你了。”
“素儿,你是一国公主,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乖,听话,快到母妃这儿来。”容妃实在是忍无可忍,又不敢把话说的太重,生怕再吓到东陵素。
可即使如此,东陵素还是狠狠颤了下肩膀,又往问仇身后躲去。
容妃见状,目色一沉,几步走上前要将东陵素拉过来。
“不要,你走开,你是坏人,你们都想欺负问仇,滚开!”东陵素突然像疯了一样挥舞起双臂,右手还不经意间打到了容妃头上,瞬间将她的发髻打乱了。
第230章:从中作梗
“素儿,不要再任性了!你们几个,把公主带回去!”容妃扶着额上的珠钗往后退了两步,沉目盯着东陵素。
见几个小宫女走上来,东陵素反应更大,身上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力气,毫无公主形象的将她们一一推倒了。
老皇帝看着这一派乱象,揉揉眉心,沉声道:“都给朕住手,简直不成体统!公主如今身体欠安,需好好静养,即日起搬到风华殿安心居住。另外,问仇救公主有功,着封一等护卫,以后,你就留在公主身边好好保护她,倘若公主再出丝毫意外,朕就拿你是问!”
宋馨闻言,心底不由松了一口气。
容妃却拧紧秀眉,敛容道:“皇上,他极有可能就是杀害云大人的凶手,如何能让他待在素儿身边,这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老皇帝瞥她一眼,目色威仪,“无凭无据,单凭段世子的猜测,你也信?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凶手,如今素儿肯亲近的人只有他,说明他是素儿唯一可信任的人,你这个做娘的,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容妃眼神一闪,抿抿唇,气势陡然降去几分。
“是,臣妾知道了。”
风华殿紧邻长生殿,都是整个皇宫地属偏僻的地方,老皇帝之所以这么安排,自然也有他的一番考量在里面。
东陵素如今神志不清,若是被外人看见,便是丢了皇家的脸面,如此倒不如让她换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静养,二来还可以让国师好好看看她这病,国师既然能让人长生不老,想来这一个小小的病,也是难不住他的。
老皇帝静静想着,又分别看了宋馨和安离昇一眼,说:“宋二小姐先回去吧,此事你也受委屈了,安爱卿,随朕到御书房。”
“是。”
两人齐声一应,旋即跟在皇上身后一同往外走。
很快有左衣卫进来,奉圣旨请东陵素去风华殿静养。
“问仇,坏人没了,你别怕,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东陵素拉着问仇的手眯眼笑。
问仇敛眸看看她,默叹一气,轻轻的点了下头,而后扶着她也向外走,自始至终,东陵素都没有回头看容妃一眼。
容妃怒不可遏,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蓦然狠狠摔在地上,一众宫女吓了一大跳。
萧谨言从头到尾都静静坐在那儿看完了整出戏,如今见容妃生气,抿抿唇,温声宽慰道:“公主也是一时受惊才会如此,总有一日定会痊愈的,娘娘也切莫太过担忧了。”
容妃轻哼一声,她自然不是因为这个才生气,不管素儿变成什么样,那都是她的女儿,她气得是.......
算了,再想起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反正已经无力改变了,将一个杀人凶手放在素儿身边,皇上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说,皇后如今让你掌管起尚食局的事务了?”
萧谨言实在是佩服容妃的心志,亲生女儿都神志不清了,居然还有精力去“关心”她的事。
“是的,皇后娘娘说,尚食局不但是给各宫做膳的,还要负责每年国之大事的国宴,责任重大。她原本见臣妾年纪小,不放心把尚食局交给臣妾打理,只是她大病初愈,实在是分身无术,只好让臣妾担责了,不过她派了她身边的卫嬷嬷前来指点臣妾。”
容妃闻言,嗤笑一声,语气甚是清冷,“这宫中各局,哪一个的责任不大,她却偏偏将没有实权的尚食局交给你打点,还派卫嬷嬷过来监视,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会为自己着想了。”
“想来,皇后娘娘心中也是着急了吧。”萧谨言淡笑。
上一次,容妃让她假意去迎合皇后,可皇后到底在宫中横行十几年,如何会看不出来她在故意作戏,所以自始至终,皇后都没有信过她。
之后皇上让她帮皇后分管六宫事务,皇后心里只怕更加不忿,毕竟那六宫之权,容妃已经趁皇后先前大病时揽过一小部分,直至皇后病好也没有还回去,如今再有她从中作梗,皇后不着急才怪。
容妃却泠然一笑,挑眉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萧谨言眼神闪烁了一下,抿抿唇,便没再说话。
宫外,宋馨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青峰站在一旁,想了想,试探性问道:“宋小姐,我家公子被皇上叫去这么久都没出来,您不担心吗?”
“担心,可是并没有用。”宋馨淡淡开口,并没有睁开眼睛。
青峰眨眨眼,想说怎么会没用,起码对他家公子有用啊,若是让公子知道她在担心他,嘴角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还未开口,精湛的眼睛突然瞥见自宫门口缓缓走来的安离昇,他扬唇一笑,连忙迎上去。
安离昇目色平静,扫他一眼,兀自走至马车前,掀开车帘,却有些诧异的瞧见宋馨也在里面。
“你还没回去?”
宋馨点头,轻哼道:“没有马车,这么远的路,安大人是打算让我一个人走回去吗?”
安离昇眼神微暖,一步跃上马车走进去,与她并肩而坐。
宋馨突然觉得有些别扭,摸摸鼻子,轻声问:“那个,皇上找你,都说了什么事啊?”
安离昇淡然道:“没什么,无非是问仇身上的那些烂摊子,这件事,算是就此结束了,回去之后也转告宋大人一声,让他无需再往下查了。”
“不找凶手了吗?”宋馨一脸诧异的望向他。
安离昇扬眉,嘴上带着几分戏谑似的笑意:
“凶手是谁并不重要,总归皇上一开始在乎的就不是云大人的命,而是国公府的面子。
可是如今,段行止咬定问仇是杀人凶手,为了擒住他,还不惜让你入狱,同时又让宋大人调查此案,我在皇上面前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会从这一系列的事中联想到什么。
在皇上看来,问仇毕竟只是你身边的一个小护卫,无缘无故,段行止为何要死盯着他不放。”
“所以,皇上的想法呢?”宋馨敛眉问他。
第231章:身临其境
安离昇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皇上私以为,国公府这是在刻意打压宋家,虽然他也并不清楚你们两家到底有何恩怨,但起码就目前的事态来说,宋家断然不能出事。你是卫卿的未婚妻,倘若宋家出事,丞相府会借机落井下石,而卫家则处于劣势,这很有可能会打乱皇上长久以来所维系的和平局面,那种结果,一定不是他想看到的。正好问仇又救了东陵素,算是将功抵过,所以,云大人这桩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宋馨静静听着他的话,心中只觉悲凉。
一个朝廷命官的死竟不能引起皇上一丝一毫的触动,不仅如此,还要当作皇上维持政权的牺牲品,未免太过悲哀。
可是,这样的局面不正是她想看到的吗?
问仇摆脱了嫌疑,还被皇上强行留在宫中保护东陵素,段行止日后再想对付他,便难上加难了,而宋家如今也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只是可怜了云姐姐,若是她醒来之后,发现云大人的案子就这么草草了结了,心中定然很伤心。
“对了,如今问仇进宫,你身边没了护卫,等回去之后,我让青峰派几个影卫去保护你。”怔神间,安离昇缓缓开口。
宋馨回过神,神色端谨道:“不用了吧?问仇先前教了我一些自保的武功,若是遇到危险,我会想办法脱身的。”
再说,她那院子也住不下几个影卫了呀。
安离昇却挑眉一笑,“就他教你那些,你确定能防身?如果今日待在牢中的人是你,你确定能打得过那几个无赖?”
这个.......还真不大有可能。
宋馨抿唇。
安离昇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所以,如今既然有好处送上门,你就心安理得的接着,日后再想问我要,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那好吧,多谢安大人好意。”宋馨点头道谢。
坐在前面的青峰却不由得嘴角一抽搐。
公子,您在宋小姐面前,可是一直都很好说话啊。
马车途经丞相府时,三人毫不意外的听见里面传出柳下荫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以及赵琴的求饶声,算算时间,慕远道带着左衣卫,应该已经到柳家一刻钟了,也难怪会听见这种声音。
“要不要去看看?”安离昇一脸戏谑的看着她。
宋馨摇摇头,淡然道:“我可没有柳下荫那样幸灾乐祸的恶趣味。”
“那你就当是陪本大人吧。”安离昇垂眸浅笑,手忽然放在她腰间,而后不等她反应,倏尔从车厢内飞出。
“喂.......”宋馨吓了一大跳,还未张口,嘴又被他捂住了。
“如果不想让丞相府的侍卫发现我们,宋小姐还是不要说话了。”
凭什么啊?
宋馨忍不住腹诽,是他想来看热闹,又不是她缠着他来的,如今反而还不让人张嘴了。
安离昇抱着她稳稳落在一处高高的梁檐上,这里比较隐蔽,却能将院中的情景一览无余。
只见柳下荫被两名左衣卫狠狠押在地上,后面还有两名执杖行刑。
柳家众人被阻隔在五米以外的地方,赵琴拉着柳温的衣服又哭又叫,身子险些站不稳,而柳下荫则趴在地上,哭声一浪高过一浪。
宋馨目色温凉,眼底看不出情绪。
反观安离昇却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两个行刑的左衣卫,唇角缓缓噙起一丝冷笑,“这个容妃娘娘,有点儿意思。”
宋馨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柳下荫被杖责,是皇上下的命令,跟容妃有什么关系?”
安离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东陵素险些因为柳下荫的愚蠢惨遭轻薄,如今还弄得神志不清,你以为容妃会放过他?”
宋馨依旧凝眉,“可是,我也没看见容妃有出手的念头啊?”
“你接着往下看便是。”安离昇眸底带着几分深意。
宋馨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缓缓移到那两个行刑的左衣卫身上,瞧见他们落棍的动作,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五十棍还没打完,柳下荫便晕过去了,上一次在城东菜市口虽然也挨了杖打,可行刑的毕竟是普通士兵,和左衣卫比起来,那可真的算手下留情了。
柳下荫一晕,赵琴彻底站不住了,两眼一黑,险些也跟着晕了,幸好柳温及时扶住,狠狠掐了下她的人中,才给赵琴提起一口气。
看着老母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担心成这副样子,柳温到底是于心不忍,抬眸看了慕远道一眼,语气温和,“慕统领,我儿自上次服过刑后,身子一直未养好,倘若再打下去,只怕真要废了,你看能不能卖老夫一个人情,他日在皇上面前,老夫一定为慕统领多多美言。”
慕远道面上神情冷淡,心底却是冷笑。
丞相府自己都快朝不保夕了,还替他说好话,亲卫军和外戚,孰重孰轻,他自信皇上还是分得清的。
只是.......
慕远道沉目看了一眼那两个行刑的左衣卫,薄唇微抿,点头道:“也罢,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柳温和赵琴见他松口,齐齐呼出一口气。
“荫儿,奶奶的乖孙,你怎么样了,你心里有何委屈,跟奶奶直说便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啊!”赵琴急步走上前,抱着柳下荫的头哀嚎痛哭。
柳温连忙吩咐管家去请大夫,站在一旁看着满身血污的儿子,心中不住叹息。
孙如玉早已吓得脸色惨白,上一次行刑的时候,她并不在场,所以根本不知道柳下荫都经历了什么,如今身临其境,整个人似乎被烈火灼烧了一般,内外皆是焦灰。
紫珠则站在长廊下,看着柳家这一派乱象,眼底藏着嘲讽而得意的笑意。
慕远道无心观戏,扬扬手,领着几个左衣卫走了。
方走到门口,柳府的管家便带着大夫匆匆赶来了。
慕远道看了一眼,忽然转过身,直视着方才那两个行刑的左衣卫说:“从现在起,左衣卫已经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趁我还念旧情,有多远滚多远,不然等柳丞相抓到你们,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的命。”
那二人一听,脸色一黯,连忙跪到地上求饶,“大人,是容妃娘娘身边的桂嬷嬷让我们这么做的,她给了我们一大笔银子,我们,我们.......大人,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除了左衣卫,京都城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第232章:痛声大哭
慕远道却收敛了目色不再看他们,“如果现在走,尚有一命可保,若是等到柳相的人找到你们,结果如何,无需我多说,你们也该明白。柳下荫是柳家独子,如今你们把他废了,形同于让柳家绝后,这个后果,你们好好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留在左衣卫。”
这二人听罢,脸上顿时灰败一片,近乎颓然的看着慕远道,而后朝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我们走了,您多多保重!”
慕远道点点头,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安离昇和宋馨,拂袖让剩下的人先回宫,而后朝他们飞过去。
“慕统领。”宋馨微微颔首,声音浅浅糯糯的。
她跟慕远道的交集不多,不过能统领皇上的亲卫军,足可见此人能力非凡。
慕远道同样回以一礼,旋即看向安离昇,挑眉笑问:“这出戏好看吗?”
安离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自然是不错,不过,我更想看到柳温接下来的表情。”
“我猜一定很精彩。”慕远道轻笑。
宋馨一脸不解的看着两人打哑谜,正要开口发问,只听院中又传出了赵琴好不容易止住的大哭声,这一次连柳温也不淡定了,提着那大夫的肩膀,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给本相好好说清楚,什么叫不能行人事了,是现在不行,还是以后都不行了!”
大夫吓得面色惨白,语无伦次道:“回丞相的话,柳少爷......柳少爷伤势过重,而且有几下还是被人故意打在阳锋上,此生,此生只怕是回天无术了。”
赵琴一听,抱着柳下荫哭得更是惨烈,“荫儿,怎么会这样啊,你,你让奶奶如何对得起柳家的列祖列宗啊!”
柳温一把甩开那大夫,眸底闪过一抹痛色,挺拔的腰倏尔弯了下去。
孙如玉这下彻底回过神,脑中不断回想着大夫的话,指尖不住发颤。
柳下荫废了,那以后,以后她还怎么靠他拿到柳家的掌家权?
宋馨怔了怔,扭头问安离昇,“这是容妃的手笔?”
“嗯”,安离昇轻轻点头,“柳下荫虽蛮横骄纵,在皇上面前不讨喜,可他的命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势必要留住的。
从容妃亲耳听见皇上只下了五十棍的杖责令时,便知道皇上根本不想让柳下荫死,毕竟他一死,形同于柳温决裂。
可是容妃管不了那么多,女流之辈素来目光短浅,五十棍对柳下荫来说太轻,不足以让容妃咽下心里的那口恶气,不过柳下荫的命,她自然还是要帮皇上留着的。
而让人废了柳下荫的阳锋,让柳家自此绝后,不管是对柳下荫还是对丞相府,都是一记重创。”
宋馨静静听着,心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古人常说最毒妇人心,前两世的时候,她觉得赵琴和孙如玉已经算歹毒之辈,可和容妃比起来,才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安离昇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深沉。
宋馨见他说了两个字又停下,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安离昇缓缓眯起狭长的狸目,淡淡笑答:“不过容妃此举,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先前猜测柳温和卫冕是世上仅有的两个,见过离东钱庄那个“楚掌柜”真面目的人,可是这二人在朝为官多年,个比个的老奸巨猾,若想抓到他们的把柄并不容易。
可今日柳下荫的命根子被废,柳温一定会将这笔账算到老皇帝头上,毕竟左衣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人,下手的时候也知道轻重,若没有别人吩咐,绝对不敢私自废了柳下荫。
而丞相府又位高权重,一般人不敢擅自妄动,所以以柳温的心机,最后只会认定了这事是皇上授意的。
柳家绝后并非小事,柳温心中必然不忿,那么他跟皇上之间的嫌隙只会越来越大,为了给柳下荫报这一仇,暗中,一定会有所动作。
而且,他猜这个动作还不会小。
等柳温一出手,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慕远道看着他一脸算计的神色,凛凛神,不禁对柳温生出几分同情。
宋馨则是轻叹,突然担心起问仇来,容妃对自己和问仇的印象似乎都不怎么好,而今问仇虽然待在东陵素身边,可毕竟也是在皇宫中。
容妃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安离昇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缓缓一笑,淡声道:“你未免太小瞧他了,再不济,还有师父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宋馨瞬间回神,对啊,她怎么把道衍前辈给忘了,如今他贵为国师,又深得皇上器重,在宫里保住一个人,同样轻而易举。
慕远道又站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安离昇见没戏可看,抱着她重新飞下梁檐,送她回了宋家。
西苑那四个丫头见宋馨安然无恙的回来,纷纷围上前,将她上上下下都检查一遍,而后情不自禁的掉出泪来。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若你出了什么事,让我们几个怎么办。”迎秋趴在她肩膀上大哭。
迎春也偷偷抹眼泪,“是啊,小姐不知道,我们都快担心死了,生怕你在牢里有个好歹。”
迎冬则端来一杯橘子皮泡得茶,放在嘴边吹了两下,而后递给宋馨,“小姐快把这个喝了,我听府里的老人说,橘子皮去晦气,奴婢可是一早就泡好,专等小姐回来了。”
宋馨无奈一笑,不过还是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抬眸时,却见一向最爱说话的迎夏此刻却默默站在一旁,抿着薄唇一个字都没有说。
宋馨知她心里肯定还在自责,走至她面前挑眉打趣道:“怎么了,看见我回来,不高兴?”
“小姐说的什么话,你明明知道,奴婢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回来,只是,只是......”迎夏失声说道,眼睛通红,看起来哭了好久。
宋馨淡笑不语,静静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哪知迎夏却突然跪到地上,抱着她的腿痛声大哭,“小姐,对不起,都是迎夏不好,迎夏没有保护好小姐,让你受苦了,你重重责罚迎夏吧!以后,奴婢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小姐再被人抓走了!”
第233章:柔弱寂寥
宋馨突然见她如此,吓了一跳,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温声宽慰道:“行了,起来吧,我并不怪你,你也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当时那种情形,能护好自己便是让我安心了。我如今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哭什么,快起来,跪在这儿成什么样子,凭白让人看笑话了。”
迎夏却连连摇头,“看笑话就看笑话,奴婢的笑话,她们看得还少吗,小姐就让奴婢再多跪一会儿吧,迎夏护主不力,该罚。”
宋馨无奈,只好正了脸色,垂眸看着她说:“你若是再不起,日后就无需在我身边伺候了。”
“小姐.......”迎夏顿时垮下脸,吸吸鼻子,慢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
宋馨淡笑,摸摸她的头,说:“行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当时也尽力了,无需自责。”
另外三个丫头也站在一边跟着劝,好一会儿才把迎夏给劝住。
不多时,宋馨刚洗完澡,宋家二老和宋长青也来了院子,经过这么多事,一家人的心更亲密也更坚强了,以往宋馨若是出什么事,宋林氏是势必要好好哭上一场的,可她今日只是握着宋馨的手,眼底尽是自豪。
“娘的乖女儿,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有事。”
宋馨温笑,澄净的水眸微微弯起,“对不起,让爹和娘担忧了,馨儿不孝。”
“说的是什么话,回来就好。”宋林氏摸摸她的头,见迎冬手上端着橘子皮泡的茶,暗道几个小姑娘还算懂事,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长青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顾及到这么多人在场,皱皱眉,还是忍住了。
待宋家二老离开后,四个丫头也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宋馨坐在梨花树下看了宋长青一眼,糯糥开口。
“云大人那桩案子的结果,大哥应当已经知道了吧?”
宋长青点头,在她对面坐下,“刚刚已经收到消息了,云大人他……”
他轻声说着,突然又叹了一口气。
宋馨也是一叹,低声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如今国公府已经盯上宋家,大哥日后在朝中多加谨慎,是馨儿不好,让宋家惹上这种是非。”
“不关你的事,换作是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馨儿,问仇也是一个可怜人,你帮他,没有错。”宋长青温声宽慰。
宋馨一愣,有些诧异道:“大哥已经知道问仇的真实身份了?”
宋长青缓缓摇头,“所知不多,不过如今云大人已经故世,云家只剩下云小姐一人,你既是她的好友,日后有时间,就多陪陪她吧,免得她想不开。”
宋馨点头,即便大哥不说,她也是会照做的,问仇如今进宫,云大人又得不到公道,云姐姐心中怕是很伤心。
只是,如果去云家,就难免会再次碰到段行止,段家虽然没有证据证明问仇就是凶手,但以段行止的城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以后更加不会善罢甘休。
第二天一早,昏迷许久的云水瑶终于在床上幽幽转醒,段行止躺在一旁的软榻上,双目微阖,似乎还在安睡。
云水瑶起身缓缓走至段行止面前,看着他憔悴苍白的脸,心知他这两日一定也累坏了,温淡的秀目中不由浮起一丝愧意,捡起掉在地上的长衫刚要给他盖上,段行止却已经被惊醒了。
“瑶儿,你终于醒了!”
段行止惊喜叫了一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云水瑶轻轻点头,温声道歉,“对不起,这两天,你辛苦了。”
段行止抱着她没有松,近乎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不辛苦,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做任何事就都是值得的。”
云水瑶心中波澜微动,想起父亲,眸中缓缓溢出泪。
段行止感受到她在低声抽泣,温目微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伯父的事是谁都想不到的,瑶儿,不要伤心了,你还有我。”
云水瑶神色哀婉,直起身子说:“我想给我爹上一柱香。”
段行止轻轻点头,从软榻上起来,扶着她往外走。
绿萝恰好端着一碗鸡肉粥走进来,见云水瑶已经醒来,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激动道:“小姐,您总算是醒了,不然老爷的大仇就没人报了!”
云水瑶霎时怔住,想起问仇,蓦然垂下眸子。
段行止看她一眼,神色有些阴郁,“瑶儿刚醒,不要说这种话惹她烦忧。”
“可是,奴婢说的就是事实啊”,绿萝撇撇嘴,语气很是委屈,“那个叫问仇的明明就是杀害老爷的凶手,如今却被皇上封为一等护卫,住在宫里日日保护公主,老爷的冤屈却无人搭理,天底下还有公道吗?”
云水瑶听罢,双肩蓦然一震,想起那天在云泽亭看见的一幕,再细忖绿萝方才说的消息,只觉满心悲凉。
曾经相思穿肠,如今却父仇加身,这一世的风光,终究是无人可陪她看,无心可赏了。
云水瑶勾起唇角苦涩的笑了一声,挪着步子缓缓向外走,背影柔弱寂寥,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段行止皱皱眉,走上前想扶住她,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云陆的灵堂就设在前厅,云水瑶去的时候,那里除了府上的下人,一个吊唁的宾客都没有。
她目光灼灼的望着棺木前的灵牌,苍白着一张脸跪到蒲团前,眼中泪在那天下午似乎已经流干,双目空洞而无神。
爹,如果你在天有灵,能不能托梦告诉女儿,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曾经我有多期盼他回来,如今就有多希望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他。
如果素昧平生,女儿这些年就不会过得这么痛苦,若非命中放不下对他的执着,你还会好好的活着,对不对?
爹,对不起,都是女儿害了你.......
云水瑶双手合拢,如赎罪状放在胸前,面目无色,肩膀却在轻轻抖动。
远处飞檐上,一黑衣人如松柏一般负手而站,墨发在清风吹拂中飞扬,柔软的双目沉凝肃然,半是痛苦,半是愤怒。
前尘往事细雨纷纷,他回京,本以为会是她的归人,可命运多可笑,在他失去所有之后,终是让他成为了她的过客。
第234章:消匿于世
上完香后,管家见云水瑶脸色依旧有些差,便让她回房休息,她也没有拒绝,亦步亦趋的回到院中,却见段行止正盯着那兰花秋千架失神。
“他既然早就回京,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段行止转过身,声音难得严肃。
云水瑶脸上神色依旧淡淡的,“早知道,晚知道,如今还有什么区别吗?绿萝,待会儿找两个下人过来,把这秋千拆了吧。”
站在一旁的绿萝微微一怔,抬眸看她一眼,小心回道:“是,奴婢知道了。”
段行止见云水瑶如此,走上前想扶她进房,她却轻轻拂了下袖子,堪堪躲过他的手,走至石凳前坐下。
段行止的目光一瞬间阴沉下来,旋即又淡淡收敛了,走至她对面坐下。
清风落叶轻扬,错乱的根茎斑驳着掩饰不了的凄凉,云水瑶缓缓伸出手接住一片,唇角微启,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行止,等父亲的丧期一过,我们就成亲吧。”
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就尽力回到正确的命轨上吧,她已经害死了父亲,不能再辜负了世上唯一还爱着她的人。
段行止指尖一颤,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一瞬间的失神,“瑶儿,你,你刚刚说什么?”
“成亲!”云水瑶嘴角含笑,笑意却不达心底,“我说,我们成亲吧。”
段行止蓦然睁大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起身抱住她。
“瑶儿,我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你.......瑶儿,你是真心要嫁给我的吗?”
云水瑶忽然僵硬一下,而后轻轻点头,抿着唇瓣闭上了眼睛。
段行止垂眸看着她柔软的青丝,莞尔一笑,眼神却有些深邃莫测。
云水瑶沉默一瞬,又说:“不过我先想去化叶山为父亲服一年丧,你放心,只要一年丧期一过,我就回来嫁给你。”
段行止能听见她主动开口提成亲的事已经很高兴,哪还会顾忌太多,加之这丧期又是必须的,他心中自然没有异议。
“好,等你回来,我一定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
云水瑶淡淡一笑,眼眸却渐渐沉寂下来。
按照东陵风俗,人死后三天便要下葬,所以到第三日,云家的仪仗队便抬着云大人的棺木从城东一直抬到了城外。
段行止身子不好,照顾云水瑶两天,本就疲惫不堪,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云水瑶便没让他出城,而云家又无其他旁系,所以给云大人送葬的,只有云水瑶一人。
白色冥币沿着皇城撒了一路,到城外已经挖好的陵墓前,看着漆黑棺木缓缓往下落,云水瑶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出声。
“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老爷一定也不希望看见您这副样子,您可千万要坚持住。”绿萝站在一侧偷偷抹眼泪,凄声宽慰她。
云水瑶却似没有听见,抱着云大人的墓碑哭了良久良久,直至眼睛红肿,才被绿萝扶回去。
待送葬的人全部离开后,问仇身披黑色披风缓缓从茂密的树林中走出来,看着云大人的墓碑,倏尔弯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我对不起瑶儿,向她赎罪的,我家一百余条无辜惨死的人,我爹娘,还有刚出生的妹妹,他们更惨你数倍,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向世人证明他们的清白,还有杀你的人,我一样不会放过,你安息吧。”
问仇说不出原谅的话,当年的惨案,如果当真也与云家有关,那他若是原谅,便辜负了自己的亲人。
岁月短长,前尘种种,通通都该放下了。
不久之后她就会成为别人的新娘,纵然牵肠,他也没有了继续思念的理由。
倒不如,全部放下。
满城飞絮辊轻尘,千里江山寒色远。
宋馨站在城楼上看着云水瑶身穿丧服失魂落魄的走回来,平静的目光氤氲着莫名的光芒。
云水瑶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红肿的眼底微光沉凝。
宋馨缓缓走下城楼,与云水瑶四目相对,却两相无言。
周围过客熙熙攘攘,云水瑶看了一眼,默声往旁处走,宋馨不紧不慢的跟着。
半晌,待寂寥的城楼下只剩下她们两人,云水瑶看着她,淡淡开口。
“宋妹妹在京都城住了这么多年,可曾听说过‘神针叶家’?”
宋馨愣住,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神针叶家在十年之前是京都城的传奇,如今却是满城人不敢私自谈论的禁忌,叶家同宋家一样,都是百年的世家,不过其祖上行医,历代家主都在宫中做太医院的院士。
听说上一任叶家家主还在世时,前皇后柳月青因为生太子难产,虽侥幸保住一命,不过身体却亏损颇大,四年后还是病死了,老皇帝伤心欲绝,思念如灼。
几年后,迫于群臣力荐,无奈立当时的卫妃为后,也就是当今的卫皇后,但太子之位依旧是东陵钰的。
皇上担心太子在宫中势单力薄,加之年纪尚幼,会遭奸人迫害,便命叶院士每日来为太子号脉。
可不知道为何,某一天,皇后突然带皇上到东宫,太子桌上恰好放着几盘有毒的饭菜,适逢叶家家主也在,皇上便误以为那毒是他下的,当即下令诛杀叶家满门,神针叶家就此消匿于世。
宋馨当时年纪还小,对这事了解的不多,只是听闻叶府满门被抄后,京都城在第二日便下起了漫天大雪。
当时正值七月,有人说,这是一桩冤案,可皇上却不为所动,只下令封了叶家的门,但却没让史官将这件事记入史册中。
但云水瑶如今突然跟她提起神针叶家,又是何故?
宋馨凝眉看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声音变得有些干涩,“问仇,是叶家的人?”
云水瑶轻轻点头,眼角带着哀伤:
“他是叶家嫡公子,本名叫叶筠泽,当年,叶家出事时,他恰好在长南山学武,所以侥幸躲过一劫。
叶家出事,我年纪小,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不停地恳求爹向皇上求情,可是爹却说他人微言轻,皇上根本不会听他的。
没办法,我只好去求行止,他父亲是护国公,一定可以劝皇上的,但段国公却说这件事已经成为定局,谁都救不了他们。
第235章:不寒而栗
我不明白,曾经,叶伯父和段国公的关系是极要好的,为什么要见死不救,叶伯父是行医之人,他断断不会毒害太子的。”
宋馨眉心一动,终于理解了问仇一直以来的行径,难怪他会去卫家行刺。
叶家当年满门被斩,事发时,皇后娘娘恰巧带着皇上去了东宫,在他眼中,只怕会以为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的阴谋。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潜心学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家人报仇雪恨,但皇宫难入,他不得已才会将矛头转向卫家。
但云大人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云姐姐,你当时,当真看见问仇亲手杀了云大人吗?”她凝神看着云水瑶,语气很是小心。
云水瑶却垂下眸子,语气淡淡的,“我爹究竟是谁杀的,已经无关紧要了,倘若真的是他,难道,我真要怨上他,从此不共戴天吗?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相信,我爹也不希望我站在他的对立面,只是........”
宋馨见她不说了,不禁拧眉,“只是什么?”
云水瑶看着她,脸上神色软了几分:
“待会儿回去后,我就会收拾好行李去化叶山上常住,父亲死的不明不白,我想为他诵经超度。
只不过问仇如今已经进宫,我担心他会做傻事,你曾经是他的主子,看在你们往日的主仆情分上,我希望你能劝劝他,凡事以己为重,毕竟叶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
宋馨眼神微暗,肩膀不着痕迹的颤了一下,问仇追随她,是为了方便进出卫家,那么他惹上东陵素,便是为了入宫。
当年对叶家满门下诛杀令的是皇上,他不会是打算向皇上下手吧?
宋馨抬眸看了云水瑶一眼,两人视线一交汇,心里莫名变得烦躁起来。
如果他真有这种打算,那她一定提前打死他,省得他继续犯傻。
入夜后,清风微澜,黯淡的月亮被阴云隐匿了光芒,段行止站在院中,翘首看着这漆黑的夜,清冷的眼眸中闪烁着淡淡的寒光。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飞来一柄长剑,剑锋凌厉,速度奇快,直冲他眉心而来。
段行止面上却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惊慌,唇角甚至扬起一丝笑意,静静站在那儿,不退不进。
咫尺之间,初九突然飞身出来,以掌风震退了那柄长剑,神情严肃而戒备的挡在段行止面前。
“你到底还是来了。”
段行止轻笑,寒目紧紧盯着身前的梧桐树。
粗大的枝干上,问仇临风而站,一袭宽大的黑色披风挡住整个身子,似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问仇从树上落下,音色淡淡的。
段行止冷笑,气息微窒,“这一刻,我每一天都在期待着,只不过我低估了你的耐心而已,总以为,你会在回京那日就找上门。”
问仇同样是一声冷笑,手中长剑不由握紧几分,“那时候,我尚对你存着几分兄弟之情,总以为你不会决绝至此,任凭师兄百般提醒,我终究还是信你的,可我没想到,你到底还是变了。”
“我变了?呵,”段行止轻嗤,微眯起眼睛看他,“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我吧?云陆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要怪就只能怪你太执着,你想报你的仇,我不拦你,但你不该再与瑶儿纠缠不清。叶兄,如今,你应当想明白了吧?纵然云陆不是你杀的,却也是因你而死。”
“他是瑶儿的父亲!”问仇眼神阴郁的盯着他。
段行止同样剑拔弩张的看着他,“那又如何,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我不过是让他死的更有价值而已。”
“那我的家人呢,你当年,还是我爹的徒弟!”问仇的声音立刻尖锐起来。
段行止冷哼一声,笑道:
“徒弟?是,我确实是他的徒弟,可是这些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又怎会清楚。
我无时无刻不希望你能从这世上消失,只有你死了,瑶儿才会看我一眼,才会真正成为我的人!
当年,是我在皇上面前‘指证’师父在太子的饭菜中下了毒,虽然大逆不道,可结果却很有效,不是吗?
叶家一百余条人命悉数被斩,而你,若非你当时恰好不在京都,你以为我会让你逃过这一劫?
不过如今一切都晚了,你知道所有实情又如何,在瑶儿眼中,你只不过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可怜虫罢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生此世,她只会是我的人!”
问仇听完他的话,身子晃了晃,喉中压抑着一口腥甜,顺着嘴角慢慢溢出来。
他随手擦去,却越擦越多,他苦涩的笑了一声,索性也不管了,旋即扬剑对准段行止,目光冰冷的盯着他。
“段行止,你当我真不敢杀你!”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甚至反省自己儿时是不是做过逾越规矩的事,以致段行止竟对他怨恨至此,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因为.......
呵,段行止,你当真是好样的!
初九面上一寒,全身戾气更重了几分,他自幼跟在公子身边,对问仇也是略有几分了解的,加上他们不久前才打过一架,所以他深知问仇这一句话不是笑言。
不管公子曾经做过什么,那都是他的主子,他就有义务保全公子。
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他已能明显感受到问仇周身的气息发生了震天动地的变化,纵然只是站着,什么还没有做,就足以让他不寒而栗。
那柄长剑毫不掩饰的迸发着狠厉,仿佛随时都能斩碎任何他不想看见的人。
而段行止却像是要故意刺激问仇一样,冷笑一声说:
“叶筠泽,你当本世子真怕吗?告诉你,叶家那么多人死在我手上,我眼睛连眨都没有眨过,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我在皇上面前指证时,你爹那难以置信的表情,真是精彩。
还有你妹妹,她当时还裹在襁褓中吧,听说,她临死前,饿的嚎啕大哭,那些士兵就让她去喝你娘身上的血水.......噗!”
段行止终于彻底将问仇激怒,话还未说完,一记毁天灭地的掌风便向他袭来,直击胸口,一口鲜血顿时从他口中喷出。
初九甚至都不知道问仇是什么时候出的手,等他反应过来时,段行止已经飞出几米远。
第236章:乐在其中
他这才意识到,这才是问仇真正的实力,当日在月牙湖畔,他分明是手下留情了。
来不及查看段行止的情况,他立刻拔剑向问仇飞去。
夜将近黎明,鱼白的天际露出一抹淡淡的红芒,让初九不禁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是过了五招,他已渐渐不敌,而问仇在第一招的时候便察觉出他就是当日隐藏在月牙湖畔的杀手,剑锋更加凌厉起来。
初九艰难抵抗着,心中却暗暗吃惊,被公子激怒后的问仇就像一把需用人血喂养的刀刃,只是轻轻一碰,便会血流如注。
终于,在第七招时,那柄长剑终于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初九眸底闪过一丝恐惧,旋即又平静的对上问仇的眼睛,淡淡笑道:“叶公子,你杀了我吧,这是我欠你和云大人的。”
问仇淡漠的扫他一眼,手腕流转,长剑迅速在初九脖子上划开一道血口。
初九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他视若不见,提剑向段行止走过去。
恰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躁动声,兵器乱撞,似有很多人往这边赶来了。
段行止虚弱的坐起来,温雅的眉目中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问仇站在他面前,淡目中带着嗜血般的猩红,语气有些苦涩,又似来自遥远的天边,幽冷阴寒。
“段行止,你赢了,如今我什么都不剩下了,而瑶儿说过要嫁给我的,从今往后,我也等不到了。呵,恨,已经不足以表达我现在的情感,叶家满门,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时半刻,我是决计死不了了。可是那蚀骨的殇痛却要永远折磨着我,朗朗乾坤,欺我半生,我命所失,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加倍讨还。记住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伤痛,终有一日,我会百倍、千倍的还于你!”
暗红的血液抑制不住的从嘴角滑落,大悲之兆,最痛苦的打击,也不过如此。
他紧紧盯着段行止的眼睛,耳听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从指尖飞快射出一枚银针,而后转身飞走。
“噗!!”
段行止痛苦难耐的再次吐出一口血,额上瞬间溢出一层冷汗。
等段雄带着国公府的侍卫赶到时,问仇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止儿!你怎么样?”他急忙跑过去,看着段行止耷拉下去的右臂,老眼不由一沉。
段行止摇摇头,痛得不想说话。
段雄连忙让人扶他起来,又央人去请大夫,扭头瞧见初九的尸体,默叹一气,凝神道:“把他厚葬了吧。”
一旁的侍卫领命,正要走上前将初九的尸体搬下去,却又被段行止叫住了。
“扔到乱葬岗上喂狼。”
侍卫浑身一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僵在那儿不敢动。
段行止却不欲再说,摆摆手,任人扶着往房内走。
段雄熟知这个儿子的性子,拧拧眉,沉声道:“照少爷的吩咐做。”
护主不力,这种奴才,着实不值得厚待。
段行止方回到房中便晕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宫中御医匆匆赶来,坐在床前诊断良久,才微凝着脸,暗道一声:“奇怪。”
段雄脸色一沉,语中不乏担忧和关切,“张太医,我儿伤势如何?”
张太医收回手,起身回道:
“回护国公,世子的手臂,臣待会儿便会为他接回去,只是世子内疾颇深,这些日子应当是吃了不少丹药,本已有痊愈之兆。
可惜今晚又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以致滞气一直堆积在心口泻不出来,需要内功高强之人将其逼出,如此方可活命。
只是此法很凶险,稍有不慎,世子极有可能因为内功承受过甚而暴毙身亡。”
段雄浑身一震,凝眉问:“那,太医可还有稳妥一些的法子?”
张太医轻叹一声,说:“若要稳妥一些,只能以药喂养,不过却不能根除滞气。每月月圆之时,世子便会被寒气侵身,乃一月阳气最弱之时,这个时候更要谨慎照顾,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段雄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如雪的段行止,沉叹一气,摆摆手,无奈道:“请张太医开药方吧。”
他的儿子是国公府世子,日后还要承袭护国公之位,他必须要让他活着,哪怕孱弱不堪,也必须活着。
止儿,你放心,欺负你的人,爹一个都不会放过!
此时灯火通明的长生殿内,道衍看着慢慢将气息调整过来的问仇,神色淡淡的喝了一杯茶。
问仇缓缓睁开眼睛,语气恭谨,“让师父费心了。”
道衍放下茶杯,没好气道:“你让我费得心还少吗,以后再出事,趁早给我滚得远远的,更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我的徒弟,被段行止那小子刺激几句就内火攻心,你丢不丢人!”
问仇看他一眼,淡淡道:“徒儿私以为,比起师父当初练功练到走火入魔,徒儿已经比师父强多了。”
“你!”道衍气结,横眉竖目的瞪着他,“臭小子,怎么跟你师父说话呢,不过你今晚去国公府,段行止那混账东西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居然能把你气成这样。”
问仇慢慢移开视线,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低声道:“没什么,总之,日后我同他已势不两立便是了。不过,还是要多谢师父先前在他的丹药中加了一味钩吻,段行止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怕是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道衍冷哼一声,语带抱怨,“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到这一世竟收了你们这两个,只会给我惹麻烦的徒弟。”
问仇低笑,声音清朗,“难道师父不是乐在其中?天色将亮,公主也该醒了,师父歇息吧,徒儿先走了。”
道衍看着他缓缓向外走的背影,目色一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肃然,“东陵素怕是有些问题,你多多注意。”
问仇脚步蓦然停下,慢慢回头看他一眼,瞧见他目中的深意,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道衍长舒一气,不过神色并未平静下来。
东陵的山河百年永蔚,如今朝中人却是各怀鬼胎,这天下,当真是要乱起来了。
彼时的亭台水榭内,安离昇静静坐在桌前,同样是一夜未睡。
第237章:又急又躁
青峰沉着脸从外面走进来,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公子,昨晚国公府被刺客闯入,段世子身受重伤,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过护国公却封闭了消息,云小姐已经被属下安全护送到化叶山了。”
安离昇闻言,敛眉轻笑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公子是在说问仇公子吗?”青峰微愣,而后看着他淡然的目色,已然知晓答案。
半晌,安离昇问:“赵德翰呢?”
青峰连忙正色道:“已经被属下转移到安全地方了。”
说到这一点,他就不得不佩服他家公子,当日在刑部大牢中,那些杀手趁乱想杀赵德翰灭口。
可他们哪会想到,公子早就料到赵德翰背后的主子会出手,所以提前将赵德翰转移了,死在牢里的,不过是一个死刑犯罢了。
说起赵德翰这个混账管事,青峰简直又恨又气,之前还一副硬骨头的跟他们装傻充愣,结果没挨几鞭就招了。
不过单单只说了他背后的主子叫‘楚掌柜’,真正叫什么名字,甚至长什么样子,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清楚。
不过这离东钱庄当真是厉害,竟然掌控了东陵经济的半壁江山,朝中大半官员的不义之财全部存放在离东钱庄,其中更包括丞相府和将军府,而柳温和卫冕同这个“楚掌柜”的关系,更是匪浅。
安离昇温润的狸目中隐藏着一丝锋利的精芒,“当日刑部大牢大乱,我虽料到有人会出手,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段行止,看来,赵德翰还有很多事没说清楚,先耗他两天,得了空,我亲自去审问他。”
青峰颔首称是,抬眸瞧见他眼底的乌青,低声劝道:“公子一夜未睡,不如去休息一会儿吧,有属下看着,外面出现任何动静,属下定当第一时间来通知公子。”
“不必了,柳下荫身上的伤养了两天,应该也不疼了吧,我们去看看。”安离昇拂袖从椅子上站起来,清浅的扬了下嘴角。
青峰完全没感受到丁点儿笑意,反而颤了一下,莫名同情起柳下荫来了。
他就知道,事关宋小姐,公子绝对不会淡定,当日在刑部大牢,险些被轻薄的虽然是永昌公主,但公子若是没有提前将她与宋小姐调包,如今出事的就是宋小姐了,公主只是被人撕烂了衣服便吓得神志不清,更遑论宋小姐。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宋小姐的心志确实比寻常女子更坚强一些,可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女子而已,还有婚约在身。
万一被人侮辱,世人对宋小姐的谴责,总要比对那几个无赖更严苛一些。
方走到门口,安离昇突然停下步子,微挑着俊眉问:“我记得慕远道当日从柳家离开时,把那个无赖留下了,如今在哪儿?”
青峰心中微颤,颔首回道:“属下扔给影一他们了,当日影四主动领罚,影一他们心里憋屈,这无赖恰好成了受气桶。”
安离昇收回视线,淡淡开口,“让他们把人带上,去柳家。”
“是。”青峰摸摸鼻子,心里有些戚戚然。
但愿他们四个还没把人折磨死,不然可就真没得玩了。
等影一四人带着无赖赶到柳家时,安离昇和青峰已经站在不远处的飞檐上等候多时,不过青峰面上的表情却有些.......难以形容。
“咳,公子要你们去把柳下荫偷出来。”青峰清了清嗓子,敛容看着他们。
影二不解,“偷?”
他们只杀人,从来没有偷过人啊。
青峰点头,偷偷看了安离昇一眼,“公子吩咐的,还不快去。”
四人当即一怔,连忙转过身向柳下荫的院子飞去。
不一会儿,影三扛着柳下荫又飞出来,喘着粗气毫不客气的将他扔在地上。
柳下荫被点了穴,动不了也叫不出声,在看见安离昇的一瞬间,蓦然惊恐的睁大眼睛。
“柳少爷看见本官,似乎很意外。”安离昇垂眸,唇边缓缓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而他越是笑,柳下荫越觉得毛骨悚然。
安离昇只是一顿,很快又笑道:“素闻柳少爷酷爱周公之道,如今被废了命根子,心中应该很伤心吧?”
柳下荫说不出话,却觉得嘴里开始发苦。
安离昇眯起眼睛,右手一抬屈掌向上。
青峰见状,从袖中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他。
柳下荫几乎一瞬间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睁大瞳孔猛烈的摇起头。
安离昇抽了抽嘴角,只当没有看见,俯身撬开柳下荫的嘴巴将药丸塞进去。
不一会儿,柳下荫突然变得双目赤红,面上渐渐露出一派淫靡相,又急又躁的蠕动着身子。
影一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公子让他们把柳下荫抓来,居然是做这种事,心中不由得佩服起公子来,能想出这么惊世骇俗的法子,也确实非常人啊。
看着柳下荫身上的药性越来越强,安离昇淡淡勾起嘴角,扬手指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无赖冷声道:“你,去帮帮柳少爷。”
这无赖一愣,当即换上一脸苦色,“安大人,您,您别逗小的了,柳少爷是男的,小的也是男人,怎么帮柳少爷啊。”
安离昇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冰冷,“当日在刑部大牢,你打算做什么,便怎么对柳少爷便是,不会?”
这无赖讪讪一笑,摆手道:“大人,您,您别说笑了,世上哪有这种事呢。”
“有一便有二,若不想做.......影一,把他扔到月牙湖喂鱼。”安离昇挑眉,食指轻轻抵在下巴上。
这无赖心中一跳,见影一踱步向自己走过来,看看地上欲火难耐的柳下荫,又一联想到以身喂鱼的后果,暗一咬牙,连连摆手道:“别,别,我做,我做......”
安离昇冷笑一声,站在那儿不再说话。
无赖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缓缓跪到地上,看着柳下荫脸上乱晃的横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
“这......安大人,柳少爷这副样子,小的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安离昇眼角微微上扬,语中带着几分嘲讽,“倒是我失虑了,青峰,把那药也给他一颗。”
青峰嘴角一抽,默默走上前递给他一颗一模一样的黑色药丸。
这无赖接过,瞠目看了看,随后狠下心一口吞入腹中。
第238章:喜不自胜
不一会儿,药效便开始发作了,因为他行动还是自由的,所以无视还有旁人在场,当即脱掉身上的衣服向柳下荫爬去。
空中渐渐传出粗重的喘息声,青峰和影一等四人一见,微咳一声,默默移开了视线,反观安离昇却看得乐此不疲。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地上那两人依旧缠绵在一起,安离昇终于看够,冷哼一声往前走。
青峰如临大赦般松了一口气,转瞬却又听见他说道:“把他们扔到大街上,这等好戏,总该也让别人好好欣赏欣赏。”
青峰一怔,还未抬眸,安离昇已经飞身下去了。
他只得无奈叹一口气,蹲在地上看着神智稍稍清醒过来的柳下荫,语中带着些歉意的安抚道:“柳少爷,对不住了,我家公子也是奉皇命而为,不然以柳丞相的地位,我家公子岂敢与丞相大人公然叫板。”
栽赃嫁祸这种事,青峰还是做得很熟练的。
柳下荫听清他话里的意思,从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最终只剩下满眼绝望。
回去的路上,安离昇想起之前答应过宋馨的事,漫声对身后的影一四人道:“你们以后无需再跟着我了。”
四人一怔,还以为自己被赶出了影卫营,当即跪在地上为自己求情。
“公子,当日之事,是我等办事不力,还望公子能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们兄弟四人自幼便进了影卫营,视影卫营如自己的家,恳请公子不要赶我们走。”影四心中捏着一把汗,语气难得的恭敬。
安离昇见他们误会,侧着头笑道:“影卫营培养你们这么多年,一个个的,倒是养出一颗榆木脑袋。”
四人又是一愣,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安离昇淡声道:“你们日后去宋家保护宋二小姐,视她如我,倘若她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们是问。”
影一当日在马车前见过宋馨,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如今听公子说要他们去保护她,不由得对宋馨高看几分。
莫非,这宋二小姐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公子悉心保护的女子,世上可是绝无仅有啊。
不过很快,他便失望了,和他有同样心情的,还有影二和影三。
“我瞧着这宋小姐和那些世家小姐没什么两样啊,长的也不算倾城,怎么就让公子瞧上了呢。”影二趴在院墙上,梗直脖子往院里看。
影三一向最是沉默寡言,此刻却趴在他旁边,赞同的点了点头。
影二撇撇嘴,继续说:“听说她和卫将军从小还许了婚约,身家也不清白啊,老大,你有什么看法?”
影一淡淡扫了在院中看书的宋馨一眼,抿唇不语,他能有什么看法,这事既然是公子安排的,那他们就只能遵命,其他的妄议太多也是徒然。
反倒是影四蹲在一侧,咬着一只果子眯眼笑道:“我倒觉得,这宋二小姐倒是和咱们公子恶趣相投。”
三人不解的扭头看他,影四笑了笑,说:“方才这院子里的小丫头跑来跟宋小姐说,柳家少爷跟野男人苟合了,你们猜宋小姐说了什么?”
三人扬眉,示意他继续。
影四嘴角扬得更深,学着宋馨的样子摇摇头,捏着嗓子很是惋惜道:“以柳少爷的本事,安大人起码也要给他安排两个男人。”
三人绝倒。
好吧,他们现在承认,这宋小姐还是有些不同的。
柳下荫和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种惊世骇俗的事,满京都城的人又惊讶又鄙夷,茶馆酒肆中,笑谈又起,这下连说书人也不影射其词了,靠着道听途说,把当时的场面是描绘的逼真如实。
柳下荫清醒过来后,强忍着身上阵阵疼痛,亲口让下人将那无赖给千刀万剐了。
柳温收到消息赶回来时,赵琴正抱着柳下荫坐在床前哭。
看见柳温进来,柳下荫当即睁大眼睛,扬声叫道:
“爹,你一定要为孩儿报仇,如今我在京都城丢尽脸面,全是皇上害的,他让人废了孩儿的命根子,还命安离昇找人强辱孩儿......
爹,他可是孩儿的亲姑父啊,如果姑姑还在世,一定不会允许他这么对待我的,爹,孩儿不活了,你让我去死吧!”
柳温听着他的话,满心震惊,难以置信道:“你确定,是皇上下的命令吗?”
柳下荫重重点头,将青峰的话转述的毫不含糊:
“我是丞相府嫡子,而安离昇不过是一个二品大官,就算他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也绝对不会有那个胆子明目张胆的跟咱们丞相府对着干,所以这一定是皇上授意的。
安离昇就是皇上的走狗,皇上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就因为孩儿险些害了公主,皇上便打算以同样的法子对待孩儿。
我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爹,如今丞相府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您一定要给孩儿讨回公道啊!”
赵琴安抚似的轻轻拍着柳下荫的背,嘴上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心里却也对皇上怨恨到了极致。
“当初,本以为将青儿嫁进宫中,我柳家自此便可光耀门楣,荣华厚禄享之不尽,没想到还没过多久,青儿便死了。皇上口口声声说对青儿从一而终,转眼却又另立她人为后,帝王多薄情,娘熟知这个道理,所以对皇上,自然不敢有半分怨言。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越来越容不下我们了,青儿在天有灵,岂能瞑目啊!”
柳温淡淡听着,眼底蓦然掠过一道寒光。
荫儿说的不错,一直以来,安离昇虽然几番跟他过不去,但背后一定都有皇上授意,纵然他们之间的恩怨颇深,安离昇也从不会拿柳家人开刀。
可这一次完全不符合他先前的行径,唯一的解释便是,皇上为了给永昌公主报仇,所以让安离昇私下里出阴招。
枉他柳家忠心耿耿一辈子,没想到到头来却落得个颜面尽失的下场。
皇上,你可真是让臣寒心呐!
柳温暗暗沉思着,双手微微握紧袖袍,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因着柳下荫这件事,如今的柳家可谓是阴云密布,下人们全都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主子,而偌大的深宅中,只有孙如玉一人喜不自胜。
第239章:逢迎奉承
原本柳下荫被废了命根,她以为自己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可这种结果又着实让她不甘心,终于在一个午夜梦回时,想到一招绝妙的法子。
只要这件事做成功,那日后,她孙如玉可是荣华富贵,一辈子都无忧无虑了。
“春香,进来。”
她坐在屋内木榻上,扬声喊了一句。
不多时,外面缓缓走进一个红衣女子。
这是孙如玉新收的贴身婢女,名叫春香,原先同小兰一样,一直在膳房做事,孙如玉偶然有一次到膳房,瞧见这丫头做事利索,还极有眼色,心里喜欢的紧,便将她安排到身边重用了。
紫珠这些日子来她这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虽说她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有些事,也不是完全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所以,能真正提拔一个自己人才是关键。
春香行至她面前,敛容问:“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孙如玉抬眸仔细审视着她,眯眼问:“春香,在这儿待的还习惯吗?”
春香微怔,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正色道:“自然是习惯的,大少奶奶待奴婢如亲妹妹一般好,能留在大少奶奶身边做事,是奴婢的福气,日后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一定报答大少奶奶的恩情。”
孙如玉满意的点点头,启唇淡笑,“眼下,我正好有一个让你报恩的机会,不过你放心,我呢,不是让你去做什么力不能及之事,但这件事儿啊,一旦做成,日后你的好处,是绝对少不了的,甚至比现在更多。”
春香听着她的话,瞬间心动了,“但听大少奶奶吩咐。”
孙如玉眯眼一笑,缓缓勾起手指让她上前,而后在她耳边轻语低喃。
春香又惊又怕,愣神看着她眼角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猖狂,满心思绪最终皆化为顺从。
“大少奶奶放心,这件事,奴婢一定会办妥的。”
“你的能力,我自是相信的,春香,我不会亏待你的,只要这件事成了,往后,你就是这宅子里的大丫鬟。”孙如玉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春香颔首低眉,敛去眸底毫不掩饰的野心,低低笑了一声。
柳家满府下人都小心伺候着柳下荫,谁也没有瞧见,春香裹着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的从丞相府后门跑了出去。
当天下午,孙如玉在喝了一杯茶后,忽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春香心急如焚,连忙去请李大夫。
“大少奶奶的脉象往来流利,如滑滚珠,乃是喜脉啊,恭喜大少奶奶,您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只是这山楂茶性凉,日后还是不要喝了,老夫会开几副安胎药,这些日子,大少奶奶还是要多多静养,安心保胎。”李大夫号完脉,蓦地起身向孙如玉道喜。
春香面上一惊,连忙跑出去将这个消息告知赵琴。
没过一会儿,白嬷嬷扶着赵琴匆匆从外面走进来,一进房,两人齐齐看向李大夫。
“李大夫,诊清楚了吗?如玉当真怀孕了?”
李大夫点点头,温声道:“老夫不敢隐瞒,大少奶奶确实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赵琴大喜过望,看着躺在床上的孙如玉,一点儿厌恶的心思也没了。
“如玉啊,如今你可是咱们柳家的大福星,荫儿算是彻底废了……不过好在老天对我柳家不薄,日后你好生养胎,需要什么就尽管给白嬷嬷说,可千万别再像今日这样,险些害了孩子。”
孙如玉瞧着赵琴前后陡变的态度,心底冷笑,面上却佯装虚弱的点点头,低声道:“老夫人放心,今日是孙媳粗心大意了,日后孙媳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的。”
赵琴看着孙如玉平坦的小腹,笑得合不拢嘴,对身后的白嬷嬷吩咐道:“待会儿给全府上下都吩咐下去,日后一定要小心伺候着,千万不能冲撞了我的小玄孙。”
白嬷嬷颔首称是,缓缓抬眸看孙如玉一眼,正好看见她眼里来不及掩饰的得意,心底微顿,目中倏尔闪过一丝疑惑。
等赵琴和白嬷嬷离开后,春香送走了李大夫,将桌子上的茶又倒给孙如玉一杯,毫不掩饰自己的逢迎奉承。
“恭喜大少奶奶,今日这招险棋,咱们总算是走成了。”
孙如玉接过茶,看着平坦的小腹,得意的挑了一下眉,“难怪宫里那些娘娘们个个削尖了脑袋想怀上龙种,这母凭子贵的感觉,着实不错呢!我嫁进柳家这么多年,老夫人何时这般慈爱的对我说过话,不枉我给李大夫掏了那么多银子。”
春香点头,想起什么,倏尔又皱起眉,“不过咱们瞞得了一个月,时间一长怕是就不行了,到时,咱们到哪儿去弄来一个孩子。而且奴婢方才仔细留意了下白嬷嬷的脸色,她对大少奶奶似乎还有些怀疑呢。”
孙如玉脑中浮现出白嬷嬷的脸,冷哼一声,说:“一个老不死的狗奴才罢了,没什么可害怕的,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要我真的怀上孩子才行。”
春香顿时愣住,“可是大少奶奶,少爷如今已经没用了,您还怎么怀啊?”
孙如玉斜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春香,你怎么这么笨呢,我一定要靠柳下荫才能怀上孩子吗?”
春香又是一怔,想了想,旋即难以置信的望向她,“大少奶奶,难道您是想,想……借种?”
孙如玉见她还不算太蠢,轻哼一声点了点头。
春香却连连摆手,眼中明显生出一丝怯意,“大少奶奶,这怎么能行,混乱柳家血统,被老夫人知道后,一定会打死我们的。”
“只要这件事做的足够隐秘,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道呢?如果不这么做,万一到时生产,你还能让我凭空造出一个柳家正统的孩子来吗?”孙如玉向她逼近一步,目色沉凝的盯着她。
春香抿抿唇,忽然不说话了。
孙如玉却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温声道:
“春香,我以为,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的很明白了,究竟是我没说清还是你没听懂,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你既然已经帮我骗了柳家上下所有人,如今就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到底,不然,我不好过,你一样要跟着遭殃。
第240章:悉心呵护
反之,我若是得势,你以后自然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我何时亏待过你,我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
春香愣愣点头,瑟瑟看着她,双手却轻颤着缓缓握成拳。
大少奶奶说的没错,只要迈出第一步,她就注定回不了头了,如今只能继续往前走。
只要大少奶奶成功生下孩子,到时,柳家后院的掌家权一定会是大少奶奶的,那她还不是一样一步登天。
思及此,春香忽然坚定了目色,“大少奶奶还有何吩咐,奴婢一定照办。”
孙如玉阖眸淡笑,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精光。
入了夜,春香领着一个丫鬟从丞相府后门偷偷溜进来,一路上提心吊胆左顾右盼,直到进了孙如玉的院子,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待会儿进去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轻轻扯了下那丫鬟的衣袖,皱着眉沉声询问。
这丫鬟缩着脖子轻轻点了下头,嘴上并未说话。
月光明亮而皎洁,细看之下,这丫鬟长的高高瘦瘦的,脸上五官虽然清秀,却远不及寻常女子那般柔美,双手十指修长而白皙,指节处还长着一个薄茧,厚大的耳垂上毫无坠饰,怎么看怎么怪异。
春香皱皱眉,推着人进房,“行了,大少奶奶怕是已经等着急了,你快进去吧。”
这丫鬟又点了下头,而后踱着步子缓缓向亮光的那间屋子走去。
孙如玉躺在软榻上,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外面披一件轻透的白纱裙,雪白玉臂在透明的纱衣下若隐若现,室内一片旖旎。
“你就是春香在外面找的人?”孙如玉看着这人一身打扮,好笑似的勾起唇。
那人面上闪过一丝窘迫,语中艰难出声,“回大少奶奶,正是小的。”
低沉的嗓音更不似女子那般轻柔甜美,这一袭红裙遮掩下的,分明是一具男儿身。
孙如玉挑眉,慢慢勾起一根手指,“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男人抖了一下,抿抿唇,牙齿不经意的开始打颤,但看着孙如玉曼妙的身姿,还是不由自主的走上前。
孙如玉起身,仔细瞧着这张眉清目秀的脸,柔声一笑,有意无意的褪去了身上的纱衣。
“长得……倒还算可以,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
白皙的玉手不停在他身上游移着,这人不由自主的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而后低吼一声,突然将孙如玉压在身下。
一室春意绵延不绝,两人浑然忘我的痴缠了整整一夜,而春香同样一宿没睡,站在门外为两人望风,听着屋内时不时传出的娇吟声,语中冷哼,不过幻想到她日后飞黄腾达的画面,嘴角又不由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翌日一早,孙如玉浑身酸软的从床上醒来,一睁眼,却见自己面前站了个眉清脸白的小书生,整个人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低笑一声,从床上坐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书生同她缠绵一夜,自觉两人已经熟络,再开口时也不害怕了,“回大少奶奶,小的名叫杨安。”
孙如玉轻笑一声,继续问:“昨儿个听春香说,你家中贫寒,不过学识却极渊博,如今做了我的姘头,可会觉得委屈?”
“大少奶奶说笑了,杨安自问没什么大本事,如今大少奶奶好心接济,杨安自当好好报答。”杨安说的很是圆滑,丝毫不觉得自己昨夜做的事有多惊世骇俗。
孙如玉见他想的开,心中自然也高兴,她惯不喜欢外面那些书生身上的傲气,自以为读过几本圣贤书,就比旁人高傲许多,实则不过是一群迂腐的可怜虫罢了。
杨安见孙如玉要起床,连忙走上前扶住她,悉心为她穿衣净面。
孙如玉侧目看着他,心不由得软下来。
她嫁进柳家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关怀,以前的丈夫是个病秧子,别说关心她,她还要反过来照顾他。
后来跟了柳下荫,做少爷的,有哪一个脾气是真的好,高兴的时候哄哄她,不高兴了就恨不得她滚的远远的,向来是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没有一个人会像杨安这般温柔体贴,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他的手中珍宝,被他悉心呵护着。
“往后,你就住在这院子里吧,不过要小心一些,千万别被旁人发现了。”
杨安听着她的话,手上动作一顿,沉默着点了点头。
春香站在外面听着屋内的动静,抿抿唇,轻轻敲了下房门,“大少奶奶,老夫人那边来人,给您送参汤来了。”
孙如玉敛眉,让杨安躲到内室中,而后穿上外衫,缓缓打开了门。
春香方要走进去,蓦然闻见里面一夜欢好留下的淫靡之气,悄悄冲孙如玉使了个眼色。
孙如玉反应过来,侧目看看站在院子里的小丫头,敛容笑道:“春香啊,我昨夜睡觉的时候,老觉得有只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叫,烦的一宿没睡好,你进去点根香熏一下吧。”
“是。”春香点头,侧身让孙如玉出去,而后凛神走进屋内,迅速关上了房门。
孙如玉揉着腰走至院内的石凳上坐下,看着那小丫头问:“是老夫人让你来的?”
小丫头点点头,将手上的参汤缓缓放至石桌上,“这是老夫人让大厨房一早做好的,据说安胎效果极好,大少奶奶快趁热喝了吧。”
这丫头说话时声音很恭谨,但细听之下又带着几分鄙夷。
她年纪虽小,但不代表她不懂事,从道义上来说,叔嫂乱伦本就足以让人诟病,如今这大少奶奶还怀上了小叔子的孩子,全府上下,恐怕也就只有那些个做主子的才高兴。
不过她本来就是丫鬟,自然是不敢在背后妄议主子的。
孙如玉看着碗里粘稠白糊的汤,矫揉造作的皱了下眉,大少奶奶的谱立刻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好生恶心。”
小丫头心中喟叹,耐着性子解释道:“大少奶奶,这是大厨房做的养血安胎汤,听说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喝这个汤的。里面有春鸡、菟丝子、川续、阿胶,全都是大补食材,喝了对身体很有好处的。”
第241章:感激涕零
“是吗?”孙如玉听说这汤是赵琴喝过的,心中得意,拿起勺子轻轻搅拌两下,而后放至嘴边抿了一口,旋即又皱着眉将勺子狠狠扔到了那丫头身上。
“这么烫的汤,你还敢端过来,是想烫死我是不是!”
“没有啊大少奶奶,这汤是奴婢觉得口感适宜了才敢端过来给您喝的。”小丫头不顾被勺子砸红的眼角,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孙如玉闻言冷笑,“你还敢跟我顶嘴,简直是反了天了,以前你们这些个死丫头私下里看不起我也就罢了,如今我肚子里怀着丞相府唯一的小少爷,你还敢糊弄我,当我真是好欺负的不成!”
小丫头也不知道这大少奶奶怎么突然间就生气了,天可怜见,她从来没有在背后编排轻视过大少奶奶啊!
虽然确实对她和少爷的行径有些不耻,可祸从口出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大少奶奶明鉴,奴婢自进丞相府以来,一直尽心尽力的做事,毫无半点不实之心啊!”
要说这丫头无辜,也是真无辜,孙如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看见她就不由自主的回想到当初被关在西风院,小兰给她送稀粥苦菜的日子。
虽说小兰后来被乱棍打死了,但在小兰死前,她没有亲自折磨过她,为自己出口恶气,心中不免有些不平衡,所以一看见这丫头,刻意摆谱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把之前的气都撒到这丫头身上了。
“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丫头心里装的都是什么心思,给我过来,今日若是不好好教训你一下,看来你是不会把我这个大少奶奶放进眼里了!”孙如玉眯眼冷哼。
小丫头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样子,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本能的想往后退去,只是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孙如玉已经起身朝她走过来,扬起一掌狠狠扇到了她脸上。
“啊,大少奶奶饶命啊,奴婢知错了!”
“知错?既然知错了,那你躲什么,口是心非,给我过来!”孙如玉厉声怒吼,狠辣的巴掌不停往下落。
屋内,杨安听着满院子啼哭不止的求饶声,皱皱眉,想走到窗前看看情况,只是刚走一步,便被春香挡住了。
“你去哪儿?”
杨安皱眉,“我只是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春香敛容冷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关你的事,大少奶奶既然让你在这儿住下了,以后就给我小心一点,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万一被人发现,咱们通通都得死,还有……”
她慢慢说着,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胸口,“不该动的心,不要动,明白了吗?若是让我知道你对大少奶奶生出一丝一毫的心思,我一定会杀了你。”
“别这么紧张,我的心在谁那儿,你还不清楚吗?”
杨安启唇轻笑,顺势握住她那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下,继续说道:
“大少奶奶想怀孩子,咱们就遂了她的愿,如今这柳家独子都已经废了,老夫人是完全拿大少奶奶肚子里的种当救命稻草了。
你想想,到时候,我的儿子要什么,老夫人还不得乖乖给他什么,等她和丞相都死了,我的儿子就会是这丞相府唯一的主子。
孙如玉向你允诺那么多好处,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实现,还是靠咱们自己更稳妥。
乖,只要过了这段日子,等孙如玉真怀上孩子,咱们往后的好日子,更长着呢,这个时候,你可千万要克制住,断不能在她面前失控,明白了吗?”
春香没好气的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我若是不知克制,昨天晚上,你们就一起死在那张床上了,我不管,你必须得好好补偿我!”
杨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面上却好言宽慰道:“好好,补偿,等这几日过去,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乖,别生气了,快笑一笑,不然待会儿出去,若是让孙如玉看出破绽,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以为我真有那么蠢吗?”春香又挥出一拳,低低笑了一声,随后转身往外走。
院子里,孙如玉打累后便让那丫头回去了,小丫头脸上红肿一片。
有人从院外经过,听着里面痛苦压抑的求饶声,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同时又对孙如玉生出几分惧意,谁知道这大少奶奶是不是在杀一儆百,她们日后还是多加小心吧。
小丫头捂着脸一路跑回大院,迎面恰巧撞见白嬷嬷,便委屈可怜的将方才的事跟白嬷嬷说了一遍。
“你的脸,当真是大少奶奶打的?”白嬷嬷皱眉,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妇人竟会下如此重的手。
小丫头点点头,倏尔跪在地上哀声道:“白嬷嬷,我以后是断不敢再去大少奶奶的院子了,她一定会打死我的。求求你别让我去了,除了大少奶奶那儿,别的您让我去哪儿都行,我求求您了!”
白嬷嬷默叹一气,于心不忍的拉她起来,“行了,你先回房把脸好好敷一下,这几日就别去大厨房做事了,我会跟厨娘说一声的。”
“多谢白嬷嬷!”小丫头见她答应,感激涕零道。
白嬷嬷轻轻点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老眼中突然凝聚起一团异光。
休养了一日夜,段行止终于醒过来,不过浑身却是钻心刺骨的疼。
段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见痛苦难耐的压抑声,连忙走上前。
“止儿,你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段行止摇摇头,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痛得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无力感。
“爹,瑶儿到化叶山了吗?”
他的嗓音沙哑干涩,全然没了往日如聆春风般的感觉。
段雄却皱皱眉,语气很是不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她,要不是为了她,这些年你何至于过的这么辛苦。
世上女子千千万,爹实在不明白,你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她,我早说过她跟你不合适,你不听,还做了这么多傻事,如今……
那晚若不是爹来的及时,你恐怕已经死在问仇剑下了,止儿,你可是咱们段家的独子,凡事可千万要以自己、以段家为重啊。”
第242章:事半功倍
段行止头疼的揉揉眉心,不耐道:
“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以为问仇真会杀我?虽然我们已有十年不见,可他的性子,我多少还是通透的。
他想为叶家洗冤,就一定会让我当着天下人的面赎罪,而不是闷不吭声的将我偷偷杀死,所以那天晚上,他不过是想吓吓我罢了。”
段雄拧眉,脸色不是很赞同,“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思,如今他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与你脱不开干系,就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随时随地朝我们撞上来,还是尽早将其解决了,我这心里才安宁,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等着处理。”
段行止挑眉,“什么事?”
“赵德翰没有死!”段雄定定看着他,语气沉重,“我们都被安离昇骗了,当日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人,根本就不是赵德翰,那个人骨子软,打不了几下就一定会把自己知道的事都招了。如今上面那位很生气,让咱们在三日之内,必须找出赵德翰的下落。”
“这位主子若是不蠢,当该明白,人一旦落进安离昇手中,再想找出来,便难于登天。那赵德翰虽在玉罗坊做了多年的管事,可并没有接触到离东钱庄最核心的机密,真不知道,上面那位到底在担心什么。”段行止眯眼冷笑。
段雄沉叹一气,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安离昇不比常人,赵德翰说出一点,他能联想到十点,单凭半丝蛛丝马迹,就极有可能猜出更隐秘的消息。安离昇这个人,更留不得,到底是皇上亲手养大的老虎,如今终于学会咬人了。”
段行止阖眸沉思,眼底藏着一抹幽光,“恐怕,如今他已经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当日在刑部大牢行事,我让人趁乱杀掉赵德翰。以安离昇的城府,一定很快就能猜出来是我们做的,所以他势必也在暗中仔细调查着我们,府上的下人,还有侍卫,这段日子,爹让管家好好排查一遍吧。还有赵德翰的下落,安离昇身边是铜墙铁壁,我们的人一定闯不进去,但有一个人可以。”
“谁?”段雄瞬间拔高声音。
段行止顿了顿,启唇笑道:“宋馨。”
宋馨?
段雄闻言皱眉,一时有些想不通这其中的渊源。
段行止看出他的困惑,耐心解释道:“当日宋馨入狱,柳下荫让几个无赖去狱中轻薄她,结果谁都没想到,那狱中之人竟然是永昌公主,父亲以为,这只是巧合吗?”
段雄摇头,他自然不是这么想的。
“不是说,永昌公主对问仇早有倾慕之心,为了保护问仇,才去狱中和宋馨调包,好让问仇安心的?”
段行止挑眉冷嗤,“永昌公主单纯率性,以她的脑子,恐怕还想不了这么深的计谋。更何况当日永昌公主能成功出宫,是恰巧遇上了安离昇,而我们埋伏在狱中的人也亲眼看见,安离昇带着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女子进了刑部大牢。所以在这其中,必然是安离昇在作梗,我猜,安离昇和宋馨,一定是熟识,不然,他何故冒这么大风险去救她。”
“所以,你打算利用宋馨,从而查探出赵德翰的下落?”段雄凝神,眼睛深邃而锋利。
段行止轻轻点头,嘴角带着三分浅笑。
段雄想了想,又沉声道:“可是,当初宋馨被你逼的入狱,心中必然有怨气,如今想让她见我们一面都难,又怎会甘愿被我们利用。”
段行止扬唇,漫声道:“父亲怕是又忘了,我们家,可还有一个宋馨的好友。”
段雄一愣,旋即了然,对了,他怎么把绫儿给忘了。
“管家,去请小姐过来!”段雄扬声吩咐。
外面很快脚步匆匆,过了一会儿,段红绫满不乐意的推门进来,看见段行止的一瞬间,眼底半是心疼半是埋怨。
段行止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敛容问:“绫儿还在生大哥的气?”
段红绫摇头,音色怏怏道:“没有,大哥想多了。”
“绫儿,以往大哥生病的时候,你总是第一个来看大哥的。”段行止轻叹,语中带着几分无奈。
段红绫被他拆穿心思,撇撇嘴,音调突然变得怪异起来,“大哥瞒着我抓了宋宋,还污蔑她的护卫问仇是杀死云伯父的凶手,大哥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因为你一次武断的决定,我就要失去自己的好朋友了。”
她性子率真,宋馨毕竟还是她难得真心相交的朋友,如今闹出这么大乌龙,她日后是决计再没脸见宋馨了。
段雄拍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抚道:
“绫儿,你大哥毕竟也是关心则乱,你云姐姐在昏迷时,一直叫着那护卫的名字,你说你大哥能不想歪吗?
恰巧那时候那护卫又不见踪影,没办法,你大哥才抓了宋小姐,打算引蛇出洞。
如今既然是一场误会,我们叫你来,就是想挽回你和宋小姐之间的关系的。”
段红绫一愣,欣喜的看着段雄问:“爹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段雄扭过头看了段行止一眼,继续说:
“这一次确实是你大哥做错了,宋小姐的祖父是文学大儒,生前门生众多,倘若他们拿这件事在皇上面前得理不饶人,咱们家可就有的烦了。
如今你大哥正在养病,不宜被琐事烦扰,但一心想着能和宋小姐重修旧好,只不过你也看到了,你大哥连床也下不去,更别说亲自去向宋小姐道歉,所以就只能麻烦爹的好女儿了。
你和宋馨关系不错,有你代咱们段家去赔礼道歉,宋小姐终归也给你几分薄面的,是不是?”
段红绫点头,拍着胸脯道:“爹放心,有女儿出马,一定事半功倍。”
她早就想去找宋宋了,只不过爹和大哥这儿不松口,她也不敢擅作主张,即便和宋宋关系再好,她终究是姓“段”,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和段家站在对立面。
段雄满意的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又说:“到了宋家后,看看宋小姐平日都
第243章:不知好歹
“安大人吗?”段红绫扬眉,“我倒是在宋家见过安大人一两次,不过他都是去找宋大人商讨公事的。爹,安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如果真有问题,你可千万要告诉我,我好提醒宋宋。”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带着几分探究的语气。
段雄微愣,连连摇头道:
“哪有,他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能有什么问题,不过宋小姐终有一日是要嫁进卫家去的,安大人和卫老将军在朝堂上又一向不和……
算了,你还小,这种事,说了你也未必会懂,让管家去库房给你备上一份厚礼,你给宋小姐送去吧。”
段红绫吐吐舌头,负气似的往外走。
爹和大哥总是觉得她还小,什么事都不懂,所以不管做什么都瞒着她,但她又怎会真的看不明白。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如果大哥不瞒着她偷偷行动,她完全可以保护好宋宋,如今不是什么事都没了,何至于现在再跑宋家一趟跟宋宋道歉。
宋馨清早一起,便发现院子的围墙上突然多了四具不明物体,吓得险些大叫出声。
只是还没等她张开嘴,那四人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显然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日安离昇说要派护卫来保护她的事,秀目一眯,唇角缓缓溢出一丝浅笑。
而躲在院墙外的四人却不那么淡定了。
“公子难道没有跟宋小姐说,要派我们来保护她的事吗?”影二挠头,作为一个被女子吓得躲起来的影卫,他的内心表示拒绝。
影三摇头,沉默不语。
影四皱皱眉,杵在一旁作思考状,“可能,公子是想给宋小姐一个惊喜吧。”
影一稳重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其余两人一看,也深以为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宋馨刚刚的表情明明是惊吓,而不是惊喜。
“宋宋。”
正在宋馨沉思间,院外突然传来了段红绫的声音。
因为有刑部大牢那件事在先,宋馨如今对国公府的人下意识的是带了几分偏见的。
虽然宋馨清楚,段行止做的那些事跟段红绫没有丝毫关系,可这可能就是出于一种恶之及恶的心思,自从看清段行止的真面目后,她就再也没办法跟段红绫坦诚相对了。
“绫儿,这几日一直都没有瞧见你,你去哪儿了?”宋馨扭头看着段红绫,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段红绫今日穿着先前在则灵居看上的那条红裙,英气逼人,却又不失小女儿家的娇柔之美。
段红绫喉间一塞,带着些歉意的笑了笑。
她总不能说,她被父亲关在府上了,所以才没有去刑部大牢救她。
宋馨瞧着她的神情,当即明白那笑中的意思,微微抿唇,自然而然的掠过了那件事。
段红绫长舒一气,眨着眼问:“宋宋,我前些日子见城东新开了一家茶馆,不如我们一起喝茶去吧?”
“你想喝茶,在我这儿也是能喝的。”宋馨轻笑。
她自诩自己泡茶的手艺还算得上上乘,总没必要再去花那种冤枉钱。
段红绫撇撇嘴,挽上她的胳膊往外走,“人多热闹嘛,走了走了,天天闷在府上有什么意思。”
宋馨无奈,拒绝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随段红绫一起出了门。
迎夏见状,放下手上的衣服匆匆跟上去。
这个段小姐是段世子的亲妹妹,谁知道他们国公府的人都安着什么心思。
那段世子表面看上去和善,实际上还不是敢对小姐捅刀子,这次她可一定要把小姐保护好。
院外的影一二三四听见动静,彼此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
繁华如瀑的城东大街上,段红绫拉着宋馨穿过人群一直走到尽头,只见这里客人如注,高大的匾额上写着“茗沁苑”三字。
“就是这儿了!”段红绫指着门口,突然扭过头有些歉意的笑道:“宋宋,对不起啊,因为是临时起意带你来的,所以我没来得及订位子,咱们可能要坐大堂了。”
“无妨,你带我来这儿,不就是图个热闹吗?”宋馨莞尔淡笑。
宋馨其实不是很习惯段红绫如今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虽然那件事跟她没关系,可她今日却摆明了来替段行止道歉的态度,让宋馨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隔应。
段行止若当真要真心实意的道歉,稍微懂点事理的人都知道,他应该亲自上门。
可如今却是段红绫来了,还是在事发两天之后,这背后,必然还有别的目的在。
段红绫笑了笑,拉着她进去,却瞧见里面宾客满堂,连大厅都没有空位了,更别说楼上的雅室。
这副热闹的情形让宋馨不由惊讶起来,难道这茶馆的茶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寻常一个喝茶的地方,哪坐得了这么多人。
“看来我们来的不巧。”宋馨垂眸淡笑,拽了下段红绫的袖子想往外走。
段红绫却站着没动,“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你等我一下。”
言罢,她忽然拂袖走进去,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放在靠近门口的一桌客人面前。
“这是五两银子,你们这张桌子,我要了。”
段红绫强势,哪知那伙人比她更强势,“拿上你的银子滚,我们还没穷到连五两银子都眼红的份儿上。”
段红绫闻言,瞬间急了,“你们敢这么对我说话,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谁啊!”
她一向在外面是不喜欢亮明身份的,京都那些贵胄子弟仗着家族的强势背景,没少在京都城兴风作浪,惹得京都百姓们对他们很是深恶痛绝,常常在背后骂他们,所以若想混于市井,她就只能当自己是普通人。
可没想到今天还真遇上了几个不知好歹的,五两银子足够买他们四个位置了,甚至连茶水钱都付了。
几人见段红绫摆小姐架子,冷笑一声,不屑道:“不管你是谁,我们让你滚,听不懂吗?再不走,小心我们对你不客气。”
段红绫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蛮横之人,梗直脖子红着眼道:“我就不走,本小姐倒要看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几人见状,倏尔从凳子上站起来拔出腰间佩剑。
同他们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大堂中近乎一半的宾客,其余正在喝茶的人见此情形,顿时噤声。
第244章:尖酸刻薄
段红绫见状,脖子一缩,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惧意。
宋馨也是一颤,连忙走上前将段红绫拉过来,向那些人赔礼道歉。
“不好意思,我朋友不懂事,她不是有意冲撞你们的,实在很抱歉,这位子我们不要了,还有那银子,就当我们请你们喝茶赔罪了,对不起。”
几人见宋馨道歉的态度还算诚恳,冷哼一声又坐下了。
宋馨察觉出他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垂眸笑了笑,拉着已经吓呆的段红绫往外走。
“宋小姐?”
方走到门口,里面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宋馨扭头看去,竟是杜秀一和阿修。
两人站在窗前向她行礼作揖,宋馨回以一笑,拉着段红绫走过去。
“你们也来喝茶?”
杜秀一点点头,温声解释道:“听说这家茶馆的茶不错,所以带阿修来尝尝。”
宋馨闻言,顺势看阿修一眼,见他比离开宋家时已经长高许多,举止投足之间,更是带着几分儒雅风范,俨然就是第二个杜秀一,她甚至能预想到他五年之后的光景。
“看来你跟着杜秀才,着实比跟在我身边强多了。”宋馨含笑摸了摸阿修的头。
阿修有些不好意思,看杜秀一一眼,说:“师父学富五车,跟着他确实能学不少东西,不过师父却比宋小姐无趣多了。”
杜秀一沉笑,丝毫不怪罪阿修说话不给他留面子。
宋馨也是一笑,温声道:“世上哪个师父不无趣,但只要能教给你真本事的,都是好师父。”
阿修毫无异议的点点头,倏尔似想起什么,扬眉道:“对了,宋小姐,妹妹前些日子来信说,她和陆前辈就要回京了,信是半个月之前寄的,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到半路了。”
宋馨闻言,惊喜道:“这是好事,那丫头跟着陆前辈在边疆那种苦寒之地待那么久,怕是受了不少苦,如今总算是回来了。”
也不知道引歌那丫头的医术学的如何了,等她回来后,一定让她好好看看迎秋身上的病。
段红绫坐了一会儿,总算是缓过神,紧紧抓着宋馨的手问:“宋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平时在京都城,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的。”
宋馨凝神,佯装无意的细细打量了那些人一眼,只见他们身上穿着相似的服饰,却和京都城百姓穿的迥然不同,脸色也比京都人士白皙许多,不过个子稍微有些矮,看起来倒像是从南边来的。
杜秀一看着段红绫被吓白的脸,嗤笑一声,低哼道:
“段小姐,在京都城你可能还是个人物,但出了京都,你真的什么都不是。
方才那些人没有一刀斩了你,已经算手下留情,若非他们不想惹事,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段红绫被杜秀一呛声,蓦然又气红了脸,“别以为你是宋宋的朋友,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告诉你,上一个这么对本小姐说话的人,已经被我割喉了。”
“是吗?”杜秀一挑眉,嗤笑道,“段小姐既然这么厉害,刚才怎么没把他们都抓到国公府割喉呢?”
“你!你厉害,那你倒是说说,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段红绫低吼,要不是顾忌到那些人还在场,险些又拍案怒起。
杜秀一只是侧目看了一眼,便低声道:“他们是岭南人士。”
岭南?
宋馨扭过头,和段红绫齐齐一惊,目中带着几丝怀疑。
杜秀一轻轻点头,温声道:
“岭南人大多长得矮小精悍,但也并非传言那般矮小,只是看起来没有大多数北方人那般高大而已。
不过民风确实很彪悍,那儿地脊贫乏,多山路,百姓很少外出,外面的人也不知道进去的路,所以几乎成为了东陵王朝近乎被遗忘的地方。
更别提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岭南还是东陵的一块军事要塞,正是靠着险峻巍峨的龙雪山,东陵才一次又一次的阻挡了南齐军队的入侵。”
宋馨静静听着,忽然拧眉问:“岭南百姓既然很少出来,那京都城怎么会突然之间来了这么多岭南人?”
杜秀一摇头,拧眉道:“我也不太清楚,东陵王朝历经百年,王室的历代皇子们在一次次的皇位角逐中,死的死,废的废,侥幸度过一劫的多半都被分配了属地,岭南如今,应该是睿王爷的属地吧。”
宋馨抿唇暗忖,指尖无意识的轻轻摩擦着面前的杯子。
她前两世都活在深宅中,对朝中的具体动向不是很了解,不过这个睿王爷还是有所耳闻的。
睿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当年甚至是最有希望坐上龙椅的人,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登基的竟然会是当今圣上。
而且老皇帝一得势,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一纸诏书便将睿王爷发配到属地去了,没想到,睿王爷的属地竟在物资贫瘠的岭南。
“哟,这不是宋二小姐吗?”
宋馨正在暗忖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
在场四人一愣,齐齐回过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粉衣婢女,一双细眉微微上扬,很是高傲,全然没有一个丫头应有的谦卑之态。
段红绫听着那声音,很是不喜欢,尤其这丫头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直勾勾盯着宋馨,心中更觉不悦。
“哪儿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见到我们,还不行礼?”
女子被段红绫骂,面上也不恼,反倒乖乖行了一礼,看着宋馨继续说:
“宋小姐,您都是有婚约的人了,奴婢免不了要提醒您一句,凡事不要只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我家将军骁勇善战,是京都城多少女子痴迷的对象,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不行,可偏偏被那一纸婚约给束缚住了。
再看看宋小姐你,进过宗人府、几次成为京都百姓的笑谈,前日竟然还进了刑部大牢。
老爷夫人不说,不代表他们心里对你没怨言,今儿个既然被奴婢碰上了,奴婢自是要好好提点一下宋小姐的。
您心里也别不服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奴婢的话虽然不中听,可谁让奴婢说的偏偏都是事实呢。”
宋馨静静听着,淡笑不语。
第245章:冒险行事
反观段红绫却一副快气炸的样子,扭头看着宋馨问:“宋宋,她到底是谁啊,说话好大的底气,做奴才的也敢教训起主子来了!”
宋馨莞尔颦眉,低声道:“她是卫府的家奴,屏儿。”
“卫府?卫府了不起啊,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护国公府的嫡小姐!当着我的面也敢对宋宋吆五喝六的,你一个贱婢简直是反了天了。宋宋,你今天可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不然她日后更不会把你这个卫家未来的将军夫人放在眼里了!”
段红绫掐腰大吼,一时间引得大堂中人再次侧目。
屏儿笑了笑,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国公府的嫡小姐,那就是段世子的妹妹了?如果奴婢没有记错的话,当日把宋二小姐关进刑部大牢,就是段世子下的命令吧?宋小姐,您可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她可是段世子的亲妹妹,您怎么还敢跟她待在一起。”
“你,你个贱婢,我撕烂你的嘴!”
段红绫气急,磨牙霍霍的准备冲上前,却被宋馨一把拉住了。
“宋宋,你放开,我今天非要把这丫头狠狠的揍一顿不可!”
她今天遇到的都是一群什么人啊,先是岭南这帮凶神恶煞的怪物,后来又是将军府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一个个的,都敢往主子头上爬了。
宋馨紧紧抓着段红绫一只手不让她冲动行事,直勾勾盯着屏儿的脸说:
“我跟谁待在一起,还轮不到你来评判,不过你一定要小心了,我不管你今天在替谁说这些话,也不管你何来的勇气,日后再见到我,最好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不然,我不介意向卫夫人提议让她将你送入军中,慰劳那些同将军出生入死的士兵们。”
屏儿双肩一抖,不服气的瞪了宋馨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她今日是来茶馆买茶叶,恰巧瞧见宋馨的,本想着进了刑部大牢,这宋二小姐会羞愧的躲在府上不敢出门,没想到才过去一天,就抛头露面来了。
哼,这种名声不清白的女子,哪配得上将军,只有书瑶姐姐才是最合适的。
想起宋馨方才的威胁,屏儿就恨恨咬牙。
竟然敢让我去做军妓,贱人,你给我等着,等书瑶姐姐回来后,有你好受的!
等屏儿一离开,段红绫却抓着宋馨的手,忽然红了眼睛。
“宋宋,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一丁点儿伤害你的意图,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代大哥向你道歉的,你相信我……”
她抓着宋馨的手不松,宋馨抿抿唇,无奈笑道:“好了,她乱说的,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难不成你真想让今天的事传遍整座京都城?”
段红绫默默摇头,不过手却没有松,拉着她缓缓坐下,想起方才屏儿说的那些话,心中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不过那个屏儿只是卫家的一个婢女而已,怎么会这么猖狂啊,谁在她背后撑腰?”
宋馨摇头淡笑,“我也不太清楚,虽然我和卫将军有婚约,不过毕竟还没有嫁进卫家,所以对里面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
她自然不会告诉段红绫,屏儿身后的人就是阮书瑶。
不过就算说了,段红绫定然也是不信的,一个小小的管家之女罢了,何来那么大的底气,还不都是卫卿给的。
之后很久,段红绫脸上始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直到回家,依旧是怏怏的。
段雄看了一眼,沉声问:“绫儿,怎么,宋小姐难道没有接受你的歉礼?”
段红绫摇头,音色淡淡道:“宋宋倒是还挺高兴的,不过,爹,这几天,我不想再去找她了。”
总感觉,今日给宋宋惹了不小的麻烦,那个叫屏儿的丫头分明是在挑拨离间,虽说宋宋最后还反过来宽慰她了,可不得不说,那个屏儿还是挑拨成功了。
换做是她自己,恐怕也不能做到宋宋那般心平气和的说话,亲哥哥都把人家抓进牢里了,心里怎么可能当真没有丝毫怨言呢。
“你跟宋小姐在一起,就没说什么话吗?”段雄急于想知道任何有关于安离昇的消息,哪怕只是从宋馨嘴里冒出了这三个字也行。
段红绫继续摇头,语气有些不耐,“没有,什么也没说,爹就不要问了,女儿累了,先回房休息。”
段雄看着她的背影,老眼一沉,眼底蓦然闪过一道幽光。
和段行止说了段红绫的反应后,段行止只是沉吟半晌,而后淡淡开口。
“既然绫儿都那么说了,我们还是别逼她了,麻烦爹跟上面那位说一声,另找他人帮忙吧,赵德翰的事,我们暂且不管了。”
“可是,我担心上面这位会生气。”段雄毕竟是见识过那人的手段的,所以会有所顾虑,也不无道理。
段行止却启唇一笑,眯眼道:“爹,我们是同盟,并非下属,要知道,我们已经被安离昇看出破绽,万一再冒险行事,安离昇绝对会抓到我们的把柄。我想,上面那位也不希望过早的失去我们这个有力的同盟吧。”
段雄想了想,深觉他说的也在理,点点头,遂就此作罢。
而宋馨自和段红绫分别后,并没有回宋家,而是去亭台水榭找了安离昇。
青峰站在书房门口看见她,起先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当真是宋馨,面上不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宋小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西北风。”宋馨敛眸淡笑。
青峰:……
呃,宋小姐,您要是再这么说话,咱们可就真没什么可聊的了,炎炎烈日,哪儿来的西北风。
等等,西北风?
青峰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脸上神色不禁严肃起来,“宋小姐是来问卫将军的事的?”
卫卿戍守边关,可不就在西北方向吗。
宋馨点点头,低声问:“安大人可在?”
“在倒是在……”青峰挠头,面上有些为难。
不过他家公子本来就瞧不起卫卿,宋小姐身为人家的未婚妻,还亲自跑来问公子关于卫将军的事,这不成心惹公子生气吗。
宋馨倒不管青峰是何脸色,敛容一笑,推门走进书房。
安离昇今日穿着一条干净儒雅的青色锦袍,姿势端正的坐在案牍前,听见宋馨轻浅的脚步声,蓦然扬起剑眉。
第246章:毫不避讳
“有事?”
宋馨点头,静静站在他面前,“卫卿是不是要回京了?”
她仔细想了想,屏儿突然敢这么跟她说话,无非是因为给她撑腰的人快回来了,所以跑她这儿耀武扬威来了。
阮书瑶若是回京,那卫卿自然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回来,所以这两个人必然是同行的。
可是如今朝中却没有一点动静,她也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吹草动,是消息还没有传回来,还是卫卿想秘密回京?
安离昇挑眉一笑,语气有些莫名,“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谁告诉你的?”
“所以,卫卿是真的要回来了?”宋馨眉心一跳,声音有些尖锐。
安离昇点点头,说:“已经动身了,本月太后大寿,各地藩王都会进京来贺,皇上不放心,所以下密诏让他带人回京。不过这件事只有我和皇上以及卫冕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宋馨敛眸,沉声叹道:“京都城的消息虽然闭塞,可卫卿身边毕竟还有一个红颜知己。”
安离昇瞬间了然,嗤声笑道:“还没有回京,已经不消停了,看来,你以后的麻烦还少不了。”
宋馨敛容不语,这一点,她其实早就想过了,阮书瑶那种工于心计的人,待在卫卿身边这么多年都能把卫卿的心抓得牢牢的,早在上一世,她已经见识过她的手段了。
不过,如今的她也不是上一世任人欺凌的宋馨了,阮书瑶想算计她,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静默半晌,宋馨突然想到在茗沁苑遇到的那群岭南人,本想好好问问安离昇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的,不过转念又作罢了。
本月太后大寿,睿王爷既然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自然是要进京的,而睿王爷的属地又在岭南,多带些人过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关于那四个影卫,她还是有必要好好说道说道的。
“你在我身边留四个人,是不是太多了?”
安离昇扬唇反问:“他们打扰到你了?”
宋馨摇头,掰着手指头说:“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多余,差不多两个就行了。”
“他们四个加起来还比不上一个问仇,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他们一点都不多余。”安离昇颔首,缓缓拿起桌子上的书翻开一页。
宋馨一时默然,这些人好歹也是从他这儿出来的,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被主子贬低成这样,心里还不知道有多伤心。
她哪知道,影一等四人早就被安离昇贬损成习惯了,如今再听见这些话,内心绝对毫无波澜。
安离昇看了几眼书,抬眸见她百无聊赖的站在桌前,看花瓶里刚插进去的水仙,眼中闪过一丝温笑,沉默一瞬,狸目微微闪了一下。
“我这儿倒还有一个有趣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宋馨扭头看他,“什么?”
安离昇嘴角带着笑意,语气平和,“孙如玉怀孕了。”
宋馨顿时愣住,“柳下荫的?”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安离昇的声音淡淡的,完全事不关己的姿态。
宋馨抿唇,皱着眉没有说话,如果那孩子真是柳下荫的,那可真是赶巧了。
柳下荫被废了命根子,孙如玉腹中的骨肉无疑会成为赵琴唯一的希望,等这孩子慢慢长大,孙如玉便可以母凭子贵,顺理成章的从赵琴手中接过掌家权。
不得不说,不管是第一世还是这一世,孙如玉的命都是极好的,几次山穷水尽时都能让她绝处逢生,这种运气,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彼时的柳家内院,柳飞婵顶着烈日站在孙如玉的秋湘院中,时不时拿出手帕擦擦额上的汗。
而婢女阿彩则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站在柳飞婵身侧,一张小脸被太阳晒的通红。
“小姐,大少奶奶是不是成心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啊,咱们都站这儿快一炷香的时间了,她还不让我们进去,莫不是故意的?奴婢皮糙肉厚,自然觉得没什么,只是可怜了小姐细皮嫩肉的,若再晒一会儿,脸怕是要晒伤了。”
柳飞婵闻言,面上倏尔闪过一抹慌乱,抬头看看空中的大太阳,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下荫堂哥被废了命根子,眼见着是不行了,她也就没必要再通过紫珠去巴结柳下荫,这时候只要把老夫人哄好了,兴许老夫人一高兴,还会给她不少好处呢!
可万万没想到,孙如玉竟然在这个时候怀孕了,她肚子里怀的是柳家未来的小主人,单看老夫人这两日来的举动就知道她有多重视这个孩子。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在则灵居闹事,她若是跟孙如玉一起分担了那五百两银子,她也不会和孙如玉的关系闹僵,今日更不会站在太阳底下暴晒着,受这种窝囊气了。
屋内,春香站在一侧看孙如玉毫不避讳的吞下杨安给她剥好的橘子,皱皱眉,低声提醒道:“大少奶奶,柳小姐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您真的不见见吗?”
“柳飞婵这根墙头草,见谁有用就去巴结谁,她当我真傻吗?”孙如玉冷哼,摆手道,“去回了吧,就说我正在小憩,不便见她。”
“是。”春香颔首,默默点头,而后福身退下。
杨安瞧着孙如玉略微有些难看的脸色,放下橘子起身给她揉肩。
“大少奶奶日后可是要掌管这么大一座宅子的,何必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置气,若是不想看见她,赶明儿寻个由头,让老夫人把她赶出去便是。”
孙如玉低笑,顺势摸上他的手,“你若真有心让我早些掌权,还要再多多尽力一些才是。”
杨安勾唇,弯下腰贴在她耳畔低声说:“大少奶奶这是嫌弃小的了?别急,待会儿,小的就让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言罢,突然打横抱起孙如玉往内室走去。
院外,春香站在阴凉的房檐下,含笑看着柳飞婵说:“柳小姐,实在是对不住,我家大少奶奶自怀孕之后就特别嗜睡,奴婢怎么叫都叫不醒。您看要不您先回去,等大少奶奶醒了,奴婢再让人去叫您过来,如何?”
柳飞婵等的一肚子气,这会儿听见春香的话,只觉整个人要炸了,偏偏春香那话说的又不失礼,她纵然想发火也发不出来。
第247章:暗中谋划
“既然大堂嫂还在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阿彩,把莲子羹留下。”
阿彩福身上前,将手上的青瓷碗递给春香,而后转身随柳飞婵一起离开了秋湘院。
春香敛眉瞧着那碗里用上等阿胶熬成的莲子羹,倏尔听见屋内低低的吟哦声,眸底闪过一丝厌嫌,仰头将碗里的羹一饮而尽。
柳飞婵离开了秋湘院,心里越想越不服气,孙如玉仗着自己肚子里怀着柳家未来的玄孙,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就这样,往后岂不会更变本加厉。
不行,今日这口恶气她实在是咽不下!
“阿彩,走,去琐春园。”
她就不信,没人治得了孙如玉。
主仆二人到琐春园时,赵琴正坐在床前给柳下荫喂药。
黑色的药汁苦涩难咽,柳下荫几番摆手,很是不配合。
“荫儿,你听话,乖乖把这药喝了,不然身上的伤怎么能好呢。”赵琴偷偷抹眼泪,温声劝慰。
柳下荫却连连摇头,自暴自弃般躺在床上冷哼道:“喝再多药又有什么用,反正这身子已经废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赵琴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面色惨白,“荫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是奶奶的亲孙子,多少风浪咱们都熬过来了,你若是出点儿什么事,让奶奶可怎么活。荫儿,你就是不为自己,也该想想你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啊!”
柳下荫如今已是万念俱灰,心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波动。
那个孩子本就在他意料之外,明明每次和孙如玉行完房事,他都让她喝了避子汤的,谁知道这个孩子怎么突然间就怀上了。
他平日虽然浑,可不代表他不明事理,孙如玉是他大嫂,不管两人怎么苟合,他也绝不可能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不过如今有了也好,他已经不中用了,这个孩子,到底还是保住了柳家的血脉。
赵琴看着柳下荫这副面如死灰的样子,心也跟着轻颤,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无奈叹了一口气,她将药递给一旁的丫鬟,起身向外走。
刚走到门口,却见柳飞婵趴在紫珠肩膀上哭,一张小脸绯红可怜,不过却看得赵琴心生不悦。
因为荫儿的事,她这几天已经够心烦的了,若不是孙如玉怀孕的消息稍稍分散了她一些精力,如今她只怕也在床上躺着了。
柳飞婵见赵琴出来,委屈的撇撇嘴,走上前说:“老夫人,您可一定要好好说说大堂嫂,不然,婵儿在这府里,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赵琴拧眉,头疼的看着她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婵儿听说大堂嫂有了身孕,便想着去看看她,可谁知大堂嫂却闭门不见,还让婵儿在太阳底下站了近乎一炷香的时辰,连口水都没给婵儿喝。大堂嫂若是不喜欢婵儿,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折腾婵儿。老夫人,婵儿虽然不是本家嫡出的小姐,可到底还姓柳,大堂嫂这么做,不是明显瞧不起婵儿吗?”
柳飞婵低声抽泣,拿着手帕不停抹眼泪。
孙如玉这两日的行径,赵琴自然也有所耳闻,府上的丫头没少被她打,只是顾及着她如今怀有身孕,赵琴也不想跟她计较。
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收敛,都欺负到柳家旁系小姐头上来了。
“白嬷嬷,去秋湘院……算了,等过段时间再说吧!”赵琴面上神色微变,转身看向柳飞婵,温声安抚道,“婵儿,今日委屈你了,不过你也应该体谅一下你大堂嫂才是,这孕妇的情绪啊本来就是阴晴不定的,日后你就不要往她那儿去了,免得自讨不快,明白了吗?”
柳飞婵原先听见赵琴要白嬷嬷去秋湘院的时候,心里还在暗暗得意。
哪知这么快,赵琴就换了一副语气,那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提醒她日后少去招惹孙如玉吗?
见赵琴还在看自己,柳飞婵只好点头,“婵儿明白了。”
话虽如此,心里却在冷哼,她就不信,孙如玉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当一辈子的王牌。
赵琴看着柳飞婵这副神色,自然知道这丫头心里依旧不痛快,可再不痛快,如今也只能给她忍着。
她何尝不知道孙如玉是恃宠而骄,可若不是担心那贱人会动了胎气伤到孩子,她方才就让白嬷嬷去秋湘院了。
暂且再让她得意几个月,等孩子出生后,一定立刻就让她重新搬到西风院去住。
紫珠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赵琴和柳飞婵面上的脸色,低哼一声,眼角蓦然闪过一丝鄙夷的笑意。
随她们去斗吧,如今她有太子傍身,只要办妥了太子交待她的事,这一院子的人,到时候通通都得完蛋。
入了夜,紫珠站在院中静静看着柳温坐在烛光透亮的书房久久不出来,默默抬头看了眼天色。
此刻已临近子时,老爷以往根本不会忙这么晚的,而自从少爷被废了之后,老爷夜夜在书房待到很晚才去休息。
她隐约觉得,老爷一定在暗中谋划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还事关东陵王室。
丞相府唯一的少爷被弄成一个废人,老爷不可能不生气。
终于,直到子夜,柳温才熄灭了烛火从书房离开。
紫珠目色微闪,向四周瞅了几眼,而后迅速跑进去。
方一关上门,便闻见屋内飘着一缕灼烧气,似乎是燃纸的味道,她眯眼向案牍前走去,果然在桌上的一个小香炉内发现一张正在燃烧的纸。
紫珠连忙伸手,想都没想的把纸拿出来扔在地上将火踩灭,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整张纸被烧的只剩下残缺一角,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看见上面的字迹,皱皱眉,拿着纸匆忙走了出去。
太子私府内,东陵钰看着紫珠送来的纸,眼中带着几分困顿,“你进去的时候,只剩下这些了?”
“嗯”,紫珠轻轻点头,指着那上面的字问:“太子可知,这‘本月十九至’是什么意思?”
东陵钰却摇摇头,凝神不语。
太后娘娘本月二十五大寿,到时各地藩王皆会进京贺寿,为了不耽误日子,他们自然是要提前来京的,可这些事自有司礼监负责,而今这个和柳温联系的人,到底是谁?
第248章:带着敌意
“这个月只怕不会太平,柳家的动静,你一定要更加仔细留意。最好弄清楚舅舅到底想做什么,如此本太子心里尚算有几分底气,一旦事发,也好明哲保身。”
东陵钰对柳温一向自作主张行事的态度,一直都很不满意。
紫珠听着他温淡的语气,点点头,正色道:“太子殿下放心,奴婢定当尽力而为。”
东陵钰敛容,拂袖让她退下。
待紫珠离开后,杜言悔垂眸从外面走进来,本想问问柳温那儿有什么动静,蓦然瞧见东陵钰扔在桌子上的纸,一时默然了。
“杜先生,”就在这时候,东陵钰望着窗外的月色突然开口,“你说,这会是谁寄来的信?”
杜言悔愣了一下,只是沉吟半晌,便音色淡淡道:“属下听说,柳相和睿王爷的关系似乎很好。”
东陵钰双肩一震,眸中倏尔闪过一丝了然,旋即笑道:“是了,本太子怎么会把睿王叔忘了,当年,若不是父皇横插一刀,如今这东宫太子,也轮不到我了。”
“天意如此,无论世人如何安排,万事万物的结果,在一开始早已成定局。”杜言悔颔首,语带宽慰之意。
东陵钰却启唇冷笑,“可是,睿王叔似乎并不死心啊。”
杜言悔敛容,声音淡漠道:“那便是皇上应该担心的事了,如今太子殿下要做的,应该是痛下决心和柳相撇清关系,免得到时被波及。”
东陵钰听着他的话,眼睛微微眯起,双手紧紧握成拳。
舅舅,没想到,我们还会走到这一天。
太后大寿,普天同庆,京都城这几日变得比以往更热闹,东陵王朝一共有十个属地,除去睿王爷,其他各地的王爷王孙们都来了,则灵居的生意也空前繁盛。
迎夏捧着手上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小姐,没想到太后大寿,咱们也跟着挣钱,如果则灵居的生意每天都这么好就好了。”
其实自从玉罗坊被查封之后,则灵居已经成为京都城首屈一指的成衣铺子,生意兴隆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这几天因为那些属地的王孙们鲜少有机会来京都城,所以日日没事就在城中闲逛,加上铺子里的衣服又确实好看,这几天能挣这么多银子,大都是借了他们的福。
“人要学会知足常乐,城中不是只有咱们一家成衣铺子,如果我们把银子都赚了,不给别人留一点活路,这就有违道义,甚至还会招致别人记恨,那这个钱,我们宁可不挣。”宋馨边记账单边开口,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迎夏撇撇嘴,皱眉说:“小姐这般为外人着想,可你看看这城里的人,笑话起小姐来,可是一点都不会嘴下留情。”
宋馨淡笑不语,莹润的水眸中流光溢彩。
她是一个世家小姐,自幼学的是“常与古贤争高下,不与时人论短长”之理,世人多愚钝,他们污蔑了她,难道真要让她和他们理论吗?愚者向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迎夏见宋馨不说话了,自觉无趣的吐吐舌头,走至一旁打理迎春方才让人送来的衣服。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停下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一看便知来人定然身份不菲,不过这几日来这铺子里的贵人也不少,宋馨早就见怪不怪了。
马车停下后,从里面先跳下一个年轻女子,年纪和宋馨差不多,不过宋馨到底是活过两辈子的人,心智比同龄人不知成熟多少,身上带着少有的端庄稳重。
而这女子穿着一身异族服饰,外面是一袭红色丝绸裁制的束腰裙,内穿淡色对裙,不过那丝绸看起来倒有些特别,上面的花纹如彩云飘飞,色泽明丽,浓郁而华美,让这女子看起来颇有灵性。
而京都女子则多娴静温婉,两相对比之下,各有千秋。
女子刚走进店内,自马车中又走下一个华衣男子,他身上穿着一条紫色锦袍,同色冠翎将满头墨发高高束起,五官很是精致,一双凤目多情似水,不过肤色看起来比常人要白皙很多,像是病态,整个人带着几分阴柔美。腰间佩着一块罕见的紫玉佩,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看起来倒是恭谨可亲,不过……
宋馨不经意间对视上他的眼睛,见那双凤目戏谑一般盯着自己,眸底幽深难测,让她莫名有些不舒服,直觉此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身上穿的衣服倒是和京都那些贵公子们无异,不过倘若是京都之人,她应该是有所耳闻的,何以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可如若他来自某处属地,那他为什么一见面,就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宋馨暗暗思忖,再抬头时,见他已经移开了视线,不由暗道自己想多了,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放下账本走出去。
离门口最近的迎夏已经在招呼客人了,“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吧?看着面生的很,我家铺子里的衣服好看又合身,在京都城可是大有名气,你们看看可有喜欢的?”
女子看都没看迎夏一眼,在店内走了一圈,随手摸了一条淡粉色软罗裙,倏尔看向宋馨,语中满是嫌弃。
“这就是你们铺子里的衣服?本郡主瞧着也不怎么样,还没有疆北乡间采花女子们穿的好看。”
她这话含着几分挑衅之意,言语犀利,毫不客气。
而宋馨听她自称“本郡主”,又说了什么疆北,眸中郁色越来越深。
看来,这是东陵疆北属地某位王爷的女儿了!
皇亲贵族,虽然已经远离京都,但身上到底还背着一个国姓,无论如何都是她这种命官之女招惹不起的,可这不代表她宋馨如此就怕了,则灵居是她的心血,如同手足一样重要,她决不允许别人将它贬低的一无是处。
“小女见识浅薄,不知这位郡主的尊号是?”
女子不客气的冷笑一声,挑眉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三品命官之女而已,也配知道本郡主的尊号吗?”
冷硬的语气明显带着敌意,如果宋馨再察觉不出来,那可真就是傻子了。
不过她实在是很奇怪,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个易招惹麻烦的体质,不然怎么还有这种第一次见面就找她茬的人。
第249章:不容小觑
站在一旁的迎夏见这女子出言不逊,默默往宋馨那儿走近几步,生怕这女子会突然对宋馨做什么事。
沉默之间,随后进来的紫衣男子微微皱下眉,声音低沉道:“凌霜,京都城有京都城的规矩,不得对宋小姐无理。”
宋馨听着这话,眉心倏尔一跳,说不出为什么,这男人看上去像是在帮她解围,可听起来,怎么有些煽风点火的意味在里面呢。
果然,这男子话音刚落,女子突然向宋馨逼近一步,直视着宋馨的眼睛说:“既然二哥哥都教训我了,那你就给本郡主记好了,我乃疆北吴王之女,当朝凌霜郡主!宋小姐,按照东陵的规矩,见了本郡主,你是不是应该向本郡主行礼呢?”
宋馨闻言,瞬间眯起眼睛,心底不禁狠狠骂了那男人一声。
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一旁添柴加火,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水眸入目处,女子依旧剑拔弩张的看着她,大有她不行礼就不罢休的气势。
宋馨见此,直觉想笑,而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不过始终带着世家女子应有的婉约之态。
“凌霜郡主刚到京城,有些事怕是不太清楚,我虽是命官之女,却也是皇上亲封的兰馨县主,和永昌公主又是好朋友,细算下来,我们二人应该算是平阶,倘若行礼,反倒失了东陵的规矩了。”
凌霜郡主闻言,不服气的扭过头看向那紫衣男子,“二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男子深深凝视宋馨一眼,而后点头。
凌霜郡主皱着眉恨恨甩了下袖子,蓦地似想起什么,突然走至男子面前,亲昵的挽上他的手臂对宋馨说:“那他呢,他可是东陵的二皇子,连永昌那个废……永昌见了都要行礼的,宋小姐,你出身书香世家,总不会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吧?”
她说这话时,洋洋得意的看着宋馨。
而宋馨却目色一紧,抿起薄唇仔细盯着那男子。
东陵二皇子,东陵沉?今年太后大寿,他竟然也回来了?
宋馨对东陵沉没什么印象,甚至前后三辈子加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二皇子。
她对他最深的记忆,应该就是上一世,东陵沉在太子和三皇子的皇权之争中渔翁得利,坐上了皇位,也就在他登基的同一年,卫卿杀死了她全家。
一想起当年那惨烈的一幕,如今眼前似乎依旧能浮现起那副太过清晰的画面。
爹娘满身是血的躺在血泊中,大哥胸口被活活插进三把白刃,还有她,在对那些土匪百般恳求无果后,最终被凌辱致死。
唯有刻骨的铭记,才会让她更加珍惜如今,才会一遍遍提醒她不要忘记当初的仇,才会让她倾尽全力也要往上爬,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通通都狠狠地踩在脚下。
东陵沉那双精湛的凤目始终定格在宋馨身上,眼见她的目色从平静变为得知自己身份时的惊讶,之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竟开始燃起熊熊怒火,像荒芜的草原上突然落下一点火星,无需任何的助力,瞬间便能将一切烧为乌有,氤氲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迎夏离宋馨最近,自然也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发生了变化,虽然不知是为什么,可莫名觉得有些冷,尤其这二皇子还像一只猛兽一样盯着小姐看,让她直觉更冷了。
“小、小姐。”迎夏轻轻拉了拉宋馨的袖子,小声叫她。
宋馨瞬间回过神,见迎夏不停跟自己使眼色,凛凛神,面向东陵沉福身道:“小女见过二皇子。”
不等东陵沉开口,凌霜郡主便嗤声笑道:“宋小姐莫不是跟我二哥有什么仇,行个礼都这般不情愿。”
宋馨无语,她实在是想问问这凌霜郡主,她到底是杀人放火了,还是挖东陵家的祖坟了,怎么总是跟她不对盘。
东陵沉看出宋馨面上的不耐,摆摆手,温声道:“宋小姐心情不好,霜儿,你当该多多理解,不是要选一套太后寿宴上穿的衣服吗?时辰不早了,我们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你快去选一条吧。”
凌霜郡主见东陵沉帮宋馨说话,抿唇瞪了宋馨一眼,蓦地转过身恨恨往外走,“不买了,这铺子里的衣服这么丑,让我怎么穿到寿宴上去。”
东陵沉斜眼瞥着她负气走远的背影,无奈摇头,淡淡笑道:“凌霜被宠坏了,说话难免有失偏颇,还望宋小姐莫怪。”
宋馨瞧着他不达眼底的笑意,同样摇摇头,客气回道:“无妨,凌霜郡主金尊玉体,瞧不上这铺子里的衣服实乃正常,小女不敢有责怪之意。”
东陵沉挑眉,仔细审视着她,而后敛容一笑,告辞离开了。
迎夏撇撇嘴,愤愤不平道:“这个凌霜郡主分明是故意找事儿来的,一家子都在疆北属地,好不容易进趟皇城,还跑咱们这儿耀武扬威来了,小姐刚刚就不该跟她客气的!”
宋馨抿唇淡笑,阖眸道:“行了,不过是受了些气而已,再说那位刁蛮郡主也没讨到半分好处,等太后寿辰一过,她也该回疆北去了。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置什么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卫卿和阮书瑶这对狗男女就快回来了,她要养足精神跟他们好好斗一场,没那么多闲心浪费在一个野蛮郡主身上。
不过……那个二皇子怕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听闻东陵沉的母妃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乃是趁皇上一夜醉酒而爬上了龙床,直到怀孕五月才被太后发现。
那时候皇家只有太子一个子嗣,太后一心想让皇上开枝散叶,虽说二皇子的母妃出身低,可东陵皇室也不是没有宫女变成妃子的先例,于是太后便让这宫女把孩子生下了。
可没想到她命不好,二皇子刚出生,那宫女便死了,之后几年,二皇子一直寄养在太后身边。
直到前皇后柳月青去世,卫妃坐上后位,太后突然将二皇子送到了疆北,所以二皇子和这位凌霜郡主也算是青梅竹马。
这么多年了,二皇子从来没有回来过,如今太子和三皇子斗得正激烈,他却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来,是看好戏,还是打算淌这趟浑水?
第250章:知己知彼
宋馨拧眉苦想不得,有些烦躁的在铺子里来回踱了两步,倏尔向外走。
“小姐,您去哪儿啊?”迎夏站在柜台后面扬声大喊。
宋馨拂袖回道:“我就到街上走走,不用跟过来了。”
话音一落,人已经走出十米远。
迎夏闻言,索性留下看铺子了。
躲在暗处的影一二三四默默跟着宋馨,影四留意到她行走的方向,摸摸鼻子,若有所思的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宋小姐最近去找公子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影二点头,沉声道:“不过宋小姐自己可能没有察觉。”
“公子挺乐得看见宋小姐的,所以,我们还是不提醒她了吧。”影四眨眨眼,语中带着几分恶趣味。
影三默默扭头看他一眼,依旧赞同似的点头。
其余三人已经懒得跟他交流了,反正不管他们说什么,他一定会点头便是了。
宋馨走到亭台水榭时,正值午时,安离昇也不知去哪儿了,月白锦衣上染了些灰尘,不过依旧不影响他光风霁月的形象。
“我去换身衣服,你先坐这儿等一下。”他温声开口,将宋馨独自留在书房。
宋馨微微点头,细算下来,这应该是她第二次来他的书房,整间屋子的布局就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大气磅礴。
厚重的楠木案牍上放着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信封几乎铺满了整张桌子,宋馨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其中不乏一些比较机密的东西,不由得撇撇嘴。
“怎么了?”
安离昇不知何时走进来的,瞧见宋馨面上带着些许嫌弃,嘴上蓦然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宋馨扭过头指着桌子,跟他也不避讳,“你就这样把这些东西都摊在这儿,不怕别人偷看吗?”
“别人?你吗?我们是同盟,我自以为,在宋小姐心里,和本大人是不分你我的。”安离昇抱胸倚在门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宋馨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他的话。
虽然他们真的是同盟没错,可也没亲密到不分彼此的份儿上吧。
宋馨有些无言的看着他,静默一瞬,颔首问:“二皇子此次回京的意图,你清楚吗?”
“你见过他了?”安离昇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宋馨轻轻点头,将方才在则灵居发生的事跟他细说了一遍。
安离昇听罢,微微一笑,嘴角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东陵沉倒是重视你,太后大寿,疆北属地只派了他和凌霜郡主来,他们二人昨日刚到京都城,连太后和皇上的面都还没见过,独独先去见了你,这不知情的,只怕还要误以为你们两个是旧相识。”
“什么旧相识,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宋馨拧眉,语气有些难听。
安离昇狸目微挑,藏了几分玩味的笑意进去。
宋馨见状,顿时反应过来,“你故意试探我!”
安离昇皮笑肉不笑,“宋小姐,我每一句话说的都是真的,何来试探之意,东陵沉到现在确实也还没进宫,不过你和他既然不是旧相识,那日后就少接触为妙。过了多年卧薪尝胆的苦日子,他比东陵钰和东陵玦加起来都要聪明得多,此次回京,怕是要在京都长住了。”
“这是谁的意思?”宋馨脸上的神色蓦然严肃下来。
安离昇目光幽深的看着她,“不管是谁的意思,这件事最终一定会成为定局,如今朝中,恐怕也只有那些站好阵营的迂夫才不把他放进眼里。”
宋馨怔了怔,声音糯糯的,“东陵沉,他当真有这么厉害吗?”
“我以为在见第他一面时,你心里早就应该有所觉悟了!”
安离昇轻嗤,敛容继续道:“传闻东陵沉十五岁那年,疆北腹地闯进了一头雪狼,狼是疆北人民心中神圣的象征,而雪狼就如同天龙一般的存在。
只是那匹雪狼带给疆北百姓的不是福音,而是无止境的掠夺和伤害,它咬死百姓养的骏马和山羊,甚至咬伤不少人。
可百姓因为害怕被神明报复,都不敢将这雪狼如何,唯有东陵沉,在无人相助的情况下,他与雪狼斗智斗勇,耗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将雪狼驯服。”
宋馨挑眉,“一匹狼而已,会被驯服,并不稀奇吧?”
凭问仇的功力,怕是五招之内便能定下输赢。
安离昇侧目,好笑似的看着她,“东陵沉,并不会武功。”
宋馨:……
“此事属实?”
她总觉得,东陵沉给她的感觉,并不像不会武功的样子。
安离昇狸目微阖,“本大人手下的探子不会探错消息,除非,他这些年都伪装的太逼真。”
宋馨一震,默默抿唇看着他,想起东陵沉方才在则灵居的种种反应,一丝凉气莫名从心底涌起。
“如果他真有夺权之心,那宋家……”
“宋家已经没落,无论是对东陵钰还是东陵沉来说,都构不成威胁,但宋家一旦和卫家联系起来就另当别论了。宋老太爷生前的门生遍布京都各地,自古文人可乱国,却不能颠覆政权,因为他们没有一支强大精悍的军队,这也是东陵自古以来都重文轻武的原因。可一旦宋家和卫家成为姻亲,京都城百年的文人世家和武将世家联合在一起,你觉得,宋家还有可能独善其身吗?”安离昇淡淡开口,语气有些轻佻。
宋馨恍然愣了一下,身上寒意愈发阴冷。
他说得没错,文人可乱国,但很多时候却更愚忠,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会生出叛国之心。
但文人手中的笔更让当权者忌惮,他们可以颠倒是非曲直,亦可写出后世流传百年的经古绝唱。
而一旦宋家和卫家真正联姻的那一天,宋家必然处在那个首当其冲的危险位置上,任凭她这段时间耗尽多少心血,也绝对无力施救。
难怪东陵沉回京后,选择第一个见的人会是她,毕竟唯有知己知彼,才会清楚该如何出击。
不行,等卫卿回京后,她一定要想个办法,尽快将这门亲给退了,反正她原本就无意嫁给他。
安离昇看着宋馨微变的脸色,微微一笑,眸底倏尔闪过一抹精光。
第251章:一席之地
待宋馨离开后,青峰拿着一张巴掌大的信纸走进来,颔首道:“公子,探子来报,卫卿所率领的部队距京都城只剩两百里了,按行程来算的话,明晚的寿宴应该是赶不上了。”
安离昇接过纸看了一眼,旋即冷笑,“以卫卿多年行军作战的能力,怎会没有一早便将时间计算好,这寿宴,他若不想参加,谁也拦不住他。”
青峰听罢,怔了怔,头垂得更低,“是属下愚钝了。”
安离昇淡淡扫他一眼,接着又问:“睿王爷那边呢?”
“这个……”,青峰一顿,面上陡然生出一丝愧意,“属下无能,还没有打探出睿王爷的下落,不过近几日城中出现了一些岭南人,属下猜测,睿王爷应该也到了。”
安离昇闻言,薄唇微启,淡漠的眉眼之中看不出情绪,“算了,他有心想做事,就一定会来,不必再查了。”
“是。”青峰沉声点头,而后转身退下了。
院外一片飞花随着飘扬的轻风清清吹进屋内,安离昇伸手接过,精湛的眼底射出一抹寒光,转瞬即逝,袖子拂摆间,那片飞花已化成一团粉末。
皇宫后院,一处比凤栖宫更显威严的高大殿宇内,太后仪态端庄地坐在一方软榻上,上等的羊绒毯铺在身下,右手边放着一个紫檀木打造的小方桌,上面当着杏仁桃酥和两盘时令瓜果。
太后如今年近八旬,在东陵皇室中,算得上活的最久的人。
皇上亲母,一国太后,这位被尊称为“成禧梅太后”的耄耋老人,堪称为东陵近百年来的一代传奇。
梅太后本是江南小镇上的一个渔家女,祖上世代以打渔为生,只是打渔的手艺向来只传男不传女,可惜到她这一辈,家中只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
好在梅父是一个看的开的人,私心想着将这门手艺传给未来的女婿,也不算是愧对祖宗了。
可谁又能料到,一个小小的渔家女,竟会被南巡游玩的先皇看上,宫中多是矫柔做作的女子,平日里只会争风吃醋悉心打扮,先皇烦不胜烦,所以才会南下散心,可没想到,一个勤劳坦诚的渔家女瞬间俘获了他的心。
梅太后十三岁入宫,次年便生下先皇的第五个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之后多年一直圣宠不衰。
但绝对的宠爱必然会招来最狠毒的记恨,梅太后初出茅庐,没那么多心机,在生下龙子后,一时不察喝了某位贵妃送的补汤,里面参杂了足量的藏红花。
在饮完一口之后,肚子便开始阵阵作痛,虽然太医及时赶来诊治,可还是落下病根,一直调养近十年才好,这十年间,梅太后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一路披荆斩棘,踩着其他妃子的尸体不断往上爬,终于在生下第二子,也就是当今的睿王爷东陵睿之后,荣登皇后宝座。
从一个渔家女到当今太后的蜕变,其中凶险的经历有多少,梅太后自己也数不清楚,只是每每在午夜梦回时,听着那些人惨烈的哭喊声,一次次陷入难言的不眠中,久久难以入睡。
而如今,那些人,那些事,已再引不起她心中一丝一毫的波动。
听着外面匆匆的脚步声,梅太后老眼微抬,看着来人沉声问:“如何,睿王可到京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约莫不惑之年的公公,在宫里算得上老资格,自十五岁进宫那年,便一直在梅太后跟前侍奉,深得太后器重,宫里人见了,必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楚公公”。
彼时,楚公公神色恭谨的站在梅太后面前,擦擦额上的汗,摇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老奴派出去的人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睿王爷的下落,该不会睿王爷还没有进京吧?”
“不可能!”梅太后凛神,蓦然拍了下跟前的小方桌,“睿儿既然寄信说了会来给哀家祝寿,自然不会食言,皇上那边,可有派人留意过?”
楚公公心头微怔,不由得暗道都这么多年了,太后怎么对皇上还是如此不放心,不过嘴上却如实回道:“老奴一早就吩咐下去了,不过皇上那儿并无动静,似乎一点都不关心睿王爷的行踪。”
梅太后闻言,微微凝神,老眼中有一抹幽光闪过。
皇上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性子。
当年那件事做的不光彩,他心中定然清楚睿儿一定会介意的,不然也不会不顾她的阻拦,将睿儿贬去那么远的地方。
倘若睿儿来京,皇上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究竟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另有安排?
“那二皇子呢?”太后沉吟半晌,再度眯眼看向楚公公。
楚公公顿了顿,低声道:“二皇子和凌霜郡主如今都住在驿馆中,怕是要到明晚的寿宴才会进宫。”
梅太后眼睛一缩,目光有些冷凝。
沉儿也是皇家血脉,这么多年虽然都不在宫中,可到底还是东陵的二皇子。
如今回京,偌大的皇宫却没有他一席之地,血脉正统的皇子却只能住在驿馆中,被外人见了,岂不凭白看皇家的笑话,皇帝这些年,简直越来越糊涂了!
“传哀家旨意,就说哀家许久不见二皇子,心中甚是挂念,让他与凌霜郡主即刻进宫来见哀家。”
楚公公垂了垂眼睛,颔首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梅太后沉凝着脸目送楚公公走出去,一只手无意识的轻拨着佛珠,脸上神色愈发凝重。
不多时,东陵沉和凌霜一起随楚公公进了宫,方走至御花园,一只捕蝴蝶用的网却突然掉在凌霜头上。
“啊!哪个狗奴才办的好事,快给本郡主滚出来!”凌霜一把扯下捕蝶网,气愤大叫。
东陵沉眼尖的瞧见一侧的假山后闪过一道明媚的黄色身影,凤目一缩,不等他做出反应,那抹身影已经轻快的跑了出来。
“喂,把捕蝶网还给本公主!”东陵素伸着手站在凌霜面前,不客气地开口。
凌霜见状,轻嗤一声,忽然笑了,“我当是哪个奴才不长眼,原来是永昌公主啊,听说你病了,既然如此,怎的不好好在宫里休养,跑出来吓到人,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252章:充满鄙夷
东陵素蓦然睁大眼睛瞪她,“你才生病了,我没有病,快把捕蝶网还给我,那是问仇亲手给我做的!”
“真正有病的人从来都会说自己没病,就像坏人不会亲口承认他是坏人一样。”凌霜嘲笑似的开口,缓缓拿起那捕蝶网看了几眼,“这捕蝶网做的倒是别致,不过它刚刚砸到本郡主了,公主总不能让我就这样算了吧?”
东陵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阴沉着脸说:“霜儿,不要太过分。”
宫里不比疆北,若是在属地,她想怎么闹都无所谓,可到了宫里,就得学会收敛起自己的脾气。
东陵素是容妃的女儿,那个女人的手段,他曾经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站在一旁的楚公公同样跟着劝道:“凌霜郡主,公主她年纪小,加上病还没好,难免会有失礼的时候,您还是快把捕蝶网还给公主吧!万一惹得公主不高兴,皇上和容妃怕是要怪罪下来了。再说,太后娘娘如今还在宫里等着您跟二皇子呢,您还是别在这儿耽搁时辰了,让太后娘娘等着急,可就不好了。”
凌霜听着两人的话,耸耸肩,挑眉道:“好吧,既然二哥和楚公公都劝我别跟一个傻子计较,本郡主就只好宽宏大量了,这捕蝶网,还给你。”
她淡淡说着,忽然扬手将捕蝶网扔进了不远处的莲花池中。
东陵素见状,瞠目恨恨推了凌霜一把,而后不顾一切的往莲花池跑去,见那捕蝶网已经漂至池中央,吓得抱头大叫一声,想都没想的扑通一声跳进池水中。
楚公公面色瞬间一白,扯直了嗓子喊,“快来人啊,公主落水了,快来救人!”
被东陵素狠狠推到地上的凌霜爬起来,看着在池中央挣扎的东陵素,目中倏尔闪过一丝惧意。
“二哥,她,她竟然不会游泳吗?”
东陵素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生母更是身份尊贵的容妃娘娘,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藩王之女,万一东陵素出点什么意外,那她自己......
想到这里,凌霜忽然抱紧双臂抖了几下。
东陵素瞥她一眼,冷哼道:“现在知道怕了?早提醒过你不要太过分的,东陵素即便再蠢,却还是一国公主。”
凌霜垂下头,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道墨色身影如风一般迅速对莲花池对岸飞来,急忙下水去救东陵素的侍卫们还未游过去,那人已经提着东陵素的肩膀,将她从池中救了上来。
楚公公看清来人,面上一喜,匆匆跑过去,“问仇大人,幸好你及时出现,不然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皇上砍啊。”
问仇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将身上的披风脱下裹在东陵素身上,因为他出现及时,所以东陵素只是湿了身,人倒是还好好的。
“楚公公,我想郡主只是跟公主闹着玩,这件事就无需惊动皇上了,不过容妃娘娘那儿,恐怕就难保万一了。”
楚公公闻言,怔了一瞬,默默扭头看了凌霜一眼,嘴上却谄笑道:“自打公主住进风华殿后,听说容妃娘娘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只是如今太后寿宴在即,凌霜郡主也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才进宫的。这种节骨眼儿上,问仇大人,您索性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公主如今还好好的,您说是不是?”
问仇深深凝视楚公公一眼,倏尔笑道:“楚公公的意思是,公主这水,是白落了?”
楚公公一愣,连忙摇头道:“不不,老奴并非这个意思,公主是万金之躯,哪能受这种委屈,只是眼下太后娘娘还等着凌霜郡主过去,问仇大人若是想为公主讨还公道,不如随老奴一起去太后娘娘面前说说理,如何?”
问仇听着楚公公冷硬的语气中不带丝毫的恭敬之意,冷笑一声,哼道:“不必了,公公也说了,太后寿宴在即,这种时候,本大人岂敢去给太后娘娘添忧。”
楚公公含笑点头,嘴上并未说话。
凌霜见问仇主动示弱,心里那丝害怕瞬间没了。
“这位大人,永昌公主既然有病,您就该把她看紧了才是,今日受惊的幸好是本郡主,万一换作旁人,怕是就没本郡主这么好的脾气了。”
楚公公原本见问仇不想惹事,心里已经松了一口气,哪知这凌霜郡主不知收敛也就罢了,还主动挑起事端。
当真是个没脑子的,别说冲撞了旁人,就是当真把别人给得罪了,他们敢拿公主如何吗?
楚公公心里怄的不行,刚要开口,问仇眼中突然一记寒光射出来,盯着凌霜笑问:“敢问凌霜郡主,不知公主做了何事,竟会让您受惊?”
凌霜扬手指着莲花池中还在飘荡的捕蝶网,没好气道:“她把那个东西扔到了本郡主头上!”
“是吗?”问仇挑眉,扭过头看向东陵素,“公主,郡主说的,可是事实?”
东陵素衣服里浸了水,虽然有他的披风裹着,可还是冻得直发颤,彼时听见问仇开口,连忙摇摇头,颤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最后三个字,是面向凌霜说的,声音糯糯软软的,还微红着脸,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素来娇纵蛮横的永昌公主,在神志错乱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见到生人就会往问仇身后躲,又单纯又柔弱,一旁的宫人听着她这副口吻,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受,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了,看向凌霜的眼睛中不禁充满鄙夷。
一个小小的番邦属地郡主,到了宫里不知低调也就罢了,反倒还欺负起他们的公主来了,简直太过分了。
东陵沉无视众人异样的眼光,侧目扫了凌霜一眼,漫声道:“霜儿,你也要向永昌公主道歉。”
“什么?!”凌霜突然拔高了音调,难以置信的看向他,“二哥,我没有听错吧?虽然她是你同血亲的妹妹,可这么多年,她有叫过你一声‘二哥’吗?还有刚才发生了什么,你是亲眼看到了的,是她不小心冲撞了我,凭什么要让我向她道歉!”
“就凭你故意扔了她的捕蝶网,害她险些淹死在莲花池里,够了吗?”东陵沉冷下脸,紧缩着凤目看她。
第253章:囊中之物
凌霜也是个有脾气的,自小到大她都在疆北横行霸道惯了,哪向别人道过歉,更别提这人还是一个傻子,做梦去吧!
问仇看出凌霜的意思,嗤笑一声,挑眉道:“看来,凌霜郡主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本大人实在是不得不怀疑,这么多年,吴王爷到底是如何教养郡主的,倒是连年纪比你还小的永昌公主都比不上。”
凌霜一听这话,心里更气了,这个护卫竟然敢暗骂她连东陵素这个傻子都比不上!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自评判本郡主的为人!”凌霜伸出一指指向问仇,气势汹汹的朝他走近几步。
而东陵素一看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以为她要伤害问仇,突然挣开他的手,大叫一声狠狠将凌霜推到了莲花池中。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凌霜已经在池水中扑腾了。
疆北位于东陵的最北方,常年干旱少雨,仅靠一条蓄水河来灌溉农田,但大多数人还是以放牧为生,日日生活在马背上,根本就不会游泳,所以凌霜刚掉进去,嘴里便灌了一大口水。
楚公公一看,赶忙又大声朝一旁的侍卫们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下去把凌霜郡主救上来呀,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娘娘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这一次,问仇倒是没出手,番邦来的郡主如此失礼,总该尝点儿苦头,日后才会学会在这宫里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凌霜郡主落水,东陵沉面上竟然没有丝毫担忧,不是说这二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吗?
看来,师哥手下的探子,办事能力并不怎么样啊。
东陵素见问仇的视线一直落在凌霜和东陵沉身上,心里有些不高兴,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嘟着嘴说:“问仇,我们走吧,她太讨厌了,我不想再看见她!”
问仇闻言失笑,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好,听公主的,咱们回去。”
东陵素瞬间咧起嘴角,旁若无人的挽上他的胳膊,一起转身往风华殿走去。
问仇垂眸看着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想起师父说过的话,眸中倏尔闪过一抹郁色。
而东陵沉负手站在后面盯着问仇的背影看了半晌,嘴角微微勾起,极富深意。
等凌霜被救上岸时,看着已经走远的东陵素,咬牙恨恨跺了下脚。
有宫女掏出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水,她看了一眼,一把将其推开,“这种廉价的东西也敢往本郡主脸上擦,都给我滚开,楚公公,你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带本郡主去太后宫里换衣服!”
一众宫人听着她这副嫌弃的语气,皱皱眉,十分识趣的退开了。
楚公公几步走上前,腆着脸皮笑道:“郡主请随老奴来。”
凌霜冷哼,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负气往前走。
东陵沉目色淡淡,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一段插曲过去,清闲下来的小宫女们这才注意到东陵沉的容貌,一个个的顿时看痴了眼。
“原来这就是咱们的二皇子啊,长得好生俊俏。”
“我觉得二皇子比太子和三皇子还要英俊呢,不知道他这次回京,会在宫里住多久,要是能天天看见他,我就是做梦也能乐死。”
“那看来你只能做梦了,这宫里的老人们谁不知道二皇子不得皇上喜欢,不然皇上也不会将他送去疆北那种地方,要不是太后娘娘过寿,这世上的人怕是都记不得宫里还有一个二皇子了。”
“唉,二皇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听说他和凌霜郡主昨天就到京都城了,可是一直住在驿馆中,看来是不会长留了。”
……
几个宫女七嘴八舌,甚是惋惜的讨论着。
东陵沉走在前面不远处,听见她们的话,凤目微阖,眼角凝聚起一抹寒芒。
不一会儿,楚公公便领着凌霜和东陵沉到了慈宁宫,一看见端坐在软榻上的梅太后,凌霜小嘴一撇,口中发出一串长长的哭腔。
“姨奶奶,霜儿被人欺负的好惨,您一定要给霜儿做主啊!”
梅太后入宫那年,梅家也跟着得势,其妹嫁给了当时的吴老王爷,没过多久便诞下一子,也就是凌霜郡主的亲生父亲,所以这吴王府和梅家,几乎已经融为一体,不然梅太后也不会完全放心将年幼的东陵沉送到疆北属地去。
梅太后一瞧见凌霜满身湿淋淋、仪态不端的样子,老眼一沉,急声问:“霜儿,你这是怎么了?不哭,快告诉姨奶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姨奶奶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凌霜趴在梅太后怀里抬起头,咬着牙说:“都是东陵素那个蠢货害的!”
她一边哭,一边将在御花园中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的仔细说了一颤。
楚公公站在一旁,几次想张嘴解释,却又被她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梅太后听罢,重重拍了下桌子,沉声问楚公公,“素儿当真如此无礼吗?”
楚公公心头一震,颔首道:“回太后,公主年纪尚小,加上又在病中,难免会做出一些有违常情的举动。”
“那就是说,霜儿没有冤枉她了?”梅太后老眼一眯,嘴上冷哼,“永昌真是愈发不懂得规矩了,待会儿去皇上那儿通传一声,就说是哀家自己的意思,明晚寿宴,永昌公主不得出席,让她待在长生殿里好好反省反省!”
“是……”楚公公凝神应下,心知太后和二皇子还有话要说,便颔首退下了。
梅太后安抚了凌霜几句,吩咐人带她下去换衣服,高大的宫殿内只剩下梅太后和东陵沉两个人。
看见自己挂念多年的孙子,这一刻,梅太后的情绪竟然罕见的安定了下来。
“那件事,你准备得如何了?”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东陵沉,淡淡开口。
东陵沉挑挑眉,神态有些慵懒,“凭吴王府和祖母的关系,疆北早就是孙儿的囊中之物,如今疆北五城,都以纳入孙儿麾下。”
梅太后听罢,赞赏似的点点头,她就知道,这个孙子绝对不会让她失望的。
“眼下时机也日渐成熟,你睿王叔也快进京了,这次回来,就无需再走了。”
第254章:万千瞩目
东陵沉淡笑,语气温凉,“孙儿自然是希望以后都能在祖母跟前尽孝,只是父皇那儿,只怕不会答应。”
朝中两派已经维持了多年的平衡,他若是留在京城,以皇上的疑心,必然会招致猜忌,他的父皇,是绝对不会让他留下来的。
梅太后听懂他的意思,皱起眉,不悦的哼了一声,“放心,有哀家在,一定会让你光明正大的留在京都城。”
东陵沉敛容,暗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他离京多年,对朝中的局势只是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如今祖母这般迫切的让他留下来,看来这京都城,是彻底要乱起来了。
翌日傍晚,宫中到处张灯结彩、红绸飞扬,锣鼓声响彻凌霄,以往议事的金銮殿上亦摆满了桌子,大殿中央高高悬挂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宋馨在屋里被迎夏和迎冬好好打扮了一番,明媚的水眸中山水静远,一袭淡紫色的软罗裙穿在身上,娇美而不失雅致。
待化好妆后,两个丫头扶着她出门,陈伯早让人将马车备好了,方行至前院,恰好遇见宋正德和宋长青。
“爹、大哥。”宋馨温笑施礼。
宋正德慈爱的看她一眼,点点头,拂袖向前走。
宋长青经过她身边,温柔的伸手摸摸她的头,低声笑道:“馨儿今日很漂亮。”
宋馨莞尔,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馨儿也觉得,大哥比往常更温文尔雅了,今晚在寿宴上,还不知要迷倒多少良家女子。”
“又在胡言乱语了。”宋长青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而后拉着她出门。
宋家是书香世家,所以为太后准备的寿礼自然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前些日子通古轩新得了一尊万庆年间的观音像,宋馨瞧着不错,便带回来打算当寿礼了。
马车一路稳稳走着,半个时辰后,终于行至宫门口。
宋馨让迎夏拿好寿礼,垂眸跟在父亲身后,门口停放的马车不多也不少,可见他们来的时辰还算合宜,不过这一路上倒是罕见的连一个熟人都没有碰到。
太后大寿,皇宫自是热闹非凡,只是看着宫中这一派繁华的景象,宋馨不免要感慨一句劳民伤财。
几个月前还在龙城赈灾时,安离昇说过国库已经空虚,可这副场景看起来,倒是一点都没有国库空虚的样子,反而很符合皇家惯有的作派。
不消片刻,他们已走至金銮殿上,这还是宋馨第一次踏进金銮殿,明黄龙椅在烛火下泛着璀璨的光芒,只消看这一眼,便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难怪自古以来那么多人拼了命也要争夺这把椅子,单单这种受尽万民敬仰的感觉,已足够让人为之歃血。
宋馨跟着父亲和大哥走到给他们安排好的位置上,大殿内已坐了近一半的官员,不过这时候皇上和太后都没有来,殿上只有容妃娘娘在主持局面。
宋馨颔首低眉,偷偷往四周环视一眼,只见太子和三皇子依旧是分坐两旁,各地藩王的位置们排在头一列,因为二皇子是随凌霜郡主来的,代表了吴王,所以他和凌霜郡主自然是坐在一起。
而安离昇正坐在她对面右上角的位子上淡淡饮酒,时不时向她投来一抹温笑,很是恶趣味。
不过奇怪的是,国公府里倒是一个人都没有来,连东陵素和问仇也没有出现。
宋馨百无聊赖的喝了一杯酒,蓦然觉得有一道阴冷的视线始终盯着自己,抬头一看,竟然又是那个凌霜郡主。
她实在是无语了,这个刁蛮郡主,好像她上辈子欠了她家银子一样,一见面就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凌霜被宋馨抓包,也不避讳,反而更凌厉的回瞪回去,一副“你给我等着”的姿态。
宋馨眼皮一跳,说不出为何,直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通传,原来是皇后娘娘到了。
这还是宋馨又一次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皇后,上一次在赏花宴上,皇后还在大病中,不是隔着屏风就是隔着纱帐,她根本就没有看清皇后的机会,如今细细想来,似乎到了这一世,确实有很多事都发生了不同。
比如在前两世,她的印象之中,皇后根本就没有生这场大病。
金銮殿外,一袭大红色锦袍的皇后娘娘仪态温婉而端庄的走进来,头上凤冠尊贵耀眼,瞬间夺去殿中一众女子的目光。
在万千瞩目下,皇后昂首挺胸,一步一步缓缓自门口踏上龙椅下首的五级红阶,闪着精光的眼眸始终盯着容妃。
正宫娘娘一来,容妃自然要退了,不过也只是换成皇后娘娘暂时主持大局而已,等皇上和太后一到,谁来主局,自然还是要变的。
宋馨暗暗想着,双眼环视殿中,眸底蓦然又闪过一丝疑惑。
不过都这么久了,皇上和太后怎么还没有来?
彼时的慈宁宫内,太后身穿暗红色锦袍稳稳坐在软榻上,手上不慌不忙的拨动着佛珠,沉目看了一旁的老皇帝一眼,冷冷开口。
“睿儿呢?”
老皇帝双眼一缩,沉声反问道:“皇弟在哪儿,母后会不知道吗?”
“你无需跟哀家打哑迷,哀家已经派人在京都城找遍了,到处都没有找到睿儿的踪迹,除了你,哀家想不出谁还会阻挠他见哀家。皇儿,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放过他吗,他可是你的亲弟弟!”梅太后手上动作一顿,敛容看他。
老皇帝却暗暗握紧了龙袍,手背上青筋暴起,“无论母后信不信,朕只有这一句话,皇弟在哪儿,朕当真不知情。”
“你……”梅太后将佛珠拍到桌子上,蓦然起身,冷硬的声音突然被匆匆跑进来的楚公公打断。
“太后娘娘,睿王爷、睿王爷来了!”
梅太后和老皇帝闻言,齐齐一惊,不过皇上眼底只是闪过一抹厉色,很快便有沉静下来。
“睿王爷如今在哪儿?”梅太后急声开口,没有注意到老皇帝微变的脸色。
楚公公喘了一口粗气,颔首道:“已、已经去了大殿。”
梅太后长舒一气,面上蓦然浮过一丝欣喜,抚了抚鬓发,连忙起身向外走。
第255章:高度重视
皇上坐在那儿看着太后有些迫切的背影,老眼一沉,手背上的青筋久久没有散去。
楚公公跟在太后身后,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对旁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去瑾贵妃那儿说一声,让她嘱意司膳局的人做一道睿王爷最喜欢吃的马蹄糕。”
小太监点点头,匆匆向司膳局跑去。
梅太后听着楚公公的安排,满意笑道:“楚林,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记得睿王爷喜欢吃什么。”
楚公公颔首笑道:“每年到了睿王爷的生辰,太后娘娘总要让人做一盘马蹄糕放在桌子上,老奴岂敢忘记,如今睿王爷进京,那马蹄糕总算不用摆到天亮再让人撤下去了。”
梅太后静静听着,眉眼一瞬间竟有些湿润,她还以为,有生之年怕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小儿子了,没想到,老天终究还是厚待她的。
灯火辉煌的金銮殿上,百官看着忽然出现的睿王爷,一时间齐齐噤了声,有些为官数十载的,竟情不自禁的老泪纵横。
宋馨默然,盯着东陵沉旁边那个明明已经年过半百,却依旧穿着一身红衣的闲散王爷,实在不明白那些人到底在哭什么。
“大哥,睿王爷以前和他们私交很好吗?”她轻轻拉了下宋长青的袖子,温声开口。
宋长青放下酒杯,抿唇笑道:
“非也,只是因为在三十多年前,睿王爷一直都是东陵的战神。听闻先皇还在世时,南齐野心不死,突然来犯,可惜当时卫老将军所率领的部下都在西北边关,根本赶不回来。
而睿王爷亲自向皇上请旨出征,南齐五十万大军,被睿王爷二十万部下打的落花流水,自此向东陵俯首,再不敢来犯。
也就是这一仗,让睿王爷一战成名,当年的他不过十五岁,百姓尊他爱他,百官惧他更敬他,他是东陵的战神,更是所有人心中的一种敬仰,这么多年未见,难免会热泪盈眶。”
宋长青说这番话的时候,语中也难掩激动。
宋馨抿抿唇,敛眸向睿王爷看去,不知是不是受那些话的影响,如今细看之下,竟觉得这位睿王爷周身似乎都散发着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虽然笑容可掬,却让人直觉不敢靠近。
按理说这样一个人足有能力坐拥天下,可为何最后登基的却变成了当今圣上?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馨百思不得其解,皱皱眉,缓缓垂下了眼睫。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此时,殿外同时响起两道尖锐高昂的声音,众官闻言,连忙抹抹眼角的泪,起身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厚重的跪拜声响彻大殿,老皇帝沉着脸走进来,缓缓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众卿平身!”
百官依次起来,梅太后坐在皇帝右手边,视线始终定格在睿王爷身上。
她的皇儿,这么多年过去,总算是回来了,当年他走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五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如今鬓角也长出灰发了,不过容貌倒是没有变,甚至连穿衣服的喜好都没变。
老皇帝同样死死盯着东陵睿,不过眼中更多的则是愤恨而非激动,就连周遭的气息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百官自然是察觉到了凛凛神,俱沉默不语。
而东陵睿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放荡不羁的笑意,坐在位子上说:“皇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宋馨听出那话里明显带着一丝硝烟味儿,眉心一动,下意识的扭头向皇上看去。
亲兄弟多年不见,便是感情再淡漠,免不了要来一句“皇弟甚是想念”,这睿王爷怎么还笑吟吟的还让皇上别来无恙呢。
看来,他们当年的恩怨,并非一般的大啊。
老皇帝双目微眯,沉笑道:“多年不见,皇弟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那是自然,皇兄还未老,皇弟怎敢老。”东陵睿又是一声笑,眉峰微挑,带着几分恶意挑拨的意味。
百官听罢,只觉皇上周身的寒气散发的愈发冷冽了。
而安离昇始终神色淡淡的坐在那儿喝酒,一副超然度外的作派。
皇后眼见气氛要闹僵,抿唇一笑,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今日太后大寿,是东陵大喜的日子,难得睿王爷也回来了,来,众卿举杯,一起敬太后娘娘一杯,祝太后洪福齐天,寿比南山!”
百官神色稍稍敛去几分,纷纷举起酒杯面向太后,高喊一声“祝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寿比南山”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饮罢,皇后侧目看了卫嬷嬷一眼,目光微闪,脸上带着几分深意。
卫嬷嬷颔首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司膳局内,萧瑾言正在忙今晚的宫宴,菜肴的名单是一早便定下了,只是太后大寿毕竟是大事,每一道环节都不能出错,她必须紧紧看着。
而且方才有一个小太监跑来说睿王爷到了,要单独给睿王爷做一道马蹄糕,这几日太后念睿王爷念的紧,她自然知道睿王爷是谁,心里自然是高度重视的。
“贵妃,宫里的马蹄糕有两种口味,一味加绿豆,一味加榛子,不知睿王爷喜欢吃哪种的?”做糕点的厨娘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困顿开口。
萧瑾言进宫还不足两月,更何况睿王爷离京时,她还没有出生,哪知道睿王爷喜欢吃什么,但榛子粉在宫中是稀罕物,以睿王爷的身份,自然是以稀为好。
“榛子粉吧。”她随手一指,淡淡回道。
适逢卫嬷嬷进来,恰巧看见那厨娘端着榛子粉要往面团中撒,连忙制止道:“不可!”
萧瑾言闻言一怔,语气有些不悦,“卫嬷嬷,这司膳局的规矩,本宫都已经知晓了,今日太后娘娘大寿,难为你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本分来提点本宫。只是皇后娘娘那儿怕是比本宫更需要你,你还是去好好侍奉皇后吧。”
卫嬷嬷看着她摇摇头,默叹道:“贵妃,皇后娘娘正是担心您一个人顾不过来,所以才让老奴来看看,没想到,皇后娘娘的担心不无道理。睿王爷从来都不吃和榛子有关的任何东西,您让人把榛子粉加入马蹄糕中,被睿王爷发现,他怕是会生气的。”
第256章:不由大怒
萧瑾言极不喜欢卫嬷嬷说话的语气,带着些倚老卖老的意味,不过嘴上却道:“本宫知道了,多谢嬷嬷提醒。”
卫嬷嬷含笑点头,“睿王爷难得回京,宫里上下自然是要侍奉妥当了,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真是难为贵妃娘娘了,这么大喜的日子还要在这儿看着这些人。”
萧瑾言淡笑不语,越发不想听见卫嬷嬷在她耳边唠叨。
那种无趣的宫宴,她本来就不想参加,只是有些话从卫嬷嬷口中说出来,却又变成了另一种意思,听来实在让人不喜。
卫嬷嬷自然也看出萧瑾言并不待见自己,在司膳局扫了一眼后,便悄然离开了。
萧瑾言敛容,见做糕点的厨娘将已经活好的面团放至一边,拿出一团新的,打算加入绿豆粉重新打揉,眉心一拧,有些烦躁的说:“就用原来那个,重新再做,岂不浪费时间。”
厨娘一怔,脸上神色有些犹豫,“可是,卫嬷嬷刚才说……”
萧瑾言不说话,堪堪投去一记寒光。
厨娘浑身微震,连忙拿出先前那团面开始做糕点。
萧瑾言站在一旁看着,蓦然眯起眼睛,她才不信卫嬷嬷真有那么好心来提醒她这些,卫嬷嬷说不能用榛子粉,她就偏要用,看皇后到底在耍什么手段。
大殿上,皇后坐在老皇帝左侧,眯眼瞧见卫嬷嬷走进来时瞧瞧给自己比了个手势,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继续欣赏大殿上的歌舞。
舞姬们一曲跳罢,换了队形正打算再跳一曲时,容妃坐在一旁忽然开口。
“每次宫宴上都是这些人在跳,曲目还从来没变过,实在是无趣,今日太后大寿,不如玩点新鲜的?”
宫宴上的助兴舞曲一直是皇后在准备,从一个月前便开始忙活了,如今听见容妃的话,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恼意,脸上却强忍笑意。
“不知容妃妹妹有什么好主意?”
容妃往大殿下扫了一眼,目光在凌霜身上停顿片刻,幽然笑道:“今日来的小姐们,自幼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若让她们一一上前来表演才艺助兴,百花争相斗艳,看起来不是更有意思吗?”
不等皇后开口,东陵睿忽然放下酒杯拍掌叫好,“容妃娘娘的主意不错,本王喜欢!”
梅太后见东陵睿开口,自然是没有意见,“皇后,就按容妃的意思办吧。”
“是。”
皇后垂眸,暗暗握紧手,倏尔又松开,吩咐宫女拿来笔纸,让众官家小姐将自己最擅长的才艺写在纸上,然后依次上前表演。
宋馨落笔之前在殿内又环视一圈,发现今日来的官家女子并不多,倘若凌霜郡主也算的话,恰好整整十个人,她想不明白容妃为何突然会想出这种法子。
在场的小姐们虽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真要比起来,怕是还比不上那些更专业的舞姬。
待众人都写好后,宫女将纸条呈给皇后看。
第一位上前表演的,是一位侍郎之女,她表演的是箜篌。
箜篌算得上最难学的乐器了,所以东陵的小姐们一般都不会碰,要么不学,而若是学了,就必须将其弹奏的十分精准,而这位小姐不知怎么想的,许是觉得别人不会弹箜篌,有心想标新立异一把好吸引众人的目光,尤其一双眼睛时不时瞄向太子,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曲子已经弹错了。
殿下众人不由轻笑出声,其父坐在一旁不停拂袖擦汗,生怕惹怒了皇上和太后娘娘。
最后还是睿王爷先忍不住了,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过去,生生震断了箜篌的弦,这支曲子才算停下。
“这种曲音若能绕梁,只怕房梁也要塌了。”
睿王爷话音一落,大殿四周顿时哄笑声一片。
那位小姐双目一红,来不及向皇上行礼便掩面退下了。
老皇帝拧眉瞥了睿王爷一眼,阴沉着脸没有开口。
之后表演的几位小姐的才艺,虽算不上独特,却也有可圈可点之处,起码睿王爷是给足了面子,没有中途打断。
宋馨温目看着殿上正在吟诗的小姐,心里莫名闪过一丝紧张,手心也渐渐攥出汗。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她活了三辈子,还从来没有在人前表演过才艺呢,尤其是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
宋长青看出她面上的紧张之色,眉眼微弯,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别害怕,又不是让你上战场,大哥对你有信心。”
宋馨听见宋长青这话,心慢慢安定下来,重重点了下头,眼见那位小姐已经吟咏完退下,她拂了拂裙摆正要起身,凌霜郡主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皇后眉心微拧,淡淡笑道:“凌霜郡主,下一位要表演的是宋二小姐。”
“我知道!”凌霜站在大殿中央,面上神色坦然而镇静,“只是凌霜突然舞兴大发,有些迫不及待要为姨奶奶祝寿了,素闻宋二小姐宽厚大度,让我先表演,想必宋小姐是不会介意的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扭过头朝宋馨坏心的眨了下眼。
宋馨眉心一跳,直觉她又要闹幺蛾子了,不过面上还是笑道:“自然,郡主有心为太后娘娘祝寿,小女怎敢阻拦。”
话都让凌霜说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是说她介意,岂不是侧面说她根本就不大度,这个凌霜郡主,昨天在则灵居说话时还出言不逊,今日怎会变得如此聪明了?
宋馨暗暗皱眉,蓦然瞧见坐在她不远处的东陵沉,只见他轻薄的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心头不由大怒。
原来是他的主意,她就说凌霜不会突然变得这么有脑子。
而凌霜敢信誓旦旦的站出来,摆明了是有备而来,兴许她的表演会比先前那几个小姐们更好,而现在抢在她前面表演,分明是要把她比下去。
如果是两种不同的才艺,外行人是分不出优劣的,除非,凌霜要表演的也是……
“姨奶奶,霜儿准备了一支剑舞献给您,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不等宋馨想完,凌霜的声音已在大殿中响起。
方才写才艺表演时,笔纸是依次传过来的,她记得,她写在凌霜前面,也就是说,凌霜分明是看见她要跳舞,所以也写了舞曲,只不过更别致一些,凌霜要跳的,是一支剑舞。
第257章:独当一面
素闻疆北民风粗鲁,人人只会骑马射箭,没想到,这凌霜郡主竟然还会跳舞。
而同样惊讶的人还有容妃,方才她故意说要众官家女子们表演才艺,就是要好好奚落一下这位不知好歹的凌霜郡主。
昨日她将素儿推进莲花池,又在太后面前污蔑素儿,害得素儿不能来参加寿宴,这笔账,她总归要算一下的。
只是没想到,这凌霜郡主竟然如此出人意料,宋馨出身书香世家,才艺比其他小姐要更精练一些,这一点,她不信凌霜会不知情。
可如今,凌霜既然敢站出来,就证明,她一定有信心赢过宋馨。
想到这里,容妃不禁恨恨的握紧双手,指甲深陷进掌心而没有察觉。
该死的,这一次竟然失策了!
凌霜看向宋馨,得意一笑,而后走至位子上拿起一把长剑,待琴弦一拨,身子迅速转动起来。
为了配合这支剑舞,宋馨这才注意到凌霜竟然还穿了一身颇像侠女的衣服,袖子和腰身都刻意收紧了,而头发也高高束起,只插着一支青玉簪,看起来霸气又洒脱。
但宋馨先前曾见过问仇舞剑,出招收招都极有力度,凌霜却是软绵绵的,硬生生将一支极有气势的舞跳出几分温柔婉约的意蕴,反倒显得不伦不类了。
不过四周人还是看呆了眼,宋馨也不得不承认,和前面那几位小姐比起来,凌霜这支剑舞,确实算得上翘楚。
而安离昇从那琴弦响起,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根本无心欣赏这支让人拍手叫好的剑舞。
东陵钰和东陵玦则目色阴郁的盯着东陵沉看,如今京都城的势力已他们二人平分,偏偏在太后大寿时,横空回来一个东陵沉,听说他跟疆北吴王的关系极要好,虽然疆北远在京都北部,对他们构不成威胁,可任谁也不希望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个对手,多一个人,就意味着他们争夺皇位的胜算又少了一分。
东陵沉敏锐的察觉到这两个兄弟不善的目光,抿唇一笑,淡淡喝了一杯酒。
而睿王爷则坐在位子上,看似在兴致勃勃的欣赏舞曲,实则将众人的脸色全部收入眼底。
最后一点弦音落罢,凌霜喘着粗气收回剑,环视众人,蓦然冲宋馨挑了下眉。
宋馨轻笑,等她落座之后,缓缓站起身走至大殿中央,面向皇上不卑不亢,声音恭谨。
“皇上,在小女开始表演之前,小女斗胆向皇上要两样东西。”
老皇帝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哦?不知宋小姐想问朕要什么?”
宋馨往一旁奏曲乐坊投去视线,扫过几眼后,倏尔指向一位敲鼓的老人,说:“小女要他身上的鼓。”
老皇帝本以为宋馨会要什么刁钻的东西,没想到只是一面鼓,当即应允了。
宋馨有些庆幸今日穿了一条软罗裙,腰身紧致,裙摆修长,正好适合她跳舞。
宫人将那两面司鼓抬过来,因是用于奏乐,所以这鼓并不如战鼓那般庞大,仅有人的巴掌那般大小,但声音却极清脆。
宫人要把鼓槌给宋馨,她却含笑摇摇头,让他们退下了。
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连安离昇也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狸目中含着一抹幽光,意味深长。
凌霜见宋馨倒腾了这么久还不开始,反而是提起了众人的兴趣,抿抿唇,有些不悦的嘟囔道:“不过是两面鼓而已,少见多怪。”
声音虽不大,却让殿中众人都听见了。
老皇帝沉郁的看她一眼,强忍下怒意。
今日太后大寿,不宜动怒,要不是看在吴王府和太后的关系上,他早让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扔出去了。
容妃斜倚在椅子上,轻抚着头上的珠钗淡笑出声,“本宫也觉得宋小姐弄这些花花门道,实在是太过独特了,你还不如像凌霜郡主一样拿把剑上来花拳绣腿的舞一场,如此我们倒也见怪不怪了。”
旁人听懂容妃话里的意思,纷纷垂下头,掩面低笑。
而宋馨显然是没想到容妃会突然站出来帮自己说话,虽然那语气是明显针对凌霜郡主,不过心里还是生出一丝感激。
“容妃娘娘教训的是,下一次,小女就不弄这么繁琐的东西了。”
容妃轻笑一声,收敛了眉眼不再说话了。
待准备妥当后,宋馨让乐坊的人暂作歇息,含笑向太后和皇上行过一礼,倏尔站到鼓面上去,两只脚各踩一个,万籁俱寂时,脚下突然踏出一声鼓点,声音洪亮,气势如虹。
起跳如鹊鸟夜惊,收脚时又如燕子回巢,每一个动作,都被宋馨跳出极致。
百官蓦然噤声,屏息凝神向宋馨看去,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善于跳舞,这本就不是什么新奇事,可在两只巴掌大的司鼓上跳,还能跳的如此有力量,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宋长青看着众人异样的眼光,皱皱眉,眸中倏尔闪过一丝疑惑。
馨儿的舞姿如何,他这个做哥哥的比谁都清楚,琴棋书画,射弈舞乐,八种才艺相比之下,她最精通的明明是画,若单论跳舞,怕是连先前表演过的某位小姐都比不上,可她何时竟进步得这般快了?
宋长青抬眸定定望着宋馨,儒目中带着几分难懂的晦涩,他隐约觉得,馨儿确实是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女孩,如今竟也能独当一面了。
这种发现让他吃惊,更多的则是心疼,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没有尽心尽力的保护好她,不仅如此,有好几次,还是馨儿反过来帮他。
这种认知,让宋长青心底蓦然又生出几分愧意。
温目怔怔看着宋馨依旧在曼舞的身姿,宋长青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自豪。
他的妹妹是极优秀的,更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坐在前面的卫家二老看着殿中众人不住欣赏的目光,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
“卿儿也快回京了,抽个空你去跟宋家商量商量,这些日子,就开始着手准备他们的亲事吧,免得夜长梦多。”卫冕捋着胡须,沉声开口。
第258章:心有不甘
卫夫人轻轻点头,颔首道:“将军府好多年没热闹过了,这一次,一定要将卿儿的亲事操办得风风光光,皇后那边也要说一下,到时候,让她来做个主婚人吧,毕竟她是卿儿的嫡姐。”
卫冕暗忖半晌,敛眉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卫府人含笑称是,扭过头继续看宋馨跳舞。
而另一边端坐的安离昇用内功探听到卫家二老的谈话,只是嗤笑一声,缓缓眯起了眼睛。
想让卫卿娶宋馨?首先也要问问他同不同意。
没有乐器,单靠两只鼓,宋馨便精彩的完成了整支舞,如此一来,舞蹈的难度反而增大了,因为曼舞者不仅要记住动作,还要兼顾鼓声的旋律,可谓是一心两用。
等宋馨停下时,面上难得只染了一些红晕,气息却依旧平稳。
东陵睿端着酒杯,朗声笑道:“宋小姐这舞着实不错,不知叫什么名字?”
宋馨神色微怔,面向他温声道:“回睿王爷的话,此舞名为‘战舞’。”
东陵睿挑眉,不知想到了什么,启唇轻笑,“来如雷霆休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好,好一支战舞!皇兄,依皇弟之见,您得好好赏赐宋小姐一番了。”
老皇帝瞬间眯眼,这种事,就是不需要东陵睿提醒,他自然也清楚该怎么做,可一经东陵睿开口,意味反而变了。
“宋小姐舞姿绝伦,天赋胜人,赏霓虹七彩裙一件,玉罗带一条!”
宋馨眉眼微动,俯首谢恩,“臣女谢皇上赏赐。”
老皇帝拂袖摆手,让她退下了。
凌霜坐在位子上,见宋馨得了赏赐,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冷哼一声,恨恨瞪了宋馨一眼。
宋馨:……
如果不是凌霜郡主故意挑衅她,她今日说不定还会卖这位刁蛮郡主一个面子。
可谁让凌霜不识趣呢,技不如人,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也就罢了,反而跟别人过不去,真不知道这一身的小家子气是如何养出来的。
各位官家小姐都悉数表演完,宫宴也陆续摆上来了,殿上再度响起笙箫舞曲,好不热闹。
一位小宫女单独在东陵睿桌前放了一盘马蹄糕,然而东陵睿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筷子始终没有抬起。
梅太后见状,皱皱眉,敛容笑问:“十三,这马蹄糕是哀家特意吩咐司膳局给你做的,怎么不尝尝?”
东陵睿抬眸看梅太后一眼,而后又看向皇上,语气温淡道:“儿子离京多年,喜好也变了,已经不喜欢吃马蹄糕了,难为母后还记得。”
梅太后当即一愣,眯眼看了看那盘马蹄糕,神色有些凝重,不过嘴上倒也没继续说什么。
楚公公是个人精,怎会猜不透太后的心思,连忙叫人把那盘马蹄糕又端了下去。
宋馨沉目看了一眼,手上的酒杯却怎么都放不下。
马蹄糕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耗时又长,宫里人辛辛苦苦做出一道,刚端上来就又撤下去了,实在是可惜,这个睿王爷,也不知在故意摆谱给谁看。
她皱皱眉,看着大殿上的歌舞,顿觉无趣至极。
就在这时,睿王爷突然起身让一众舞姬又退下,端着一杯酒盅走上前,看向梅太后笑道:“母后,今日是您的生辰,这么多年,没想到咱们母子还有见面之期,皇儿在此敬您一杯,祝母后南山之寿惟百龄,子孙奉矣,皓松永青!”
梅太后听罢,眼角突然就湿润了,“好,好,吾儿有心了。”
东陵睿沉笑着喝完杯中酒,旋即又倒满一杯,眯眼看向老皇帝,“皇兄,这一杯,皇弟敬您,多谢皇兄这么多年对皇弟的照顾。”
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可谓是模棱两可,众卿不由得面面相觑。
睿王爷都离京几十年了,远在岭南边境,皇上的“照顾”,怕是另有深意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皇上始终没有放下对睿王爷的芥蒂之心。
老皇帝双目一缩,斜睨东陵睿一眼,敛容一口饮尽杯中酒。
东陵睿淡淡一笑,让人把酒盅拿下去,倏尔双手腾空轻轻拍了两下,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敛眉笑了。
“此次来京,皇弟除了给母后贺寿,还给皇兄带来一份见面礼。前几个月龙雪山突然发生雪崩,附近的百姓深受其害,皇弟带着人救灾时,突然发现地底下掩埋着一块天然寿山石。据老石匠推断,这石头约莫已经被埋了五百年,皇兄当也知道,岭南物资贫乏,皇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将这石头原封不动地送来了,皇兄看看喜不喜欢。”
老皇帝蓦然抿紧嘴,一脸戒备的盯着东陵睿。
不多时,便有几个壮汉气喘吁吁的抬着一个东西走进来,那东西被红布遮着,看不出是什么,只是从几个壮汉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什么重物。
殿下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连老皇帝也瞠着双目,不过眼底却隐约淬着一把火。
而安离昇却狸目沉郁的低着头,薄唇微微抿起。
东陵睿沉笑,几步走上前霍地摘掉那块红布,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表面纹理清晰,石壁光滑透亮,一看就是上品。
宋正德捋着胡须,眯眼赞叹道:“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保存着如此天然完好的寿山石。”
宋馨拧眉,不解问:“爹,这石头很贵重吗?”
“傻孩子,在今日之前,这寿山石是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但如今,这恐怕是唯一的一块了,你说它贵重吗?”宋正德慈爱地笑了一声。
周围官员听见他的话,不禁往那石头上多看了几眼,生怕待会儿收起来之后,自己便再也看不见这稀世珍宝了。
只不过这一看不要紧,众人再一细瞧,竟发现那石头上还刻着两行字,默念一遍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凌霜郡主瞧着这些人吓傻的样子,冷哼一声,看着那石头上的字,很是不屑地念出来。
“天道轮回,同生改命。不过是两行字罢了,你们也能吓破胆?”
“凌霜,退下!”梅太后瞪着她冷声叱了一句,不禁扭头看向皇帝,果然瞧见皇帝的脸色已经铁青至极。
她知道睿儿一直都心有不甘,可她没想到他竟如此不避讳自己的野心,这,这不是逼着皇上对他下手吗。
第259章:极度厌恶
当年他们兄弟夺权,皇上从他手上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如今他再度回京,还带来这么一块石头。
天道轮回,同生改命!
说的不就是这龙椅之争。
柳温坐在太子下首,侧目看了脸色铁青的老皇帝一眼,心底暗笑,有些得意地挑挑眉,端起杯子饮了一口酒。
而东陵钰留意到他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咯噔。
难道,那晚的信,当真是睿王叔寄给舅舅的,他们想做什么,谋反吗?
与此同时,东陵玦和卫冕的神色同样有些难看。
东陵睿是东陵王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只要他一声令下,想誓死追随他的人多的是,他们在朝中和太子一派暗斗这么多年,本就举步维艰,如今东陵沉也回来了,若是再加进来一个东陵睿,京都城还不彻底大乱起来。
百官小心翼翼的留意着各位主子们的脸色,暗下却心思各异。
而整座大殿上,唯一还算镇定的人恐怕只有安离昇和东陵沉了。
宋馨都数不清安离昇这是喝到第几杯了,暗暗瞪他一眼,心里忍不住腹诽。
都火烧眉毛了,还在喝,万一皇上的龙位保不住,不管变成谁登基,都绝对容不下你。
安离昇似乎留意到她的眼神,邪魅一笑,忽然端着酒杯起身,摇摇晃晃的向东陵睿走去。
“睿王爷,这石头上的字,可是天命预言?”
东陵睿挑眉,沉声道:“这石头在地下掩埋了五百年,前几个月才被发现,上面还刻着这几个字,本王猜测,也许是某种暗示吧。”
安离昇低嗤一声,又笑了,“二皇子离京多年,如今恰巧也回来了,看来,这寿山石还是有些灵验的。”
他的话音一落,百官陡然又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啊,他们怎么忘了,这儿还坐着一个二皇子呢,听闻睿王爷这么多年都没有娶妻,膝下又无子,即便有夺权之心,待百年归老之后,还是要从这几个侄儿之中选出一个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到时,不是又将皇位还回去了吗,换作是他们自己,也绝对不会做这种劳心劳力,又容易招百姓诟病的事。
可如果这寿山石预言的是二皇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二皇子自幼不受皇上宠爱,生母的身份又卑微,所以早早便被太后送到疆北那种地方受了多年的苦,而太子和三皇子却在宫里过得风生水起,可二皇子和吴王府的关系极好,若他想夺权,吴王府必然会助其一臂之力,再加上这天命预言……
百官暗暗想着,不由开始为自己以后的前途做打算了。
东陵钰和东陵玦对视一眼,接着又目色狠厉地瞪向东陵沉,心里难得想到一块儿去了。
而东陵沉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静静端坐在那儿饮酒,单这一身的气场,就足以让人心生敬意。
宋馨留意着众人的脸色,不禁暗骂安离昇阴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东陵沉拉下水了,这下好了,以后可又要多一个敌人了。
东陵睿沉沉审视着安离昇,蓦地挑眉笑道:“安大人对皇兄,果然是忠心耿耿。”
“睿王爷谬赞,食君之禄,臣自当要多多为君分忧。”安离昇眯眼淡笑,颔首点过头,转身又走回位子上坐下。
梅太后见皇帝始终沉着脸不说话,轻咳一声,淡淡开口,“这寿山石果然是贵品,王振,择日送到化叶山上,让渡孽大师开光吧。”
王振即刻颔首领命,心里不住打颤。
这寿山石定然是什么邪物,睿王爷送这个东西给皇上当见面礼,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等待会儿散了寿宴,他一定让慕统领赶紧派人送到化叶山去。
虽说有安离昇解围,可众人看得出来,皇上的情绪一直都不见好,宋馨皱皱眉,也有些坐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寿宴结束,百官行过礼后,她当即拉上宋长青出宫,一刻都不想在金銮殿上待。
走至半路,她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又问宋长青,“太后大寿,国公府怎么没有人来?”
宋长青含笑看她,“听说段世子前几日病倒了,国公府上下甚为担忧,自是无心来凑这等热闹,所以护国公只央人送来了寿礼。”
段行止病倒?
宋馨蓦然拧起秀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那天没有听段红绫提起过?
宋长青想起她刚才在金銮殿上的表现,温笑着摸摸她的头,低声问:“馨儿,那支战舞你是何时学的,大哥怎的从来都没有见过?”
宋馨面上一怔,戚然笑道:“大哥每日公务繁忙,哪会留意妹妹都在做什么,这支舞,馨儿很早就开始学了。”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喟叹。
别说大哥,就连院子里那四个跟她关系最亲密的丫头,都没有见过她跳这支舞。
上一世嫁进将军府,她为了缓和同卫卿的关系,特意请来一位舞娘,花费半月的功夫才编出这支舞,而学舞的过程更是辛苦,可为了让卫卿开心,她还是咬牙坚持下去了。
但是她忘记了,当一个人讨厌你的时候,就连和你同处在一间屋子里呼吸同一片空气,心里都是极度厌恶的。
卫卿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那支舞,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跳过,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这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吧!
能赢了凌霜郡主,大挫这个刁蛮郡主的锐气,她心里自然是极高兴的。
金銮殿上,百官散去之后,只留下皇室一干人以及安离昇,萧瑾言也被卫嬷嬷从司膳局请过来了,不过看着这气氛诡异的金銮殿,美目中不由闪过一丝诧异
不多时,楚公公端着那盘马蹄糕匆匆走进来,呈在梅太后面前,沉声道:“回太后,老奴让人仔细检查过了,这马蹄糕里无毒,只是……只是被人加了榛子粉进去。”
榛子粉……难道,睿王爷他当真?
萧瑾言看着那盘马蹄糕,眼皮不住轻颤。
梅太后没有注意到萧瑾言的脸色,冷哼一声,当即打翻了那盘马蹄糕,“把做糕点的厨娘给哀家叫进来!”
“是……”
“不用了。”
楚公公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又被端坐在一旁的皇后打断。
萧瑾言看她一眼,心中大呼不妙。
第260章:帮扶之心
果然,皇后沉溺的眼睛缓缓向她看过来,挑眉笑问:
“瑾贵妃,方才本宫担心你会出差错,特意让卫嬷嬷去司膳局看了一眼,卫嬷嬷回来的时候还说你险些让人在睿王爷的马蹄糕中加入榛子粉,不过好在被她及时拦下了。
当时本宫还心存庆幸,可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将卫嬷嬷的话听进去,不知你这么做,到底是何居心?”
“臣妾……”萧瑾言一脸呆愣,完全没想到卫嬷嬷的提醒竟然是真的,如今被皇后一逼问,嘴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梅太后见状,勃然大怒,“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谋害睿王爷!”
萧瑾言肩膀一颤,吓得顿时跪到地上,“太后明鉴,臣妾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卫嬷嬷虽然提醒了臣妾,可臣妾只单纯以为睿王爷是不喜欢吃榛子而已。这榛子乃稀罕物,臣妾本想着王爷地位尊贵,唯有榛子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哪曾想会好心办了坏事,太后娘娘明鉴啊!”
她心里也实在想不通,榛子并非什么毒物,这睿王爷怎么就吃不得了。
梅太后见她巧言令变,冷笑一声,眯眼道:“看来,瑾贵妃还是不愿意说实话了,无妨,进了宗人府,自有你开口的时候,来人……”
“母后,瑾儿出身是否清白,朕比母后更清楚,她进宫的日子短,不知道皇弟对榛子过敏也情有可原,朕相信她是无心的。倘若因此就把她关进宗人府,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还望母后三思!”
老皇帝因为方才那块寿山石,久久回不过神,如今见太后要定萧瑾言的罪,目中陡然闪过一抹郁色。
梅太后沉溺的看了萧瑾言一眼,冷声问:“皇帝的意思,是要保下她了?”
老皇帝毫不犹豫的点头。
梅太后挑眉,蓦然笑了,“也罢,皇帝不忍心看她受委屈,哀家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之人,不过哀家有一个条件,皇帝若是答应了,这宗人府,瑾贵妃就不必进了。”
萧瑾言入宫虽然没有多长时间,可宗人府的手段,她也是听说过的,不管什么人,只要进了那里,一定会被折磨地生不如死,皇后娘娘一心想看她的笑话,而容妃……
她暗暗皱眉,侧目看了容妃一眼,发现容妃神色慵懒的斜倚在椅子上,根本就没有看自己,不禁让她联想到赏花宴那日,容妃对锦妃的冷漠无情。
呵,果然,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睿王爷对榛子过敏,求求您救救臣妾吧,臣妾不想去宗人府啊皇上……”
女人的眼泪是天生的利器,尤其是美人当前,是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更遑论对柳月青痴念多年的皇帝。
明明萧瑾言和柳月青长得并不相像,可不知为何,他总能在萧瑾言身上看到柳月青的影子。
老皇帝伸手轻轻擦去萧瑾言眼角的泪,抿抿唇,扭头看向梅太后,“母后有何条件,说吧。”
梅太后缓缓敛起眉眼,抚了抚发鬓,叹声道:“哀家老了,总希望子孙们能承欢膝下,日后享享天伦之乐,如今沉儿也回来了,哀家想让他搬进宫里住,给哀家养老送终,皇帝意下如何?”
坐在一旁的太子和三皇子眉峰一挑,神色莫名的看了太后一眼。
他们原以为,太后会以睿王叔为条件,逼父皇答应让睿王叔留京,可没想到竟然是东陵沉。
如果那块寿山石上的字当真是天命预言,那太后把东陵沉留下,莫非是有意扶持东陵沉?
不行,他们绝不能容忍这件事发生,不管父皇答不答应,他们也一定要尽快除掉东陵沉。
而老皇帝则端坐在龙椅上,目色深沉的看了东陵沉一眼。
这个儿子是他最陌生的一个,从生下来到现在,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认真注意到他的容貌。
眉眼倒是和他的母亲有些像,精致好看,周身的气度也足够沉稳,而太后当初会突然将他送到疆北,只怕一早就有帮扶之心。
他这个母后,让他越发看不透了……
老皇帝默叹一气,垂眸看着萧瑾言的泪脸,蓦然点头道:“好,朕答应母后。王振,明日把重华宫收拾出来,让二皇子住进去。”
王振凛凛神,颔首应道:“老奴遵命。”
梅太后又看了东陵睿一眼,瞧瞧地上那盘马蹄糕,敛容道:“这宗人府,瑾贵妃虽说是不用进了,但她一个无心之失险些引发睿王爷的过敏之症,还是要小惩一番的!即日起,瑾贵妃禁足一月,且要交出分管六宫之权,司膳局,就暂时交由容妃掌管吧。”
这样的惩罚已经算很轻了,老皇帝自然没有异议。
而皇后却冷哼一声,对太后的安排甚是不满,忙活一晚,却让容妃这个贱人得了便宜,太后分明是故意的!
容妃但听太后的吩咐,启唇一笑,颔首应下了。
东陵睿坐在椅子上,冷眼看这些人你来我往的演戏,嗤笑一声,淡淡饮了一口酒。
皇上不悦地看他一眼,无心再在这儿坐了,沉目扫向安离昇,拂袖离开了。
安离昇缓缓放下酒杯,向众人行过礼,随后退下。
“热闹一晚,哀家甚是乏累,你们也早点回去歇着吧,睿儿,随哀家去慈宁宫,咱们母子俩说说体己话。”
梅太后见皇上愤然离席,目色微敛,也由楚公公扶着起身。
东陵睿点头应下,待太后走下来时,替代了楚公公的位置,扶着太后往外走。
余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脸的郁色。
容妃轻轻拂过额前的碎发,起身挑眉道:“这殿上的气味好生难闻,倒是不如我那荣仪宫自在,姐姐,妹妹也退了。”
皇后只是扫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容妃见怪不怪,低笑一声,自她身旁仪然走过,萧瑾言见此,也低着头跟了出去。
东陵玦憋了一晚上的气,好不容易等人都走完了,自也不会再将东陵沉放在眼里,提壶猛灌了一口酒,倏尔摔了酒壶,瞪着东陵沉冷笑道:“二哥真是好本事,连皇祖母都被你哄住了,皇弟佩服!”
第261章:意味深长
东陵沉缓缓眯起凤目,漫声道:“三弟谬赞,皇兄哪有什么好本事,不过是比三弟多了几分孝心罢了。”
狗屁!
东陵玦才不信他这套说辞,太后是什么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厮杀了这么多年,连他母后提起来,对太后的手段也是又恨又敬,他才不相信,太后会因为东陵沉的一份孝心而心生慈悲,更何况东陵沉这些年根本就不在京都。
东陵钰的反应虽然没有东陵玦这般强烈,可凭空冒出一个跟他争夺皇位的人,也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尤其那块寿山石上的预言,不管它指的是睿王叔还是东陵沉,对他来说,都是敌人。
“听闻疆北的男子自幼在草原上长大,头顶雄鹰,脚踩骏马,马术很是厉害,明日围场狩猎,二弟也会参加的吧?希望到时候,本太子能和二弟好好比试一场。”
宫中但凡遇到喜事,第二日都要在皇家猎场举办一场大型的狩猎活动,朝中适龄男子,不论身份皆可参加。
起先这只是一场关于男人们的赛事,可后来有些公主们也想凑这个热闹,便偷偷跟着去,被先皇发现后,只好改了规矩,朝中女眷,有能力者,也可进入猎场,所以到了明天,场面只会比今日更热闹。
当然,极度的热闹下,危机自然也不会少。
东陵沉唇角微勾,拉着凌霜缓缓起身,“算起来,这应该还是皇弟第一次跟大哥比试,到了明天,皇弟一定全力以赴,绝对不会礼让大哥的,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作叨扰了,告辞。”
“二哥,我怎么觉得,这儿的人似乎都很不欢迎你回来似的。”
出了金銮殿,凌霜蓦然开口。
东陵沉静默一瞬,浅浅笑问:“霜儿,如果有人要跟你抢将军,你会怎么做?”
凌霜不知想起什么,瞬间沉下脸,攥着拳头咬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她,将军只会是我一个人的,没有人可以将他抢走!”
“那便对了,二哥这次回来,就是要跟人抢东西的。”东陵沉莞尔看她一眼,负手继续往前走。
凌霜似懂非懂的看着他的背影,眯眼笑了笑,随后小跑着追上去。
两人身后的大殿内,东陵钰和东陵玦彼此对视一眼,眸底俱闪过一抹杀意。
黯淡的月光被阴云隐没,这样的夜晚,注定让人心中无眠。
御书房内,安离昇坐在下首,见老皇帝依旧沉溺着目色,沉默片刻,敛着眉峰淡淡开口,“据臣所知,睿王爷此次来京,只带了几十余人,如今对皇上还构不成威胁,皇上大可不必如此顾虑。”
老皇帝蓦然抓紧了袖袍,紧紧盯着他,老眼深邃而狠厉,“明天在皇家猎场,东陵睿,必须死!”
安离昇一顿,起身领命,心里却是冷笑。
以睿王爷的胆识,他既然敢来京,就不会没有准备,皇上一心想杀他,他怎会让皇上如愿,所以明日,东陵睿,一定也有所准备。
出了御书房,安离昇独自走在宫道上,低垂着狸目不知在想什么。
临近宫门口时,眼前霍然出现一袭红衣,耀眼的色彩张扬夺目,无需抬头,安离昇已猜出这人是谁。
“睿王爷好兴致。”
东陵睿沉笑,“安大人,本王等你很久了。”
安离昇挑眉,语气有些莫名,“能得东陵的战神在此一等,下官深感荣幸。”
“安大人若是无事,不如陪本王一起走走吧。”东陵睿无心听安离昇插科打诨,袖袍一摆,转身向宫外走。
安离昇笑了笑,狭长的狸目温凉淡漠。
宫门口高高悬挂的红灯笼在地上投出两道修长的影子,青峰坐在马车上,侧目见安离昇朝自己打手势,点点头,驱马离开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东陵睿突然停下脚步,目色深沉的看着他,开门见山道:“安大人,明日在猎场,皇兄是否另有安排?”
安离昇勾唇,淡淡笑了,“有或没有,睿王爷心中不是早就清楚答案了吗?”
东陵睿沉笑,挑眉道:“安大人,难怪皇兄会器重你,换作是本王,也会忍不住将你揽入麾下。”
“睿王爷这是在拉拢下官吗?”安离昇含笑反问。
东陵睿眯起眼睛,忽然正了脸色,“如果本王说是,安大人可有追随之心?”
安离昇挑眉,声音淡淡的,“那就要看睿王爷的条件,诱不诱人了。”
“哈哈,安大人,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东陵睿朗声大笑,目色意味深长。
安离昇却淡笑不语,一仆不侍二主,一臣难忠二君,这个道理,他明白,东陵睿自然也明白,所以今夜,东陵睿自然不是来拉拢他的。
四周寂静无声,安离昇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听入耳中,脸上神色始终平静镇定。
东陵睿眯眼看他,沉声道:“安大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本王会拿你怎么样。”
安离昇淡笑,眼底凝聚着一抹清光,“下官相信,睿王爷即便想杀了下官,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毕竟您一动,就等于给了皇上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定您的罪。”
东陵睿目色一动,倏尔放声大笑,“安大人,皇兄得你一个臣子,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安离昇眯眼,不动声色的拂了拂衣袖,“那王爷大可好好往后看。下官还有公务处理,恕不奉陪了,告辞。”
东陵睿紧抿着嘴,目送他缓缓离开,深沉的目色中藏着一丝寒光。
翌日一早,宋馨还躺在床上安睡,迎夏和迎冬便端着水进来服侍她起床了。
宋馨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不禁撇了撇嘴,“天还早着呢,你们就是睡不着,可以先在院子里待着啊,怎的一大早就把我拉起来了。”
迎夏听她抱怨,眨眨眼,软声笑道:“小姐,我们怎敢打扰了您的好梦啊,是少爷让我们来的,您忘了,今日还有一场猎事呢。”
迎冬点点头,跟着附和道:“对啊小姐,奴婢听说,城中所有的贵胄公子们都会参加,那场面一定很精彩,这还是您第一次去皇家猎场呢,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
宋馨但听她们二人说话,忍不住低笑。
第262章:再度无语
狩猎是男人们的事,她一个世家小姐跟着凑什么热闹,不过太后的寿宴都已经过去了,卫卿和阮书瑶这对狗男女怎么还没有回来?
迎夏拿来一条做工极为简单的裙子给宋馨换上,梳了一个精练的飞天髻,待收拾好后,天色也才刚刚大亮。
可是宋长青已经来西苑喊人了。
“馨儿,好了吗?”
宋馨在屋内应了一声,打开门走出去。
宋长青瞧见她眼底的困色,微微笑道:“昨夜咱们回来的时辰也不算晚,怎的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宋馨撇撇嘴,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眨眼撒娇,“大哥,我可不可以不去啊?反正我也不会打猎,猎场有什么好玩的,我还不如在院子里弹会儿琴呢。”
“我看你是想再睡一个回笼觉吧!”宋长青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而后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既然都已经换好衣服了,还是去吧,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参加围场狩猎。”
宋馨无奈,只好跟宋长青出门。
这虽是她第一次去皇家猎场不错,可在上一世,卫卿可没少带阮书瑶去,一开始她还看不出两人的关系,只当阮书瑶是自小便跟在卫卿身边的,两人自然配合默契。
可没想到,阮书瑶早早地就爬上了卫卿的床,甚至还将卫卿的心牢牢抓住了,那时候,阮书瑶只要猎到了什么活物,都会悄无声息的扔在她房门口,吓得她几次花容失色,而阮书瑶和屏儿则站在一旁嗤笑。
如今再提起猎场,并非她不想去,而是那个地方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对贱人,即使远隔一世,她也不想再跟他们沾上半分关系。
因为今日要狩猎,所以宋长青出门时改换骑马了,宋馨一个人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向外看。
街上行人如织,处处繁华安宁,只是如今睿王爷和二皇子都已进京,这般平和的景象,只怕再过不久就要被打破了吧。
想及此,宋馨垂下眼睑,默默叹了一口气。
宋长青打马过来,含笑看她,“馨儿,把帘子放下,当心灌风。”
宋馨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刚要放下车帘,却见安离昇自后面骑马走上前,沉凝的狸目中带着些许微光。
“宋大人和宋小姐今日倒是走得早。”
宋长青微微笑道:“安大人也挺早。”
“本官第一次去猎场,自然要早去一会儿,好提前熟悉一下地形。”安离昇弯眉,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向宋馨。
宋长青这才想起他年初的时候才刚到京都城做官,这皇家猎场怕也是第一次去,里面的动物虽然都是圈养的,可一旦惹恼了它们,也是极凶猛的,加上猎场有一座皇宫那么大,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进去,难免会出事。
“那待会儿安大人可以跟着我,猎场我已经去过两次,大概的路我还是清楚的。”
安离昇敛眸淡笑,“好,今日就多多拜托宋大人了。”
宋长青郑重点头。
而宋馨却看着安离昇撇撇嘴,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她才不信他当真不熟悉猎场的地形,尤其加上睿王爷回京,皇上定然会有所动作,唯一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睿王爷的机会,只有这场狩猎活动。
因为有了安离昇的加入,宋长青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滔滔不绝地同他聊了一路,而宋馨则靠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到了猎场外围,她突然被一阵嬉笑声吵醒,掀开车帘一看,露天圆台上已经站了不少女眷,多是昨晚参加寿宴的熟面孔,而在右边的角落里,她看见了一袭红衣的段红绫。
“宋宋!”
段红绫瞧见宋家的马车,当即高喊一声朝宋馨跑去,她想清楚了,宋宋是她的朋友,只要宋宋不嫌她麻烦,那她就不应该因为害怕给宋宋带去不好的传言而故意疏远,随别人怎么说吧!
这个朋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若敢有一个碎嘴的,她就暴打一个,有两个,她就打一双。
宋馨莞尔淡笑,缓缓下了马车,温声问:“昨晚太后娘娘的寿宴,你怎么没去?”
段红绫皱皱眉,说:“昨天下午大哥突然吐血了,病情很是凶险,爹和我陪了大哥整整一夜,今日凌晨,大哥的气色才好了一些。原本这猎场我也是不打算来的,可爹却说昨晚皇上已经给足了国公府面子,今日若是再无人出面,只怕皇上就要怪罪下来了。”
宋馨了然,看来大哥说的没错,段行止当真是又病倒了,不过他的病怎么突然之间变这么严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长青和安离昇已经往猎场内围去了,段红绫拉着宋馨向女眷们站的地方走去,凌霜郡主不知何时站在了一群人最前面,很是不屑地看了宋馨一眼。
“听说宋小姐胆子小的很,这猎场啊就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本郡主劝你还是尽早回去吧,免得待会儿被那些猛兽吓到了。”
段红绫不知道凌霜跟宋馨不对盘,不明所以的看了宋馨一眼,有些狡黠的笑道:“宋宋,你胆子很小吗?公堂都敢上,连我可是都自愧不如呢。”
宋馨眨眨眼,淡笑不语。
凌霜郡主见段红绫如此反驳,冷哼一声,说:“上公堂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样反而还说明她德行有失。”
宋馨对这位刁蛮郡主实在是再度无语了,京中这么多命官之女,她怎么偏偏就挑上了自己,当她宋馨真是什么软柿子吗。
“凌霜郡主,如果上过公堂就证明小女子德行有失的话,那那些无辜受冤的人,岂不是只能白白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凌霜挑眉,斜睨着她说:“宋小姐好生牙尖嘴利,本郡主说一句,你能驳十句,百年书香世家,就这点儿肚量吗?”
段红绫忍无可忍,凌霜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找宋宋的麻烦,虽然她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人欺负宋宋,就是不行!
“我说你这个……”
宋馨见她要发火,担心吵起来之后把事情闹大,蓦然牢牢拉住了她的手腕。
凌霜郡主和梅太后是一家人,段红绫又是个直性子,一旦闹起来,太后绝对会帮扶凌霜,她们何必自讨苦吃。
第263章:另有准备
“凌霜郡主,宋家人的肚量自是要比你想象的大得多,只不过小女子自幼熟读圣贤书,学的是‘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凌霜郡主污蔑小女在先,小女也不过是据理力争罢了,无关肚量大小。”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重,但宋馨用在这里也甚为合情合理,周遭其他小姐们,不由暗暗笑起凌霜郡主来。
疆北民风野蛮,凌霜读书不多,可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也心知那不是什么好话,瞬间寒着脸向宋馨逼近一步。
段红绫担心她会对宋馨不利,抢先一步挡在前面。
“皇上驾到!”
“皇后驾到!”
“容妃娘娘到!”
气氛正剑拔弩张时,一侧突然传来三声通报,在场众人当即变了脸色,纷纷低下头行礼。
凌霜瞬间收敛了身上的戾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朝宋馨笑道:“咱们之间的账,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给我等着,很快,我就让你死在我手里。”
宋馨恍若未闻,心中却是冷哧,一个蛮不讲理的无脑郡主罢了,真当她会怕?
她要是连凌霜都斗不过,还何谈去报什么仇,拿块豆腐直接撞死算了。
段红绫眯眼看着自轿撵上缓缓走下来的帝后以及容妃娘娘,垂下眸,轻轻拉了下宋馨的衣袖,低声问:“你怎么招惹上她了?”
宋馨默然,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她还想去问问凌霜呢,怎么一见面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嫌她身上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段红绫见她不说话,默叹一气,温声提醒道:
“吴王府就相当于是太后娘娘的娘家,虽然吴王也算皇家子嗣,可他对太后远比对皇家忠诚。
太后又是凌霜的姨奶奶,可想她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别以为你是将军府未来的儿媳妇,有卫家和皇后撑腰,太后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听我爹说,太后和皇后可是敌对很多年了,所以你想啊,一旦你和凌霜闹僵,太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刁蛮郡主,可谁让人家的靠山硬呢,可怜的宋宋,该忍则忍吧。”
她淡淡说着,还甚是同情的拍了拍宋馨的肩膀。
宋馨眨眨眼,挑眉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要不是我拦着,你现在怕是已经跟凌霜打起来了。”
“我那不还是为了你吗,再说了,我有国公府撑腰,我怕什么。”段红绫很是痛心疾首的瞪她一眼。
宋馨低笑,见皇上的脚步近了,旋即噤声。
众官及女眷们行过礼后,皇上站在露天的圆台上,傲视众人,神态威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众卿平身,蒙太后大寿,普天同乐,各位都是我东陵的栋梁之才,今日共聚猎场,欢娱为先,身体为重,望各位爱卿能牢牢谨记。时辰不早了,各位爱卿,打你们的猎物去吧!”
老皇帝话音一落,一干人便策马往身后的密林中奔去。
东陵睿噙笑看着,坐在马上并没有动。
皇后看他一眼,温声问:“睿王爷怎的不进去?想当年,睿王爷狩猎的本事,可是连先皇都赞叹不如啊。”
东陵睿眯起眼睛,淡淡开口,“皇嫂说笑了,只是林中狩猎,若无人比试,反而无趣,不知皇兄可否能赏皇弟一个面子?”
他话一落,皇后当即变了脸色,不等皇上开口便道:“这如何能行,皇上近来身体不太好,林中猛兽又多,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睿王爷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卫池央对东陵睿的存在一样是排斥的,应该说,但凡是危害到东陵玦夺权的人,她都视如眼中钉。
而东陵睿如今想同皇上去猎场中比试,暂不提两人实力悬殊,单单从年纪上来说,皇上如今已年近六旬,如何还能拉得开弓,她就不信东陵睿不清楚这点,可现在,他分明是在故意激怒皇上。
东陵睿瞥了皇后一眼,挑眉笑道:“皇嫂的意思是说,皇兄已经老了?唔,确实是皇弟欠缺考虑了,既然如此,那皇兄就在这儿歇着吧,皇弟自己进林子了。”
老皇帝闻言,顿时脸色铁青地瞪了皇后一眼。
他是九五至尊,是东陵的王,如何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自己老了,若非先前觉得在朝事上愈发力不从心,他也不会让安离昇寻国师进京。
可如今,这个女人竟敢当众暗示他老了,就那么急于让她的儿子登基吗,哼!
皇后看出皇上的不悦,心神一凛,蓦然噤声。
容妃站在一侧冷眼看着,勾起唇角不屑笑了。
东陵睿轻嗤,意味不明的看了老皇帝一眼,而后拉着缰绳调转过马头。
可老皇帝却彻底被他那个挑衅似的眼神激怒了,“王振,把朕的马牵过来!”
王振双肩一抖,“皇上……”
他还想劝劝的,可刚一开口,猛地又被皇上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退了。
“是,老奴这就去!”
王振颔首低眉,匆匆往马厩跑去。
东陵睿坐在马上,心底冷笑,手上的缰绳不由握紧了几分。
宋馨在一旁看着,心不经意间颤抖起来,她总觉得,睿王爷不会无缘无故的要和皇上比试,老皇帝是一个疑心重的人,昨晚那块寿山石就是一种暗示,为了皇位着想,他一定会设法杀了睿王爷。
猎场辽阔宽广,树木茂密,又有猛兽出没,是一个绝佳的修罗场,可这会儿睿王爷却力邀皇上同他比试,是当真毫无察觉,还是另有准备?
不多时,王振将一匹金色的高大马驹牵过来,马儿的毛很柔顺,长得也极俊气,不过眉宇之间却长着一撮黑毛。
段红绫一看,险些惊叫出声,甚是激动的抓住了宋馨的手腕。
宋馨被她抓得生疼,无奈笑问:“怎么了?”
段红绫却指着那马说:“汗金宝马啊,这简直就是良马中的战神!”
宋馨对汗金宝马了解不多,只是上一世因为卫卿的嘲笑而不辞辛苦的学骑马时,曾听马场的马夫提起过。
传闻汗金宝马可日行八百里,马性极野,很难驯服,这种马本生长在边关,结果在前朝时,边关有一年突然下暴雪,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也找不到吃的,有人提议将汗金宝马杀了当口粮,没过多少天,这些马在世上近乎绝迹,没想到京都城竟然会有一匹。
第264章:风口浪尖
而东陵睿一看见这匹马,目色一瞬间阴沉下来,“这是冽风?”
老皇帝报复似的看他一眼,沉笑着没有开口。
王振凛凛神,摇头笑道:“睿王爷误会了,冽风十年前便死了,这是冽风的后代,赤焰。”
东陵睿又仔细看了看那马,似才瞧见那马儿眉间异色的毛发,双目一眯,嗤声冷笑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并没有说清楚,可宋馨却听出他语中带着极度的怨恨和惋惜。
老皇帝恍若未闻,从袖中拿出一颗丹药放入口中,而后由王振服侍着上了马。
一群护卫跟在两人身后,气势汹汹地进了林子。
皇后站在圆台伤忧心望着,直到再也瞧不见皇上的影子,才默叹一气,转过身,走至椅子前坐下。
宋馨回想起东陵睿和王振方才的对话,疑惑出声,“冽风是谁?”
段红绫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但肯定也是一匹汗金宝马没错了,不过这赤焰也真是可惜了,血统一点都不正啊,害我白激动半天。”
“怎么说?”
“你没注意到它眉间的那撮黑毛吗?听我爹说,纯正的汗金宝马全身都是金色的,耀眼夺目,可赤焰很明显是冽风和一匹普通的良马媾和之后生下来的。”段红绫低声开口。
宋馨恍然大悟,难怪睿王爷会说可惜,汗金宝马是良马中的战神,本该是所有马中最高贵的,可一旦与普通的马混为一谈,就如同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被人狠狠踩进泥土中,无论它曾经有多尊贵,也不会再被人多看一眼。
凌霜见宋馨和段红绫自顾自的聊天,想起心里那个计划,冷笑一声,趾高气扬地向两人走过来。
“宋小姐,你还没有进过猎场吧,不如,我们也比试一场如何?”
段红绫看她一眼,不悦皱眉,“你有完没完,这儿站了这么多人,你不找她们,总来找宋宋做什么!”
凌霜被段红绫呛声,也不生气,挑挑眉,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宋小姐和别人怎能一样,她连公堂都上过,胆量自然要比常人都大得多,宋小姐,如何,要不要比?”
一旁的人看着凌霜咄咄逼人,对比了一下她和宋馨各自的优势,愕然发现宋馨根本不用比,就妥妥地输定了。
“听说疆北人人都会骑马射箭,凌霜郡主昨晚表演的那支剑舞咱们也见识过了,比狩猎,宋小姐肯定会输的。”
“就是,一个打小在马背上长大,一个久居深宅,结果如何,还用比吗?”
……
凌霜听着身后各位小姐们的讨论声,望向宋馨得意的挑了下眉。
宋馨懒得理她,于是骑驴下坡,顺口说道:“凌霜郡主,诚如各位小姐们所言,小女久居深宅,从未学过狩猎,所以这林子,我看也无需进了,小女甘愿认输。”
她只会骑马,不会射箭,方才那么多人都进去了,猛兽恐怕早已被惊动,她是一个惜命的人,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逞一时志气。
凌霜勾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客气地数落她,“宋小姐竟然不会狩猎?呵,你也太没用了吧,卫将军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你身为他的未婚妻,连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根本就不配做他的未婚妻,真不知道将军怎么偏偏看上了你。”
宋馨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凌霜为什么一直针对她了,原来是因为卫卿那个混蛋。
她之前就奇怪,这两人到底怎么认识的,一个在疆北,一个在边关,更何况卫卿身边还跟着一个像狗皮膏药一样的阮书瑶,这个无脑郡主难道就没看出来,卫卿真正看上的人是阮书瑶那个贱人吗?
“凌霜郡主,”宋馨盯着她淡淡开口,莫名就被气笑了,“京都女子不擅骑射,这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京都城的小姐们不像凌霜郡主这般清闲,我们要学琴棋书画,还有女红礼仪,从早到晚都鲜少有什么闲暇时间去射箭,所以小女在狩猎一事上,自愧比不上凌霜郡主。再者说到小女同卫将军的婚约,卫宋两家的姻亲是在小女还未出生时便定下的,小女也无力更改,而且将军要娶什么人做妻子,似乎还轮不到凌霜郡主来置喙吧?”
“本郡主原以为只有你不会射箭,没想到京都的小姐们都不会,果然都只是一群惯会搔首弄姿的女人,难怪将军宁可待在边关也不愿意回来。”凌霜冷哼,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而这句话无疑将宋馨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旁的小姐们被凌霜讽刺,将心里的不满悉数发泄到了宋馨身上。
“自己不会射箭就算了,干嘛要拉上我们啊!”
“就是,她昨晚上在金銮殿上跳了一支战舞,心里怕是得意的很,如今还说这种话,根本就是故意要凌霜郡主把我们贬低的一无是处。”
“看着挺温和的,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京都小姐们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
段红绫站在一旁,越听越气愤,“喂,你们够了啊,别以为自己声音小我们就听不见,谁会射箭,自己站出来跟凌霜郡主比试去,若是不会就给我闭嘴!”
一众人听罢,撇撇嘴,不情不愿的噤了声。
皇后看着气势凌人的凌霜,头疼道:“郡主,宋小姐所言也不差,她确实不会射箭,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凌霜挑挑眉,指着宋馨说:“行啊,只要她当着本郡主的面,说她根本就不配做卫将军的妻子,我就不同她比试了。”
段红绫拧眉,一把甩开她的手,“凌霜郡主,这里是京都城,不是任由你横行霸道的疆北,请注意你的措辞!”
一个藩王之女,也敢来京都城指三道四,反了天了。
宋馨沉溺着水眸看向凌霜,轻薄的红唇始终微微勾起。
那句话,她自然不会说的,因为一旦出口,她代表的就不是她宋馨自己,而是整个宋家。
卫宋两家的实力本就有很大差距,若她自己都承认她配不上卫卿,不正好向世人证明,在她心里,宋家就是注定比卫家低一等。
现在虽是如此,可谁又能保证以后呢,更何况,要她承认她配不上卫卿这句话,她一辈子都绝不会说出口。
第265章:脱离掌控
因为在她心里,不是她配不上卫卿,而是卫卿,根本就不配娶她。
容妃端坐在椅子上轻轻挑眉,似笑非笑道:
“宋小姐,依本宫看,你倒不如同凌霜郡主进那林子里比一场算了,卫宋两家的姻亲是早就定下了,你若是随了凌霜郡主的愿,宋老太爷在地下怕是不能瞑目了。
本宫若是你,怎么着也要为自己争口气的,不会狩猎又如何,只要敢于迈出这第一步,纵然败了,起码没有输掉宋家的尊严。”
皇后听出容妃明显在鼓动宋馨进猎场,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容妃,你……”
“好,凌霜郡主,我答应同你比试。”宋馨沉声打断凌霜的话,微微眯起眼睛。
她之所以答应,并非因为容妃那些话,而是为了宋家。
不会狩猎又如何,皇家猎场不比疆北的草原,凌霜同她一样不熟悉地形,这对她来说是优势,只要还有几分胜算,怎么着也要比一下,说不定,结果真会出人意料呢。
“宋小姐,力所能及便好,没有人会责怪你。”皇后拧眉看她,语中含着劝慰之意。
宋馨轻轻点头,而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王公公,劳烦您给我牵一匹马来。”
王振目色含忧的望着她,默叹一气,无奈扭头。
段红绫见状,瞪了凌霜一眼,扬手朝王振叫道:“还有我,王公公,也让人给我牵一匹!”
宋馨凝神,沉声问:“你要马做什么?”
段红绫眨眨眼,趴在她耳边低声道:“当然是和你一起啊,这个凌霜郡主不是什么善茬,到了林子里,万一你被她欺负怎么办,我得去保护你。”
宋馨哑然失笑,“你是不是有些担心多余了,还有侍卫跟着我们呢,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对我做什么。”
段红绫挑眉,正色道:“我不管,反正我就要一起去,今天我就是你的护花使者,她敢动你,也要先问我答不答应。”
宋馨淡笑不语,摸摸她的头,心底是满满的感动。
先前她因为段行止和问仇的事,还想过刻意疏远段红绫,可如今想来,段红绫对她的关心是真的,她们这份友情也是真的,若因为段行止就能让她们之间的感情掺杂进别的东西,那只能说明,她们对彼此,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待王公公和两个马夫将马牵过来之后,凌霜和段红绫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翻身上马。
宋馨为了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自然不能表现出一点她会骑马的样子,所以央了一个马夫在一旁帮扶着,动作虽然慢,倒也不失优雅。
凌霜不屑地瞥她一眼,嗤笑道:“宋小姐,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免得待会儿输得太难看。”
宋馨面色平和,似乎根本就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到,语气很是平稳,“谁输谁赢,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郡主现在说这句话,为时尚早。”
凌霜冷哼,缓缓收敛了目色,忽然甩出一鞭子,座下马儿一时吃痛,顷刻间跑出老远,险些将她身侧的马夫绊倒。
“会骑马了不起啊!”段红绫冷哧,而后看向姿势拘谨的宋馨,忧声问:“宋宋,你还好吧?”
宋馨淡笑着点头,温声道:“没事,我们走吧。”
段红绫还是有些担心,不过看她如此执着,心知再劝也没用,只好拉着缰绳,缓缓驱马往林子里走。
宋馨深吸一口气,学着段红绫的样子,神情凝重的跟在她身后。
圆台上,容妃瞧见宋馨握着缰绳的手,双目不经意地缩了一下。
躲在暗处的影二趴在树上,看着秀背僵硬的宋馨,拧着眉跟一旁的一三四说:“我看,要不咱们去打几只鸟,让宋小姐赢了那什么凌霜郡主算了。”
影一眯紧双眼,沉声道:“老二,你以为宋小姐当真不会骑马吗?”
“她会吗?明明骑得那么辛苦。”影二忍不住反驳。
影三轻轻摇着头不说话,影四嗤嗤笑了一声,拍着影二的肩膀说:“我看你日后在公子面前还是少说话为妙,不然他会认为影卫营不但把咱们一个个的培养出一颗榆木脑袋,连眼神儿也不好,你再好好看看,宋小姐那哪是骑得辛苦,明明是装的很辛苦。”
影二一怔,再度眯眼看去,目色陡然变了。
宋馨坐在马背上,极力回想自己第一次骑马时的样子,可脑海中除了卫卿无情的嘲笑,其他一切都想不起来了,没想到,如今她被人刁难,再度骑上马,竟然还是因为卫卿。
果真是应了一句造化弄人。
宋馨心里忍不住冷笑,眼见着已经走进密林,也无心再伪装了,身子稍稍放松了几分。
皇家猎场奇大,林中岔路又很多,最先出发的那些人已经不知去哪儿了,后来进去的皇上和东陵睿慢悠悠打马穿林,那样子简直不像是在比试,而是散心。
“皇弟还记得,当年征战南齐,冽风陪我几番出生入死,后来去岭南时,皇兄执意要我把它留下,皇兄还答应过我会让人好好照顾它,如今,竟是这般照顾的吗?”东陵睿阖眸看了眼皇帝座下的赤焰,唇齿间尽是恨意。
老皇帝视若不见,拍拍赤焰的脑袋,冷声笑道:
“十三弟怎知朕没有让人好好照顾冽风,只不过它的性子太野了,三番两次的咬伤人,有一次甚至让朕受了不小的惊吓。
它虽是同你出生入死,为东陵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战马,可太平盛世,朕要的,并不是一匹桀骜难驯的马。
皇弟是知道朕的性子的,任何事、任何人,朕都不希望脱离掌控。
英雄流于世俗,也会被这平凡的烟火气掩埋了光芒,朕让人给冽风配了一匹良驹,如今你看,这赤焰可比冽风乖顺多了。”
东陵睿瞥了赤焰一眼,眉峰一挑,声音很是不客气,“再乖顺,骨子里到底流着纯正的汗金宝马的血,就像咱们东陵家的人一样,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忍辱负重多年,然仅在一夕之间,却也能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老皇帝缓缓眯起眼睛,手状作无意地顺了顺赤焰的毛,“十三弟,犹记得父皇还在世时,常常教导我们斩草一定要除根,不然等春风一起,它便会再度顽强的发芽生长,这些年,你可知朕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第266章:阴魂不散
东陵睿的神色一瞬间凝重起来,嘴上却笑道:“皇弟不知,还望皇兄详明。”
“天道轮回,同生改命,十三弟,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老皇帝沉笑,右手蓦然扬起,“传朕命令,睿王爷狼子野心,意图造反,把他给朕拿下!”
身后的侍卫闻言,只是愣了一下,旋即亮起长矛向东陵睿围上去。
与此同时,从树林中突然飞出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剑齐齐向皇上袭来。
老皇帝面色一变,被几个侍卫掩护着往后退。
而那些黑衣人一看就是武功高强的杀手,哪是宫里这些没被操练过的侍卫就能抵挡的,不一会儿,一群侍卫已经死了一半。
东陵睿坐在马上,趾高气扬的看着老皇帝,“皇兄,你的安爱卿难道只帮你准备了这点儿废物来刺杀皇弟吗?”
“若要对付睿王爷,怎么可能只有他们。”安离昇不知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眉眼微敛,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东陵睿神态自若的看着他,似乎早料到他会出现,不过见他独自而来,心里还是有些惊讶。
“安大人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安离昇风华无双的坐在马上,敛容笑道:“睿王爷,以后,您便会明白,下官做事,从来不会只做一手准备。”
“好,本王拭目以待。”东陵睿直起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老皇帝皱皱眉,对安离昇有些不满,“安爱卿,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将他拿下!”
安离昇勾唇冷笑,深深凝视着东陵睿,一枚信号弹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入空中,当即炸开。
只是眨眼之间,密林中又出现了另外一批黑衣人,气势比起东陵睿带来的那些更加凌厉,手中长剑一起一落间,根本不给东陵睿的人留丝毫反击之力,所行之处如过无人之境。
东陵睿没想到安离昇手上竟然还有一批这么厉害的死士,瞬间沉下脸,拔出马鞍上的冷剑和那些人厮杀起来。
密林中的其他人看见安离昇放到空中的信号弹,意识到出了事,连忙策马往那边跑去。
东陵钰和东陵沉跟在最后,一支冷箭突然向东陵沉射过来,他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迅速闪身躲开了。
东陵钰目色一厉,见东陵玦拿着长弓打马而来,暗暗朝他点了下头,两人瞬间对东陵沉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东陵玦见东陵沉躲无可躲,得意的狂笑一声,旋即从箭筒中又抽出一支箭,还未离弦,一枚银镖突然向他射过来,径直射断了长弓上的弦。
“三弟,下次动手之前,千万不要给别人留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东陵沉冷笑,凤目很是不屑地看着东陵玦。
东陵钰暗骂一句没用,抿抿唇,蓦地抽出长剑朝东陵沉刺去,可还未策马,身下的骏马不知何故突然摔倒在地。
东陵钰眼疾手快地飞身下马,定睛一看,却见那马的前蹄竟然插着一枚同样的银镖,当即怒火中烧。
“东陵沉,你找死!”
东陵沉神色淡淡的坐在马上,漫不经心道:“大哥,皇弟还未活够,岂会找死呢,你和三弟那点儿心思,我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你们当真以为,我会乖乖到你们面前送死吗?”
东陵钰一愣,还未等他想明白东陵沉话里的意思,丛林中突然响起了楚公公焦灼的声音,“三位皇子,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呢,皇上遇刺了!”
东陵钰和东陵玦并不担心皇上遇刺的事,敢对他们父皇下手的,也只有睿王叔一个。
只是他们没想到,东陵沉竟然当真早早做了打算,楚公公是太后的人,他们自然不能再继续对东陵沉下手,只是白白错失了今日这个天赐良机,真是可恨!
东陵沉斜睨着他们不甘的面孔,唇角一斜,凉声道:“父皇遇刺,看来今日是不能跟大哥比试了,皇弟先行去看看父皇的情况,两位请便。”
请便?
东陵钰和东陵玦又暗暗咬了下牙,他们同样也是父皇的儿子,何来请便一说。
待东陵沉离开后,东陵玦淡淡扫了东陵钰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策马往信号弹弥散的方向奔去。
东陵钰的马因为被东陵沉弄伤了,无奈只能骑上楚公公座下那匹老马,想起东陵沉方才怡然自得的样子,恨恨握紧双拳。
而另一边,宋馨和段红绫同样也注意到了信号弹,当即觉出不对,正要驱马退出密林,凌霜却突然偷偷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猝不及防地打在宋馨身下的马屁股上。
马儿突然受惊,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横冲直撞的向前奔去。
“宋宋!”
段红绫扬声大叫,手一挥,带着随行的侍卫连忙追上去。
方才她们都在看那枚信号弹,无缘无故的,马根本不可能会受惊,一定是凌霜那个贱人干的。
她跟宋宋不对盘,所以千方百计的想对付宋宋,这林子这么大,圈养的动物还都被放出来了,若是找不到宋宋,她怎么跟宋家人交待。
负责保护宋馨的四个影卫在马受惊奔跑的一瞬间,已经用自己最快的轻功追了上去,只是那马跑的太急,情绪也不稳定,他们只能在后面跟着,不敢冒然出手拦下。
宋馨坐在马背上,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为了让身体尽可能的减少损伤,她俯下腰紧紧抱住马脖子,而后从袖中掏出一条白手帕,找准时机吃力的蒙在马眼上。
马儿一时迷失了视线,鼻孔朝天哼出一气,速度渐渐慢下来。
宋馨见此情形,心里暗喜,顿觉疲惫的长呼一气。
“你可真是个暴脾气,怎么突然就受惊了。”
那马儿像是能听懂她说话似的,甩甩头,用马尾不停的扫着屁股。
宋馨扭头看去,见那白色的长毛上留着些许湿润的红色印记,伸指一摸,才发现是血,而那马屁股上明显有一道伤痕。
她定睛看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身后渐渐传来沉稳有力的马蹄声,宋馨收回神,侧目看去,水眸不着痕迹的闪了两下。
“凌霜郡主,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凌霜看着端坐在马背上的宋馨,尤其是注意到蒙在马眼上的白色手帕,忽然扬了下眉。
第267章:信誓旦旦
“宋馨,你撒谎,你明明会骑马,还深知如何安抚一匹受惊的马,可你在皇后娘娘面前却说自己不会。你说,如果我将这件事告诉皇后娘娘,她会怎么看你?”
宋馨耸耸肩,无所谓道:“凌霜郡主若想说,就尽管去说便是,到了皇后娘娘面前,我大可以说自己是无师自通,阴差阳错的学会了骑马,兴许皇后娘娘还会对我更加满意,深觉我才是真正能配上卫将军的人呢。”
“你,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凌霜指着她怒吼。
宋馨轻嗤,甚是可怜的看着她。
这个凌霜郡主,可真是蠢啊,要去跟皇后娘娘告状的是她,如今被几句话就刺激到的也是她,宋馨实在是怀疑,她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一缸水。
而凌霜一看见她这副表情,忽然打马向她走近,“你应该还不知道,将军快回来了吧?”
宋馨淡笑,眯眼道:“郡主和将军的关系,似乎很好。”
“那是自然,本郡主与将军可是露水……”凌霜得意的挑挑眉,倏尔反应过来,又沉下脸,怒瞪着她说,“告诉你,本郡主这次来京,就是为了将军,他曾跟我说过,他根本就不想娶你,只是为了将军府的面子才不得不答应。宋馨,若是识相,等回去之后你就自己去卫家请意退婚去,不然,等本郡主出手,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宋馨气极反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凌霜眯起眼睛,手缓缓往腰间伸去,声音愈发森寒,“如果你不答应,那就怨不得本郡主了!”
话音一落,未等宋馨反应,她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追上来的四个影卫见状,面色齐齐一变,刚要飞身下去,从林中又突然蹿出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只是眨眼之间,便将毫无招架之力的宋馨和凌霜给掳走了。
“宋小姐……”影二皱眉低吼一声,起身要救人,却被影一拦下了。
“他们人多,武功和我们应该不相上下,凭我们四人的功力,根本救不了宋小姐,你回去向公子报信,我和老三老四跟踪他们,沿途会留记号,事不宜迟,快去!”
影二抿抿唇,皱眉看他一眼,而后凛神向密林外飞去。
余下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瞧着那群人刚刚飞走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
三人刚走,又有几个侍卫突然跑到这里,看见宋馨和凌霜的马后,连忙扬声喊道:“段小姐,找到了!”
不多时,段红绫骑马从另一个方向跑来,见只有两匹马在这儿,秀眉蓦然拧起,“人呢?”
领头的侍卫摇摇头,声音很是无辜,“属下也不知道,我们赶到这儿时,只看见了宋小姐和凌霜郡主的马。”
段红绫想起方才看见的信号弹,心头猛然一颤,该不会,宋宋也遇到危险了吧?
“你们几个,在这儿给我仔细找找,任何一处隐秘的角落都不准放过!”段红绫强行让自己稳住心神,握着缰绳的手却不住发颤。
侍卫们听令,当即各自散开,神情严肃地在丛林中翻找起来。
而另一边,安离昇冷眼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场面,嘴角始终噙着三分笑。
尤其当东陵睿出手之后,他这边的人明显气势不足,连东陵睿的身都近不得。
老皇帝在一旁看着,老眼越来越阴冷,布满褶皱的手掩在袖袍中,手背上青筋暴起。
东陵睿沉笑一声,倏尔从箭筒中拿出五支箭一齐放在长弓上,眼睛得意一眯,五支箭齐头迸发,瞬间将近在咫尺的四个黑衣人射倒在地,余下最后一支则直奔老皇帝而去。
安离昇墨色的瞳仁猛然一缩,袖袍刚要抬起,自老皇帝身后不远处又射出一枚冷箭,穿林打叶,速度奇快,瞬间将东陵睿射出的那支箭劈成两半。
东陵睿顿时愣住,双耳微动,蓦然听见距自己二十米之地突然传来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以及一些慌乱嘈杂的马蹄音,反应过来什么,双眼盯着老皇帝冷冷笑了一声。
“皇兄,为了杀皇弟,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老皇帝从自己身后射出的那支救命箭上,自然也料到他的人已经来了,语中不乏得意,“十三弟,朕说过了,任何人、任何事,朕都不希望脱离掌控,若怪,就怪你太执着。犯上作乱的下场素来不怎么好,不过好在你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你放心,看在母后的面上,朕会将你厚葬的。”
东陵睿挑眉,“皇兄现在就给皇弟判了罪,是不是为时尚早了?”
老皇帝脸色一沉,看着东陵睿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突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不等他想清楚,只见东陵睿突然翻身下马,抽出腰间佩剑一剑斩杀了自己原本安排好的刺客。
“王爷……”
那人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可东陵睿眼底却一片冷漠,没有丝毫的不舍。
安离昇见此,已经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不禁冷笑一声,暗暗做了个手势让自己人撤退。
东陵睿将仅剩的黑衣人都杀死之后,眼角余光瞥见密林中匆匆赶来的大臣们,沉笑一声,忽然拔剑砍在自己身上。
“睿王爷!”
首先赶来的宋长青见东陵睿受伤,连忙下马扶住他,再看着死了一地的刺客和侍卫,已然明白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突然遇袭,而睿王爷为了保护皇上却身受重伤,看来那些人都猜错了,睿王爷根本就没有谋逆之心。
后面陆续有官员匆匆赶来,见东陵睿受了伤,也是一脸的担心。
而在担忧之余,心中又不免有些惋惜。
睿王爷到底是老了啊,曾经他率军出征,在战场上那是能以一敌百的,如今对付几十个刺客都能受伤,果真是岁月不饶人,这样的睿王爷,如何还能争得过皇上。
老皇帝没想到东陵睿会突然作此打算,沉郁的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东陵沉从围堵的百官身后走过来,看见眼前这一派乱象,皱皱眉,叫来一旁的侍卫将东陵睿抬出去。
东陵玦站在一旁,见东陵睿没有死,这次连东陵沉也没有杀死,周身顿时散发出一股不甘的戾气。
第268章:颔首领命
“三皇子。”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气势逼人。
东陵玦皱眉扭过头,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整个人蓦然愣住。
“小舅舅?!你,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
来人淡笑,身姿挺拔犹如青松,气势凌人,精挺的剑眉下是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眸,胯下骏马英气勃发,他身上则穿着一袭金色铠甲,光彩夺目,正是东陵如今最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卫卿。
东陵玦定定看着他,心底突然浮起一丝得意。
小舅舅回来了,有他在,不管是睿王叔还是东陵沉,一个都别想活。
卫卿翻身下马,伸手重重拍了下东陵玦的肩膀,而后一脸肃然的向老皇帝走去。
“末将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老皇帝淡淡扫他一眼,拂袖道:“起来吧,卫将军刚回京,朕就让你来这里,一路上辛苦了。”
众官瞧见突然出现的卫卿,除了安离昇和卫冕,脸上俱闪过一丝震惊。
东陵沉勾唇笑了笑,清冷的凤目中看不出情绪,而随后赶来的东陵钰则握紧了双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杨树干上。
柳温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懵然不知所以,如果按照他和睿王爷的计划,即便不能杀了皇上,也一定会让皇上受重伤。
可如今受伤的人怎么变成了睿王爷,还有卫卿,他究竟是何时回来的,为什么他的探子没有收到一丁点的消息?
只是未等他将这一切想清楚,老皇帝阴沉的视线已经向他射了过来。
“柳相,猎场的守卫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你在负责,你跟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温一怔,强行稳住心神,颔首跪在地上说:“皇上恕罪,这些刺客是怎么出现的,臣,臣也不知啊……”
“不知?”老皇帝冷哼,扬眉道,“朕险些遇刺,你却什么都不清楚,柳相,朕看你真是越发不中用了!”
“皇上……”
柳温脸色一白,颤声想再辩解几句,皇上却摆摆手,一脸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柳相失职不察,致使刺客进林,重伤睿王爷,有违朕多年来的信任,自今日起,罢其官职,削其俸禄,柳家后人,永世再不得入朝为官!”
老皇帝话音一落,林中近一半的官员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显然没有料到皇上突然会有这么重的责罚,而柳温则一下子瘫坐在地,白着脸久久回不过神。
三皇子一派的人见状,心里不禁幸灾乐祸起来,他们谁不知道,这太子阵营中,太子其实就是一个摆设,真正掌权的是柳丞相,如今柳相一倒,太子一派怕也要散了。
而二皇子刚回京城,根基又不稳,所以,他们拥护这么多年的三皇子,必然就是东陵未来的九五至尊。
柳温只觉自己浑身发软,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却愕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说,除了领命,他根本无从开口。
慕远道领着左衣卫自猎场外围匆匆赶来,他本是负责保护那些女眷们的,只是后来看见信号弹,惊觉出事,才立刻赶过来了,刚走到半路,便看见了一身是血的睿王爷。
“慕统领,把这儿给朕仔仔细细的彻查清楚!”老皇帝敛眉看他,目色沉凝。
慕远道浑身一怔,连忙颔首领命,心里却知道皇上不过是做给百官看罢了,刺客全部被斩,也就说明,一切有用的线索,通通都断了,更何况这其中有些人,还事关皇上。
影二赶过来的时候,看着这一地的尸体,凛凛神,缓缓走至安离昇身旁,低声说:“公子,宋小姐和凌霜郡主被抓了。”
安离昇脸色骤然一沉,狭长的狸目清冷森寒的扫他一眼。
影二默默打了个寒颤,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不让老四来做这种事。
“抓她们的是一群黑衣人,属下暂时看不出他们的来路,不过影一他们已经追上去了,沿途会给我们留下记号。”
安离昇冷哼一声,沉沉点了下头,精湛的狸眸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嘴角蓦然浮起一丝冷笑。
看来,今日不安分的人,不只他和睿王爷。
等所有人都从猎场出去时,段红绫领着侍卫也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宋长青在一众女眷中环视一眼,又看看段红绫,皱眉问:“段小姐可曾见到馨儿?”
一听见宋馨的名字,段红绫小嘴一撇,已然要哭了,“宋宋,宋宋她不见了……”
宋长青身形一晃,顿觉脑中一片空白,不顾礼节地抓住段红绫的肩膀问:“什么叫不见了,段小姐,馨儿到底去哪儿了?”
坐在圆台上暂作歇息的老皇帝听见段红绫的话,老眼也是一沉,“绫丫头,宋小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段红绫低声抽噎着,而皇后在这时发现凌霜也不见了踪影,面色不由一变,“段小姐,凌霜郡主可是同宋小姐一起失踪了?”
段红绫无心管凌霜的死活,吸吸鼻子,将她们进林子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老皇帝越往下听,脸色越发难看,待段红绫话音刚落,皇上瞬间砸烂了手上的茶杯。
“岂有此理,猎场是皇家重地,一时之间竟然闯进这么多刺客,当真是反了天了。卫将军,朕命你率兵在全城搜查,三日之内,务必找出宋小姐和凌霜郡主的下落!”
“末将领命!”
卫卿颔首作揖,剑眉却有些烦闷的皱在一起。
和宋家那门亲事,他向来是不同意的,可若是贸然退婚,卫家难免会被世人诟病。
但他卫卿看上的女人,自始至终只有书瑶一个,这么多年来,他连宋馨的面都没见过,听说她软弱可欺,见到陌生人就会哭,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哪配得上做他卫卿的妻子。
此次回京,他本想设法退亲的,可没想到刚一回来就碰上了这种事,如今心里倒是有些希望抓走宋馨的人是一群亡命之徒,最好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这样,他就不用娶那个让人心烦的女人了。
宋长青在一旁急得来回踱步,蓦然瞧见卫卿眼底隐匿的一丝坏笑,太阳穴微微颤了两下,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269章:训练有素
与此同时,距离京都五十里地的一座荒山上,宋馨和凌霜蒙着眼,被人毫不怜惜的扔在地上,掌心顿时磕破了一层皮。
这还是她历经三世以来,第一次被人绑架,心里自然是紧张的,可也许正是因为前两世经历过的事都太过痛苦太过凶险,如今被人抓到这里了,整个人反而没有丝毫的惧意。
她隐隐能察觉出,这些人是冲她来的,毕竟凌霜刚进京,除了她之外,凌霜还从未得罪过什么人,所以这些刺客的目标一定是她,只不过因为凌霜当时恰巧跟她待在一起,所以不幸也被抓过来罢了。
不过,这个刁蛮郡主显然不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我告诉你们,我是东陵的凌霜郡主,我父王是疆北吴王,太后娘娘是我姨奶奶,皇上若是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派人满城追捕你们,识相的就立刻放了我,否则,等本郡主从这里出去,一定要把你们千刀万剐!”
宋馨:……
她还能再蠢一点儿吗?
果然,等凌霜刚一骂完,左脸便结结实实地被人扇了一巴掌。
“千刀万剐?行啊,那我们就在皇上的人赶来之前,先把你给活蒸了!”
空中响起一道野蛮粗俗的声音,似乎是这些刺客的头目,不过真正让宋馨在意的,却是来自于面前正上方,一束气势凌人的视线,半是打量,半是戏谑,让她极不舒服。
凌霜郡主被扇了一巴掌,尤其听见那人说要把自己活蒸,整个人瞬间老实了,眼中却吓得流出了清泪。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抓我,你们,你们想要什么?要钱对不对,我有,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们好多好多银子……”
“凌霜郡主,你太吵了。”又是那道粗重的嗓音。
宋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听见这道声音落下之后,凌霜便不说话了,接着是一串沉稳的脚步声,似是什么人走了出去。
“宋小姐。”
就在这时,来自于她正上方视线的主人,缓缓开口了。
那声音算不上好听,有些虚弱,又有些沙哑,像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完全提不上力气,但却带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
宋馨有一种直觉,也许这个人才是这群刺客真正的头目,只是她很怀疑,单从这声音上来看,此人应该是没有武功的,这样也能做得了刺客头目?
“宋小姐,心中有疑,直接问我,不是更好吗?”
那人似乎窥探到她的心思,沉沉笑了一声。
宋馨蒙着眼,即便处境狼狈,依旧优雅地坐在地上,启唇淡淡笑问:“如果我问了,阁下会回答吗?”
那人捂嘴轻轻咳了一声,说:“我容许你问三个问题,不管你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
宋馨轻轻点头,沉吟半晌,轻薄的樱唇微勾,“好,第一个问题,能把我眼前的布摘下吗?”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不过还是轻笑一声,让人照做了。
眼前突然恢复光亮,宋馨一时有些不适应,绑着的双手在眼皮上轻轻揉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觉好些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环视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地方,发现这似乎是一座破寨子,刚才来的时候,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吹在身旁的风,风声很大,还沁凉入骨,所以他们应该是在山上。
当时她在皇家猎场被这群人掳走,一路上她粗算了一下时间,从猎场到这儿,差不多过去两个时辰,也就是说,他们应该离京都城差不多四五十里左右。
犹记得几个月前,她偷偷去龙城救灾时,曾特别留意过京都城周围的地形,京都城外五十里地有一座荒山,名叫黑风山,原本是一群山贼的藏身之地,后来朝廷下令将这伙山贼剿灭,山上的寨子连同整座黑风山,便一同荒废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现在待的地方,应该就是黑风寨。
而这群人……
宋馨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十几个神色凛然的黑衣人,秀眉微微拧起。
他们抓她和凌霜的时候,行动迅速又果决,可见平时训练有素,所以他们绝不是一般的绑匪,反倒像是当初去暗杀秀秀的杀手。
她想不明白,自己这次是又得罪谁了。
怔了一会儿,她似才想起一件事,连忙抬头向正上方看去,想好好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不过却失望的发现,那人将自己整具身子都藏在一袭黑袍下面,宽大的帽子掩盖住他的脸,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容貌。
“第二个问题,”她定定神,敛容问:“你是谁?”
那人两手搭在虎皮椅上,瘦若白骨,惨白渗人,森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地狱,“我的名字,孤狼。”
孤狼?
好生奇怪的名字,确切的说,这根本就不像是名字。
不过也无所谓了,若是还能安然回去,问问安离昇便知,当然,前提是,她还有命回去。
想及这里,宋馨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会死吗?”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平淡而坚定,“不会。”
宋馨听到这里,蓦然长呼一气,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这些人若真是杀手,那事情应该还是有转机的。
杀手一般都是拿钱做事,如果有人想买她的命,那早在猎场时,她就已经被他们杀了,所以,这幕后主使一定是想利用她从而得到什么。
她素来不喜欢被人当成交易品,一旦沦落到这种处境,命便不是她自己的了,而这人却说她不会死,那就是说,幕后主使笃定,她的命,完全拥有可以用来被交换的价值。
只要死不了,其他一切就都不是问题,现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等他们联系上他们真正要见的人。
那人见宋馨不说话了,也不管她在想什么,摆摆手,语中透出几分疲惫,“来人,请宋小姐下去休息。”
他说话的态度还算客气,不过领命办事的人就不那么客气了。
一个膀大腰粗的壮汉从外面走进来,他脸上倒是没有蒙黑布,穿的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走到宋馨面前,一把将其从地上拉起来,动作很是粗鲁。
第270章:讽刺之意
宋馨吃痛的微微皱眉,侧目看了虎皮椅上的男人一眼,见他并没有反应,讥讽地笑了一声,而后甩开这壮汉的手,凉声开口。
“我自己会走,你前方引路便是。”
壮汉瞪她一眼,冷哼道:“告诉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一定抽死你。”
浑厚粗俗的声音和方才同凌霜说话的人如出一辙,宋馨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同一个人。
“黑三,宋小姐是我的客人,对她客气一点。”座上的男人眉峰一敛,似有些不悦,沉沉开口。
这人一怔,连忙点头哈腰,“是,我都听您的。宋小姐,咱们走吧?”
宋馨瞧着他这一副狗腿相,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过身踱步往外走。
即便有黑衣人的命令在先,叫“黑三”的壮汉最后还是将宋馨带到了一座阴冷的地牢,和已经缩成一团的凌霜关在一起。
黑三和孤狼明显不是一路人,宋馨隐隐有一种直觉,孤狼虽然不会杀她,可黑三可就不一定了。
果然,她刚走到地牢门口,黑三便打开门毫不怜惜的将她推进去,瞠目怒道:“到了黑风寨,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等老子要见的人一来,你们两个,通通都下地狱给我那些无辜惨死的兄弟们陪葬去吧!”
凌霜一听,吓得又嚎啕大哭起来,“不,我不想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真的,我是无辜的,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要我那些兄弟都活过来,你能给吗?”黑三眯眼冷哼,旋即挑眉道,“再者说,你可是一点儿都不无辜啊,当初皇帝老儿二话不说就派个狗官带兵来围剿了我整座寨子,你不是皇亲国戚吗?哼,好好待着吧,很快,我就会用你的人头祭奠我死去的兄弟们!”
凌霜一震,哭声愈发惨绝,黑三掏掏耳朵,厌恶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而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耳边呜声不断,宋馨实在是听烦了,拧眉看着凌霜沉声道:“郡主,如果哭能让你得救的话,小女自不会拦你,不过我担心郡主没有那么多眼泪可流。”
凌霜似乎也突然觉得自己在宋馨面前哭,显得有些懦弱,拂袖胡乱擦了擦脸,她深吸一口气,瞪着宋馨说:“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本郡主也不会被他们抓来,你这个害人精,拖累将军不说,如今还拖累本郡主,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姨奶奶重重惩治你!”
宋馨好笑似的挑眉,“郡主说话能不能讲点道理?还是说,您一直都无理惯了,所以也不会费心想别的事了?如果早上在猎场,不是郡主非逼着小女跟你一起比试的话,如今我们怕是什么事都不会有。”
凌霜一怔,不得不说,她确实是被宋馨给唬住了,心里甚至生出一丝悔意。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宋馨进猎场,那她们根本就不会被抓,按照将军的行程,她现在甚至都见到将军了。
可如今,她却只能又冷又饿的待在这破地牢里,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待过这么破的地方,等出去之后,她一定要将军把这里夷为平地。
宋馨见凌霜总算是不说话了,长舒一气,靠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她得好好想想,究竟是谁想对付她,可仔细想了一圈,宋馨却徒劳发现,她竟然找不出一个可怀疑的对象。
京都城和她有仇的人之中,柳下荫已经被废了命根子,自顾不暇,哪会有那个精力来对付她。
而赵琴若是想为柳下荫讨公道,一定会让那些刺客当场将她斩杀在猎场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她做交易。
至于宋莹,她现在应该还在宋家祠堂关着吧,吴氏又是一个惯会耍小聪明的人,绑架这种事,她可没胆子做,更何况买通杀手要花大价钱,以吴氏的性子,根本舍不得拿这笔银子。
剩下的,就只有即将回来的阮书瑶了,不过阮书瑶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是将军正妻的位子而已,那让人毁了她的清白,顺便解除卫宋两家的婚约,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更何况,阮书瑶也不会那么巧就能猜到她一定会跟凌霜进猎场……
宋馨冥想不得,摇摇头,索性也不再想了,靠坐在石壁上缓缓阖起了眸子。
凌霜坐在一旁看她一眼,薄唇微抿,双手蓦然握紧。
彼时的将军府,宋正德和宋长青目色焦灼的坐在椅子上,卫冕阴沉着一张脸坐于主位,右手边则坐着脸色淡然的卫卿。
“馨儿被抓一事,卿儿,你可有眉目?”卫冕看向卫卿,沉声开口。
卫卿摇摇头,说:“侍卫们只在丛林中找到了凌霜郡主遗落在地上的匕首,至于其他线索,因为事发突然,想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人找出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宋正德闻言,目中陡然闪过一丝失望。
而宋长青却极力控制住自己想冲上前将卫卿打一顿的冲动,馨儿是卫家未来的儿媳妇,可在卫卿脸上,他竟然看不到一点应有的担心,好像如今失踪的人,于卫卿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平民百姓而已。
宋长青越想越寒心,冷冷瞥了卫卿一眼,而后拂袖起身。
宋正德皱眉喊道:“长青,你去哪儿?”
“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馨儿如今下落不明,我总不能坐在这儿等着消息送上门。”宋长青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语中暗藏讽刺之意。
宋正德自是听得出来,扭过头别扭的看了卫冕一眼,嘴上却没说什么,毕竟他对卫卿的表现也有些不满意。
皇上已经下旨要卫卿全力寻找馨儿和凌霜郡主的下落,如今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他从来到宋家查探消息时,便看见卫卿坐在这儿没有动过,毫无半分要找人的样子。
卫冕自然也知道宋家父子心头的不满,沉目看向卫卿,怒声道:“单靠外面那些没用的侍卫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馨儿是你的未婚妻,你务必要把她安然无恙地给我带回来。”
卫卿皱皱眉,暗哼一声也站起身,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宋正德一眼。
第271章:情势紧急
方走至将军府门口,一道温雅的秀丽倩影忽然从一侧缓缓走出来,眉目温柔,似水婉约,甚至比宋馨更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卫卿看见她,脸色顿时缓和下来。
“奔波一路,你也累坏了,不在房中歇着,跑出来做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眼底藏着一抹莫名的幽光,温声道:“将军也是刚回京,不一样没有休息?我听说宋小姐和凌霜郡主一起被人绑架了,所以过来问问情况,毕竟,毕竟宋小姐还是将军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个字让卫卿瞬间皱起了剑眉,“我这次回京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以后这种话,不要在我面前说了。”
女子闻言,心里得意的笑了笑,目色一闪,突然向卫卿走近两步,“将军想同宋家解除婚约,眼下,不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卫卿皱眉道:“怎么说?”
女子笑了笑,缓缓眯起眼睛,“宋馨被抓,定然是因为她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会被人掳走。如果只是普通的绑匪,一定是奔着银子来的,那他们在绑走宋馨的同时,应该已经派人去宋家送信了。可从眼前的情形来看,对方要的显然不是钱,而是宋馨的命,只要她被悄无声息地杀掉,那将军和她的婚约,不是自然而然的就解除了吗?”
卫卿在第一时间听说宋馨被抓时,想到的也是这一点,可无奈皇命已下,更何况……
“就算她的命无关紧要,你别忘了,同时被抓的还有一个凌霜郡主。”
女子又是一笑,幽声道:“凌霜郡主进京不过三天,根本不会得罪什么人,那些人既然是奔着宋馨去的,自然就不会拿凌霜郡主如何,毕竟她还是皇室中人,那些人的胆子再大,也绝不敢跟皇家做对,所以我猜,要不了多久,凌霜郡主就会被人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卫卿想了想,深觉她说的在理,不过样子多多少少还是要做一下的,皇上既然已经下了命令,还有父亲在这儿压着,他就是不顾圣名,也不能让卫家落得一个薄情寡义的坏名声。
宋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还难得的做起梦来,这是她重生之后又一次做梦,但比上次梦见大哥得了瘟疫还要惊险和痛苦。
在梦中,她看见自己第一次遇见柳下荫的那个晚上,身子被柳下荫重重压在地上,身上衣裙被尽数撕烂,柳下荫牢牢按住她不停挣扎的双手,她大声哭喊,不停哀求着,可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忽然,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心底突然浮起一丝希望,努力扭过头看去。
月光之下,她看见阮书瑶站在假山入口处讥讽地看着她,脸上尽是猖狂而得意的笑意,整个人突然像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来,心像针扎一样阵阵抽痛,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呼吸了。
就在满心绝望之时,画面突然一转,她又看见自己跪在一间昏暗的屋子中,挂满倒刺的长鞭一鞭鞭无情抽下来,耳边,是卫卿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婊子、贱人……
她张开嘴想笑,想大声告诉他阮书瑶才是贱人,可未等她开口,阮书瑶已经接过卫卿手上的长鞭一鞭子打在了她嘴角。
宋馨不甘心,为什么重活一世,还要让她梦见这三个人,他们是她的仇人,生生世世,她都绝不会放过他们。
她绷紧了身子,努力想让自己醒过来,可老天偏要跟她做对似的,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而吸入鼻中的空气也越来越少……
“砰!”
就在这时,地牢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一大口新鲜空气灌进来,宋馨如获新生一般贪婪的呼吸着,而后缓缓睁开眼,却见凌霜的脸近在咫尺,一双手还掐在她脖子上,只不过失了力道。
“你刚刚,想杀了我?”宋馨眯起眼睛看她,毫不意外的在凌霜脸上看到一抹惊慌。
难怪刚刚会觉得呼吸困难,原来是她搞的鬼。
凌霜见自己的手在宋馨白皙的脖子上留下十个清晰的手指印,蓦然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而后握紧双拳不甘心地望向门口。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掐死宋馨了,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坏了她的好事。
只是这一看不要紧,待看清来人时,凌霜瞬间吓得面色惨白。
空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宋馨看着双目赤红、一脸醉意的黑三,蓦然皱了下眉。
“小、小贱人,来,陪爷喝酒!”
黑三拎着两个酒瓶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直奔凌霜而去,而宋馨则看着那大开的牢门,瞬间眯起眼睛。
凌霜虽是在疆北长大,疆北的男子也大多长得勇猛彪悍,可因为她是郡主,从来没有人敢冒犯她,如今被一个醉汉堵在地牢里,她当即吓得六神无主。
“滚,滚开,你别过来,我会杀了你,你敢动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黑三嘿嘿一笑,一个跨步冲上前,将她逼退在墙角处,双眼一眯,突然发狠似的捏住凌霜的嘴,而后扬起酒瓶子往她嘴中猛灌。
宋馨本已挪到门口,加上黑三的注意力都在凌霜身上,这个时候绝对是她最佳的逃跑时机。
可不知为什么,在瞥见凌霜的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被柳下荫压在身下的自己,当时,也是这般的无助和绝望。
宋馨自己其实也在赌,毕竟以黑三的体型,单凭她一身柔弱之力,想对付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眼下情势紧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向给凌霜灌酒的黑三走去,拿起地上的那个空酒坛子,暗一咬牙,想也不想的狠狠砸到了黑三头上。
酒坛四下裂开,锋利的瓷片在黑三头上砸开一个血窟窿,不过不幸的是他并没有晕倒,反而被宋馨激怒了,大吼一声松开凌霜,捂着流血的额头向宋馨逼近。
“本来老子对皇室中人的恨,远超过你一个世家小姐,没想到你竟敢砸伤我,贱人,老子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黑三怒骂一声,大步流星地向宋馨走过去。
第272章:人多势众
一种熟悉的恐惧紧紧包围着她,宋馨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假山中的那一晚,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她迅速转过身向牢门外跑,哪知她的速度快,黑三更快。
即便是在受伤的情况下,宋馨那点儿力气对黑三来说依旧算不上什么,她刚跑到门口,便被黑三抓住及腰长发,狠狠往后一拽,宋馨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撞到墙上。
接着黑三淫笑一声,不顾满身血污,一步一步缓缓向宋馨走去。
宋馨头重重撞在石壁上,顿时眼冒金星,眼见黑三离自己越来越近,顾不上后脑的疼痛,咬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方一站稳,黑三的血手已经牢牢按住了她的肩膀。
“看你这次还往哪儿跑。”黑三眯眼一笑,胸膛向宋馨贴过去。
凌霜被灌了近乎半坛酒,这会儿也缓过神了,见黑三换了目标,担心自己会再被他盯上,连忙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往牢房门口爬。
耳边只能传来黑三的谩骂声,宋馨不知道怎么样了,凌霜不敢回头去看,只不过单看黑三那副样子,定也知道宋馨好不到哪儿去。
凌霜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虽然刚刚要不是宋馨,如今受苦的可能就是她自己了,可那是宋馨自愿帮她的,她又没有开口要求帮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宋馨,你别怪我见死不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反正将军也不想娶你,死在这儿,对你反倒是一种解脱。
凌霜暗暗想了一瞬,待爬到牢房门口,霍地起身拼命似的往外跑去。
宋馨眼角余光扫到头也不回的凌霜,心底苦涩地笑了笑,面上却满是寒霜,眼睛如鹰一般死死盯着与她仅隔半寸的黑三,手上的簪子又紧了几分,水眸倏尔一眯。
“你的爪子再不拿开,这银簪就要插进你脖子里去了。”
黑三虽然醉着,可他听得出来宋馨这话不是在开玩笑,按在她肩膀上的血手连忙一缩,嘴上却讽刺似的笑道:“宋小姐倒是比那个野蛮郡主厉害多了。”
“你也很厉害,流了这么多血还能硬撑着没晕过去。”宋馨轻笑,心里却始终提着一口气。
她现在很庆幸当初跟着问仇学了几招自保的功夫,黑三的力气虽然大,可出手的速度却没她快。
也幸好今日头上戴着一根银簪,以往她是最不喜欢往头上戴饰品的,只不过大后大寿,为了表示尊重,她不得不戴,没想到竟派上用场了。
但即便她现在暂时占了上风,她依旧不敢松懈,她出手虽快,但力道明显不足,她这个样子,和黑三僵持不了多久的。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等,黑三头上受了伤,加上喝了酒,看似清醒,实则坚持不了多久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看看她和黑三,谁能坚持到最后。
黑三显然也窥探出宋馨的心思,冷笑一声,猝不及防地向她逼近一步。
“别动!否则,我不保证这簪子下一刻会不会沾上你的血。”宋馨强装镇定,不过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黑三看了一眼,不屑笑道:“宋小姐,你应该没有杀过人吧?来,我教教你怎么做,下一次威胁人的时候,你这簪子一定要先刺破对方的皮肤。然后他就会感觉到害怕,这样你还有交涉的余地,可是你现在却犯了一个大错误,那就是……”
黑三一边说,一边咧开嘴抓住宋馨那只手,话至一半,突然发狠转过宋馨的手腕,将簪子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宋馨这次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呼出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脱臼了。黑三这一下弄得不轻,她痛得浑身再使不出一丝力气,垂眸看着自己再也抬不起的手,她突觉悲凉的笑了。
刚才就不应该同情凌霜的,如今好了,宋馨,你把自己害死了。
黑三龇牙得意地笑了两声,松了松系在身上的腰带,随手扔掉那根银簪,一脸淫靡地向宋馨伸出手。
“性子越野的姑娘,老子越喜欢,宋小姐,你可真对我的胃口。”
宋馨心底一阵恶寒,尤其再看着他这张脸,直觉想吐,眼见他的手就要摸上自己的脸,她狂颤着肩膀闭上眼睛扬声大叫。
“安离昇!”
一喊完,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那只腹黑老狐狸的名字,只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人的脸,让她本能叫了一声。
不过眼下的情形并没有留太多时间让她细想,因为黑三突然僵在那儿不动了。
宋馨怔怔看着黑三,他就好像被定住了一般,睁着一双错愕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从黑三身后又走出一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和抓她的那些刺客一模一样,可宋馨却并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肃杀气,而且她隐约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应该是认识她的。
果不其然,不等她出声询问,那人突然跪在了地上,“属下来迟,让小姐受惊了。”
“你……你是?”宋馨困顿的看着他。
那人抬起头,正色说道:“属下名叫影四,是公子派来保护宋小姐的影卫。”
影卫?
他一说到这里,宋馨便明白了,不过……
“不是有四个人吗?如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原本她觉得安离昇派四个人来保护她很多余,可现在看来,根本一点都不多余,毕竟这一寨子都是刺客,单靠四个人,只怕不会太容易就脱险。
影四顿了顿,老实回道:
“今早宋小姐和凌霜郡主被绑架时,我们便发现了,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加上小姐您还在他们手上,我们不敢与之正面冲突,便派影二回去通知公子。
属下及影一和影三则伪装成他们的人,一路跟了过来,不过我们沿途都留了信号,算算时间,公子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
影一正在山下等着,而我和影三本打算将小姐偷偷救出来的,没想到刚走到地牢门口,却撞见了凌霜郡主,她当场吓晕过去,影三怕打草惊蛇,先将她偷偷送下山了。”
宋馨听他有条不紊的说着,点点头,说:“他们抓我,应该是为了和什么人做交易,我们先离开这里,不管他们真正想见的是谁,我都不能成为他们手中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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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心里没底,不知道有谁在看这本书,
第273章:十分惊奇
除了爹和大哥,宋馨自问自己对别人还起不到太大的影响,搞不好双方到最后没谈成,那她就只能沦为牺牲品了。
影四也郑重的点了下头,起身道:“小姐请随属下走吧。”
宋馨敛眸看黑三一眼,拧拧眉,报复似的狠狠踹了他两脚,弯腰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银簪,随后跟着影四往外走。
只是刚走出三步,影四却突然绷直身子停下来了,脸上是少有的凝重。
“怎么了?”宋馨不明就里的拧眉看他。
影四苦笑着回头,嘴角带着一丝痞性,“小姐,看来,我们是走不了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外面突然跑进来五六个黑衣刺客,手持长剑将他们团团围住,那个叫“孤狼”的人,依旧穿着一袭黑袍,盛气凌人的走在最后面。
宋馨抿抿唇,不自觉的抓住了影四的衣袖。
影四垂眸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叫苦。
宋小姐,你这样要是被公子看见,他一定会砍了我的。
虽然他还不明白公子对宋小姐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但他能看出来,公子对宋小姐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俨然将她视为了私有物一般,什么叫“私有”,那就是除了公子,任何人都别想觊觎宋小姐啊。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影四旁若无人的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将袖袍抽走。
宋馨:……
这是她的护卫吗?
孤狼仿若没有看见两人之间的互动,甚至他连影四也没有放在眼里,鹰隽的眼眸锋锐的盯着宋馨。
“宋小姐,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明明是一句赞赏的话,可宋馨心中却不由一叹,她要真有本事,也不会被他提前发现了。
不过她倒是奇怪,凌霜跑了,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生气,兴许是因为,凌霜本来就是他们误抓的,如今跑了,正合他的心意吧!
但这些跟她已经没关系了,眼下还是关心自己的命要紧。
“你等的人来了吗?”宋馨看着孤狼,淡淡开口。
孤狼启唇一笑,漫声道:“自然。”
宋馨微怔,眉眼微弯,眼角却带着一丝茫然,“那我先恭喜阁下了,不过,我实在是很好奇,你要见的究竟是什么人。”
“你会知道的,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孤狼漫声说着,左手一扬,让人带宋馨下山。
“等等”,宋馨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黑衣人,眯眼道:“让我的护卫先走,他对你们毫无用处。”
“宋小姐?!”影四错愕的看向宋馨,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
宋馨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孤狼,脸上一片肃然。
孤狼不屑的轻嗤一声,让人放了影四。
“宋小姐,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您,若不能将您安然救回去,属下宁可和您一起被抓。”影四定定望着宋馨,目色笃定而认真。
宋馨目色闪了闪,沉着声音说:“你便是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先走,免得到时候给我添麻烦。”
一个人做筹码,总比两个人要好得多,虽然她和这个影卫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可他是安离昇派来保护她的,她就必须确保他的安全。
她是一个极护短的人,尤其是在再次重生之后,正因为前两世经历过那些痛彻心扉的事,这一世让她更懂得惜取眼前人的道理,安离昇帮过她不少忙,所以他的人,她必须保下。
影四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垂头叹了一口气,而后越过一群人往外走。
待确保影四已经离开之后,宋馨才长呼一气,看着孤狼淡笑,“走吧。”
“难得宋小姐在这种时候,还笑的出来。”孤狼眯起眼睛轻嗤。
“不然呢,难道我应该哭给阁下看吗?”宋馨挑眉,盯着他问,“如果我哭的话,阁下会放了我吗?”
孤狼目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但宋馨并没有看到,她只是看见他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心中默叹一气,懒得再跟他说再多,她拂了拂衣摆,垂着手向外走。
孤狼注意到她那只手下垂的有些不自然,眯起眼睛问:“你的手怎么了?”
宋馨若有似无的向后面被影四定住的黑三看了一眼,讥讽笑道:“我以为,阁下是知情的。”
孤狼自然察觉到了她那丝怪异的视线,扭过头,看着腰绳已经被解下的黑三,眸底突然闪过一抹厉色。
“把他阉了,那根没用的东西拿去喂狗。”
他话音一落,当即有两个黑衣人走上前将黑三拖出去。
黑三虽然被定了穴不能动,但外界的声音还是听得到的,一听说孤狼要把他阉了,眼中突然浮起巨大的惊慌和怨恨。
宋馨看了一眼,诧异道:“我以为他是你的人。”
“一个破落山寨的头子罢了,我不过是用了下他的寨子而已,想当我的人,他还没有资格。”孤狼轻哼一声。
宋馨却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得意,实在是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可得意的,一个山寨土匪,一个杀人刺客,个比个的下九流。
不过不得不说,就凭这么一群刺客,竟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家猎场如过无人之境一般,绑走一个世家小姐和皇室郡主,也是一件令她十分惊奇的事,看来,朝中不安分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但眼下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宋馨摇摇头,瞥了孤狼一眼,继续往外走。
她倒要看看,他真正想见的人,到底是谁。
孤狼让人带着宋馨径直下了山,他却坐在一辆马车内,车身是用沉香木打造的,奢华的很。
宋馨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鄙夷。
安离昇虽然高调,但他的银子起码是自己赚的,这个人呢,怕是每块木头上都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吧。
隔着厚厚的帘帐,孤狼自然看不见宋馨面上的表情,此刻他正端坐在车厢内,右手五指饶有节奏地轻敲在膝盖上,沉溺着一双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宋馨双腿像绑了一块重石头一般再也走不动,正想停下来歇一歇,走在她前面的马车却率先停下了。
孤狼随后走下来,看也没看她一眼,踱着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因为有马车挡着,她看不见对面站着谁,只不过对眼前所处的地方生出几分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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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同时谢谢“女神之吻aa”“墨殊途”“浮生若梦流年似水”,还有“风起无影”和“si now”的留言!!
第274章:出尔反尔
孤狼明明说要下山,可下山之后,她看到的不是官道,而是一处山崖,谁能想象到,世上竟还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在她右手边是郁郁葱葱的高山,而脱臼的左手边,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中间路看起来宽,也仅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过而已。
先前去龙城救灾,经过黑风山时,她清楚记得自己根本就没遇到过什么悬崖,可方才走的路,确实是下山的路,难道,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后山?
她探头小心翼翼的往崖边看了一眼,对这个高度实在是望而生畏,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右手边又挪了挪。
刚站稳身子,从前面突然走过来一个黑衣人,阴沉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将她押了过去。
宋馨左手已经脱臼了,偏偏他的手还重重按在她肩膀上,让她疼的恨不得一脚将这人踹到山崖下去,额头不多时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宋馨咬牙,也无心再去管孤狼真正要见的人是谁了,如果她的胳膊就此废了,哪怕今日死在这儿,她也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拉着孤狼陪葬。
仅是弹指一挥间,黑衣人便将宋馨押到了马车前。
疼得意识恍惚间,宋馨忽然听见一道幽冷而压抑的声音缓缓从对面飘来。
“阁下就是这么对待宋小姐的?她若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保证,你会立刻看到赵德翰的尸体。”
宋馨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只因这声音太过熟悉,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一袭月白风华的锦袍缓缓映入眼帘,白皙又好看的手掩在衣袖中,俊美的脸阴沉如水,那双狭长的狸目幽深而灼灼地望着她。
这一刻,宋馨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眼眶竟慢慢湿润了。
而安离昇看着她那双下垂的极不自然的左手,以为她是疼得哭,狸目愈发阴沉。
孤狼看了宋馨一眼,皱皱眉,让人松开了她。
“丫头,还好吗?”安离昇的声音一瞬间柔和下来,目光微暖。
宋馨轻轻点头,吸了吸鼻子,歉然笑道:“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一次了。”
安离昇抿唇不语,似是对她这句话有些许不高兴。
而宋馨眼见对面只站着安离昇一个人,微愣半瞬,又看向孤狼问:“难道你要见的,是安大人?”
孤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直盯着安离昇的脸问:“安大人,我想要的人,你已经带来了吧?”
安离昇眼神锐利的挑眉一笑,“一条狗命而已,也值得阁下兴师动众地将宋小姐抓过来。”
“但是很奏效,不是吗?”孤狼反笑,对安离昇的讥讽并没有放在心上。
宋馨已经无心去听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从早上进入皇家猎场到现在,她的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加上近乎一天时间没吃饭,体力消耗太大,已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眼前视线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安离昇的眼睛闪了闪,看着摇摇欲倒的宋馨,掩在袖袍下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
“废话不用再说了,你想要赵德翰,尽管拿去。”
他漫声开口,话音一落,青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手上还拎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
孤狼看了一眼,淡淡笑道:“安大人果然爽快,我绑架宋小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听说安大人对宋小姐不一般,不管怎么不一般,于我而言,总归是要试一下的,谁让我拿了雇主的银子呢。既然安大人已经把赵德翰带过来了,那我就没必要继续留着宋小姐了,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放人,如何?”
安离昇的目光清冷而幽深,“好。”
孤狼轻笑,斜挑着眉眼淡淡开口。
“一。”
“二。”
………
“三”字还未起,赵德翰突然像疯了一样挣脱青峰的手转身往身后跑。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离东钱庄的秘密,留在安离昇身边是死,被交到这群刺客手上,一样是死,他还没有活够,存了那么多银子,他还没有交给妻儿呢,他不能死。
青峰咬牙恨骂一声,一个瞬移挡在赵德翰面前,扬起一掌将他敲晕了。
天已临近傍晚,太阳渐渐西垂,晚霞的余晖在宋馨脸上染上几分红晕,可她却捂着生疼的左臂有些虚弱的站在那儿,水眸望向安离昇,淡定从容的笑着。
安离昇的心忽然被这一抹笑意刺痛了,眉头微皱,沉声道:“青峰,你亲自把赵德翰送过去。”
“是!”
青峰从安离昇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察觉出公子现在是真的生气了,只不过一直强忍着,谁也不知道这怒火会什么时候爆发,可仅仅是这样,已足让人不寒而栗。
青峰硬着头皮,拖着已经晕过去的赵德翰,率先向孤狼走去。
孤狼笑了笑,扭头向宋馨挑眉,“宋小姐,今日多有得罪了,请吧。”
宋馨凝神不语,深深看他一眼,而后敛容向安离昇走去。
两方之间仅隔二十米左右,可她从来没觉得这么短的路会这么长,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刚刚同黑三纠缠了一阵子,他的血都抹在她身上了,但她并不害怕,因为前两世流过的血已经足够多了,正因为习惯,所以才不会害怕。
但安离昇却不那么淡定了,方才他只注意到她下垂的手臂,并未留意其他地方,此刻瞧见耳垂和脖子上已经干掉的血污,他还以为她添了其他的伤,周身多时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宋馨渐渐走至半路,和青峰相遇。
青峰的眼眸微微闪烁几下,眼角余光扫向孤狼,突然扬起一脚将赵德翰踹过去,而后拉着宋馨飞身往后退。
但孤狼似早已料到青峰会有这一手似的,抿唇笑了笑,右手微扬,身后数十个黑衣人突然拿出一把做工精良的弩箭,齐齐对准了安离昇和宋馨。
“阁下打算出尔反尔吗?”
安离昇神色不乱,有些讥讽地笑了一声。
孤狼叹了一口气,语中带着几分惋惜,“安大人,我也不想这样做,可谁让雇主真正想要的是你和宋小姐的命呢!赵德翰在你手上待了那么长时间,谁也不敢保证他到底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最保险的法子,就是让活人闭嘴。至于宋小姐,她到底得罪过什么人,心里应该清楚,所以你们的命,是万万留不住的。”
第275章:凌厉而发
安离昇从青峰手上接过宋馨,让她倚靠在自己肩上,清冷的狸目始终盯着孤狼,“阁下觉得,你当真有那个本事吗?”
孤狼挑眉轻笑,“有没有,总要试试才知道。”
安离昇低哼,眯起眼睛成竹在胸的站在那儿。
孤狼瞧着他这副自信的样子,心底突然闪过一分犹疑,只是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了。
扬起的手倏尔落下,本该离弦的弩箭在这时却一支不发,他有些错愕的扭过头,竟然瞧见手下人一个接一个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安离昇!
他反应过来,霍地转过身,咬牙死死瞪向安离昇。
“不用这么意外,我只是在这儿撒了些东西而已,无色无味,却足以弄倒一头牛,不过阁下的内功倒实在让本大人佩服。”安离昇扬唇轻笑。
山上凉得快,就连吹在耳畔的风也是冷的,尤其他们现在正好站在悬崖边上,安离昇能明显感觉到怀中人传来一丝颤动。
狸目一瞬间温润下来,他摸摸宋馨的头,而后单手脱掉身上的披风,牢牢将她裹在里面。
孤狼一眼不眨地看着,语中带着几分兴味,“安大人对宋小姐,果然很不一般。”
安离昇懒得抬头,“跟你没关系。”
“可是,如果我将这件事告诉卫家人的话,不知安大人到时还能保护她吗?”孤狼淡笑,语带威胁。
安离昇眼神闪了闪,很是锐利的盯着他,“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
“所以,我现在不是在同安大人打商量吗,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指天发誓,今日在悬崖上发生的一切,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孤狼的声音低沉沙哑。
安离昇拢了拢宋馨身上的披风,挑眉道:“杀了你,一样不会有人知道这些,更何况,本大人既然敢做,就无惧于别人发现。”
这铮铮之音,恍若惊涛拍岸,如雷贯耳,似有百万雄师奔袭而来。
孤狼静静听着,身子一僵,再也说不出话了,他扭头看了眼离自己不到十步的山崖,突然发出一丝苦笑。
安离昇看出他的心思,挑挑眉,声音低沉悦耳,“你想活命,本大人可以给你机会。”
孤狼不屑轻嗤,“如今这悬崖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孤注一掷的话,我也不见得当真需要安大人这个机会。”
二对一,只要不是打持久战,他还是有赢的希望的,更何况安离昇只是一个文官,武功不见得有多高强,说不定,他到时候还能把安离昇和宋馨一起杀了。
安离昇冷笑一声,眯起眼睛说:“阁下不会真以为,这儿只有我们几个人吧?你的内功如此高深,难道没有察觉到,整座黑风山,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
孤狼一怔,细听着耳畔的风声,这才隐约察觉出几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似有无数暗流在空中涌动,强悍而精锐。
“好吧,我认栽。”他抿唇苦笑,关键时刻,他还是知道示弱惜命的。
安离昇盯着他问:“出钱雇你的人是谁?”
孤狼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不然方才也不会有孤注一掷的决心了,只是这种私密之事,他是决计不能说的。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安大人,你不是要我做小人吧?”
“好,那我给你双倍的银子,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如此也不算让你难做了。你们这一行不是什么都可以出卖的吗,只要出得起钱,哪还会在乎什么规矩。”安离昇挑眉,笑得很是戏谑。
孤狼默默叹了一口气,看着安离昇说:“安大人为官多年,不懂江湖上的事,我自没什么可同你解释的,但在下只有一句话,孤狼营,和别的杀手组织不一样。”
“看来,阁下是打定主意不肯说了?”安离昇挑眉冷笑。
孤狼的脸色一瞬间戒备起来,右脚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安大人,这次当我小觑了你的本事,栽在你手里,我认命,但宋小姐也没有受到任何的损伤不是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开口,安离昇脸色更加阴沉了,似有若无的往宋馨的左臂看了一眼。
孤狼一时语塞,咬牙道:“伤她的人,已经被我处置了,安大人,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今日你放了我,他日有需要时,孤狼营定当加倍奉还!”
安离昇扬唇,沉溺着一双狸目不知在想什么。
孤狼全身戒备,趁他不注意,又往后退了两步。
安离昇瞧见他的动作,轻笑一声,眯眼道:“本来,我是想放了你的,可是怎么办,我突然有些不相信阁下了。影卫,放箭!”
安离昇话音一落,自山顶和孤狼身后,突然出现一群黑衣影卫,速度奇快,他们手上俱拿着一副弓箭,脸上神情肃杀,只等着安离昇这一声吩咐,然后拉弓射箭。
孤狼躲无可躲,恨恨瞪了安离昇一眼,而后咬牙一头栽下旁边的悬崖。
“安离昇,你给我等着!”
这一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宋馨无意识的听着,只觉比他任何时候说话都要中气十足,可见是将安离昇恨到心里去了。
影卫见孤狼已经跳崖,纷纷收了弓箭,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青峰在崖上观望一会儿,颔首道:“公子,从这里下去,以属下的武功,尚能保住一命。”
安离昇毫不意外的冷笑,“堂堂孤狼营的营主,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就这么死了,他必然还有后手,派人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青峰点头一应,看了眼脸色愈发不太好的宋馨,小心翼翼道:“公子,山上凉,宋小姐只怕受不住,咱们还是下山吧。”
安离昇点头,弯下身正要将宋馨抱起,一个本已晕过去的黑衣人却在这时醒过来,挣扎着拿起地上的弩箭,将箭头对准了宋馨的心口,而后“嗖”的一声,刺破山风,凌厉而发。
“公子小心!”青峰扬声大叫。
这些弩箭是被改良过的,以他的功力根本难以拦下,更别说这刺客出手还如此突然。
眼见那支弩箭就要射中宋馨,安离昇瞬间眯起狸目,想都不想的抬起一只手将其挡住,箭太快了,他来不及使用内功,只能以肉臂相搏,让宋馨免受伤害。
那支冷箭,就这么准确无误地插进了安离昇的右臂之中。
第276章:自作多情
宋馨听见青峰那一声大叫,浑浑沌沌的睁开眼睛,意识稍稍清醒了一些,一睁开眼,见安离昇的手还维持着一副保护她的姿势挡在她身前,淋漓鲜血不住往下流,染红了他一尘不染的白袍,也染红了她的双眼。
“安、安离昇……”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像炸开了一样,看到他为了自己受伤,心底蓦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让她宁愿真正受伤的人是她自己。
青峰一剑斩杀了那个醒过来的黑衣人,而后急步跑过来查看安离昇的伤势,见流出来的血是红色的,心底不由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箭上没有毒,不然属下一定捅了孤狼营的老窝,不过弩箭上有倒刺,属下需立刻将箭拔出来,公子,您忍一忍,属下得罪了!”
“青峰,你太啰嗦了。”安离昇咬牙忍痛,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青峰抿抿唇,心里不住叫苦。
他也不想啰嗦的呀,可谁知道公子会突然受伤,带了这么多人过来,还是让公子受伤了,他以后还要不要在那群影卫面前混了。
青峰心底默默垂泪,但还是行动迅速的从腰间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深吸一口气,在箭头处缓缓挖开一道血口。
这个动作必须慢,因为挂满倒刺的弩箭不比寻常箭支,正因为每根刺都深深扎进肉中,所以需要先将箭头处的伤口弄大一些,然后再从箭尾发力,动用内功让整支箭射出去,而手臂上的脉络又多,稍不注意,便有可能将整只手都废掉。
安离昇自始至终都咬着牙未发一言,但完好无损的左臂却收紧了宋馨的腰。
宋馨被他的力气弄得有些疼,但看着他手臂上已经外翻出来的血肉,又觉得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也是肉眼凡胎,也会怕疼的,只是他的心比常人都要坚硬一些,所有的苦和痛,他都咬牙吞进腹中,这样的安离昇,让她无奈又心疼。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青峰终于将那支弩箭弄出来了,包扎伤口的时候,他的手才不自觉的开始发颤,一个结打了几次才打好。
宋馨看了一眼,温润的水眸中忽然流下一行清泪。
安离昇好笑似的扬起眉,“丫头,受伤的人是我,你哭什么?”
宋馨摇头不语,一只手不自觉的抓住他的衣服,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可一天下来,所受到的惊吓和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如果刚刚安离昇没有拦下那支箭,此刻死的人就会是她自己。
可是他竟然没有一丝犹豫的伸出手,那一刻,她能明显感觉到心里好像被人投了一块石头,溅起水花无数,也在她脑海中四下溅开了。
安离昇一手揽着她的腰,任由她趴在自己肩上哭了一会儿,青峰则微咳一声,别扭的移开视线。
直到听见宋馨的哭声已经小了,安离昇才摸摸她的头,温声道:“我们回去吧,再找不到你的踪迹,宋家怕是要彻底乱套了。”
宋馨想起爹娘和大哥,从他肩上抬起头,方要退开一步,却发现他的手还牢牢放在她腰间,脸上蓦然浮起一丝红晕,忍不住挣了一下。
安离昇见状苦笑,“我现在受了伤,身上没多少力气走路,宋小姐若是还想用‘男女授受不亲’那套说辞推开我,我自是拦不住你的。只是我好歹救了你一命,宋小姐,你不是真要那么无情吧?”
宋馨顿觉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稳住身子不再往后退了,全然忘了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手臂脱臼的弱女子。
青峰站在一旁,一脸呆懵地看着两人。
公子,宋小姐,我一个完好无损的大活人在你们眼里的存在感,就这么低吗?
他忍不住又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默默走上前将马车驾过来。
安离昇让宋馨先进去,上车的时候,他淡淡扫了青峰一眼,“明日一早,我不希望再看见东陵的地形图上还有一座黑风山。”
青峰怔了一下,突然有些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公子的话,不会是想说,要他在一晚上的时间内,将黑风山夷为平地吧?
他愣愣抬眸,看见安离昇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鸷时,彻底泪目了。
公子,只有一晚上的功夫,根本不够用啊。
可是不等他诉苦,安离昇已经进了车厢,独留青峰一人迎着山风叹气。
等什么时候找到了孤狼营的老巢,他一定要狠狠的捅几下,绑谁不好,偏偏绑了宋小姐。
马车一路稳稳地绕过后山走上了官道,宋馨看着安离昇受伤的那只手,抿抿唇,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少了一声抱歉。
“对不起啊,害你受伤了。”
“没关系,幸好不是你!”安离昇淡淡开口,突然从车厢的一间小格子里拿出一盘糕点,“你今天应该也没吃什么东西,回去还要费些时间,先吃点这个吧。”
宋馨愣了一下,见他把格子合上,这才发现这辆马车内有乾坤,心里暗暗赞叹一声,而后拿起盘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
一盘糕点很快下肚,宋馨觉得她是真饿了,不然她根本就吃不了这么多。
安离昇目色温柔的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温声问:“吃饱了吗?”
宋馨看着已经空掉的盘子,微红着脸点点头,体力也慢慢恢复了。
在地牢的时候,影四说他们沿行一路上都留了记号,以安离昇的本事,自然会很快就找到她。
可她没想到,孤狼真正要见的人也是他,想起先前的种种分析,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毕竟她对安离昇确实还起不到太大的影响力,他之所以会救她,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是同盟吧?
“在想什么?”安离昇看着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直觉好笑。
“没,没什么!”宋馨连连摇头,淡声问,“凌霜郡主回去了吗?”
安离昇坐在她旁边,声音很是平静,“影三将她带回城,正好遇上卫卿派人在挨家挨户地搜查你们二人的下落,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便将凌霜扔在了角落里,如今应该已经被卫卿送回宫了吧。”
宋馨听见卫卿的名字,微微愣了一下,“卫卿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皇上遇刺的时候。”安离昇轻笑。
第277章:毫不掩饰
宋馨皱皱眉,“那睿王爷……”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你最该担心的,是如何应付卫卿。”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
宋馨眉皱得越深,状作不解。
安离昇看她一眼,眯眼轻笑,“以卫卿的本事,想查出你究竟在哪儿不是什么难事,可他的人却一直在城中搜寻,看来,你这个未婚夫是铁了心要你死。”
出乎意料的是,他说完这句话后,在宋馨脸上没有看见惊讶或心痛,反而是一抹意料之内的淡然。
宋馨其实丝毫不意外卫卿的举动,毕竟上一世的时候,他对她一家人下手时,可丝毫没有顾忌过夫妻情分。
如今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没道理错过,让刺客悄无声息的杀了她,他以后既不用娶她,也保全了将军府的面子,一举两得。
呵,还未见面,就盘算着让她怎么死了,卫卿,为了一个阮书瑶,你可真能狠得下心。
宋馨眯起眼睛,右手慢慢握成拳,水眸中渐渐绽出一抹凌厉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只青色毛羽的燕隼迎着马车迅速飞过来,看见青峰的一瞬间,嗷嗷叫着扑腾了两下翅膀,而后缓缓落在他肩上。
“公子在里面。”青峰淡笑。
燕隼用翅膀抱着头重重摇了两下,抬起一只爪子,示意青峰看它腿上绑的信。
“把它扔进来。”
青峰还未动手,里面便传出安离昇的声音。
燕隼瞬间耷拉下脑袋,表示自己现在心情特别差。
青峰忍不住笑,“你再不进去,公子又要喂你吃巴豆了。”
燕隼想起上次因为在路上贪玩,导致没及时将信送回来,险些耽误了公子的大事,作为惩罚,公子让人强行喂它吃了十几颗巴豆后的惨痛经历。
哀嚎一声,撅着尖尖的嘴巴在青峰肩上啄了一下,而后迅速飞进车厢内,稳稳落在安离昇腿上。
宋馨瞧着这鸟竟然如此通人性,莹润的水眸中闪过一丝好奇,很是专注的看着它。
燕隼自然也注意到宋馨的目光,尤其它还是第一次看见坐在公子马车内的女子,张开翅膀兴奋的扑腾了两下。
“小畜生,你想死吗?”
安离昇正要去拿它腿上的信,蓦然被燕隼支起的翅膀拍了一下,眉峰顿时不悦的拧起。
燕隼小眼惊恐的眨了眨,自觉自己闯了祸,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壮着胆子飞进了宋馨怀里。
嗯,这个味道好闻,它一点都不讨厌。
安离昇看了一眼,眯眼道:“滚过来。”
燕隼趴在宋馨腰间摇头,它又不是傻鸟,公子会让这个女子坐他的马车,就证明她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护身符,它才不要过去呢。
宋馨看着安离昇盛气凌人的样子,伸指点了点燕隼的小脑袋,温笑道:“安大人,你不要这么凶,它很可爱啊。”
安离昇气极反笑,“宋小姐,它是公的。”
宋馨:……
但是,它只是一只鸟而已啊。
她本来想说无所谓的,不过看着安离昇这样子,也不敢再开口了,抽搐着嘴角,一手捧起燕隼还给了他。
燕隼看着安离昇阴沉的脸,直觉想哭,可是安离昇连一个哭的机会都没给它,迅速抽掉它腿上的信之后,便毫不留情地将它扔出车外。
还好燕隼反应快,及时落在了青峰的肩膀上。
“我记得上次有人送来一只楼燕,似乎很喜欢燕隼,回去之后,把它们关在一起吧。”
安离昇低沉的声音冷冷传出,这话是对青峰说的。
“是,属下遵命。”青峰同情地看了燕隼一眼,而燕隼则捂着脸趴在他肩头大哭。
它才不要跟一只傻楼燕待在一起,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安离昇无视燕隼毫不停歇地啼叫声,缓缓打开信看了一眼,狸目瞬间一沉。
“怎么了?”宋馨注意到他的神色,忍不住开口。
虽然她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事,可说不出为什么,看着他这副神情,她心里忽然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安离昇深深凝视她一眼,抿抿唇,用内功将那张纸震碎了,而后淡然摇头,“没什么。”
宋馨知道他不愿意说,轻“哦”一声点了点头,闭着嘴没再说话。
她没有内功,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可青峰不一样,他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公子的怒意,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隐约觉得应该和宋小姐有关。
因为只有碰到宋小姐的事时,公子才会毫不掩饰的暴露出自己的情绪。
比如柳下荫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侮辱,丞相府众人都以为公子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才会这么做。
可只有他和影一他们清楚,公子这明显是在为宋小姐报私仇啊,毕竟若是宋小姐和永昌公主没有及时调换身份的话,如今疯掉的只怕就是宋小姐了。
墨色马车一路慢行,天色越来越暗,途径一片小树林时,青峰注意到路边行着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白发苍苍,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小的则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青峰只淡淡扫了一眼他们的背影,而后收回视线,驾着马缓缓从他们身旁经过。
就在这时,老人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墨色马车的一瞬间顿时愣住,随后破口大骂,“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安离昇几乎只是愣了一下便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邪魅的唇角微微勾起,淡声道:“青峰,停车。”
青峰应声停下,不多时,那一老一小便赶了上来。
“陆、陆老先生?!”青峰看清老人的容貌,不由愣住。
白发老翁气冲冲的瞪他一眼,扶着身边的小女娃上了马车。
车帘掀开的一瞬间,小姑娘看见车内坐着的宋馨,睁大眼睛激动叫道:“宋姐姐!”
宋馨瞧着面前这个头发蓬乱的小丫头,再看看随后走进来的白发老翁,水目中也闪过一丝惊喜。
“引歌,陆前辈,怎么是你们?!”
陆仲山没好气的瞪安离昇一眼,冷哼一声没说话。
“我们当然是回京都去啊,哥哥没把我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宋姐姐吗?”
叶引歌眨眨眼,亲昵的往宋馨左手边坐去,本打算挽上她的胳膊好好亲昵一会儿,只是她还没动,却被一旁的安离昇拦住了。
第278章:满心酸楚
“她会不舒服。”
叶引歌不解的往宋馨手上看去,见她的手臂不自然下垂,身上还沾染着些许血迹,皱眉忧声问:“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宋馨怕说出被绑架的事会吓到她,笑了笑,温声道:“没什么,不小心脱臼了而已。”
不小心?
叶引歌咋巴嘴,这可不像是不小心造成的呀。
陆仲山见宋馨和安离昇一人伤了一条胳膊,没好气道:“受伤也得凑一对儿,你小子不是很能耐吗,也能被伤到?”
安离昇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馨忍不住帮他解释,“陆前辈,安大人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一支弩箭射到了他手臂上,上面挂满倒刺,刚才在黑风山上,青峰只帮他简单包扎了一下,既然这会儿遇见了陆前辈,就劳烦您再仔细处理一下他的伤口吧。”
陆仲山摆摆手,轻嗤道:“那点儿小伤,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让小歌儿先帮你把手臂复位。”
“对啊宋姐姐,你的伤看起来比安大人还要严重一些呢。”叶引歌坐在她身旁提醒。
宋馨怔了怔,点点头,忍不住问:“那……疼不疼啊?”
叶引歌眨着大眼睛笑,“一点都……”
“不”字还未说出口,安离昇便将她的话抢走了。
“脱臼的时候有多疼,复位时便胜过十倍的疼,把这个吃了,能让你暂时忘记疼痛。”安离昇从袖中拿出一颗药递给她。
陆仲山看了一眼,狐疑地皱皱眉,抿了抿唇,倒也没说什么。
叶引歌闻到药味儿,不由“咦”了一声,只是见师父都没有说话,又立即闭上了嘴。
宋馨想到胳膊被黑三扭转时的阵痛,铁了心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安离昇手上的药。
入口的一瞬间,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不等她回想清楚,便闭上眼靠在车厢内晕过去了。
叶引歌这才拧着眉疑惑开口,“安大人,复位明明不疼的,你为什么要骗宋姐姐?”
安离昇目色专注的望了眼宋馨的脸,淡生说道:“城中有些人不安分,先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吧。”
叶引歌听得一知半解,陆仲山却默叹一气,摇了摇头,“歌儿,帮宋小姐复位吧。”
“是……”叶引歌乖顺的点点头,而后小心翼翼地拉起宋馨的手,寻到她骨头脱臼的地方,动作娴熟的活络起来。
之后一路上,马车内都异常安静,燕隼趴在青峰肩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待马车进城时,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
慕远道早早等在城门口,一眼瞧见那辆墨色马车,温淡的眼眸中浮起些许笑意。
青峰将马车稳稳停在他面前,见他身后同样停着一辆车,只不过比起自家公子的,稍显普通了一些。
“慕统领,麻烦您了。”
青峰下马,硬着头皮将宋馨抱出来,全程不敢看安离昇的脸,身子更是僵硬异常。
慕远道笑了笑,车帘掀起时,见安离昇右手上的袖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不经意的挑了下眉,“难得看见安大人受伤。”
安离昇冷着脸没有说话,青峰却尴尬的笑了笑,“纯属意外,都是属下没保护好公子。”
慕远道淡笑着没有揭穿他,待他将宋馨放上马车后,向安离昇抱了下拳,点头示意一下,而后让人驾着马车往宋家走。
陆仲山没有地方可去,便跟着安离昇一起回水榭,更何况安离昇的伤口还需要上药,他就是想不去都不行。
叶引歌本来打算去翰林院找阿修的,只是眼看如今天色已晚,她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宜去那种地方,便只好随陆仲山一起住到安离昇的府邸了。
入了夜,长街之上两辆马车背向而行,宋馨毫无意识的躺在车厢里沉睡,彼时的宋府门口,宋家二老和宋长青并排而站,一众下人立在后面,却都时不时的探头往巷口张望,终于,待看见慕远道骑着马向他们缓缓走开时,众人脸上齐齐露出一丝笑意。
“慕统领,我妹妹呢?”宋长青忍不住上前迎了几步。
慕远道拉住缰绳,潇洒的从马上跳下,看向身后的马车,淡声回道:“左衣卫在搜查皇上遇刺一事时,在密林中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记号,根据那些记号,我们一路找到了黑风山,最后成功救下宋小姐,宋大人可以安心了。”
“多谢慕统领帮忙!”
宋长青抱拳道谢,之后便急不可耐的走到马车里将宋馨抱出来,看着她狼狈憔悴的小脸和身上已经干掉的血迹,宋长青忍不住心疼。
“馨儿,你受苦了。”
他低声开口,轻柔的拂去她额前的碎发。
宋林氏急步走过来,看着宋馨这副样子,眼里忍不住泛泪,“到底是谁非要跟馨儿过不去,竟让我的女儿受这等苦!馨儿,娘宁愿你还像以前一样羞涩内敛,哪怕日日待在府里看书抚琴,也不想你再出门受苦了……”
人总是不容易满足的,以前她的女儿胆小乖顺,她总担心馨儿这样的性子会受人欺负,后来眼见她变得聪明又机警,没想到这反而给她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凭白被人掳走也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被救回来,那凌霜郡主却……
看着宋馨紧闭的眉眼,宋林氏只觉满心酸楚。
老天爷,你就不能让我的馨儿少受点儿苦吗……
宋正德本也想立刻来看看宋馨的情况的,只是顾及到慕远道还站在这儿,担心失了礼份,还是强忍着心头的痛意,敛容向慕远道道了声谢。
“馨儿能安然回来,全靠慕统领了,只是今日时辰已晚,老夫也不便留您,等解决了馨儿的事,老夫一定带着她再亲自去好好谢谢慕统领。”
慕远道摇头,对宋家人的感谢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
“宋大人言重了,宋小姐能安然回来便好,末将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了,告辞。”
宋正德敛眉点头,目送慕远道离开后,连忙让宋长青将宋馨送回西苑。
迎春听说宋馨出了事,也从秀坊赶回来了,有条不紊的安排迎夏去烧水为宋馨净面,接着让迎秋和迎冬去熬汤。
第279章:乐见其成
她以为宋馨被那些刺客抓走,一定连饭都吃不上,反正听说那凌霜郡主醒过来之后,可是吃了整整两碗米饭,小姐比凌霜郡主被困的时间更长,等小姐醒来之后,还不知会饿成什么样。
宋林氏带了一个婆子进屋帮着迎夏一起给宋馨换干净衣服,看着那紧闭的屋门,她愈发心神不宁。
“那凌霜郡主和馨儿一起被抓的,只不过比馨儿早回来了几个时辰而已,为何要说出那种话污蔑馨儿,长青,如果凌霜郡主说的真是事实,馨儿她……”
“没有如果,”宋长青紧紧盯着那扇门,微微眯起了眼睛,“娘,我相信馨儿,如果真发生了那种事,她宁可自杀,也绝对不会活着回来见我们。”
这是宋家人的骨气,他深深了解,所以更能理解他的妹妹,可也正是因为想到了那样的结果,才让他的心更痛。
他不知道凌霜郡主为什么要说出那种恶毒的话来污蔑馨儿,在他眼里,他的妹妹就好像一朵圣洁天然的水莲,卫卿能娶她,是他的福气。
可是通过卫卿今日的举动,却让他彻底看明白了,卫卿根本就不想要馨儿,今天傍晚,凌霜郡主又大放厥词玷污馨儿的名声……
呵,这一个个的都合起伙来欺负馨儿,是当他宋家当真兴盛不起来了吗。
宋长青眯着一双儒目暗暗握紧了双拳,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名为欲望的暗光。
过了一会儿,宋林氏身边侍奉的婆子走出来,站在门口暗暗朝宋林氏摇了摇头。
宋林氏见状,顿时长呼一口气,“谢天谢地,馨儿没事,馨儿真的没事。”
宋长青淡淡应了一声,脸上神色却未缓和半分。
现在是没事了,明天,只怕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馨儿。
星汉沉沉,安离昇挺如松柏的站在窗前凝神望着空中的一轮明月光,脑海中莫名浮起宋馨今日的泪脸,当时他为她受了伤,她抑制不住的趴在他胸前大哭,是不是代表,他于她而言,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安离昇自问对任何事都有十足的把握,可唯独对宋馨,却总存着那么一丝不确定。
他不知道自己对宋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他很清楚,如果他将来一定要娶妻生子,他肯定,那个人必须是宋馨。
她现在,应该还在睡吧?
想起她的脸,安离昇倏尔弯了眉眼,今夜,恐怕只有她这个惹了一身麻烦的人才能睡得着了。
陆仲山拎着药箱自外面走进来,见他只穿着一袭单衣就敢站在窗前吹风,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想找死,也该换个痛快一些的法子,我可没有照顾病人的习惯。”
安离昇淡笑着关上窗,“这点小伤,对我不算什么,毕竟最残酷的,已经经历过了,不是吗?”
陆仲山又是一声冷哼,笑了笑没再开口。
安离昇见他拿出药,抿抿唇,不动声色的将那只受了伤的手臂放在桌子上。
陆仲山静默一瞬,边包扎边问:“宋小姐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离昇眯起狸目,眼露戏谑,“有人想毁了她的名节。”
“若是名声毁了,卫宋两家的婚事,也该告吹了吧。”陆仲山眼神微冷,有些讥讽的笑了。
安离昇轻轻点头。
陆仲山扬眉又问:“我就不信,你会忍着不出手?”
“自然不会出手,”安离昇启唇轻笑,狸目清冷而幽深,“我这次打算,让对方得偿所愿。”
陆仲山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沉重,“可你应当知道,一个女子的名节若是毁了,会对她这一生带来多痛苦的影响,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将宋家那丫头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之中。”
安离昇正色看向陆仲山,勾唇笑道:“她的名节到底有没有被毁,她清楚,我也清楚,可如今有人利用这件事意图毁了卫宋两家的婚约,这恰恰顺从了宋馨一直以来的心思。她和卫卿撇清一切关系,我也乐见其成,所以,我为何要出手阻拦,相反,我还要帮着对方将这件事闹大,到时,这门亲事,卫家就是不退也得退。”
陆仲山定定望着安离昇,沉叹一气,摆手道:“随你们闹去吧,我老了,是管不动了,听说你师父也来了京都城,还做了什么国师,就他那点儿故弄玄虚的假把式,满朝文武竟然也能被他糊弄住?托人带个口信给他,让他有空就出宫找我喝酒吧,我们也有好多年没见了。”
“好,晚辈知道了。”安离昇颔首,见他已经将伤口处理好了,试着动了动胳膊,果然觉得好多了。
陆仲山一记暴栗敲在桌子上,“别动了,刚上好药,臭小子,你也真是走运了,恰好碰上我回来,不然就这点儿伤,没个十天半月,你别想养好,用了我的药,保证你两天之内就痊愈。”
安离昇沉笑,起身送陆仲山出去。
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身影已经走远,他想了想,突然朝守在门口的青峰问:“黑风山悬崖有消息传来吗?”
青峰愣了一下,旋即摇头道:“影一他们已经带人下去了,不过情形怕是不太好,因为那山崖下是一条水流特别湍急的河流。”
安离昇暗忖半晌,沉溺着狸目说:“明日寅时,若是再找不到孤狼,就把黑风山炸了。”
“是。”青峰颔首应道。
安离昇揉揉疲惫的眉心,转过身正要进房休息,刚走一步又顿住了。
“让燕隼给问仇送封信,叫他明早带永昌公主去宋家看望一下宋小姐,毕竟她们二人还是好友。”
青峰不解地点头,对于公子的任何决定,他一向都是毫不怀疑地执行的,只是这次却弄不懂公子到底想做什么了。
永昌公主不是已经神志不清了吗,一个傻公主去宋家,不是纯给宋小姐添乱吗?
但想归想,青峰还是照做了,反正公子的智慧是无人可及的,就是再给他两个脑袋,他也不会想清楚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彼时,本已被官府查封的玉罗坊内院,孤狼捂着胸口一身带水的走进一间亮着烛火的屋子内,将在里面等候多时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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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刻意安排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她整具身子,脸也被蒙在一块黑巾之下,露在外面的眼眸清冷而着急。
孤狼摇摇头,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没事,只是在水里游了太长时间而已,安离昇……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女子看着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竟然连你也能栽到他手上,看来我先前当真大意了,本以为只是一个惯会在老皇帝面前溜须拍马的小人物,可没想到自他入京之后,朝中竟被他折腾的人仰马翻,这个人,果然留不住。”
孤狼揉揉太阳穴,忍不住苦笑,“可是,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以他的能力,想必很快就会查过来的。”
安离昇是个不容小觑的人,他料定了自己绝对不会摔死,所以才派了那么多影卫追下来找他,要不是他凡事都喜欢留后手,这次只怕真要栽到安离昇手里了。
女子听完他的话,皱皱眉,眯眼道:“既然如此,你暂时先离开京都城吧,回老巢去,我就不信,安离昇还能查到那儿去。”
“可是,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对付他,我不放心。”孤狼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赞同。
女子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些年,不都是我一个人在京都城拼死谋划吗,放心吧,一个安离昇而已,只要知道了他的弱点在哪里,日后总能找到机会对付他。”
孤狼强撑着身子坐直,有些羞愧的垂下眸子,“对不起,这次没能帮上忙,日后,你多多保重,若是有机会,我会再来京都城的。”
女子敛容淡笑,轻声道:“我已在后门安排了马车,你现在便走吧,若是晚了,难免会被安离昇的人发现。”
孤狼重重点头,扶着椅子起身,脚步沉重的打开门向外走。
女子一直送他到后门,临上马车前,他扭过头敬重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微沉,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女子含笑朝他挥挥手,待马车离开后,瞬间收敛了眼底的柔光,垂下头往街头走去。
空寂无人的长街上,一轮弯月清冷的挂在天边,夜风习习吹来,女子走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
夜更长了,撩动着人无心沉睡,更让好事者们愈发蠢蠢欲动起来。
将军府,灯火通明的书房内。
阮书瑶站在卫卿身后,绵软的细指温柔的按压着他的太阳穴,眼底满是笑意。
“恭喜将军,这门亲,马上就要退成了。”
卫卿低声笑了笑,从前面握住她一只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也恭喜你,马上就要嫁进卫府,做我卫卿此生唯一的妻子了,华儿,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让你堂堂正正的嫁进卫家,做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
阮书瑶儿时学诗,颇喜欢“零落成泥终不悔,花开一日震芳华”一句,她觉得,这诗就像是在写她自己,出身虽然卑微,但只要她不断完善自己,终有一日,一定会让整个京都城的人都为她感到震撼,所以她便为自己取了个乳名,但取一个“华”字,寓为风光荣耀。
“不过这宋小姐也真是可怜,谁能想到,她被掳走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可谁又能想到,她在那土匪窝,竟然碰到了那种事。”
卫卿闻言,冷声哼道:“洁身不自爱,竟然还有脸回来,若是当场就撞死在地牢里,我还会觉得她到底是一个有骨气的烈女子,没想到……呵,也幸好凌霜郡主将这件事及早说出来了,不然,我们所有人怕都要被那个贱人骗了。”
阮书瑶捏着他的肩膀低低笑了两声,目色一闪,又说:“不过她既然敢回来,会不会是她还不想断了和将军府的这门亲事?毕竟从宋家嫁到卫家,对她来说,可就是高攀了。”
卫卿听罢,当即沉下脸,“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就只能主动出手了。”
“我这里倒有一个法子,将军看看行不行。”
阮书瑶勾唇魅惑的笑了笑,而后弯下腰,唇瓣贴在他耳边,柔声开口。
卫卿听了一会儿,眼底精光乍现,“好,就照你的法子来,明天一早,你就带上凌霜一起去宋家。”
阮书瑶点点头,心底冷笑,嗜血般的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宋馨,让你霸占了这么多年“将军未婚妻”的头衔,如今,你也该乖乖交回来了。
翌日一早,宋馨躺在床上幽幽转醒,睁开眼的一瞬间,整个人还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发现这是在自己的闺房中,呆滞许久才回过神。
她记得,昨晚在安离昇的马车上,因为怕疼,她吃了一颗安离昇给的药,当时便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蓦然间想起上次去找鹿管事的半路上,他们遇到刺客,安离昇似乎也是这么迷晕她的,温润的水眸中不禁掠过一抹异色。
难怪,她昨晚会觉得那药味有些熟悉……
迎春端着水盆走进来,见宋馨已经醒了,当即怔在原地,眼睛霎时变红了。
“小姐,您可算是没事了……”
宋馨瞧着她这副样子,笑了笑,温声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迎春抹眼泪,连连点头道:“对,奴婢不应该哭的,小姐安然无恙,奴婢应该笑的,小姐,昨天听说您失踪,我们四个真的要吓破胆了,迎夏还一个劲儿的怪自己又没保护好您,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更是担心的饭也吃不下,直到昨天晚上,慕统领将您送回来,全府上下才算松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慕统领……是慕统领送我回来的?”宋馨挑挑眉,有些不解的看着迎春。
救她的人不是安离昇吗,怎么会变成慕远道,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迎春眨眨眼,语气坚定道:“确实是慕统领啊,小姐能安然回来,还要多亏了慕统领,谁也没想到,他会在猎场中发现那群刺客的线索,然后顺着他们的踪迹找到了您。”
宋馨真的越听越迷糊了,救她的人明明是安离昇,在她晕倒之前,还在安离昇的马车上坐着,如果这一切是安离昇刻意安排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从逻辑上也说不通啊,她被慕远道救了,那凌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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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坚信不疑
“凌霜郡主有没有说过,她是怎么回来的?”宋馨看向迎春,缓缓开口。
迎春从她口中听到“凌霜郡主”四个字,一瞬间沉下了脸,“小姐还管那野蛮郡主做什么,她还不如被刺客杀了呢,也省得闹出这么多事了!”
“怎么了?”
宋馨总有一种她睡一觉,却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发生了好多与她息息相关的事。
迎春想起外面那些流言,越想越气愤,握着拳头说:
“凌霜郡主说小姐之所以被绑架,是有人故意寻仇,而她昨天早上恰巧和您待在一起,所以也不幸被绑了。
但等刺客发现不对之后,却没有将她放回来,反而关进了地牢里,后来,她趁看管地牢的人喝醉了,鼓起勇气偷偷跑走了,临行前,她却看到小姐您被那人压在身下……
她还说,小姐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从你们刚被抓到黑风山上时,那刺客头目便同您说了好久的话,一个刺客,一个世家小姐,哪有那么多话聊,其实根本就是在……
小姐,您说凌霜郡主是不是跟您有仇啊,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您。”
宋馨听罢,挑挑眉,缓缓眯起了眼睛。
这件事倒是在她意料之外,当时她出于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救了凌霜,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凌霜根本不值得救,她也不期盼那个刁蛮郡主能记住她这份恩情。
可万万没想到,凌霜不感恩也就罢了,反而落井下石的污蔑她,呵,当她宋馨真是好欺负的吗?
“服侍我穿衣吧。”
这口恶气,她断不能就此咽了。
迎春怔了怔,忍不住劝道:“小姐,您昨天应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是再休息一日吧。”
宋馨却摇摇头,固执起床。
她没那么多时间休息,别人都欺负到她头上了,难道就只能任由对方作威作福吗?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相信凌霜做得出来,但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凌霜的脑子一根筋,没有亲眼看到的东西,她还想不到往外说。
“等迎夏她们起来后,你就赶紧回秀坊去吧,那儿少了你不行。”
迎春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淡紫色的百褶裙,听见宋馨的话,蓦然愣在原地。
宋馨瞧出不对劲,拧眉问:“怎么了?”
迎春抿抿唇,声音糯糯道:“小姐,秀坊和织布坊都已经关门了,还有……还有则灵居和通古轩,就在昨天下午,那些流言传出之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群老百姓就像疯了一样堵在几间铺子门口,不停往门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生意做不成,老爷就只好让我们暂时先关门了。”
宋馨静静听着,暗暗咬牙握紧双手。
好,当真是好啊,胆敢在背后耍小动作的人都给她等着,她宋馨,回来了。
清晨的朝阳散发着温柔的光,东陵素吃完早膳,一路小跑到院子里,拉着正在舞剑的问仇,眨眼问:“我们今天去哪儿玩啊?”
问仇拿过一旁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声道:“我们今天……出宫。”
“出宫?”东陵素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垂眸掰手指头,语气有些低沉,“可是,宫里的人说,父皇不让我出去……”
问仇淡笑着摸摸她的头,眯眼道:“没关系,国师那儿有出宫令牌。”
东陵素瞬间惊喜的睁大眼睛,两只手亲昵的又抱住了他的手臂,“问仇,你对我真好!”
问仇淡笑不语,缓缓眯起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换掉一身汗衣,两人刚走出风华殿,竟在前面不远处遇到了凌霜郡主和太后赏给她的侍女杏雨。
东陵素还记恨着上次在御花园发生的事,这会儿见楚公公没跟着凌霜,跺跺脚,当即就想冲上去,只不过刚一动身,便被问仇拦下了。
“在宫里不能惹事,公主又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东陵素身上的气势顿时蔫儿了,撇撇嘴,依旧不服气道:“可是她上次要欺负你,还跟皇祖母告状!”
问仇眯眼看了看凌霜行走的方向,见她要出宫,倏尔嗤声笑道:“公主暂时先忍忍,待会儿会让你出了这口恶气的。”
东陵素看着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目中露出几分痴迷,莫名就闭了嘴,抿抿唇,甚为坚定的点点头。
问仇的话,她一向是坚信不疑的,待会儿到了宫外,她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凌霜不可。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出宫门,到了长街上便分道,问仇注意到凌霜郡主坐的马车似乎去了将军府,敛眉一笑,而后驾着马往宋家走。
到西苑的时候,宋馨刚好吃完早饭,叶引歌奉师父之命来帮宋馨活络左臂的筋骨,而阿修收到她回京的消息,也一早带着杜秀一从翰林院赶过来了。
小小的院落一时间很是热闹。
影四灰头土脸的坐在树上,接过影三递来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内心无比怨念,“公子根本就是故意的,他责怪我没有及时将宋小姐救出来,为了惩罚我,让我在那破悬崖下逛荡一晚也就算了,还让我去炸黑风山。老三,你说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老大老二忙活一晚,还能回去睡个觉,我呢……”
影三看他一眼,有些嫌弃的拿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脏手,想了想,难得开了一次口。
“燕隼昨天钻宋小姐怀里去了,然后公子让人给它喂了几颗巴豆,还把它和那只小楼燕关在一起,听说,小楼燕死命的扑腾着翅膀要从笼子里出来,再也不想看见燕隼了。”
影四:……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燕隼以前可是最嫌弃楼燕的,恐怕打死它也绝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它最嫌弃的鸟给嫌弃了,公子真是太绝了。
咬掉一半的苹果僵在手里,他默默抿抿唇,再也不敢抱怨了。
好吧,比起燕隼,他承认,公子对他真的已经很仁爱了。
宋长青领着东陵素到西苑的时候,叶引歌正在帮迎秋诊脉,宋馨静坐在梨花树下看书,她原本是打算吃完早膳就去铺子里的,哪曾想到突然间竟来了人,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出门了。
第282章:深深佩服
看见东陵素和问仇的一瞬间,宋馨莫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时间明明过的很慢,可恰恰因为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太多事,反而让她过得有些恍惚了。
东陵素突然看见院子里站着这么多人,顿时害怕的往问仇身后躲。
“公主别怕,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不会伤害你的。”问仇摸摸她的头,温声开口。
宋馨瞧见她这副样子,心里莫名有些酸涩,如果当初不是为了帮问仇,她也不会突然间受到那么大的惊吓,以前的东陵素高傲率性,谁又能想到,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一夕之间竟会变得如此胆怯,如此小心翼翼……
“公主,你还记得这个秋千吗?以前来这儿,你最喜欢坐在这上面玩的。”
宋馨放下书,晃着那个秋千架从容开口。
东陵素看了一会儿,眼底的怯意慢慢消失了,然后壮着胆子从问仇身后走出来,默默上前摸了摸那秋千,嘴角倏尔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宋馨见她笑了,长呼一气,转眸看向问仇,想起如今孤身一人在化叶山上诵佛的云水瑶,心里又是一叹。
叶引歌跟着陆仲山学了那么长时间的医术,加上她天赋异禀,几乎已经将陆仲山所有的医理都学会了,所以几乎只是一打眼,便看出东陵素的症状所在。
她抿抿唇,从随身挎的一个小药包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几步走上前递给东陵素,“公主,这个给你吃,很甜哦。”
谁也没想到叶引歌会突然来这么一出,阿修站在一旁要吓坏了,生怕她冲撞到东陵素,连忙将叶引歌往身后拉。
“公主,草民的妹妹年纪小,不识礼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莫怪。”
平稳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颤意,但比起当初那个一看到大人物就吓得话都说不清楚的小乞丐,已是判若两人。
宋馨赞赏的点点头,再次觉得自己将他送到杜秀才身边学习的决定,是万分正确的。
东陵素眨眨眼,不解道:“你妹妹要给我糖吃,我为什么要怪罪她啊?”
“这……”
阿修说不出话了,他虽然知道妹妹跟着那位陆神医学了不少医术,可到底还年轻,公主又是金尊玉体,哪能随随便便吃药呢,万一再吃出什么大毛病,皇上定然不会饶了他们的。
可叶引歌却没有看出阿修的顾虑,拍拍他的手让他移开几步,而后重新走到东陵素面前,将药丸给她。
东陵素先是扭头看了问仇一眼,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知道这个小丫头可以相信,便接过药毫不犹豫的吃了。
叶引歌见东陵素乖乖吃药,甜甜笑了两声,索性将整个瓶子都给了问仇。
“大哥哥,这个是回神丹,有健脑清神之疗效,是我不久前刚研究出来的,你拿着给公主吃。”
问仇看她一眼,怔了片刻才闷声接过。
其实他也并不是信任叶引歌,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哪能一眼就看出一个人的好坏,他只是相信宋馨而已。
不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个小丫头笑起来的时候,让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久违的熟悉感,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平静的目色始终清冷温淡,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宋长青看着这一院子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城中已是流言满天飞,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不避嫌的前来看望馨儿,足见他们不同流俗。
而卫卿身为馨儿的未婚夫,在馨儿失踪的时候不知尽心寻找馨儿的下落,如今明知馨儿已经回来了,还不来探望一下,未免也太不将馨儿放在心上了。
他日若是成了亲,馨儿的后半生,岂会幸福。
宋长青心中默叹,突然开始怀疑,让馨儿嫁进将军府,对她而言,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未等他想清楚,陈伯便匆匆从院外走进来,看看宋长青,又看了宋馨一眼,满脸带着郁色。
“大少爷,小姐,那个凌、凌霜郡主来了,同行的还有在卫将军跟前服侍的阮姑娘,如今她们都在府门前候着呢。”
凌霜和阮书瑶?
没想到她们竟然一起来了,看来城中突然传出她失节的流言,果然不是凌霜一人的主意。
宋馨冷哼一声,心底冷笑。
刚要抬脚往外走,哪知东陵素听说凌霜来了,竟然第一个冲了出去。
宋馨眨眨眼,不解的扭头看问仇。
“太后寿宴的前一日,公主和那个郡主闹了一些不愉快。”问仇含笑解释。
宋馨瞬间了然,难怪在寿宴上没有看见东陵素,看来是凌霜气不过,跟太后告状了。
不过……
“你突然在今天带她出宫,不是偶然吧?”
这点不对劲,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问仇耸耸肩,“某人算出你今日会有麻烦,嘱意我带公主出来看好戏,我敢不从吗?”
这个“某人”一出口,宋馨便猜出是谁,心中再一次佩服起安离昇来,这种事他都能算到,究竟还有什么是他算不到的?
这个人,让她心生敬畏,却又不得不深深佩服,能在前两世当上摄政王,安离昇的本事,果然不一般。
叶引歌年纪虽然小,可她自幼便是一个鬼灵精,加上城中的流言,她今早来的路上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所以一听说那个造谣的郡主来了,当即也兴冲冲的跑了出去,阿修无奈,只好陪她一起。
一行人走到府门口时,率先跑出来的东陵素已经和凌霜骂起来了,要不是问仇及时拦下,怕是都打到一块儿去了。
凌霜看了一眼宋馨身边站着的人,不屑笑道:“宋馨,你就是想找人撑腰,好歹也找个上得了台面的大人物出来,瞧瞧你身边这些个,品阶最大的,也就只有永昌公主了吧!可惜啊,她偏偏是个傻子,一个洁身不自爱的贱人,一个蠢货,你们还真是凑到一块儿去了。”
问仇拉着东陵素一只手,瞬间寒了脸,“凌霜郡主,注意你的身份!”
凌霜嗤笑一声,指着问仇破声骂道:“你不过是东陵素身边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资格敢这么跟本郡主说话,信不信待会儿回宫,我就让姨奶奶把你砍了!”
第283章:毕生抱负
东陵素见凌霜这么骂问仇,还敢放言砍他,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像疯了一样挣开问仇的手,几步冲上前狠狠扇了凌霜一巴掌。
“你敢砍问仇,我跟你拼命,我要让父皇杀了你,把你乱棍打死喂狗!”
凌霜猝不及防被东陵素扇脸,这是她两天以来第二次被人打了,昨天被黑三扇那一巴掌,脸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下去,没想到东陵素又来一下,当即也恼了,扬手也要往东陵素脸上打。
一个是当朝公主,另一个是藩王之女,两个身份尊贵的女子当街打起来,乃世间罕见之事,所以几乎是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宋府门前便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迎夏帮着问仇好不容易才把东陵素和凌霜拉开,经过一番毫无章法的乱打,两人几乎形象全无,东陵素还好一些,只是头发有些散乱,而凌霜的衣服都已经被她撕破了,可见东陵素这次是真下了狠手。
宋馨站在石阶上,无心去看那场乱战,清冷的水眸自始至终都盯着面前的红衣女子,唇边缓缓扬起一丝淡漠的笑意。
阮书瑶,你终于来了。
而阮书瑶同样也看着宋馨,两人彼此对视一会儿,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倒是凌霜先忍不住了,指着宋馨说:“宋馨,你都被那山贼玷污了,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本郡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
宋馨扬眉,凉声笑问:“敢问凌霜郡主,小女有没有被人侮辱,你怎么会知道?有些话,可不是你想怎么讲便能怎么讲的,子虚乌有,造谣生事,他日到了阴曹地府,可是会被阎王剪掉舌头的。”
凌霜舌头一缩,顿了顿,又眯起眼睛说:“你少吓唬本郡主,你被那山贼玷污时,本郡主亲眼所见,这件事,你休想抵赖!”
宋馨眼中瞳仁一缩,居高临下的看着凌霜,气势未减半分。
“凌霜郡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在地牢里,那山贼想要玷污的人可是你。他踢破了牢门,大醉着向你走过去,将你压在他身下无法动弹,我担心你的安危,还壮着胆子拿地上的空酒坛打伤他,如此才把郡主救了。没想到郡主竟然反过来污蔑小女失节,凌霜郡主,你这样,可对得起小女昨日救你的恩情?”
凌霜面上一滞,突然红了脸,而周围的百姓已经开始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不是说,被玷污的人是宋小姐吗,怎么变成了凌霜郡主?”
“谁知道呢,反正这两个人之中,肯定有一个在说谎。”
“要我说,撒谎的绝对是宋小姐,她胆子那么小,哪敢搬起酒坛子砸山贼呀。”
…………
凌霜见有人帮自己说话,挑挑眉,得意道:“宋馨,你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那个山贼玷污的明明是你,你何时救过本郡主了,我看你是做贼心虚了吧。”
叶引歌实在忍不住了,气冲冲地走上前瞪着凌霜说:“你这个郡主好不知廉耻,宋姐姐从来不会说假话,她说救了你,那就是救了你,而且宋姐姐还是完璧……”
“引歌,退下,”宋馨拦住叶引歌,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儿,看向凌霜问:“凌霜郡主,污蔑小女,很有意思吗?”
凌霜冷哼,眸中闪过一丝嫌弃,“本郡主说的明明是实话,如何算得上污蔑。”
“那不知,你这一大早的带着这么多人来宋家,又要做什么。”宋馨轻笑,秀眉微微挑起。
不等凌霜开口,阮书瑶便上前几步,言行举止颇为有礼,“宋小姐,将军听说您安然回来了,特地嘱意我带几个婆子来帮您检查一下身体!她们都是卫家的老人,尤其精通女道,好好检查一番,我们回去之后,也好向将军交差,宋小姐,您的安危,将军可是十分关心的。”
精通女道?呵,怕是来检查她到底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吧。
宋馨心底冷笑,卫卿为了解除这门亲事,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宋长青自然也听懂了阮书瑶话中的意思,看了眼宋馨有些难看的脸色,皱皱眉,强忍着怒意说:“不必了,劳烦姑娘回去之后转告卫将军,馨儿昨晚安然回来之后,府里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她很好,多谢将军费心挂念。”
阮书瑶见宋长青拒绝,越觉得宋家人其实是心里有鬼,否则为什么不敢让这几个婆子检查,还不是因为宋馨确实已经被玷污了。
哼,他们不想,她偏要做,不仅如此,她还要当着全城这么多老百姓的面,逼宋馨亲口说出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的事实,看她以后还怎么嫁给将军!
“宋小姐,城中的大夫对别的病也许精通一些,但对妇疾,多半都是草草开几副药了事。我看您还是让这几个婆子看一下吧,免得日后落下什么病根,您说是不是。”
宋馨看阮书瑶铁了心的要验她的身,冷笑一声,眯眼问:“阮姑娘,你的话,可能代表将军?”
“自然!”阮书瑶挑眉,眼角闪过一丝挑衅。
而宋长青却觉这话听来有些怪异,阮书瑶是将军府的管家之女,自幼在卫卿身边侍奉,深得卫卿欣赏也无可厚非。
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说的话若是连主子都能代表的话,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她跟卫卿的关系了。
宋馨微微凝神,看着阮书瑶又说:“阮姑娘,我与将军虽有婚约,自小到大却鲜少见过面,不过在我心中,却早已将将军当成了自己余生唯一的归宿,所以私以为将军若是信我,便不会派这些人来侮辱我,没想到,将军似乎并未将我放在心上。”
凌霜看了宋馨一眼,冷笑道:
“你是真蠢还是装蠢,将军既然派这些人来,自是不相信你。
宋馨,如果我是你,还不如当众承认自己已非处子之身,然后去卫家求将军退婚,僵持在这儿又能改变什么呢!
宋家是百年书香世家,听说从宋家出身的历代小姐们个个仪态端庄,洁身自好,品德高尚,京都的贵胄子弟们甚至还一度以娶宋家小姐为妻当做自己的毕生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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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会加油的,@“宝贝 我是你的大叔”
第284章:满城皆知
谁又能想到,百年过后,宋家竟出了一个如此品行不淑的小姐。”
凌霜啧啧有声,语中不免叹息。
而她这番话,也不禁让周围的老百姓遥想起当年关于宋家小姐们的种种传言,如今再一对比宋馨,果然是毫无可比之处,难怪宋家会越来越没落。
宋馨平静的目光终于沉下来,阴鸷的盯着凌霜。
这些话绝对不是凌霜这种木头脑袋能想出来的,即便明知道凌霜是在故意激怒她,可不得不说,凌霜确实成功了,因为,她真的生气了。
“阮姑娘,这几个人,今日必须进我宋家的门,是不是?”宋馨将视线移向阮书瑶,突然拔高了音调。
阮书瑶同样不甘示弱的瞪向她,“没错。”
“好,敢问阮姑娘,如果她们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呢?”宋馨眯眼冷笑。
阮书瑶心里底气十足,似是料定宋馨绝非完璧之身,现在不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罢了,挑挑眉,嗤声道:“宋小姐,她们是卫家最有经验的老人,将军想知道什么,她们就会查出什么,这一点,你无需怀疑。”
言下之意,便是哪怕宋馨真的还是完璧,她也有办法让那几个婆子说出她最想听到的话。
凌霜已经等不及看宋馨出丑了,扭头瞪了那几个婆子一眼,扬手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宋小姐请回府,好好帮她看看!”
几个婆子闻言,点点头,当即向宋馨走去。
宋长青儒目一暗,抢先一步挡在宋馨面前,怒声道:“我看你们谁敢,光天化日,一个个的,都无法无天了!”
婆子被他一喝,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了。
凌霜恼得直咬牙,不顾自己一身狼狈,几步冲上前要把宋长青推过去。
宋长青是朝廷命官又怎样,别人不敢动,她敢,今天她一定要宋馨把脸给丢尽了!
东陵素见凌霜又不安分了,趁问仇不注意,甩开他的手又冲了过去。
而宋馨身后的四个丫鬟见那些婆子要对自家小姐不利,也挽起袖子走上前,和她们撕扯起来。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之中,围观人群中多半都是起哄的。
宋馨看着这一派乱象,薄唇微抿,眸光甚是幽暗。
“都给我住手!”
宋馨扬声大喊,高昂的声音刺破风声,穿进那些人耳中,说不出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一声喊,仿佛充满了惊天震地的力量,不由噤了声直勾勾的望着她,就连扭打成一团的几个人也都停了下来。
万众瞩目,也不过如此。
宋馨眯起眼睛,缓缓举起右手,慢慢撩开半截袖子,将肘心向外正对着所有人。
下一刻,人群之中不禁齐齐发出一阵惊呼。
“那,那不是守宫砂吗?!”
“没想到宋小姐还是处子之身,她没有被山贼玷污。”
“这么说,宋小姐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了,她真的救了凌霜郡主,结果凌霜郡主不但不感恩,还反过来污蔑宋小姐失节?”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确实是这样,而且卫将军还派了婆子来帮宋小姐检查身体,几个粗使婆子哪懂什么医术,这分明是要给宋小姐验身,想不到卫将军竟如此不信任宋小姐。”
……
宋馨恍若没有听见众人议论,淡漠的视线缓缓移向一脸错愕的阮书瑶,坚毅漠视的水眸中没有一丝感情。
“阮姑娘,既然你的话能代表将军的意思,那我接下来的话,同你说,就形同告诉将军了,你给我一字一句听清楚了。自今日起,宋馨与卫卿缘分已断,往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纠葛,他日相见,视如陌路,我宋馨誓死不会再嫁入将军府,更不会和卫卿再扯上半分关系,若有违此誓,就让我和卫卿双双不得好死!”
她话音一落,围观的百姓又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东陵人最重承诺,誓言一旦发了,便不能违背,否则是会遭到上天惩罚的。
可他们本以为宋馨只要证明了自己还是完璧,日后自然还会风风光光的嫁进卫家,没想到,宋馨竟然会当众解除两家的婚约。
自古只有男子休妻,而这件事在东陵百年来的岁月中,只怕还是头一遭吧。
骁勇善战的威武大将军,竟被一个弱女子主动退婚了。
不管百姓怎么议论,凌霜和阮书瑶心里却乐开了花,宋家主动退婚,那这门亲事,就彻底结不成了,虽然结果有些差强人意,不过也算达到了她们的目的。
“宋小姐,这些话,我会一字不落的转告给将军的。”
阮书瑶阖眸冷笑,摆摆手,领着一干婆子转身走了。
她在卫卿身边这么多年,熟知卫卿的脾气,被宋馨主动退亲,既拂了他的面子,也让将军府难堪,若是卫卿亲耳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更加厌恶宋馨。
凌霜见阮书瑶要离开,自然也不会在这儿待了,看着宋馨冷哼一声,勾唇道:“算你识相,杏雨,我们走!”
宋长青见闹事的人都离开了,让陈伯将围观的百姓们哄散,默叹一气,忧声问:“馨儿,你还好吧?”
宋馨心底是无比的轻松,这门亲,总算是退了,而且还是在形势对她如此有利的情况下,她敢保证,过不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发生的事就会闹得满城皆知。
只是这还不够,如今不过是她自己要退婚而已,宋家的态度还没有摆出来,更何况卫卿胆敢让阮书瑶带着那几个婆子来如此侮辱她,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后面上演的,才是这出戏中最精彩的部分。
“大哥……”宋馨抿抿唇,苍白着一张脸垂下眼眸,晶莹的泪水充斥在目中,将落未落,看起来甚为委屈。
“将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他对馨儿没有情,可是这些年来,馨儿苦学那么多才艺,就是为了能让自己配得上将军。可是今日,他为何要如此欺辱馨儿,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他若是对我不满意,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真的可以改的……”
宋长青看着她轻轻颤动的肩膀,目中满是心疼,默默走上前温柔抱住了她,“馨儿乖,馨儿什么都没有做错,在大哥心里,馨儿是世上最优秀最好的女子,是卫将军自己不知道珍惜,今日错过了馨儿,此生,他一定会后悔的,你放心,大哥绝对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第285章:喜不自胜
馨儿颤着声音不说话,趴在他肩头一个劲儿哭。
问仇对卫家本就有恨,之后又见到卫卿如此对待宋馨,心中自然也压着一把怒火。
东陵素察觉出他不高兴,看宋馨又哭得如此伤心,暗暗握了握拳,咬牙道:“等回宫之后,我一定要跟父皇告状去!”
问仇低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突然明白,师哥为何要他带东陵素出来的目的了。
那只老狐狸,就是想将这件事闹得更大吧,到时候卫家站不住理,即便不想退婚,也只能答应。
凌霜没有随阮书瑶去将军府,而是带着杏雨直接回了宫,如今她暂住在慈宁宫偏殿,离东陵沉的寝宫不远。
凌霜此刻心情大好,宋馨主动把婚退了,那便意味着她的机会来了,来日找个时间,她就求姨奶奶降旨赐婚去。
杏雨推开偏殿的门请凌霜进去,猝不及防一抬头,竟瞧见里面坐着一个人,吓得她立马跪到了地上。
凌霜眨眨眼,看到那人身上穿着熟悉的锦袍,撇撇嘴,有些不悦道:“二哥,你怎么能趁霜儿不在的时候就坐在这儿呢,瞧你把杏雨吓的。”
东陵沉端坐在桌前喝茶,举止甚是优雅,“出宫一趟,玩尽兴了?”
凌霜点点头,眨眼道:“今天早上,将军派了几个婆子去验宋馨的身,没想到她竟当众亮出了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主动退了婚。哼,一个小小的世家小姐而已,也配跟我斗!”
“霜儿,你不要高兴太早了,如今不过是宋馨自己要退婚而已,这门亲事最后到底能不能退成,还要看卫宋两家的意思,说的再具体一些,就是卫家的意思。”东陵沉淡声提醒她。
凌霜冷哼一声,扬眉道:
“二哥,你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想太多,我就是不看这两家的意思,也知道这门亲事一定能退成。
将军一直都不喜欢宋馨,如今退婚,他自然乐见其成,卫老将军年纪都这么大了,所以卫将军的态度,就能代表整个卫家。
至于宋家那边,我就不信,宋馨今天都被阮书瑶带的几个婆子那般侮辱了,宋家人还能忍得住?
除非他们为了攀住将军府这根高枝,而狠心让宋馨下半辈子都在卫家受苦。”
“霜儿,你长大了。”东陵沉看着她,沉下凤目,莫名一声感慨。
凌霜却亲昵的挽上东陵沉的胳膊,娇声道:“都是二哥教的好嘛。”
东陵沉淡笑,眸光闪动,深沉如夜。
而阮书瑶回府之后,意料之内的没有在卫卿脸上看见笑意。
“那个贱人当真这么说的?”卫卿沉下脸,手不停摩擦着一只白玉杯。
阮书瑶点点头,将宋馨的话又重复一遍,而后敛容道:“想不到,她竟然如此不把将军府放在眼里。”
“哼,这个宋馨,我还真是小瞧她了!”卫卿指尖一紧,倏尔狠狠摔碎了那只白玉杯。
阮书瑶双肩猛然一颤,她料定他会生气,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生气,不过这样正好,越生气,就说明他现在越讨厌宋馨。
“将军,您又何必跟一个不相干的人置气呢,免得气坏了身子。”
阮书瑶缓缓蹲下身,仔细捡那些碎瓷片,手故意一抖,白皙的指尖霎时流出几滴血。
卫卿见状,连忙走过去将她扶起来,看着已经被血染红的指尖,想也不想地便往自己嘴里送,吮吸了好一会儿才把血止住。
“这些事以后让下人做便是,我将你留在身边,不是做婢女的。”
“那在将军心里,我是什么?”阮书瑶魅惑的勾起眼眸,没受伤的那只手抵在他胸膛上。
“傻丫头,还需要我说几遍才满意,嗯?你自然是我卫卿此生唯一的妻子。”卫卿受不住她的撩拨,忽然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阮书瑶痴痴笑了两声,刚要把身子贴上去,外面却传来了屏儿的敲门声。
“将军,老爷让您现在去书房。”
卫卿和阮书瑶对视一眼,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彼此相视一笑。
阮书瑶帮卫卿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服,而后目送他打开门出去。
屏儿见卫卿大步流星般走远,眨眨眼,低着头喜不自胜的走进来。
“书瑶姐姐,我听说宋家那边退亲了,是真的吗?”
阮书瑶坐在卫卿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微阖着眼眸懒洋洋问:“听说?你从哪里听说的。”
“自然是外面啊,”屏儿挑眉,嘴上笑意不止,“你不知道,现在城里都传遍了,说将军……”
她本意是想说退婚那件事的,可突然想起城里的流言对将军府来说有些难堪,又立刻闭嘴了。
阮书瑶却睁开眼睛,看着她问:“他们说将军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京都那些百姓你还不了解啊,什么难听话都能说出来。”屏儿摆摆手,咧嘴笑了笑。
阮书瑶眯起眼,声音沁凉清寒,“屏儿,咱们自幼都待在府里,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有什么话,最好不要藏着,懂了吗?”
屏儿脊背莫名一寒,木讷的点点头,低声道:
“那些人说将军薄情寡义,对宋小姐不忠,所以才想借宋小姐失节一事好顺利退婚。
只是没想到宋小姐竟然还是处子之事,但因为心寒于将军的举动,所以主动退婚。
他们……他们还说,阮姐姐你心术不正,身为管家之女,却想方设法的勾引将军,甚至早就和将军行过房了。
明明出身卑微,却敢大言不惭的在宋小姐面前说你代表将军,简直就是不要脸。
而且,我还听说,你和凌霜郡主离开之后,宋小姐便气病了……”
阮书瑶听罢,想也不想的一股脑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挥到了地下。
“宋馨,你这个贱人!”
屏儿吓得身子一抖,战战兢兢的站在那儿不敢说话。
阮书瑶气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瞪着屏儿问:“所以,老爷突然把将军叫过去,也是因为听到外面那些流言了?”
屏儿抿抿唇,脖子僵硬的点了点头。
阮书瑶眯起眼睛,恨得直咬牙。
她以为老爷只是听说了宋家退婚的事,没想到连外面那些传言也一并听去了。
第286章:龙潭虎穴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老爷夫人面前扮演着一个乖顺聪明的侍女角色,若是他们真信了那些话,心里会怎么想她。
尤其是夫人,听说这段日子以来,夫人对宋馨很满意,若是听到了那些话,只怕会误以为是她在将军面前乱挑拨,才逼得宋馨不得不退婚。
若是让夫人对她的印象有所落差,那她日后若还想嫁进卫家,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事实果然如阮书瑶所料,卫家书房内,卫冕沉着老脸坐在椅子上,目色阴鸷的瞪向卫卿,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卫夫人坐在一旁,神色同样有些难看。
“卿儿,你告诉娘,让府里的婆子去宋家验身,是不是书瑶的主意?”
卫卿听出她话里不悦的语气,摇摇头,淡声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让人这么做的。”
“事到如今你还不对娘说实话吗?!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在想什么,当为娘一点都不清楚吗?娘知道你不喜欢宋馨,可那丫头品行不坏,又会持家,放眼京都这么多小姐,你看有哪一个比得上她。虽然宋家的门庭是低了一些,可你不要忘了,宋家可是百年的书香世家,纵然没落了,可名望还在呀!你喜欢书瑶,等馨儿进门之后,大不了再娶她做妾室便是,何至于要把事情弄到这般境地。”卫夫人痛心疾首的看着他。
卫卿皱皱眉,沉声道:“娘,你既然了解儿子,心里便该清楚,你们满意的,不一定就是我喜欢的。我看那宋馨也并没有你们嘴上说的那么单纯那么好,再者,我在华儿面前发过誓,将军正妻之位,一定是她的。”
“糊涂!”卫冕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宋馨是什么出身,阮书瑶又是什么出身,这些年你光顾着驻守边关,我看你这脑子也快被边疆的雪冻住了!宋家名声在外,宋老太爷生前的门生又遍布整个东陵,文人一根笔,胜过将士手上十支长缨枪,这个道理还要我跟你再好好解释一遍吗!娶了宋馨,对我们卫家来说如虎添翼,而阮书瑶能给你带来什么,什么也没有!”
匆匆赶来的阮书瑶站在外面恰巧听见最后一句话,脸色一沉,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
卫卿同样黑着脸,沉声道:“不管你们怎么说,华儿,我是娶定了。”
“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糊涂儿子,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让你待在边关不回来!”卫冕老眼威仪的看着他。
卫卿闻言反笑,“爹,您觉得这种话在这个时候说还有用吗,无论回不回,宋馨,我都绝对不会娶。”
卫冕气极,拿起桌子上的砚台就要往他身上砸,卫夫人到底是心疼儿子,连忙给拦下了。
阮书瑶轻轻敲了两下门,而后信步走进来,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我见犹怜。
“华儿,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在房里歇息吗?”卫卿见她哭,皱皱眉,心想方才的话多半是被她听去了,顿时心疼的不行。
阮书瑶却缓缓摇了下头,屈身向卫家二老行礼,红着眼低声道:
“老爷、夫人,恳请你们不要责怪将军了,是书瑶不好,书瑶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么多年,书瑶待在将军身边,眼看着将军越来越英姿勃发,为东陵立下赫赫战功,便不由自主的被将军吸引。
书瑶心知自己与将军之间远隔着千沟万壑,我曾经也想将自己的感情深深掩埋在心里,心想只要能一辈子陪着将军就好了。
可是世间之情,往往总是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当书瑶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将军的时候,私心总想着,如果我变得越来越好,将军会不会主动看我一眼……
所以这些年,书瑶不远万里陪将军驻守边关,跟着其他士兵一起学习骑马射箭,甚至学习所有将军喜欢的事。
书瑶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今日闹成这样,都是书瑶的错,你们要怪,就怪书瑶一人好了,将军他是无辜的……”
卫夫人听着阮书瑶这番话,皱皱眉,眼底掠过一丝不悦。
而卫冕同样冷哼一声,拂过袖子没有说话。
卫卿对二老的态度很是不满,沉着脸道:“华儿,回你的房间休息吧,这件事跟你无关,你无需跟他们解释这么多。”
“不,将军,我不走,书瑶不能让您做那等薄情寡义之人,若不是您这么多年不辞辛苦的驻守一方,也不会换来东陵长久的安宁。可是外面那些人,他们通通都把您的功劳忘记了,只因为这一件事,他们就抹杀掉您所有的功绩,书瑶实在为您感到不公啊!”阮书瑶站在那儿,言辞越发激动。
而她这些话,无疑是说到卫冕心里去了,他也是上过战场,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深知那种刀光剑雨的生活有多不容易。
可等回到京都城之后,却发现这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这里全是无形的刀刃,稍稍走错一步,便是乱箭穿心,所以他现在才会这般生气。
宋老太爷的门生有不少都在京都城,或做官,或教书,他们若是联合起来把这件事闹大,卫卿这么多年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可是卫卿却浑然没有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次全是宋馨的错,都说那个女人胆小怕事,可她今日分明就是故意挑衅他。
若不是她突然闹这么一出,他和卫家何至于被人说的如此不堪,这也同样加深了他不娶宋馨的决心。
“不管外面怎么传,事已至此,无论做什么都无可挽回了,宋家那边……”
“谁说无可挽回的,这件事尚有转机,关键,还是要看我们卫家的态度。”卫夫人打断他的话,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阮书瑶。
阮书瑶微微震了一下,说不出为何,总觉得这眼神让她有些不安。
果然,卫夫人不等卫卿开口,便继续说道:“书瑶这么多年陪在卿儿身边也辛苦了,只是眼下形势严峻,儿女情长比不得卫家百年来的名声重要。为免宋家那边继续咄咄逼人,我看,你暂时先住到东郊别院去吧!那儿虽然没有将军府的宅院大,倒也清幽宁静,你在那儿先住上一段日子,等我们安抚好宋家,你再回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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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截然相反
“夫人……”
阮书瑶万没有想到夫人竟然会让自己离开,她好不容易等到宋馨退婚,这种时候,她怎么可以离开。
要知道,就算少了宋馨,京都城可还有一个凌霜,她也是女人,如何不知道凌霜对卫卿的心思。
要不是她这么多年一直以婢女的身份待在卫卿身边,恐怕凌霜早将她悄悄打死了。
她阮书瑶不会走,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走的,她怎么会看不出夫人的意思,一旦搬到东郊别院去,她就再别想回来了!
可卫夫人哪会给她说“不”的机会,未等她把话说完,便沉笑一声,继续说:
“书瑶,你当也知道,宋家门庭虽然低,可毕竟是书香世家,祖上也是出过大学士的。
如今虽说是没落了,好在宋家兄妹能厚积薄发,宋家大少爷解决了龙城水患,深得皇上厚爱,而宋馨呢,又被皇上封了个兰馨县主。
你再看她那间则灵居,在玉罗坊未被查封之前,能以一己之力将则灵居做到和玉罗坊比肩的盛况,这种魄力和胆识,也不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上的。
我知你这些年待在卿儿身边同样辛苦,可你应当明白,卫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必然是能帮衬上卿儿的人。
宋家和我们虽然早有姻亲,可宋馨也是我们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深以为她才是最适合卿儿的人。
不如这样,待宋馨过门之后,便让卿儿娶你做侧室,这样对宋家那边有了交待,对你也不算亏欠,两全其美,你看如何?”
侧室?
阮书瑶心底冷哼,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做卫卿的侧妻的。
等宋馨过门,她还要叫她一声“姐姐”,日日向宋馨请安问好,凭什么,凭什么她处处就要低人一等!
可是若不答应,无疑是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将军那儿尚好拿捏,可老爷和夫人不一样,皇后自幼在他们跟前受教,入宫之后,能在短短数年时间之内,就从卫妃变成如今的后宫之主,靠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卫家,所以她要想嫁给卫卿做正妻,还要得到他们二老的满意才行,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学会顺从。
阮书瑶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学精,恰好学会了一个“忍”字,一个人,若能忍得旁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就大事。
“夫人的话,书瑶都明白,为了将军的名声着想,书瑶……书瑶愿意搬到东郊别院去住。”
“华儿!胡说什么,我岂能让你受这等委屈!”卫卿皱皱眉,他本就不满母亲的决定,没想到阮书瑶竟然同意了。
阮书瑶含泪望向他,唇边苦涩的笑了笑,凄然道:“将军,是书瑶配不上您,这些年,是我痴心妄想了,本以为只要书瑶将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便能得到将军的青睐,可书瑶却忘了自己出身卑微,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的。将军,为了您和卫家,书瑶愿意受委屈,这些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真的……”
她越是这样说,卫卿就越觉得对不起她,东陵人重承诺,尤其是男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既然发过誓要娶她做正妻,就绝对不会做那种背信弃义之事。
卫卿抿抿唇,忽然跪到地上,沉声道:“爹、娘,儿子此生非华儿不娶,你们若执意要我娶宋馨,恕儿子难以从命,明日我就会带着华儿回边关,你们以后多多保重!”
“你,你这个逆子!早知今日,我当初还不如一棍子将你打死!”卫冕怒不可遏,拿起桌子上的砚台,这次是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卫卿头上。
“老爷,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卿儿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把他打死了,你让我怎么活啊……”卫夫人见流血了,连忙吩咐守在门外的人去拿药箱。
阮书瑶也是吓得脸色一白,哪能想到卫冕会生这么大的气,瑟瑟僵在原地不敢再说话了。
外面很快有婢女拎着药箱进来,随行而来的,还有皇上身边的近侍王振。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卫将军怎么受伤了?”王振看着屋内一派乱象,眼珠子转了转,明知故问道。
卫家二老看见王振来,眸中俱闪过一丝意外。
“王公公怎么来了?”
王振看向卫冕,高深莫测的笑了,“老奴为何而来,老将军还不清楚吗?清早宋家门前闹那么大阵仗,消息已经在宫里传遍了。宋家父子随后便进了宫,皇上让老奴来传口谕,请你们二位即刻入宫,老将军、卫将军,请吧。”
卫冕听说宋家父子在宫里,心中更是诧异,这卫宋两家的亲事到底怎么定论,那都是他们两家的事,宋家进宫找皇上做什么。
这边的卫夫人已经帮卫卿上完药也包扎好了,听说皇上要他们进宫,垂眸看了看卫卿,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王公公,你看卿儿如今这样,进了宫不免会冲撞圣上,不如还是让老爷独自去吧?”
虽然不知道宋家父子进宫要做什么,可是这种时候,她是断断不能让卫卿去见皇上的。
她的儿子她最清楚,一旦决定了的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方才那些话,他在他们面前会这么说,到了皇上、宋家父子面前,一样会这么说,到时,事情才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可卫卿心里想的却和卫夫人截然相反,趁着宋家人也进了宫,他不如让皇上出面,亲自把这门亲事给了了。
“无妨,这点小伤,不碍事,爹、王公公,走吧。”
卫卿扶着头起身,无视卫夫人不满的目光,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卫冕和卫夫人对视一眼,无奈摇头,也随后出去。
待一屋子的人都离开之后,卫夫人深深凝视了一眼阮书瑶,沉声道:
“你和卿儿之间那点儿事,我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只是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卿儿毕竟是将军府未来的一家之主,成亲之前有个通房丫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贪心,如今趁着卿儿不在,我随时可以将你悄无声息的藏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只是若这么做,卿儿必然会怨恨于我。
你若当真爱他、为他着想,就主动离开吧,从今往后,不要再在卿儿面前出现。”
第288章:性情不和
卫夫人说完,便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
阮书瑶僵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身上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被人抽干了,双手却还死死的握在一起。
不,她不会走,更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的,将军夫人的位置,一定是她的!
宫道上,卫冕和卫卿跟在王振身后匆匆走向御书房,刚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哀痛的叹息声。
卫冕听出是谁,不由心神一凛,侧目瞪了卫卿一眼,而后沉着脸走进去。
“老臣拜见皇上!”
“末将拜见皇上!”
父子二人齐声叩首,声音高昂洪亮。
老皇帝坐于高位,幽深的眸子淡淡扫他们一眼,沉声道:“免礼平身,卫爱卿,卫将军,朕叫你们来所谓何事,你们应当清楚了吧?”
“王公公已经在来的路上告诉老臣了,”卫冕起身回道,蓦然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宋正德,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宋兄,今日之事,是犬子做的不对,我让他向你赔罪,皇上日理万机,这种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的,何至于来烦扰皇上。”
宋正德听出他话里暗藏的责怪之意,皱皱眉,刚要开口,身后的宋长青便抢先道:
“在卫老将军看来,今日发生的事,兴许只是一场闹剧,可对我们宋家、甚至对馨儿来说,都是天大的侮辱。
卫将军若是无意娶馨儿过门,大可直说,何至于用那种不堪的手段去欺辱家妹。
倘若不是馨儿的守宫砂还在,那几个恶婆子怕是要当众验馨儿的身了,于一个女子来说,名节如同生命一样重要。
宋家自有自己的骨气在,若是馨儿真被山贼玷污,她宁可求死也绝不会再踏进京都城半步,敢问卫将军那么做,将宋家置于何地,又将馨儿置于何地!”
卫冕凛凛神,有些吃惊于宋长青今日强势的态度,这个晚辈向来温文尔雅,一副与世无争的作派,怎的今日竟如此气势逼人。
“贤侄,今日之事,卿儿做的确实有失妥当,待会儿回去之后,我即刻让他去宋家向馨儿赔礼谢罪……”
“不必了,”宋长青沉声打断卫冕的话,神情冷峻道,“我们今日进宫,一为馨儿讨回一个说法,第二,则是为了当面退婚。”
卫冕心下一惊,万没想到宋家父子竟然也会同意退婚,毕竟对宋家来说,宋馨能嫁进将军府,实属高攀了。
“宋兄,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这……这件事,可断不能草率决定啊,馨儿当众退婚,是在气头上,我可以理解。可你才是宋家的一家之主,万万不能跟着小辈们闹腾,两家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你这样,让宋老太爷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呐!”
宋正德听着卫冕的话,想起德高望重的父亲,心里也有些为难,可是卫卿对馨儿做的那些事,又着实让馨儿受尽了委屈。
长青说得对,倘若将馨儿嫁过去,日后还不一定会怎么受欺负,当初他没能留住雪儿,如今,他不能再把馨儿给害了。
“卫兄不必多说了,我们正是心知你不会同意,才会来见皇上的,这门亲到底该不该退,就由皇上定夺吧。”
宋正德淡淡开口,而后敛容望向老皇帝。
老皇帝却沉溺着目色没有说话,看宋家这态度,是铁了心的要退亲,而卫家却不想退,看来还是瞧上了宋家那点儿价值。
这门亲事若能退了,他自然也高兴,毕竟一个百年的文人世家和武将世家联姻,于东陵朝政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倘若他直接同意退亲了,卫冕定然会心生不满,这件事,还要做的圆滑一些才行。
暗暗思忖了一瞬,老皇帝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卫卿身上,顿了顿,朗声笑道:
“这门亲事的症结,关键还在卫将军身上,宋小姐受这等委屈,着实可怜,就连素儿那丫头回来之后,也在朕面前为宋小姐抱不平。
这样吧,若是卫将军肯许诺此生只娶宋小姐一人为妻,这门亲事,尚能算数,卫卿,你意下如何?”
宋正德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不过看卫卿在馨儿失踪之后的态度,显然不会同意皇上的要求,他倒不如顺从了皇上的意思,看看卫卿到底会怎么说。
“臣全听皇上的。”
卫冕见宋正德松口,心中长舒一气,只要事情还有转机,日后一切就都好商量,如今的关键就看卿儿了。
想起方才在书房中发生的事,卫冕不禁皱皱眉,侧目瞪了卫卿一眼,暗藏警示之意。
卫卿恍若未见,启唇笑了笑,颔首道:“皇上,请恕末将难能从命,末将在边关数年,腥风血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宋小姐不能想象的。虽说两家早有婚约在,可末将属意的妻子,必是心志坚强之人,倘若受了这点委屈就不依不饶、寻死觅活,那末将,宁可不娶。”
宋长青闻言,不等皇上开口,便拧眉冷笑道:“看来将军也十分不属意这门亲事,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恳请皇上下旨,解除卫宋两家的婚约。”
当初这姻亲是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就算要解除,也该由老太爷出面。只是老太爷已经入土为安了,所以只能交由皇上下旨。
宋长青就是怕卫家不肯答应退亲,才会擅作主张拉着父亲直接来找皇上,没想到卫卿原本就不满意这门亲事,也是,他既然能让馨儿受这等委屈,又哪会在乎这一纸婚约呢。
宋长青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眯起眼冷冽的盯着卫卿。
今日错过了馨儿,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后悔的!
老皇帝看着卫冕有些难看的脸色,默叹一气,惋惜道:“卫爱卿,事已至此,朕也爱莫能助了。王振,传朕旨意,宋小姐与卫将军性情不和,自今日起,二人不再有任何关系。”
王振站在一旁怔了一下,看看卫冕和宋家父子,心中也是一叹,旋即垂眸领旨。
两家父子先后走出御书房,卫冕担心宋家还记恨着早上的事,为免宋老太爷生前那些门生在明日的朝堂上参他卫家一本,暗暗想了想,回过头刻意等宋家父子走上前。
第289章:咄咄相逼
卫卿看出父亲的心思,懒得再理会宋家人,冷笑一声,扶着受伤的额头先走了。
“宋兄、贤侄,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了,馨儿是个好姑娘,错过她,是卿儿的损失。他这些年在边关待久了,脾气也愈发暴躁,有时候我同他说几句话,也难免会吵起来,还望你们莫要见怪。”卫冕和气的笑了两声。
宋长青却看着已经大步走远的卫卿,皱皱眉,沉声道:“卫伯父,该说的话,方才在朝堂上我们都说完了,如今能尽早得知卫将军不属意这门姻亲,对馨儿来说也算好事,免得她日后嫁进卫家之后,不受将军待见,徒增伤悲。”
卫冕僵着嘴角难为情的笑了两声。
宋正德看着他这副样子,低叹一声,缓缓开口,“卫兄,既然皇上已经下旨,这门亲事,便就此作废吧!卫将军骁勇善战,性子耿直,而馨儿又太过内敛,如今早发现不和,尽早解除了这门婚约,对他们二人来说,也算一种解脱。但两家多年的交情是不会变的,宋家虽然比不上卫家尊荣,但若有需要之时,宋家定当尽上一份绵薄之力。”
他心中也明白卫冕突然等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在朝为官,没必要把关系闹得太僵硬,更何况卫家余威远在宋家之上,倘若因为这件事就对卫家生出嫌隙,无疑是在给自己树敌。
他倒无所谓,毕竟他已老了,头上的乌纱帽也戴不了多久,关键是长青,官途正是一帆风顺的时候,不宜与任何人为敌。
卫冕等的就是宋正德这句话,卫宋两家就好比老虎和虱子,老虎看似强大凶猛,却也有需要虱子为其挠痒的时候,若是就此把关系闹僵了,对卫家来说,并非好事。
又寒暄几句后,卫冕便和宋家父子在宫门口各自告辞离开了。
彼时的卫家后院,阮书瑶缓缓将一封信放在卫卿房内的桌子上,恋恋不舍的扫了眼屋内的一切摆设,抿抿唇,蓦然转过身离开。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自己要走,但她心里清楚,卫夫人一定是知道的,在卫卿回来之前,她必须消失,这是卫夫人留给她的话,纵然心有不甘,却无力改变。
青峰站在不远处的房檐上静静看了一会儿,皱皱眉,转身向水榭飞去。
“公子,阮书瑶走了。”
安离昇站在桌前喂鱼,听见青峰的话,狸目只是微微闪烁一下,而后嗤声笑道:“一个那般在乎名分的女人,岂会心甘情愿的离开,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青峰愣了一下,回想一瞬,平声道:“似乎是月牙湖。”
“以死相逼?阮书瑶果然是比宋馨狠多了,呵,摊上这么个女人,日后就让卫卿自己头疼去吧。”安离昇轻笑,眼底满是不屑。
青峰抿抿唇,拧眉问:“那公子,这件事,我们还管吗?”
安离昇将手中的鱼粮一把撒入鱼缸中,漫声道:“别人的死活,干我何事。既然两家的婚事已经退了,宋馨那儿暂时应该没什么事,你待会儿去找宋馨,就说本公子手臂上的伤好歹是为了救她才受的,她要是还有良心,就来看看我。”
青峰无言的看了眼安离昇伸缩有度的右手,嘴角一抽,垂下头往外走。
安离昇拧拧眉,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又在后面叫住了青峰。
“阮书瑶既然想死,那就帮她把这出戏再演的逼真一些吧!哦,对了,还有凌霜郡主,她应该还不知道卫卿喜欢的人是阮书瑶,心甘情愿的被人拿靶子使了还不自知,顺便让她也去看看戏,免得以后继续犯蠢。”
青峰的唇角又狠狠抽搐一下,心想公子为了帮宋小姐出气,真的是腹黑到常人无法理解的境界了,要是凌霜郡主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天根本找错了情敌,估计会恨不得抽死自己。
凛凛神,青峰低应一声,静静退下了。
不多时,卫卿便骑马赶回了卫家,他本想即刻将皇上降旨退婚的消息告诉阮书瑶,可寻遍整座院子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卫夫人端坐在前厅主位上,敛容看他一眼,不悦的阖起眸子没有说话。
她想不通阮书瑶究竟哪里好,不过是府上的一个下人而已,虽说她父亲是卫府的管家,可也去世多年了。
这些年若不是卫家看在曾经的主仆恩情上尽心抚养她,只怕如今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哪知她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千方百计的勾走了卿儿的心,害得他被全城百姓唾骂,甚至失去宋家这个助力,早知道会有今日这般结果,当初不管说什么,她也一定会把那丫头赶出门。
“娘,华儿呢?”卫卿看着面色沉郁的母亲,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卫夫人凛凛神,对他没有丝毫隐瞒,“她走了。”
卫卿面上陡然一惊,“走了?往哪儿走了,娘,是你把她赶走的对不对,你明知道儿子对她……”
“卿儿,这就是你对为娘说话的态度吗?”卫夫人冷下脸,声音亦有些沉重,“她是主动离开的,并非我咄咄相逼,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哪还有脸继续待在卫家!”
卫卿目色阴鸷的看看卫夫人,握着拳转身跑回后院,他不信华儿会心甘情愿的离开。
在边关生活的那么艰苦,她都没有一声怨言,甚至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如今只不过发生了这点儿小事而已,她若是信他,就应该清楚,他一定会妥善解决好的,所以怎会突然离开。
矫健的步子径直走进阮书瑶房中,打开衣柜,见她的衣服还在,卫卿蓦然松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华儿绝对不会离开他,如果不在自己房里,那就一定在他房中等着他。
卫卿暗暗想着,大步流星般又转身走进自己房内,可意外的是,阮书瑶并不在这儿。
静谧的屋子内没有她的身影,卫卿剑眉一皱,刚要去询问在院中服侍的几个丫头,眼角余光蓦然瞥见了桌子上的信。
他堪堪走上前拿起来,仅仅扫了一眼,便白着脸冲了出去。
门口的小厮刚要把卫卿的马牵走,身子猝不及防被人狠狠推倒在地,还不等他起身看清楚,那马儿便长啸一声飞奔出去。
第290章:可悲可笑
卫卿用力甩了一下马鞭子,直奔月牙湖,一颗心却狂跳不停。
华儿,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到了,很快,我就可以娶你过门了。
一想起那信上的话,他就满心怜惜,华儿陪了他这么多年,受尽苦头,到头来还是体贴的为他想好了一切。
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空有承诺,却从未实现过,若是他没有思前顾后的想那么多,而是痛下决心将这门亲事早早退了,华儿今日就不会如此伤心欲绝,是他不好,他对不起她。
卫卿座下的马虽比不上汗金宝马,但也是一匹难得的良驹,寻常人坐马车到月牙湖,大概需要半个时辰,而他仅仅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月牙湖的湖水绕了半个京都城,整片湖心也有一座卫家深宅那么大,他骑着马在附近仔细找了一圈,终于在一片无人之处,但湖水最深的地方找到了阮书瑶。
“华儿!”他看着站在画舫尽头的阮书瑶,一颗心狂跳到嗓子眼儿。
画舫离岸边不远,以他的轻功,可以很容易的飞过去,但阮书瑶却凄然站在画舫上叫住了他。
“将军,你站在岸边不要动,临死前,我能见你一面,同你说说话便很知足了,你千万不要过来,否则我现在就从这儿跳下去!”
她说着,作势往前又走了一步。
卫卿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站在岸边说:“好,我不动,我就站在这儿,你想说什么,从船上下来再说好不好?刚刚在宫里,皇上,皇上已经降旨解除两家的婚约了,从现在起,我和宋馨不再有任何关系,华儿,我可以娶你了……”
阮书瑶闻言,心底暗喜,面上却苦笑道:“可是,一切都晚了,将军,老爷说得对,我只是一介婢女,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益处,你娶了我,也不过是徒增烦忧罢了。可是……可是我爱了将军整整十年,如果让我看着将军娶别的女人,那我情愿一死。将军,你忘了我吧,娶一个真正能帮得上你的女子,我们今世的情分,来生再续吧!”
她凄声说着,便闭上眼欲往湖中跳,按照她的估算,在她落水的一刹那,卫卿完全可以飞过来将她救下。
可不知为何,湖底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吸附着她一般,让她的身体极速往下落。
“不要!”
卫卿眼见阮书瑶迅速落水,惊叫一声,苍白着脸也跳进湖内。
从岸边到落水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他已经尽力游了,到画舫之前,却并没有发现阮书瑶的踪迹。
“华儿!华儿!”
他浮在水面上大喊,望着波澜平静的湖面,一种无边的恐惧迅速向他袭来。
华儿不会游泳,他是知道的,可按照常理来讲,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沉下去,但她的身影,确实在他眼前真真切切的消失了。
“华儿!”
卫卿大叫,一时间将在不远处游湖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正站在岸边赏花的凌霜蓦然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连忙拉住身旁的杏雨惊喜叫道:“是将军的声音,国师诚不欺我,将军果然来了月牙湖!”
杏雨也咧着嘴笑道:“郡主,没想到那国师还真是厉害,方才不过是在御花园看了您一眼,便对你说来月牙湖会有奇遇,没想到这奇遇竟是将军,看来,您和将军真是天定良缘!”
凌霜对杏雨的话很是受用,眯眼笑了笑,便拉着杏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阮书瑶沉在湖水中睁不开眼,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一直吸附着她往湖底拖,她奋力挣扎,甚至想大声呼救,可刚一张开嘴,一大口湖水便灌了进去。
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也快睁不开了,阮书瑶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流失,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死亡前的征兆,可是她好不甘心,因为她不想死。
她真的不想死,好不容易逼着宋馨退了婚,还没有嫁给将军做上将军夫人,她不可以死!
但和那力量抗衡无疑是愚蠢的,因为她根本就无力反抗,呼吸愈发的沉重,带着满心悔意,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卫卿第十次沉入水中继续寻找阮书瑶的踪影,蓦然一抹身影从湖底漂上来,他定睛看了一眼,心上一喜,连忙向那身影游去。
带着薄茧的手牢牢抓紧她的腰身,卫卿努力往岸边游去,好不容易上了岸,却见阮书瑶苍白着一张脸紧紧闭着眼睛,心猛然又是一抽。
“华儿,你醒过来,千万不要吓我,醒过来,我就娶你。”卫卿拍拍她的脸,见她根本没有反应,而后双手移到她胸下三寸之地,交叠着手重重往下按压。
围观人群认出他,再一联想他刚才说过的话和今日发生的事,瞬间明白了什么。
“难怪宋小姐会主动退婚,怕是早就发现卫将军不忠了吧。”
“这落水的女子不是一直在将军身边侍奉的婢女吗,切,还以为只是一个婢女呢,没想到早爬将军床上去了。”
“唉,看这一副痴男怨女的样子,再想想宋小姐,可真是可怜啊……”
…………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的凌霜听见围观百姓们的话,当场惊在原地。
卫卿眼里只能看到阮书瑶,似乎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说不出为什么,凌霜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早上在宋家门前大吵又大闹的样子,真是可悲又可笑。
就在这时,阮书瑶口中猛烈的吐出几口水,意识渐渐回笼。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卫卿,想起方才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再也忍不住的抱着他的脖子大哭出声。
“将军,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刚刚,刚刚真的好可怕……”
卫卿心疼的抱住她,温声安抚道:“傻瓜,没事了,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若是死了,我怎么办。”
凌霜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听着两人的话,她挑眉冷笑一声,推开人群转身往外走,心中满是讽刺。
杏雨连忙追上来,目色担忧的望了她一眼,“郡主,您没事吧?”
“没事,我好的很!”
第291章:没心没肺
凌霜冷笑,眯眼看着风光旖旎的月牙湖,凉声道:
“杏雨,你应该从来没有去过疆北吧,我告诉你,疆北可好玩儿了,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还有冰雪终年不化的雪莲山,我每天最喜欢骑马打猎。
可是草原一带的猎物都被我狩完了,我便想去更远的地方,但父皇不让我去,还说山里有狼,会吃掉我。
我不服气,心想自己一定要射中一头狼带回去给父皇好好看看,终于有一天,我摆脱侍卫,穿过雪莲山去了更远的地方。
在那里,我果然遇到了狼群,可是它们太凶猛了,龇着獠牙想吞掉我,我怕得大哭大叫,就在这个时候,将军出现了。
他勇猛高大,像天上的战神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无所畏惧地杀掉那些野狼,然后救了我,还亲自将我送回疆北。
可从那一天之后,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将军,甚至不惜甩掉身边的护卫,独自一人去边关找将军,我知道,我一定是喜欢上他了,不然不会像个疯子一样做这种傻事。
他身边的人,我都认识,包括阮书瑶,她告诉我她是将军的婢女,还说将军已经有婚约了。
我不服气,总以为将军这样的人,普通女子一定配不上,所以听说他的未婚妻是宋馨之后,我便央求二哥带我进宫给姨奶奶贺寿。
我想看看宋馨究竟长什么样,她到底哪点儿好,为了逼她跟将军解除婚约,我甚至屡次欺负她……”
杏雨知道凌霜心里很难过,毕竟谁也不愿意白白被人利用。
“郡主,您要是觉得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奴婢不会笑话您的。”
“哭?不,我才不会哭呢!”凌霜咬牙冷笑,双手猛然握成拳,“阮书瑶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会让她后悔的。不要以为除掉宋馨,她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嫁给将军了,我会让她清楚看到,得罪我究竟是什么下场!”
她不会让阮书瑶如愿的,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已,也敢妄想做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野鸡永远都是野鸡,哪怕把自己打扮得再漂亮,也绝对不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凌霜沉溺着双眼回头看了看还在指指点点的人群,冷哼一声,拂袖回宫。
由于宋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证明自己的守宫砂还在,她不但当众退了婚,还破除了失节的流言,所以一到下午,宋家名下的几间铺子便重新开张了。
鹿鸣站在柜台前拨算盘对账,看看这两个月以来的盈利,望向坐在一旁喝茶的宋馨满意笑道:“总算是把之前的损失都赚回来了。”
宋馨惊讶扬眉,而后缓缓笑了,“鹿先生果然厉害。”
鹿鸣淡笑,面上神色未变,顿了顿,他又沉声说:“如今通古轩和则灵居虽然都在盈利,但旁系那边要的银子也多了,得了空,你还是去看看吧。”
除去本家,宋氏一族的月银都是直接从通古轩拿的,宋馨虽然没有定什么规矩,但所有人都知道鹿鸣是宋馨从很远的地方请回来的,深受宋馨敬重,所以旁系那些人也不敢随便在他面前造次,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安分的。
宋馨放下茶杯,困顿的看着他问:“宋莹和吴氏,一个被关,一个被降为了妾室,这次又是谁?”
鹿鸣笑了笑,声音有些讽刺,“新上位的秦姨娘。”
秦姨娘?
宋馨对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估摸着又是一个贪财之辈,世人皆好利,此乃人之劣性,她难以避免,更何况是旁系那群好吃懒做的人。
“我知道了,日后她若是再来,你就说是我的吩咐,每月需要买什么东西,用多少银子,先交一份详细的账单,先生仔细核查一下,若是觉得没有问题,再把银子给她。”
旁系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只要做的不过分,她可以容忍一下,毕竟她没那么多闲功夫跟他们斗。
鹿鸣点点头,怔了一瞬,又说:“对了,昨天夜里,黑风山突然被人炸了,弄出很大动静,在附近住的村民几乎整晚都没有睡着,俱以为是山神动怒。今早有农夫去周围几座山上查看情况,偶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这两天,我打算抽空去看看。”
宋馨凝神,启唇笑道:“鹿先生,你不会是在通古轩待久了,所以一听说有奇怪的东西,便觉得是个宝贝吧?”
鹿鸣深深凝视她一眼,淡声反问:“你不会忘了,宋家在城外,还有几十亩良田和两座荒山吧?那些田地本来已经废弃了,我打理通古轩的时候,闲来无事,便顺便雇给附近的村民,让他们种田了。至于那两座山,因为暂时想不起来做为何用,便一直废弃到现在。”
宋馨眨眨眼,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鹿先生,这些事,你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刚回到京都城的第二日,”鹿鸣淡淡开口,目色幽深,“我总归要对得起你对我的信任。”
宋馨觉得她真是捡到宝了,不管那山上有什么,单单有鹿鸣在,她宋家这辈子,一定吃喝无忧。
在通古轩又坐了一会儿,宋馨才起身离开。
原本是打算去则灵居的,只是眼看如今天色已晚,该回去吃饭了,索性就此作罢,转过一条街往家走。
青峰驾着马车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宋馨浑身一震,显然吓了一跳。
这并不是安离昇那辆奢华的墨色马车,车厢普通的很,加上这条街上人少,所以几乎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你怎么在这儿?”宋馨眨眼,疑惑的看着他。
青峰撇撇嘴,心想这宋小姐果然是把公子忘记了,难为公子这两天还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一些。
不过这些话他自是不敢当着宋馨的面说出来的,启唇笑了笑,他跳下马车说:“宋小姐,我家公子请您过府一叙。”
宋馨忙了一天,这才想起安离昇,不禁皱眉问:“你家公子手臂上的伤好些了吗?”
“呃……”青峰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馨见他不说话,心里一咯噔,瞬间沉下水眸,“难道还没好?”
第292章:春风幽荡
不应该啊,昨晚在马车上,陆前辈都说他那是小伤了,既是小伤,那应该没问题了才对。
青峰摸摸鼻子,垂着头说:“宋小姐去看看便知道了,府上已经做好了晚膳,公子正等着您呢。”
他好想拿把刀砍死自己,因为他真的不擅长在宋小姐面前帮公子撒谎啊,如果说伤重了,恐怕宋小姐根本就不会相信。
若说已经没事了,可公子明显是打算借手伤来要宋小姐还人情啊,下次一定要跟公子商量商量,他宁可去执行任务,也不要在他们二人之间搭线了。
宋馨想着安离昇怎么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探望一下,于是上了马车,被青峰送到水榭。
彼时的青鸾恰好端过来最后一道菜,见安离昇端坐一旁不动筷子,微微皱了下眉,轻声问:“公子怎么不吃,是在等什么人吗?”
五菜一汤,按公子往日的饭量来说,已经算很丰盛了。
“嗯,你先下去吧。”安离昇音色淡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青鸾抿了抿唇,悄声退下,刚到门口,便见青峰从外面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宋馨。
淡漠的眸子恍然一暗,青鸾唇边蓦然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未等宋馨走近,便沿着长廊离开了。
青峰仅到门口便停下,客客气气地请宋馨进去。
一方圆桌上放着几道菜,安离昇脊背挺直地坐在一旁,看见宋馨进来,狸目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只是若一细瞧,便可发现他的眼角藏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宋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昨日趴在他怀里大哭的画面,脸莫名又红了,站在门口没有动。
“你站在那儿,是想让我请你进来?”安离昇挑眉。
宋馨撇撇嘴,默默走到他对面坐下,还未坐定,他又皱起了眉。
“坐过来一点。”
“为什么?”宋馨诧异抬头,吃饭而已,没必要坐那么近吧。
安离昇象征性地抬了下自己僵硬的右手,没好气道:“我都这样了,怎么吃饭。”
宋馨瞬间愣住,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喂你吃?”
安离昇挑挑眉没有说话。
宋馨却不乐意了,“青峰不是守在门口吗,你可以让他喂啊。”
安离昇寒了脸,“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喂饭吃,很好看?”
青峰一口唾沫星子险些呛死自己,别说好不好看,关键是他不敢啊,公子的气场太强大,他坐在那儿会吓死的。
“呃,宋小姐,属下突然想起来,带您来这儿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跟宋家报信,属下现在就送口信去,您跟公子慢慢吃。”
青峰梗着脖子从门外探出头,刚要走,安离昇的声音又淡淡传出。
“再跟宋大人说一声,宋小姐未来三天都住在这儿了,让她的丫鬟准备些她平时喜欢用的东西,你顺便带回来。”
青峰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
宋馨却皱眉问:“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儿?”
安离昇微微眯起狸目,似笑非笑道:“陆前辈说你的手臂刚复位,为免日后落下什么病根,需每天活络筋骨,叶丫头力道太轻,所以还需他亲自上手。”
宋馨抿抿唇,淡声道:“那让陆前辈每日去宋家就好了,或者,他可以住到宋家。”
安离昇皮笑肉不笑,“你忍心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每天为了给你活络一下筋骨,在路上来回折腾?再者,他还要照料我手上的伤,暂时还不能离开。”
宋馨眼见后话都被他给说死了,默叹一气,只能答应。
站在外面的青峰实在是对自家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些话,公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青峰离开后,安离昇看了眼桌子上的菜,扬起完好的左手指了指,“我要吃赛螃蟹。”
宋馨看着离自己最近的这道菜,瞪眼,“你这只手不能用?”
安离昇默叹,抿抿唇不说话了,拿起桌上的筷子伸手去夹,奈何左手实在是不习惯,夹了几下都没有夹住。
宋馨在一旁看着,觉得他着实有些可怜,终于坐不下去了,起身移了两个凳子坐到他身旁,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蛋喂他。
安离昇弯眸一笑,仿佛春风幽荡,看得宋馨蓦然红了耳根。
“没关系,你不用觉得难为情,反正你如今都和卫卿解除婚约了,再说我这水榭密不透风,不会有人看见的,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安离昇如是安慰她。
“你能不能少说句话。”宋馨咬牙,红着脸迅速又夹了一块红烧肉赶紧堵住他的嘴。
哪知筷子却被他咬住不松了,安离昇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探过身,脸离她越来越近。
“宋小姐,你的脸,好像越来越红了。”
宋馨:……
她好想拿手上的筷子敲死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了。
安离昇知她要恼了,见好就收,乖乖坐回去继续吃饭。
之后的饭吃得倒算平静,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安离昇一个人竟吃掉了两盘菜,青鸾进来收拾盘子的时候,还小小的吃了一惊,淡漠的眼眸深深凝视宋馨一眼,而后又静静退下了。
“刚吃完饭,出去走走吧,免得肚子里积食,晚上睡不着。”安离昇看向宋馨,狭长的狸目又是一眯。
宋馨轻轻点头,自然没有异议。
安离昇的水榭没有前厅,因为不喜外人来,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会客厅,方才他们吃饭,也是直接在书房吃的。
出了书房,安离昇领着宋馨穿过一条精致的游廊,一直走到后花园。
后花园和前面是完全不一样的构造和格局,青山绿水,潺溪小桥,还有假山凉亭,每个地方都是一处绝佳的景致。
宋馨自诩自己颇懂园林建造,宋家后院的好多构局,都是她自己弄的,可没想到安离昇更胜她半分。
地上种着一些奇珍异草,多半都是她没有见过的,眼底一时满是惊奇。
“这是什么?”她蓦地蹲下去,指着一株不起眼的红花,淡声问。
安离昇看了一眼,温声道:“食人花。”
“会吃人的?”
“嗯,所以最好不要乱动,当然,你若是讨厌什么人的话,我可以让青峰在你院子里种上一株,等它长大,就可以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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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于理不合
宋馨闻言,满心恶寒的收回手,她才没有这种恶趣味呢。
两人走了一路,安离昇不厌其烦的将园子里的花草一一跟她介绍了一遍,宋馨怔怔看着他,心底蓦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悸动。
世人都说宋家是百年书香世家,更夸她大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可和安离昇比起来,她才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才高八斗。
“怎么,被我的博学多才深深折服了?”安离昇眯起眼睛问她。
宋馨轻嗤,扭过头走到对面的凉亭里坐下。
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会当面承认。
月上柳梢,宋馨静默一瞬,看向安离昇说:“今天早上的事,谢谢你。”
她指的,是他让问仇带东陵素去宋家,恰好将退婚一事闹大。
安离昇扬眉,看着空中的圆月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淡淡开口,“我帮你,不过是想将宋家拉出这场夺嫡之争,如今除了卫家,怕是不会再有人希望你能嫁给卫卿。二皇子,睿王爷,现在都盘踞在京都城,如果不即刻退婚,他们其中任何一方都会杀了你来了结这门亲事。”
宋馨指尖一颤,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凌霜郡主忽然造谣,其实是二皇子的主意?”
安离昇抿唇点了点头,目色清冷而幽深,“宋家虽然没落,但百年世家的根基,也不是说毁便能毁的,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你如今虽与卫卿退了婚,但想拉拢宋家的人不会因此而减少,反而会因为卫宋两家撇清了关系,而更加直接了当的拉拢你们,所以日后,应更谨慎一些才是。”
宋馨点点头,这一点,她倒还是想得明白的,只是看着如今的京都城,莫名有些厌倦,朝政更迭的乱斗之中,任何人都无可幸免,而这其中,又不知有多少人会经受磨难。
安离昇瞧见她眉心中挥之不去的郁色,顿了顿,温声道:“放心,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帮你护住宋家。”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让宋馨的心瞬间平静下来,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越来越信任他了。
陆仲山扛着一把小锄头从不远处走过来,看见两人岁月静好的坐在凉亭里赏月,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诧异。
他身旁的叶引歌惊喜的叫了一声,眨眼问:“宋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宋馨看看安离昇,又看了陆仲山一眼,温声反问:“不是陆前辈说要帮我活络筋骨吗?”
叶引歌“咦”了一声,扭过头狐疑的看着陆仲山,“师父,宋姐姐的手还需要再休养几日吗?”
陆仲山刚想摇头,余光瞥见安离昇幽深的目光,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那是自然。”
“这个好像在医术上没有提到,徒儿以为只需要一天就够了呢,待会儿回房,得好好记一下。”
叶引歌郑重点头,走上前想再跟宋馨说会儿话。
安离昇却瞧了一眼陆仲山肩上扛的小锄头,挑挑眉,淡声问:“陆前辈又去园子里种草药?”
陆仲山沉沉“嗯”了一声。
安离昇敛容轻笑,“那赶紧去吧,不过陆前辈这次可一定要种仔细了,免得青峰没看好燕隼,又让它飞到园子里偷吃。”
陆仲山身形一晃,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扬声喊了一声已快走到凉亭的叶引歌。
“小歌儿,走了!”
叶引歌遗憾的撇撇嘴,朝宋馨招手,“宋姐姐,你晚点走,我待会儿来找你说话。”
宋馨莞尔淡笑,“放心去吧,我今晚不走了。”
叶引歌瞬间惊喜的张大眼睛,“那真是太好了,那你等着,我很快就帮师父种完药草来找你!”
她兴高采烈的说着,一路小跑到陆仲山面前,拉着他就往园子里走。
陆仲山想起安离昇刚才的威胁,心里忍不住暗骂臭小子腹黑,这两天的药全抹狗爪子上了。
叶引歌眨眨眼,“师父,你在骂谁呀?”
陆仲山恼火道:“谁是狐狸我骂谁!”
声音十分之洪亮,丝毫不避讳凉亭里的人。
宋馨闻言失笑,“你又怎么惹到陆前辈了?”
“不是我,是燕隼,”安离昇无奈摇头,“昨晚小畜生乱吃东西拉肚子,后来趁青峰没注意,飞到园子里把陆前辈刚种好的兰草当解药吃了。”
“它识得草药?”宋馨惊奇的看着他。
安离昇点点头,狭眸微眯,“不管人还是鸟,很多东西,只要训练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能学会。”
宋馨定定望着他,忽然想问问他身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废物,不然怎么总会让她遇到这种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事。
空中有夜风徐徐吹来,带着些许凉意,安离昇看她一眼,起身往凉亭外走。
“天凉了,走吧,我带你回房。”
宋馨应了一声,随后起身,跟着他穿过一座假山,又走到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中。
院中同样种着一棵梨花树,有两间屋门相对的房间坐落在两侧。
安离昇扬手指了指左边的,温声道:“你这几日暂时先住在这里,我的房间就在你对面,有什么事,可以吩咐青雪去做。”
左边厢房前站着一个青衣婢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比迎春还要稳重许多。
不过这并不是宋馨关心的,她奇怪的是,她和安离昇怎么会住在一座院子里。
“有问题?”安离昇侧目看她,微微勾起薄唇。
宋馨怔了怔,淡声道:“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啊?我是说,好像有些于理不合。”
安离昇眯起狸目笑了,“无妨,世间女子千万,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对宋小姐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你不想歪便可,当初问仇在你身边做侍卫的时候,不同样和你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宋馨险些被他的话噎死,什么叫只要她不想歪便可,她明明只是站在世俗层面上说了一句话而已。
跟他真是没话可聊了。
宋馨撇撇嘴,负气似的向左边的厢房走去,青雪及时推开门。
安离昇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眯起眼睛摇头笑了笑,而后负手向自己房内走去。
入了夜,两间屋子里俱亮着烛光,安离昇坐在案牍前看东陵各地传回来的消息,而宋馨屋内,已经种完药草的叶引歌正躺在她床上,向她讲述在边关的见闻。
第294章:轻而易举
“宋姐姐,你不知道,边关的情况其实一点都不好,百姓们逃得逃,走得走,明明这些年没有打仗,可卫将军却强行在边关几个小镇上征兵征粮,不知道想做什么。”
宋馨闻言皱眉,“陆前辈也没有看出点什么吗?”
“师父悬壶济世,只会行医看病,哪懂得别的东西呀。”叶引歌轻叹。
宋馨敛容不语,沉溺着水眸不知在想什么。
叶引歌看她一眼,沉叹一声,忽然变的哀伤起来,“宋姐姐,我在边关的时候,还看到了好多跟我一样大的孩子,他们大多都没了家人,每天都吃不饱,我想帮帮他们。可是师父却说这么多人,我根本就帮不完,当时,我就特别庆幸自己和哥哥遇上了你……”
宋馨摸摸她的头淡笑,“傻孩子。”
叶引歌突然嘤咛一声,向她怀里拱了拱,语中夹杂着几分哭腔,“宋姐姐,我想我娘了,如果她还在世上,一定不会让我和哥哥受这么多苦……”
宋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心里一阵酸楚,她前两世自己同样经历过至亲离世的痛苦,所以知道有多难受,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能理解云水瑶,理解问仇。
叶引歌摸索一会儿,从衣服中拿出一块玉佩,呈给宋馨看,“宋姐姐,你看,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说只要我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这个玉佩很精致对不对?”
宋馨轻轻点头,只见这玉通透无瑕,算得上难得的精品,如果叶引歌的父母只是平凡老百姓,劳苦一生怕是都买不到这样一块玉,再加上她天生对医理的敏锐,宋馨对她的身世越发好奇了。
不过她当初也问过阿修了,可惜阿修当时年纪小,记事不清,如今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人知晓这丫头的真实身份了。
两人对着玉佩看了一会儿,最后慢慢睡着了,安离昇房内的烛火却依旧亮着。
青峰凝神站在案牍前,将自己整理好的信拿给安离昇看,太后大寿之后,各地藩王都已离去,不过因为睿王爷为救皇上受了重伤,梅太后便恳求皇上让睿王爷留在京都城养伤。
有过前车之鉴后,老皇帝自然不可能再放虎归山,所以准许睿王爷暂居驿馆,但其他藩王离京之后,东陵某些地方,似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公子,您看这封,边关的消息。”青峰敛容将最下面的一封信递给安离昇。
淡漠的狸目微微扫了一眼,安离昇看罢,挑眉冷笑,“这件事若是被皇上知道,卫卿那身铠甲,马上就会脱下来了。”
青峰拧眉,“只是如今我们手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卫卿又手握重权,皇上一定不会相信的。”
安离昇凛神暗忖,想了一会儿,沉吟道:“那些流民如今都在何处?”
“已经往京都的方向来了,不过因为他们人数众多,又没有粮草和马匹,怕是要走一个月才会到,而且……属下担心卫家那边在不久之后也会收到消息,然后在半路上拦截。”青峰暗暗握紧双拳,想起卫卿在边关的恶行,不由庆幸宋小姐及早同他退了婚,不然到时候宋家怕是也要遭殃。
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捻磨着手上的茶杯,静默一瞬,沉声道:“想办法让柳温收到这个消息,卫家想拦截,柳温却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保住那群人的命。到时候,就让他们自己打去吧,我们只需等流民进京便可。”
“是!”青峰沉声一应,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皱眉道,“公子,马上就到子时了,您早些歇息。”
“嗯,你先退下吧。”安离昇挥手,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青峰看着他这副样子,默叹一气,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安离昇放下手上的信,缓缓走至窗前,幽风拂来,院中梨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对面的屋子一片幽暗,可他知道,宋馨此刻正躺在床上安心睡着。
他是一个受过折磨,一心想要报复的人,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的心就已经死了,灵魂也漆黑一片,照不进一丝阳光。
可是,连他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掌心之间会无形印刻上一个人的名字。
初见她时,她狡黠阴狠,让他生出一种他们是同路人的错觉,可随着相处的时间慢慢变长,他才发现,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宋馨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家人,而他却在复仇之外,突然多了一个想保护的人。
他从不曾肖想过,有一天,在他内心深处还会照进一道光,光芒起初很黯淡,让他近乎察觉不到,可现在,它变得越来越强了……
夜已深,喧闹了一天的京都城被黑夜笼罩,皓月盈缺,一道黑影迅速飞过长空,身形诡异地飞进丞相府内宅。
柳温坐在书房椅子上,不悦地瞪了眼对面的东陵睿,“睿王爷,当日在猎场,我们明明计划的好好的,就算安离昇的人再厉害,可凭你的功力,若想重伤皇上,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你怎会突然改变计划。”
东陵睿重重咳了一声,脸色仍旧带着几分病态的惨白,“我是可以重伤皇上,可是卫卿那时候已经赶回来了,还有百官,如果皇上受伤,你让我怎么向他们交待。柳温,这些年,你的脑子真是愈发不中用了。”
柳温脸色一黑,抿抿唇,气势稍稍减了几分,“那如今怎么办,我被老皇帝革了职,王爷先前在京都的旧部也暂时隐匿起来了,如今卫卿回京,卫冕老儿怕是又要猖狂得意了。”
东陵睿闻言,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一枚银镖突然自窗外射进来,径直射到靠近门口的木桩上。
“什么人?”柳温老脸一寒,当即打开门跑出去。
府内的侍卫听见声音,手执长剑跑过来,在院子里四下找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行了,都退下吧。”柳温沉着脸挥手。
他这丞相府的侍卫,果真是该换了,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刺客都找不到。
转身回到书房后,东陵睿正拧眉看着绑在银镖上的信,唇边带着些许冷笑。
柳温困惑开口,“什么人寄来的?”
第295章:孺子可教
“不太清楚,不过……”东陵睿摇头,将信递给他,“这对我们来说,应该是一个好消息。”
柳温狐疑接过,淡淡瞥了一眼,瞬间瞠目看向东陵睿,“这,这是真的?!”
东陵睿眯起眼睛高深莫测的笑了,“有人既然冒险闯进丞相府把这个消息传递进来,便说明它一定是真的,不过对方是敌是友,起码从目前来看,他跟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柳温抖着肩膀,言语之间满是激动,“如果将这个消息告诉皇上,那卫卿……”
“不可,无凭无据,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让皇上知道,免得卫家早做防备。”东陵睿摇摇头,语气明显不赞同。
柳温皱眉,“那我们该怎么做?”
东陵睿想了想,沉声道:“从边关到京都,一共要经过四十座城池,那些流民已经走了近乎一半,差不多还有一个月会到京都。如果卫卿手下的追兵追不到他们,势必会给卫卿传消息,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这些流民的下落,抢占先机护送他们回京,然后让他们将自己在边关所遭遇的一切都告诉皇上。”
“好,就按王爷的意思办,我即刻让人出发去寻找那些流民。”柳温沉应一声,双手掩在袖中暗暗握成拳。
他被革职之后,卫冕可没少看他的笑话,这一次,他也要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卫家的笑话!
尽管柳温已经连夜派出了人马,卫家那边还是收到了边关流民进京的消息。
卫卿抱着落水的阮书瑶回到家中不久,便被卫冕叫到了书房,卫夫人站在床前沉脸看着躺在床上休息的阮书瑶,眼底缓缓闪过一丝杀意。
阮书瑶幽幽醒过来,恰巧看见卫夫人毫不掩饰的目色,当即吓得惊叫一声,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夫、夫人……”
“兜兜转转,想不到,你还是回到了卫家!”卫夫人淡声开口,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卿儿这张床,你不是第一次躺了吧。”
阮书瑶听出卫夫人话中暗藏的嘲讽之意,抿抿唇,眸中清泪泫然欲泣。
“夫人,您误会书瑶了,书瑶真的不是您想象的那种女子……”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我在今天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眼泪或许对卿儿有用,但对我……”
卫夫人话说一半,眯起老眼冷冷哼了一声,“在这府里做事的丫头,上上下下的都自称‘奴婢’,只有你敢在我面前直呼名字,当真你的野心我真看不出来吗,只不过看在卿儿的面子上,不想跟你多加计较罢了。”
阮书瑶咬唇不语,暗想这老夫人不愧是个厉害角色,单单从一个称呼上便能感觉出不对,但那又怎样,她已是将军的人了。
尤其经过今日落水一事,让她更清楚的看到自己在将军心目中的位置,夫人除非想跟将军决裂,否则,就别想再动她一根寒毛。
卫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没经历过,阮书瑶这点儿心思,她还看得出来。
“苦肉计可算不上什么太光彩的法子,卿儿率性,看不出你那些小把戏,不过在我这儿,只能用这一次。既然如今他已经将你带回府,你就好好待着吧,记住,手脚安分些,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耍手段,不管卿儿是何态度,我也一定会将你彻底赶出卫家。”卫夫人冷声威胁,放下杯子站起身往外走。
阮书瑶盯着她的背影暗暗抓紧了手里的被子,咬牙道:“是,书瑶谨记夫人教诲!”
卫夫人冷哼,头也不回的走远。
书房内,卫冕扬手将一张展开的信扔到卫卿脚下,冷声呵斥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卫卿拧眉,弯腰将信捡起来,倏尔变了脸色,“爹,这……我当时明明叫程卓然都处理干净了,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拿百姓当靶子作乐,奸污民女,还任由手下凌虐新征的士兵,卫卿,这些年,你就是这么带兵的?!”卫冕怒不可遏的大吼,手背上青筋暴起。
卫卿皱皱眉,垂眸道:“将士们驻守边关,加上那儿的日子又那么清寒,难免会无聊。起初他们只是小打小闹,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没想到他们的行径会越来越恶劣。收到皇上的密旨回京之前,我已经让程卓然好好处理这件事了,哪曾想会有流民逃出来。爹,千万不能让那些流民进京,如果他们告御状,一定会给卫家带来大麻烦,到时皇后娘娘和三皇子也会被连累!”
卫冕斜眼冷哼,“我岂会想不到这些后果,已经派暗卫去追杀那些人了,至于宫里,有你姐姐在,消息暂时还传不进去。”
卫卿闻言,长呼一气,“还是爹想得周到。”
“若你早把那些没用的儿女情长的心思都收一收,如今也不会弄成这样,程卓然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在你身边才历练多长时间,连自己一家人都能害死,更何况是卫家。我当初将他送到你身边,就是希望你能将他磨砺成一把杀人利剑,有些事,暂时还是不要交给他做了,免得坏事。”卫冕不悦皱眉。
卫卿连连点头,顿时收起了这两日来的不恭作派。
翌日一早,宋馨醒来时便发现昨夜躺在身边的小丫头已经不见了,青雪端着铜盆进来服侍她梳洗,转瞬又从一旁的衣柜中拿出一条做工精致的新裙子。
宋馨瞧着有些眼熟,愣了一瞬,才诧异道:“这不是则灵居的衣服吗?”
青雪含笑点头,“则灵居刚开张的时候,公子便吩咐奴婢隔段时间就去买几件新衣放在这儿,就等着姑娘哪天来住了。”
宋馨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可又觉不出哪里怪异,轻轻摇了下头,穿好裙子后便出了门。
安离昇坐在书房中等她一起用早膳,其实他一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毕竟每日都很忙,人一忙起来,便什么都忘了,只不过这三天宋馨要住在这儿,他总不能饿着她。
宋馨进来时,见房内依旧只有他一个人,这次倒是很自觉的坐到了他身边。
安离昇抿唇笑了笑,说了句:“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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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蓦然无言
宋馨拿起桌子上的筷子想敲他的头,这个人说话真是愈发不正经了,永远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取笑她的机会。
想归想,她还是温声问:“想吃什么?”
“你!”安离昇轻笑。
宋馨恍然愣住,正要敛眉瞪他,却听他又说:“你夹什么,我便吃什么。”
宋馨稍稍松了一口气,夹起一根蕨菜喂他,见他吃完,又舀了一勺肉粥,而后自己喝了一口,觉得这粥不咸不淡的,还带着一股鲜味,甚是好喝。
“这是什么粥?”
“鱼肉粥,”安离昇挑眉,看她眯起眼睛回味无穷的样子,不由失笑,“很喜欢?”
宋馨点头,“味道委实不错。”
“若是喜欢,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让青鸾好好教教你。”安离昇温声开口,眼底藏着一抹异色。
宋馨摇摇头,觉得还是算了。
她在膳食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资,宋家虽说没落,可也没穷到让小姐做粗使丫头的份上。
而在前两世,不管是柳家还是卫家,也绝不会让主子下厨做饭,毕竟传扬出去了也不好听。但她后来也是做过一次饭的,那是她嫁进卫家不久,阮书瑶告诉她卫卿喜欢吃边关的竹筒饭。
当时她还不知道阮书瑶是在故意算计她,一心想着跟卫卿缓和关系,便找来一位做菜的大师傅,跟着他学了整整两天,手指不知被锋利的竹丝划破多少道伤口,才勉强做出一道竹筒饭。
结果刚端上桌,卫卿瞬间便沉下脸,甚至将饭桌都掀了,后来她才知道,卫卿最讨厌的便是竹筒饭,一切不过是阮书瑶设计害她罢了。
如今想来也真是可笑,她本以为嫁给卫卿之后,就摆脱了柳家那座蛇窟,不成想却又陷进了虎穴。
不过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柳下荫废了,柳家也是一潭死水,相信要不了多久,柳氏一族便会在京都城彻底消失,剩下的,就是卫家了。
退亲只是她报仇的第一步,如今卫卿和阮书瑶皆已回京,她的仇人,终有一天,哪怕粉身碎骨,她也一定要亲自手刃了他们。
安离昇察觉到宋馨周身的气息发生了变化,似带着一股极压抑的恨意,让他极不喜欢。
蹙蹙眉,他蓦然起身向外走。
宋馨回过神,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安大人不吃了吗?”
安离昇本打算不理她,径直往前走的,想了想,还是默叹一气,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吃吧,吃完后让青雪带你来紫枯林。”
宋馨隐约听出他话中藏着几分怒意,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却还是轻轻点了下头,等他离开之后,慢慢喝完了碗里的粥。
过了一会儿,青雪让人进来收桌,而后领着她一路往后院走,穿过凉亭再往前,宋馨这才发现她昨天夜里不过才见识到了水榭的一隅而已,在他们所住的厢房后面,竟然还有一片极大的空地,地上种满了紫色的夏枯草,仅有宋馨的鞋面那么高,而在尽头处却放着十个靶子。
“宋小姐,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公子马上就来了。”
青雪淡笑着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宋馨颔首,茫然的看着对面的靶子,不知安离昇究竟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安离昇有内功,走路素来是脚尖先点地,所以根本听不见声音,这不过是脚踩在夏枯草上所传出的声响罢了。
她扭过头,见安离昇款款而来,青峰跟在他身后,手上还拿着一把弓箭。
“这是要做什么?”宋馨眨眨眼,更加不解了。
安离昇的脸色比起方才已经缓和了许多,不过语气依旧僵硬,“阮书瑶跟在卫卿身边数年,马上的功夫应该不比你差,射术自然也要精通一些,你若想超过她,有些本事还是要多学学。”
宋馨闻言愣住,困顿的看着他,“谁说我想超过阮书瑶了?”
她就是再不济,也不会跟那种女人比。
安离昇听罢,眸中也闪过一抹异色,若非如此,那她刚才到底在气什么?
女人都有攀比之心,他觉得宋馨也不例外,但他一直都想不通她要和卫卿退亲的理由。
当初他把卫卿与阮书瑶苟合的消息告诉她,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明显早已知情,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她要退亲,是气恼卫卿看上了阮书瑶。
只要她各方面都胜过那个女人,卫卿绝对会对她刮目相看,男人素来喜欢出众的女子,他相信卫卿也不例外。
可现在,安离昇才隐约有了一种认知,宋馨要退亲,似乎并不单单因为阮书瑶的关系。
不是因为阮书瑶,那就是卫卿了?难道她和卫卿之间早有恩怨?
可他曾让探子查过宋馨和卫卿之间的来往,他们自小到大几乎都没见过面,更别说多余的往来,可为何,宋馨会对卫卿带着那么大的敌意?
一直以来,他只知道宋馨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她知道柳家的秘辛,更知道龙城水灾和瘟疫,关于京都城的许多人许多事,她似乎都知道。
但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她也没有一个精密的情报组织帮她打探消息,她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宋馨见安离昇不说话,尤其他目色幽深的打量着她,让她感觉很不舒服,抿抿唇,皱着眉往外走。
安离昇眼疾手快的拉住她,沉声道:“让青峰教你射箭。”
宋馨眯眼冷笑,“可是我不想学。”
“不想学也得学,这个亦是保命的本事。”安离昇的态度很强硬,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宋馨没好气的甩了下他的手,奈何他抓得实在太紧,她死活甩不开,想了想,她冷声道:“会射箭算什么保命的本事,凌霜也会射箭,在猎场的时候,不一样被刺客抓走了。”
“那是她射术不精。”安离昇冷笑,语气很是不屑。
宋馨蓦然无言了,凌霜自幼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她要是射术不精,这世上也不知还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安离昇静默一瞬,见她一脸木色,沉目吩咐青峰,“你射次箭给宋小姐看看。”
“是!”
第297章:莫大威胁
青峰点头一应,而后从箭筒中一连抽出五支箭,拉开弓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将箭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宋馨看得目瞪口呆,她前世是看过卫卿射箭的,卫卿最厉害也只能一次射出三支箭,而青峰竟然能做到五支,那安离昇岂不是还要更厉害一些?
“你能一次射几支?”她情不自禁的问出心里话。
安离昇挑眉,“七支。”
七支?
宋馨蓦然倒吸一口凉气,难怪他说凌霜射术不精。
“在战场上,弓箭就是武器,既是武器,便可杀人可自保,以后的事谁也不清楚会怎么发展,但多学一个保命的本事,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你没有内功,即便现在修炼也来不及了,所以只能通过一些最行速有效的法子。”安离昇看着她的眉眼淡淡开口。
宋馨定定望向他,那双幽深的狸目似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她移不开眼睛,让她鬼使神差的点了下头。
“好,我学。”
她会答应,也并非为了自保,那天在猎场上,凌霜拿着这件事奚落她,让她一度有些难堪,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学一下射箭的,没准哪天还能在凌霜那儿找回场子。
安离昇不知她心中所想,松开她的手笑了笑,让青峰教她,自己则站在一旁观望。
有些事看别人做的时候明明很简单,可轮到自己时,才能体会到究竟有多难。
但宋馨从来没觉得射箭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她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难。
她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没做过什么粗活,以致身上力气太弱,别说射箭,她现在连弓都拉不开。
青峰皱皱眉,温声道:“宋小姐,拉弓不是要靠蛮力的,凡事皆有技巧,您看,这里是起射线,两脚开立要与肩同宽,身体要微微向前倾。左手持弓,右手则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扣弦,食指置于箭尾上方,中指及无名指置于箭尾下方。举弓时左臂要下沉,肘内旋,用左手虎口推弓,然后以左肩推右肩,这样就可以靠这个推力将弓拉开,您试一下。”
青峰接过弓箭以极慢的动作向宋馨示范了一遍,然后把弓重新交到她手上。
宋馨深吸一口气,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尤其安离昇还站在她后面,即便不回头,她也知道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这种感觉太清晰了,让她根本不能忽略。
而说不出为什么,她莫名的就想拉开弓让他看看,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不想辜负他这一番苦心。
安离昇似也看出了她的坚决,微微一笑,负手站在那儿并未说话。
按照青峰讲解的技巧尝试了三次之后,宋馨终于如愿拉开弓,她喜不自胜的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安离昇,却发现他同样含笑望着自己,脸上不禁浮起一抹绯色。
青峰觉得自己站在这儿实在是尴尬,偏偏又不能提,只好微咳一声,说:“宋小姐,我们继续。”
宋馨颔首扭过头,依法开始射箭。
她拉力不够,所以不能一下子就将箭射到靶子上,有好多次都直接脱靶了,让她不免有些丧气。
“宋小姐,一开始学射箭都是这样,别着急,多练习几次,慢慢就会了。”青峰站在一旁安慰她。
宋馨淡淡一笑,深吸一口气,刚要举起弓箭,安离昇却在后面说:“无需练了,先休息一下。”
“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宋馨咬牙,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被他激发了。
安离昇挑眉,站在一旁轻笑,“你手臂不想要了?”
宋馨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被他一说,才觉得手臂莫名有些酸胀,于是抿抿唇,索性作罢。
紫枯林内有一座精致的五角亭,安离昇领着她过去坐下,石桌上每天都有人备好温茶,哪怕安离昇不会每天都来,这茶也是必须要备下的,为的就是不时之需。
“我以后每天都要练习射箭吗?”宋馨抿了一口茶,端着杯子问他。
安离昇点头,淡淡开口,“在这儿住这三天,早上必须来练,以后每半个月来一次就可以了。”
宋馨觉得这样尚可以接受,心中便没有什么异议。
“最近各方有没有什么动静?”她总觉得,围场狩猎过后,似乎好多人都收敛了。
安离昇看她一眼,温笑道:“怎么,你很希望京都城闹起来?”
宋馨摇头,虽然心里清楚,这里终有一日是会乱起来的,可在那之前,她更希望这副繁华景象能多维持几日,毕竟宋家的根基全在这儿,就算乱起来,也要在她安排好一切,让宋家可以全身而退之后。
安离昇喝了一口茶,静默一瞬,挑眉道:“皇上对围场遇刺一事大发雷霆,睿王爷受伤,奉皇命留在京都养伤,不过说是养伤,也和监禁差不多了,你没发现,最近京都城的守卫都加强了许多吗?”
宋馨颔首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禁卫军主要负责京都百姓的安全,街上的巡查兵,每隔两个时辰才会换一次班,可这几天,似乎一个时辰就换了一次,而且连人数也渐渐增加了。
她一开始觉得没什么,毕竟正值太后大寿,加强守卫也是应该的,可如今太后的寿辰已经过去,禁卫军的防守却没有恢复如初,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皇上想伺机杀了睿王爷?”
她想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
安离昇含笑点头,“睿王爷在百姓心目中的声望不小,即便离京多年,可记得他的百姓依旧不少,这对皇上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威胁。斩草不除根,皇上是断不可能放他回去的,至于用什么法子除掉他,那就是皇上自己的事了。”
“你会不帮忙?”宋馨狐疑地看着他。
安离昇抬起左手摸摸她的头,低笑道:“比起睿王爷,我更希望死的人是东陵沉,毕竟睿王爷已经老了。”
宋馨颔首,觉得他说的也在理,睿王爷对皇位再觊觎,也不可能轻易从皇上手中夺权,毕竟宫中还有太子和三皇子。
那两派的实力他们差不多都已经摸清楚了,而最威胁的则是东陵沉,他蛰伏这么多年才回京,势力不见得会比太子和三皇子小。
第298章:很是壮观
京都城就是一片巨大的斗兽场,想安然存活下来,终究是要看个人本事的,如今东陵沉既然已不打算离京,便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夺嫡的准备。
想起东陵沉那双幽深的凤目,宋馨微微敛眉,心绪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东陵沉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她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感觉,恐怕太子和三皇子加起来,都不及东陵沉半分。
又歇了一会儿,宋馨回到起射线上继续拉弓射箭,安离昇这次就站在她身旁,灼灼目光让她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
安离昇看她一眼,敛起狸目沉声开口,“如果你想得到一样东西,就要睁大双眼,聚集心神,明确目标,没有人能闭着眼射中靶子。”
宋馨收回神,暗吸一口气,将视线定格在靶心,枯草做成的靶子上忽然浮现出柳下荫的脸,很快又变成赵琴和孙如玉,接着是卫卿和阮书瑶。
前两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在眼前一一浮现,宋馨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口好像被人压了一块大石头,深沉的水目微微一闭,倏尔又猛地睁开,盯着那红色的靶心蓦然放出一箭。
这支长箭像长了眼睛一般,带着破竹之势径直朝靶心射去,仅仅只是弹指之间,便深深插中了靶心。
宋馨长呼一口气,紧抿的唇瓣缓缓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青峰眼底则露出满满的惊讶,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谁能想到,上一刻还不停脱靶的人,下一刻竟能直接射中靶心,这进步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安离昇则赞赏似的笑了笑,深邃的狸目中声色不露。
她的潜力比一般人都大得多,从她跟着鹿鸣学管账时他就发现了,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学会鹿鸣的所有本事,足以说明她比常人蕴藏着更大的能量,只要勤于挖掘,终有一天,一定能将这些能量发挥到极致。
宋馨不知安离昇心中所想,只是隐隐觉得他似乎是有意在锻炼她,像燕隼识得药草一样,他身边的人,皆非废物。
自射中靶心之后,宋馨的底气便足了几分,从箭筒中抽出箭继续射,虽然难免会出现偏差,可差错并不大,一连十支,有七支都在靶心上,而另外三支则在九环之内。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转眼到了中午,安离昇让青峰收了弓箭,领着宋馨去前院吃饭。
青鸾今日做得菜比昨天还要多,陆仲山和叶引歌也来了,宋馨先回房简单洗漱一下换了身衣服,毕竟她在紫枯林站了一早上,体内发出不少汗,黏兮兮的沾在身上,很是难受。
叶引歌坐在桌前见宋馨进来,强行要她坐到自己身边,安离昇微咳一声没有说话,宋馨脚步一顿,便垂下眼眸往他身旁去了。
叶引歌看得目瞪口呆,“宋姐姐,你和安大人……”
她私以为,自己跟宋馨的关系,起码要比她和安离昇更亲密一些,哪曾想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倒是看出差别了。
宋馨知道她想差了,莞尔一笑,眯眼解释道:“安大人的手还不能动,我坐在这儿方便给他夹菜。”
叶引歌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可是,安大人他明明……”
“听说你待会儿想去翰林院找阿修?”安离昇看她一眼,适时打断她的话。
叶引歌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安离昇又是一笑,“我已经让青峰去备马车了,快点吃饭,若是晚了,恐怕你只能走着去了。”
叶引歌脊背一震,看看宋馨,默默抿了下唇,而后低头扒饭,心中却一个劲儿腹诽。
安大人简直太坏了,太坏了!
陆仲山看着安离昇轻哼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此刻的心情也和叶引歌差不多。
宋馨心下有些奇怪,她能感觉出陆前辈和小丫头心里似乎藏着一股子怨气,那并非是针对她的。
可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们这儿的气氛明明还很好啊,宋馨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也未觉出什么不妥之处,心中却是愈发困顿了。
这师徒二人,好端端的,突然间是怎么了?
吃罢饭后,叶引歌背上小药袋便一溜烟跑了,陆仲山也去园子里倒腾他昨夜种的药草去了,宋馨终于有机会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你是不是又惹陆前辈不高兴了?”
“这话从何说起?”安离昇笑着反问她。
宋馨皱眉,“那他们突然间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
安离昇笑得愈发肆意,“嘴长在他们脸上,说与不说,难道是我能管束的?”
宋馨抿唇,放下筷子也不跟他计较了,那么明显的怨气,她就不信他真看不出来。
安离昇目色幽深的看她一眼,笑了笑,拂过袖袍起身,“走吧,下午还有事要做。”
宋馨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背影,“我们去哪儿?”
安离昇脚步一顿,心思全放在她那句“我们”上,这是第一次,他忽然生出一种她和他是一体的感觉。
“到了你便知道了。”安离昇心情好,语气也不禁轻快起来。
宋馨不知他这突然间又抽得哪门子疯,皱皱眉,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两人穿过游廊,走到一座红瓦楼阁前,这座阁楼总共有三层高,入门处站着两个守卫,单单从气度上来看,宋馨也能看出他们和自家府上的护卫是不同的,想来武功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侍卫看见安离昇来,恭敬行完一礼,开门请他进去。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宋馨紧随其后,不解问他。
安离昇淡笑,“上午射箭辛苦了,现在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他说的很轻松,可宋馨却看到,这整层楼都放满了书,看起来很是壮观。
书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出身大家,自小到大看过的书也快比得上这么多了,但以她对安离昇的了解,她可不觉得他叫她来这儿,真是为了看书的。
果不其然,两人刚走进去,外面的侍卫便关上了门,安离昇站在她面前淡淡开口。
“这里放着东陵近年来所有的卷宗,三天之内,你把它们全部看完。”
“全部?!”宋馨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可能在三天之内都看完啊。”
更何况她早上还要练习射箭。
第299章:毫不掩饰
安离昇挑眉,“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当时也不过花了两天的功夫而已。”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疯狂吗?
她撇撇嘴忍不住腹诽,随手拿起第一排架子上的卷宗看了一眼,发现只是一件极其寻常的小案子,但时间上就有些遥远了。
“你进京做官未及一年,京都城所有的卷宗都在刑部,这些东西,你是如何拿到手的?”
看这纸张,倒像是被人重新誊写了一遍,不过就算这样,刑部的卷宗室也不是想进便能进的,除非……
“难道刑部也有你的人?”未及安离昇开口,宋馨已经出声。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安离昇神色淡淡的点了下头,说:“六部尚书已被柳卫两家分管,我还没有那么大能耐把手伸到六部去,不过前些日子刑部的卷宗室偶然失窃,刑部尚书怕皇上怪罪,便没有将这件事情上报。”
宋馨瞬间便听出他话中的重点,“你就不怕查到你头上?”
“我让人花十天时间迅速誊写了一遍,然后便把原本的卷宗又还回去了。”安离昇挑眉,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宋馨暗忖一瞬,又不解皱眉,“可是,你要我看这些卷宗做什么?”
“人与人,事与事之间往往是相互联系的,有些人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总能找到一根将他们牵引在一起的线,你想保住宋家,总该明白,谁是可用之人,谁才是你藏在暗处的敌人。”
宋馨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只是他不直接挑明,她也不打算细问,拿起手上的卷宗接着往下看。
安离昇侧目瞥她一眼,微微一笑,悄声退下了。
阁楼内有一张软榻,宋馨站累了便坐上去休息,软榻上铺着一条绵软舒适的垫子,宋馨摸着那卷宗,脑中蓦然浮现出不久之前,安离昇兴许就是这样坐在软榻上看书的样子。
怎么突然就想起他了?
顿了顿,她连忙摇摇头,努力将所有精力都聚集到卷宗上。
神志一专注,看得自然也就快了许多,短短一个时辰,她便看完了第一层架子上的卷宗。
安离昇说的不错,有些人看起来毫无关键,但他们之间一定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引着,而若不是看了这些,她还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刑部尚书竟然判了那么多冤假错案,若是一一整理出来送到皇上那儿去,也够那老尚书吃一壶的。
虽然她不知道安离昇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不过她隐约能察觉出,安离昇想做的,似乎比这还要多。
青峰站在安离昇身侧往阁楼内看了一眼,凝神问:“公子,现在就让宋小姐看那些东西,她一时会不会接受不了?”
安离昇敛眉,沉声道:“她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不脆弱,可到底也只是一个女子呀。
青峰对世上女子都有一种偏见,认为她们天生就是弱者,更何况宋馨自小还是在那种名门世家长大,纵然心智要比寻常人更成熟强大一些,可经历的事到底太少,打击稍大一些,不见得就能承受住。
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喟叹一气没再说话,他也无需解释太多,凭他对宋馨的了解,他相信,她会明白他的苦心。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墙壁上镶嵌着四颗夜明珠,陡然绽放出温和耀眼的光,宋馨看得入迷,已然忘记吃饭。
青雪端了一碗鸡汤进来,想叫她一声,见她看得如此专注,抿抿唇,又端着鸡汤出去了。
刚走出门外,便瞧见安离昇站在阁楼前的石阶下。
“公子。”青雪敛神行礼。
安离昇见碗里还冒着热气,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她没吃?”
青雪微微点头,“奴婢见宋小姐看书看得入迷,便没有打扰她。”
安离昇了然,抿抿唇,挥手让她退下。
窗户上倒映出宋馨的影子,他瞧见她一边埋头看书,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敛容笑了笑,他蓦然转过身,拂袖离去。
宋馨一直看到子夜才惊觉腹中饥饿,放下卷宗数了数,惊讶的发现她在短短一下午竟然已经看完了三分之一的卷宗,照这个速度下去,三天之内,她还是有可能将所有卷宗都看完的。
揉了揉肩膀,她起身出去准备找青雪,刚打开门,安离昇却端着一碗鸡汤进来了,浓郁的味道瞬间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
“饿了?”安离昇见她直勾勾盯着鸡汤看,不禁眯眼一笑。
宋馨连连点头,接过鸡汤走过去坐到桌前,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
“你这府上的饭,做得倒是比醉仙居好上太多。”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夸奖。
安离昇挑眉,“若你喜欢吃,以后可以常来。”
宋馨想了想,摇摇头,觉得还是算了,她要练习射箭,每半月就得来一次,若是为了这一顿饭再频频往他这儿跑,总有被人撞见的时候。
虽说她已经退了婚,可被人瞧见了,难免不好,京都城的流言有多恶毒,她算是彻底领教过了。
安离昇见她不愿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了她放在桌子上的纸,稍稍看了两眼,旋即笑道:“看得倒是认真。”
宋馨顿了顿,说:“想不到,这柳卫两家竟然还担了这么几件案子,随便抽出一件,都够他们头疼了吧。”
“那倒不至于,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人证物证想必都已经被销毁了,这种案子拿出来,没有人会信。”安离昇阖眸浅笑,倏尔看见了什么,目光不由一顿,“怎么,对东陵沉的生母也有兴趣?”
宋馨轻轻点头,“二皇子的生母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婢女,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可关于她的死,却不免让人心生疑虑。这卷宗上说二皇子被生下之后不久,其母便去世了,死因缘何根本就没有记载,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安离昇挑眉,“宫中每一天都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可她是皇子之母。”宋馨拔高声音特意强调了一下。
既然为皇室诞下了子嗣,那她的身份就不仅仅是宫女那么简单,更何况听闻此女生前还深得太后器重,那在宫里的地位就更要比普通宫女高出一等,后来不清不楚的死了,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吗?
第300章:悄无声息
宋馨见安离昇抿起唇瓣不再说话,顿了顿,敛容问:“你说,东陵沉此次回京,会不会也想调查这件事?”
安离昇扬眉,缓缓将纸放在桌子上,“那就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宋馨敛容暗暗腹诽一句,埋头兀自喝起了鸡汤。
而安离昇则坐在对面看着她,眸光深邃,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翌日一早,宋馨换上一身劲装,草草吃过早膳便去了紫枯林,青峰已经把技巧都教给她了,剩下的全靠她自己,有道是万事开头难,但只要迈出这一步,就相当于她已经把最难的地方跨过来了。
之后一连两天,她都忙的不可开交,要么在紫枯林,要么在阁楼里看卷宗,陆前辈每到中午便会来帮她活络筋骨。
安离昇似乎也忙起来了,自第一天子夜聊过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两天时光悄然而过,第三天傍晚,她终于把所有卷宗都看完了,只是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看着铺在桌子上的纸,手不经意间微微颤抖,整颗心狂跳不停。
就在这个时候,安离昇推门走进来,看见她脸上的神情,皱皱眉,抿着薄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良久,宋馨才怔怔开口,“这上面的事,都是真的,对吗?”
待问完之后,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他早就将所有卷宗都看过了,发现疑问之处,自然也提前查探过了,是真是假,还需多问吗?
谁是可用之人,谁才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以前她不明白,如今倒是清楚了。
安离昇敛容沉吟道:“宋老太爷生前门生众多,千人各有千人面,难免会生出异心,如今你既已从一些分崩离析的细节中看出诡异之处,也无需我多加解释,总之,日后多多小心便是。”
这句话他提醒过她很多次,她也从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是想不到,明枪易躲,暗箭才最难防,除了卫柳两家,日后,她又多了一个仇人了。
想到博学多才的祖父,宋馨只觉满心悲凉,听父亲说,那个人当年家境贫寒,祖父念他苦心求学,没有收取一文钱,尽心将他培养成才,可结果呢,他竟气的祖父离世,还一手导致了宋家的没落。
细算下来,她对那个人的恨,应该是远超卫柳两家的,若不是他,宋家也不会渐渐走向末路,更不会沦落为世人的笑柄,而她,原有机会可以摆脱柳下荫的纠缠的。
白皙的指尖紧紧蜷在一起握成拳,安离昇知道她心底压抑着恨意,默叹一气,走上前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别担心,我会帮你。”
温淡的口吻与他以往说过的话没有任何区别,可宋馨却觉得它充满了力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是一个人了,而她,竟然也习惯性的开始依赖他。
“公子,鹿先生来了。”
青峰站在门外淡淡说了一声。
宋馨收敛起全部思绪,目色困顿地望向安离昇,“你让鹿先生来的?”
安离昇摇头,眼底同样闪过一抹异色,“我没叫他来。”
两人对视一眼,打开门一起走出去,鹿鸣就站在院子里,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一样。
“鹿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宋馨疑惑开口。
鹿鸣眉宇之间藏着些许激动,快步走过来从袖中拿出一条帕子,“宋小姐,安大人,你们看这个。”
宋馨与安离昇垂眸看了一眼,齐齐震住。
“这……这是从哪儿来的?”
宋馨震惊开口,她经营了几个月的则灵居,自然明白旁人去买东西,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些东西付账。
虽说通古轩是经营古玩的,不管什么稀奇物什,鹿鸣也不是没见过,但能让他引起这么大反应的,足见这东西来历不凡。
安离昇的声音明显要比宋馨镇定许多,“我们进屋谈。”
鹿鸣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小阁楼。
三人围坐在桌前,看着手帕中包裹的黄灿灿的东西,鹿鸣这才将自己所发现的事告诉了宋馨和安离昇。
“前几日黑风山被炸为平地,惊动了附近的村民,有人告诉我,宋家那两座荒山似乎有些不寻常,我便去查看了一番,结果在其中一座山上发现了这个。”
宋馨听罢,目中难掩惊喜,“那山上有多少?”
鹿鸣深吸一口气,饶是如此,声音依旧有些颤抖,“满满一整座山下埋的全部都是。”
宋馨这下彻底震撼了,就连安离昇素来镇定的脸上也不免动容。
宋家已经废弃的两座荒山,其中一座竟然是金山,如今国库正空虚,别说皇上,就是被朝中任何一派发现,宋家也绝对会迎来灭顶之灾。
“这件事,你也不知情吗?”安离昇凝神问宋馨。
宋馨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出生的时候,这两座山已经荒废了,我爹不擅打理,便任由其废弃下去,谁知道那下面竟然会有那么多金子。”
安离昇皱眉沉吟道:“这些金子,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鹿鸣淡沉声开口,“安大人大可放心,我带到山上去的,都是可信之人。”
宋馨却拧拧眉,温声道:“只是,任由其放在那里,终究是个隐患,这么多年了,我们既然会发现,终有一天,也一定会被别人发现……安大人,凭你的本事,悄无声息的在天子脚下运走这些金子,应该不成问题吧?”
安离昇知道她想说什么,眯眼笑道:“那就要看宋小姐能给我多大的好处了。”
“那些东西埋在地底下,对宋家而言是祸非福,如今我有通古轩和则灵居,已足够养活一大家子的人。但如若交给皇上,以皇上的多疑心思,到时候只怕会把宋家的一片忠心看成歹意,反而会弄巧成拙。再说,我也不愿意将这等好事便宜了皇上,充公国库,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劳民伤财的事出来。所以,我打算把那座山交由你处理,想将它如何,你自己看着办,但我只有一点要求,金子被全部开采出来之后,我要拿三成。”宋馨想了想,觉得这是目前为止最保险的法子了。
安离昇温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好,就依宋小姐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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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得天独厚
京都城局势越来越不稳,他也该考虑更长远的谋划了。
宋馨和安离昇商定之后,便回房歇息了,鹿鸣辛苦跑来一趟,再回到通古轩,又要花上一两个时辰,安离昇便让青鸾临时收拾出一间屋子,暂时给他住了。
第二天一早,宋馨和鹿鸣坐着马车一同从水榭离开,途径通古轩时,让他先下了马车,青峰则驱马继续往前走。
“宋馨!”
马车刚在宋府门前停下,宋馨还未下去,身后便猛然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她听出是谁,眸底不由闪过一丝不耐。
青峰看出她的不悦,低声问:“宋小姐,要不要属下……”
“不用了,她是郡主,惹恼了她,反而给你家公子徒添麻烦,你先回去吧,我能应付。”宋馨摆手打断他的话,等下了马车后,拂袖让他先走。
青峰无奈,只好驱马离开,经过凌霜身边时,默默敛容看了她一眼。
凌霜不认识青峰,但能察觉到他的眼神很是不善,怔了怔,策马走到宋馨面前,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喂,你跟我赛马去。”
宋馨想拿块板砖拍死她,这么光天化日的,她说话这么大声做甚,生怕别人不知道宋家二小姐会骑马似的。
凌霜似也瞧见宋馨变了脸色,默默抿抿唇,声音骤然低了几分,“你这三天跑哪儿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宋馨对凌霜的印象实在谈不上有多好,故而冷笑一声,挑眉问:“不知凌霜郡主找小女有何贵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卫宋两家的婚约似乎已经作废了。凌霜郡主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如今还来找小女的茬,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凌霜一怔,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那些事儿,莫名就红了脸。
自从知道阮书瑶和卫卿的事,尤其阮书瑶还拿她当箭使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以前对宋馨究竟有多过分。
可道歉这种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她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跟人道过歉。
她是疆北的郡主,一旦示弱,便是侮辱了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凌霜也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向人道歉,所以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她才想出一个比较折中的法子。
“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就是想跟你一起去赛马,上次在猎场,我们还没有比完就……今天我跟你一局定输赢,只要你赢了,我们过往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宋馨闻言挑眉,深深凝视着凌霜,似在思考她这话的可信度,而这会儿她才发现,凌霜今天说话,好像也不在她面前以“本郡主”自称了,这种反差,未免太过奇怪了。
凌霜见她久不说话,眼珠一转,启唇威胁道:“如果你不和我比的话,我现在就站在大街上,告诉京都城的所有百姓们,宋家二小姐会骑马。”
宋馨扬唇,丝毫不受她的威胁,“如果我去马场,被人瞧见的话,一样难逃诟病。郡主,我已经跟卫卿退婚了,不管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恩怨,在我心里早已成为过去,我已经不在乎了,也请你放下吧,至于赛马,我看就不必了。”
凌霜今天就是抱着道歉的念头来的,哪肯真就这么算了,当即甩出马鞭拦在她面前。
“不行,今天你必须跟我比。”
宋馨扭头看她一眼,心中实在是无奈,她本以为东陵素已经算刁蛮了,可自打在刑部大牢出事之后,东陵素明显变得比以前乖顺多了,哪曾想这又来了一个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凌霜郡主,吴王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管束她的。
“真要比?”她敛容问凌霜。
凌霜郑重点头,“比!你放心,我已经让婢女去看过了,马场没有人在,只要你赢了我,我们之间就彻底两清了。”
可能吗?
宋馨忍不住想笑,凌霜之所以能说出这种话,不过是建立在她宋馨如今没有出任何事的基础之上罢了。
倘若她宋馨真的被山贼夺去了清白,倘若曾经的流言都是真的,倘若阮书瑶带来的那几个婆子真的验了她的身,任何一个“倘若”都极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到那个时候,凌霜还能心安理得的对她说出这种两清的话吗?
宋馨能感觉出凌霜现在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可她心底对凌霜依旧是藏着敌意的。
她宋馨不是什么烂好人,旁人污蔑了她,她可以原谅,但绝对不可能就此忘了曾经那些事。
“走吧。”
宋馨沉叹一气,让门口的守卫准备好马车,跟着凌霜一路往马场走。
马场内果然空无一人,一圈跑下来,也不过个把时间,因凌霜是骑着马来的,所以宋馨便自己去马厩中选了一匹马骑过来。
“今日当值的马夫已经换成了我的人,这一场比试,你大可拿出自己的真本事跟我比。”凌霜勒着马绳淡笑。
宋馨颔首示意,而后策马走到起跑线上。
一旁的马夫一声令起,两人倏尔收敛了目色,眼光如炬一般紧紧盯着马夫手中的小白旗。
“跑!”
只听马夫高声令下,白旗猛然落下。
宋馨和凌霜座下的马陡然如脱缰一般,似箭离弦,嘶吼着向前奔去。
两人起先几乎是并排疾驰的,可方跑出五米,便渐渐拉开了距离,凌霜自诩在马背上长大,京都女子再能人辈出,也不可能有疆北大草原那种得天独厚的条件。
可凌霜终究还是低估了宋馨,宋馨的速度不见得比她快多少,可她一会儿侧骑,一会儿又用双手抱住马脖子,让身子紧紧贴着马背,一会儿又单手支撑着马鞍,那哪是在骑马,分明是在向自己炫耀她的马术。
凌霜暗暗咬牙,不服气的狠狠甩了下马鞭,马儿一时吃痛,嗷叫着去追宋馨。
可这个时候,宋馨已经直奔到不远处的终点了。
凌霜眼见自己输了,蓦然红了脸,不过这下却是输的心服口服,她会骑马,可她根本没有宋馨那样精湛的马术,这远在她的意料之外,但不得不说,宋馨着实厉害。
“你赢了。”
凌霜扬眉,从马上跳下来。
宋馨轻轻拂去被风吹乱的发梢,不失优雅的笑道:“希望凌霜郡主说话算话,咱们之间两清了,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的麻烦。”
第302章:切身体会
卫卿和凌霜之间的风流韵事,她并不是很想知道,既然已经退了亲,凌霜便该清楚,她并不是她的敌人。
凌霜挑挑眉,淡声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京都城不知有多少人被你骗了。”
宋馨淡笑不语,牵着马慢悠悠的往马场外走。
凌霜紧紧跟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闲话。
马场不远处搭着十几顶大帐,是供京都那些达官贵人们休息用的,不过平日里来骑马的人并不多,所以这些东西几乎成了摆设,凌霜也是事先了解过了,才敢邀请宋馨赛马。
哪曾想,在最靠前的一顶大帐中,一双阴鸷的眼睛已经将两人方才赛马时的样子全部看去。
确切的说,他看的只是宋馨。
手中的杯子被一股浑厚的蛮力催握成渣,嘴角处却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手无缚鸡之力的宋家二小姐,竟然会骑马,而且马术还超过了凌霜,这还是传闻中的宋馨吗?
她身上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先前退婚,他以为她会像个妇人一样躲在家中无病呻吟。
失去卫家那么高的门庭,他以为她会后悔,会悲伤,不曾想却是笑的这般恣意,好像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就盼着退亲一样……
寒芒在背,宋馨越往前走,越能感觉到一束炙热的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其实刚刚赛马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只是为了赢凌霜,她努力让自己忽视了那道视线,如今却感觉愈发强烈了。
她默默扭头看了一眼,见四下并没有人,不禁皱了下眉。
“怎么了?”凌霜不解问她。
宋馨轻轻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凌霜见怪不怪的抿了抿唇。
两人很快走到马场外,宋馨刚要把马牵到马厩中去,却见阮书瑶骑着一匹白色的马驹从里面横冲直撞的跑了出来,直奔宋馨而来。
凌霜眼疾手快的把宋馨推开,然后重重往阮书瑶的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马儿顿时失控,一下子冲出老远,好一会儿才被阮书瑶安抚下来。
宋馨目色幽深的看了凌霜一眼,心底浮起一丝怒气。
她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凌霜哪会好端端的来跟她了结什么恩怨,原来还是和阮书瑶设了陷阱等着她往里面跳。
“你不会怀疑,我和她联合起来害你吧?”凌霜看到她的脸色,已然明白她在想什么。
宋馨挑眉,“难道凌霜郡主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她淡淡说着,低哼一声往马厩中走。
凌霜一把拦住她,举起三根手指急声道:“我发誓,今天来这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更没有想对你做什么,如果我有心害你的话,刚才就不会救你了。”
宋馨听着身后哒哒的马蹄声,皱着眉不耐道:“凌霜郡主,古训中有句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有时候,人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凡事还是要用心看,为了逼我退亲,你也不是没想过别的法子对付我,这时候让我选择相信你,你不觉得可笑吗?”
凌霜也气红了脸,见阮书瑶过来,怒瞪着她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阮书瑶被她突如其来加重的语气弄得有些心思莫名,不过嘴上还是不失礼节的笑道:“将军来马场聊公事,有一份公文落在书房了,便让人嘱托我赶紧给他送过来。”
宋馨听着那话,心中倒没什么起伏,反而是凌霜气得胸口直颤,自打知道阮书瑶和卫卿的关系后,她现在一听阮书瑶再提起将军,就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大肆炫耀。
凌霜深吸一口气,扭过头跟宋馨说:“你听到了吧,我今天来这儿,真的没有跟她打过什么商量!”
宋馨凝神淡淡扫了阮书瑶一眼,瞧见她手上拿的信函,选择信了凌霜的话,不过突然间却让她想起另一件事儿。
卫卿也在马场,那她刚才和凌霜赛马,岂不是很有可能都被卫卿看到了?
而阮书瑶却听着凌霜跟宋馨解释的语气,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
凌霜怎么会和宋馨一起出现在马场,凌霜不是一直都很讨厌宋馨吗?
这么想着,她凛凛神,温声问:“凌霜郡主来骑马吗?”
凌霜拿着马鞭子没好气道:“来马场不骑马,还能干什么,你眼睛瞎了,看不见本郡主身边牵着一匹马?”
一句话堵的阮书瑶瞬间下不来台。
而宋馨也是诧异,这两个人逼上宋家那一天可是挺团结的,这才过去几天,竟然闹僵了?
阮书瑶顿了顿,知道凌霜对自己有怨气,虽然她也不清楚这怨气从何而来,不过还是决定暂时不惹这位煞星了,眸光一闪,将矛头对准了宋馨。
“宋小姐也会来马场,倒是罕见,你应该还不会骑吧?书瑶在边关的时候常跟随将军东奔西跑,马术还算可以,宋小姐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就你那三脚猫的马术,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再说,宋小姐若真想学骑马,让你一个奴婢教她,岂不自贬身份!”凌霜气不打一出来,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奚落阮书瑶的机会。
宋馨这下是真确定她们二人决裂了,确切的说,应该是只有凌霜一人在生阮书瑶的气罢了,而阮书瑶应该和自己一样,处在混沌不清的状况之外,倘若她们只是在她面前演戏,根本不可能演的这么逼真。
“郡主,你怎么……”阮书瑶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面容看着凌霜,声音有些干涩。
宋馨冷眼旁观,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她现在倒真有些好奇,凌霜和阮书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什么,我很蠢很好利用是不是,我像傻子一样被你戏弄而不自知,还帮着你阻挠了卫宋两家的姻亲,你心里很痛快是不是?”
凌霜的脑子本就是一根筋,如今处在盛怒状态下,索性当着阮书瑶和宋馨的面,把话挑明了。
而宋馨瞬间便听出她的意思,难怪她会突然这么对阮书瑶说话,原来是知道了卫卿和阮书瑶的关系。
这种被利用、背叛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呢,她当初不同样也切身体会过。
第303章:自作自受
而阮书瑶自然也知晓了凌霜话里的意思,眸中倏尔闪过一抹惊慌,淡淡扫宋馨一眼,又看向凌霜说:“郡主,我不知道是谁在您面前说了什么,可请您相信,书瑶真的从来都没有利用过您。”
她意指宋馨,以为是宋馨在凌霜面前挑拨离间。
凌霜见阮书瑶还敢狡辩,沉下脸蓦然向她逼近一步,“你敢说,你跟将军没有半分私情吗?你敢说,你没有利用我去阻挠这门亲事吗?现在摆出这副软弱无知的面孔给我看,你恶不恶心。”
阮书瑶的脸刷地一红,她怎么都想不通,凌霜怎么会知道她跟将军之间发生的事,倘若是宋馨说的,可他们回京不过半月,宋馨根本不可能知晓啊。
但眼下的情况,确实是凌霜跟她闹僵,转而向宋馨求和去了。
阮书瑶跟凌霜接触的时间长,深知凌霜有多蠢,只要让将军退了亲,她就有办法安抚好凌霜,然后让自己安心嫁给将军。
可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凌霜若是站到宋馨那边去,宋馨一定会帮着凌霜对付她,毕竟退亲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污点,宋馨必然会怀恨在心。
阮书瑶紧紧抿着唇瓣,心中一团乱麻,眼角余光蓦然瞥见自马场中穿梭而来的卫卿,心底不由一喜,她忽然跳下马向宋馨走去。
“宋小姐,挑拨离间,可不是什么光彩本事,您就不怕被将军知道了,会更加厌恶您吗?”
她径直走到宋馨面前,两人相隔不过半步,但身子却紧紧挨着宋馨的马。
宋馨微微一笑,一脸的风轻云淡,“阮姑娘,人不管做什么事,首先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敢问你是以什么身份这般对我说话?”
她一句话就把阮书瑶的婢女身份贬的一无是处,上一世是她太蠢,念及阮书瑶在卫卿身边服侍多年,加上卫府的下人也对阮书瑶多加敬重,所以她顺其自然的没有拿阮书瑶当成婢女看待,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珍藏的首饰送给她,可结果又换来了什么呢。
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阮书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估算着卫卿应该越走越近了,手不经意间在马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而后那马就突然失控一般,抬起前蹄狠狠将她踹出几米远。
“华儿!”
不远处突然传来卫卿的声音,凌霜面色不禁一变,而宋馨依旧神色淡然的站在那儿,摸着马儿身上的毛慢慢将它安抚下来。
没有经过训练的马极容易发狂,但这马一直被关在马厩中,不比野马桀骜,会突然失控,只有一种可能,阮书瑶突然用什么东西激怒了它。
“刚刚怎么回事啊?”凌霜走过来低声问她。
宋馨耸耸肩,挑眉道:“我也不清楚,郡主不妨听听她怎么说。”
她?
凌霜现在对阮书瑶鄙夷的很,她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卫卿急步上前将阮书瑶扶起来,敛神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一遍,发现只是腰椎断了,算不上什么大伤,等回去之后好好休养些日子便会好起来。
“将军……”
阮书瑶趴在卫卿怀中,红着眼可怜兮兮的啜泣。
卫卿的心瞬间软成一片,她陪了他这么多年,他熟知她的好,所以从来不敢让她受一星半点的伤,哪曾想今日竟会变成这样。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宋馨,他眼底突然蹿出一把怒火。
“来人,把这匹马给我杀了!”
华儿和凌霜的关系素来要好,所以凌霜不可能会刁难她,唯一的可能便只有宋馨了。
哼,想不到脱了世家小姐这层皮,她也不过是一个妒妇罢了,和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方才真是他看走眼了。
宋馨知道卫卿是在给阮书瑶出气,一匹马的命而已,她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不过她就是看不惯阮书瑶得势的样子。
更何况,杀了这匹马,卫卿也不见得会真出气。
“将军,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未免有失您将军府的风范吧?”
宋馨敛眉,手不停给马顺毛。
卫卿眯眼了冷笑,“怎么,你想救它?”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阮姑娘究竟是因何受的伤还不得而知,卫将军想为她出气,总得把事情问清楚。万一传扬出去了,外人只怕还要以为是我故意的,毕竟这马是我牵过来的。”宋馨轻笑,眉眼之间似有万种风情。
卫卿一时看迷了眼,蓦然又想起她方才在马背上洒脱恣意的样子,那根本不是在赛马,而是一个曼舞的天仙,让他根本挪不开视线。
阮书瑶见卫卿愣神,便知他被宋馨迷住了,暗暗恼怒的瞪她一眼,嘤咛一声,啜泣道:
“将军,是书瑶不好,不关宋小姐的事,书瑶只是看见凌霜郡主和宋小姐的关系突然变得那么好,心下奇怪,所以问了宋小姐几句话。
不想那马儿竟突然发狂,将军,弄成这样都是书瑶自作自受,这马到底是一条命,将军便放过它吧,就当为书瑶积福了,好不好?”
反正凌霜已经知道她和卫卿的事了,她也没必要在凌霜面上强加否认,至于宋馨,一个已经退了亲的弃妇,谅她也兴不起什么浪。
阮书瑶的话看似将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卫卿自然不会认为伤是阮书瑶自己弄成的,没有人会对自己这么狠,唯一的解释就是,阮书瑶认为宋馨在挑拨她和凌霜的关系,于是去质问宋馨,而宋馨又在暗中动了手脚,让马突然失控,这才踹伤阮书瑶。
而宋馨则冷眼看着阮书瑶在卫卿怀中依偎,嘴角慢慢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阮姑娘,凌霜郡主为什么突然和我的关系这般要好,你会不知道原因吗?”
凌霜也站在一旁啐了她一口,“方才是你突然走过来才会被马踹伤,这马也不是宋小姐自己养的,认生的很,宋小姐骑了那么久都没事,怎么你一过来就踹伤你了。依本郡主之见,怕是你身上的气味太恶心,刺激到它了吧!”
凌霜意有所指的骂她,阮书瑶的脸瞬间气红。
“凌霜郡主,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书瑶不知道宋小姐到底都跟您说了什么,可您一定要睁大眼睛,千万不能好坏人不分啊!”
第304章:实非良配
凌霜轻嗤一声,挑眉道:“你充其量只是卫将军身边的奴婢吧,如何算得上人,本郡主以前眼神不好,看错了人,幸好及时力挽狂澜才没有害死自己,我私以为,宋小姐可是一个大好人。”
宋馨是大好人,言外之意,便是指阮书瑶是个坏人了。
阮书瑶气得浑身发抖,凛凛神,刚想再说什么,卫卿却不耐烦的喝了一声。
“够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阮书瑶吓的顿时噤声,凌霜撇撇嘴,眼神甚为轻蔑。
宋馨依旧神色淡淡的站在一旁,仿佛整件事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卫卿阴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看了看她身侧的马,沉声道:“不会骑马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这次只是小事,下次若酿成大祸,看你怎么收场!”
“不劳将军费心。”宋馨淡笑,缓缓收敛起水目,心头却陡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卫卿并不知道她会骑马,也就是说,他刚刚并没有看见她和凌霜在赛马。
卫卿听着宋馨一副疏离的语气,皱皱眉,冷哼一声弯腰抱起阮书瑶离开了。
凌霜却看着两人的背影暗暗握紧了双拳。
阮书瑶只是一介婢女,卫卿竟然亲自抱她,想不到,他对她的情意竟然这么深!
宋馨留意到凌霜的神色,敛眉一笑,将马交给马夫后,也告辞离开。
既然凌霜已经知道了阮书瑶和卫卿的事,那阮书瑶就暂时交给凌霜对付吧!
虽然以宋馨对凌霜的了解,觉得这个郡主最后多半会败在阮书瑶手下,但短期之内却可以分散阮书瑶的注意力,她还要打理荒山事宜,没空跟她们瞎折腾。
离开马场后,宋馨回府换了身衣服,而后乘马车前往则灵居。
这几天都是迎夏在打理铺子,这丫头也慢慢被她带上道了,宋馨觉得很欣慰。
引歌那丫头回来之后,一直在帮迎秋调理身体,天生顽疾是渐渐控制住了,她和卫卿的亲事也如愿退了,大哥在朝堂上也越走越顺畅,她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好的。
宋馨静静想着,手下的算盘珠子轻快作响。
“小姐,门口来了一个木商,说是找您的。”
怔神间,迎夏匆匆走进来。
宋馨恍然愣住,顿了顿,才道:“请他去内室等我。”
迎夏颔首,神色恭敬地将人请了进来。
宋馨凝神合上账本,而后稍稍整理了下衣服,缓缓走进内室。
迎夏知宋馨有事要谈,倒了两杯茶便退下了。
宋馨敛眉看向对面之人,他看起来还很年轻,约莫三十岁出头,身上穿着一袭老派的黑色长衫,眉眼很是冷峻。
“听我身边的丫鬟说,阁下是做木材生意的?”宋馨喝了一杯茶,淡淡开口。
那人微微点头,语中透着严肃,“鄙人姓白,行排第三,老家在陕中一带,祖上历代以经营木材为生,这几日恰逢来京都做生意,途径黑风山时,看见那附近有两座荒山,似已很久不耕种了,便想将其买下来种树。只是山头皆有主,因为不知道那山是哪位贵人名下的,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将其占为己有。后来派人多番打听,才得知那山是宋家的,故特来跟宋小姐打个商量。”
宋馨凝神听着,而后挑眉问:“那山虽然废弃多年,可土质却是极好的,不知白掌柜打算出多少银子买下它?”
这人想了想,缓缓伸出五指。
“五千两?”宋馨摇头失笑,“白掌柜,恕我直言,您别看我年纪小就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这做买卖的门道,我怕是比您还要精通一些,那山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可对您来说,刨个坑种棵树,三五年之后,赚的银子可是远远超乎想象,您何必在这儿跟我讨价呢。”
白掌柜听罢,唇角也是一笑,“宋小姐误会了,这山的价位,我给您定在五十万两,如何,这下可满意?”
宋馨愣了一下,旋即含笑点头,“好,就五十万两,您看您打算买哪一座?”
“山顶有棵老槐树的那座。”白掌柜毫不犹豫的开口。
宋馨毫无异议,当即让迎夏回府取了地契,亲眼看过之后,才交给白掌柜。
等那人付了银票离开之后,迎夏才走过来不解地问:“小姐,好好的山,您怎么说卖就给卖了呀?老爷和夫人还不知道呢。”
“留着也没什么用,既然有人买,倒不如卖了,还能换这么多银子呢,至于爹和娘那儿,你暂时还是先保守秘密吧,等寻一个合适的契机,我亲自跟他们说。”宋馨数着手上的银票,缓缓开口。
迎夏郑重点头,自是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这厢宋馨做了一笔大买卖,而那厢的凌霜回宫之后,却气得将寝殿内的东西通通砸了个稀巴烂。
梅太后收到消息,赶忙来看她。
“霜儿,好端端这是怎么了,有事跟哀家说,你把东西都砸了管什么用。”
凌霜听见梅太后的声音,嘤咛一声猝不及防的扑进她怀里。
“姨奶奶,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啊,不然我就不活了!”
梅太后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说:“好好的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死呀活的,姨奶奶年纪大了,可受不得这种惊吓。”
随后走进来的东陵沉微微眯起凤目,沉默一瞬也跟着劝道:“霜儿,有什么话你跟祖母好好说,莫凭白在她老人家面前添晦气。”
凌霜似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失偏颇,吸吸鼻子,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梅太后说:
“姨奶奶,我喜欢卫将军,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日子长到我自己都数不清,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
可是将军说他已经跟别人有了婚约,我堂堂郡主,他不能委屈了我。
可是我不在乎的,只要能嫁给将军,我什么都不在乎。
来到京都城后,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跟宋馨退亲,姨奶奶,求求您,为霜儿和将军赐婚吧!”
梅太后的脸色骤然一变,几乎是想都不想的拒绝了,“不行,卫卿实非良配,你嫁给他,怕是要苦一辈子,哀家岂能看着你受苦。再说你是疆北的郡主,婚约一事,还要看你父亲的意思。”
第305章:不言而喻
凌霜抿抿唇,急声道:“父亲一直都知道我对将军的心思,他从来没有阻拦我,可见他是同意我嫁给将军的,姨奶奶,求您了,您就赐道懿旨,成全了霜儿的一片痴心吧!”
她轻轻拉着梅太后的锦袖,哀声恳求。
东陵沉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梅太后的脸色却始终没有缓和下来,“霜儿,宫中的很多事情你都不了解,和卫卿成亲,并非你们两个人的事,其中牵扯和羁绊的,还有很多。哀家不同意,也是为了你好,殿内摔毁的东西,待会儿让杏雨去司物局报备,再重新置办一份,至于这件事,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梅太后说罢,便敛容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姨奶奶!”
凌霜跪在地上不甘心的叫了一声,脸上满是泪痕,眼中忽然倒映出东陵沉的脸。
“二哥……”
东陵沉默叹一气,拂袖擦了擦她脸上的泪,低声笑道:“瞧你,好好的,怎么哭成这副样子,成小花猫了。”
凌霜毫无形象的抹了把泪,起身抓住东陵沉的袖袍说:“二哥,在我认识的人中,数你的主意最多了,你去帮我求求姨奶奶好不好,她若不赐婚,将军就要娶别人了。我好不容易才让他跟宋馨退亲,哪曾想却是为她人做了嫁衣,二哥,我不甘心,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东陵沉含笑点头,以一副老成的口吻安慰她,“霜儿乖,你不哭,我就帮你。”
凌霜闻言,顿时止住哭声,肩膀却依旧止不住颤抖。
东陵沉缓缓一笑,摸摸她的头,转身去追梅太后。
凌霜心里忽然有了几分底气,自小到大,就没有二哥办不到的事,有他出马,姨奶奶一定会降旨赐婚的。
阮书瑶敢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跟将军亲昵,就要做好被她报复的准备,想一步登天做将军夫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再说吧!
梅太后年纪大了,走得慢,故而很快便被东陵沉追上了。
祖孙俩一路去了御花园,园子里百花斗艳,缤纷绝伦,梅太后看了几十年,早就看厌了。
东陵沉扶着她到凉亭里坐下,沉默着没有说话。
倒是梅太后自己先忍不住了,“怎么,你追出来,不是为了帮凌霜那丫头求情的?”
她在宫里沉浮多年,一路从一个小小的渔家女坐上太后之位,自认为是颇能沉住气的,不想这个孙儿还要厉害一些,果然是做大事之人。
东陵沉点点头,温笑道:“自然是为了她的事,不过孙儿也知道,祖母不会答应。”
梅太后看他一眼,默叹道:“哀家的意愿,是想让你娶凌霜的,她是疆北的郡主,娶了她,你和疆北一带的关系便会更牢固一些。哪曾想她却一心要嫁给卫卿,卫家没一个好人,嫁进去,她怕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东陵沉眯眼一笑,淡淡开口,“哪有祖母说的那般夸张,孙儿知道您素来与皇后不和,但倘若因为这些恩怨就阻挠了霜儿的姻缘,她以后怕是要怨上祖母了。再说,孙儿倒以为,凌霜嫁给卫卿,对我们来说,大有裨益。”
梅太后微微敛起眉,“怎么说?”
“卫卿手握兵权,将来倘若真要走到各方对峙的一步,唯有手握重兵,赢面才会大,孙儿这些年一直待在疆北,和疆北一带的关系已经牢不可破,无需再用凌霜锦上添花。反倒是卫家那边,将军府是铜墙铁壁,卫卿的警惕性素来又高,若是凌霜嫁给卫卿,反倒会成为我们的内应。”东陵沉暗忖着开口。
梅太后想了想,挑眉笑问:“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自然。”东陵沉点头,眼底无一丝杂质。
梅太后倏尔敛容,沉吟一会儿,正色道:“好,就依你所言。”
东陵沉微微一笑,起身行礼,“那孙儿就代凌霜先谢过祖母。”
梅太后摆摆手没有言语,等回到慈宁宫后,便让楚林带着懿旨去了卫家。
一听说太后赐婚,将军府上下都愣住了,卫家父子一前一后跪在地上,困顿的看着楚公公手中的懿旨。
“卫将军,凌霜郡主为了嫁给您,可是在宫里闹腾了好一会儿,太后娘娘说了,虽然将军是刚退亲,但凌霜郡主对您情有独钟,誓言此生非您不嫁,你们二人实乃天作之合啊。”楚公公笑吟吟的看向卫卿。
卫卿目色一变,静默一瞬,沉声道:“多谢太后娘娘抬爱,只是烦劳公公回宫禀明太后,凌霜郡主天资活泼,卫卿这么多年来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加之末将刚退亲,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万一传扬出去,对凌霜郡主的名声亦有影响,这懿旨,末将难以从命。”
楚林脸上神色一顿,挑挑眉,冷笑道:“将军是想抗旨了?”
卫卿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卫冕也沉下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楚林挑眉,倏地一下收起懿旨,“既然如此,老奴也无从可劝了,回宫之后,老奴一定会将将军的话如数转告太后娘娘,告退。”
卫冕让管家去送楚公公,默叹一气,从地上站起来,老眼沉郁的盯着卫卿问:“你违抗太后的旨意,是为了阮书瑶?”
卫卿沉默着没有说话。
卫冕却气得摔了手边的茶杯,“那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这么护着她!”
卫卿闪身躲过迎面砸来的杯子,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声音恭谨道:“父亲不必再问了,凌霜郡主的性子如何,您应当也清楚,娶了她,府里自此怕再无安宁之日,无论如何,儿子都绝不会娶她过门。”
“不娶她,你也别想娶那个婢女,虽说我也不喜欢凌霜郡主,可她背后到底还有一个疆北,你看看阮书瑶背后有什么?我告诉你,她这辈子若想嫁给你,只能做妾,否则你就等我死了再将她扶正吧,将军府丢不起这个脸!当初给你定下宋家那门亲事,你不愿意,卿儿,这次你真的看走眼了!”卫冕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而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卫卿静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回京之前,他退亲的决心一直很强烈,可直到真的退了那门婚事,见识到宋馨在马场上的样子后,他知道自己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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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也好
第306章:自以为是
他答应过华儿一定会娶她为妻,所以就不会应下太后娘娘的懿旨,但刚刚,楚公公宣完旨后,他脑中首先浮现出的不是自己和华儿的约定,而是宋馨的脸。
在马场的时候,他才真正发现,退了亲,最高兴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宋馨。
他是东陵的大将军,手握重权,多少女子挤破脑袋想爬上他的床,而宋馨竟然拼了命的要逃离,那天在宋家门前,她何尝不是演了一场好戏给众人看!
卫卿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宋馨给算计了,一种被背叛的愤怒让他忍不住想冲到宋家向宋馨问个明白,可他也知道如今的他根本没有什么立场。
哪怕问了,宋馨也绝不会跟他说实话,反而会让他被世人诟病。
只是她那般痛快的跟他退亲,莫非……她早已有了心上人?
这种猜想让卫卿更加不悦,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但女子就必须保守忠贞,哪怕他们还没有成亲,宋馨也须得牢牢记住她是他卫卿的未婚妻,朝三暮四,就是不贞!
卫卿目色微凝,宋馨那般急于退亲,一定是倾心了他人,否则以他卫家的门庭,她不可能白白放弃将军夫人的位置,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而她会骑马,也一定是那个男人教她的了。
哼,枉费爹娘还一直在他面前夸赞宋馨有多好,怕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吧,如今退了亲倒也是好事,免得日后再被那个贱人戴绿帽子。
卫卿这么想着,情绪稍稍缓和了几分,只是一想起宋馨今日在马场上英姿勃发的样子,心中又不免生出一丝失落感,这种落差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烦躁,最后直奔后院找阮书瑶去了。
彼时的阮书瑶正躺在床上,从屏儿口中听说卫卿抗婚的消息之后,心中很是得意。
“阮姐姐,将军对您可真是情深义重,只要说服了老爷和夫人,这将军正妻之位,十有八九便是您的了。”屏儿倒了一杯茶,含笑递给她。
阮书瑶对她的话很是受用,不过面上还是装着样子,“这种子虚乌有的话还是少说,夫人这些日子本就对我颇有微词,若是让她听去了,仔细她连你也不放过。”
屏儿心中一怔,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目光微闪,嘴上笑意却未减半分,“那有什么,只要将军的心在您这儿,日后必然是娶定您的,夫人已经老了,往后,将军府还不是您掌家。”
“就你嘴甜。”阮书瑶敛眉低笑,慢慢喝了一口茶。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阮书瑶和屏儿对视一眼,放下杯子后,神色镇定的躺回床上。
房门“吱呀”一声被卫卿推开,阮书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要给他行礼。
“你还伤着,不要乱动。”卫卿赶忙扶住她,眉心微凝。
阮书瑶作势也就不动了,不过面上却带着几分担忧,“将军,我听说您没有接太后娘娘的懿旨,太后那儿,不会怪罪您吧?”
卫卿挑眉轻笑,“怎么,担心我?”
阮书瑶娇羞的白他一眼,“将军,书瑶是在跟您说正事呢。都是我不好,今日在马场上,我若是不搭理宋小姐和凌霜郡主,郡主回宫之后也不会想出这种法子让将军为难了。”
她故计重施,又把凌霜摘了出来,好让卫卿以为是凌霜在背后使性子,她跟在卫卿身边多年,熟知他最讨厌这种刁蛮粗野的女子。
果然,她话音刚落,卫卿便微微皱起了眉,“凌霜着实有些自以为是了,不过无妨,该说的话我方才都跟楚公公说清楚了,回宫之后,他会如实禀明太后和凌霜的。”
“那……太后不会对您怎么样吧?毕竟她可是凌霜郡主的姨奶奶。”阮书瑶垂下眸子。
虽然卫卿拒婚让她很开心,但如今得罪的人毕竟是太后娘娘,皇室中人,不好招惹。
卫卿沉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好好养伤吧,赐婚的人是太后,并非皇上,我不会被怎么样的。”
阮书瑶一听这话,稍稍安了心。
楚林回宫后,果真将卫卿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梅太后,凌霜坐在一旁听着,恨得直咬牙。
“一定是阮书瑶那个贱人迷惑了将军,她先前把我耍得团团转,如今又紧紧抓住了将军的心,要不是她,将军岂会不接旨,姨奶奶,您干脆再下一道懿旨,让人将她砍了算了!”
“胡闹!”梅太后低声呵斥,“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已,没犯什么事,哀家岂能滥杀无辜。”
凌霜撇撇嘴,不服气的站在一旁跺脚。
梅太后看她一眼,敛容道:“你是疆北的郡主,而她不过是将军府的下人,若是连一个下人都对付不了,哀家看你还是趁早收了对卫卿的心思吧,免得日后白白受委屈。”
“不行,若我放手了,岂不便宜了阮书瑶那个贱女人。”
凌霜哪肯依,无论身份地位,她样样都比阮书瑶强太多,在她看来,卫卿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看上阮书瑶罢了。
梅太后头疼的揉揉眉心,语出不耐,“那就等你把所有的障碍都扫除了,再来哀家这儿领旨,瞎闹一气,成什么样子!”
凌霜也看出她不高兴,抿抿唇,福身退下,“是,姨奶奶,霜儿知道了,这次是霜儿鲁莽了。”
梅太后默叹,摆摆手让她出去。
待她离开之后,楚林手握懿旨站在一旁,颔首道:“太后,这卫家抗了您的懿旨,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您看要不要重惩卫将军一番,也好在卫氏面前立个威?”
梅太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想了想,还是拂袖道:“算了,由他去吧,卫卿有军功,这赐婚的旨意也不是皇上下的,倘若哀家真动了他,必然会惹恼将军府,皇上那儿也不好交待。”
楚林缓缓收敛了目色,颔首一应,便没再说话。
临近傍晚,宋馨让人在院子里弄了一块箭靶,安离昇让她每半月就去水榭一趟,中间相隔的时间还是有些长,她索性在自己院子里练了起来。
只不过西苑太小,到底没有紫枯林那般规范的场地,她站的离靶子太近,一连射出十支箭后,每一支都在靶心,反而没意思。
第307章:日进斗金
迎夏端了一杯茶过来,温声提醒道:“小姐,您都练好一会儿了,先喝杯茶歇歇吧。”
宋馨长呼一气,将弓箭放到石桌上,端起茶淡淡抿了一口。
迎夏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皱着眉说:“方才鹿先生让人送了一张账单过来,说是旁系那边一个月的具体开销,他检查过了,大部分地方都没有问题,只有一个秦姨娘有些大手大脚,他不好出面管宋家的事,所以让小姐您自己拿主意。”
宋馨接过账单看了一眼,秀眉微微蹙起,“秦姨娘刚接过掌家权,一个月竟花得了这么多银子?”
迎夏撇撇嘴,语气有些不屑:
“刚被扶上正妻之位,自然是要大肆炫耀一番的,奴婢听说,这秦姨娘近一个月以来,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想着法的参加那些夫人们的茶话宴呢!
小姐还不知道吧,京都城的贵夫人、小姐们最喜欢办那劳什子茶话宴,上至将军府的卫夫人,下至一个五品著书郎家的正妻,每隔三五天就有一场。
秦姨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由一个妾室扶正了似的,寻着机会就要去。
您想啊,那种茶话宴,她自然要把脸面给装点好啊。”
宋馨想及前些日子,卫卿和阮书瑶还没回来的时候,卫夫人就在她面前敲打过,还要带她多出去认识些人,看来就是这茶话宴无疑了。
一群女的坐在一起能有什么可聊的,无非也就是唠唠家常,说说东街铺子里的胭脂,西街酒肆里的菜,这秦姨娘,倒也挺会发展自己的人脉。
不过,拿着通古轩的银子去摆场子,那可就是她的不对了。
“跟鹿先生说一声,往后那些不必要的开销,就无需给秦姨娘了,她若是不依不饶,就让她来找我。”
“是!”迎夏颔首应道。
宋馨想了想,倏尔挑眉,“算算日子,宋莹也快出来了吧?”
迎夏对这位三小姐的印象简直坏到了极致,故而从宋莹被关进祠堂的第一天,她就算着日子呢。
“还有两天,小姐,等三小姐出来之后,她怕是又要使什么幺蛾子来对付您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宋馨对宋莹也是十分的头疼,宋莹若是真有什么本事,一次性犯个大错,她倒还能将她彻底收拾干净了。
偏偏每次只能在背地里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若是这次出来之后依旧屡教不改,那她就要主动反击了。
一只小虫子没事老在她面前蹦哒,也是挺烦人的。
翌日中午,宋馨刚吃罢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浓郁的脂粉香,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木屑的味道,很是刺鼻,无需多闻,便知这并不是什么好脂粉。
她以为是哪个丫鬟在街上买了假脂粉,抽出手帕捂上鼻子正要回屋,一抹艳丽的身影却在这时走进院内。
宋馨皱皱眉,扭头看了一眼,只见这人满面白皙,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身上穿着一条红蓝相间的裙子,年纪看起来约莫有三十岁左右,头发尽数被绾起,显然已为人妇,可她身上的裙子却选用了两个最为明艳的颜色,很是不伦不类。
她印象中,是从未见过这个人的。
迎夏走上前,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小姐,她就是秦姨娘。”
宋馨眉峰微蹙,实在难以想象,宋二叔那种憨厚老实的人,怎么娶的妻妾,个比个的有心眼儿。
吴氏贪心不足被降为妾室,这个秦姨娘的手倒也不见得有多干净,昨天刚说完要免了那些茶话宴上的花销,这还不到半天就找上门了。
宋馨暗暗想着,敛容一笑,吩咐迎夏去倒茶,而后请秦姨娘到石桌前坐下。
“二小姐,您事情多,原本呢我也不想来打扰您呢,只是这实在是有些……”秦姨娘咧唇笑了两声,皱着眉一副极为难的样子。
宋馨挑眉,“秦姨娘想说的,是茶话宴的事吧?”
秦姨娘点头,心里对宋馨的称呼却是极不满意的。
她已经被扶正了,按理说宋馨应该叫她一声“堂婶”,这还“秦姨娘”的叫着,倒像是还拿她当妾室看待一般,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今日她是来要银子的,有求于宋馨,想了想,还是把这口邪火给压下了。
宋馨看着秦氏,抿唇笑道:“秦姨娘,您刚刚接过掌家权,依馨儿来看,您应该多将心思放在治理内宅上才是,毕竟先前吴氏还是夫人的时候,她的治家手段可是有口皆碑的。”
秦姨娘一听见吴氏,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当初她嫁进宋家时,吴氏还没有进门,家中一切大小事宜可都是她在管理。
后来吴氏做了正妻,拿走掌家权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的寻她麻烦,要不是她聪明,次次躲过去了,怕是早被她给悄无声息的弄死了。
要问秦氏在这个世界上最恨谁,那绝对是吴氏无疑,偏偏这时候宋馨还拿吴氏的本事跟她比,她能不生气吗。
不过秦姨娘也不是那种未出阁的懵懂大姑娘,饶是心中再气,面上却依旧强撑着笑意。
“二小姐,瞧您说的那是什么话,这会持家呢,固然是一种本事,可持家之外,还是有好多事要去张罗的。毕竟咱们宋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想巴结、奉承咱们的人多的是,免不了要应付的。您把通古轩和则灵居打理的那么好,日进斗金,我们脸上也跟着沾光不是。只是旁系不比您这本家有钱,我一年四季,多了也就只做四件衣服,茶话宴上去的还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们,您说我一条裙子穿几次,外人看了,怕是也要笑话咱们宋家穷酸不是。”
“秦姨娘说的是。”宋馨敛容淡笑。
秦姨娘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眼珠子一转,正打算委婉的要些银子,耳边却又传来了宋馨温淡的声音。
“馨儿也知道这茶话宴是免不了的应酬,只是秦姨娘,您短短一个月就做了十条云锦缎的裙子,让馨儿心中也甚是为难啊!旁系之中不是只有您跟二叔这一家人,每月花多少银子,需要采办多少东西,各家都是有数的,您说我若是对您偏爱一些,那被旁家知道了,背后里会怎么说馨儿。”
第308章:弄巧成拙
秦姨娘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突然就维持不下去了。
宋馨看了一眼,敛容又道:“秦姨娘,您也别怪馨儿说话难听,毕竟要养活这一大家子的人,对谁好一点对谁差一点,我心中必须得有一杆秤。原本呢您去这个茶话宴,摆摆排场是没什么的,毕竟不能让宋家丟脸面。可您也知道,先前吴氏和三妹妹越俎代庖插手通古轩的生意,还私拿了不少银子,最后只是在祠堂关了一个月,其他几家已经心有不满了,我怎能再在这每月的月银上做手脚呢!”
秦姨娘讪讪地笑了笑,丝毫不敢再提银子的事儿。
但回府之后,她便将在宋馨那儿受得气全部撒到了吴氏身上。
两个恶婆子按着吴氏的头不停往水中灌,秦姨娘双手环抱站在边上看着,眼神甚为狠毒。
“姐姐,当初你插手本家的生意,暗地里应该私拿了不少银子吧?如今二小姐因为那件事故意刁难妹妹,给咱们家的月银也克扣了不少,你要是有心呢,就把你徇私的那些都拿出来,否则,就不要怪妹妹手下无情了。”
吴氏头上的水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流,眼前视线很是模糊,意识却是极清醒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氏,别以为你当上了夫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我也不是好惹的,要是老爷知道你敢对我这样,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秦姨娘听罢,“哧”的一声笑出来,“怎么,你还指望着老爷来帮你主持公道?他对你要还有半点夫妻之情,半夜早进你的房了,这一个月来,姐姐在后院住得很不习惯吧?”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吴氏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突然在两个婆子手下挣扎起来,“你别以为让人把我赶到这破落院子里来我就翻不了身了,告诉你,莹儿马上就要从祠堂出来了,我好歹还有一个女儿。你呢,这么多年了,你不过也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莹儿不比宋馨的本事小,等她将来嫁入高门,我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你,你给我等着!”
秦姨娘原本处在上风,心里还挺得意,哪曾想吴氏竟又拿她生不出孩子这件事刺激她,瞬间便被激怒了。
“你们两个,给我狠狠扇她的嘴,我看她还怎么乱说话!”
两个婆子得令,一人狠狠钳制住吴氏,另一人则毫不客气地在她脸上甩巴掌,下人都是为主子办事的,谁得势就巴结谁,如今秦氏是当家主母,她们自然要表现的好一些,好让秦氏高兴。
吴氏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皮肤保养的极好,所以那婆子还没扇两下,脸上顿时便红了一片。
秦姨娘一直让婆子扇到尽兴了才离开,吴氏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扇了多少下,一开始还疼的眼冒金星,后来便彻底晕过去没有知觉了。
醒来的时候,她脑子还晕晕沉沉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耳边依稀能听到一阵细碎的哭泣声。
吴氏努力睁开眼,朦胧之中,见宋莹拿着一条手帕趴在她床前,双眼蓦地湿润了。
“莹儿,娘的乖女儿,你,你出来了?!”
宋莹见吴氏醒来,赶忙抓住她的手,不住点头道:“是我,娘,您受苦了,大夫已经来看过您了,也开了药,您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吴氏见宋莹出来,便知自己已经晕了一天一夜,心口似有一把烈火熊熊燃烧着,她看着宋莹,伸出一只手重重捶向胸口。
“莹儿,娘心里不舒服,娘好委屈啊,那秦氏刚做了夫人,就寻了个由头把娘赶到后院住,你那个没用的爹天天就知道待在书房里钻研那堆破书,如今秦氏又让人把我打成这副样子,莹儿,咱们娘俩日后可怎么活啊!”
吴氏越说越痛心,恨不得即刻将秦姨娘挫骨扬灰。
宋莹默叹一气,拧眉安抚道:“娘,女儿知道您心里苦,大夫说您不能动气,脸上也才刚抹了药,莫再哭了,别担心,莹儿一定会帮您出了这口恶气的!”
吴氏一听,哭声渐渐止住,手却依旧紧紧抓着宋莹的袖子,“那秦姨娘就是在趁机报复,千万不能放过她,莹儿,你需得想一个法子,让她彻底翻不了身,明白吗?”
“嗯,莹儿晓得,娘,您这身子还弱的很,先好好休息吧。”宋馨温声宽慰道。
吴氏点点头,闭上眼又凝神睡去了。
宋莹帮她盖好被子,收敛了眉目,起身往外走。
丫鬟锦七跟在她身侧,脸上满是愧色,“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照顾好夫人,给您添忧了。”
“不关你的事,秦姨娘是主子,她执意要欺负我娘,你一个丫鬟又做得了什么。”宋莹敛容开口,声音很是低沉,“不过秦姨娘突然间何故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锦七想了想,在她耳边说:“秦姨娘这一个月以来频繁去参加什么茶话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很是气派,听说她短短一个月就做了十件新衣服,被宋二小姐知道了,便减了咱们府上的月银。结果秦姨娘就不高兴了,兴冲冲的去了本家,也不知道二小姐当时都对秦姨娘说了什么,她一回来就开始找夫人的麻烦。”
又是宋馨!
宋莹暗暗攥紧了手心,恨得咬牙切齿,那个贱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再算计她们。
锦七看了眼宋莹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小姐,如今您刚从祠堂出来,咱们暂且还是别去招惹二小姐了,夫人还要仰仗您呢。”
宋莹瞥她一眼,冷哼道:“怎么,你觉得我会斗不过她?”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锦七渐连连摆手,颤声道,“二小姐工于心计,连秦姨娘都能被她利用,若是不能想一个好法子,只怕到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
毕竟您在她手下也不止吃了一次亏了。
最后一句话被锦七生生忍住,她自是不敢惹怒宋莹的。
宋莹眯眼暗忖,许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沉默一瞬,挑眉笑道:“也是,宋馨不是个小角色,想对付她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暂时还是先将秦姨娘给解决了吧。”
锦七默默抿唇,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第309章:肆无忌惮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怒骂声。
“你算个什么狗东西,竟然敢拦我,滚开,我要出去!”
这声音听起来很是稚嫩,宋莹微微蹙额,扭头看去,只见一年方八岁的男孩儿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铁青着脸对他面前的婢女拳打脚踢。
宋莹想了想,语中带着几分犹豫,“那可是阳儿?”
“正是小少爷,”锦七点点头,语气很是无奈,“唉,自从秦姨娘当上夫人之后,小少爷就没人管了,以致他这一个月来愈发无法无天。老爷宠他,下人们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这会儿又不知道在闹什么呢。”
宋莹目色淡淡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宋阳,暗忖一会儿,唇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被宋阳训斥的婢女畏畏缩缩的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宋莹含笑走上前,那奴婢如临大赦一般唤了一声。
“三小姐!”
宋莹点头示意,一只手轻轻搭到宋阳肩膀上,“阳儿,发生什么事了,跟姐姐说。”
宋阳跟宋莹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他的生母乃赵姨娘,生下他不久便病死了,宋正松便将他送到正妻吴氏名下教养,吴氏这些年只生下宋莹一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
宋莹早晚是要嫁人的,而宋阳却是宋正松的独子,所以吴氏看得还是很透彻的,知道自己往后在府里的凭仗就是宋阳,所以这些年来,对他虽没有到视如己出的地步,倒也没有亏待过他。
反而是宋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始终亲近不起来,二人虽住在同一座宅子里,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
饶是如此,宋阳还是识得宋莹的。
“三姐,这个小贱人不让我出府玩,你快让人把她赶走!”
宋阳指着那小婢女,气鼓鼓的开口。
小丫鬟脸色一白,当即跪到地上,“三小姐,奴婢也是为了少爷好,夫人吩咐过无事不要让少爷出去,万一被夫人知道,她一定饶不了奴婢的!”
夫人?
宋莹闻言,蓦然皱起眉,这婢女口中的“夫人”说的一定不是她母亲,宋阳虽是父亲独子,但母亲教养他这些年,也是有私心在的。
如果把宋阳抚养成才,万一他将来只记着自己的生母,而丝毫不顾念母亲的养育之恩,那这些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所以母亲素日里也是极放纵宋阳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养成一个纨绔放肆的膏梁子弟。
而如今母亲已经被降为妾室,那她说的“夫人”,便是秦姨娘了。
秦姨娘日日忙着茶话宴,怎的管教起宋阳来了,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宋莹百思不得其解,皱皱眉,让那丫鬟起来,将宋阳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我带阳儿出去,这样你们就不为难了,夫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可是,三小姐……”小丫鬟咬咬唇,眼底依旧带着几分不赞同。
宋阳二话不说上前重重踹了她一脚,“我三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没用的东西,以后不用跟着我了,你认秦姨娘当主子去吧,吃里扒外!”
小丫鬟腿上吃痛,哀婉的看着宋阳,眼底藏着泪不敢再说话。
宋莹冷冷笑了一声,拉着宋阳出门了。
宋阳在府里闷了一个月,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出门便像脱缰的野马似的,要不是宋莹紧紧跟着,怕是一眨眼便没影了。
“三姐,我要吃这个!”宋阳指着街边老人手里的糖葫芦,高高叫了宋莹一声。
宋莹含笑,拿出钱袋给他买了一串。
宋阳拿着糖葫芦乐不可支,“三姐,你对我真好!”
“傻孩子,这就好了?待会儿啊,三姐还要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东西呢。”宋莹摸摸他的脸,嘴上轻笑。
宋阳顿时睁大眼睛,“什么好吃的?我要吃,走,咱们现在就去!”
他拉着宋莹就要往前走。
宋莹眯眼淡笑,“阳儿,那卖东西的铺子在城东大街上呢,不着急,咱们慢慢走,你这么长时间才出来一趟,看看街上还有什么好玩儿的,想要什么,三姐都给你买。”
小孩子总是比大人容易满足,也更好亲近,纵然宋莹以前和宋阳的感情不深,但只要顺了他的心意,他在下一刻就能当她是最信任的人。
之后一路上,宋阳发现自己不管要什么,宋莹果然都一一给他买了,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一条街还未走至尽头,宋莹和锦七手上便抱满了东西。
转眼到了正午,宋阳走了一路,也玩儿尽兴了,肚子饿得咕咕叫,蓦然想起宋莹先前说过的好吃的,非要她带自己去。
“可是,三姐的钱袋子里已经没有钱了,这可怎么办?”宋莹拿出干瘪的钱袋子给他看,脸色甚是为难。
宋阳见状,苦着脸不依不饶起来,“不行,你说过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你说话不算话,我要回去告诉父亲去!”
周围行人从旁边经过时,好笑的看着姐弟俩。
宋莹眸底闪过一抹厌弃,目光微闪,看着宋阳说:“阳儿,三姐只是说没钱了而已,又没说不带你去吃,好好的,你闹什么。”
“你都没钱了,咱们还吃个屁啊!”宋阳一脸怨念的瞪着她。
他年纪虽小,却也是知晓世事的,吃饭没银子,掌柜的不把他们赶出来才怪。
宋莹将手上的东西都塞给锦七,将他拉到眼前,指着不远处则灵居的匾额问:“看到那间铺子了吗?”
宋阳看了一眼,兴致不高地点头。
宋莹继续道:“那个呀,是咱们宋家的铺子。”
“真的?”宋阳瞬间睁大眸子。
宋莹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三姐什么时候骗过你,里面的掌柜是你二姐姐,她有很多很多银子,你待会儿呢……”
她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下去,一只手附在宋阳耳旁。
宋阳听罢,喜不自胜的点头,“三姐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问二姐要钱去,然后咱们一起去吃好吃的。”
宋莹赞许地摸摸他的头,“去吧。”
宋阳咧嘴一笑,拔脚向则灵居跑去,宋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宋阳到了则灵居门口,忽然收敛脸色,轻咳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第310章:知错能改
迎夏正在打理清早刚从秀坊送来的新裙子,蓦然听见这一道稚嫩的轻咳声,皱眉转过身,只见一半人高的孩子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眉宇之中满是傲气。
宋馨正在内室中查账,迎夏私心一想,觉得还是不去打扰她了,于是兀自走上前,看着宋阳微微笑了一声。
“这位小公子,我家铺子里卖的都是女子穿的衣服,您若是……”
“去,给爷倒杯茶!”宋阳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沉声打断她的话。
迎夏瞬间沉下脸,心里很是不悦。
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什么大人物没见过,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自称“爷”的,而且还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教养未免太差了些。
迎夏暗暗皱眉,眼神示意一旁做事的丫头去倒茶。
宋阳又随手指向另一个丫头,“你,给爷端盘瓜子来!”
迎夏彻底忍不住了,往门口瞧了一眼,见他连一个下人都没带,只当是街上哪个不懂事儿的孩子跑这儿混吃混喝来了,两眼一横,当即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跑这儿撒野,我看你真是欠打,给本姑娘滚出去!”
迎夏提起宋阳一只肩膀就要把他往外拉。
宋阳是要银子来的,自然不会妥协,手脚并用的踢打着迎夏,嘴里大喊大叫。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爷滚,最好赶紧把我放下来,万一把爷惹恼了,等回去之后,爷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迎夏恍若未闻,拉着他一个劲儿往门口走。
宋馨听见声音,从内室中走出来,看着眼前这一派乱象,不由皱了下眉。
“迎夏,怎么了?”
“小姐,这个孩子跑咱们这儿混吃混喝,奴婢正要把他赶出去呢!”迎夏扭过头,指着宋阳解释。
宋馨看着宋阳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还不待她想清楚,宋莹已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阳儿!阳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三姐姐告诉过你,没事不要来找二姐的,你怎么不听呢,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受伤?”
宋莹一把将迎夏推开把宋阳拉入怀中,目中满是担忧。
宋馨一看见宋莹,心里便懂了七八,不禁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难怪她觉得这孩子面熟,原来是二叔那个独子宋阳。
宋氏一族子嗣众多,可到了她和大哥这一辈,不知为何,不管是本家还是旁系,所出子女都是女多男少,本家只有大哥这一个男丁,而二叔那边,也只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宋阳,这孩子满月宴的时候,她还去了。
宋阳是一个姨娘生的,只是后来教养在了吴氏名下,宋馨跟旁系那边的关系很疏离,所以这么多年,她对宋阳唯一的印象,也只是满月宴上那张啼哭不止的小脸。
二叔宠儿子她是知道的,不过对宋阳的管束却极少,只是让她奇怪的是吴氏的态度,宋阳非她所出,按照她的性子,宋阳这些年应该过得极唯唯诺诺才是,怎得养成了这么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宋阳见宋莹来了,仗着有人给自己撑腰,当即上前踹了迎夏一脚,“三姐,这个贱婢想杀我,你快把她送到官府去!”
迎夏闻言,面色当即一变,“你,你不要污蔑我,明明是你混吃混喝在先,则灵居是成衣铺子,不是什么茶馆酒肆,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她一听这孩子叫宋莹“三姐”,便知这孩子也出自宋家,不过还不至于让她放在眼里,毕竟旁系那边终究是大不过本家的。
宋阳见迎夏竟然敢反驳自己的话,少爷脾气一上来,瞪着眼睛骂道:“这也是我们宋家的铺子,爷怎就来不得了,倒是你,你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在爷面前摆谱,谁给你的胆子!”
宋馨闻言,水眸倏尔眯起。
宋莹暗暗瞧了眼她的脸色,唇角微勾,拍着宋阳的肩膀说:“阳儿,你怎么能乱说话呢,这铺子虽然姓‘宋’,可主子却是你二姐姐,对待她身边的婢女,你应该客气一些才是,去,给你二姐姐道歉。”
她说罢,就在背后轻轻推了宋阳一下。
宋馨的脸色始终没有缓和下来,“不用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
宋阳闻言,得意的撇撇嘴,果真就站在那儿不动了。
宋馨见状,眸光微闪,又轻笑道:“你该道歉的人,是我的丫鬟。”
“你说什么?!”宋阳难以置信的瞪向她。
宋馨勾唇挑眉,“怎么,听不懂?方才你在这铺子里又吵又闹,还对我的丫鬟拳打脚踢,我这个人呢一向对事不对人。虽说你是二叔的儿子,但该管教的时候,我倒也不介意帮二叔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宋阳一张脸气成猪肝色,他长这么大,府里下人素来对他百依百顺,他也从来没拿他们当人看过,如今宋馨却要他向这个婢女道歉,打死他也不可能答应。
宋馨听宋阳不服气地冷哼一声,还杵在那儿不动弹,水眸微敛,漫声道:“看来堂弟不乐意了,迎夏,把他丢出去吧,则灵居还要开门做生意,堵在门口成什么样子。”
“是,奴婢遵命。”迎夏颔首一应,龇牙不怀好意的向宋阳走去。
宋莹顺手将他拉到身后,眯眼笑道:“二姐姐,你别生气,都是我们把阳儿宠坏了,不懂规矩!你也知道,我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难免娇宠一些,给你添麻烦了,但他本质不坏的,你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就放过他吧。”
宋馨挑眉,嗤声笑道:“三妹妹说的是什么话,我又没拿他怎么样,都是一家人,我代二叔管教管教宋阳,免得他日后不懂规矩酿下大错,三妹妹是不是误会我的苦心了?”
宋莹语中一滞,勉强笑了两声,轻轻摸了下宋阳的头说:“阳儿啊,你二姐姐教训的对,方才你着实做错了,快向迎夏姑娘道歉。”
宋阳抬头看了眼她的脸色,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有些别扭的扭过头,“对不起。”
“堂少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日后到了别家铺子,可千万别再这个样子了。”迎夏暗暗得意的挑挑眉,语重心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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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第311章:故意为之
宋阳气得脸色通红,瞪了迎夏一眼,又站回宋莹身后。
要不是为了好吃的,他才不会来受这种窝囊气呢,等回府之后,他非让父亲好好把这婢女收拾一顿不可!
宋馨见面前这对姐弟俩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皱皱眉,语气中终于露出一分不耐,“三妹妹,你带阳儿来,有事吗?”
她想过宋莹一定不会甘心,所以从祠堂出来之后必然会来找她的麻烦,但没想到,这清早刚出来就奔这儿来了,果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我……”宋莹眨眨眼,吞吞吐吐的,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阳在这时候站出来说:“二姐,我要银子!”
高亢的声音,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宋馨目色一敛,好笑似的看着他,“怎么,你三姐没钱?”
闹这么一出只为钱,二叔这一家人还真是够可笑的,前日秦姨娘才来过,今天又来了宋莹和宋阳,当她这儿是钱庄吗。
宋莹放低了姿态,声音微软,“我,我带阳儿出来玩,身上的银子都花完了,眼见到了正午,他想去吃饭,我正愁得没办法,哪知他却看见了则灵居的铺子,二话不说奔这儿来了……”
宋馨听罢,看着宋阳微微眯起眼睛,“你倒是胆大,我若是不在这儿,你是不是打算直接明抢银子了?”
宋阳缩着脖子,似是怕极了宋馨,语气却毫不示弱,“反、反正这都是宋家的产业,我拿些银子去吃饭,又没什么。”
宋莹皱眉,在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提醒他说错话了。
果然,宋阳话音一落,宋馨便低笑一声,吩咐迎夏去拿银子,“这铺子虽然姓‘宋’,却是我一手经营起来的,将来我若是嫁了人,还不一定姓什么。你记住了,今日给你这十两银子,是我借给你的,他日必须如数还回来。”
宋阳看见那十两银子,眼前一亮,未把宋馨的话听完便从迎夏手中把银子抢了过来。
“知道了,回去之后我就让我爹还给你,小气,我花三姐银子的时候,她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三姐,咱们快走,你带我吃好吃的去,她太讨厌了,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宋阳扭头叫了宋莹一声,拔脚便往外走。
宋莹见宋馨阴沉着脸色很是难看,心底得意,面上却歉疚的笑了笑,“二姐姐,实在对不住,阳儿真是被我们宠坏了,他说那些话都是无心的。”
宋馨抿唇冷笑,“无妨,快带他吃饭去吧,免得一不留神,又让他跑丢了。”
宋莹颔首点头,而后拔脚追出去。
迎夏双手握成拳站在一旁,愤愤不平道:“小姐,这堂少爷分明就是小霸王一个,依奴婢看,您方才就应该让奴婢把他打一顿,瞧瞧他刚刚跟您说话的语气,给他那么多银子,心里念的却全都是三小姐的好,简直太气人了!”
“他毕竟是二叔的独子,万一打出什么毛病,二叔必然会闹到族里去,到时外人只怕还要给我安一个恶待亲人的骂名。”宋馨阖起眸子淡淡开口,盯着宋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如果宋莹只是想让宋阳激怒她,那这手段未免也太没用了,突然闹这么一出,她到底想做什么?
出了则灵居后,宋莹带着宋阳直奔醉仙居,十两银子,比她以往一个月的月银还多,宋馨出手还真是够大方的。
“三姐,咱们吃什么呀?我都快饿死了。”宋阳临窗而坐,两条腿悬空来回摇摆。
宋莹叫来小二,要了两盘荤菜,目色一闪,看了看宋阳,又道:“再来一盘豆腐蒸蛋吧。”
小二听罢,笑吟吟的退下了。
站在一侧的锦七听见那道“豆腐蒸蛋”时,面色顿时一变,有些慌乱的看了宋莹一眼,忍不住提醒,“小姐,小少爷他……”
话还没说完,便被宋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锦七这才惊觉小姐并非不知道那件事,而是故意为之,可是少爷年纪这么小,万一出了什么事,老爷一定饶不了她们的。
宋莹看着一脸无害的宋阳,不禁抿起了薄唇。
阳儿,你不要怪三姐,我娘养育你八年,如今被秦姨娘欺负的不成样子,你也该为她做点儿什么好好报答下她了。
宋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对面主仆两人的脸色,伸直了脖子瞧着在大堂内穿梭的小二,过了一会儿,见那小二端了三盘菜走出来,眼前不由一亮。
“快点儿快点儿,放这儿,动作怎得这么慢,爷快饿死了!”
他毫不客气的踢了那小二一脚,不等盘子上桌,便上手拿了一根鸡腿塞到嘴里啃。
小二被他踢疼,皱皱眉,迅速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暗暗瞥宋莹一眼,急步退下了。
宋莹脸上也臊得慌,要不是为了自己的计划,这个弟弟,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搭理他,果然是个没娘要的,性子未免也太恶劣了。
一根鸡腿没两三下便被宋阳啃干净,宋莹给他倒了一杯茶,见他伸出油腻腻的手准备拿第二个,微微一笑,将盘子拉了过来。
“阳儿,你一下子吃这么多肉,肚子马上就饱了,那还怎么吃别的菜呀,快尝尝这个豆腐蒸蛋,三姐说的好吃的,就是它。”
“不过是豆腐和蛋做成的菜而已,有什么好吃的。”
宋阳看着那一盘子白糊糊的东西,撇撇嘴,似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为了不惹宋莹生气,他还是拿起勺子小小的挖了半勺送入口中。
宋莹眼底藏着微光,含笑问他:“味道怎么样?”
宋阳品了品,连连点头,一句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吃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三姐,你应该早点儿带我来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蒸蛋!”
他说着,伸出勺子又挖了满满一大勺。
而锦七站在一旁却看得心惊胆寒,好几次想张口,一瞧见宋莹阴鸷的目色,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宋阳吃到第三勺的时候,身子突然一僵,面色一瞬间白下来。
“三姐,我……”
他方说出两个字,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捂着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宋莹也是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跑过去蹲在他身侧,一时间忘了反应。
第312章:自掘坟墓
倒是锦七先回过神来,站在一旁提醒道:“小姐,快,快送小少爷去看大夫呀!”
宋莹霎时惊醒,与锦七两人合力抱起宋阳,急匆匆地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馆中。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号完脉,沉叹一气,温声道:“是过敏之症,不知这位小少爷方才都吃了什么?”
宋莹目色一闪,低声回道:“他吃完两勺豆腐蒸蛋后就成这副样子了,大夫,我弟弟他没什么事吧?”
“无碍,幸好来的及时,再晚一刻就有危险了,我开几副药,回去之后好好调养几日便没事了,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子多半都对豆物多有忌口,以后可千万要照看好了。”老大夫捋着胡须沉吟开口,而后走至一旁写药方去了。
宋阳躺在床上没有醒来,不过脸色已经比一开始好多了,宋莹看了一眼,心里稍松一口气。
“阳儿,阳儿!”
就在这时候,宋正松急冲冲的从外面走进来,一眼瞧见宋莹,几个健步走上前,瞧见床上的宋阳,脸上满是疼惜。
宋莹抿抿唇,垂着眸子说:“爹,您别担心,阳弟已经没事了,是莹儿不好,莹儿不该带他去醉仙居吃饭的……”
宋正松听说宋阳已经无碍了,脸色稍霁,语气却极沉重,“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言罢,便让随行而来的小厮抱起宋阳出去了。
宋莹目色微敛,脸上看不出情绪。
锦七拿着药过来,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低声开口,“小姐,您没事吧?”
宋莹摇头淡笑,“没事,走吧。”
锦七微微颔首,跟着她出去,哪曾想老爷却带着少爷已经乘马车先行离开了。
她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小姐究竟想做什么,少爷有过敏之症,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可小姐先是让少爷去问二小姐要银子,之后又带他去醉仙居吃豆腐蒸蛋,如今还被老爷记恨上了。
夫人已经被秦姨娘赶到了后院,小姐本该想办法帮夫人解决困境才是,怎的到头来却折腾了这么一出,难道她就不怕,老爷把她也赶到后院去吗?
主仆二人回到府里时,宋正松正神色威严的坐在前厅,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宋莹让锦七先行退下,踱着步子缓缓走进去,福身跪在地上,说:“爹,今日之事都是女儿的错,女儿甘愿受罚。”
宋正松沉溺着目色,有些失望的看着她,“阳儿不能吃豆腐蒸蛋,你不清楚吗?”
宋莹抿唇点头,“爹应当也知道,莹儿跟阳儿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平日里也总是在忙自己的事,鲜少关心过阳儿,根本不知阳儿有过敏之症。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会害他呢,今日之事,女儿真是无心的。”
宋正松狐疑地看着她,“那你今日为何会带阳儿出门?”
宋莹抬眸看了荣正松,楚楚可怜地说道:
“莹儿从祠堂出来后,先去后院看了母亲,出来的时候在假山旁看见阳儿跟他的婢女在争吵,我问过后才知,原来是阳儿想出门,而那婢女却不带他去。
阳儿告诉我,他已经快一个月未出门了,还没有人陪他玩,母亲住到后院之后,就无瑕顾及阳儿了,加上前日还受了些伤,更无法照顾阳儿。
按理说,秦姨娘接过掌家权之后,也该将阳儿安排妥当了才是,可没想到……
女儿心疼阳儿,便带他出府了,爹,我只是想让阳儿开心一下而已,无心害他的,您一定要信女儿啊!”
宋正松微微皱眉,对秦氏突然就多了几分怨气,当初他把阳儿交给吴氏,无非是念及她是当家主母,觉得阳儿教养在她名下,也免得受欺负。
没想到新被扶上位的秦氏竟如此不成器,做了夫人之后竟然把阳儿给忘了。
“管家,把夫人叫过来!”
宋正松越想越气,意欲狠狠数落秦氏几句。
哪知管家却走进来一脸为难的说:“老爷,夫人去参加茶话宴了,此刻还没有回来。”
宋正松的脸色突然变得更加阴沉,“她在哪位大人府上,现在就把她给我请回来!”
“是,老奴这就去。”管家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匆匆往外走。
宋莹跪在地上低垂着眼睫,眼角倏尔闪过一丝冷笑。
宋正松想及她方才说的话,知她带宋阳出去玩,也是为了让阳儿开心,那过敏一事,多半是无心的,如此一想,也就释怀了。
“你起来吧,爹又没有真的要怪罪你的意思,跪在地上做什么。”
宋莹颔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秦氏领着两个婆子从外面走进来,明艳的红裙瞬间刺入宋莹的眼睛。
这秦姨娘,真是自掘坟墓。
她暗暗一笑,扭头看了眼宋正松,果然瞧见他握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似强压着怒火。
父亲是个老古板,性子迂腐老实,只要府里不出什么大事,他鲜少有生气的时候,今日事关宋阳,他会动怒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秦姨娘未免也太张扬了,年纪一大把还穿红裙,明知父亲是最讨厌这种打扮的,偏偏还穿成这样,也不知在那茶话宴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秦氏一进前厅便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劲,见宋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裙子,心里一咯噔,不由紧张的看了宋正松一眼,面上却还强装着几分镇定。
“三小姐什么时候出来的?”
“今天早上,”宋莹淡笑,眨眼道:“姨娘这条裙子好漂亮,这缎子是云锦吧?真好看!”
宋莹口中掩饰不住的赞赏,秦氏听罢,挑挑眉,淡笑道:“三小姐眼光真不错,这就是云锦。”
宋莹眉眼微敛,唇角上扬,“那应该要花不少银子吧?云锦这种料子可是很贵呢。”
秦姨娘忽然收敛了笑意,偷看宋正松一眼,摆手道:“还行,料子是在二小姐的秀坊买的,里面的主事看在我也是宋家人的面子上,价钱上给我便宜了许多。再说这云锦缎也算不上什么,你不知道,茶话宴上的夫人们穿的,那才叫一个气派呢。”
宋莹暗暗凝神,抿唇道:“能参加茶话宴,姨娘也算有本事了,说明那些夫人们都看重您,多花些银子装点一下自己的脸面也是应该的,毕竟您和那些夫人们打好关系了,对咱们家也有好处不是。今日莹儿带阳儿上街买东西,银子都不够用,本来心里还对姨娘有些怨气,如今见姨娘这般为家里着想,莹儿的怨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第313章:遭报应的
秦氏眉心一颤,总觉得宋莹这话有些不怀好意,再加上方才进来时这厅内异样的气氛,她心里不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宋正松“砰”的一下拍案而起,怒瞪着秦氏问:“阳儿生病了,你可知道?”
秦氏面上一怔,下意识的扭头看了宋莹一眼,“阳儿生病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呢,三小姐方才不是说,她带阳儿上街去了吗,三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莹目色一顿,微微叹道:
“姨娘,阳儿的生母走得早,没人照顾,而您膝下又无子,更应该多多怜惜他一些才是。
可怎料今日我在假山旁听见,他说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有出门了,您做了当家主母,教养阳儿的担子也就自然落到您身上了。
莹儿知道您素日里要治理宅院,很是辛苦,可阳儿毕竟年纪小,正是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您便是再忙,平时去茶话宴上,也可以带他去长长见识的,把他扔给下人算怎么回事。”
宋莹不说自己的责任,劈头盖脸的说了好一番话,剑指秦氏,而秦氏依旧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正松瞪着她,蓦然想起过去八年来,吴氏做当家主母的时候,不但把府里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么多年也尽心在照顾着阳儿,从未亏待过他。
如今细细一回想,除了插手通古轩那件事,吴氏也没再犯过什么错,而秦氏一被扶正就得意忘形,才短短一个月,就间接害得阳儿诱发过敏之症。
若是秦氏真的把阳儿放在心上,又岂会关了他一个月不让出门,还不是怕阳儿给她添乱。
这么一番对比之下,宋正松顿时就看出了秦氏和吴氏的差别,不由得又念起吴氏的好来。
宋莹注意到父亲的脸色发生变化,心底暗笑,语中却带了几分哭腔,“姨娘,我母亲还做夫人的时候,可是拿阳儿当亲生儿子看待的,对阳儿甚至比对我还好。阳儿是这府里唯一的男丁,日后是要为宋家传宗接代的,纵然他不是你生的,你也不能全然当他不存在啊!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岂不是要让父亲痛苦一辈子,姨娘,你如何能狠得下心啊……”
“我……”
秦氏愣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她前前后后听宋莹说了这么多,可直到现在都不清楚她到底在讲什么。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宋正松的脸色,他明明是个文人,可他现在就阴测测的瞪着自己,好像她是他的仇人一般。
“老爷……”
宋正松冷了老眼,沉声道:“管家,吩咐下去,秦氏无仪无德,不配打理家宅,自今日起,吴氏还是夫人!”
站在外面的管家愣了一下,偷偷看秦氏一眼,默叹一气,应声退下了。
秦氏当即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老爷,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宋正松懒得理她,冷哼一声拂袖往外走。
秦氏急步走上前想拉住他,却被他无情推倒在地,头也不回的出了前厅。
两个婆子站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莹笑吟吟地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秦氏说:“姨娘,恭喜您了,以后可以歇一歇,无需再操劳府上的事了。”
秦氏看着她这副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小贱蹄子,你别得意,是你搞的鬼是不是,告诉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等我查出真相,我一定会如实告诉老爷的!”
宋莹微微眯起眼睛,摇着头啧啧出声,“姨娘,枉费我娘还觉得你不好对付,原来她真是高看你了,你怎么会这么蠢呢,我告诉我爹的,就是事情的真相呀!你就是查得再清楚,他也不会信的,啊,对了,你到现在是不是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氏愣在那儿阴鸷的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宋莹笑了笑,漫声道:“我呀,带阳儿去吃了豆腐蒸蛋,可是我不知道他对这东西有过敏之症呀,您说您要是好好看着他也就罢了,却偏偏给了我可乘之机,闹成这样,怨得了谁呢!”
秦氏蓦然睁大眼睛,咬牙道:“你是故意的!”
“怎么会呢,我对阳儿了解的又不多,是他非要去吃好吃的,我才带他去的。”宋莹摊手耸肩,“对了,我当时还告诉他没钱了呢,后来是他跑到则灵居问宋馨要的银子,宋馨也真是大方,直接给了十两银子,要不是她,我们也去不了醉仙居那种地方,城东大街上,好像只有醉仙居才卖豆腐蒸蛋吧。”
秦氏听罢,心口好似有一把火要烧出来。
宋馨……
昨天她腆着脸皮去问宋馨要银子的时候,那个丫头死活不肯给,今天宋阳不过去吃一顿饭,就给了十两银子,要不是这十两银子,宋阳岂会去醉仙居,偏偏那么巧,还吃了豆腐蒸蛋。
秦氏本就对宋馨克扣月银一事而心生不满,如今又出了宋阳这件事,她知道宋莹的心思一样不干净。
宋莹和吴氏母女两个,她日后有的是功夫收拾,眼下她重新被贬,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宋馨一顿不可。
再会做生意又如何,多管闲事挡了别人的路,总是要遭报应的。
傍晚,吴氏从后院搬回原来的院子,看着宋莹是越看越满意。
不过半天功夫,莹儿就把秦氏拉下夫人之位,不愧是她的女儿,这些年她尽心栽培莹儿,为的就是盼着她哪天能嫁入高门。
女儿连秦氏这种角色都能对付,寻常高官家的妻妾就更不在话下了,生在旁系又如何,以她女儿的本事,将来一定能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想起秦姨娘,吴氏心里止不住的痛快。
“不过只是让你爹把她重新贬为妾室,未免太便宜她了,娘这几巴掌可不能白挨。”
吴氏摸着还未消肿的脸,微微皱了下眉。
宋莹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开口,“只要娘还是夫人,以后想怎么对付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秦姨娘看着精明,实则愚蠢的很,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就把矛头对准了宋馨,这种女人,也值得娘视为对手?”
第314章:得体有理
吴氏轻啧一声,皱眉道:“你不懂,我刚进府的时候,她可是你爹最宠爱的妾室,当年赵姨娘还怀着宋阳的时候,我是打算把这个孩子打掉的,结果似被她察觉出来了,次次都帮着赵姨娘化险为夷,你说我能小觑她吗?”
宋莹听罢,忽然沉吟起来,“若按娘这么说,那秦姨娘应该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可今日怎的就被我算计了?”
吴氏想也不想的轻哼道:“做了十天半月的正室夫人,一时得意忘形了呗。”
宋莹回想起秦氏中午在前厅时的样子,忽然觉得娘说的也有些道理,人一得势就容易放松警惕,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么轻易的算计了秦氏。
加上当时事发突然,秦氏怕是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以秦氏的性子,之后一定会报复回来。
不过也无所谓了,这并不是她担心的事,如今秦氏一门心思想找宋馨算账,宋馨可是难对付多了,等她先在宋馨手下全身而退再说吧。
北院中依稀还能听见秦氏的怒骂声,宋莹和吴氏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翌日一早,秦氏像没事人一样打扮得体的走出院子,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昨日之事的影响。
宋莹远远瞧见她,摇着团扇走上前,轻声笑道:“姨娘要出门吗?”
秦氏淡淡瞥她一眼,没好气道:“跟你有关系吗?”
宋莹嘴角笑意不减,“姨娘想去哪儿,是您的自由,跟莹儿自然没什么关系。只是莹儿着实佩服姨娘的心志,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姨娘竟然还敢出门,换作莹儿,铁定是要躲在屋子里哭上个十天半月的。”
秦氏挑眉,轻轻抚了下头上的珠钗,“想看见我哭的人太多了,可谁让我偏偏有一颗好胜心呢,别人还没哭,我是必然不会哭的。”
她凉声说着,忽然眯起眼睛向宋莹走近两步,附在她耳边说:“小贱人,转告你那个没用的娘,你们都给我等着,这笔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向你们加倍讨回来!”
“那就看姨娘的本事了,”宋莹面上神色不变,话锋却突然一转,“我在宋馨手上吃了两次亏,姨娘若是能让宋馨吃瘪,无需您出手,我亲自到您屋里磕头谢罪,如何?”
秦氏错开身子,涂着朱红蔻丹的手轻轻拍在宋莹肩膀上,“三小姐,激将法对我没用,凡是参与了这件事的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会让她们一一受到惩罚,你给我等好了。”
宋莹淡笑,斜睨她一眼将她的手拿开,“大话谁都会说,姨娘,您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言罢,她轻笑一声走开了。
秦氏气得狠狠跺了下脚,咬咬牙,带着两个婆子出门了。
秦氏有一个远方侄子在兵部做主事,名叫秦平,此人其貌不扬,长得尖嘴猴腮、鼻偃齿露,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娶亲。
虽说秦平在兵部任职,但不是什么要职,连个官衔都没有,再加上长得丑,就更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了。
秦氏冥思苦想一晚上,终于想出一个可以中伤宋馨的好点子,故而一大早便赶到兵部,带着这个侄儿去了宋家。
宋家父子都有要事在身,不在府上,所以秦氏到的时候,是宋林氏招待的。
秦氏被重新贬为妾室的事,除了府上的人,还没有外人知道,所以宋林氏还以为她是当家主母,对她的态度也多有客气。
“这一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可用过早膳?”
秦氏听罢,含笑点头,“吃过了,我在府里闲得无事,便想着出来逛逛,嫂子近来身子还好吧?”
宋林氏面色温和,“只要家宅安宁,我就喜乐无忧,这位是?”
宋林氏瞧见站在秦氏身旁的秦平,目色微凝,似是被他的容貌吓到。
秦平见怪不怪,含笑向宋林氏行礼,“小生秦平,见过宋夫人。”
秦氏笑了笑,接着说:“他是我的一个远方侄子,如今在兵部做主事,听说我要来宋家,便跟着来了。”
宋林氏听罢,眉头皱得更深,心里很是不悦。
一个远方侄子罢了,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不打招呼就来宋家,这是有意攀附权贵了?
虽然宋林氏自以为宋家不是什么权贵之家,可外人不见得会这么想,兵部主事连个官衔都没有,心中定然是想巴结宋家的。
秦平似乎看出宋林氏心中所想,鼠目一闪,温声解释道:
“是这样的,晚辈刚买了一处新宅子,请了花匠去装点庭院,可一连换了几批都不满意,听说贵府的宅院出了名的精致,晚辈早就想来观赏一下,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
今日恰巧遇见了姑姑,私心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央求姑姑带我来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宋夫人不要见怪。”
一番话说的很是得体有理,宋林氏也是个温婉大度的女子,深知人不可貌相,这秦平看起来样貌平平,可这席话却极恭谨,想来本质也是不差的。
宋林氏暗暗想着,叫来一个婢女带着他去四处参观宅院。
秦氏见状,暗道宋林氏还真是个蠢货,居然这样就轻信了秦平的话,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再继续浪费口舌。
秦平往花园去的时候,扭过头高深莫测的看了秦氏一眼,抿唇一笑,而后扭过头走了。
宋林氏丝毫没有瞧见,淡笑着将秦氏请进了前厅。
秦平一路跟着婢女到了花园,眼睛贼溜溜转着,那样子分明不是在观赏园子。
他走了一会儿,没有瞧见自己想见的人,心中不免有些丧气,正打算坐到凉亭里休息一下,不远处的木桥上忽然走来两道明媚姣好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那个明眸皓齿,肤色白皙,长得貌若天仙,秦平瞬间就看直了眼。
姑姑跟他们疏远这么多年,这次总算是办了件好事儿。
秦平喜不自胜的想着,眼中蓦然覆上一抹情色。
木桥是搭在半亩荷塘上的,大概有五米长,约一个壮年男子的双肩那么宽,秦平看了一眼,双目一眯,忽然急步冲上前。
宋馨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陌生男子,皱皱眉,脸色很是难看。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第315章:手下败将
秦平嘿嘿一笑,龇着牙说:“宋小姐,大早上的怎么这么大脾气,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哪怕生气,也是美的。”
宋馨眯起眼睛冷喝,“趁我还无意把府里的下人都叫过来,立刻滚出宋家,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身后的迎夏也冷着脸,侧过身将宋馨拉到自己身后,瞪着秦平大骂:“听见我家小姐的话了吗,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这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放肆撒野!”
秦平面上没有丝毫异样,依旧笑吟吟的望着后面的宋馨说:“宋小姐,初次见面,着实有些唐突了,不过你别怕,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叫秦平,如今在兵部任职,听闻宋小姐素手仁心,温婉善良,我对你倾慕已久,先前偶然在街上见过宋小姐的背影,都让我魂牵梦萦好些天,今日终于得见宋小姐的真容了,我……我实在是高兴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宋馨越往下听,脸色愈发阴沉。
迎夏暴脾气一上来,眉毛一竖,指着秦平破口大骂起来,“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我家小姐也是你能肖想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快滚出宋家,否则我就叫人了!”
秦平一听,不但不以为惧,反而又大胆的向前走了几步。
迎夏忍无可忍,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快来人保护小姐!”
影四躲在暗处的大榕树上,瞧着秦平轻嗤一声,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精准地弹到他脚踝处。
“啊!!”
秦平一时没站稳,身子一斜便跌进荷塘中。
荷塘水并不深,顶多只能淹没到他的胸口,可秦平却不清楚,一落进水里就开始扑腾起来。
“小、小姐,怎么办啊?”迎夏慌乱的抓着宋馨的手,站在木桥上手足失措。
宋馨淡淡瞥了秦平一眼,冷声道:“不用管,让他在里面多泡一会儿清醒清醒,府上的下人方才听到你的叫声,也该过来了。”
迎夏倒也不是担心秦平的命,而是觉得他若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到外面大肆传扬的话,会对小姐的名声不利。
不过转念想起他方才得寸进尺的样子,迎夏又觉得他此刻实属活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无权无势,还丑成这样,竟敢肖想她家小姐,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候,府上的侍卫匆匆赶了过来,见有人落水,连忙下去将秦平救起。
宋林氏和秦氏听见声音也来了,看见自己侄子受伤,秦氏心里未起一丝波澜,毕竟两人只是远房亲戚,平日里也没有多亲昵,要不是为了对付宋馨,秦氏还根本就想不起他来。
不过,样子该装还是要装的,宋林氏和宋馨都在这儿,总不能让她们以为她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平儿,平儿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呀,有没有事,能听见姑姑说话吗?”
秦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脚踝处阵阵抽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血都冒出来了。
宋馨看见秦氏,眉峰微敛,默默走到宋林氏身边问:“娘,秦姨娘怎么来了?”
“说是来府上做客,”宋林氏言简意赅,顿了顿,又反问她,“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秦公子怎么好端端的掉进了荷塘里?”
宋馨挑眉,音色淡淡道:“女儿也不太清楚,怕是一时没站稳,不小心掉下去了吧。”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难怪这秦平会突然出现,原来是秦氏带过来的,难道是为了先前她克扣月银的事而心生不满?
可是昨天,宋莹的举动亦有些怪异,这一家子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宋馨素来都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只是种种不平常的迹象交织在一起错落出现时,才让她不得不疑心。
看来,她一定是错过了什么事。
因着秦平落水,秦氏也无心在此久留了,让人带他下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告辞离开了。
回府路上,秦氏想起方才发生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都给你制造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了,你都抓不住,你怎么这么没用!”
秦平被她训斥,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姑姑,别说我了,你不也是宋馨的手下败将吗,但凡你有别的好法子对付她,哪还用得上我。
方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罢了,不管过程如何,起码宋馨是记住我了。
你要觉得你侄儿不行,大可找别人帮你的忙去,在那冷水里泡了半天,还要听你训话,你当我是个软脚虾吗。”
秦氏见秦平生气,想到自己的计划,目色闪了闪,温声宽慰道:
“你看看你,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你就不高兴了,今天早上,是谁信誓旦旦的对我说一定要把宋馨拿下的?
平儿,她间接害得姑姑失去当家主母的位置,你说姑姑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吗?
府上还有一对蛇蝎心肠的母女等着我收拾,姑姑的日子,可是比你难过多了呀!”
秦平听罢,目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宋馨就交给我了,你回去解决府上那对麻烦的母女便是!姑姑,咱们虽说是远房,可如今在京都城,也只有咱们二人可以互相帮扶了。如今我帮着你,他日你若是得势,可别忘了侄儿对你的好。”
秦氏收敛了目色,拍拍他的肩膀含笑开口,“放心吧,姑姑不是那等过河拆桥之人。”
秦平颔首一笑,送她回府。
而就在这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里,迎夏已经打听到秦氏被降为妾室的消息。
“因为什么?”宋馨坐在树下淡淡抿了一口茶,敛眉问她。
迎夏皱眉道:“听在府上做事的丫头说,好像是因为秦氏没有照顾好堂少爷,以致他吃了豆腐蒸蛋后诱发过敏之症,堂老爷很生气,便重新扶正了吴氏。”
过敏之症?
宋馨轻轻摩擦着茶杯的暗暗沉思,昨天中午在则灵居,宋阳跑去问她要银子,说是吃好吃的,那时候还没有一点事。
之后是宋莹在照看他,没过多久就诱发了过敏之症,之后秦氏被废,这中间倒是拐了条不小的弯路。
二叔醉心古学,对府上的事一向不关心,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吴氏和宋莹母女惹出那么大的乱子来。
第316章:威风气派
而二叔在世上最疼爱的人当属宋阳,毕竟是独子,身上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自然是要多关心一些的,所以宋莹只有拿捏住宋阳,才会顺利让二叔出面处理了秦氏。
不得不说,宋莹这条路走的虽然曲折,但却是最正确的一条,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如何通通不重要。
只是,她奇怪的是,秦氏被宋莹算计了,应该去找宋莹的麻烦才是,无缘无故的,怎么找到她头上了?
如果只是因为她昨天给了宋阳十两银子就记恨上她,那秦氏还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她缓缓吐出一缕浊气,无奈饮了一口茶。
下午,秦平忙完兵部的公事,想起今天早上在宋家,他险些就能摸到宋馨的手了,若不是突然掉进水里……
一想到这儿,他就烦闷异常,摇头晃脑的走进一家酒肆解忧。
“秦兄?”
方一进去,临窗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秦平扭头看了一眼,当即笑出声,“原来是杨安老弟啊,你怎么在这儿?”
靠窗而坐的人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袭青衫修长,极尽书生之气,正是同孙如玉媾和已久的杨安。
自打孙如玉假怀孕之后,为了弄假成真好蒙过赵琴,她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在房中和杨安痴缠,前几日,终于如愿以偿的怀上身孕。
为孙如玉诊脉的李大夫吓个半死,这种混乱血统的事若是被丞相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孙如玉拿出了高出先前几倍的银子收买他,李大夫到底还是被买通了。
肚子里有了真骨肉,孙如玉就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赵琴让人送来不少好东西,杨安自然也跟着沾光,小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秦平缓缓走过来,见桌子上放的全是好酒,不由轻呵一声,“好小子,你这是发财了呀!”
杨安摆摆手,摇头笑道:“不过是最近行大运罢了,秦兄快坐,今日这酒,小弟请你喝了。”
秦平闻言,也不跟他客气,当即坐下来,扬手又问店小二要了个杯子。
他们二人当初就是在这家酒肆认识的,秦平素日里没别的嗜好,忙完公事就喜欢来这里喝上两口小酒。
而那个时候,杨安还只是一个落魄书生,科举失败之后,灰心丧气地跑到这儿喝酒宿醉,刚好那时候秦平也是一个人坐在桌前,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便认识了。
秦平对杨安了解的不多,只知他家中贫寒,父亲早逝,母亲靠着给镇子里的乡绅老爷做工才把杨安拉扯大,不辞辛苦的送他入私塾读书,为的就是他有朝一日能高中,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十年寒窗苦读,杨安自然也知道母亲有多不容易,可奈何如今的科举已不像几十年前那般光明正大了。
世家子弟靠着祖上蒙阴,轻轻松松就能入朝为官,有钱人家则花重金买通主考官,好提前拿到试题,而像杨安这样的寒门子弟想入仕,多半是没有什么出路的。
落选之后,杨安心灰意冷,又无颜回老家面见母亲,便留在京都城靠卖字画为生,字画是赚不得几个钱的,一月下来,顶多也只能吃饱罢了。
所以以杨安的财力,断然喝不起这样的好酒,不过秦平自然也不会多嘴问他。
两人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谈不上有多交心,他自然不会无聊到打听杨安的秘密。
小二拿了酒杯过来,秦平看了一眼,烦闷道:“给我换个大碗!”
杨安目色一顿,启唇笑问:“秦兄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烦心事?”
秦平摆摆手,不欲多说。
杨安了然,见酒坛子的酒差不多空了,扬声又让小二送来两坛,以他和秦平的酒量,就这两坛子,只怕还不太够。
秦平看看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小子最近没犯什么事儿吧?身上哪来的钱,就这几坛酒,都够你以往一个月的吃穿用度了。”
杨安也不拿秦平当外人看,谨慎的往四周环视一眼,而后凑上前将他跟孙如玉的事都说了。
秦平听得满心震惊,“好小子,行啊你,过个三五十年,我再见到你,怕是要行礼了吧!”
“秦兄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兄弟二人,哪有那么多虚礼,不过这件事儿你可千万得帮我保密啊,不然不但兄弟我遭殃,你也逃不了干系。”杨安淡笑,语中暗含威胁。
秦平眨眨眼,朗声笑道:“那是自然,你还信不过我吗,耽误别人升官发财,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来来来,喝酒喝酒!”
杨安稍稍松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与他的碰在一起。
一口烈酒下肚,秦平沉默了一会儿,又勾勾手,凑到他面前低声问:“杨老弟,你是怎么搞定那位大少奶奶的,教我几招呗?”
杨安看他一眼,挑眉笑道:“怎么,大哥也瞧上别人家的寡妇了?”
“我才不要别人穿过的破鞋呢!”秦平轻嗤,想了想,老实回道,“是……是宋家的二小姐,宋馨。”
杨安闻言,面上不由得一惊,“秦兄,你莫不是喝醉了吧?宋家二小姐,岂是我等宵小能痴心妄想的,万一惹出什么事端,只怕连命都没了。”
秦平摆摆手,皱眉道:“你懂什么,那宋家的门庭再高,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本来我还不敢打宋馨的主意,可谁让她跟卫将军退亲了呢!
这退了亲的女人就好比是开败的娇花,放不进大户人家的花瓶里,就只能落入烂泥中。
你想想,我要是娶了她,就等于直面挑衅了卫卿,那可是连卫卿都娶不到的女人啊,结果成我老婆了,那该是何等的威风气派。”
杨安听着他的话,只当他是魔怔了,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平察觉出他的心思,目色一凛,声音沉重了几分,“我跟你说真的呢,你别不信。”
杨安见他要生气,摊开手说:“我信我信,秦兄的本事,小弟我自然是信服的。”
“那就赶紧给我支个招,宋馨,我是志在必得。”秦平沉着脸看他。
杨安抿抿唇,苦笑道:“我哪有什么好招数啊,女人嘛,表面上看着都是贞洁烈女,一到床上就服软了。你寻个机会把宋馨给办了,生米煮成熟饭,她到时候便是再不想嫁,也只能嫁给你。”
第317章:自投罗网
秦平想了想,深深觉得他这个主意甚好,当即拿着酒坛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上他要往外走。
“哎,酒还没喝完呢,秦兄要拉着我去哪儿啊?”
秦平抢先付了账,心情大好道:“到路上再喝,这件事,你得好好帮我!”
杨安知他说的是什么事,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惧意,“不行不行,秦兄,你就饶了小弟吧,我在柳家的时候,常听大少奶奶说宋馨此人狡猾得很,万一没办成好事,咱们自己怕是也要折进去了。”
秦平闻言,扭过头不屑看他,“一个弱女子罢了,也能让你怕成这样,柳家那位大少奶奶忌惮宋馨,还不是她自己太蠢,杨老弟,你要是个男人,就赶紧跟我走。”
杨安骨子里的书生傲气瞬间被他激发,他当即甩开秦平的手,抱着酒坛子兀自往前走,“去就去,谁说我不是男人了!”
秦平眯眼一笑,急步上前追上他,哥俩好似的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则灵居内,宋馨算完最后一笔账,疲惫地扭了扭脖子,瞧见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她缓缓起身走出内室。
迎夏一脸肃然的走上前,“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
宋馨淡淡点头,意味莫名的看她一眼,而后披上披风往外走。
迎夏锁好门,拧着眉歉疚道:“小姐,咱们今日出来的晚,车夫已经去翰林院接老爷了,咱们恐怕只能走着回去,不过奴婢知道一条近路,要不了一炷香的时辰,便能回到府上。”
宋馨点点头没有异议,“走吧。”
迎夏颔首,走上前为她领路。
躲在暗处的秦平眯眼一笑,喜不自胜道:“真是天助我也,宋家的马车居然不在!”
杨安点了下头,瞧见宋馨行走的方向,目中倏尔露出一抹异光,“那儿似乎是东街小巷吧?听说那地方以前死过人,所以一到晚上就无人敢走,这宋家二小姐的胆子还真够大的,不过恰好方便咱们行事了,秦兄,看来老天都要撮合你跟宋馨啊!”
秦平乐不可支,见宋馨已经走到了巷口,连忙追上去。
他悄悄做了个手势,让杨安躲到巷尾包抄,他们二人对京都城的大街小巷可谓是如数家珍,所以比宋馨还抢先一步抵达巷口。
迎夏领着宋馨已经走进小巷内,街上凉风徐徐,空寂的巷子里只有她们二人,迎夏如惊弓之鸟一般小心谨慎的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而宋馨面上的神色却极平静。
杨安耳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近了,躲在巷尾的拐角处,随手拿起一根木棍,万分紧张的深吸一口气,万籁俱寂,他能清楚听见迎夏越行越近的脚步声。
五步、四步、三步……
他在心中默数着,到最后一步时,忽然大喝一声冲出去,一棍敲晕了迎夏。
迎夏几乎都没看清打她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便闷哼一声倒地不起了。
宋馨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是稍稍愣了一下,杨安举着棍子步步逼上前,宋馨敛容往后退,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浓郁的烈酒之气,她皱皱眉,回过头一看,秦平就站在她身后,微眯起眼睛双目赤红的看着她,眉眼之中满是情欲。
“嘿嘿,宋小姐,真巧,咱们又见面了。”
宋馨侧过身往后退了几步,脊背紧贴着墙壁,声音温凉而淡漠,“不巧,你故意等在这儿,我就是不想见到你都难。”
秦平挑起眉峰,轻轻啧了一声,“宋小姐,我也是无可奈何啊,一片痴心被你无情拒绝,你说换作哪个男人能甘心呢。”
“所以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宋馨直视上他的眼睛,勾唇冷笑。
说不出为什么,这种被直接挑明心思的感觉让秦平异常懊恼,尤其是宋馨都处在这种境地了,还若无其事地笑吟吟的看着他,让他心口莫名跳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杨安看他一眼,急声催促道:“秦兄,你还等什么呢,快点动手啊,再晚就要被人发现了!”
秦平回过神,看着寂静无人的小巷,心缓缓安定下来。
一定是他想多了,宋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姐而已,现在被他和杨安堵在这儿,他就不信她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这么想着,秦平嘴上又是一笑,忽然朝宋馨逼近一步,“宋小姐,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我是真舍不得弄疼你,待会儿乖乖的,不要乱动,嗯?”
宋馨暗暗握紧了双拳,眉眼也是一弯,“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今晚为何会这么晚才出来,那么巧又没坐马车,刚好又走了这条巷子吗?”
秦平和杨安面上俱是一怔。
宋馨眨眨眼,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就是故意制造机会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呢。”
秦平张张嘴,依旧愣在原地,而杨安瞬间反应过来,面色一变,扔了手上的棍子打算逃跑。
他这次真要被秦平给害死了,难怪事情会进行的这么顺利,原来宋馨是故意诱他们入局,他就说,这个宋二小姐一点都不好惹!
秦平见杨安跑了,双目一紧,也跟着他往巷尾跑,可还没拐过那道弯,却又瞧见杨安颤抖着肩膀退了回来。
月光之下,一道白衣身影去鬼魅一般站在他们面前,狭长的眉眼中带着一抹冷凝的笑意,冰冷而弑杀。
宋馨看见那人,面上也是一愣,未等她开口,一袭黑衣的青峰又忽然凌空而落,手执长剑将他们二人困在一起。
安离昇缓缓走上前,在清华月光下露出一张寒气逼人的脸。
“说说看,谁给你们的狗胆。”
杨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从来没有见过气场这般强大的人,吓得当场跪到了地上。
“不、不关我的事,是他,是秦平让我这么做的,饶、饶命啊!”
关键时刻还是保命要紧,反正秦平跟他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他可不想陪他一起死。
秦平见杨安一句话就把自己卖了,气的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打死,“明明是你给我出的主意,现在却过河拆桥,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枉费我一直拿你当兄弟看!”
“什么兄弟,我说过不参与这件事,是你硬拉着我来的,我今日真要被你害死了!”杨安也不甘示弱,跪在地上回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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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安离昇霸道侧漏有无有??@所有人!!
第318章:有挑逗性
安离昇不悦的皱皱眉,彻底失了耐心,“青峰,把他们处理干净。”
“是!”青峰颔首,执起长剑一步步上前。
秦平在兵部待了多年,自然知道这句“处理干净”是什么意思,心里一慌,梗起脖子威胁道:“你,你不能杀我,我弟弟是卫将军身边的副尉秦生,深得卫将军信任,杀了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安离昇孤胆闯荡这么多年,岂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被威胁的人。
“一个小小的七品副尉而已,你当本大人真会放在眼里?”
秦平没有见过安离昇,不过听他自称大人,便清楚这也是个在朝中做官的,而且官职应该也不会太小,但再大还能大得过卫家吗。
“我知你不怕我兄弟,可我就不信你会不顾忌卫家,卫将军与他手下的将士们情同手足,待他们如同待自己的家人。倘若我死了,我弟弟收到消息后,必然会请卫将军帮忙,到时,你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宋馨倚在一旁,听着秦平的话,忍不住想笑,她认识安离昇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他怕过谁,这秦平未免也太低看他了。
果然,秦平话音一落,安离昇便勾起薄唇笑了,“卫家算个什么东西,本大人想让它在世上消失,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秦平瞬间一愣,张张嘴,气势陡然灭了,“大人,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求你饶我一命,若早知宋小姐是您护着的,打死我也不敢动这个歪脑筋啊!”
杨安本来见秦平态度强硬,还以为他们有救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服软,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安离昇盯着秦平那张脸不知在想什么,沉寂一会儿,忽然对青峰说:“把他们先带回去。”
青峰知道他临时有了别的安排,点点头,沉喝一声,把他们带回水榭。
安离昇敛眉看宋馨一眼,温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宋馨点头,蓦然想起晕倒在地上的迎夏,不由得犯了难。
安离昇是决计不会抱迎夏的,她自己又抱不动,总不能让迎夏在这儿躺一晚上吧。
安离昇看出她的为难,眯眼笑道:“影一会把她安然无恙的送回府,我们先走。”
宋馨这才想起她那四个影卫来,皱皱眉,跟着安离昇往巷口走,“我明明打算让影四把秦平给制服了的,你怎么来了?”
安离昇挑眉勾唇,“怎么,看见我来,你不高兴?”
“那倒不是,”宋馨摇摇头,掰着手指说:“我只是觉得这毕竟是一件小事,自己可以解决的,就无需麻烦你了。”
安离昇忽然停下身子,垂眸阴测测的看着她,“你麻烦我的事,不差这一件。”
宋馨一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眨眨眼,忽然觉得他们站的似乎有些近,脸上莫名一红,赶忙又退开一步。
安离昇笑了笑,负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秦氏因为被废一事而迁怒于你,所以找来秦平想毁了你的名声,可怎知秦平当真对你起了歹心,你招惹的麻烦,还真是一点都不少。”
宋馨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之意,撇嘴道:“她被废,是宋莹在暗中使计,跟我有何关系。”
她还觉得委屈呢,这哪是她主动招惹上的麻烦。
安离昇却好笑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可你却间接参与了那件事,虽然是无心之失,但秦氏真恨上了你,你也只能无可奈何,秦平在我手上,活不了多长时间,回头寻个机会好好敲打秦氏一下便可。”
“嗯,我知道了!”宋馨轻轻点头,转瞬又问,“不过你方才明明是打算杀了秦平的,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主意了?”
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容,“他还有用。”
“是因为他那个弟弟和卫卿的关系吧?”宋馨挑眉开口。
安离昇笑得温柔,修长的食指轻轻抬起她雪白的下颌,“丫头,你真是越来越懂我的心思了。”
宋馨没有听清他的话,注意力全放在他这个动作上,这未免也太具有挑逗性了,让她莫名有一种他是她的恩客的错觉。
皱皱眉,她拍掉他的手后退一步,揉着下巴说:“秦平前前后后总共就说了那几句话,你在想什么,根本不难猜。”
安离昇挑眉轻笑,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清冷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远远看去,就像一对相偎在一起的恋人。
过了一会儿,两人已经走到宋家坐落的那条街上,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清晰可见,宋馨垂下眸子,跟他颔首告别。
“我到了,安大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要不要我把青雪派过来服侍你?”安离昇回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宋馨蓦然愣住,“可是我身边不缺丫鬟啊。”
安离昇却拧眉道:“她们毕竟不会武功。”
宋馨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拂袖道:“不用了,暗中有影一他们保护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安离昇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是她坚持不要,他也就作罢。
“我进去了,再见。”宋馨含笑轻轻挥了下手,见他点头,才缓缓转过身。
方走出几步,身后又忽然传来他温柔婉转的声音。
“宋馨。”
“嗯?”她回过头,猝不及防的被他拉住右手。
“喂,你……”宋馨一张脸倏尔又红了一片,挣扎着想抽回手,无奈他抓得太紧。
安离昇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戴到她手上,“不要乱动,小心伤到你自己。”
他小心戴好,而后松了手。
宋馨定定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这像是一个镯子,却比寻常的手镯都要粗很多,约有她一根小指那么长,通体是银制的,边沿处还串了一圈精巧的小铃铛,她试着取了一下,发现根本取不下来,再一细瞧,才发现那上面有一个不起眼的断口,而在断口处却插着一根绣花针,绣花针末端镶嵌在一个小铃铛上,她捏起那铃铛试着往外一扒,绣花针跟着断开,整个镯子果真被取下了。
“这是什么,做工好精妙!”她定睛看着,嘴上忍不住赞叹。
安离昇淡笑,“它叫血魔铃,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铃音清脆传神,里面更藏了千根冰魄神针,针针带有剧毒,一旦刺入人的皮肤,此人必死无疑。”
第319章:色胆包天
宋馨嘴角一僵,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这么好看的东西,怎的是个杀人凶器。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将血魔铃重新戴到她手上,摸摸她的头笑道:“我给你这个,只是让你防身用的,又不是真要你去杀人,怕什么。”
宋馨皱皱眉,说:“可是,我毕竟不会用,万一不小心杀了人……”
“放心,过几日你去水榭的时候,我会教你怎么用,就算杀了人,那也算在我头上,保证不折损你的阳寿,记住了,不要把它取下来。”安离昇摸摸她的头,温润开口。
宋馨却愣愣抬起头,眸中神色有些莫名。
安离昇轻笑,“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可能会很忙,就不来看你了。”
宋馨:……
他这口气,怎么像是恋人分别一样。
恋人?
宋馨猛然回过神,不由汗颜了一把,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想到那上面去呢。
“我、我先走了!”她急声开口,逃也似的扭头跑进朱门。
安离昇眯眼宠溺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笑意清浅,狭长的狸目中目光灼灼。
宋馨,我们来日方长,这辈子,你逃不掉了。
青峰赶着马车过来,安离昇敛眉又看了一眼那朱红大门,而后乘车离开。
宋馨回到西苑时,迎夏已经被影一送回来多时了,只不过杨安下手太重,她晕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迎冬拎着一桶热水进来服侍宋馨洗澡,脱衣服时忽然瞧见她手腕上戴的血魔铃,不由得愣住。
“小姐,这是什么呀?”
宋馨抿抿唇,犹豫着开口,“哦,鹿先生先前送来的一件古玩,我瞧着挺别致的,就戴手上了。”
她一直在想要不要把它摘下来,转念想起安离昇说过不要取的,她皱皱眉,索性戴着了。
迎冬咧嘴一笑,温声道:“这镯子虽然别致,可瞧着和普通手镯没什么区别啊,怎的还有人去典当这个,鹿先生莫不是被旁人骗了吧?”
宋馨勾唇看她,“鹿先生做生意那般精明,别人哪能骗得过他,或许这镯子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来历吧。”
迎冬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点点头,便不再问了。
洗完澡,迎冬帮宋馨铺好床便退下了,屋内烛火通明,宋馨了无睡意,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
烛光交错下,血魔铃表面闪耀着耀眼的银光,她抬起手怔怔看着,脑中忽然浮现出安离昇的脸。
他邪魅英俊,一双狸目永远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毫无疑问,这样的安离昇让人痴迷,她从不后悔跟他联盟,起码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可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越往深处了解,她就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沦陷了,这对她而言并非好事。
第三世重生,她只想保护好宋家,和亲人们永永远远待在一起,而安离昇,他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若终有一天她不得不嫁人,她想,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是他。
她并非缺失和他并肩作战的勇气,而是害怕,害怕放肆狂傲的他,会给自己的家人带来祸端,前两世的经历让她深深害怕了,如今,她赌不起。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黯淡下去,幽暗潮湿的水榭地牢内,安离昇慵懒的坐在宽大的楠木椅上,斜眼看着已经被打晕过去的秦平和杨安,目中波澜未起。
青峰下手极巧妙,鞭子不会在他们身体表面留下任何伤痕,但所经历的痛苦却是加倍的,两人根本熬不住,不过被抽了十鞭便晕了。
青峰拎起一旁的水桶将他们生生泼醒,秦平以为自己深在地狱,不然身上为何会这么痛,可一睁开眼看见安离昇那张脸时,他又恨不得自己真的下地狱,因为这座地牢简直比地狱还恐怖百倍千倍。
“大人,我,我知错了,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不该去招惹宋小姐的,求求你放了我吧!”
安离昇撑起一只手支着下巴,挑眉轻笑,“如果我今晚不出现,你是不是就将宋小姐轻薄了,然后去宋家提亲?”
秦平被他猜中心思,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青峰敛眉又甩了一鞭,“公子问你话,老实回答!”
秦平吃痛,嗷叫着点头,“是,是……”
安离昇又是一笑,眯眼问:“想不想从这儿出去?”
秦平一听这话,心头顿时来了希望,“想,大人,求你放了我吧,我保证出去之后,绝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
杨安却看得比秦平稍稍透彻一些,安离昇让人把他们打成这副样子,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
“秦兄,你一定要想好了,他,他那话一定是违心的。”
“你给我闭嘴,也不看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真是被你害死了!”秦平扭过头啐他一口。
杨安苦涩一笑,垂下头忽然不说话了。
秦平倒是怪起他来了,要不是他自己色胆包天,如今他们又岂会沦落到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安离昇瞥了杨安一眼,缓缓开口,“你们想出去,也不是不可以,我这儿有一件事,倘若能办妥,你们这两条狗命,我就不要了。”
秦平瞬间睁大眸子说:“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一百件,我也一定能帮大人办妥,您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安离昇轻笑,阴测测的盯着他淡然出声。
秦平听完,当即愣住,“大、大人,你,你不是在跟我说笑吧?”
“怎么,连宋小姐你都敢肖想,换成别人却知道害怕了?”安离昇挑眉冷笑。
秦平拧眉抿起薄唇,不是他害怕,若那个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
安离昇见他犹豫,眯起眼睛冷声道:“我数三声,告诉我你的答案,生还是死,你想清楚了。”
秦平惊慌失措的抬头看他,张张嘴,不等他说出一个字,安离昇便开口了。
“一”
“二”
…………
“三”还未说出,秦平便急声大叫道:“我,我答应!”
安离昇嗤声冷笑,潇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算你识相。”
青峰瞥他一眼,轻笑着留下一句话,随后也离开了。
翌日一早,天雾蒙蒙的,空中飘起零星小雨,不知不觉中,节气已经入秋,风也不似夏日那般温热和煦,而是夹杂着雨丝拂过脸颊,带来些许冷意。
第320章:不言而喻
宋馨穿好衣服开门出去,迎夏早早撑起一把油纸伞在门口等着,昏睡一夜,她已经好多了,额头上的伤也抹了药,只留下一片淡淡的红痕。
“小姐,那两个人已经被送到官府了吗?”迎夏撑起伞为她遮雨。
昨晚她就不该大意的,只是心里清楚小姐早有安排,所以整个人也不是那么紧张,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宋馨敛眸淡淡“嗯”了一声,说:“安大人把他们带走了。”
安大人?
迎夏蓦然愣住,面上很是惊讶,转念想起安大人和大少爷的关系似乎不错,以前经常来府里做客的,他会出面帮小姐,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此一想便释然了。
沉默一瞬,迎夏又问:“今日下雨了,街上怕是没什么人,铺子里的生意应当也不太好,小姐,咱们还去则灵居吗?”
宋馨轻轻摇头,凝神道:“我还有别的事,你让人去二叔府上给秦姨娘送个口信,就说我在醉仙居等她。”
“小姐,秦姨娘那般对您,要奴婢说,您直接告到堂老爷那儿算了,还见她做什么呀。”迎夏皱眉,语中明显带着几分不赞同。
宋馨闻言,微微笑了,“若我告到二叔那儿,就相当于彻底和秦姨娘撕破了脸,如此岂不正中宋莹下怀。”
况且她和秦氏并没有太大过节,秦平已经落进安离昇手里,秦氏若真是个聪明人,心里便该清楚,和她做对并非明智之举。
迎夏听她提起宋莹,也觉得那三小姐这次做事挺让人恶寒的,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利用,这个女人还真是丧心病狂了。
到了院门口,她叫来一个小厮吩咐他去送口信,而后陪宋馨去了醉仙居。
秦氏收到口信时,心里莫名一咯噔,当即便猜出宋馨一定是识破了她的计谋,秦平昨天早上说要她把宋馨交给他收拾的时候,她就觉得心里难安。
这个侄儿的本事如何,她还不清楚吗,在兵部做了这么多年主事还没有升官,他也就只有那点儿能耐了。
她只是没想到,宋馨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秦氏望着窗外的细雨凝神,静坐许久,唤丫鬟进来服侍她更衣梳妆。
到醉仙居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宋馨临窗坐在二楼的雅室中淡淡饮茶,眉间带笑,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
“秦姨娘,请坐。”她淡淡开口,微微拂袖。
秦氏不动声色的走到她对面坐下,敛容问:“不知二小姐找我来有什么事?”
宋馨起身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声音糯糯好听,“我找姨娘有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吗?”
果然!
秦氏心头一震,忽然戒备的看着宋馨。
宋馨微微一笑,凛神道:“姨娘不必这样看着我,自始至终,我都从未拿姨娘当敌人看,倒是姨娘,您的心思是不是太重了些?”
“秦平呢?”秦氏不回答她的话,咬牙反问她。
宋馨耸肩,“我不知道呀。”
秦氏双目一眯,“二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也不想给自己惹一身腥吧?秦平的弟弟在卫将军手下做副尉,若是识相,你最好别对他动手。”
“可是,我真的没有动他!”宋馨挑眉,眨眨眼,又说,“姨娘,下次再威胁人,您最好搬出一个大人物,不过是一个七品副尉而已,您觉得我真会怕吗?”
“但他的主子可是卫卿!”秦氏再度咬牙。
卫卿和宋馨已经退亲了,下属和曾经的未婚妻相比,她相信卫卿心中一定有一个明确的抉择。
宋馨丝毫不为所动,面上的神情像极了昨晚的安离昇,“卫卿算个什么东西,我若是真将他放在眼里,就不会同他退婚。”
秦氏闻言,不禁心惊于宋馨狂妄的口气,卫将军可是京都城女子挤破了脑袋想嫁的男人,她……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宋馨看她一眼,抿了一口清茶,继续说:“秦姨娘,我这个人最是公平,别人待我如何,我便待别人如何。秦平究竟想对我做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如今我不过是让他受些教训而已,还不至于杀了他,但姨娘若是继续犯糊涂,那他会被怎么样,我也不敢保证了。”
她的语气很认真,秦氏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目色一敛,忽而低声道:“二小姐,对不起,是我一时晕了脑袋,我……我才做了一个月的正室夫人就被宋莹算计,刚好那么巧,你也在这件事中,所以我才会迁怒于你。”
宋馨眉眼微抬,紧紧盯着她说:“姨娘心头这股怒火倒是不小,我若真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很高兴?”
秦氏抿着红唇没有说话,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宋馨淡笑,也不同她多加计较,“前日宋阳跑到则灵居闹腾,我不厌其烦才会让迎夏拿银子给他,他毕竟是二叔的儿子,我过去几乎也没有见过同族的同辈们,私心想着多年不见,若是给的银子太少了,难免会让人觉得我这个做姐姐的太小气。至于他为何偏偏来了这醉仙居,又恰好吃了那道豆腐蒸蛋,姨娘怕是要好好问问宋莹了。”
“她说过了,她根本不知道阳儿有过敏之症。”秦氏握拳,一句话说的很没有底气。
宋馨挑眉轻笑,“她说什么,您也信?”
秦氏顿时语塞,她自然是不信的,宋莹和吴氏打得什么主意,她当时就想明白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揭穿她们。老爷对宋莹的话深信不疑,宋阳又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她到现在还没有想到一击扳倒那对母女的法子。
宋馨看出她的心思,敛容一笑,凝神问:“姨娘见过猎户狩猎吗?”
秦氏困顿的摇摇头,不明白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说到打猎上去。
宋馨继而解释道:“山上的动物不似圈养的那般温顺,它们往往凶猛而又狡猾,所以猎户若想成功打到猎物,往往提前在山里埋下诱饵或陷阱,然后静待时机等猎物自己送上门,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拿着弓箭跟在它们身后穷追不舍。真正成功的猎户都知道,只有想方设法的让猎物向自己靠近,才能捕到猎物。”
秦氏听得一知半解,倏尔抬眸神色恭谨的望向宋馨,“还请二小姐说的更明白一些。”
第321章:欲擒故纵
宋馨敛眸轻笑,“吴氏的哥哥,当初在通古轩做掌柜,后来被我赶走了,但他和吴氏母女的感情却极好。听闻此人嗜好淫业,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最惊慌的应该是吴氏吧!当时他们在通古轩拿走不少好东西,如果姨娘没有在吴氏那儿找到,我猜应该就在她兄长那里。”
秦氏暗暗心惊于宋馨的通透,那天她问宋馨要月银未果,回去之后欺负了吴氏一顿,还将她的屋子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找到。
而宋馨,竟然能一下子就帮她点出对付吴氏的关键所在。
想到昨日她还想让秦平毁了宋馨的名声,秦氏目中不由闪过一抹歉疚,“宋小姐,我实在是对不起您,是我糊涂,我之前竟然还想……”
宋馨扬眉淡笑,“无碍,姨娘也是一时情急,我自然理解。”
一个优秀的谋略者,最该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她先用秦平的命向秦氏施压,让她心生忌惮,之后又帮秦氏想办法对付吴氏,秦氏便会对她生出感激之情。
两相相抵之下,秦氏自然会明白,以后,最好不要把歪脑筋动到她头上。
秦氏见宋馨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不由得佩服宋馨大度,又连连道了几声谢后,便告辞离开。
方走到门口,却见卫卿沉着一张脸斜倚在红柱上,面上一震,她赶紧垂下眸子匆匆离开了。
送走了秦氏,宋馨心情大好,刚喝了一口茶,莫名察觉到周身忽然传来一丝凉意。
不等她扭头,便听见迎夏面朝门口,惊慌失措的唤了一声,“将、将军……”
将军?
宋馨蓦然一颤,扭头一看,果然瞧见卫卿神色肃然的站在门口,那样子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貌似并没有惹到他吧?若是为了上次在马场的事,那就更不应该了。
好歹上一世他们做过夫妻,宋馨自问对卫卿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既然当时没有追究到底,事后就更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更何况当时是阮书瑶自作孽,她问心无愧,有什么可慌的。
卫卿一来,她也无心喝茶了,放下杯子就要走。
可他却直挺挺的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卫将军,烦请您让路,我们要离开了。”
卫卿挑眉,沉着声音问她,“我一来你就走,怎么,就这么不想见到我?还是说,你心虚了?”
宋馨好笑似的抬眸看他,“将军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今日来这儿,本就是约了人的,如今客人已走,我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这儿。则灵居还有事要忙,我没那么多清闲时间,至于将军所认为的心虚,我想就更可笑了。小女已经与将军退亲,当日我在宋家门前也说的清清楚楚,日后你我再见,便是路人,既是路人,便无喜无悲!我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将军的事,有何可心虚的。”
无喜无悲,只有仇而已,所以连看你一面都觉得厌恶。
她刻意隐去真正想说的话,目色微敛的盯着他。
卫卿皱了下眉,倏尔笑道:“宋馨,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我说什么,你倒是会把自己摘个干净,方才你都跟那妇人说了什么,你好好回想一遍,再来质问我为何要堵在这儿。”
宋馨目色一沉,他这是打算跟她横到底了?
不论她方才都跟秦氏说了什么,那都是她宋家的事,他们已经退亲了,跟他卫卿似乎没有一点关系吧。
宋馨一时想不明白,迎夏却记得清清楚楚,毕竟宋馨方才说“卫卿算什么东西”的时候,不但秦氏震惊了,连她也是心中一骇。
当时迎夏就在想这种话若是让卫将军听见,他一定不会饶了小姐的,没想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姐……”
迎夏见宋馨还有些不明就里,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子,将那句话跟她重复了一遍。
宋馨瞬间了然,不由嗤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世人都说卫将军英勇宽厚,属下犯了错,常常一笑视之,故而才使得边关的将士们对卫将军忠心耿耿!怎的如今到小女这儿却变了样子,我也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啊,倘若我真把将军放在眼里,你以为,这门亲事会退的如此顺利吗?”
卫卿蓦然眯起眼睛,神情冷峻的看着她,“宋馨,你胆子太肥了。”
“是将军太自以为是了而已,您确实骁勇善战,还为东陵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京都的女子自然都对你倾慕有加。可不代表我也是这些人里的其中之一,人各有爱,我不喜欢将军,您总不能强迫我交付出自己的心吧?更何况,您真正想娶的人又不是我,还妄想我把心放在你身上,卫将军,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太自私了吗?”宋馨不甘示弱的回瞪他,话也越说越重。
迎夏一颗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儿,甚至有一种把宋馨嘴捂住的冲动。
小姐一向最是理性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那可是手握重权的卫将军啊,惹怒了他,她们今天再也别想竖着从这儿走出去了。
宋馨不知道迎夏心里的担忧,若是她知道了,定要笑上一阵的。
卫卿此人最要面子,不然上一世他大可以主动退婚,而不是想出那种不堪的法子诬陷她的忠贞,然后一纸休书赶她出门,再派人在半路上杀死她全家。
他看重自己的名声早已胜过阮书瑶,而醉仙居是热闹之地,楼下坐的全是宾客,她就是料定了卫卿不敢明目张胆的在这儿动手,才敢激怒他。
不过卫卿此刻的反应却和宋馨意料之中大相径庭,她以为他要生气的,没想到他只是微微眯着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宋馨,别以为你说这种话,就可以引起我的注意,欲擒故纵的把戏,对我毫无用处。”
宋馨:……
他到底哪只眼睛看见她想引起他注意的。
薄唇微微一抿,她耸了耸肩,无奈道:“卫将军还真是聪明,没错,我就是想让您对我有些改观,不过好像失败了,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你在敷衍我。”卫卿眼睛毒辣地看出她的心思。
宋馨实在是无言了,“随你怎么想,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第322章:离死不远
卫卿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是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于是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宋馨,你就不怕我把你方才跟那妇人说的话传扬出去吗?”
“卫将军有这么无聊吗?”宋馨毫不露怯的反问他。
卫卿忽然被她问住了,女人之间的把戏,他一向是最不屑参与的,不过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罢了。
日日勾心斗角的,丝毫不觉得厌倦,他素来不耻,若他往外说了,那他同那些女人又有何区别。
宋馨看他这样子便猜出他心里的想法,微微一笑,挑起双眉抿唇道:“我先谢过将军帮我保守秘密了,告辞。”
言罢,便侧身从卫卿身旁走过。
一抹淡淡的兰花香陡然飘入鼻尖,卫卿顿时有些愣神,那香味越飘越远,他情不自禁的想伸手抓住它,然而身子还未动便猛然间反应过来。
看着已经走下楼的宋馨,他暗暗凝神,忽然沉溺起双目。
出了醉仙居,迎夏撑着伞走在宋馨身侧,重重呼出一口气,“小姐,奴婢方才都快被你吓死了!”
宋馨眨眨眼,温笑道:“怎么,怕卫将军会拿我们怎么样?”
迎夏连连点头,皱眉道:“先前小姐被人掳走,皇上命卫将军彻查您和凌霜郡主的下落,可卫将军只派了人在城里找。
连奴婢都知道,那些刺客抓了人,一定不会蠢得留在城里等着别人找上门,更何况是身经百战的卫将军。
后来老爷和少爷去了卫家一趟,却铁青着一张脸回来了,再之后,小姐安然回府的第二天,卫将军就派人来验小姐的身,这不明摆着要羞辱小姐吗?
当时奴婢就知道将军不喜欢小姐,所以您想想方才那种场面有多吓人啊,万一卫将军真生气了,奴婢跟您怕是都不能全身而退了!”
宋馨淡笑不语,微微眯起眼睛继续往前走。
若非了解卫卿,她也不会贸然行事,更何况,她刚刚已经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上辈子欠了她那么多,她还能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已实属不易。
只不过卫卿今日的态度倒让她有些奇怪,他向来不是个啰嗦不清的人,刚才在雅室中却一连说了那么多废话,他到底想干什么?
宋馨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不管卫卿在打什么主意,她和他都是对立面,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秦姨娘一回到府上,便又在花园遇见了宋莹,沉郁的眉眼中蓦然闪过一抹厌恶,只是一想起宋馨的话,面上还维持着几分客气的笑意。
“姨娘这几日倒是不清闲,怎么,还有夫人邀请您去茶话宴吗?”宋莹阖眸轻笑,笑中明显带着讥讽。
秦姨娘不动声色,挑眉道:“三小姐,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不然怎么惹得旁人都不喜欢你,连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宋莹面色陡然一变,暗暗握紧了双拳,“姨娘,我不出门,不代表我没有朋友,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秦氏挑眉,意味莫名的抿抿唇,“实情如何,三小姐心知肚明,你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过也行。”
言罢,她便趾高气扬的从宋莹身旁离开。
宋莹周身戾气不减,待她走远后,蓦然扭过头狠狠瞪了秦氏一眼。
她出身是不好,却也是府里嫡出的小姐,谁说她没有朋友的!
然而宋莹再一细想,却发现,她脑中竟然想不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这些年,她努力往那些嫡小姐们的圈子里挤,为此不知逼迫着自己学了多少才艺,可到头来,一个出身便让她们将她拒之门外。
后来认识了程卓然,再加上她一直谎称通古轩是她自家的产业,她才算真正结识了几个贵胄子弟,但程家满门被诛之后,通古轩又被宋馨接手,那些人便不同她来往了,有时偶尔在街上见到,他们也全当她是陌生人……
如今仔细回想,真正拿平常心待她的人,似乎也只有一个刘婉君。
想到这里,宋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宋馨和卫将军已经退亲了,便意味着宋家彻底失去了卫家这座靠山,只不过听说宋长青和刘家的关系还不错,刘婉君的哥哥极欣赏宋长青,就连刘婉君也喜欢他。而刘家又是三皇子的人,所以即便失去卫家的庇佑,宋家的靠山还有刘家和三皇子。
如果她能让宋刘两家决裂的话……
宋莹暗暗想着,眉角笑意愈发肆意,只要她能突破宋刘两家,那宋馨也就离死不远了。
临至正午时分,雨渐渐停歇,空中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水榭掩映在青烟之中,从远处看,就好像天外而来的神袛。
青峰神色凛然地从外面匆匆走进书房,看着伏案写信的安离昇沉声道:“公子,刚刚收到消息,卫冕派去刺杀流民的刺客已经全被柳温的人击杀了。”
安离昇闻言,面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卫冕比柳温晚一步收到消息,注定已经失去先机,他们到哪儿了?”
“剑行关,距离京都城还有四百里,五天之内一定会到京都城。”青峰颔首回应。
安离昇微一点头,敛容问:“那两个人的伤如何了?”
青峰扬眉轻笑,“不过是一把贱骨头罢了,属下一人给他们喂了一颗回神丹,完全可以正常走路。”
“事不宜迟,我昨天怎么说的,让他们照做。”安离昇眉峰冷峻,摆摆手让他退下。
青峰想了想,沉吟道:“公子,昨晚在地牢中,属下偶然间还听到一件事……”
安离昇抿唇不语,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青峰沉声开口,简短说完之后,却看见自家公子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公子,您都不觉得惊讶吗,这种事,实在太有违常情了。”
安离昇微一挑眉,淡笑道:“不奇怪,毕竟一切都发生的太巧了,当所有事都在偶然之间连续发生时,那就不是巧合,而是蓄意谋之。”
青峰佩服地看了他一眼,抿唇一笑,随后退下了。
片刻之后,青峰乔装成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只身驾着马车来到将军府门前,表明来意后,被人领进了后院。
第323章:鲜明对比
屏儿缓缓推开门,见阮书瑶正坐在一旁缝衣服,那锦袍很宽大,一看就是卫卿穿的,不由笑道:“阮姐姐真是愈发有将军夫人的样子了。”
“又来取笑我,在边关的时候,将军的衣服若是破了,都是我帮他缝的。”
阮书瑶淡笑,而后放下针线,疲惫的捶了捶腰,她的腰伤养了几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不能做重活,也不能久坐,不然便会酸痛难耐。
屏儿轻笑一声,眨眼道:“我哪有取笑阮姐姐,明明是很认真的跟你说呢,你对将军的真心,日月可鉴,而将军对你,那就更不用说了,为了你,连太后娘娘的懿旨都敢违抗。这不,难得出府一趟,才不过半天,便开始想你了,连忙派人来接你去吃午饭呢。”
阮书瑶闻言,不由一愣,“什么?”
屏儿见她似是没有听明白,又说了一遍,“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奉将军之命,前来接阮姐姐你去醉仙居跟将军一起用午膳呢,阮姐姐,将军对你还真上心,醉仙居的菜岂是我等平民老百姓能吃得起的。可听那人说,将军可是为你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阮书瑶听着屏儿的话,心底得意,面上却强装淡定。
“不过是一顿饭罢了,将军也真是的……那人此刻在哪儿?”
“就在院子里候着。”屏儿扬手向外指了指。
阮书瑶将卫卿的衣服放至一旁,走到铜镜前又仔细化了个妆,为免卫卿等太久,她也没敢耽搁时间,描完眉后便信步走出房门。
青峰颔首站在院子正中央,鼻尖蓦然传来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由得皱了下眉。
女子身上的香气果然还是清淡一些的好,太过浓郁,反而显得庸俗,生怕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一般,他实在是难以想象,卫卿居然会看上这种女人。
不过卫卿和宋小姐退亲了也好,如此他家公子若是和宋小姐真发生什么,外人也绝不敢再说什么了。
青峰暗暗想着,愣神间,阮书瑶已经走至他面前。
“你就是将军派来的人?”
青峰颔首点头,“回阮小姐,正是。”
阮书瑶见他其貌不扬,身上穿的衣服还普普通通,心知他就是个跑腿的,于是挑挑眉,倨傲的看了他一眼。
“走吧。”
青峰心底不屑冷笑,面上倒没有表现出来,抿抿唇,跟着阮书瑶出府。
门口早早停了一辆马车,阮书瑶见那不是将军府的,想当然的便以为是卫卿派来接她的,问都不问直接上去了。
青峰忍不住笑,低呵一声,随后坐上去赶着马车离开。
绕过城东大街,马车一路出了城,在城外一里地有一座破庙,据说以前闹过鬼,所以寻常人很少会来这里,加上今日下雨,出城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阮书瑶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忽然觉得耳边的喧嚣声似乎消失了,安静的有些离奇,她皱皱眉,正准备掀开车帘问一声,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外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她狐疑的皱皱眉,起身掀开了车帘,却意外的发现那马夫竟然不见了,而她所在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竟然一片空旷,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有人吗?”她拧眉叫了一声,暗暗抓紧车帘。
青峰已经不见了,周围自然不会有人回应她。
阮书瑶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惧意,强忍着害怕缓缓走下马车,前后左右瞧了一圈,只看见马车后面有一座破庙。
那个人会不会到庙里解手去了?
她暗暗想着,可转瞬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将军命人带她去醉仙居吃饭,可这马车怎么好端端的,竟然出城了?
就在这时候,空中一个响雷轰隆一声砸下来,阮书瑶猛然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毫无顾忌的往破庙里跑。
这座庙很小,前后只有一个出口,早年间供奉着一个山神,后来有人在庙里上吊死了之后,便没有人再敢往这儿来了,久而久之,这破庙自然也就荒废了。
阮书瑶刚一跑进去,便瞧见两个男人正坐在里面烤火,一个贼眉鼠眼,约莫三十有余,另一个的容貌则要姣好一些,身上带着书生意气,看起来不似坏人。
她稍稍安了心,默默走至一旁坐下。
马夫不知所踪,她又不会赶马车,外面那天看起来似乎又要下雨了,她是决计不可能走着回去的,如今也只能等将军寻过来了。
若是她没有如约到醉仙居,将军必然会起疑心,到时候,一定会带人来寻她,等见到将军之后,她一定要他把那个马夫找出来痛打一顿不可。
破庙之中很静谧,带着死一般的沉寂,幽冷的风穿过破烂的窗户飘进来,阮书瑶不由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时候,坐在不远处的杨安忽然开口了。
“姑娘,要不要过来烤个火,暖和一下。”
阮书瑶见这人说话还算和气,没有夹杂丝毫不轨的情绪在里面,犹豫一瞬,缓缓起身向火堆靠近。
她害怕那个长相难看的男人,正所谓面由心生,那个人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所以她本能的坐到了杨安身旁。
白皙玉手缓缓伸出,与男人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杨安抿唇笑道:“这么恶劣的天气,姑娘怎么会独自一人来这儿?”
阮书瑶又想起了那个马夫,不由得咬牙道:“我本是要去吃饭的,结果那马夫不知何故,竟将我载出了城,到这儿之后便消失了。”
“原来如此,看来姑娘是被那马夫给坑了。”杨安了然的点点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手忽然碰了下阮书瑶的指尖。
阮书瑶像被马蜂蜇了一样连忙缩回手,敛眉看了杨安一眼,却见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异样,应当是无心如此,不由暗怪自己多疑,长呼一气后,却不敢再把手伸出去了。
她翘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稀沥沥的小雨绵绵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预兆,她喟然叹了一口气,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刚要把视线收回来,目光接触到对面的男人时,却见那双鼠目正色眯眯的盯着自己看,被她当场抓包后,不但没有胆怯,反而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嘴角,一张脸上满是情欲。
第324章:出口恶气
阮书瑶心里一咯噔,直觉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管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雨了,想也不想的从地上站起来。
“我、我先走了。”她轻颤着声音,模样很是害怕。
杨安却顺势抓住她的手腕,眯眼笑道:“姑娘,外面还在下雨,这离城还有一里地,你走回去怕是还要费上好一番时辰,何不留下来再陪我们一会儿,等雨停了,我们兄弟二人亲自送你回去,如何?”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阮书瑶笑得很勉强,甩着手努力想挣开杨安的钳制。
杨安却越抓越紧,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姑娘不肯陪,是不是看不上我们兄弟两个啊。”
阮书瑶不愿回应,红着眼急声道:“我要回去了,快放手!”
“送上门的好东西,岂有放手之理,姑娘不是连这点道理也看不明白吧?”杨安眯眼一笑,偷偷向对面的秦平使眼色。
秦平霍然从地上站起来,阮书瑶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情急之下,张开嘴在杨安手上重重咬了一口。
杨安一时吃痛,大叫着松开她。
阮书瑶摆脱了桎梏,拔腿拼命地往破庙门口跑,眼见只差几步之遥,那破败的大门却在这时候忽然关上。
“不,不要!”
阮书瑶惊恐的睁大双眸,双手伸上前时,庙门已经紧紧关上。
秦平和杨安眯着眼睛不怀好意的走上前,一左一右,拦住了阮书瑶的所有退路。
“姑娘,好好的,你跑什么,我们兄弟二人还能吃了你不成?”杨安失笑。
阮书瑶惨白着一张脸,颤声威胁道:“告……告诉你们,我、我是卫将军的女人,若是胆敢伤害我,将、将军绝对不会饶了你们的!”
秦平听罢,倏尔挑了下眉,“卫将军的女人?呵,那就更好了,今日天上掉馅饼,我们也尝尝,卫将军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杨安同样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丝毫不惧怕阮书瑶的威胁。
“姑娘,我们不过是两个亡命之徒,待会儿干完事,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就是不知道,你的身子被玷污之后,将军还会不会再要你,不然,你跟我们一块儿走?”
阮书瑶听他说完,心头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不,她绝对不能让他们夺去自己的清白,如果身子毁了,将军便是再喜欢她,也绝对不会碰她了,如此她还怎么嫁进卫家做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
不可以,她一定不能让他们如愿!
阮书瑶如此想着,心里忽然发狠,暗一咬牙,猝不及防的伸出手去推杨安,他看起来比另一个人要消瘦许多,若是她动手速度足够快的话,他们会失去反应先机,到时,她还是有机会保全自己的。
可她终究是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杨安像是早就有所防备似的,在她伸出手的一瞬间便牢牢抓住了她。
秦平嘿嘿一笑,从后面环抱住她的腰。
阮书瑶终于崩溃了,毫无形象的大喊大叫起来,“滚开,不要碰我,把你们的脏手拿开,都给我滚!”
杨安和秦平恍若未闻,配合默契的抱起阮书瑶往火堆旁走,阮书瑶满目惊恐的流着泪放声大叫。
庙外不远处,卫卿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几个人正向这边赶过来,蓦然听见阮书瑶的叫声,他心下一紧,重重甩了下马鞭朝破庙奔来,刚行至门口,未等马儿停下,他便飞身下去,一脚踹开了破庙的门。
火堆旁的空地上,杨安和秦平一前一后的分别抓着阮书瑶乱动的手脚,她身上衣服已经脱去一半,浑圆的酥胸坦露着,两人面上俱是一派淫靡之色。
正在兴起之间,“哐当”一声巨响同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秦平和杨安瞧见站在门口,气势凌厉的男人,心头莫名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的松开了阮书瑶。
而阮书瑶一看见卫卿,眸中清泪顿时像溃堤的泉眼一般奔涌而出。
“将军!”
她凄然叫着,双手挡在胸前连忙向他跑过去。
卫卿目中一痛,取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目光如冷剑一般射向秦平二人。
随后赶来的副官瞧见庙内的情形,已然明白过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垂眸走上前说:“将军,您先带阮姑娘回去,这两个人,属下帮您……”
“不用,我亲自来!”
卫卿冷着脸低呵,拔出腰间佩剑向那二人走去。
秦平和杨安吓得心惊胆寒,扑通一声齐齐跪在地上求饶。
“将军,我们也是见色起意,求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毕竟没有伤到这位姑娘啊!”杨安垂着头不敢去看卫卿。
而阮书瑶听见这话之后,哭的更加委屈,“我警告过你们,我是将军的女人的,你们不听,若非将军来得及时,你们岂是弄伤我这么简单!”
卫卿眯起眼睛,自然更不在乎杨安的求饶。
伤了他的人,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秦平见卫卿举起了长剑,鼠目一闪,急声道:“将军!我求求你了将军,不要杀我们,我叫秦平,是兵部的主事,我弟弟是你手下副尉秦生,求你看在他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
卫卿听到这儿,果然顿住了,他狐疑的看着秦平问:“秦生,当真是你的亲弟弟?”
秦平见卫卿犹豫,连连点头道:“没错,他确实是我弟弟,他比我小三岁,今年二十七,还没有娶妻,眼角处有一个黄豆大的黑色胎记。”
卫卿回想起秦生的样子,和秦平形容的一模一样,当即便信了他的话,心里却犹如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秦家这两兄弟还真是像,一个在边关奸淫少女,另一个则对他的女人生出歹心,于情,他应该杀了这两个混蛋为华儿出口恶气,可于义,秦生是他的部下,忠心耿耿。
听说秦家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若他杀了秦生的亲哥哥,必然会招来秦生记恨,到时,军心怕是也要慌了。
卫卿暗暗想着,忽而垂眸看了阮书瑶一眼,沉声道:“副官,把他们押到刑部大牢!”
在情和义之间,他终是保留了一个男人应有的理性。
阮书瑶见秦平和杨安一脸劫后余生般的轻松神色,抿抿唇,失望而又苦涩的笑了笑,转过身向马车走去。
卫卿提剑追出来,弃了马也钻进车厢内。
第325章:主意成形
“华儿,你在生气。”他定定看着她,满口笃定的语气。
阮书瑶环抱着双手蜷缩在角落中,摇摇头,模样楚楚可怜,“没有,书瑶怎么敢生将军的气呢,幸好将军来了,不然……”
卫卿长呼一口气,坐过去将她抱在怀里,默叹道:“华儿,如今朝中局势复杂,睿王爷和二皇子都在京都,三皇子除了卫家的兵权,再没有别的倚仗了,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在我回京之后,他们自然对我手中的兵权虎视眈眈。秦生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尉,但对我有多忠心,你也是明白的,倘若我杀了他唯一的大哥,岂不让他寒心,那其他的将士怕是更要生出异心了。华儿,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体谅我。”
阮书瑶被他温柔抱着,身上却是冷的,由内而外,仿佛置身于一个大冰窖之中,将她冻得浑身发抖。
她自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她,先是同宋馨退亲,之后又拒绝了太后的赐婚。
可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彻头彻尾的错了,和他手中的兵权比起来,她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一想到这里,阮书瑶的心就好像针扎一般,疼得她近乎喘不上气。
卫卿感受到她的战栗,皱皱眉,手上力道不由重了几分,“华儿,别怕,有我在,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阮书瑶唇边苦涩的笑了笑,而后紧紧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回府之后,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洗了三遍热水澡,那两个人虽然没有真的冒犯她,可她依旧觉得脏,只要一阖上眼,她就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那两双手在她身上到处游走,折磨的她快疯掉了。
屏儿拎着热水走进来,见她浑身快搓出血了,连忙抓住她的手制止道:“阮姐姐,你快停下来啊,再不住手,你这身上的皮肤可就要破了!”
阮书瑶这才惊醒,呆呆丢了手上的汗巾,盯着屏儿问:“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屏儿咬咬唇,糯声道:“你走之后不久,将军便回来了,当时我没有看见你,还觉得奇怪,不禁问将军带你去吃饭,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将军说他根本就没有让人带你出去,这时我们才惊觉你多半是出事了,于是连忙派人出去找。后来,将军身边的副官说,守城门的士兵瞧见一辆马车出了城,因为今日下雨,出城人少,仅有这一辆马车出去了,所以他们才会记得一清二楚。将军当即带人出去追,没想到……阮姐姐,你,你有没有被……”
“没有!”
阮书瑶厉声回道,屏儿吓得不禁一颤。
阮书瑶看她一眼,凛凛神,有些无力的说:“你先退下吧,我再洗一会儿就出去了。”
屏儿知道她心情不好,点点头,悄声退下了。
阮书瑶趴在木桶边缘,双目无神的望着头顶的红帐,双手却紧紧扣着木桶,指甲在上面留下了几道刮痕。
这是有人故意设计害她,从一早出现的马夫,再到破庙里那两个人,分明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
她记得,那个像书生一样的男人明明说过他们是亡命之徒,可那个叫秦平的又说他是秦生的大哥……
阮书瑶暗暗咬唇,忽然从水中站了起来。
将军为了稳固军心不想杀秦平,她却不能让自己白白受了这个委屈,那个秦平的身份是真是假还有待追查,她一定要将这件事弄清楚不可!
在屏风后面换好衣服,阮书瑶悄悄打开了房门,见院中无人守候,她敛着寒目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雨已经停歇下来,她在街上急走,直奔兵部,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出来。
长街上再度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行人如织,熙熙攘攘的从她身旁走过,她无心去看街上的景致,脑中回想的,一直是兵部众人的话。
“秦平啊,我似乎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姑娘,你是他什么人啊?”
“不就是一个破主事吗,瞧不起谁呀,天天对我吆五喝六的,我天天在这儿守门,告诉你,他已经两天没来了,八成又跑哪儿鬼混去了,若是死在别处,那就更好了!”
“他弟弟?这倒是没听他提起过,怎么,他弟弟官衔很高吗?姑娘你是不是被他骗了,若他真有一个有能耐的弟弟,早让他升官了。”
…………
阮书瑶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双手紧紧握成拳。
秦平的生死,对别人来说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唯有将军被他唬住了,什么军心,她就不信,杀了一个秦平,那个秦生还敢造反不成!
她暗暗想着,心中忽然一个主意成形。
回到府上时,天已渐渐暗下来,卫卿的书房亮着烛光,她看了一眼,垂下眸子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端了一碗鸡汤走进来,见卫卿沉闷的坐在桌前,脸上一片阴鸷之色,似是收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面色极差。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阮书瑶将鸡汤放到桌子上,温声开口。
卫卿不动声色的将手上的信扔进一旁的香炉中,漫声道:“没什么,华儿,你不在房中歇着,怎么来这儿了?”
“我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事太惊险了,我心里害怕,将军,你陪陪我,好吗?”
她抬起眸子柔情蜜意的看着他,红唇如蜜桃一般水润好看。
卫卿莫名觉得喉中干涩,不由自主的伸手让她过来,而后一把将她圈进怀中。
“华儿,我心疼你,本来打算让你好好休息几天的,可是现在,我忍不住了。”
阮书瑶敛眸一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向自己拉近,樱唇紧紧贴在他耳畔诱惑道:“将军,我无妨的,你想要,华儿随时都可以给你。”
卫卿禁不住引诱,低吼一声,抱起她往一旁的内室里走。
蜡烛高悬,屋内一片旖旎。
到了后半夜,卫卿抱着阮书瑶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而在这个时候,阮书瑶却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拿开他环在腰间的手,而后走到外厢坐在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阮书瑶闻了一会儿香炉内的熏香,然后拿出一张干净的纸,毛笔蘸了墨汁,沉思一瞬,模仿卫卿的笔迹在上面写下两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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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谢谢书友们的
第326章:两目无神
她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知根知底,所以模仿一封书信,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写完之后,她又在砚台下面找出他的私章,在信上盖下一圈红印。
阮书瑶心中没有丝毫的愧疚,也不觉得自己是在背叛卫卿,她不过是想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人想要什么东西,就该不择手段的去争取,同样,谁欺负了她,她也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做好这一切,她隔着珠帘看了一眼还在床上沉睡的卫卿,抿抿唇,凝神走了出去。
子夜的长街上空无一人,四周幽暗的可怕,阮书瑶裹紧了披风,提着一盏灯笼一步不歇的向刑部大牢走去,夜还很长,临近大牢门口时,她忽然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刑部是什么地方,犯了事的人到这里,多半是要吃些苦头的,有时候牢里的狱卒心情不好,也要拉出几个懦弱的犯人狠狠抽上几鞭以供发泄。
以前在边关,有些将士们就是这么对待附近镇子上的百姓的,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阮书瑶暗暗凝神,垂眸走进去。
牢头见这么晚还有人来,尤其还是个漂亮的姑娘,不由得两眼放光。
“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来这儿可有什么事?”
阮书瑶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拿出了自己手上的信,“卫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卫将军?
牢头一愣,呆愣着接过信看了一眼,眼底不由一惊,“这,这是将军的意思吗?今天他让人把那两个犯人送来的时候,可没让我们杀……”
“这上面盖着将军的私章,信也是将军亲手写的,怎么,你怀疑我骗你?还是,你怀疑将军?”阮书瑶打断他的话,眼睛阴鸷的盯着他。
牢头浑身一怔,连连摇头道:“不不,我岂敢质疑卫将军呢,既然这是他的命令,小的这就去办。”
阮书瑶目色微敛,“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牢头又是一愣,“姑、姑娘也要去?那种血腥场面,您还是别去了,免得夜里睡不着。”
睡不着?
阮书瑶眯眼冷笑,若不亲眼看着那两个人在她面前痛苦的死去,她永远都不会睡着!
牢头见她执着,摇摇头也不阻拦了,领着她一路往牢房深处走。
秦平和杨安被关在同一间牢里,卫卿虽然没有要他们的命,却也没让他们好过,自进了这大牢,两人身上已不知挨了多少顿鞭子,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杨安趴在一旁,有气无力的说:“秦兄,我怕是熬不过今晚了,将军是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才饶了你一命,他,他不会杀你的,若能有幸活着出去,待十月之后,你帮我去看看我的孩儿……”
秦平目中一痛,心上陡然生出几分悔意,“杨老弟,你别这么说,都是我害了你,我若不去打宋馨的主意,咱们如今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你放心,我若多活一日,就绝不会让你死,你给我撑住了!”
“真是让人感动的兄弟情啊。”
未等杨安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沁凉入骨的声音。
阮书瑶阴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心底满是恨意。
方才的话她虽然没有听完整,却敏锐的听到了宋馨的名字,原来这两人一开始想对付的人是宋馨,结果却不知何故变成了她。
上次在马场的时候,她故意在将军面前污蔑宋馨,宋馨一定不服气,所以怀恨在心,刚好这二人想对付宋馨,结果被宋馨识破意图后,反过来要挟他们来侮辱她。
事实一定是这样的,宋馨早看她不顺眼,所以早想收拾她了,这两个混蛋的出现,恰好给了那个贱人机会!
秦平和杨安看见阮书瑶来,浑身皆是一震,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惧意。
“你,你想干什么?”
阮书瑶嗤声冷笑,“我来送你们下黄泉啊。”
秦平心头一骸,紧紧盯着她说:“将军无意杀我们,你这样做,是在违抗将军的命令,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不过是两条贱命罢了,你真以为,将军会将你们放在眼里?”阮书瑶不屑冷哼,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
秦平身上疼得动弹不得,可他还是挣扎着往门口爬,阮书瑶看了一眼,让牢头打开牢门,缓缓走上前抬起一只脚狠狠踩在他血肉模糊的手上。
“啊!!!”
秦平吃痛大呼,杨安知道他们今日死期已至,苦笑一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就知道,安离昇根本就不会放过他们,一个男人唯有在自己最珍视的女人遇到危险时才会暴露出凶狠。
那天夜里,安离昇出现的那般偶然,连宋馨都有些意外,可见他对宋馨是存着真感情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他们,如今,不过是借别人的手杀死他们罢了。
阮书瑶已经近乎疯狂,她在边关待了多年,知道将士们虐待百姓们都会用什么手段,所以她精准的踩到了秦平手腕处的关节,脚下一用力,他整只手便被她硬生生踩断了。
秦平痛得晕死过去,她就让牢头用一桶冷水将他泼醒,依法踩断他另一只手。
“如何,现在,还想往别处爬吗?”
秦平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心里什么也不怕了,抬头狠厉的盯着她大骂起来,“贱人,你不过是一个仗着卫将军做靠山的婢女,真当自己是主子吗,卫将军不取我们的命,说明他贪图的不过是你的身子罢了,你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婊子,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阮书瑶气得脸色铁青,大叫一声拔出牢头腰间的长刀,一刀砍掉了秦平的脑袋。
“秦兄!”
杨安趴在后面,看见秦平这副惨状,痛苦地叫了一声。
阮书瑶目中的血色迟迟没有散去,她提着刀缓缓走至杨安面前,冷笑一声,一刀插进他的胸口。
杨安不甘的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直到咽气都没有合上。
站在门口的牢头早已惊得两目无神,阮书瑶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还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从来只惩罚犯人而不杀人,而她,落刀的时候,眼睛竟然眨都没有眨。
阮书瑶盯着他不屑的笑了一声,而后踱步离开。
第327章:理所当然
牢头看着地上两具尸体,莫名打了一个寒颤,一阵阴风吹来,他觉得这个牢房真是越看越诡异,伸手摸了摸脖子,转过身不敢再待片刻。
可不曾想,方一扭头,面前却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精湛的眉眼阴测测的盯着他,吓得他当即大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
黑衣人低声笑道:“不用白费力气了,整个大牢的狱卒都被我点了睡穴,不会来救你的,放心,我只问你要一样东西,不会杀你。”
牢头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英……英雄,你,你想要什么,只……只要不是我的命,其、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
黑衣人笑了笑,缓缓伸出手,“方才那个女人给你的信,拿来。”
牢头一怔,忽然疑惑的看着他,不想他却一记冷光射了过来,牢头吓得连忙将怀中信交给他。
黑衣人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准备离开,然方走出一步却又扭过头,骇得牢头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人头,我也拿走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的吧?”
黑衣人用一块布将秦平的头包起来,凛眉看向牢头。
牢头连连点头,颤声道:“您放心,今晚只有卫将军身边的婢女来过,至于这两具尸体,我待会儿就让人扔到乱葬岗。”
黑衣人满意地笑了笑,拎着秦平的脑袋离开了。
牢头瘫软在地上,劫后余惊般深深呼出一口气。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安离昇坐在阁楼里看刑部的案宗,里面的字却一个都没有看进去,会来这里,纯粹是因为宋馨上次就坐在这张软榻上罢了,一颦一笑,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青峰轻轻扣门,未等里面回应便踱步走进来,他身上穿着一袭黑袍,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安离昇皱皱眉,沉声道:“出去等着。”
这么大的气味,近乎要把宋馨余留在这儿的气息掩盖了。
青峰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触了他的霉头,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又转身走了出去。
安离昇随手将案宗放回去,负手走到石阶下。
青峰微微颔首,拿出一封信给他看,随口道:“公子,秦平和杨安都死了。”
“意料之中!”安离昇挑眉,将信粗略看了一遍,淡笑道,“拿去给秦生吧。”
“是”,青峰颔首,蓦然想起什么,又皱眉道:“方才在牢房里,秦平和杨安说了一些话,阮书瑶似乎怀疑到宋小姐头上了,属下怕她回去之后会对付宋小姐,要不要提点宋小姐一下?”
安离昇敛容,“不用了,即便没有这件事,宋馨也是要对付卫卿和阮书瑶的。”
青峰愣住了,“公子怎么知道?”
“直觉。”安离昇言简意赅,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神色不明。
卫卿还没有回京之前,宋馨就说过绝不会嫁给他,之后再从她一连串的反应来看,她何止不想嫁卫卿,分明是怨恨。
虽然他始终查不到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宋馨对卫柳两家,都怀着极深的恨意。
青峰见安离昇不愿意多说,抿抿唇,正要退下,耳边却又响起他的声音,“宋家那座金山,快挖完了吧?”
青峰愣了一下,点头道:“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如今山上也种满了果树,至今还没有人发现。”
安离昇轻轻点头,敛容道:“明天派人去知会宋馨一声,免得她担心。”
“属下知道了。”青峰老实应道,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宋小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吧,毕竟不管什么事到了公子手里,那绝对是万无一失。
天色渐渐透亮,空中聚起一层薄雾,湿漉漉的,显然又是一个阴雨天。
宋馨清早一起便去了则灵居,习惯了忙碌赚钱的日子,在家里反而闲得无聊。
她方到铺子里没一会儿,先前买山的白掌柜又来了。
宋馨疑惑的看他一眼,目色微微一闪,将他请进内室。
“白掌柜今日前来,有什么事吗?”
白掌柜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十几张万两银票放在桌子上,“种果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座山带来的利益远比我想象中还要高,宋小姐,咱们都是正经生意人,我赚了钱,也多亏你肯把山卖给我,所以这是感谢您的。”
宋馨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微微挑眉,不动声色的收下了银票,“不客气,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反正我要那山也没什么用,有钱大家一起赚,也算是物有所值了,不知白掌柜准备把树上结得果子卖往何处?”
“陕中,渝关,江南……东陵各地,都有我家的生意。”白掌柜直言不讳,丝毫不跟她隐瞒。
宋馨暗暗心惊,有些震撼,又觉得理所当然。
看来,她也该考虑一下,要不要把则灵居的生意扩散到东陵各地了。
白掌柜不知她的心思,坐在那儿喝了一会儿茶,便告辞离开了。
宋馨照常开门做生意,半天时光匆匆过去,一早上倒是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而此刻的剑行关外,一个身穿红色铠甲的年轻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那群已经进去的流民,恨恨在马鞍上捶了一拳。
此人长得孔武有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皮肤却很黝黑,看起来极粗糙,似是久经风霜消磨所致,他正是秦平的弟弟秦生。
剑行关是通往京都城的最后一道关卡,一到这儿便不能继续追了,纵然这儿离京都还有四百里,但他手上带着一千名铁骑,若无皇上圣旨,边关将士决不能入京,一踏进剑行关,便是死罪。
他咬牙瞪着城门上的石碑,满心不甘却又不得不离开。
这群流民太狡猾,里面又藏了几个会武功的,原本拿下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中途却有黑衣人冒出来保护他们。
虽然将军也极早派了人来劫杀,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要踏进剑行关,那些流民便如过无人之境,这一路上,都不会再有人敢对他们动手,如今也只期望将军能早做准备了。
他默叹一气,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们转身回边关。
第328章:垂头丧气
棕色的马驹刚调转过马头,一支冷箭忽然朝秦生射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插进马鞍内,若再偏一寸,这匹马便要受惊了。
箭尾处绑着一封信,秦生皱皱眉,狐疑的抽出来看了一眼,一瞬间面色大变。
大哥,大哥他……不,不会的,将军绝不会这么做,那可是他的亲大哥,将军为何要杀他?!
秦生对卫卿忠心耿耿,也深知卫卿有多爱惜他们这群下属,早些年有个副官家的堂舅奸杀了镇子上的一个妙龄少女,为了防止她父母去告官,他甚至将两个老人家活活打死。然而这件事还是惊动了官府,三条人命,他堂舅本是必死无疑的,可后来将军一出面,仅仅给当地的父母官写了一封信,人便被放出来了。
那还只是一个堂舅,这、这可是他唯一的大哥,无缘无故,将军为何要杀他?
秦生始终不愿意相信将军会这么做,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太过震惊,又有些心寒,这字迹,这私章,全部都是将军的,他即便想不相信都难。
如今这种情形,他是决计不可能再回边关了,他要去京都,这件事情,他一定要亲自调查清楚!
秦生沉着脸叫来一个中队长,嘱托他带其他士兵回边关,一切事宜交待妥当后,便骑着马只身进入剑行关。
从剑行关到京都城,大概要五天时间,而他骑着马,快的话,最多三天便能到。
当初去边关从军,大哥抓着他的手满心自豪,多年未归,想不到,那竟是离别……
秦生强忍住眼泪没敢往下落,双手却紧紧抓紧了缰绳,恨不得嵌到肉里去。
空中渐渐飘起细雨,模糊了眼前视线,也彻底凉透了他的心。
而彼时的京都城,一样是波云诡谲。
正午时分,秦姨娘穿戴整齐后,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吴氏那儿收到消息,冷着脸摔了手上的茶杯,“以前做妾室的时候,也没见她天天出门,那个贱人,一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莹儿,你可一定要派人把她看好了。”
宋馨神色淡淡的坐在一旁饮茶,“我早有准备,娘就不用担心了,您先安心养脸上的伤吧,父亲已经对秦姨娘失望透顶,任凭她掀起再大的浪,也别想抢了您的位置。”
吴氏听罢,面上的怒意这才收敛几分,“还是女儿好,随时随刻都知道为娘着想,莹儿,你放心,等娘的伤好了,一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宋馨已经和卫将军退亲了,这退过婚的女子,这辈子是别想再高嫁了,只要咱们努力一把,到时,你一定会比那个小贱人嫁的更好。”
宋莹轻轻摩擦着手上的茶杯没有开口,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若要让宋家成为众矢之的,她该怎么利用好刘家这层关系?
宋馨是一个狡猾多端的女人,这件事若是做的稍有纰漏,便会被她抓到把柄好顺势反击,所以,她一定要思虑周全了才能行事,前两次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对付宋馨,她一定要万般谨慎。
此刻的城东大街上,秦姨娘带着两个婆子在雨中慢走,其中一个婆子姓赵,素来最是有心眼儿,也极谨慎,刚走没一会儿便发现了跟在她们身后的锦七,于是声色不露的告诉了秦姨娘。
秦氏挑眉一笑,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她就知道宋莹绝对不会对她放下戒备之心,不过只派一个小丫头来,是不是太低估她的本事了。
秦氏凛凛眉,带着两个婆子走进一条暗巷,后面的锦七见状,连忙追上去,可刚走到巷口,便失去了秦姨娘的踪影。
她皱皱眉,不甘心的在这条巷子里仔细找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秦姨娘真的失踪了,才垂头丧气的回府。
宋莹喝完茶,刚从吴氏院子里出来,一瞧见锦七,便皱眉问:“如何?秦姨娘去哪儿了?”
“小姐……”锦七抿唇看着她,一脸的愧色,“对不起,奴婢把秦姨娘跟丢了。”
跟丢了?
宋莹一愣,拧眉问:“三个大活人,你也能跟丢?”
锦七把头垂的更低,将方才发生的事跟她细说了一遍,又继续道:“奴婢怀疑秦姨娘对那条暗巷应该很熟悉,不然不可能消失的这么快,前前后后,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可她和那两个婆子,确确实实在奴婢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宋莹秀眉皱得愈深,她清楚锦七绝对不会对她撒谎,秦姨娘能在弹指之间消失,便说明她已经发现了锦七在跟踪她。
而这也恰好说明,秦姨娘一定在背后筹划什么事,不然她怎么可能溜得那么快。
直到这时候,宋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母亲从一嫁过来便会将秦姨娘视为对手,先前着实是她轻看了秦氏,只是如今,那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宋莹暗暗想着,心里没由来一阵烦闷,她还没想到办法对付宋馨,秦氏又在一旁添乱,一个个的,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摆脱了锦七之后,秦氏心情大好,领着两个婆子重新从暗巷中走了出来。
其实这条暗巷中有一条极窄小的通道,通道入口被一扇废弃的木门遮挡着,锦七没有留意,自然没有发现她们。
拍了拍衣服上不小心蹭到的灰,秦氏穿过城东大街,一路走到一座简朴的院落前。
赵婆子上前拍了三下门,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年约十五岁的妙龄女子,杏目柳眉,肤如凝脂,长得甚是水灵。
一看见秦氏,她微微行礼低低叫了一声,而后领着秦氏往里面走。
这座院子只有两间房,原本是秦氏出嫁前置办的,后来一直没用上,便空了下来,她一直都想转手卖出去,可外人都嫌这院子太小,纷纷不愿意买,时间一长,彻底变成荒院了。
半个月前,这里刚刚住进来一对母女,女儿叫九儿,性子很是温顺,看上去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说起来也真是可怜,这原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九儿同她父母以前住在千里之外的边关,后来不知发生何事,九儿带着重病的父母来了京都。
第329章:猝不及防
刚入城,父亲便病重去世了,他们身上没有银两,在京都城又人生地不熟,九儿没办法,就打算卖身葬父,恰好那天让秦氏遇上了,秦氏瞧着年轻貌美的九儿,眼珠子一转,二话没说便买了她。
拿了些私银让九儿把父亲葬了之后,她便将她们母女安置在这里,秦氏会买她,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她已经老了,吴氏母女又虎视眈眈,她不能在府上孤立无援,所以便想让九儿入府做老爷的小妾,九儿年轻,身体又好,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再为老爷生下个一儿半女,到时她在府里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虽然九儿之前也曾多次表示要留在她身边侍奉她,可秦氏始终没有答应,若只是买一个贴身丫鬟,她何必花那么多银子。
原本她是打算第二天就带九儿进府的,可那时候她刚做夫人没半个月,一直觉得时机还未到,不曾想,一个小小的犹豫竟让吴氏母女钻了空子,如今只能改变计划了。
和九儿的母亲说了几句寒暄话后,秦氏暗暗跟九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九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抿抿唇,低声道:“娘,我去送送秦夫人。”
“去吧,九儿啊,夫人对我们的好,你可千万不能忘……”床上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妇人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对她说。
九儿看了秦氏一眼,抿起薄唇忍住了眼底的泪,“女儿知道,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的,娘,您累了,睡一会儿吧。”
妇人默应一声,阖上眼晕晕沉沉地睡去。
九儿关上门,和秦氏走到院子里,目底神色淡漠,看不出情绪。
秦氏看她一眼,张口就问:“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九儿面上闪过一抹屈辱,咬着薄唇艰涩道:“夫人,九儿知道您对我们家有天大的恩情,所以九儿当初在爹爹墓碑前发过誓,这辈子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别的任何事九儿都愿意帮您做,只有这一件……
夫人,九儿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我、我在边关,早已订过亲了,夫人,您去找别人不行吗?”
秦氏一听,嗤地一声笑出口,“九儿,直到现在,你是不是还看不清现实?你那订过亲的夫君若真的爱你,早来京都城找你了,何至于让你受那么多的苦。当初我买下你的时候,你也说过要好好报答我,如今我有事要你帮忙,你却死活不愿意,原来我的恩情,在你眼中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不,不是的,夫人误会了,我只是……只是想为我夫君守身而已,他在边关时,被卫将军的属下强行抓走,生死不明。我、我一定要等他,夫人,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九儿垂下眸子苦苦哀求。
秦氏却敛眉冷笑,“好,我放过你,但从现在起,你跟你娘立刻给我从这儿滚出去,还有你娘的病,我也不会再出钱帮她请大夫了。”
九儿闻言,面上蓦然一骇,想也不想的跪到地上紧紧抓住她的裙子,“夫人,不要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我娘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若是死了,你让我怎么活啊!”
自打进入京都城的第一天,她就见惯了京都百姓各种各样恶毒的嘴脸,好不容易遇上秦姨娘,她以为这是一个大善人,不成想到最后,秦氏竟然要她去做那种事……
秦氏眯眼一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到底要怎么做,你想清楚了吗?”
九儿眼中的泪不住往下流,屋内隐隐传来母亲痛苦难耐的咳嗽声,在这一刻,她彻底绝望了。
“夫人,我、我答应。”
就这样吧,她,毕竟没有别的选择了。
秦氏闻言,满意的笑了一声,摸摸她的头,眯起眼睛离开了。
九儿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零星小雨落在她身上,秋风飒飒,叶落飞沙,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曾经所有美好的期盼,顷刻间化成一堆泡影。
当天下午,赵婆子来给九儿送来一身新衣服,又亲自为她打扮了一番。
“你也别怨夫人,谁让你长了一张美人胚子的脸呢,好看的女子,若是不生在那种大富大贵之家,这辈子注定要颠沛流离的。”赵婆子站在后面给她梳头,嘴中絮叨不停。
九儿双目无神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苦涩的笑了笑,终是没说一句话。
以前还在边关时,同辈的女孩子们都羡慕她长了这样一张脸,后来爹娘给她订亲,本以为此生就是嫁给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看见她,二话不说要将她掳走,夫君情急之下打伤了那人,再之后,军队里来了好多人,他们强行将夫君带走,爹娘无奈,只好带着她来京都告状,没想到……
果真是,颠沛流离,终不得好。
九儿抿唇苦笑,待赵婆子为她梳妆好后,走到床前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母亲,凛凛神,随赵婆子一起出了门。
阴雨下到中午便停了,雨后初晴,街上渐渐热闹起来,然行人皆无心逛街,而是纷纷翘首望着一打伞的妙龄女子,明眸皓腕,芙面如花,简直就是天仙似的美人。
有几个胆子大的男人不怀好意的走上前,想跟她说话,却都被她后面的婆子毫不客气地拦下了。
九儿冷眼看着那群人眼底暗藏的情欲,脸上神情已接近麻木。
赵婆子像算好了时辰似的,领着她往城西一家赌坊走,刚行至门口,一个中年男人便骂骂咧咧的被人从里面扔出来,九儿恰好走到那儿,猝不及防的被撞了一下。
“啊!”
她惊叫一声,“咚”的一下摔倒在地。
而那男人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整个人莫名愣住。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这句诗,便是形容这样的女子的吧。
她可真是美啊,气质脱俗,红颜似仙。
九儿看他一眼,抿着薄唇从地上站起来,脸似乎是被气的,绯红一片,凛神就要往前走。
那人似才惊醒过来,连忙走上前伸手拦住她,嘿嘿笑道:“方才是我不小心,唐突了姑娘,你没事吧?”
第330章:高攀不起
九儿后退一步,垂着眸子糯声道:“没事。”
她的声音如小猫一般细细的,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挠着男人的心,他瞬间就红了眼,只觉喉中好生干涩。
九儿看他这样子便知他动了欲念,心里忽然涌上一抹惧意,颤着眼睫看了赵婆子一眼,读懂她眼神中的暗示之后,不禁长呼一气,不敢再跟那男人多说一句话,垂下头匆匆离开了。
“哎,姑娘别走啊,我还没把话说完呢!”
男人面上一急,想去追她,方走出一步,却被赵婆子拦住了。
“我家小姐才年方十五,看阁下的年纪都快做她爹了,这般缠着我家小姐,阁下也不怕旁人看笑话?”
男人见赵婆子脸色难看,龇牙一笑,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两银子塞到赵婆子手里,“老妈妈也是京都人吧?这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的事,你看得还少吗?我姓吴,就住在这城西大街上,不知你家小姐可有婚配,家住哪里?”
赵婆子不动声色的收下银子,心底暗笑,看着他说:“我家小姐尚未婚嫁,不过上门求亲的人也不少,像吴老爷这种有钱的,更不在少数,吴老爷,您还是省了这门心思吧。”
男人挑眉,心里对这话很是不舒服,瞪着赵婆子没好气道:“有钱算什么,告诉你,我可是京都的贵胄!”
“是吗?”赵婆子好笑似的眯起眼睛,“不知吴老爷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你可听说过百年书香世家宋家?”男人忽然凑到赵婆子面前,拉低了声音问她。
赵婆子挑眉,“宋家贤名在外,我自然听过,不过却从未听说宋家有个姓吴的亲戚,吴老爷莫不是在唬我吧?”
男人轻啧一声,沉脸道:“我唬你做什么,你去问问宋家三小姐,我可是她的亲舅舅!”
赵婆子敛去眼底的嘲讽,将信将疑的问:“真的?”
“千真万确,我要是骗你,天打雷劈!”男人点点头,目色很是坚定。
赵婆子似是信了,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谄媚的笑意,“想不到吴老爷和宋家竟然还是亲家,宋家的门庭,那可是一点都不低啊,我家小姐出身普通,若能和这种世家大族攀上关系……”
她这话极具暗示意味,听得男人瞬间心动了。
“那还不简单,只要我娶了你家小姐,日后,她到宋家可就是横着走了!”男人挑眉,可劲儿吹牛皮。
他以为赵婆子没见识,打定主意先把她唬住,至于那个小美人,那看起来像是个没主意的,只要把她弄到手,就算她以后发现不对劲,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谅她也不敢说什么。
赵婆子听完他的话,拧眉暗忖一瞬,犹豫道:“此事,我还要好好问问我家小姐的意思,您也知道,我不过是个下人,哪能替主子做决定啊。”
男人连连点头,“行,你去吧,我在府上等你消息。”
赵婆子敛容,凝神要离开,男人不知想起什么,又伸手把她拦住了。
“不知你家小姐住在哪儿?”
赵婆子闻言,眸中忽然浮出一丝戒备,“吴老爷问这个做什么?”
男人笑了笑,松开手说:“哦,你别见怪,我只是想着方才不小心将你家小姐撞倒了,心觉愧疚,想让人给她送些厚礼,聊表歉意罢了。”
赵婆子眼珠子转了转,沉默一瞬,说:“我家小姐住在城东永安巷,巷尾的最后一户人家便是。”
男人闻言,咧开嘴满意笑了,从袖中又拿出几文钱塞到赵婆子手里,如此才放她离开。
赵婆子转过身凝神往前走,掂量着手上沉甸甸的银子,得意一笑,没有去找九儿,而是直接回府了。
九儿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月牙湖,澄澈的湖水沁凉干净,她站在岸边,垂眸望着湖面上的自己,一滴清泪忽然落下。
她紧紧咬着唇瓣不敢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往下落,老天待她何其残忍,让她连放声大哭的资格都没有,哭了又如何,没有人会关心她,从很久之前开始,那个关心她的人已经离开了……
轻薄的水袖蓦然被人轻轻拉了两下,九儿心中一颤,连忙扭过头看去,却见一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娘站在自己身后,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九儿眼底的希望顷刻间散去,忍不住苦笑一声。
不会是他,他已经被卫将军手下的士兵抓走了,生死不明,他,怎么会来这儿呢。
“姐姐,你在哭吗?”
小姑娘眨着眼睛问她,身上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九儿抿唇,暗暗抹去脸上的泪,蹲下身子摇头,“没有,姐姐没有哭。”
“骗人”,小姑娘撇嘴,丝毫没有被骗到,忽然像变戏法似的摊开小手,掌心躺着一颗墨色的药丸,“这是我自己做的糖丸,吃了会让人心情变好哦。”
九儿看着这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样子,摇头笑了笑,不忍心拂了她的面子,拿起药丸缓缓放入口中。
糖丸入口即化,一缕像甜蜜一般的黏稠液体缓缓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而后流进五脏六腑,甜得她像钻进了糖罐子里。
小姑娘眨眨眼,得意地问:“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比刚才好一些了?”
九儿点点头,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你的糖丸很好吃,姐姐心里不苦了。”
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挑了下眉,张张嘴,正准备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高喊。
“歌儿,走了,宋小姐还在等我们!”
“知道啦!”小丫头扭头回应一声,而后跟九儿摆手道别,“姐姐,我哥哥叫我回去了,你以后要是还想吃糖,就去水……嗯……就去城东则灵居找我吧。”
九儿刚来京城半月有余,人生地不熟,则灵居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这丫头衣着普通,想不到竟出自则灵居,那也算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了。
而她这种无名之辈,自是高攀不起的,今日只当是有缘一见了。
九儿敛去眸底的心酸,点了点头,嘴上笑道:“好,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找你。”
小姑娘眯眼一笑,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在她不远处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长得很清秀,身穿一袭宝蓝色长衫,从头到脚都是书生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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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馨重生两次只为遇到安离昇!!@季玉儿,@znp****25@126.com
第331章:暂且搁置
九儿见兄妹两个并肩离开,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她和那个人也是这样在街上走着,而今经年已过,谁会想到,他们竟是天涯相隔。
想要告御状,简直难如登天,而今她又被秦氏逼迫,九儿知道自己正在慢慢沦陷,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等着她,她明知一旦掉进去便是万劫不复,可除此之外,她却没有别的法子,甚至逃无可逃,只能将自己置之死地。
但即便这样,她也想试试,哪怕到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她也要撑着一口气,努力把这御状给告成了,不然,她所受的委屈和屈辱,就通通白费了。
九儿暗暗想着,忽然打定主意一般,握紧双拳往回走。
另一边,叶引歌绕着阿修走来走去,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阿修目色温润的看她一眼,含笑问:“何事这么高兴?”
叶引歌眨眼,摇头道:“没事啊。”
“那你笑得这么开心?”
“哥哥,不笑的话,难道你要我哭给你看吗?”
阿修摸摸她的头,垂眸又问:“方才那位姑娘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她哭的那么伤心,忍不住想去安慰她一下!”叶引歌老实回答,忽而从斜挎着的小药包中拿出一颗药丸,“你看,我还给她吃了这个。”
阿修看了一眼,笑问:“这不是你新研制出来的七命丹吗?那姑娘看起来没病没灾的,你好不容易做出来两颗,倒是白白浪费了。”
叶引歌撇撇嘴,不以为然道:“那个姐姐看起来伤心的很,也不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再哭下去,便是没病也要哭出病了,我既是医者,自然要多多行善。待会儿到宋姐姐那儿,把剩下这颗给她,危急时刻还能暂时保住一口气呢!等我回到水榭,再费些功夫多做几颗就好了,你一颗,安大人一颗,还有师父也不能少,对了,还有迎秋姐姐她们,哥哥,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阿修敛眸摸摸她的头,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歌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叶引歌笑了笑,想起什么,忽然又问:“听安大人说,你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是不是真的?”
“嗯,是真的!”阿修点头,说,“师父已经将他毕生学问都教给我了,我总不能在翰林院待一辈子,唯一能报答他的,就是在明年科举上取得前三甲的名次。”
“那你紧张吗?”叶引歌忽然抓紧了他的手。
阿修敛容轻笑,“妹妹担心我?”
叶引歌想了想,坚定的摇摇头,“大哥的学问让宋姐姐都赞叹有加,我才不担心呢,明年你一定能高中。”
阿修闻言,忽而有些感叹,“如果不是遇到了宋小姐,我们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讨饭吃,人生有此际遇,实乃老天厚爱。”
叶引歌听罢,没有说话,心里却和阿修是一样的感触。
如果不是遇见了宋姐姐,哥哥便不会学得这一身好学问,而她更没有机会跟着师父学习她最喜欢的医术,以前哥哥在她心目中是排在第一位的,而后来早已变成了宋姐姐,此生此世,都绝不会动摇。
她想,宋姐姐对他们的恩情,她怕是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兄妹俩一路聊着,好一会儿才到达则灵居。
叶引歌走进去一看,猛然瞧见师父也在,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师父,你怎么也来了呀?”
陆仲山端坐在一旁喝茶,挑眉看了宋馨一眼。
叶引歌收到示意,困顿的眸子也望向宋馨。
宋馨笑了笑,微咳一声,说:“我打算开一家医馆,所以想问问陆前辈和小歌儿的意思。”
“你想让我们坐诊?”陆仲山沉声接过她的话。
宋馨轻轻点头。
叶引歌见状,忽然睁大眼睛笑出声,“好啊,我举双手赞同。”
“我不同意,”陆仲山放下茶杯,脸色有些难看,“行医问病讲求的是医缘,里面多的是你们不清楚的门道,如今满大街都是医馆,不缺你这一家!”
宋馨没想到陆仲山的反应会这么大,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坐在那儿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叶引歌却看了陆仲山一眼,撇撇嘴,走到宋馨面前不以为然的说:“宋姐姐,你别理我师父这个老古板,他不想给别人看病,我看,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你这个丫头,别忘了,是谁传授你这一身医术的,师恩大如天,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想欺师灭祖吗?”陆仲山见叶引歌跟他唱反调,气得吹胡子瞪眼。
叶引歌扭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师父也常教我要学以致用呢,如今宋姐姐想开家医馆,我帮帮她,不行吗?”
“陆前辈,您别生气,我想开医馆,也只是暂时提议罢了,能不能成,还要看您的意思。如今京都城虽然医馆众多,却良莠不齐,有些庸医胡乱给人治病,治死人的也不在少数,我心中一时愤懑难平,所以才想自己开一家医馆。您就当我随口一说,您若不愿意,晚辈自不会勉强。”宋馨轻轻拍了下叶引歌的肩膀,温声开口。
陆仲山目色沉溺地看她一眼,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
阿修站在一旁,木讷道:“陆前辈既然是一个大夫,怎么会对行医问病一事如此抵触?”
宋馨摇摇头,也想不明白。
叶引歌却抿抿唇,无所谓道:“他呀就是那副怪脾气,自打在边关没有找到师父想找的人后,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差了,宋姐姐,你别理他,这医馆你要是决定开了,我帮你坐诊去。”
宋馨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怎么,陆前辈还没有找到人吗?”
“嗯,师父说,已经过去了十年,也许那个人早就死了。”叶引歌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伤感。
宋馨默叹一气,亦有些无奈,寻了这么多年,看来那个人对陆前辈而言,一定很重要,然而都过去十年之久了,还一点线索都没有,可见……是真的不在人世了吧。
想到这里,她方才被陆仲山训斥的情绪忽然就平复了几分,坐不坐诊,她理应听陆前辈的意思,他不想行医,她总不能强迫他,算了,这件事,暂且搁置吧。
第332章:肃杀之色
与此同时,已经回到府上的赵婆子行色淡定的走进后院,进了秦氏的屋子后,先向外四下留意一眼,而后关上门,走至美人榻前将下午发生的事如数向秦氏说了。
秦氏缓缓睁开眼睛,挑眉嗤笑道:“这个吴弘昌,还真拿自己当宋家的舅姥爷了,也不看看吴氏在宋家是个什么地位。”
赵婆子点点头,跟着附和道:“可不就是,夫人是不知道,他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老奴险些要笑掉大牙了。”
“九儿那儿安排好了吗?”秦氏端起放在一旁的茶喝了一口。
赵婆子凝神应道:“老奴已经将九儿的住处告诉吴弘昌了,看他那样子,约莫今晚就会动手。”
秦姨娘了然,想起九儿那张脸,轻哼道:“果真是个狐媚子,惯会勾引男人。”
赵婆子也敛容笑道:“长得再漂亮,还不是被夫人拿捏住了。”
秦姨娘对她这话很受用,笑了笑,看着指甲上刚涂好的梅色蔻丹说:“所以说,女人还是要学会为自己找一个倚仗,不然无权无势又无钱,只能沦为别人的玩物。”
“夫人说的是。”赵婆子颔首称笑,敛下眸子不再说话了。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天边出现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落日余晖洒在上面,仿佛佛光普照,让人尤为震撼。
而远在京都城三百多里地的密林中,停歇着一群流民,他们约有两百多个人,老弱妇孺皆有之,拖家带口地围坐在一团,而在另一边则坐着十几个衣衫破烂的军人。
其中一个脊背挺拔的坐在火堆前,他穿着一袭黑衣,孤傲的眼睛冰冷无神,深黯的眼底一片平静,一头墨发垂在耳边,在他左耳处还戴着一个耳钻,上面似嵌着一颗蓝宝石,散发着幽深的光芒,而他周身则凝聚着一股冰冷的气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身长七尺八寸的高大男人,名叫李致,模样看起来很憨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篝火上烤的兔子肉好了,李致先割下来一条腿,递给身旁的黑衣男子,微微笑道:“墨大哥,你这一路上为了保护我们也辛苦了,吃点儿肉补补身子。”
黑衣男子也不跟他客气,接过肉咬了一口,眼神愈发深邃。
“李致,再有三百里,我们就到京都了。”
李致听见他这话,眼底一酸,忽然有些想哭,不过还是深吸一口气生生忍住了,“是啊,马上就到京都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人所受的冤屈,都该得申了,还有那些无辜死去的镇民们,他们……他们死得实在是太惨了!”
那是李致这辈子都不愿意回想的一幕,因为太过残暴血腥,以致他每每想起来,就头疼欲裂。
黑衣男子看他一眼,似是看出他心底的痛惜,目色一敛,蓦然转了话锋,“听说,你未婚妻也到了京都城?”
李致点点头,眼睛却垂了下去,“当初我被那群士兵抓走,她心里着急,便带着岳父岳母进京告御状,比我们提前一个月出发,如今应该已经到京都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那毕竟是个陌生之地,我怕她会受人欺负。”
黑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沉叹道:“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会平安无事的。”
李致苦笑一声,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虽然没什么用,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保留着最大的期盼。
林中阴风瑟瑟,不时传出几声猛兽的嗷叫声,让人心悸而胆寒,流民们害怕地抱成一团,几个军人也不禁抖了抖,唯独这个黑衣男子神色安然的坐着,眼底凝聚的寒芒比幽夜还冷。
这凌厉的嗷叫声一直穿山过水,传至百里之外的京都城。
彼时的卫家书房,灯火通明。
卫卿紧紧攥着一封信站在卫冕面前,目色一敛,沉声道:“爹,不能再等了,流民已过剑行关,秦生的人不能继续往前追,而暗中还有一股势力在保护那群人,我们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罗汉提前做好准备。”
卫冕老眼一凝,拧眉道:“罗汉是城中禁卫军统领,几百个流民,不是三五十个,让他提前做准备,你以为这件事不会闹大吗?”
“流民一进城门,我们可以让罗汉先带人镇压,即便闹大了又如何,我们可以在皇上面前说这是一群暴徒。罗汉负责京都城的治安,此举也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哪怕血流成河,也要保全卫家的名声。”卫卿一脸的肃杀之色。
卫冕想了想,蓦然看了他一眼,低声叹道:“罗汉那儿,就由你去安排吧……”
“是!父亲放心,儿子一定把这件事办妥当。”
卫卿合抱一拳,凝神敬重的看了卫冕一眼,而后悄声退下了。
走出书房后,他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空中,星汉沉沉,明日必将又是一个艳阳天。
而这样好的月色,鄙俗的人自是无心观赏的。
夜愈发深沉,九儿坐在院子里神色紧张的缴着一条手帕,屋内不时传出咳嗽声,让她的心颤得越来越厉害。
今天下午她走的时候,赵婆子还留在那赌坊门口,如果计划顺利的话,那个男人,今天晚上便会来……
“九儿,九儿……”
屋内传出沙哑的叫喊声,她猛地回神,起身匆匆走进屋内。
“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要不我去帮您把大夫请过来吧。”
床上的妇人摇摇头,抖着手去抓她的手腕,嘴中又咳出一声:
“我这身子如何,我还能不清楚吗,要不是喝了半个多月的药,怕是早就随你爹去了。
九儿,娘在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阿致如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这告御状,怕是也告不成了。
你俩的婚事虽然是早定下的,可阿致的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九儿,你听娘说,娘自己做主,你们俩的婚事,即日起便不算数了,若是遇到一个肯真心对你的好儿郎,你就嫁了,如此娘也就放心了,知不知道?”
第333章:恍若未闻
九儿听罢,眼泪一瞬间涌出来,“娘,您别说这种话,女儿心里害怕,娘,爹已经走了,致哥他……无论如何,只要一天不收到他的坏消息,女儿便会一直等下去。娘,您一定要好好的,陪着女儿一起等致哥回来好不好?爹已经走了,九儿不能连娘也没有了……”
妇人拍拍她的手,无奈笑道:“傻孩子,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是死是活,老天自有定数,谁也改变不了。”
九儿嘴里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她太害怕了,纵然她经历的都是人之常情,可她还是受不了,受不了分别,受不了亲人一个个离去。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九儿双肩一抖,下意识的垂眸看病重的母亲,万幸的是,母亲同她说了一会儿话,似是累了,已又沉沉睡去。
九儿暗松一口气,提着心走到院子里,她没有近前,只是拧眉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平静了声音问:“谁啊?”
门口的吴弘昌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知自己没有找错门,于是笑着答道:“姑娘,是我,今天下午我不小心在街上撞到你了,你还记得吗?”
九儿心口抖得厉害,凝神又问:“您有什么事吗?”
吴弘昌站在门外嘿嘿笑道:“今天撞到小姐,我还没道歉,你就跑走了,回去之后,我愈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准备了些歉礼给姑娘送来。姑娘,你开开门,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说得好。”
九儿只觉自己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水深火热之地,心越怕,身子就越冷,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应付吴弘昌。
“如今天色已晚,您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吴弘昌一听她说明天,心里便有些不高兴,“姑娘,你说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连面都没见到,你就让我走。我知道你心有顾忌,起码、起码你让我把手上拎的东西都拿进去吧。”
“你放门口吧,快些离开这儿,不然我就喊人了!”九儿硬着头皮威胁他。
吴弘昌也是个怕事的,没办法,只好把东西放地上,悻悻离开了。
九儿竖耳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暗呼一气,脑中蓦然想起了赵婆子的话。
“记住,男人从来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越是不能轻易得到的,就越上杆子想得到。费尽万般心思,哪怕散尽万贯家财也要抢到手,所以你就得学会欲擒故纵,让他知道你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子,这样,他才会把心掏给你。”
九儿听罢,只觉想笑,她不要任何人的心,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和致哥团聚,然后带着娘回到边关,平静安宁的过完这一生。
只是,这可能终究要成为一种奢望了。
致哥下落不明,娘又病成这样,而她自己还有这一身的麻烦,贪图平淡,才是人生最难的事。
翌日一早,赵婆子未等九儿起床便来了,看见门口的东西,她两眼放光贪婪的笑了笑,而后敲门。
九儿昨夜难眠,一直到很晚才睡去,躺在床上却一直做噩梦,赵婆子敲门惊醒她的时候,她在梦中正好看见致哥一身是血的躺在她面前。
起床的一刹那,腿抖得险些站不稳,她摸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匆匆走出去开门。
“怎么这么慢?”
赵婆子语气不悦,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的,瞧着她苍白无血的脸色,抿抿唇,又忍住了。
九儿也懒得理她,眉眼低垂,看见她手上的东西,知道那是吴弘昌昨晚放在门口的,自嘲地笑了笑,而后领着赵婆子去了另一间房。
屋内视线有些昏暗,九儿点了一根残烛,拿到桌前坐下。
赵婆子把那些个礼品盒子放到桌子上,坐在她对面,明知故问:“吴家老爷昨晚来过了?”
九儿颔首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哪怕是刚刚睡醒,头发蓬松,衣衫不整,她身上依旧带着一股女子少有的媚态,年轻貌美,这些都是已经人老珠黄的赵婆子所羡慕嫉妒的。
“你没让他进门吧?”
九儿终于抬头看她一眼,语气有些不耐,“赵妈妈,如果我让他进门的话,这些东西就不是你拿进来了。”
赵婆子面色一顿,摆手道:“我问清楚也是应该的,这不是怕你坏事儿吗。”
九儿忍不住嗤笑,“你和夫人若真怕我办不成这件事,当初就不应该找我。”
赵婆子瞧着她这副轻蔑的态度,脸色突然有些难看,“九儿,注意你的说词,惹恼了我,信不信我回去告诉夫人!”
九儿面色也冷了下来,“好啊,您跟夫人告状去吧,她要是临时改变主意,我一定谢谢您!”
赵婆子认识九儿这么久,从来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夫人那个计划,是势必要进行下去的,所以这状,告不得,方才她不过是故意在九儿面前摆谱罢了,哪曾想这丫头竟然比她还横。
沉默一瞬,赵婆子率先败下阵来,敛容一笑,温声安抚道:“九儿,我那不也是为了你着想吗,你说说,你如今是吃夫人的住夫人的,夫人既然把你买了,你就应该好好听夫人的话乖乖帮她办事,说到底咱们都是下等人,哪有资格使性子。我也知道你心里苦,可你想啊,那吴老爷可是宋家三小姐的亲舅舅,你若是和他成了,那可就是一步登天啊,哪还用住在这种破院子里,连你娘的病,也能请个好大夫给治愈了。女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吗。”
九儿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垂眸苦涩地笑了笑,低声问:“赵妈妈,您有女儿吗?如果有人要把您的女儿嫁给一个可以做她爹爹的老男人,您心里会怎么想,方才那些话,您会一字不落的说给她听吗?”
赵婆子闻言,忽然愣住了,眼底不知闪过什么,顿了顿,沉声道:“她长得太平凡,所以没有你这么好的命。”
九儿又是一声苦笑,“我倒宁愿不要这张脸。”
赵婆子抿抿唇,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敛容道:“事已至此,如今说什么也不管用了,你记住,一定要按计划行事。”
第334章:亲眼所见
九儿点点头,凝神不语。
赵婆子直起身子看她一眼,默叹一气,转身走了。
这一天,吴弘昌再来的时候,依旧没有如愿见到九儿。
而在第三天凌晨,城门刚刚打开,一人一马便迅速冲进城内,守城的士兵只瞧见那人穿着一身红色的铠甲,尚没有睁眼看清他的样子,那人便消失了。
铁甲头盔下露出一张疲惫的脸,马儿似乎也有些疲倦了,入了城之后便本能放慢速度,气喘吁吁的在街上走着。
街上传来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马上的人走到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前,哑声道:“老伯,来两个肉包子。”
他摘下头盔翻身下马,眼角处露出一个豆大的黑色胎记,正是赶了两日路的秦生。
卖包子的老伯连忙拿出两个肉包子笑呵呵的递给他。
秦生咬了一口,状作漫不经心地问:“老伯,最近城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老伯想了想,摇头道:“没发生什么啊,天天都风平浪静的,不过你要是想问什么趣事儿,那还真有一件。我跟你说啊,卫将军回京之后,居然和宋家小姐退亲了,你说这宋家的门庭虽然低了一些,卫将军也不至于这么瞧不起人啊!哦,对了,城里的百姓还传言是宋小姐发现卫将军和他身边的婢女媾和,一气之下才当众退亲的。”
秦生了然的点点头,扔给老伯几个铜板,扭头离开了。
将军和阮书瑶的事在边关不是什么秘辛,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宠爱阮书瑶,所以退亲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竟然退得这么快,还是宋小姐主动提出来的,看来,这宋小姐也是个贞烈女子。
他打算直接去卫府找将军把大哥的事问清楚,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将军府守卫森严,将军高高在上,平日里虽然纵容下属,却从不允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
秦生这次是违抗军令私自进京,万一惹怒将军,到时别说帮大哥讨回公道,连他自己的命怕也要丢在将军府,所以这件事,还要再深思熟虑一番才行。
他凛凛神,蓦然又想起了那封信,冷冰冰的藏在他袖中,信中开头便由将军亲笔写着“斩杀令”三个字,每每回想起来,就不禁为大哥感到痛心。
秦生定定站在街头,不知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秦生猛然反应过来,迅速抓住那人的手准备来一个过肩摔,可那人却像早有防备似的,一只脚勾住他的左脚踝,岿然不动。
“跟我来!”
那人沉声说了一句。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秦生并不认识这个人,按理说他应该拒绝的,可不知道为何,他竟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一定和大哥的事有关,于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这人比他还高出半头,步伐矫健而轻快,不用比便知道,这人的武功一定远在他之上。
“你是谁?”秦生拧着眉问。
“认识一下,我叫沈青峰,是将军府的护卫,你手上那封信,便是我给你的。”青峰目视前方,从容回道,下巴上却粘着一小撮胡子。
秦生一听到那封信,目色一紧,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厉声问:“我大哥呢?”
青峰皱皱眉,极不喜欢他这副蛮横的态度,双手压在他手腕上,暗中一使力,面色轻松的将秦生的手拿开了。
“我以为,那封信已经将你大哥的生死交待得很清楚了,还是,你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所以还在自欺欺人?”
秦生被他猜到心思,语中一滞,又咬牙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死?”
青峰含笑挑眉,“找个地方先把你安顿下来,你大哥的事,我慢慢跟你说。”
秦生没有异议,于是跟着他一起去了一家宾客比较少的客栈。
静谧的房间内,青峰和秦生分坐两旁,桌子上放着那封斩杀令。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青峰慢悠悠地喝完整杯茶,才缓缓开口,“你大哥和他的一个酒肉朋友见阮书瑶长得貌美如花,便起了歹心想玷污她。后来将军及时出现,当时他只是让人将你大哥送进刑部大牢,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可不知为何,当天晚上,阮书瑶便拿着这封斩杀令去了刑部,之后的事,无需我说,你应该也清楚了。”
秦生握紧了双拳,拧眉看着他说:“将军既然当时饶我大哥一命,事后又岂会反悔,说,刚才那些话是不是你随口编来骗我的!”
“我为何要骗你,此事是我亲眼所见,你不是到现在还在怀疑我的身份吧?”青峰敛容问他。
秦生挑了下眉,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青峰笑了笑,放下茶杯说:“想不到秦副尉对将军竟然如此忠心,直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将军下令杀了你大哥。
你跟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的习惯吧?他最喜欢喝西湖龙井,且要雪水煮泡,平日里最爱吃红烧肉,一回到府上,几乎每日都要吃上一盘,还有,他在边关的时候,喜欢骑着马带阮姑娘去附近的山上打兔子。
最重要的一点,你在边关奸淫幼女,残暴百姓,引得一众将士们纷纷效仿,甚至夜屠双喜镇,可将军却没有丝毫的怪罪……
如何,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是将军府的人了吧?这种秘辛,旁人不会知道的。”
秦生双肩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你竟然……那将军为何到后来又要杀了我大哥?”
青峰暗笑他愚蠢,抿抿唇,挑眉道:
“你追杀流民失败,将军对你很不满意,那些流民一旦进京,将直接威胁到卫家的名声,整件事情说到底也是因你而起,将军总要为卫家找一个替死鬼不是吗?
既然他决心要杀你,那你大哥自然也就没必要留着了,险些玷污他最爱的女人,你自己想想,将军可能让他好好活着吗?
听说你大哥的头是被阮书瑶一刀砍下来的,牢头让人把他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我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野狼咬的支离破碎,只有头颅还是好的,我给捡回来了,你若是想要,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第335章:如狼似虎
秦生闻言,眼神一黯,忽然瘫坐在凳子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末了,他又似突然惊醒过来,瞪着青峰说:“如果将军想让我揽下所有罪名,那我留在京都岂不是很危险?不行,我得立刻赶回边关去!”
他说着就要起身收拾行李。
青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眯眼看着他说:“你回去,才真的是死路一条。”
秦生状作不解,暗暗心惊地看着他。
青峰抿唇一笑,漫声道:“将军想让你承担所有的罪责,甚至不惜杀掉你兄长,如果你回了边关,那皇上随时都可能派人去边关将你正地伏诛,如此一来,你只有乖乖等死的份儿,而若是待在京都城,你兴许还有一丝保命的机会。”
秦生听得一知半解,抿抿唇,抱拳道:“还请沈兄说的再明白一些。”
青峰弯眉,眼底透着一抹深邃,唇瓣一启一合,声音忽然低了几分。
秦生听罢,只觉浑身冰冷,“不,如果这么做的话,将军、将军一定不会轻饶了我的。”
“可你若不这么做,皇上更不会轻饶了你,想想你大哥吧,他当时,可是硬生生被阮书瑶踩断了手骨。人死之后,连口棺材都没有,只裹了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便被人扔到乱葬岗上去了。”青峰拍拍他的肩膀,眯眼沉笑。
他描述的太过形象,以致秦生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大哥惨死时的样子,周身的气息慢慢冷冽下来,秦生握紧双拳沉默一瞬,眼神忽然坚定了。
“好,就照你的意思做。”
青峰敬重地看他一眼,“你大哥能有你这样的弟弟,一生足矣。”
秦生却抿抿唇,埋头苦笑。
此番他若是能帮大哥报仇倒还算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若是不能报仇……
那样的后果他不愿意去想,一旦失败了,他也难逃一死,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成功。
青峰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走出客栈之后,他沿街走到一条小巷子里,换掉一身衣服,摘了下巴上的胡子,摇身变成一个风姿清逸的年轻男子。
出了小巷后,他便直奔水榭。
彼时安离昇正坐在园子里帮陆仲山打理那些药草,见青峰回来,便知一切都办妥了,微微敛眉,并未说话。
叶引歌坐在他身侧,有些不悦地问:“安大人,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宋姐姐要开一家医馆,您到底支不支持啊?”
“她让你来问我的?”安离昇收回视线反问她。
叶引歌摇头,眨眼道:“是我自己要问的,宋姐姐想开医馆,让我和师父去坐诊,不过被师父拒绝了。我就在想啊,师父如今住在安大人这儿,吃你的用你的,心里肯定会过意不去,如果你也同意宋姐姐开医馆的话,师父就肯定不会拒绝啦!”
安离昇摇头失笑,“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叶引歌嘟嘴,挑眉道:“还用的着别人教吗,当然是我自己想到的了,正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师父住在你府上,又吃又拿的,你若是让他做什么,他一定不会摇头的。”
安离昇敛容,温声道:“那你可就想错了,当初是我欠了你师父的恩情,才会让他住在府上的。你的医术不比你师父差,宋家的医馆若是开了,你去坐诊不就行了。”
“我倒也想呢!”叶引歌皱眉,嘟起嘴说,“可大哥说了,我年纪太小,纵使医术再好,别人也不见得会相信,到时恐怕一个客人都不会上门。”
安离昇沉笑,“万事开头难,行医问病,讲求的是口碑,你治好一个病人,他便会把你的名字告诉其他人,之后的生意,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慢慢来,太急于求成,反而成不了大事。”
叶引歌闻言,瞬间亮起眸子,“那我明天就去找宋姐姐,问问她开医馆的事情。”
安离昇敛眉一笑,摸摸她的头,起身去了书房。
青峰跟在他身后,不解问道:“好端端的,宋小姐怎么想起来开医馆了?”
“怕是在为宋家求保命符。”安离昇淡淡开口。
人生一世,免不了要患上个大病小灾,若是不幸碰到哪种顽毒固疾,比如段行止那样的,多半只有乖乖等死的份儿。
而叶引歌医术超群,在京都城这种龙潭虎穴之地,治病救人既是在保别人的命,更是在保自己的命,如若有人重金求诊,宋馨就无异于得到了一张可以利用的王牌。
这个丫头,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安离昇眯眼轻笑,和青峰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一日时光匆匆而过,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街边的大榕树上时不时传出几道不知名的鸟叫声。
吴弘昌一连两次没见到九儿,今夜终于忍无可忍,叫上两个家丁,趁夜翻进了九儿住的院子里。
干净的小院中只有两间房,一间房内不时传出咳嗽声,吴弘昌趴在窗户上朝里面望了一会儿,而后偷偷摸摸的走到另一间房门前。
此时的九儿还没有睡,和吴弘昌斡旋两日,她疲惫至极,可她不敢让自己睡着,她知道吴弘昌一定会忍不住再来,所以她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只是今夜却不知为何,院外竟出奇的平静,按理说这个时候,吴弘昌应该已经敲门了,怎么会如此安宁。
九儿皱皱眉,起身打算去院子里瞧瞧,就在这时候,鼻尖忽然嗅到一丝异样的香气,似是有烟飘进来了,她的意识慢慢开始变得混沌不清,连身子也不听她使唤,晃了两步后便沉重无力的倒在桌子上。
这个时候,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她努力睁开眼睛,只见吴弘昌眯着眼笑吟吟地走进来,先是用手摸了摸她的脸,而后大着胆子开始脱她的衣服。
“走,走开……”九儿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惧意,却生不出丝毫力气去反抗。
细细软软的声音听在吴弘昌耳中就好像世上最猛的媚药,他挑挑眉,抓住九儿不安分的小手,拦腰将她抱至床上。
“美人儿,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
九儿彻底昏迷之前,只记住了这句话,以及吴弘昌那张如狼似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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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冷,九爷打键盘的手僵硬中!!
第336章:形色焦灼
翌日一早,衙府大门前,一个头发凌乱、满目泪痕的弱女子站在门口击鼓鸣冤,衙卫沉着脸将她押进去,瞧着她这副样子便知发生了何事。
京都衙府的府尹叫罗栒,主管京城百姓的民事和行政案件,在府尹一职上已坐了数年有余,是京都禁卫军统领罗汉的亲叔叔。
罗栒一早被人叫醒审案,心情原本很是不悦,然到了公堂上,一瞧见九儿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堂下所跪何人,击鼓为了何事,还不速速招来!”
罗栒重重拍了下惊堂木,吓得九儿浑身一抖。
“启禀大人,小女名叫霍九儿,家住城东永安巷,昨夜酉时,小女正要入睡时,一中年男子忽然闯入家中,用迷药弄晕小女之后,竟然、竟然蛮横轻薄了小女……小女心中悲愤难耐,故来击鼓鸣冤,还望大人抓了那无耻之徒,还小女一个公道啊!”
九儿声泪俱下,握紧双拳恨声控诉着。
柔弱的女子总是能勾起男人的恻隐之心,尤其九儿还长得这般漂亮,罗栒听完,当即怒了。
“那男人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你可知道?”
九儿轻轻点头,泣泪说:“他姓吴,叫吴弘昌,就住在城西大街上。”
罗栒闻言,眯起眼睛又拍了下惊堂木,“来人,速速去城西将那个无耻之徒给本官捉拿归案!”
站在外面的一排衙卫得令,有条不紊地跑了出去。
罗栒见九儿还跪在地上,亲自走上前将她扶起来。
“姑娘,别哭了,你放心,此案本官定当还你一个公道。”
九儿见他和吴弘昌昨晚的面孔几乎如出一辙,强忍下心头的恶心,默默缩回手,屈身行礼,“九儿先在此谢过大人了,家中还有病重的老母要照顾,小女不便久留,大人万福,小女就先行告辞了。”
“哎,好,姑娘慢走。”
罗栒直着眼睛点头,待九儿离开之后,贪婪的举起手,闻了下掌心残留的少女清香。
吴弘昌是在床上被人带走的,昨晚行完事后,他怕被人发现便没有在九儿房间留宿,而是匆匆回了城西自己家中。
春秋大梦刚做了没一会儿,一群持刀的衙卫二话不说便闯进他房中将他押走了,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就被人蛮横推进大牢中严加看管起来。
“快放我出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胆敢抓我,我一定饶不了你们!”
吴弘昌抓着牢门破口大骂。
守牢的狱卒毫不客气地甩他一鞭子,“奸污良家妇女,还敢在我们哥儿几个面前叫嚣,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爷呢,这次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吴弘昌手上吃痛,听着那狱卒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目色不由一紧。
那个小贱人,竟然敢报官!
眼看自己投身牢狱,他深知那府尹大人是不会再听他辩解了,想要出去怕是难得很,吴弘昌心底又不由慌张起来,府上那些个人都没什么大用处,如今唯一能救他的,怕是只有妹妹和莹儿了。
思及此,他看着那狱卒,态度忽然谦卑下来。
“这位大哥,有话咱们好好说,我是个本分人,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去玷污良家女子啊,此事定然有什么误会。我跟你说,我外甥女可是堂堂宋家的三小姐,你们可一定要搞清楚状况再抓人,万一抓错了,别说你,就是你们大人头上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只怕还要另说呢。”
那狱卒闻言,目色闪了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真是宋家三小姐的亲舅舅?”
“那当然,你若不信,去宋家问问便知道了。”吴弘昌挑眉,眼底带着一抹倨傲之色。
狱卒见状,当即把这事告诉了罗栒。
罗栒听罢,嗤声道:“宋家三小姐生在旁系,除去本家的大少爷和二小姐,旁系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罢了。听说前段时间宋二小姐还和三小姐闹了些矛盾,最后三小姐硬是在祠堂关了整整一个月才被放出来,一个旁系之女,这吴弘昌也好意思在本官面前显摆?”
狱卒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敛容问:“大人,那这件案子,咱们是不是就公事公办了?”
罗栒想了想,心里又生出几分顾忌,“虽说宋三小姐生在旁系,可到底还是宋家的人,如若她恳请宋大人出面保下这个吴弘昌,本官反而会不好办,这样,你去宋家,把这件事告诉宋三小姐,看看她打算怎么处理。”
“是。”
狱卒听罢,颔首一应,凛神走了出去。
宋莹清早一起便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右眼皮直跳,似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让人在暗中秘密监视了秦氏整整两天,可这两天内,秦氏似乎突然间沉寂下来了,日日待在府上都没有出门,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宋莹只当秦氏先前不过是故弄玄虚吓唬她,心里的戒备不由放松了几分,可今天早上,这种异样的不祥之感突然来临,倒让她有些心神不宁了。
刚喝了一杯茶,锦七便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惊慌失措的说:“小姐,大事不好了!”
宋莹指尖一颤,拧眉看着锦七训斥道:“有什么事就慢慢说,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
锦七抿唇垂下眸子,声音却在发抖,“小姐,门口来了个衙卫,说是舅姥爷犯事儿被抓了,您快去看看吧!”
舅舅?
宋莹面上一骇,连忙放下杯子往外走。
刚到院子里,却碰上了同样收到消息的母亲。
吴氏满目急色,紧紧抓住她的手问:“莹儿,你舅母托人来报信说你舅舅被府尹大人抓走了,求我们救救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宋莹皱眉,扶着吴氏往外走,“我也是刚收到消息,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娘,我们先去衙府问问再说吧。”
吴氏心里焦急,全然没了主意,宋莹说什么,她只管应和,脚步匆匆的跟着她便往外走。
赵婆子搀着秦姨娘的手站在花园的凉亭里,看着那母女俩形色焦灼的样子,嘴上得意一笑。
“恭喜夫人,咱们的计划成功了。”
第337章:愤懑难平
“成功?”秦氏挑眉,高深莫测道:“不,事情到这儿,只能算成功了一半,以吴氏那好面子的个性,怎么可能会让她亲哥哥坐牢呢,今日去衙府,她和宋莹那个小贱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吴弘昌给弄出来。听说罗大人此生有两大爱好,一爱美女,这第二么,便是古玩,当初她们在通古轩偷走那么多宝贝,如今怕是要如数送给罗大人了。”
赵婆子一愣,目色困顿道:“莫非夫人还有别的计划?”
秦氏勾唇不语,嘴角笑意莫名难测。
赵婆子看了一眼,脖子一缩,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吴氏母女到达衙府时,罗栒正沉着脸坐在公堂上,做足了秉公办案的派头。
吴氏见状,微微一愣,缓和着面色笑问:“罗大人,听说家兄被衙卫抓进了大牢,不知他犯了什么事?”
罗栒眯起眼睛,沉声道:“奸淫良家女子,宋夫人,这个罪名可不小啊,如今那受害女子亲自上门报案,本官作为京都百姓的父母官,自然要还人家一个公道。”
吴氏一怔,颤着手说不出话了。
宋莹稳稳扶住她,凛凛神,敛容笑问:“罗大人,我舅舅老实本分,这种事他是断然做不出来的,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三小姐,你舅舅本性如何,你还不清楚吗?”罗栒挑眉反问。
就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早已让人将吴弘昌调查的清清楚楚。
宋莹蓦然被他呛声,目色一敛,顿了顿,又说:“罗大人,小女还是觉得,实情究竟如何,总不能听那小女子片面之词,您既然要秉公办案,也总该听听我舅舅的说词,不是吗?”
罗栒老眼微凝,眼底带着一抹莫名的笑意,“三小姐,衙卫们在那小女子家中找到一根吹迷烟用的竹筒,清早去吴府抓人的时候,你舅舅还穿着昨夜行事时的衣服。人证物证俱在,你若还想听你舅舅的辩解,本官自当满足你的诉求,要不要,把宋大人也叫过来旁听?”
此举,他是在试探这对母女的底牌,只要宋正德不出面,吴弘昌是生是死,就全凭他做主了。
吴氏一愣,和宋莹对视一眼,眸底俱闪过一抹灰败之色。
先前因为通古轩的事,已经惹得宋正德很不高兴,若能请他出面,这件事便很好解决,可问题在于,本家那边,绝对不会来人。
罗栒做官这么多年,惯会看人脸色,母女俩一愣,他便知道她们是绝对不会求得宋正德帮忙,心底不由闪过一抹得意。
而宋莹也知道她们处于劣势,如今想要救出舅舅,就必须拿出足够诱人的条件买通罗栒。
罗栒在外的名声她也是听过的,虽是京都城的父母官,却从没有真正的为老百姓办过一桩案子,冤假错案不胜枚举,其中更不知有多少人无辜惨死。
听说此人酷爱收藏古玩,以前有个富商家的儿子也强抢民女,被人告上公堂,结果这家人背后送了好多名贵古董给罗栒,那位公子当日便被释放了。
思及此,宋莹定定神,附在吴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吴氏舍不得那些好东西,可是又不能不救人,沉默一瞬,暗暗咬了下牙,走上前望着罗栒笑言,“罗大人,您办案也辛苦了,我兄长这事儿怎么处理,还不是您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吗!我那儿有好些个新奇玩意儿,听说罗大人喜欢,不如我现在让人给您送来?”
罗栒挑眉,“怎么,宋夫人是想贿赂本官吗?”
吴氏连忙摆手,凝神道:“怎么能叫贿赂呢,罗大人一心为民,这是感谢您的,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前朝闻名的牡丹紫釉花盆?”
罗栒听罢,眼前顿时一亮,“听说这花盆已经失传很多年了,想不到竟然在宋夫人那儿!”
吴氏心在滴血,面上却笑道:“我也是偶然间得到的罢了,罗大人若是喜欢,就送给您了,只是不知家兄的事……”
罗栒当即摆摆手,扬声道:“来人,把吴老爷放了!”
吴氏见状,心头蓦然松了一口气,正要谢过罗栒,哪知他却起身走过来,急不可耐的要去拿花盆。
吴氏无奈,只好领着他去了吴家,当初她们在通古轩偷拿的古董都放在了城西本家中,由吴弘昌保管。
吴氏本打算等宋莹出嫁时,给她当嫁妆的,哪曾想今日竟发生了这种事。
而更可气的是,罗栒到吴家后,看见半个屋子的名贵古董,贪心一起,竟一下子近乎拿走了三分之二的古玩,气得吴氏险些吐血。
“为了救你,我们这次可真是下血本了,当初在通古轩,你好好的惹出祸端,如今又……总有一天,我和莹儿怕是都要被你拖累死!”
吴家前厅,吴氏指着吴弘昌的鼻子破口大骂。
吴弘昌心里也有气,他哪会想到九儿看起来懦弱胆小,竟然敢去报官,不过今日之事确实是他理亏,当着吴氏的面,他也不敢反驳,只是坐在那儿任她出气。
宋莹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走上前拉住吴氏,神色不耐道:“行了娘,这件事应该也不是舅舅一个人的错,古董没了就没了,您再骂他还有什么用。”
吴弘昌见宋莹帮自己说话,心下不免有些感动,“还是莹儿知道心疼舅舅。”
宋莹看他一眼,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这件事到此为止,舅舅以后还是小心一些吧,至于那个姑娘,她住在永安巷,家中应该也不富裕。您拿些银子给她送去,全当补偿了,让她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免得我和娘在宋家丢脸。”
吴弘昌连连点头,语气坚定道:“莹儿放心,这件事,舅舅一定会处理干净的。”
宋莹看他一眼,无奈的摇头沉叹一气,扶着吴氏离开了。
吴弘昌坐在前厅歇了一会儿,让人给他端来一碗鱼肉粥,从一早被抓进去直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喝过,方才又被自家妹妹骂了一顿,心中愤懑难平,对九儿只剩下一肚子的怨怒。
一个小厮端着粥走进来,见吴弘昌闭着眼神色疲惫的坐在椅子上,缓缓将碗放下后,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可是在生那九儿姑娘的气?”
第338章:怒火难舒
吴弘昌敛眉,睁开眼说:“那个贱人,把我害得这么惨,我不应该生她的气吗?”
小厮点头称是,顿了顿,忽然转了话锋,“听说那姑娘的娘是个病秧子,天天都得喝药,半个身子都进坟墓了。”
吴弘昌一怔,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去那小院的时候,有一间屋子里确实躺着一个老妇人。
吴弘昌暗暗想着,神思一定,忽然想到一个绝好的可以报复九儿的主意。
月落西山,天色越来越沉,九儿坐在床前伺候母亲喝药,吴弘昌已经被抓起来了,她用破身的代价,在秦氏那儿换来这一处避风之地和母亲的药。
九儿应该伤心的,可今日从衙府出来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未起一起波澜,就好像死了一般,无悲无喜。
如今,她什么念想都没了,只想好好服侍娘,为她养老送终。
“昨夜你房里,似乎传出了什么声音,九儿,你没事吧?”
一碗药喝完,霍母生出些力气,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九儿一怔,抖着手将药碗放下,颤声道:“没事,怕是老鼠在屋子里找东西吃吧。”
霍母松了一口气,温声道:“没事就好,九儿,你若是害怕,不如就搬到这屋,跟娘一块儿睡吧。”
“没事的娘,我不怕。”九儿垂下眸子淡淡回道。
霍母微笑,张开嘴正想继续说什么,房门却在这时突然被人踹开,几个小厮迅速跑进来抓住九儿。
吴弘昌逆着月光站在门口,一脸的肃杀之色。
九儿扭头看见他,面上不由一骇,“你,你不是在牢里吗?!”
吴弘昌眯眼冷笑,缓缓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怎么,看见我出来,很意外?九儿,你太天真了,那小小的牢门怎么可能关得住我呢!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还真当那罗大人能为你鸣冤呢。”
九儿闻言,倏尔睁大眼睛,下巴被他捏的生疼,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心上一狠,凛神朝吴弘昌啐了一口唾沫。
“你这个混蛋,总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的!”
“行啊,那我们就看看,谁先痛不欲生的下地狱。”吴弘昌抹了把脸,甩开她径直朝床上的霍母走去。
九儿见状,心上一急,扬声叫道:“吴弘昌,你这个畜生,不要动我娘,混蛋!”
“太吵了,把她的嘴堵上。”吴弘昌皱眉,冷声吩咐旁边的小厮。
九儿睁大眼睛反抗,“混蛋,放了我娘,唔……”
旁边的小厮眼疾手快的堵上她的嘴。
霍母躺在床上,看着这群人,眼底也浮上一抹惧意,“你,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女儿……”
“我是什么人?呵,老姐姐,你怕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我就睡在你女儿的床上。”吴弘昌居高临下的看着霍母,笑得很是恶意。
霍母骤然睁大眼睛,努力扭过头想去看九儿,九儿却垂下眸子,不敢直视母亲的目光。
吴弘昌将盖在霍母身上的被子缓缓掀开,瞧着她一动不能动的身子,蓦地又敛容看向九儿,“九儿,你母亲这病,夜里得用被子盖好吧?”
九儿不知他话中何意,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吴弘昌眯眼一笑,随手将被子扔到地上,转身又缓缓向她走去,“你别这个样子看我,昨天晚上,咱们不是很快乐吗?要不要,我带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就当着你娘的面,怎么样?”
九儿闻言,流着泪挣扎起来,嘴中呜呜有声。
吴弘昌好心的拿掉堵在她嘴里的布,挑眉问:“你想说什么?”
“吴弘昌,我错了,求求你,放了我娘……”九儿到底是示弱了。
吴弘昌心底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迷恋似的摸着她的脸说:“九儿,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呢,你真以为胳膊还能扭的过大腿吗?”
九儿抿紧唇瓣不说话,泪不断往下流。
吴弘昌在这种折磨她的快感中产生了兴致,忽然扛起九儿往隔壁屋走去。
霍母躺在床上羞愤难耐,双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褥子,“九儿,九儿……”
她不停叫着九儿的名字,其他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夜风冷冽,月光黯淡,城外一团“黑云”压境,离京都城越来越近,而吴弘昌一直在九儿房中待到凌晨才带着人离开。
而这时候的霍母,因为没有盖被子被冻了一夜,加上心中怒火难舒,身体早就没了温度。
九儿拖着疼痛的身子缓缓走进来,看见肢体僵硬、双眸紧闭的母亲,双目一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
她握起那双冰冷的老手,努力想把它搓热,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这一刻,九儿彻底掉进深渊之底。
天色渐渐变亮,街上行人越来越多,这时候,空中忽然飘落几张白纸血书,行人不由驻足。
叶引歌拉着宋馨在街上闲逛,一张纸落在她头上,宋馨拿下来看了一眼,双目不禁一眯。
“宋姐姐,怎么了?”叶引歌不解问她。
宋馨没有回应,拉着她径直往前走。
城门下聚集了一群百姓,此刻城门已经大开,而这时候却没有人出城,城楼之上,站着一个芙面如梅的白衣女子,细看之下,她身上穿的,竟然是孝服。
“城西吴家老爷吴弘昌,奸淫良家女子、草菅人命,小女子状告无门,求皇上主持公道!”
她望天高喊,不停往城下扔血书。
叶引歌跟着宋馨赶到前面,仰头看了一眼,眸中不由一惊,“咦,这不是那个漂亮姐姐吗?”
“你认识?”宋馨凝眉反问她。
叶引歌点头,刚要说那天发生在月牙湖的事,耳边忽然又传来那道高呼声,刚一喊完,便听见“砰”的一声,小丫头额前蓦然多了一滴血。
宋馨眸中一颤,连忙捂住叶引歌的眼睛。
围观的百姓也不禁为之一振,看着地上的尸体指指点点。
赵婆子隐没在人群之中,看了眼篮子里新买的药,忽然垂下头。
原来,这就是夫人全部的计划,她从来都不是要对付吴弘昌好分散吴氏的注意力,而是败坏吴家名声,让吴氏再也做不了正室夫人!
九儿……
赵婆子脑中蓦然想起九儿那天问过她的话,如果有人要她的女儿嫁给一个老男人……现在,她有答案了。
第339章:安然无恙
她想,如果真有那个时候,哪怕拼尽这条老命,她也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女儿。
这么好的姑娘,终究是可惜了……
叶引歌扒开宋馨的手蹲到地上,面上没有丝毫的惧意,她跟着师父救过那么多人,尸体更是司空见惯,怎么会害怕。
宋馨同情的看了眼九儿,低声道:“歌儿,算了,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救活的……”
“吃了我的七命丹,没那么容易死。”叶引歌难得正了脸色,拉起九儿的手诊脉。
小丫头现在唯一庆幸的事,就是那天在月牙湖阴差阳错地给了九儿一颗七命丹,不然从城楼上跳下来,真要摔成一滩肉泥了。
过了一会儿,叶引歌终于察觉到一丝微弱的跳动,连忙睁大眼睛叫道:“宋姐姐,她还有救,快叫人把她搬回则灵居!”
对于叶引歌的医术,宋馨自然是十分信任的,她既然说了人还有救,那就绝对还能救活,于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赶忙让隐没在暗处的影一把人抱回则灵居。
而就在这时候,城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痛呼。
“九儿!”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他身后还跟着一群筚路蓝缕的平民,似是逃难而来,而在他身侧,则站着一个神情冷峻的黑衣男子。
男人疯了似的跑过来推开叶引歌,看见躺在地上的血流不止的九儿,眼角余光留意到一旁的血书,蓦然红了眼瞪向宋馨,“说,谁是吴弘昌,吴弘昌在哪儿!”
宋馨无所畏惧,沉着脸说:“你冷静一点,她还没有死。”
男人却以为宋馨在故意包庇吴弘昌,扭头看向他身后的流民说:“乡亲们,我们千辛万苦的赶到了京都城,可他们、他们却生生逼死了九儿。我们的家园已经毁了,他们却还不让我们好过!乡亲们,我们到京都了,大家随我一起冲进皇宫,我们一定要为九儿、为镇上无辜惨死的镇民,讨回公道,给我冲!”
后面的流民看见九儿的惨状,一时悲愤欲绝,一个个全挥起拳头涌进城中。
宋馨见状,连忙抱起叶引歌躲到一旁,四个影卫则将她们二人团团护住。
“宋小姐,这些是从边关来的流民,城中怕是要乱起来了,如今寸步难行,属下只能用轻功将您带回宋府,得罪了!”
影一凝神说着,一只手正要拦上宋馨的腰,凌空一记掌风忽然劈过来。
影一面上一骇,下意识伸手去挡,而他一出手,便自动破了四个人的包围圈,那掌风虚晃一招,分散了影一的注意力后,又拍了影二一招,身形诡异的将宋馨抢了过去。
影三影四顾着叶引歌的安危,根本来不及出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宋馨已经被人抓走了。
宋馨定睛一看,是城门口那个黑衣男子。
流民冲散了京都的百姓,城中已是一片混乱。
李致突然折返回来,抱起地上的九儿,又看了黑衣男子一眼,急声道:“墨大哥,你抓她做什么,城中忽然出现好多禁卫军,不少乡亲都被他们压制了,你快跟我去帮忙啊!”
黑衣男子目色一敛,诡异的看宋馨一眼,漫声道:“正好抓到一个交易筹码。”
李致不解的看着他,也无心问太多,抱着九儿就要往前走。
叶引歌想到九儿的伤,扬声喊道:“喂,你再多走一步,她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李致脚步一顿,狐疑地看了叶引歌一眼,觉得她是在说笑,摇摇头没有搭理。
宋馨凛神,对身后的黑衣男子说:“让他停下,我妹妹可以救那姑娘。”
“我凭什么相信你。”男人冷冷开口。
宋馨耸肩,挑眉道:“你可以不信我,反正我跟那姑娘没什么关系,你们想让她死,那就随便好了,只要日后不后悔。”
男人听罢,敛容一笑,眯起眼睛叫住李致,“把九儿姑娘交给这小丫头医治。”
“墨大哥,她只是一个小丫头!”
李致忍不住提醒他,九儿的身体只剩下一抹余温,他怎么都想不到,好不容易赶到京都城,只见到她最后一面。
黑衣男子沉下眸子,凉声道:“不想她死,就听我的。”
李致皱皱眉,垂眸心痛地看了九儿一眼,没办法,只好将她放到地上。
而这时候,不少流民浑身带血的相互搀扶着跑回来了,他们身后还涌动着一群铁甲禁卫军,手执长矛,神色狠厉地追击这群流民。
黑衣男子看到领头的将领,飞起一脚踢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中那将领眉心。
叶引歌已经蹲在地上帮九儿医治了,四个影卫一脸戒备的围在黑衣男子和宋馨身侧。
“让他们退下。”男人附在宋馨耳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宋馨挑眉,“你敢伤我吗?”
男人抿唇一笑,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忽然紧了几分,“小姐,不要跟我玩花招。”
影一见他当真敢伤害宋馨,心知这是一群暴民,也不敢冒险,挥挥手,和其余三人自动退到了十步之外。
男人敛下眸子,示意跑回来的流民都站到自己身后,继而又问宋馨,“这个禁卫军统领叫什么名字?”
宋馨想了想,说:“罗汉。”
“他也是卫卿的人?”
“你怎么知道?”宋馨诧异地反问他,看这群人的样子,应该从没有来过京都城才是。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说:“如今最想杀死我们的人,也就只有卫卿了。”
宋馨听得不明就里,敛容问:“你们是从边关来的,卫卿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
男人不回答,却神色怪异的看着她,“你叫他卫卿,而不是卫将军,看来,小姐家的门庭也不低了?想不到,我还真抓了一个有用的筹码。”
宋馨:……
她现在想抽自己一巴掌,让她碎嘴!
两人一言一语间,罗汉已经跌跌撞撞地骑在马上,带着一群禁卫军围上来了。
“你有办法保下这群流民吗?”男人忽然又开口了。
宋馨直觉想笑,“阁下,你抓了我,无非是想拿我的命换这么多人的命,现在却又让我帮你们想办法,你不觉得可笑吗?”
“废话少说,我不想伤了你,拿你做交换并非最保险的法子,我要的是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的留在京都城。”
第340章:人心惶惶
“这不可能,你们已经威胁到京都百姓的安全,罗汉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将军府的势力也遍布京都各地,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宋馨沉声回道。
男人定定看着她,忽然正色道:“卫卿手下的将士在边关残害百姓,无恶不作,甚至屠戮了整座镇子,这些人,都是冒死进京告御状的。我们这一路上已经经历了不下十次的刺杀,若非有人暗中相助,我们只怕在半路上就死了,姑娘若还有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还望你能帮忙。”
宋馨静静听着,凝神不语。
边关发生这么大的事,卫卿竟然可以心无旁骛的和百官谈笑风生,如若告到皇上那儿,对卫家而言,必是一个大麻烦,而这人方才又说他们来京一路上有人暗中相助,可见幕后之人是卫家的政敌。
如今城中起乱,皇上只怕早已收到消息,这个时候一定会宣百官紧急进宫。
卫家的态度,必然是让皇上屠杀了这群流民,而只要他们开口,朝中便会有一半的官员站出来反对,其中更包括安离昇、睿王爷、太子和二皇子……
正好她也想对付卫卿,倒不如借助这个天赐良机。
思及此,她忽然扭头看向影四,“过来。”
影四戒备的看了她身后的黑衣男子一眼,默默走上前问:“小姐有何吩咐?”
“城中大乱,所有官员此刻应该已经进宫议事了,你速速赶到宫门口拦住大哥,让他力主建议皇上以安抚流民为重。宋家祖上有一座荒山,距京都城大约两个时辰的脚程,皇上可将流民暂时安置在那里。”宋馨条理清晰,一字一句的说着。
影四闻言,颔首应了一声,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运功往皇宫飞去。
黑衣男子听着那些话,不由赞赏地看她一眼,“想不到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竟有如此胆识。”
宋馨蓦然沉了声音,“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宋家的背景都知道,这个人,可不像是边关小镇上的镇民那么简单。
“日后有缘,我自会告诉宋小姐。”
男人移开视线,显然不愿意多说。
宋馨轻笑,“那总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有了名字,她就不信在安离昇那儿查不到他的来路。
男人沉思一瞬,耳钻幽幽闪烁起深沉的光芒,“墨璟千。”
宋馨敛眉一笑,倏尔抬眸看向已经走至面前的罗汉。
“罗将军,本县主的命,从现在开始,就交到你手里了。”
她故意搬出兰馨县主的身份,就是为了让罗汉心生顾忌。
流民刚进城,禁卫军就出动了,可见卫卿早就对他下了死命令,而她不过是宋家二小姐,门庭比不上卫家,罗汉必然不会将她的生死放在眼里,这个时候,唯有将皇上特封的尊号搬出来压住他。
情况紧急,朝堂还不知道要争论多久才罢休,要保下这群人,她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而罗汉的心思,宋馨自然是毫无差错的猜对了。
罗汉方才过来的时候,见那群流民绑架了宋馨,心里还忍不住讥笑,暗道这群人真是没见识。
若卫宋两家的婚事还作数,他兴许还会顾忌一下宋馨的生命安全,可偏偏那么巧,将军已经退亲了,这宋馨和将军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击杀流民的命令是将军亲自下的,他不得不从,宋小姐被绑,只能算她不走运。
可哪曾想到,这宋小姐竟然搬出了兰馨县主的身份,县主,可就差不多与公主比肩了啊,他若是无所顾忌的直接下令屠民,事后怎么向皇上交代。
思及此,他恨恨看向墨璟千,咬牙道:“边关暴徒,快放了宋小姐,否则,本将军定要你们好看!”
墨璟千挑眉,嗤声笑道:“若我放了她,你会即刻下令杀了我们,罗将军,你当我们真傻吗?”
罗汉眯眼冷哼,“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将军没有那么大的耐性,我现在让你放人,你就赶紧把宋小姐放了,惹恼了我,我可是什么疯狂事都做得出来。”
他说着,蓦然扬起手拍了两下。
后面忽然走出几个禁卫军,他们手上皆押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有男有女,不用看,也知道跟这群流民是这一伙的。
宋馨心上一沉,不由垂下眸子。
墨璟千的脸色同样有些难看。
而与此同时,朝堂上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流民经过众人口耳相传,传到皇宫时已经演变成了暴民作乱,卫家父子主张立刻屠民,以免危害京都百姓的安全。
老皇帝点点头,刚要下旨,太子又站出来力主安抚暴民,随后出现一群附和声,两派顿时吵了起来。
安离昇站在一旁,狸目微敛,始终没有开口。
老皇帝看着殿中一派乱象,揉揉太阳穴,甚是头疼。
就在这时候,宋长青忽然走上前,颔首扬声道:
“皇上,臣以为,眼下情况紧急,当以安抚暴民为主,这群人为何会突然进京,朝中还尚不清楚,若不问缘由就屠民,如此岂不有违天道?
诚如古书中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故而臣认为,安民才是紧要之事?
几百暴民虽然比不得京都百姓,但倘若顷刻之间血流成河,这消息便会像山野间的风一样传遍东陵各地,到时,只怕苍生要心生非议,还望皇上三思!”
宋长青这话有些严重,无异于在挑衅天子君威了,可正是因为说的重,才会让老皇帝有所顾虑。
大殿上忽然之间沉默下来,卫家父子彼此对视一眼,冷冽的视线又齐齐射向宋长青。
安离昇眯眼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殿中众人的脸色。
老皇帝想了想,沉溺着老眼说:“宋卿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将这几百暴民的安置在哪儿,同样是个棘手的问题,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若将他们安置在城中,百姓们必然又要议论纷纷,宋卿可有什么好法子?”
宋长青想起宋馨托人传来的话,点点头,神色恭谨道:“臣祖上有两座废弃的荒山,就在城外,暂且可将这群暴民安置在那里。”
第341章:深邃肃杀
老皇帝大喜过望,“好,此举甚好,宋卿,你可真是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啊。王振,你带上朕的口谕,速速去找罗汉,让他务必将这群暴民安然无恙的护送到宋家祖山。”
慕远道却在这时候匆匆走进金銮殿,沉声道:“皇上,末将刚刚收到消息,罗将军已经带着禁卫军去屠杀那群暴民了,听说,死了二十多个人,受伤的更不在少数。”
“谁让他去的!谁给他下的命令,朕还没有下旨,他就敢擅作主张,到底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老皇帝拍案而起,似有若无的瞪了卫家父子一眼,而后移开视线,神色威仪道,“慕远道,传朕命令,即日起,罗汉革职查办,你亲自带兵,护送那群暴民出城!”
“是,末将领命!”慕远道抱拳一应,转身又匆匆走出金銮殿。
老皇帝似还在生罗汉的怒气,坐在龙椅上胸口剧烈起伏,无力地摆摆手,让众卿退朝了。
百官相继走出大殿,宋长青加快步伐,行色匆匆的往宫外走。
安离昇瞧见他的背影,暗觉哪里有些不对劲,狸目一眯,也随后跟上。
卫卿在后面瞪了宋长青一眼,语气很是不悦,“想不到,关键时刻,宋长青竟然会跟我们唱反调。”
“我早说过,你就不应该跟宋馨退亲。”卫冕沉叹,语气甚是无奈。
卫卿听着这话,突然有些烦闷不已,尤其是想起宋馨的样子,那股异样的感觉又生出来了。
他摇摇头,努力将那缕莫名之感压下去,沉下双目说:“爹放心,如今他们出城了也好,儿子自然还有别的法子将他们解决了,至于宫里,您让姐姐小心提防着,千万别让边关的消息传进皇上耳中。”
卫冕敛容点了下头,侧目看他一眼,负手先走了。
慕远道赶到的时候,城门口已经跪倒一片流民,就在前一刻,罗汉突然发狠,当众下令杀死了一个孩子,这群流民彻底怕了。
宋馨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可第一次,一个小小的生命就这么死在她面前,让她无奈又痛惜。
他的生命明明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很长,就这么悲惨的沦为卫卿欺上瞒下的刀下魂,这一刻,她真的恨透了卫卿。
罗汉冷笑一声,看着墨璟千说:“如何,你还不打算放人吗?”
墨璟千眯起眼睛,周身冷彻如冰,手上力道蓦然又重了几分。
宋馨渐渐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却不敢出声提醒他,只要他一松手,罗汉便会知道他根本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到时,跪在这儿的所有人都得死。
不过站在一旁的影一二三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公子把保护宋馨的重任交给他们,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多半是要下地府给宋馨陪葬了。
于是影一偷偷向另外两人做了个手势,打算先出击。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圣旨到!”
众人一愣,触目看着策马而来的慕远道,愣了一下后齐齐跪到地上。
宋馨深吸一口气,不由庆幸这圣旨来的及时,再晚一会儿,她真要被愤怒不已的墨璟千掐死了。
慕远道冷眼盯着罗汉,当众将老皇帝在金銮殿上的话说了一遍。
罗汉瞬间瘫坐在地,难以置信的望向慕远道,他怎么都想不到,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禁卫军统领的官职,竟然没了……
“慕统领……”他张嘴想问清楚。
慕远道却伸手打断了,“罗将军,该说的,本将军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若是有何疑问,大可进宫见皇上。”
罗汉一怔,呆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皇上亲自下令革他的职,如今,他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宋馨长呼一气,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朝墨璟千挑了下眉,“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墨璟千点点头,双手抱拳朝她作揖,“多谢宋小姐。”
宋馨拂袖摸着自己的脖子,忽然眯眼道:“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我是在帮这些无辜之人,不是帮你,咱们之间这笔账,我会找你好好算清楚的。”
墨璟千垂眸轻笑,“好,我就在祖山等着宋小姐。”
而那厢,慕远道已经率禁卫军准备出城了。
宋长青在这时匆匆赶过来,见宋馨好好的,不禁松了一口气。
未等他开口,安离昇却不知从哪里过来的,眯眼盯着她的脖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伴着低沉的声音,他周身强大冷冽的气息险些将宋馨冻住。
“没、没事啊。”
她摇摇头,笑得一脸轻松。
但安离昇还是看到了她身后的墨璟千,只淡淡一眼,便已明白过来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事,难怪宋长青那般焦急,原来,他早知道宋馨被挟持了。
幽深的狸目深邃肃杀的盯着墨璟千,而墨璟千同样也看着他,还未开口,整个人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内力震飞几米远。
胸中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着,他难以抑制地喷出一口血,震惊而又不可置信的看了安离昇一眼,连忙调理好紊乱的气息,艰难从地上爬起来。
安离昇不再看他,不过眼底依旧带着几分怒气。
墨璟千心知此人武功高强,也无心招惹他,强撑起精力将所有流民聚到一起,然后领着他们往城门口走。
而李致却蹲在地上抓着九儿的手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化成一块石头。
九儿头上扎了近乎十根银针,是宋馨刚被墨璟千抓住的时候便扎上去的。
叶引歌算了下时辰,垂下眸子迅速收针,而后抓起九儿的手继续把脉,这次的脉象比方才明显好了许多,起码她能很快探知到跳动。
“我就说嘛,吃了我的七命丹还能死,我不白跟师父学医了。”叶引歌长呼一口气,得意地挑了下眉。
宋馨闻言,赞许地摸摸她的头,“小丫头辛苦了。”
叶引歌无所谓地摆摆手。
李致抓着九儿的手,感觉到她掌心渐渐暖起来的温度,蓦然惊喜地睁大眼睛,“九儿,你怎么样,我是致哥啊,我来找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喂,你别叫了,她摔那么严重,哪会这么快就醒过来,我不过是暂时救回她一口气而已,待会儿还得找个地方好生调养呢。”叶引歌忍不住提醒他。
第342章:肆无忌惮
李致收回神,突然朝她磕了个响头,“小神医,我代九儿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叶引歌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往后退,“别别,你可别跪我啊,我可不想折寿。”
“你救了九儿,便是我们的恩人,当受我这一拜。”李致执意跪在地上没有起。
叶引歌却躲在宋馨身后不出面。
一旁的三个影卫对视一眼,俱是一脸的震惊。
九儿从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当场血溅一地,他们是亲眼所见,这样居然都能被叶引歌救回一条命,真是神了。
而一旁所有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哪能想到,这个才不过半人高的小姑娘,竟然还是一个小神医。
城门口的流民和禁卫军各自离开之后,这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顷刻之间传遍整座京都城,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打听小神医的住处。
此刻,则灵居的内室中。
叶引歌想起安离昇那天晚上说过的话,眨眨眼,趴在宋馨面前问:“宋姐姐,如今,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医馆了?”
“名声大噪,小神医,你要赚大钱了。”宋馨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打趣。
叶引歌嘟起嘴又说:“这两天我们看了那么多家铺子,不就是为了开医馆吗,本来还想着找个热闹之地,来往行人多,看病的自然也多。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我敢断定,哪怕这医馆开在城外,看病的队伍都能一直排到则灵居门口。”
宋馨对这话倒是没有异议,从城里百姓的反应来看,想寻医问药的,必不在少数。
脖子上蓦然传来一丝凉意,她轻吟一声,扭头去看坐在一旁的“罪魁祸首”。
“别动,我在帮你擦药。”安离昇像没有察觉到她不悦的眼神,手上动作不停。
宋馨皱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安离昇动作一顿,敛眉看向她白皙好看的皓腕。
宋馨面上一红,想收回手的,转念一想,她若是反应的如此强烈,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暗一思忖,她依旧抓着他的手,眯眼问:“卫卿纵容属下残虐百姓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安离昇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
“那你不早说?”
宋馨气结,盟友之间不就应该信息共享吗。
安离昇挑眉,“早告诉,晚告诉,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都会做好自己的安排。”
他指的,是宋长青今日突然在朝堂上站出来说的那些话。
宋馨语中一滞,想了想,默默转了话锋,“如今流民皆已被安置在祖山,若想帮他们告御状,只怕还有些困难,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没有。”安离昇淡淡喝了一杯茶。
宋馨撇嘴,“我才不信。”
“那你还问?”安离昇轻笑。
宋馨:……
她就知道,自己就不应该操心这种事的,他既然早收到消息,定然早就想好了万全之策对付卫家,她方才真是脑子抽筋了才会傻乎乎的问他。
叶引歌坐在一旁听着,暗道这两个人真无聊,沉默一瞬,同安离昇打商量。
“安大人,我可不可以把那个漂亮姐姐带回府上养病啊?”
“不可以。”安离昇毫不犹豫地拒绝。
宋馨想起九儿扔在地上的血书,微一敛眉,对叶引歌说:“我让人把她带回宋家,你也去。”
小丫头自然没有异议,满口夸宋馨善良。
而安离昇却弯眸一笑,轻抿着杯中茶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慕远道和宋长青安置好流民,一同回来了。
宋馨借用宋长青的马车带九儿回府,而慕远道则同安离昇一起朝反方向离开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慕远道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封血书,拿给安离昇看。
“城楼下捡到的,你看看。”
安离昇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抿唇笑道:“你应该拿给皇上。”
慕远道一愣,目中有些不解,这种案子,京都每天发生数十起,皇上不会管的。
安离昇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说:“如今的衙府府尹是罗汉的亲叔叔,也算是卫家人了,借此机会,正好可以把这叔侄俩全除了。”
慕远道深深凝视他一眼,倏尔笑了,“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丝可以利用的机会,安大人,我可真为你的敌人感到担忧。”
安离昇淡笑不语,收敛了狸目兀自往前走。
回到皇宫后,慕远道将安置暴民的事向皇上简单禀告了几句,之后又将那份血书呈给老皇帝。
“这是末将回城时,在城楼下捡的,听说,跳城楼的女子跟这群暴民也有关系,而且当时,还有很多百姓都看到了。”
这话,慕远道是在故意提醒皇上,如若不能即刻将此案定论,不但会再次激怒暴民,对城中百姓也不好交待。
老皇帝果然仔细看了一眼,红色血书字字带泪,能把人逼到跳城楼来讨还公道的份儿上,可想参与其中的人有多肆无忌惮。
“慕远道,传朕旨意,这个吴弘昌强辱良家女子、草菅人命,乃罪大恶极,着将其关进衙府大牢,秋后问斩;罗栒身为衙府府尹,不知为民申冤,反而知法犯法包庇罪犯,实乃渎职,给朕摘了他的乌纱帽。在朕眼皮子底下都敢胡作非为,罗家这叔侄俩真是吃了忠心豹子胆了!还有,你去给朕查清楚,暗中是谁买通了罗栒,一并都给朕抓起来!”
“是,末将遵旨!”
慕远道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嘴角缓缓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
宋馨将九儿安顿好之后,想起如今住在祖山的流民,心中一时有些放心不下,恰好宋长青要去给他们送食物和伤药,她便一起跟着去了。
墨璟千一看见她,眸中忽然闪烁出异样的光芒,“宋小姐,你这么快就来跟我算账了?”
宋馨见他半个身子都无力的靠在树干上,轻嗤一声挑了挑眉,“我还不至于跟一个病人过不去。”
“那你来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
宋馨瞥他一眼,走到一旁给其他人送馒头。
两百多个平民,宋家暂时还负担得起,但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变成拖累,所以三天之内,她必须要帮他们解决好卫家的事。
墨璟千靠坐一旁,看她温婉和善的给每个人都送了馒头,冷峻的眉眼忽然柔和了几分。
第343章:成事在人
过了一会儿,宋馨重新走过来坐到他身侧,突然递给他一个肉包子。
“吃吧,我还以为你武功有多高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散架了,早知道应该让影一他们把你狠狠地揍一顿。”
墨璟千嘴角抽搐,挑眉笑道:“宋小姐,不是我的身子骨太弱,而是你身边那个男人的内功太霸道,今日他若不是刻意针对我,恐怕在场所有人都得暴毙而亡。”
宋馨闻言一怔,显然没想到安离昇的武功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她以前知道他厉害,不过暴毙而亡,未免也有些太夸张了吧。
墨璟千就知道她不信,颔首一笑也没有说太多。
李致在这时候走过来,低声向她询问九儿的伤,宋馨如实照说了,只是心里却一直在想那份血书。
吴弘昌奸辱良家女子,衙府府尹罗栒却明目张胆的暗中包庇,这两个人,非亲非故的,绝无可能走到一起。
听说罗栒此人喜藏古玩,而先前在通古轩的时候,吴氏母女和吴弘昌恰好私藏了一些宝贝,当时她虽然没有追究回来,但不代表她真放弃了。
如果吴家用这些古玩买通罗栒好让他放了吴弘昌,那这个贿赂朝廷官员的罪名就更大了。
吴弘昌有难,吴氏绝对不会置之不理,所以背地里去跟罗栒交涉的人,一定是吴氏,这件事要是被公布于众,不止吴家的名声被毁,吴氏少说也要坐一年牢,而能从这件事中获得利益的人只有……秦姨娘。
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怕是连宋莹都被秦氏给迷惑了,这个秦姨娘一旦发狠,还真是不给别人留一丝情面,只是她跟九儿又是怎么认识的?
九儿来自边关,秦氏常年都待在京都城,两人绝对不可能有半分交集,况且还要九儿自愿出卖清白帮她做这种事……
看来,她得找机会亲自领教一下这个秦姨娘的本事了。
而在这个时候,慕远道已经带着左衣卫冲进了宋家祠堂。
暗中贿赂罗栒的人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只要抓了罗栒,自然可以顺藤摸瓜,而结果同他预想的几乎没有任何偏差。
“罪妇吴氏、同伙宋三小姐,私下买通朝廷命官,包庇犯人,以致受害女子之母惨遭犯人报复,凭白葬送性命,本将奉圣上之命,即刻将吴氏捉拿入狱,左衣卫,将吴氏母女押入衙府大牢!”
左衣卫听令,当即拔出佩刀架在吴氏和宋莹的脖子上。
宋正松见状,吓得浑身瘫软,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慕、慕统领,此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犯罪的是吴弘昌,跟我妻女没有任何关系啊!”
慕远道挑眉,嗤声笑道:“宋老爷,看来您对自己身边的亲人,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啊。”
言罢,便挥挥手,让人将吴氏母女带了出去。
吴氏一听要坐牢,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老爷,你救救我和莹儿,我们是无辜的呀老爷!”
宋莹同样花容失色的望着宋正松,“爹,您相信女儿,女儿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您救救我,我若是坐了牢,一辈子就毁了,爹,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啊!”
她不想坐牢,坐了牢的女子不会有好下场,就算刑满被放出来,别说高嫁,就是寻一个普通男子嫁了,也是难上加难。
没人会愿意娶一个坐过牢的女子做妻子,若是真的背上这个污名,她这辈子,可就再无可能翻身了。
“莹儿,莹儿啊!”
宋正松眼见宋莹被带走,艰难从地上站起来,由管家扶着颤颤巍巍的追到府外,可门口早就没人了。
秦氏跟着追出来,心底得意,嘴上却焦急道:“老爷,这叫什么事呀,好端端的夫人怎么成了贿赂府尹大人的罪妇,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她们呀!”
宋正松也想救,可事发突然,他脑子里现在就是一团浆糊,哪里想得到办法。
秦氏眼珠子一转,忽然抓着他的手急声道:“对了,二小姐!她是皇上特封的兰馨县主,先前她在围场被人绑走的时候,还是慕统领将她救回来的。听说二小姐为了感谢慕统领,私下还找他吃过几顿饭,两人之间的交情一定不错,不如请二小姐出面,看看能不能让慕统领把人放回来!”
宋正松听罢,突然觉得此法可行,连忙凛凛神打算去找宋馨,临行前还不忘嘱咐她暂时管理府上事务。
“老爷放心,我一定会将全府上下都安排妥当的。”秦氏信誓旦旦的开口。
待宋正松乘着马车离开之后,秦氏忽然收敛了脸色,薄唇得意勾起。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条喜庆的红裙,就是为了庆祝吴氏入狱,赶走那对母女,如今,整座宋府就是她的天下了。
跟她斗?哼,还是乖乖等死吧。
秦氏冷哼,挑着细眉缓缓走进府内。
宋正松在宋家没有找到宋馨,问过下人,才知她去了祖山,无奈之下,又只好让马夫驱车载他出城。
而彼时的宋馨已经从影四那儿收到了吴氏母女入狱的消息,嘴上只是浅浅一笑,没有丝毫的意外。
李致听说吴弘昌被抓了,忽然跪到地上朝边关方向磕了个响头。
“真神保佑,伤害九儿的人,终于都被抓起来了!”
宋馨摇摇头,目色有些无奈,他若是知道,这种事在京都城已是司空见惯,而皇上突然审理此案,纯粹是为了给这些流民、给当时看到九儿跳城楼的百姓一个交待,不知道还会不会感谢他的真神。
世上哪有什么神明,成事在人,她不信天,只信自己。
宋长青粗算着时间,觉得他们出来的也够久了,嘱托随行而来的家丁看管好明早所需的食物后,走过来叫宋馨准备离开。
“我送送你们。”
墨璟千跟着从地上站起来,脚步依旧有些不稳。
宋馨淡笑,轻轻拂了下袖子刚要拒绝,只听墨璟千忽然大喝一声,迅速朝一旁的篝火堆跑去。
篝火上煮着稀粥,旁边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手拿铁勺不停在锅里搅动,他虽然同这群流民一样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可周身的气度却迥然不同。
宋馨对这种气息并不陌生,甚至一瞬间便猜出他的身份。
他,是杀手。
第344章:算计好了
“影四,去帮忙。”宋馨忽然眯起眼睛沉声开口。
墨璟千身上有伤,不见得会是这个人的对手。
这种时候还敢派人过来的,除了卫卿,她想不到别人。
有了影四的帮忙,杀手很快就被制服了。
墨璟千走至篝火旁舀了一勺粥,伸到那杀手面前沉声问:“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杀手把头扭过去,脸上神色淡淡。
“不愿意说?”墨璟千挑眉冷笑,忽然掐住他的嘴将粥喂了进去。
杀手眼中倏尔闪过一抹震惊,而后开始痛苦的抽搐起来,一团白沫缓缓从他口中溢出,而耳朵和眼角却流出了血水,不消片刻,他整具身体便如同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众人亲眼看着他先迅速化成一具白骨,最后又变成了一滩白色的粉末。
宋馨眼底划过一抹震惊,险些将方才吃过的包子给吐出来。
好厉害的毒!
如果墨璟千没有及时发现这个人,那今天在这儿的所有流民都会化成一团粉末,连具完整的尸体都不能留下,卫卿……就是想要他们悄无声息的在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吧。
墨璟千显然和宋馨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凛凛神,忽然抱拳向宋长青行礼。
“宋大人,眼下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我希望您能现在带我入宫面圣,再晚一刻,这里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祸端。”
宋长青听得不明就里,拧眉问:“你在说什么,你们这些人突然进京,到底所为何事?”
墨璟千敛眉看他一眼,而后将卫卿的属下在边关虐待百姓的事都跟他说了。
宋长青听完,眸中一片惊愕,回过神后,满腔怒火又不禁油然而生。
身为东陵的将士,本应上战场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而如今,他们竟然残暴至此,手上的长矛非但没有刺入敌人的胸膛,反而沾满了同胞百姓的鲜血。
而卫卿身为将军,明知这种事是错的,没有严惩他们就罢了,还反过来纵容他们施暴,哪里还有资格做东陵的威武大将军!
宋长青怒不可遏,眯眼看着墨璟千说:“走,我现在就带你进宫见皇上!”
朝中到现在还有人说这些流民是暴徒,皇上又久居宫里,怕是更不会知道实情了,这件事,他必须尽快让皇上知道。
诚如墨璟千说的那样,再晚一刻,这儿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祸端,如果所有流民都像那杀手一样突然变成灰烬,那卫卿就彻底逍遥法外了。
墨璟千感激的看他一眼,跟着他一同下山。
宋馨却凝神望着地上那团险些被风吹散的粉末,默叹一气,莫名觉得墨璟千高兴过早了。
她了解卫卿,他既然敢派人下毒,就不可能没有别的准备,宫里……怕是早就安排妥当了。
可是看着墨璟千那副样子,她又不好意思扫他的兴,摇摇头,随后跟上宋长青。
马车一路向京都城方向驶去,对面忽然又跑过来一辆,车夫仔细看了一眼,回头道:“公子,小姐,是堂老爷的马车。”
“不用理他,继续走。”宋馨暗忖片刻,淡淡开口。
宋正松这个时候来,一定是为了吴氏和宋莹的事,她们二人也是咎由自取,不吃个大亏,永远都不会长记性,所以暂时还是让她们在牢里待着吧。
宋长青看她一眼,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宋馨说了不想见,自然有她自己的道理,他便没有多问,沿行一路上,倒是问了墨璟千不少边关的情况。
马车一路幽幽进了城,此刻还没有到宵禁时间,所以进宫路上倒是没遇到禁卫军阻拦。
如今罗汉被革职,禁卫军统领一职被空下来,以皇上的心思,多半会安插自己人进去,而他最器重之人便是安离昇……
宋馨暗暗想着,唇角缓缓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可真是把一切都算计好了,这一次,连她也做了他的帮手吧?
正在凝神间,马车忽然停下了,墨璟千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率先跳下去,待宋长青和宋馨也下了马车,三人方要进宫,迎面却走过来一个年迈老妇。
宋馨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下去。
卫嬷嬷……
宋长青也皱了下眉,忽然站在那儿不动了。
卫嬷嬷缓缓上前,老眼似有若无的扫了墨璟千一眼,而后朝宋长青行礼。
“宋大人这么晚进宫,有什么事吗?”
“有些紧要之事需尽快禀明皇上,嬷嬷这么晚守在这儿,不知又是为了何事?”宋长青敛眉看她。
卫嬷嬷不着痕迹的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早猜到大人会来,所以今日下午便让老奴在这儿守着。如今天色已晚,皇上已经在瑾贵妃那儿歇下了,皇后娘娘说,宋大人若有什么大事,同她说也是一样的,明日一早,她自会帮您转告皇上。”
宋长青眼睛黯了黯,沉溺地盯着卫嬷嬷没有说话。
宋馨却挑挑眉,缓缓开口,“既然皇上已经歇下了,大哥,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皇后娘娘先前大病,身子刚好,还是别拿这种事给娘娘添忧了。”
宋长青轻轻点头,而后看向卫嬷嬷,沉声道:“有劳嬷嬷在此等候,告辞。”
卫嬷嬷颔首,微微眯起了眼睛,“宋大人,皇后娘娘那儿还有句话让我转告您。娘娘说,即便宋小姐和将军已经退了亲,但娘娘还是一直拿宋小姐当弟妹看的。宋小姐知书达礼、聪慧高雅,皇后娘娘一直想为她再寻一门好亲事,故而宋大人做何决定之前,可一定要把其中的利害掂量清楚了,免得害了身边人。”
这话,意在警告宋长青,如若他插手流民一事,皇后便会拿宋馨开刀,她管不了前朝,却是手握实权的一国之母,宋馨的小命,她还是很容易拿捏的。
宋长青听罢,周身蓦然聚起一层怒气,方要开口,宋馨却迅速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眉眼浅浅弯成两个小月牙。
“卫嬷嬷,烦请您回去之后回禀娘娘,宋馨不才,承蒙娘娘厚爱,只是我既与将军退亲,与娘娘自然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至于以后婚嫁谁人、生死几何,都是我宋馨自己的事,就不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了,告辞。”
言罢,她又轻轻拉了下宋长青的袖子,转身往回走。
第345章:主持公道
墨璟千阴测测的看了卫嬷嬷一眼,随后追上她。
“宋小姐,那皇后娘娘既然如此威胁,不如我娶了你,气死她怎么样?”
宋馨眉角冷光扫向他,嗤声笑道:“怎么,你担心我大哥会屈服于皇后娘娘的警告,所以打算委屈自己做我宋家的上门女婿,如此好曲线救国?”
墨璟千却忽然站停脚步,目光幽幽的盯着她说:“宋小姐,我是认真的。”
宋馨也停下来,从容笑道:“我也认真的告诉你,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已经将宋家牵扯进来了,所以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和大哥一定会帮你们到底的,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墨璟千皱了皱眉,倏尔默叹一气,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宋长青从后面跟上来,瞧见他这副样子,只当他是为告御状一事而担忧,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温声宽慰道:“放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只是这句话,他自己也说的没有底气。
朝堂上有卫家父子,宫内有皇后,想要开口向皇上说明流民一事,必然是难上加难。
墨璟千摇摇头,漠然一笑,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而方才发生的事,自然没有瞒过安离昇。
水榭闲庭,安离昇穿着一袭紫衣青衫在院中舞剑,身形诡谲、招招精准,青峰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恰巧看见他正御剑行空、风姿飘逸的从空中缓缓落下,一树梨叶萧萧飒飒。
“公子。”
青峰默默上前递给他一块汗巾,自觉接过他手上的长剑。
安离昇边擦汗边问他,“宋长青进宫了?”
青峰颔首皱眉,“被皇后的人拦下了。”
安离昇勾唇,眸中没有丝毫意外,半晌,他扔了汗巾,眯眼道:“让人给萧瑾言带信,明日上早朝之前,无论用尽什么办法,必须让皇上去宋家祖山。”
青峰一愣,有些为难道:“公子,上次您拒绝了她,如今她还会答应吗?”
“如果她还想在宫中站稳脚跟,就不得不答应。”安离昇敛容冷笑。
青峰颔首怔了片刻,旋即领命出去了。
而萧瑾言收到宫人的口信后,果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如今在宫中孤苦无依,容妃并不是一个可靠的倚仗,所以她若想立天保命,就必须为自己找一个强大的帮手,安离昇独立于卫柳两家之外,又深得皇上器重,加之先前又帮过她,无疑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对他,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感情,如若她能帮上他的忙,那日后,他们之间的来往,就会越来越频繁……
萧瑾言暗暗想着,精致的眉眼顿时流光溢彩。
走回内殿后,她站在床前看着两鬓白发的老皇帝,眼睛微微一眯,缓缓摘下头上的发簪,忽然大叫一声挥着双臂在空中乱舞。
老皇帝吓得惊醒过来,瞧见萧瑾言这副魔怔的样子,连忙叫人进来抓住她。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
老皇帝站在萧瑾言面前满目忧心,而萧瑾言一直大张着嘴,口中直喊“有鬼”。
皇上老眼一沉,拿起桌子上的茶猛地泼到她脸上。
萧瑾言被凉水一激,幽幽睁开眼睛醒过来,瞧见老皇帝的一瞬间,蓦然抱住他大哭出声,“皇上,有鬼、有鬼缠着臣妾,它长得好恐怕,臣妾好害怕啊!”
老皇帝摆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下,而后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温声安抚道:“爱妃莫怕,朕在这儿呢,任凭那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绝不敢伤害爱妃分毫!再说这深宫里哪来的鬼怪,你不过是做噩梦了而已,别怕。”
“不,皇上,您不知道,真的有鬼,它就站在臣妾床前,眼睛阴鸷的盯着臣妾看,臣妾想大叫,可张开嘴之后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然后,它就朝臣妾大笑,笑完又突然朝臣妾扑过来。它,它还对臣妾说了好多话,皇上,怎么办呀,它说它明晚还要来……”萧瑾言红着眼,整个人似还处在极度的惊恐之中,身子一个劲儿发抖。
老皇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皱眉问:“那厉鬼都对你说了什么?”
萧瑾言先是疑神疑鬼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而后抓紧老皇帝的手颤声道:“它、它说宋家祖山上有冤情,如果一日不平冤,它就会一直缠着臣妾,皇、皇上,到底怎么回事啊,宋家祖山到底有何冤案?”
她话音一落,老皇帝也不禁愣了一下,昨日上早朝时,宋长青说过宋家的祖山已经荒废好多年,当时暴民突击京都城,他为了安抚暴民,才让他们暂时安置在宋家祖山。
结果一到晚上,他的爱妃就被厉鬼缠身,难道那所谓的冤案,其实来自于那群暴民?
老皇帝暗暗凝神,沉思半晌,见萧瑾言还在瑟瑟发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爱妃莫怕,明日一早,朕就带人去宋家祖山看看,定将这件事好好问个究竟。”
“臣妾谢过皇上。”萧瑾言闻言,垂下眸子抿起薄唇微微一笑,声音中却依旧含着几分颤栗。
翌日一早,老皇帝罢免早朝,乘皇撵一路出了皇宫。
东陵睿收到消息,也骑上马跟去了,面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皇帝出行乃大事,更何况皇撵还在城中走了一遭,所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朝中所有大臣便都收到了消息。
宋馨深知这是谁的手笔,敛眉一笑,连忙让人备马车,同宋长青也一起出了城。
皇撵到达祖山山脚下时,所有流民都早早跪在地上候着了。
见老皇帝从里面下来,众人满面激动,不由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朕来看看你们。”老皇帝拂袖,做足了一副贤明君主的做派。
可所有人却像没有听见似的,跪在地上迟迟未起。
老皇帝微怔,皱眉看了王振一眼。
王振即刻会意,拔高声音望向众人,“尔等可有什么话要说?”
“求皇上为我们主持公道!”一众流民再度高呼。
老皇帝想起萧瑾言口中的“冤案”一说,不由沉下脸。
“你们有何冤情,速速向朕说清楚!”
众人颔首领命,这时候,李致往前跪行几步,重重向老皇帝磕了一记响头,而后沉声开口:
“启禀皇上,我们是来自边关双喜镇上的镇民,一个月前,卫将军身边的副尉秦生在镇子上强抢民女,还打伤不少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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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会再接再厉的!!@fus****u951@163.com">u951@163.com
第346章:利害关系
我们气不过,就找卫将军说理,没想到卫将军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让我们回来了,其他将士见卫将军有心包庇,于是也纷纷效仿秦生,不少良家女子都深受其害。
镇子上的镇民终于看不下去,便同那群士兵争斗起来,没想到,那群畜生……竟然在夜里屠戮了整个双喜镇!
几千人的镇子,最后只剩下我们这群人侥幸活下来,我们不远千里进京告御状,卫将军就派人追杀我们……
皇上,双喜镇的镇民们死的好冤啊,求皇上为我们主持公道!”
“求皇上主持公道!”
李致话音一落,漫山遍野的响起悲泣声。
老皇帝听得又惊又怒,“此事可属实?”
李致点头,竖起三指指天发誓,“草民所言句句为真,若有半点欺瞒皇上之处,草民愿遭天谴!”
皇上听罢,老眼瞬间沉了下去,“王振,去,把卫卿给朕叫来!”
“是……”王振看着怒气凌人的皇上,颤颤应了一声。
卫家父子深知此事躲不过去了,面上倒也没有丝毫惧意,昨晚派去宋家祖山下毒的杀手行动失败后,卫卿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
是以当他随王振赶到祖山时,心中已然准备好了托词。
“皇上,双喜镇一事另有内情,末将可以解释。”
老皇帝拧眉扫他一眼,神态威仪道:“你说,朕倒要听听,这么大的事,你还能给朕编出什么话来!”
卫卿敛眉,看了面前那群流民一眼,颔首道:
“虐民一事,末将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边关将士们常年苦守贫寒之地,日日需要操练演习,难免会冲动易怒,故而做出一些超脱常情之举,也是情有可原。
但夜屠双喜镇一事实在是冤枉,当时末将已经领皇命回京,后来收到消息,信上说双喜镇上的镇民蓄意发动暴乱,将士们紧急镇压,结果在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少了一个士兵。
当时副尉秦生要带兵去双喜镇查寻,镇民们却强加阻拦,加之有先前的矛盾在,两方这才打了起来。
末将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暂时离开边关,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
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末将已经下令削了秦生的军衔,所有闹事的士兵皆以军法处置,这是当时末将与边关来往的信函,还望皇上明查!”
老皇帝敛容看他一眼,犹豫一瞬,伸出手正准备接过信。
就在这时,几个衣衫破烂的士兵突然从那群流民之中站出来,指着卫卿大吼,“卫将军撒谎!皇上,双喜镇被屠根本就是那些将士蓄意报复,根本没有什么士兵失踪之说,那些信一定是假的。皇上,您千万不能信他的,不然,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这辈子都不能瞑目了!”
老皇帝凝神,沉吟一瞬,龙袍又缓缓收回去,盯着那几人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双肩抖了一下,抿抿唇,硬着头皮说:“回……回皇上的话,我们、我们是逃兵。”
“逃兵?”老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人点点头,声音艰难道:“小人名叫蓝四,今年年初被选拔入军,后来去了边关,被编入新兵营。小人打小就想进兵营,可没想到,新兵营与小人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卫将军手下那些将士,仗着自己资格老军衔高,就常常变着法的凌辱、虐待我们,有时是让我们吃猪食,还有的时候,就让我们像猛兽一样自相残杀……
从年初到现在,与小人一同去的同乡死的死残的残,而这些,卫将军从一开始就知情,却并没有阻拦。
小人以为这是每个新兵都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每一天都咬着牙坚持下来,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竟然还奸杀民女、凌虐百姓!
双喜镇被屠之后,活下来的镇民们要进京告御状,小人和这几个兄弟也实在忍无可忍,便一同跟过来了。
皇上,小人说的都是真的,您看,小人身上现在还有他们暴打我时留下来的鞭伤,不止我,这里跪着的每一个人都是伤痕累累。
皇上,您可千万不能轻信了卫将军的话啊,边关那群暴兵,必须严惩不贷!”
“求皇上为我们做主!”
所有人齐齐高呼,有些人甚至像蓝四一样解开胸前的衣服,露出鞭痕遍布的胸膛。
“卫卿,你干的好事!”老皇帝怒不可遏,目光如炬的瞪向卫卿。
卫卿却缓缓垂下眸子,声音很是恭谨,“皇上明鉴,末将对这些事虽然有所耳闻,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是那个副尉秦生,是他欺瞒末将说他们只是跟镇民们小打小闹了一番,并未造成什么大祸。后来双喜镇被屠,末将着实已经回京了,也是他以‘士兵失踪’一说蒙蔽了末将,望皇上明察秋毫!”
宋馨站在一旁静静听完卫卿的话,眉眼微垂,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冷笑。
他倒是把自己摘个一干二净,堂堂一东陵大将,若真能那么容易就被属下蒙骗,这将军之位,还不如早日让贤。
老皇帝负手站在卫卿面前,斜眼睥睨着他,暗暗计较背后的利害关系。
而就在这一番沉默之间,不远处又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皇上,小人有要事禀告!”
这声音来的太过突然,众人不由自主的寻声看去,只见一身穿红色铠甲的年轻男子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旁,脸上神情肃然,眼角处还有一小块黑色胎记。
宋馨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向安离昇看去,但见他风姿凛然的站在一侧,狸眸微弯,眼底满是戏谑的笑意。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缓缓抬眸向她看过来,勾起薄唇邪魅一笑。
妖孽!
宋馨默默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腹诽,不过此刻却心情大好,她就知道,他一定还有后招。
当老皇帝及身边的一众人都目露疑色看着来人时,卫卿及那群流民则浑身一震。
卫卿是因为意料之外的震惊,而流民们则是因为害怕,这个人带给他们的是一场噩梦般的浩劫,他们哪会想到,好不容易摆脱他的追杀之后,竟然会在这儿再次遇到他。
墨璟千沉下眼,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不过薄唇却一直紧抿,似压抑着极度的怒火。
第347章:惊世骇俗
待那人走上前后,老皇帝眼神沉溺地问:“你又是什么人?”
“他就是卫将军身边的副尉秦生!”
不等秦生开口,蓝四已怒吼出声。
老皇帝闻言,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怒意,“来人,把他给朕抓起来!”
守在一旁的左衣卫听令,当即上前压制住秦生。
“皇上,小人、小人做了错事,罪无可恕,但小人也是得了卫将军的授意啊!暴打百姓及虐待新兵、夜屠双喜镇,这些事卫将军通通都是知情的。可如若不是他纵容在先,便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绝不敢肆意妄为啊!那信、那些所谓的来往信函,其实都是卫将军捏造的!”
秦生跪在地上努力抬起头,奈何左衣卫的力气实在太大,凭他一己之力根本不足以反抗。
皇上听罢,眯起眼睛看向卫卿,“卫将军,他说的,可是事实?”
卫卿的目光一瞬间沉下去,倏尔狠厉的瞪向秦生。
他给自己留了千万条退路,却独独忘记了他,在剑行关的时候他不是已经回边关了吗,如今怎么会在这儿?
秦生毫不畏惧的迎上卫卿的视线,挑眉嗤笑,“卫将军,你心里是不是很奇怪属下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杀了我大哥,还想让我顶下所有罪责,将军,您可真让属下寒心呐!”
卫卿脸上蓦然闪过一抹错愕,“你大哥死了?他怎么死的?”
秦生不屑冷哼,“别装了,我大哥怎么死的你会不清楚吗,卫卿,我真是看错你了,边关的数十万将士们也看错你了!你不是想让我顶罪吗,行,我顶!今日用我的头颅给边关的兄弟们换来一个教训,值了!”
“你听我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本将军从来没有让人杀过你大哥!”卫卿急于解释,他倒是不在乎秦生的命,而是在意军心,若那数十万将士同他生出离心,那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秦生跪在地上厉声大吼,“你亲手写的那封斩杀令还在我身上,卫卿,你还想抵赖吗?那可是我唯一的大哥,不过是险些玷污了阮书瑶,你就那么残忍的让人将他杀死。在边关的时候,我们当着你的面奸淫那些掳来的民女,怎么没有见你站出来为她们伸张正义,还有暴虐那些镇民时,有几个残虐手段还是你想出来的……”
“都给朕闭嘴!”老皇帝重重喘气,彻底听不下去了,颤手指着秦生说,“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朕砍了!还有所有参与暴行的士兵,慕远道,你带上朕的圣旨亲自去边关,都有谁涉事其中,一律按军法处置!”
“是!”慕远道颔首领旨。
而另一旁,左衣卫已经手起刀落的砍掉了秦生的头,血淋淋的头颅像球一样滚到卫卿身边,不甘心的大眼睛还死死瞪着他,卫卿看了一眼,突然一阵反胃。
老皇帝的视线在这时候又扫过来,神态威严道:“威武大将军卫卿,治军不严、德才有失,致使双喜镇的镇民死伤无数,即日起,停职六月,扣俸三年。这三年的俸银全部拿出来给这些镇民安置家宅,你往后就留在京都城好好反省反省吧!”
“是,末将领命!”卫卿目色一沉,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一众流民见该杀的该罚的都解决了,连忙又叩首谢恩。
老皇帝揉揉眉心,满脸疲倦的坐上皇撵回宫了。
待一众人都离开之后,宋馨瞧见秦生身下似乎压着一封信,壮着胆子走上前将其捡起,那纸已经被血染红一大片,不过依旧不影响她看上面的字。
无比清晰的“斩杀令”首先映入眼帘,宋馨联想到卫卿方才的反应,当即意会这斩杀令其实是阮书瑶写的。
阮书瑶待在卫卿身边多年,将他的字迹模仿的很逼真,上一世卫卿扔给她的那封休书就是阮书瑶写的。
呵,怕是卫卿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这一次,竟然会被自己最喜欢的人给坑了吧。
“卫将军,您的东西。”宋馨不嫌事儿大似的,走到卫卿面前将那封斩杀令递给他。
卫卿深深凝视她一眼,接过来一看,目色陡然黯了黯,而后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宋馨阖眸浅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挑了下眉。
“这么高兴?”安离昇走过来,眸底带着淡淡的笑意。
宋馨点头,“难得看到卫卿吃亏,我不应该高兴吗?对了,还要恭喜安大人。”
安离昇勾唇,“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马上就要接管禁卫军了。”宋馨挑眉,直言不讳的开口。
安离昇缓缓垂眸,“宋小姐何时也学会未卜先知了?”
“柳温已经被停职,皇上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卫家越来越强大,这京都禁卫军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如果皇上以前没有察觉,那昨天罗汉擅作主张镇压流民,他应该已经生出危机感了。而安大人又是他最器重的人,这个位子,非你莫属。”宋馨淡淡说着,缓缓眯起了眼睛。
山风拂来,徐徐吹乱她的发梢,而那双莹润的水眸却灵动溢彩,带着一抹精湛的光。
安离昇勾起薄唇,缓缓伸手拂去落在她鼻尖的秀发,亲昵的动作让宋馨脸上不由一红。
“好多人看着呢,安大人,注意你我的身份。”
“你我是什么身份?”安离昇挑眉反问她。
宋馨咬牙,“我是个退过亲的女子。”
“那就是暂时还没有婚约加身了?本大人未娶,你未嫁,两相清白,宋馨,你有什么可怕的?”安离昇又是一笑。
宋馨突然语塞了,她知道他这个人的想法有时候极为惊世骇俗,从普世常理上跟他讲,他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说不定还会嗤之以鼻。
可是他们二人……暂且不说有没有感情在里面,如今她虽与卫卿退了婚,可大哥当初是靠三皇子提拔才升了官。
在外人眼里,宋家就是三皇子一派的人,如若让外人看见她和安离昇行为举止这般亲密,又不知会怎么想。
安离昇似看出她的想法,默叹一气,缓缓放下了手,“你不喜欢,我不逼你就是了。”
低沉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宋馨听着,心竟莫名一颤。
第348章:心术不正
沉默半晌,她微咳一声换了话题,“看皇上那意思,应该不会再让柳温复职了吧?”
“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将他拉下马,你以为皇上真想看到他跟睿王爷并肩作战,威胁皇室政权?”安离昇反笑,脸色已恢复淡定。
宋馨却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那太子……”
安离昇抿唇淡笑,“柳温不傻,太子同样不傻,睿王爷想夺权,可他毕竟已经老了,膝下又无子嗣,柳温纵然要帮他,也会先想想柳家的后世家业。”
他这话说的很模糊,宋馨并没有听懂多少,不过从他那意思来看,睿王爷和柳温不一定能成事。
也是,柳温那只老狐狸,不见得真会扶持睿王爷夺权。
思及此,她又问:“可是如今相位无人来继,皇上那儿有何打算?”
“柳温失职,故而皇上打算让萧阁老接管丞相之位。”安离昇眯起眼睛缓缓开口。
萧阁老?
宋馨蓦然怔住,想了一会儿,忽然睁大眼睛,“那个超脱六部之外、德高望重的阁老,萧致忠?他不是告老还乡了吗?听说十几年前他因为力排众议帮太傅大人求情,由此遭到政敌打压,无奈之下才辞去六部之职告老还乡,如今还会回京吗?”
“宋小姐对朝事,果然了解通透。”安离昇顾左右而言他。
宋馨凝神不语,这事在京都城确实算得上一件秘辛了,传言萧阁老刚正不阿,为官清廉,举家离京那日,全部家当竟然只有一箱子旧衣服和十几箱书。
这般清正的人决意辞官,可见已经对朝堂失望到极致,如今皇上再想让他回京,只怕就难了。
“这件事,皇上已经决定了?”
安离昇缓缓摇头,说:“相位是百官之首,必须选一个所有官员都敬服的人来担任。柳温在朝中党羽众多,贸然下旨,只怕会引起骚乱,加上萧阁老年事已高,当年离京时又是在那般失望透顶的心境之下,他也不见得会回来,所以,皇上打算先派人去问一下萧阁老的意思。”
宋馨闻言,默默点了下头,“我还记得,祖父留下来的手札中提过,他年轻时曾与萧阁老,还有太傅大人一起泛舟游湖,三人饮酒作诗,好不畅快。如今祖父和太傅大人都离世了,萧阁老应该也不想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了吧。”
安离昇淡淡听着她的话,倏尔沉默下来,低沉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恰在这时,宋正松又从城内赶了过来,昨夜他来的时候,宋馨已经离开了,无奈只好悻悻回府。
今早再去宋家,没想到宋馨竟然又来了祖山,为免再次跟宋馨错过,宋正松一路没少叫车夫加快速度,方才下车的时候,只觉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二叔,你怎么来了?”宋馨佯装诧异,明知故问道。
宋正松看了安离昇一眼,温声笑道:“安大人,老夫有些话想单独跟馨儿讲,烦请您先回避一下。”
安离昇高深莫测的看看他,淡笑着离开了。
宋正松只觉安离昇的眼神邪气,凛凛神,待他离开后,语气忽然焦灼起来,“馨儿,你快救救你堂婶和莹儿吧,她们已经在衙府大牢关了整整一夜了,那种污浊之地,她们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呢!”
宋馨听了直皱眉,“二叔,圣旨是皇上亲自下的,堂婶伙同三妹妹贿赂罗栒,这本就是大罪!龙城水灾之后,皇上对贪污受贿一事有多痛恨,您会不清楚吗!可堂婶竟然还知法犯法,如今您还让我帮忙去救她们,我只不过是一介小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宋正松紧张的搓起手,沉声道:“二叔也知道让你为难了,可你堂婶也是一时糊涂才会犯错,皇上的圣旨虽然下了,但你和慕统领不是认识吗?
昨日是他带人把她们抓走的,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慕统领求下情,让他把莹儿放了也好。
莹儿年纪小,还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是你堂婶蛊惑她做的!馨儿,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若是真做了牢,那一辈子可就完了呀!”
宋馨听罢直觉想笑,宋莹年纪小不懂事,还能被吴氏蛊惑?
她怕是什么都懂吧,当初做那件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后果吗?
若不是她们突然把吴弘昌救出来,九儿的娘也不会死,而九儿又何至于被逼到跳城楼来为自己讨公道。
再者,宋馨就算不为了九儿着想,单凭宋莹以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她也没必要出手搭救,眼下这种情况,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仁慈了。
二叔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来找她帮忙,宋莹心术不正,就该在牢里多关几天好好改改性子,如若出来,还不知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思及此,宋馨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宋正松说:
“二叔,并非我不想帮忙,而是真的帮不了,慕统领虽然救过我一命,我后来也与他有些来往,可关系并没有多亲密。
他是奉皇命办事,您觉得我的面子会比皇命还大吗?
更何况,二叔也钻研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您忧心堂婶和三妹妹,可曾为那被害的姑娘想过?
她和三妹妹的年纪差不多,却被吴弘昌害得那么惨,三妹妹和堂婶更是帮凶,如今坐牢是为了恕罪。二叔却要把人救出来,难道您想逼得那可怜的姑娘再跳一次城楼吗?”
宋正松浑身一怔,静默一瞬,眼中还是有些不甘,“那、那莹儿……”
宋馨皱眉垂下了眸子,“这件事,请恕馨儿无能为力,二叔请回吧。”
宋正松闻言,沉叹一气,转过身背影寂寥的走了。
宋馨在四周环视一眼,发现安离昇已经不见了,心知他多半是进宫议事去了,凛凛神,走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
秦生的尸体已经被人清走了,墨璟千端着一杯水走过来递给她。
“我在后山上找到的山泉水,喝吧。”
宋馨说了那么久的话,着实有些渴了,故而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杯子优雅地抿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放下杯子,挑眉看他,“我刚才跟我二叔的话,你都听到了?”
墨璟千颔首点头。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什么?”墨璟千反问她。
第349章:无动于衷
宋馨深深凝视他一眼,嗤声道:“我对自己的堂婶堂妹见死不救,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冷漠无情吗?”
墨璟千嘴角含笑,“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连这些跟你非亲非故的镇民,你都愿意冒险搭救,更何况是自己的亲人。我知道你那个堂妹都对你做过什么事,所以我理解你为何不救。”
“你知道?!”
宋馨脸上蓦然闪过一丝诧异,他来京都城才不过一天吧,竟然这么快就把她以前的事打听清楚了?
墨璟千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很值得惊讶吗?我的本事,宋小姐不知道的还很多。”
宋馨想起昨天他虚晃一招就躲过了影一影二的防卫,轻啧一声,挑眉道:“你既然有这么好的本事,又怎会沦落至此?”
墨璟千忽然收敛了目色,不知想到什么,慢慢将视线移向在不远处忙碌的蓝四,“我和他一样,自小立志建功立业,如此才会加入新兵营,只是没想到,现实与我的想象,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宋馨抿唇沉思,忽而又抬起眸子,诚挚认真的望着他,“不如,你们跟随我。”
她一早就想培养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毕竟她不可能一直依赖安离昇。而墨璟千武功高强,短短一天之内便可将京都城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于她而言,这正好是一个现成的可用之人。加上这儿还有一些逃兵,只要稍加培养,她就无需再费心去寻找人才了。
不过墨璟千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宋小姐,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他笑得很是戏谑。
宋馨摇头,声音坚定,“我是认真的,京都城是个是非之地,眼下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而我想保得宋家一方平安,所以,我需要帮手。”
“可是,宋家已经归属三皇子一派了。”墨璟千毫不留情的拆穿她。
宋馨蓦然语塞,顿了顿,直视上他的眸子说:“过不了多久,宋家就会退出三皇子的阵营。”
墨璟千却摇头失笑,“宋小姐,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可如今看来,你到底和那些门阀世家出来的人没什么不同。卫卿残暴,你何尝不自私,你想让我们跟随你,不一样是为了让我们为你送命,所以,你对这些流民的帮助,从一开始,就存了私心吧?”
宋馨错愕的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
“是与不是,已经无关紧要了,宋小姐的要求,请恕我不能答应,你走吧,以后都不要来这儿了。”墨璟千沉声打断她,凛神起身。
宋馨还想解释,可他已经决绝离开了,不带一丝的不舍。
宋馨无奈揉了揉太阳穴,暗道自己还是太着急了,也许,她应该迟几天再跟墨璟千说这件事,毕竟流民一事刚解决,她就提出这种要求,难免不会让人误会她别有用心。
她懊恼的叹了一口气,悻悻放下杯子起身。
迎夏连忙迎上来,温声问:“小姐,大少爷随安大人一起进宫去了,咱们现在回府吗?”
“去则灵居吧。”宋馨摆手,沉着脸下山。
她们如今站的地方虽然是山脚,但离官道还有些距离,马车难以上来,所以需要走下去。
方拐了一道弯,主仆俩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求救声,宋馨凝神一看,只见不远处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浑身上下满是血迹,而一个大男人正背对着她,凶神恶煞的抬脚往那孩子身上踹。
宋馨眼睛深深被刺痛了,当即跑上前狠狠推了那男人一下,待他扭过脸时,整个人不由愣住。
“罗汉?”
她惊叫一声,鼻尖嗅到一丝浓郁的酒气,也不知道他这是喝了多少酒。
罗汉猝不及防的被宋馨推了一把,踉跄几下才稳住身形,不过脚步依旧有些虚浮。
他睁开眼看了宋馨一眼,因为醉酒,一时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只当她也是在山上住的流民,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更重了。
“又来一个,哼,来的正好,爷今天把你们通通都给杀了,看你们还敢不敢告御状!要不是你们,爷怎么会被皇上革职,小贱蹄子,你等着,爷先踹死这小孩儿,再来杀你!”
他红着眼摔了手上的酒坛子,而后走上前又抬起了脚。
宋馨眼见那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壮着胆子去推罗汉,可她哪是一个醉汉的对手,更何况罗汉先前还是禁卫军统领,有武功在身。他反手一掌便将宋馨扇到地上,木桶粗的右腿缓缓抬起。
宋馨目色一急,想也不想的飞身扑到那孩子身上,雪背硬生生的挨了一脚。
“嗯!”
宋馨吃痛闷哼,抱着那孩子不松手。
迎夏被这一幕惊呆了,捡起地上的大石头去砸罗汉,一边放声大叫,“来人啊,救命,快来救救我家小姐!”
她的声音不低,有几个待在附近的流民都听见了,可她们不过是老弱妇孺,加上昨天罗汉杀孩子那一幕在她们心中留下不小的阴影,如今再看到罗汉,她们竟一时害怕得不敢上前。
“求求你们,帮忙救救我家小姐呀,她可是救过你们的!”迎夏苦苦哀求,见宋馨嘴中已经溢出血丝,哭得更是凄惨。
而那几个女人却齐齐后退一步,一脸的无动于衷。
迎夏对这些人顿时失望透顶,扔了手里的石头,红着眼准备冲上跟将罗汉拼命,只要能救小姐,哪怕死,她也心甘情愿。
可没想到,她方跑出一步,空中忽然飞来一道黑影,凌厉的脚风蓦然将罗汉踹翻在地。
与此同时,影一他们也从官道上赶过来了,他们是被安离昇叫下山的,因为昨天没有保护好宋馨以致她被墨璟千挟持,安离昇对他们很不满意,所以将他们叫到山下,让青峰把他们一人打了一顿。
没想到青峰前脚刚走,宋馨这边又出了事,而且比昨天还严重,影四不禁眼前一黑,深觉这次他们真要被青峰扒掉一层皮了。
迎夏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的这几个人,几步跑到宋馨身边扶起她。
还未开口询问她的伤势,宋馨却急声开口了,“迎夏,快,把这孩子送回府让小歌儿医治!”
迎夏皱眉,“小姐,您伤得也不轻,还是随奴婢一起回去吧。”
第350章:一知半解
宋馨却摇摇头,拂袖抹去嘴角的血珠,凛神看了被墨璟千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罗汉一眼,沉声道:“你先带他回去,我随后就到。”
迎夏无奈,只好背起孩子往山下赶。
影一四人身上都有伤,暂时不能动手,更何况就这么个小人物,有墨璟千一个对付足矣,只是墨璟千也未免……太残暴了。
影四看着五脏六腑都快被打出来的罗汉,撇撇嘴,默默移开视线。
宋馨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觉得背上不那么痛了,才缓缓起身,抚着胸口向墨璟千走去,“他死了吗?”
罗汉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她也看不出他到底死没死。
墨璟千一身戾气还未散去,弯腰探了下罗汉的鼻息,而后朝宋馨摇头。
“命够硬的!”宋馨轻嗤,忽然沉下眼睑,“杀了他。”
墨璟千无声点头,即便她不开口,他也是打算杀了罗汉的。
方才赶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宋馨趴在罗汉脚下被踹得口吐鲜血,天知道他有多后悔,他就不该跟她生气的。
如果他送她下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不过是对卫卿失望了而已,又凭什么去怀疑她的私心,她救了这里所有人,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
这足以说明,宋馨和那些冷漠无情的世家子弟是截然不同的,而他刚刚,居然还谴责了她。
一回想起自己方才对宋馨的态度,再加上罗汉的恶行,墨璟千几乎将满心的火都发泄到了罗汉身上,最后这一掌,直接用了十成功力,生生将他的心肺震碎了。
宋馨眯眼一笑,沉声道:“放心吧,我会让人将他的尸体处理干净,不会让罗家的人来找你麻烦的。”
墨璟千垂眸,“其实我可以自己……”
“不用,你是为我杀得人,我不想再麻烦你了。”宋馨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他。
而墨璟千听着这副疏离的语气,皱皱眉,忽然沉默了。
宋馨却没再看他一眼,缓缓走至影卫面前,瞧着他们苍白的脸色,知道他们应当也受了伤。
她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引起的,不过还是笑了笑,好心问道:“今晚之前,能把他的尸体悄无声息地处理干净吗?”
影一点点头,颔首道:“宋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会办妥的,您身上也有伤,还是先回府吧!”
宋馨点头,步子有些沉重,罗汉这几脚还真是下了狠心,她都疼痛如此,实在难以想象那孩子是如何忍下去的。
墨璟千站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宋馨一步一顿的往山下走,忽然握紧了双拳,“宋小姐,你方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宋馨身子一怔,倏尔扭过头,眸中闪过一抹错愕,“我的话随时都算数,不过,你不是拒绝了吗?”
墨璟千遗风一笑,“可是我现在,突然想答应了。”
宋馨心底蓦然浮上一抹惊喜,绯红的樱唇缓缓启开,“好,你若真的下定了决心,今天日落之前,就来宋家找我。”
墨璟千敛眉凝神,看着她重重点了下头。
影一二三护送宋馨离开,影四则留下来处理罗汉的尸首,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好处理的,罗汉已经被革职了,废物一个,他随身带着化尸散,半瓶下去,顷刻间便会化成一堆灰尘。
影四处理好这一切之后,忽然走到墨璟千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墨家的人,也敢跟我家公子抢女人?”
墨璟千不苟言笑,对于自己的身份被安离昇知晓,面上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你家公子狂妄自大,还会将我放在眼里吗?不过我倒是要感谢他,费尽心机演了这么精彩的一场戏,到头来,倒是他成全了我!如果没有他帮忙,我还不会认识宋馨。”
“墨二少爷,如果你不想让宋小姐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话,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影四忽然沉了声音。
墨璟千却挑眉失笑,“怎么,你家公子让你来警告我?”
影四也笑,“不是警告,而是好言相劝,江湖路远,你墨家那么多仇敌,就不要给宋小姐添麻烦了吧?我家公子虽然不嫌宋小姐身边的麻烦多,但偶尔也是会生气的,尤其是毫不相干之人带来的麻烦。”
墨璟千缓缓勾起唇角,眯眼道:“那好,你回去之后就告诉你家公子,他所担心的事,绝无可能发生!况且,有我待在宋馨身边保护她,总比你们四个废物强多了吧。”
最后一句话就是赤裸裸的蔑视了,影四沉了脸,转过身愤愤离开,要不是有伤在身,他非要揍得这小子满地找牙不可。
而墨璟千却看着影四的背影,忽然收敛了嘴角,安离昇知晓他的身份,而他竟然对安离昇一无所知。
那深厚的内功,倘若没有三五十年的修炼,根本不会霸道至此,可安离昇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弱冠,但在江湖上,他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安离昇的名号。
他……到底是什么人?
傍晚之前,墨璟千如约来到宋家,彼时宋馨正躺在院中软榻上,她背上的伤已经抹了药。
抱回来的那个孩子伤得虽然比她严重,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叶引歌都有法子将其救活。
随墨璟千一同前来的还有李致,他担心九儿,所以想看看她,不过九儿到现在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小神医,她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李致握着九儿的手,默默望向叶引歌。
小丫头摇了摇头,皱眉道:“也许是明天,也许一个月,也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醒。”
李致闻言,忽然急了,“怎么会这样,你、你不是已经救活她了吗?”
叶引歌无奈耸肩,“我只能救好她身上的病,可是她的心病我却救不了呀!你慢慢等着吧,什么时候她能说服自己,自然就会醒过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李致听得一知半解。
叶引歌想了想,说:“她先前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了,若不是吃了我的七命丹,昨日从城楼上跳下来时便早已一命呜呼。你是个男人,应该会知道,她为什么不想活了吧?你在乎她的清白之身吗?”
第351章:见死不救
李致忽然沉默了,呆呆望着床上的九儿,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惘,然脑海里又不由浮现出他们在边关时的美好日子,手上力道不由紧了几分。
“九儿,醒过来,我是致哥,我回来了,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受委屈了,是致哥对不起你,醒过来好不好?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这是李致这段时间以来难得一次温情,叶引歌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霍九儿,皱皱眉,转身退出去了。
院中,墨璟千正在同宋馨商议训练流民一事。
“我打算将这些人分成两部分,跟着我一块出来的逃兵中,蓝四的武功不错,可以让他训练有力气的壮年男子习武。至于活下来的十几个孩子,我会教他们如何探查消息,你看怎么样?”
宋馨静静听着,赞许似的点了下头,“可以,你安排的很合理,用人贵精不贵多,咱们的人虽然少,但有你教导他们,我相信不日之后,定能派上大用场。不过,我打算让影一去训练逃兵,他们在边关学得都是作战之术,而我这儿却用不上这些,所以影一比蓝四要好一点。”
墨璟千沉思一瞬,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叶引歌缓缓走到宋馨对面坐下,百无聊赖的支起下巴望天。
宋馨水眸一闪,缓缓笑道:“我让鹿先生把通古轩旁边的两间铺子买下来了,又找了匠人把中间打通,准备做药铺用,打算明天就开张,不知道小神医愿不愿意赏个脸去坐诊啊?”
叶引歌听罢,蓦然惊喜地睁大眼睛,“宋姐姐,你什么时候买的?!”
她这两天一直住在宋府,居然会毫不知情。
宋馨莞尔,勾唇道:“我既然说了要开药铺,自然不是随口一提。”
原先她是打算请陆前辈去坐诊的,不过陆前辈反应太出乎意料,此事便只好暂时搁置。
没想到,昨天小丫头救了霍九儿,倒是给她一个契机,如今满城百姓都在打听“小神医”的下落,宋馨想,也许是时候继续她原本的计划了。
小丫头乐不可支,而墨璟千则坐在一旁看着宋馨灵动的水眸,唇角蓦然勾起。
众生万象,而她却有这世间最好看的眼眸,灿若星辰,与树下飞行的萤火相衬。
也许,从一相遇,他心头就刻上了她的倾城颜色,所以,他注定不能拒绝她,这一生,终不过是美梦良辰、浮生相安罢了。
月洒荷塘,幽夜长长不肯过去,墨璟千念及宋馨身上的伤,又坐了一会儿便带李致离开了。
城东大街上已没了叫卖声,夜行的人也渐渐散去,墨璟千慢慢走着,忽然瞧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面前走过,身子不由一顿。
李致也随之停下,不解看他,“墨大哥,怎么了?”
墨璟千沉溺着双眸摇头,“无事,走吧。”
他对那身影算不上熟识,今日也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是宋馨那个二叔……
他匆匆行走的方向,似乎是衙府大牢。
万千思绪在墨璟千脑中浮闪,他怔了一会儿,脸上很快便又恢复平静。
约莫着是想到什么办法救女儿去了吧,反正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墨璟千暗想,旋即往城外走。
衙府大牢内,宋正松看着整整瘦了一圈的宋莹,脸上顿时老泪纵横,“莹儿,是爹没用,爹救不了你,你受苦了……”
宋莹一听这话,眼底的希冀陡然间化成一团灰烬,她就知道,她这个爹一点用都没有,如果她生在本家,慕远道岂敢抓她。
心里虽对宋正松多有怨怼,宋莹面上还是装作一副大孝女的样子,可怜兮兮地垂下眸子凄声道:“爹,您别这么说,莹儿知道您已经尽力了,是女儿不好,女儿让您担忧了……”
一旁的吴氏哀嚎一声,紧紧抓住宋正松的手大叫,“老爷,是妾身一心想救我大哥出来才着了歪道,莹儿是无辜的。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啊老爷,您再想想办法救救她,她可是您唯一的女儿,若是背上这么个污点,日后让她可怎么活啊!”
宋正松听罢,忽然甩开手怒道:“我还能想什么办法,这两天,我腆着老脸到处去求人帮忙,连宋馨那儿也去了,可没一个愿意淌浑水的。慕统领是奉了皇命彻查这桩受贿案,我看你真是疯了,明知皇上最痛恨什么,竟然还敢向罗栒行贿。如今还害了自己女儿,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脸面脸面,你就记着自己的面子,宋正松,早知道你如此无情无义,我当年真不该嫁给你!”吴氏也恼了。
宋正松被她呛声,脸色一青,蓦然拂袖离去。
“总之我是无能为力了,你们待在这儿吧,莹儿是我的女儿,等她出来后,我绝不会亏待她半分,若找不到良婿,我这个做爹的就养她一辈子!”
“宋正松,你回来,你、你救救我们啊!”吴氏急得大哭,双手伸出牢门外拼命想抓住他,可宋正松早已走出大牢。
宋莹转过身静静走到墙角处坐下,烛火掩映着她幽暗的眸子,吴氏还趴在门口喊,她充耳不闻,脑中回想的皆是宋正松的话。
宋馨,如今我入狱了,你是不是很得意,所以,你才见死不救是不是?
呵,我宋莹不会输的,以前我能轻易将一文不值的你踩在脚下,如今同样也可以,等我出去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宋莹抿紧薄唇,暗暗攥紧双拳,指甲深陷进肉中而不自知,这种被折辱的痛,她体会有多深,终有一日,她一定会加倍向宋馨还回去。
她宋莹,是永远都不会输的!
吴氏喊累了,慢慢转过身,蓦然瞧见宋莹惨白的脸色,面上不由一慌,“莹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
她沙哑着嗓音大喊,准备去叫牢头过来,宋莹却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脸说:“娘,你别担心,我没事。”
吴氏瞧着她语气还算正常,连连拍着胸口长呼一气,“没事就好,莹儿,你真的吓死娘了!”
宋莹却抓着她那只手没有松,“最晚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会从这儿出去。只是娘,怕是要委屈您了,女儿暂时还救不了您,不过您放心,待我离开之后,一定会想办法的。”
第352章:撕心裂肺
吴氏怔怔看着她,沉默一瞬,神色肃然道:“莹儿,你不用担心娘,是娘没用,害得你跟着我在这儿受苦,只要你能安然无恙的出去,娘的心就安定了。”
宋莹倏尔抱住了吴氏,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娘,无论发生什么事,女儿这辈子都绝不会抛下您的!”
吴氏红了眼,轻轻拍拍她的肩,“莹儿,娘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好女儿,是娘前世修来的福气,你尽管去做自己的事,无需担心娘。哪怕只剩一口气,娘也会撑到你嫁入高门的那一天。”
宋莹重重点头,抱着吴氏紧紧不愿松开。
翌日一早,宋莹用身上仅剩的一根玉簪买通牢里的狱卒,托他去刘家给刘婉君送信,请她务必前来牢中见自己一面。
而与此同时,宋馨买下的药铺声势浩大的开张了。
药铺的名字叫“忘忧堂”,是叶引歌自己取的,她希望来这儿看病的每一个病人在离去时都能忘忧忘病,宋馨觉得寓意不错,便让人做了匾额挂上去了。
因为有救活霍九儿那件事在先,京都百姓听说这忘忧堂的大夫正是他们苦苦寻觅的小神医后,争先恐后的从全城各地赶来了,场面甚是热闹。
刘婉君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了眼忘忧堂门口的百姓,敛起双眸不知在想什么。
收到宋莹的口信时,她本不想来的,只是顾及到她们曾经的交情,加上宋莹还是宋长青的堂妹,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探望一下。
不想今日恰好碰上忘忧堂开张,马车堵了好一会儿才顺利通行。
坐在一旁的艾香见她一直盯着忘忧堂的匾额,凛凛神,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小姐,您身子不好,还是把帘子放下吧,莫灌了风。”
刘婉君暗暗垂下眼睑收回手,扭头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艾香看着她这副样子,默叹一气,忽而提议道:“不如,咱们请宋小姐身边那位小神医到府上为小姐瞧瞧病?”
刘婉君敛眸苦笑,“艾香,你打小便跟在我身边,还不明白我这身子是个什么情况吗?若能医治,早就治好了,又何至于苟延残喘这么多年!那小神医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医术还能比得过这城中的老大夫吗,终究是我命薄。”
艾香闻言,忍不住又是一叹,“小姐别这么说,有夫人和少爷在,您此生定然会福寿无双的!还有宋公子,哪怕是为了他,您也得撑下去啊,奴婢先前以为宋公子是不喜欢小姐,所以才会拿立业成家这种话当借口。可龙城水灾之后,宋公子升了官,听说有不少媒婆上门议亲,都被宋公子拒绝了,可见他并非不喜欢小姐,而是真有建功立业的抱负。待他来日名满天下之时,小姐还何愁不能嫁给他,小姐,您万万不能消极度日啊!”
刘婉君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可这些安慰的话又不禁让她生出几分雀跃之心,或许,她该等等看的。
又走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在衙府大牢前停下,艾香扶刘婉君进去,入门处的浑浊之气让她满心不悦的皱了皱眉。
小姐要来探望那个宋家三小姐的时候,她百般劝小姐婉拒,许是在深宅中待久了,小姐是主子,又被夫人和少爷保护得太好,不懂得人心险恶。
可她是在下人堆里长大的,见惯了那些歹毒的技俩,所以那狱卒跑到刘家送口信,艾香当时就觉得其中有猫腻。
可奈何小姐是个重情义的人,自以为和宋家三小姐是知心相交,可宋三小姐到底是不是同样的心思,就另当别论了。
艾香暗暗想着,跟牢头报了刘婉君的身份,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一路往深处走。
宋莹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心底一喜,连忙让吴氏弄乱了自己的头发,而后抱着牢门低声啜泣。
刘婉君听见她的哭声,皱皱眉,突然加快几步走上前,“莹儿,你怎么了?”
宋莹在地上坐了片刻,像是才听见她的声音,连忙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神色哀婉的望向她。
“婉君,你来了,对不起,我如今这副样子实在是太丑了,有没有吓到你?”
刘婉君摇摇头,刚要开口,角落里的吴氏却突然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抓着刘婉君的裙子苦苦哀求,“刘小姐,你就是莹儿口中常常提起的刘小姐是不是?求求你快救救莹儿吧,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莹儿是无辜的呀!”
刘婉君被突如其来这一幕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弯腰将吴氏扶起来,“伯母,有什么话您起来再说,您这个样子,不是折煞了晚辈吗!”
吴氏的双腿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两手紧紧抓着刘婉君不松,“不,刘小姐,你若是不答应帮莹儿的吗,我、我今天就在这儿长跪不起了。”
宋莹见刘婉君一脸的难堪之色,也跟着劝吴氏,“娘,有什么话您起来再说,婉君心地善良,您这样会把她吓到的……”
“不,莹儿,你让娘跪着吧,娘对不起你啊,是娘不好,如果不是我鬼迷心窍要去贿赂罗大人,也不会将你牵扯进来。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可让娘怎么办呀!”吴氏摇摇头,整个人哭得撕心裂肺。
刘婉君看着她,不由得就想起了母亲对她的那些好,这些年来,母亲也像吴氏一样,为她操碎了心,所以吴氏那些苦苦哀求的话,她根本就听不得,一听便也想陪着吴氏一起哭。
“伯母,您有什么话慢慢说,只要在晚辈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晚辈一定会帮的!”
“小姐……”艾香听罢,忍不住出声想劝她,这对母女明显就是在利用小姐的慈悲心肠演戏,她一早就看出来了,可万万没想到,小姐还是被骗了。
刘婉君扭头看艾香一眼没有理她,执意扶吴氏起身。
吴氏缓缓起来,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刘婉君身上离开过,“刘小姐,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刘婉君郑重点头,“是真的,伯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第353章:犹豫不定
“那……那你能救莹儿出去吗?她是无辜的,刘小姐,莹儿一辈子还长,还有大好前程等着她,她甚至还没有许亲,不能就这样毁了呀!我求求你救救她,我、我给你磕头了!”吴氏凄声说着,作势又要跪。
刘婉君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抿抿唇,看了看宋莹那张憔悴的脸,心中闪过一抹不忍,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我试试看吧。”
吴氏一听这话,嘴中顿时吐出一口浊气,“好,刘小姐,谢谢你,莹儿的后半生,可全交到你手里了。”
最后一句话的意义很沉重,无疑是在逼刘婉君必须救宋莹出去,刘婉君凛凛神,默默颔首点了下头。
宋莹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亲昵的握住她的手感激道:
“婉君,多谢,我知道自己给你添麻烦了,可是如今除了你,我已经找不到别人可以帮我了,二姐姐她……
算了,不提也罢,二姐姐一直不喜欢我,见死不救也情有可原,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子,堂哥将来若是能娶你为妻,真是他一辈子的福气。”
短短片刻,宋莹便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说了,刘婉君心中五味杂陈,同情地看她一眼,便颔首离开了。
回程路上,艾香终于忍无可忍,坐在一旁皱眉道:“小姐,您怎么能答应帮忙吗?宋三小姐找您过去,明显是在利用您,这给朝廷命官行贿可是大事,您若是牵扯进去,万一惹怒皇上,那不是给咱们府上添麻烦吗?”
刘婉君恍若没有听到,掀开帘子看外面街景,忘忧堂依旧是门庭若市,宋馨浅笑吟吟的坐在门口,满面红光,她不由想起宋莹方才说过的“见死不救”的话,突然对宋馨生出几分厌恶之情。
如果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愿意救,还谈何悬壶济世,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当初,竟还以为宋馨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大家闺秀。
艾香见她久久不说话,凛神挪到她身旁,声音蓦然拔高几分,“小姐,奴婢在跟您说话呢,依奴婢之见,宋三小姐一定……”
“艾香,如果你是想劝我不要救莹儿出来,这种话就不要说了。你方才在牢里也听到了,她是无辜的,若不是宋伯母救兄心切,也不会害得莹儿坐牢,归根结底,她才是最可怜的人。我既然是她的朋友,这个忙,就不得不帮。”刘婉君敛容打断她的话。
艾香张张嘴还想再说,刘婉君却已经阖起眸子闭目养神了。
艾香无奈,皱皱眉,只好闭上嘴乖乖坐回自己原来的位子。
回到府上后,刘婉君直奔书房,她本想找大哥帮忙的,却被院中的家丁告知三皇子突然造访,大哥正陪着三皇子在凉亭下棋。
刘婉君神思一闪,忽然改变了主意。
也许,由三皇子出面,莹儿出来的胜算会更大。
刘婉君暗暗想着,撇下艾香,一个人去了后花园。
彼时东陵玦已经赢了刘胜中两盘棋,两人正举杯畅饮,一抹黄色的倩影缓缓穿过石桥走过来,风中陡然飘来一缕清香。
东陵玦放下杯子,看着信步而来的刘婉君,挑眉笑道:“婉君妹妹的身子看起来已经好些了。”
刘婉君含笑行礼,“有劳三皇子挂念,婉君常年待在府上,身子慢慢养着,虽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转,但只要不突然恶化,便是老天垂怜婉君了。”
刘胜中怜爱的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傻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有大哥在,此生定保你长命百岁。”
刘婉君心下感动,抿唇笑了笑,见东陵玦手中的酒杯空了,蓦然端起酒盅为他又斟满一杯。
东陵玦一顿,抬眼说:“无事献殷勤,看来,婉君妹妹是有事相求了。”
刘胜中也支起下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刘婉君颦眉,站在东陵玦面前说:“婉君确实有事求三皇子帮忙,还望三皇子务必答应。”
“说吧,什么事。”东陵玦挑眉,身子斜倚在石柱上。
刘婉君斟酌了一下说词,半晌,缓缓开口,“宋家的三小姐,是我的朋友,前些日子,其母向京都衙府的罗大人行贿,被慕统领抓到大牢里去了。而宋三小姐被慕统领误认为是同伙,一并被抓了进去。可我确定她是无辜的,所以我想求三皇子,能不能……能不能救她出来?”
东陵玦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意味莫名的看了刘胜中一眼,“宋三小姐,也是宋家的人了?”
刘婉君点头,“她生在宋家旁系,是宋公子的堂妹。”
刘胜中眯起眼睛,摆弄着石桌上的棋局笑而不语。
东陵玦沉吟半晌,忽然落手拍了下桌子,“好,这点小忙,本皇子帮你了,难得婉君妹妹主动开次口。”
刘婉君闻言,连忙向他福身行礼,“那我就先替莹儿谢过三皇子了。”
东陵玦摆手,执起黑子继续和刘胜中对弈。
刘婉君见状,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们,默默转身离开了。
轻风掠过湖面幽幽吹来,一盘棋转眼下了一半,一旁的婢女走上前为两人又换了一盅酒,清冽的酒香瞬间扑入鼻中。
东陵玦眼前的路几乎被刘胜中堵死了,他执着一枚黑子犹豫不定,嘴上却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婉君妹妹到底单纯,不懂这世上人心险恶,一个小小的旁系之女,宋家本家之人都不愿意搭救,她倒是做起了烂好人。”
刘胜中微微敛神,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酒,“殿下不必用这种话故意扰乱臣的注意力,这盘棋,您终归是输了。”
东陵玦又仔细看了眼棋局,可不是,他这枚黑子不管落在哪儿,结局都早已注定。
“不下了不下了,本皇子惯不喜欢这种文邹邹的东西,走,我请你喝酒去!”
东陵玦扔了手上的棋子,作势要起身。
刘胜中却敛眉一笑,坐在那儿岿然不动,“下棋最能锻炼一个人的气性,殿下心里不舒坦,这棋路自然也就乱了。再说臣府上还有几坛上好的果儿酿,三皇子想喝酒,臣让人端上来便是,何必去外面。”
东陵玦挑眉瞪他,“那你还不快拿上来。”
刘胜中又是一笑,吩咐一旁的婢女去端酒,自己却坐在那儿慢条斯理的收拾棋盘。
第354章:畏罪潜逃
东陵玦看他一眼,忽而又坐下来,盯着他问:“舅舅被停职半年,罗汉也废了,你怎的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他倒不是质疑刘胜中的忠心,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刘胜中秉性如何,他自然还是了解的。只是眼下卫家接连受挫,刘胜中却如此镇定,让他不免有些疑惑罢了。
“这朝堂就好比是一局棋,谁先慌,谁就会先输!卫将军虽然被停职,但只要兵权还在他手里,这京都城的半壁江山,就还是殿下您的。眼下咱们虽然受挫,但太子那边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丞相被革职,相当于太子断了一只最有力的臂膀。和殿下比起来,如今最该慌乱的,应该是太子殿下才是。”
“可如今东陵沉也住在京都,他背后可有疆北一带的势力。”东陵玦眯眼咬牙。
若京都城只有他和太子两派分庭抗礼,他倒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但眼下东陵沉也有夺嫡之心,那个废物离开京都这么多年,除了祖母皇太后,旁人根本就没有留意过他的任何动静。
不曾想东陵沉却趁太后大寿的契机顺理成章的留在宫里,这就让他不得不心生忌惮了,东陵玦隐约觉得,东陵沉背后,不仅仅有吴王这么简单。
刘胜中敛眸一笑,温声道:“臣以为,有二皇子在,殿下就更不应该担心才是。趁着卫将军留京,我们不妨先偃旗息鼓,让太子和二皇子两虎相争。
一来,我们可以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二来么,我们也可以看看二皇子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势力。
听说,皇上已经任命安离昇接管城中禁卫军了,而慕远道也启程去了边关。
而殿下此番受挫,恰好可以涨了太子和二皇子的气势,只要您沉得住气,他们暗中,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东陵玦静静听着,嘴里忽然笑出声,“胜中,还是你聪明,本皇子看舅舅是这些年在边关待太久了,忘了这朝堂上的权谋诡计,想了那么多法子去隐瞒这边关虐民案,结果还是栽了跟头。
若他能早些跟咱们交待清楚,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窘境,不单是他,连本皇子也跟着受尽嘲讽,真是把脸面都丢尽了。
我这就回宫,让人把你的意思转告外公和舅舅。”
“殿下慢走。”刘胜中见他起身,微微一笑,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路将他送至府外。
东陵玦匆忙赶回宫中之后,便让人去了卫家,同时又另派一人拿上他的随身令牌去衙府大牢将宋莹放了出来。
他可没有忘记刘婉君的嘱托,虽说那宋莹有些心机,但女人么,没有城府,又怎么在世上存活呢!
宫里哪个女人不比这宋莹心狠,所以偶尔碰上这种耍小聪明的,他反倒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宋莹被放出来,已经是午时过后,在昏暗潮湿的地牢中待久了,头顶炽烈的阳光反而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城东大街上,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腐臭气,过往行人无不掩鼻捂嘴,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宋莹目色一黯,凛凛神,垂下头往家走,途经忘忧堂时,整个人蓦然愣住神。
一群求医的老百姓摩肩擦踵挡住了回去的路,她远远看见宋馨站在门口,一边询问病人的来处,一边吩咐医馆的伙计赶紧抓药。
而在那驿馆正中央,还坐着一个紫衣小姑娘,俨然是坐诊的。
宋莹淡淡看着,唇角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宋馨就敢让她行医治病,胆子还真够大的。
不过,这忘忧堂似是今日才开张吧,怎的会来这么多病人?
宋莹皱皱眉,想不通宋馨又在搞什么把戏,于她看来,那丫头的年纪这么小,医术一定不怎么样。
而开张第一天就来了这么多看病的人,必然是宋馨在背后搞鬼给医馆造势,她就不信,等所有人都发现那丫头是个庸医之后,这医馆还能开得下去。
宋莹眯眼冷哼,垂下头挤过拥挤的人群回家。
守在府门口的两个家丁昏昏欲睡,宋莹看他们一眼,尤为不悦的皱起了眉,“我爹每月给你们发那么多工钱,就是让你们杵在这儿睡大觉的?”
两个家丁听见声音,蓦然惊醒过来,然看见宋莹的一瞬间,脸色摆得比她还难看,“哪儿来的乞丐,身上臭烘烘的,快走快走,若是让夫人瞧见,有你的好果子吃。”
夫人?
宋莹眯眼冷笑,“我倒是不知道,这府上何时换了夫人。”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快滚,再不走,当心我们兄弟二人对你不客气!”左边那个家丁举起了手中的长棍,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宋莹这才注意到,他们并不是府上以前的守卫,显然是被人换过了。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下令换的!
呵,秦氏可真是着急啊,她和娘昨天傍晚刚进大牢,她就得道升天了,看来舅舅此次出事,果然跟她脱不开干系!
那家丁见宋莹铁青着脸还不肯走,心里也有些恼了,举起棍子就要朝她抡下去。
“住手!”
就在这时候,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只见锦七背着行李从里面急步跑出来,一把推开那两个家丁,张开双臂挡在宋莹面前。
“她是三小姐,你们、你们简直瞎了自己的狗眼!”
三小姐?
两人先是一愣,而后一脸无所谓的抿抿唇,挑眉道:“原来是三小姐啊,昨儿个不是被左衣卫的人抓到牢里去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莫不是畏罪潜逃吧?”
“你、你们!”锦七气红了眼,颤手指着他们说不出话。
宋莹不动声色的拉住她,沉着双眼迎上两人的视线,冷声道:
“告诉你们的主子,我宋莹回来了,别以为我不在她就可以一手遮天,想痛痛快快的当府里的夫人,最好收敛一点儿。
否则,我能扳倒她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而这一次,我绝对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两人浑身一震,愣愣的看着她忘了反应,等他们回过神时,宋莹已经拉着锦七进府了。
如宋莹猜得那样,府里的下人果然换了一拨,先前跟着母亲的那些人都被秦氏赶走了,连娘的院子也被秦氏霸占了。
第355章:一本万利
“如果不是小姐及时回来,今天下午,秦姨娘就要让人把您的院子也给占用了。老爷一回来就待在书房里什么事也不管,任由秦姨娘把这府上弄得乌烟瘴气,连小少爷也被送到祠堂,交由族里的大长老管教了。”
锦七给宋莹倒了一杯茶,脸上神色很是愤懑。
宋莹的脸色虽然还算平静,不过心底同样压着一股火,她留意到锦七肩上背的行李,蓦然出声,“你这是怎么回事?”
锦七垂头默叹,“小姐,秦姨娘把夫人的人都赶走了,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奴婢呢!昨天晚上,赵婆子就来驱赶奴婢,若非奴婢苦苦哀求她再宽限一日,这会儿怕是连小姐的面都见不到了……”
宋莹听出她语中夹杂的哭腔,目中一痛,忽然攥紧了双手。
锦七吸吸鼻子,突然间想起什么,又抬起头说:
“对了小姐,昨天晚上,奴婢偷偷去为一个小姐妹送行的时候,在花园里恰巧听见秦姨娘和赵婆子在谈话,赵婆子说什么……‘多亏有二小姐指点,咱们此番才能毫不费力的将夫人拿下,只是没想到,九儿那丫头竟然被二小姐的人给救活了’。
奴婢怕被她们发现,只听了这些便悄悄溜走了。
小姐,奴婢今早出门查过了,那个跳城楼的女子就叫霍九儿,众人眼睁睁看着她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来当场毙命,可没想到竟然被二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给救活了。
如今城里的人都称那姑娘是小神医,挤破了脑袋要去找她看病呢。”
宋莹想起方才回来的路上,忘忧堂前那副门庭若市的场面,不禁冷笑出声。
原来如此!
她就说,秦氏怎么会突然将矛头对准了舅舅,原来是宋馨在背后帮她出谋划策。
至于跳城楼那场戏,怕也是宋馨故意演给众人看得吧,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她和那丫头刚好出现在城门口,还刚好救活了那姑娘。
一具肉眼凡胎,从城楼上跳下来,非但没有摔成一滩肉泥,反而还被人捡回一条命,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宋馨,我宋莹跟你势不两立,从今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被算计的痛苦,凭白坐牢的耻辱,一点一点蒙蔽了宋莹的心志。
程家被灭之后,她和宋馨之间的几场较量都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而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宋馨万劫不复!
锦七站在一旁看着眉眼阴鸷的宋莹,头皮一麻,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秦氏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从两个守门人口中听说了宋莹出狱的消息,面上仅是淡淡一笑,没有丝毫的意外。
倒是赵婆子有些沉不住气,跟在她身侧忧声道:“夫人,这三小姐莫不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如果她看见这府里被弄成这副样子,那……”
秦氏瞥她一眼,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慌什么,我就知道,宋莹那丫头,绝不会任由自己一直在牢里关下去。你以为我昨天晚上突然跟你提起宋馨,只是一时起意?”
赵婆子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夫人是故意让锦七听到那些话,好让三小姐将矛头对准二小姐?”
秦氏凉凉开口,眼底涌动着莫名的色彩,“锦七那丫头自以为藏得有多隐蔽,殊不知这府上的下人被我换了个遍,便都是我的眼线了。
倘若宋莹出狱,一定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到时难免不会在背后对我下阴手。而宋馨的本事比我和宋莹都大得多,如若我使计让宋莹将矛头对准宋馨……
结果吃亏的,一定还是宋莹,她那个不成器的娘少说也要关个十年八载的,等宋莹废了,这整个后宅,就完完全全是我的天下了。”
赵婆子静静听着,想起九儿的惨状,再细听夫人如今的计划,忽然觉得,她竟好像不认识夫人了……
宋莹出狱,秦氏只是让人给她送来一些衣物和时令瓜果,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而宋正松在下午倒是来过一次,他详细问了问宋莹是怎么出来的,又温声安慰她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而就在这短短一下午的时间里,宋莹已经想好了对付宋馨的法子,如若这件事情能够成功,别说宋馨,就是整个宋家,以后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临近傍晚时分,来忘忧堂看病的人总算都走了,宋馨倚在门口疲惫的伸了伸懒腰,揉着太阳穴走进去坐下。
叶引歌那丫头同样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天下来,她说话说得嗓子都快哑了。
“难怪师父不肯答应坐诊,早知道这么累,我也不来了。”小丫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抱怨。
宋馨揉揉她的头,忍不住低笑,“可是怎么办,你已经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了。”
叶引歌撇撇嘴,抬头瞪着她说:“宋姐姐,我要求涨工钱。”
“好,”宋馨莞尔,“到月底的时候我算算账,所得盈额,你我七三分。”
小丫头听罢,顿时愣住了,“你要给我七成?!”
宋馨点头,眼中目色很是诚挚,“这是你应得的。”
她这个人最是公平,医馆若想长久维持下去,小丫头出力算是最大的,所以理应拿大头。
叶引歌眨眨眼,端正身子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如果咱们一个月能挣五百两银子的话,我拿七成,岂不就是三百五十两!这么多钱,我可以在城郊给大哥买一处小宅子了呢!”
“傻丫头,如果咱们一个月只能挣五百两,那这医馆就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我原本估算的,少说也在这个数。”宋馨竖起一指,忍不住笑她天真。
叶引歌眨眼,“一千两?”
宋馨含笑摇头,让她再猜。
叶引歌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咽口水,“一万两?!”
宋馨挑眉,缓缓收回手。
“这……这也太多了吧?!”小丫头很震惊,满眼的难以置信。
宋馨却抿抿唇,耐心解释道:“医馆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京都城这么多百姓,谁敢说自己从来没有生过病。人最是惜命,可以省钱不吃不喝,却绝不会不看病!
今天这情形如何你也看到了,而京都城的达官贵人又多,给他们看病,多则百两,少则数十两,所以一个月赚一万两银子,还只是我保守估计。”
第356章:神色慌乱
叶引歌听得目瞪口呆,小心思不禁开始雀跃起来,如果一个月她真能为宋姐姐赚一万两银子,那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在京都城买一座大宅子了。
最好像安大人的水榭那样,曲径通幽,花草相伴,到时候,她一定要在园子里种满药草。
宋馨见她目露憧憬之色,笑了笑,起身正要吩咐铺子里的伙计关门,外面却突然走进一个小厮。他嘴角长着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先在医馆内环视一圈,而后垂头走到了宋馨面前。
“宋小姐,我家小姐请您带上小神医去醉仙居一叙。”
宋馨愣了一下,拧眉问:“你家小姐是谁?”
小厮颔首,恭谨回道:“回宋小姐,我家小姐姓刘。”
姓刘?刘婉君?
宋馨心里更疑惑了,这么晚了,刘婉君找她做什么,还要她带上小歌儿,莫非,是想让小歌儿帮她看病?
宋馨暗暗想着,定定神,对那小厮说:“我知道了,回去禀告你家小姐,我把医馆收拾好之后,即刻就过去。”
小厮颔首一应,而后默默转身出去了。
宋馨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而后叫上叶引歌准备去醉仙居。
“啊?还要出诊?可不可以不去啊?”小丫头趴在桌子上叫苦不迭。
宋馨挑眉笑了,“可以啊,你不去,到月底分账的时候,我六你四。”
小丫头瞬间沉下脸,“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背上小药包磨牙霍霍地往外走。
醉仙居离忘忧堂不远,穿过一条街便到了,宋馨领着小丫头上了二楼靠着长街的一间雅室,打开窗户往下看,街上夜市热闹非凡。
刘婉君带着艾香赶来的时候,站在街角正巧可以看见宋馨和一个小丫头坐在窗前喝茶。
她暗暗抿了抿唇,凝神正要穿过喧嚣的人群,不远处忽然跑来一群小孩儿,又跳又笑地将她和艾香冲散了。
“小姐,小姐!”艾香急声大喊,拼命往前面挤。
而刘婉君却被那群小孩儿推着往后退,眨眼之间便隐没在人群中。
“小姐!”
艾香好不容易冲过来了,四下却早已没了刘婉君的踪迹,她急得跺了跺脚,连忙跑回府喊人。
另一边,刘婉君一直被这群孩子推到了一条幽暗僻静的小巷子里,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她一时不察跌倒在地,脚也被崴到了,疼得她直皱眉。
她捂着脚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再抬起头时,那群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整条巷子很长,不知不觉间,刘婉君竟已退到巷尾深处,四周幽静得可怕,角落里偶尔传来不知名的虫叫声,吓得她浑身不禁一颤。
“艾香,艾香……”她捂着嘴轻轻唤了几声,可根本无人回应。
刘婉君越来越害怕,不顾脚上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方走了没几步,前面暗处忽然走出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们长得很精壮,黯淡的月光下,刘婉君能隐约看到其中一人嘴上长着一颗黑痣。
“是你?你、你们要做什么?”
“刘小姐,我们兄弟三个,已经在此恭候您多时了。”这人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逼上前。
刘婉君吓得匆忙往后退,慌乱之下没有看清脚下的路,身子竟又狠狠摔倒在地上。
“别过来!走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害怕得直往后缩,可她本就在巷尾,所以没退几步,便被逼到了角落里。
领头那人见状,咧嘴一笑,一脸淫靡得看着她说:“刘小姐,你长得可真是娇嫩啊,难怪宋小姐说要我们好好伺候伺候你。你放心,我们兄弟三个在床上的花样多着呢,待会儿,一定伺候得你欲仙欲死。”
刘婉君一听这话,便是再蠢也反应过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了,眼中惧意更甚,声音突然拔高几分。
“救命啊,救命!有人……唔……”
“本来还想温柔点儿的,没想到刘小姐的性子居然这么烈,如此就别怪我们哥儿几个不客气了!”
领头这人一个健步冲上前捂住刘婉君的嘴,另外两个上前帮忙,一手钳制住她挣扎的胳膊,另一只手则狠狠撕烂了她身上的衣服。
僻静的巷子里持续传出粗重的喘息声,空中一团阴云飘过来,渐渐隐没了月亮的光华。
宋馨在醉仙居等了整整半个时辰,还没有等到刘婉君,心里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我们下去看看。”
她拉上叶引歌,打算出去找找,从刘府到醉仙居只需要一盏茶的时辰,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来,足以让她开始怀疑刘婉君到底有没有约过她。
两人刚到醉仙居门口,刘胜中带着人也赶过来了,艾香看见宋馨,连忙从后面站出来。
“宋小姐,我家小姐呢?”
宋馨面上不由一顿,“我还想问问你家小姐,明明约了我,为什么这么晚都没来?”
“不是您约了我家小姐来看病吗?”艾香凝神反问她。
宋馨闻言,脸突然阴沉下来。
刘胜中的脸色亦有些难看,一双眼睛阴鸷的盯着的宋馨,沉声道:“给我找,立刻将小姐找出来!”
身后的一众护卫连忙应声,拿着火把四下散去。
宋馨隐约觉得刘婉君应该出了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叶引歌的手。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护卫神色慌乱的从不远处跑来,口中不住喘粗气。
“公子,属下找到小姐了!”
刘胜中霍然转身,“在哪儿?”
那两人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宋馨见状,心越来越沉,身子不禁抖了一下。
叶引歌察觉到她的战栗,小手反握住她的,抿紧薄唇没有说话。
刘胜中自然也察觉出异样,握紧了双拳强自镇定道:“带我过去。”
“是。”两护卫硬着头皮往那条小巷走。
刘胜中握紧拳头,脚步沉重地跟上去,宋馨随后前行。
众人亦步亦趋缓缓往暗巷深处走去,在巷尾,一束火把映照之下,刘胜中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刘婉君。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撕烂了,从头到脚被人掐得又红又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从胸口到双腿,还堆满了男人的淫秽之物,她的双眼大大睁着,静静躺在那儿不哭也不闹,整个人就好像死去一般。
第357章:秘密查访
“婉君……”刘胜中喉间一噎,连忙脱了身上的外衫盖到她身上。
他实在不敢想象,就在刚刚那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她都遭到了怎样残虐的凌辱。
他抱着刘婉君不停叫她的名字,可她恍若未闻,身子僵硬的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宋馨目中被深深刺痛了,她是最见不得这种事的,第一世被柳下荫差点夺去清白之后,她熟知这种事对一个女子而言有多残忍。
可万没想到,刘婉君躲过了王灿那个恶霸,还是没有摆脱被人凌辱的命运,今天晚上她们本是要见面的……
等等!
宋馨目色一顿,呆呆看着刘婉君,背上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她在忘忧堂的时候,有一个小厮来口信说刘婉君约她去醉仙居,而方才在醉仙居门口,艾香却说是她约了刘婉君。
如今刘婉君不幸出了这种事,那便说明,整件事情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对方的目的到底又是谁?刘婉君温婉善良,从未与人结过怨,对方何至于对她做出这种事?
正当宋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刘婉君忽然抓住刘胜中的胳膊,凉声开口,“大哥,三个人……”
刘胜中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双肩震了震,心中愈发怜惜,“婉君,没事了,别害怕,大哥一定会将他们千刀万剐的。”
刘婉君却像没有听到一般,晦暗的眼睛一一扫过巷子里的人,最后落在宋馨身上,眼角蓦然落下一行清泪。
“宋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宋馨浑身一抖,从头到脚似被人泼下一盆冷水,她明白了,这一刻,终于都想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她!
刘婉君敢如此质问她,一定是那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一切都安排的太过巧妙,而她偏偏百口莫辩。
艾香站在一旁看着刘婉君如今这副惨状,心痛的几乎喘不上气,此刻也顾不上宋馨的身份了,突然发疯似的冲到她面前。
“宋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家小姐呀,她那么善良,什么事都不懂,以前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看待的,今天她甚至还救了你的亲堂妹,你的心还是肉长得吗!今晚是你约我家小姐出来的,之后又让人对她做出这种事,宋小姐,你到底有什么居心,你、你把我家小姐的一辈子都毁了!”
她嚎哭不停,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此刻她的拳头怕是早砸到宋馨身上了。
宋馨任凭她骂,抿唇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刘胜中气恼不已,霍然起身拔出护卫手上的佩剑,盛气凌人地向宋馨刺去。
叶引歌惊恐的张大眼睛,连忙拉着宋馨往后退。
然而刘胜中的剑风却比她们的速度更快,转眼已近至宋馨胸口。
就在这时,一道暗影忽然凌空落下,白玉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刘胜中的长剑,将其定格在宋馨胸前僵持不动。
叶引歌看了眼来人,暗暗长呼一气,拧眉瞪着刘胜中说:“你这人好不讲理,宋姐姐什么都没有做过,无缘无故,她为何要害你妹妹。你、你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的要杀她,你这个做大哥的真没用!”
刘胜中脸色一黑,暗一凛神要把剑抽回来,可无奈对面那人武功太厉害,两指一动,便将这把剑给生生折断了。
湛蓝的耳钻闪着幽暗的光芒,墨璟千淡淡扫了刘胜中一眼,漫声道:“刘大人,舍妹发生这种事,我们也深感痛惜,但我相信绝不是宋小姐做的。没有人在做了错事之后,还乖乖站在这儿等着被人杀,今日,你是关心则乱了。”
刘胜中眯眼瞪他,冷哼一声扔了那把断剑。
“那好,宋馨,你倒是跟我好好解释解释,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馨在此时缓缓收回神,抬头定定望着刘胜中说:“刘大人,事发突然,我也不知该向你说什么,但我确定,这背后一定有一双手在暗中操控,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我一定会将这件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明日一早,我亲自去刘家还婉君一个公道!”
刘胜中沉溺着双眼看她,暗忖一瞬,冷声道:“好,我就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如果你什么都查不出来,或者随便找一个人来糊弄我,到时,咱们金銮殿上见!”
言罢,他便抱起刘婉君,气势冷冽的走了。
宋馨默默看了刘婉君一眼,沉叹一气,突然无力的靠在石壁上。
墨璟千敛下眉,沉着声音说:“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我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眼下还需要立刻将幕后之人找出来。”
宋馨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凝神说:“来给我送信的小厮嘴角有一颗黑痣,我当时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刘婉君身上着实也有旧疾,我便真以为她要看病,就带着小歌儿去了醉仙居。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当时应该再仔细盘问一下的。”
她很懊悔,甚至有些讨厌自己了,幕后黑手真正想对付的人是她,却偏偏利用了刘婉君。
如果当时她肯相信自己的感觉,逮着那小厮好好审问一番,说不定就会让她发现破绽,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墨璟千举起手想摸摸她的头安抚一下,薄唇一抿又忽然顿住了,他缓缓放下手,温声宽慰道:“不关你的事,你无需自责,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找出你说的那个人。不过京都城这么大,仅用一晚上的时间,怕是有些困难,更何况,刘小姐被强暴这件事还不能闹大,我们只能秘密查访,如此一来,难度就更大了。”
“我们可以找安大人帮忙呀。”叶引歌眨眨眼,嘴角带着一抹俏皮的笑意。
宋馨私心里是不想找安离昇的,她自己的势力还没有培养起来,眼下又要去麻烦安离昇,这叫什么事啊。
叶引歌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抿唇笑道:“宋姐姐,你不用觉得难为情,安大人恐怕巴不得咱们去麻烦他呢,快走吧!再晚一点儿,说不定那三个混蛋都逃出城了,到时这么大一口锅,就只能由你来背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宋馨往巷口走。
第358章:幕后主使
宋馨无奈,只好随她一起去了水榭,墨璟千一心想查出安离昇的背景,所以这个机会,他自然也不会放过。
三人到水榭的时候,安离昇正在吃晚膳,叶引歌在忘忧堂坐诊,忙了一天只喝了两杯茶,此刻饿得前胸贴肚皮,也不管安离昇同不同意,满不客气的坐下来扒了一口饭。
“宋姐姐,你快坐啊,你也没吃饭呢。”小丫头塞了满嘴的菜,一边招呼宋馨坐她旁边。
而那个位置的右手边就是安离昇。
宋馨看了一眼,摇头说:“你吃吧,我不饿。”
安离昇缓缓放下筷子,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有事找我?”
宋馨定定点头。
安离昇轻轻拍了下旁边的空位,“坐下吃饭。”
宋馨面上一怔,心里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用了,我……”
“吃饭,或者离开,你自己选。”安离昇沉声开口,垂下眸子没有看她。
宋馨抿唇,心中暗自思量了一番,最后还是乖乖坐了下去。
墨璟千站在门口瞧着安离昇霸道的样子,蓦然轻嗤一声。
彼时一只青色的鸟突然飞过来,扑腾着翅膀落在他对面的青峰肩上,青峰抽出鸟爪上绑得纸条淡淡扫了一眼,而后大步离去。
墨璟千回头看了安离昇一眼,凛凛神,随后跟上青峰。
“墨二少跟着我做什么?”青峰有些无语。
墨璟千敛眉冷笑,“那三个人在哪儿?”
“我听不懂墨二少在说什么。”青峰挑眉,跟他打哈哈。
墨璟千却伸出左手揽住了他的肩,手下暗暗发力,让青峰根本反抗不得。
“少啰嗦,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已经找到了那三个混蛋的下落,宋馨有什么事儿是安离昇不知道的,事关她的名声,我就不信他真能沉得住气坐在那儿吃饭。”
青峰颔首低笑,“墨二少倒是把我家公子的心思猜得通透。”
墨璟千凝神不语,跟着他一路往前走。
两人从城东一直走到城西,最后来到街尾一家赌坊中。
进门的时候,青峰忽然从怀中掏出两个鬼面具,一个给墨璟千,另一个戴在自己脸上。
墨璟千瞥他一眼,接过面具戴上,随后掀开帘子进了赌坊。
这赌坊从外面看只有一扇小小的门,可里面却大有乾坤,从入门处一直往里走,分别要经过五间房。
以木、铁、铜、银、金作为装饰和等级,属性越高,赌注自然也就大,普通人多半都在前三级玩,而银字房和金字房中坐的,自然都是京都城有名的达官贵胄。
墨璟千饶有兴致的挑了下眉,“你家公子倒是会做生意。”
青峰淡笑不语,心里却在想我家公子若是不会做生意,拿什么养活手下这么多人,更别提给宋小姐买礼物了。单那一个血魔铃,可是足够买下三座宋家大宅。
两人穿过前两间房,一直来到铜字房,这里的人比前面少了近乎一半,因为赌坊的荷官及打手皆戴着鬼面具,所以墨璟千和青峰进来的时候,房内那些赌徒们并未在意。
墨璟千依照宋馨的描述,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嘴角有痣的男人,他正站在角落里掷骰子,旁边还站了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三个人,没差了。
青峰跟桌前的荷官轻轻点了下头,抿唇笑道:“这三人是兄弟,嘴角有痣那个是老大,叫王大,另外两个是王二王三,三人平日里嗜赌成性,欠了赌坊不少银子。也活该他们今天倒霉,做了那种事不赶紧跑,反而悠哉悠哉地跑这儿了,不但还清了先前欠的银子,还指望拿剩下的钱翻本。他们往日可是都待在木字房的,今天突然来了铜字房,如此才会引起荷官怀疑。”
墨璟千闻言,眼角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而后缓缓走上前,一只手忽然搭上王大的肩膀。
“兄弟,在这儿也敢出老千,你不想活了?”
王大身子一抖,移开视线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墨璟千冷笑一声,手顺着他的肩膀一直往下,而后在他抱着骰碗的掌心中拿出三颗骰子,先是慵懒的向上抛了几下,倏尔翻手按在桌子上。
骰子受力震开,自里面缓缓流出一滩指甲盖大小的墨铅。
“灌了铅石的骰子想摇出几点便能摇出几点,你当这儿的人都是傻子?”墨璟千眯眼冷笑,露在鬼面外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王大见计划败露了,目色一凛,忽然重重推了墨璟千一下飞快往门口跑去。
然而青峰早在那儿等着了,他一个拳头便将王大捶倒在地,疼得他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王二王三自然也没能逃脱,赌坊有赌坊的规矩,敢在这儿出老千,免不了要被教训一顿,所以兄弟三人被带走的时候,屋子里的赌徒一脸平静,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水榭内,安离昇在宋馨的百般催促声中终于放下筷子,他优雅地擦了擦嘴,而后起身领着她往后院走。
“我们去哪儿?”宋馨诧异地看着他。
安离昇挑眉轻笑,“你来找我,不就是要找人吗。”
宋馨木讷点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哀嚎声,她心下一顿,加快速度往前走了几步。
只见后院的一根红柱子上绕圈绑了三个男人,他们身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从头到脚都爬满蚂蚁,若非听见那哀嚎声,谁能看出那居然是三个大男人。
宋馨心底一阵恶寒,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安离昇已经把凌辱刘婉君的那三个人抓到了。
青峰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仰头看了眼天色,淡淡开口,“还有三个时辰,应该足够你们想清楚幕后主使是谁了。”
“什么幕后主使,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求求你饶了我们吧大侠!”王大哀嚎着开口,嘴方张开,有两只蚂蚁便爬了进去。
叶引歌从宋馨身后探出头,眨着眼说:“青峰哥哥,你应该给他们用我新养的小蜈蚣,那些宝贝惯会钻洞,顺着耳朵爬进去,要不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能爬到他们的五脏六腑。啊,我这两天都住在宋姐姐家,忘记给它们喂吃的了。”
青峰朗笑,“正好,这儿有三个现成的活物,小歌儿,把你的小蜈蚣抱过来,也让我们瞧瞧它们的本事。”
第359章:痛上十倍
“好嘞!”叶引歌高声应道,作势往种药草的园子里走。
不一会儿,还真抱了一个大瓮子过来。
青峰让人将三兄弟身上的蚂蚁都用水冲走,被啃咬了这么长时间,三人几乎已经面目全非了。
叶引歌打开瓮子,用筷子缓缓夹出一条中指长的蜈蚣,这蜈蚣看起来和寻常的不同,遍体都是墨一样的沉黑色,头上两根触须又细又长,还不停往外溢出绿色的液体。
不一会儿便凝聚成雨珠那么大,而后缓缓滴到地上,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眼珠子那么大的圆坑。
宋馨看得头皮发麻,更别说王大那三个兄弟了,这蜈蚣,可是要往他们耳朵里钻的。
叶引歌人畜无害的笑了笑,站在他们面前说:
“你们别怕,它咬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疼,不过已经饿了两天了,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失控,平时它们都很听我的话的。
可是你们看,才两天不见,它就不记得我身上的气息了,以前我也喂它们吃过老鼠,它们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那只大老鼠吃成了一堆烂骨头。
不过你们可比老鼠大多了,少说也能吃上半个时辰吧,这么点儿时间,足够你们开口了,是不是?”
小丫头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可看在三人眼里,就好像一个心狠手辣的妖女,不等她上前,王三已经惨叫出声。
“我说我说,是宋小姐,是宋小姐让我们这么做的!”
宋馨陡然沉下脸,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执着问了一句,“哪个宋小姐?”
王三紧紧盯着叶引歌手上的蜈蚣,颤声道:“宋家旁系那位……三小姐。”
宋馨淡淡收回视线,垂下眸子不说话了。
叶引歌调皮的眨眨眼,将蜈蚣又放回了瓮子里。
安离昇斜倚在凉亭的石柱上,凝望着湖中水色,脸上沉沉郁郁,看不出情绪。
“我想不明白,刘婉君帮过她的……”过了一会儿,宋馨淡淡开口。
安离昇看她一眼,敛眉道:“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她尝试过什么是嫉妒。如今的宋莹,没有善恶,没有是非,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超过你,高高凌驾在你之上,然后将你踩得一文不值,所以她会对刘婉君恩将仇报,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还有一点,你应该忽略了。”
宋馨抬头看他,“什么?”
安离昇缓缓眯起眼睛,“刘婉君被人强暴,如果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你,刘胜中不但会让你入狱,还会和宋家决裂。比起宋家,三皇子更倚重的则是刘家,只要宋刘两家之间出现裂痕,也就意味着宋家彻底失去了三皇子这座靠山。凭你大哥近些日子在朝中的表现,到时,宋家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宋家毁了,宋莹同样也会没了凭仗,我不信她会疯狂至此。”宋馨轻轻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安离昇轻啧一声,邪魅的勾起唇角,“馨儿,自始至终,有凭仗的人只是你罢了,她不过是一个旁系之女,昨天坐过牢之后,更会让她看清这所谓世家大族的人情冷暖。当一个人一无所有,家族在她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宋馨恍然踉跄一下,怔怔看着他再说不出话。
安离昇缓缓向她走近几步,宠溺的摸着她的脸说:“青峰借给你用,馨儿,千万记住要斩草除根,否则,若是还有下一次让别人反击你的机会,别来找我帮忙。因为我会让你亲自体会一下那种痛苦的下场,再在你被折磨的只剩最后一口气时,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宋馨浑身一震,眼底蓦然闪过一抹晦涩。
半个时辰后,宋家祠堂。
青峰派人将全府上下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宋莹的下落,最后只找到了躲在衣柜里的锦七。
秦姨娘在前厅里走来走去,面上带着一抹焦灼,“二小姐,你说你突然带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呀,弄得整个府里都人心惶惶的,你倒是给我们一句痛快话。”
宋馨眼色沉溺的瞥她一眼没有理她,而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锦七,沉声问:“宋莹呢?”
“小……小姐,出……出城了。”锦七被宋馨身上的气势吓到了。
宋馨听罢,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什么时候走的?”
“一、一个时辰之前。”锦七低下头,两只手紧张万分的握在一起。
小姐确实出城了,不过是出逃,就在一个半时辰之前,小姐让她去刘家打探消息,她发现刘家竟然出奇的平静,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之后她又去了城门口,询问守城的士兵有没有瞧见三个粗壮的男人从城里出去,士兵却说没有。
当时小姐便觉出事情应该败露了,于是趁着二小姐还没有找上门之前,便赶紧收拾她这些年私藏的金银细软逃跑了。
宋馨仔细看了眼锦七的脸色,知道她没有撒谎,心里自然也清楚宋莹这是跑了,冷笑一声,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
经过秦氏身边时,她忽然停下步子,敛着秀眉凉声开口,“秦姨娘,往后,这府里就是你当家了,三妹妹不见了,宋阳又在大长老那儿受教,我看这府里是愈发冷清了,你这做夫人的,莫忘了再给二叔添置几房妾室,最好还能生个一儿半女,免得将来二叔老了却无人送终。”
“二小姐说得是。”秦姨娘讪笑,心里却并非这么想。
她如今好不容易才翻身,若是让外面的小狐狸精勾走老爷的魂儿,往后还不知道会给她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府里,有她就够了,再说,后院还有两个姨娘呢,虽说人老珠黄了,可年轻时候,也没少迷惑老爷。
宋馨见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敛容一笑,负手向外走。
眼下宋莹跑了,她唯一能给刘家交待的,只有那三个混蛋,不过这样的真相对刘婉君来说,怕是比被人凌辱还要痛上十倍。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当宋馨带上王大三兄弟赶到刘家时,刘婉君一听说整件事情是宋莹指使他们做的,当场又晕倒在床上。
刘胜中怕她再受刺激,便将宋馨请到了花园里。
第360章:无人能救
“二小姐,你似乎并没有做到我昨晚的要求,你应当清楚,我要的并不是这三个混账之徒,还是说,因为宋莹是你宋家之人,所以你有心包庇?”刘胜中负手站在凉亭里,盛气凌人的看着宋馨。
宋馨斜睨他一眼,敛容轻笑,“刘大人说的是什么话,我和宋莹关系如何,你还不清楚吗?如果我真有心包庇她的话,就不会在她坐牢的时候坐视不理了。更何况昨夜一事,她想对付的人还是我,她连夜出逃,此事确实属实,不管你信不信,我能交待的只有这么多。”
“宋馨,你别以为宋莹跑了,我就会这么算了。”刘胜中眯起眼睛凉凉开口。
宋馨脸上一派风轻云淡,“那刘大人想如何?”
她这样的话,加之脸上这副神色,看在刘胜中眼中,就是宋馨对他刘家赤裸裸的蔑视,到底只是个女子啊,没见识。
刘胜中敛眉瞪她,忽而抬脚向她走去,还未近身,不远处又忽然传来一道尖叫声,刘胜中和宋馨俱是一愣。
是艾香!
声音是从刘婉君房中传出来的,刘胜中和宋馨赶到的时候,只见刘婉君娇弱的身子垂在房梁下,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白绫。
“婉君!”
刘胜中面上一急,连忙冲上前将刘婉君抱下来。
宋馨没想到刘婉君竟然会自缢,他们从房里走出去的时候,刘婉君明明还晕着……
刘胜中伸手探了下刘婉君的鼻息,她脸色已经接近涨红,那是由于脖子被白绫勒得时间太长,导致脑中血液一时无法顺畅流通,而刘婉君鼻间,早已没有气息了。
“婉君!”
刘胜中悲痛的抱着她大喊,硬挺的脊背忽然间弯了下去。
宋馨身上阵阵发凉,掌心攥了一手的冷汗。
不可能,她不会死的,绝对不可能!
“快,把她送到忘忧堂,有人……有人可以救她!”宋馨呆呆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刘胜中抱着刘婉君跪坐在地上没有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宋馨的话。
艾香恍然想起忘忧堂那位小神医救活了一个跳城身亡的女子,心底忽然浮起一丝希望,连忙跑到刘胜中面前说:“少爷,小姐还有救,她不会死的,咱们把她送到忘忧堂,小神医一定会有办法救活她的!”
刘胜中浑身一震,经过昨晚一事,他对宋家人如今是深恶痛绝,怎么可能听信宋馨的话。
可看着他自小疼到大的妹妹如今就这么冷冰冰的躺在他面前,这让他如何能受得了,娘这几天上山礼佛,还不知道婉君出了事,如果她回来之后看见婉君的尸体,他实在不知,该以何脸面面对母亲。
艾香见刘胜中呆在那儿不动,声音愈发焦灼,“少爷,不能再拖了呀,不然小姐可就真的救不活了!”
刘胜中心头一凛,垂眸看了眼嘴唇渐渐发紫的刘婉君,暗一咬牙,霍然抱着她起身往外走。
宋馨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刘胜中肯让小歌儿医治刘婉君,总归还有一线希望。
几人匆匆乘马车赶到了忘忧堂,可门口如昨天一样被围得水泄不通,但不同的是,看病的人都堵在门口不进去,而大堂里面,叶引歌站在她昨日坐诊的桌子上,正同几个老人家吵得面红耳赤。
宋馨看了一眼,认出他们皆是京都城有名的大夫,其中还有一个是经常给丞相府各位主子看病的,她在第一世的时候见过他很多次,是住在城南的李大夫。
叶引歌站的比别人高,翘首瞧见宋馨站在门口,连忙招手让她进来。
“宋姐姐,你快来,这几个老东西说我是庸医,根本就不会治病,还挡在这里面不让其他病人进来,你快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宋馨闻言,猜出这几位老大夫的心思,凛凛神,挤过人群走进去。
刘胜中神色匆匆地将刘婉君放在一旁的软榻上,扬手指了下叶引歌,沉声说:“你,过来给她看病。”
叶引歌对他这副语气有些不悦,无奈耸耸肩,大眼睛瞄了一下四周的老大夫,表示她现在也自顾不暇。
宋馨神思一闪,忽而敛眉笑道:“诸位都是京都城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质疑小歌儿的医术也实属正常,毕竟她年纪还小。可是我保证,她的行医经验丝毫不比诸位少,你们既然心存质疑,不如,大家同她比试一场如何?”
坐在一旁的一位老大夫头发尽白,年纪看起来与陆仲山差不多,是城北广为人知的老中医,名叫云庚。
他今日完全是被人强行请过来的主持公道的,东陵的医术博大精深,可京都这些大夫被人吹捧得太高了,平日坐诊,不是故作高深,就是为了那点儿蝇头小利而摒弃自己的本责,全然忘了一个医者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云庚无力改变这种现况,可谁曾想京都城竟出了一位小神医,全城百姓都跑到忘忧堂看病,其他医馆的病人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少了大半,这些大夫自然坐不住了。
云庚摸着胡子看了双目紧闭的刘婉君一眼,沉吟道:“我看,不如就照宋小姐的法子来吧,你们同这小丫头比试一场,谁能救好刘小姐,谁就是这京都城的行医第一人。”
李大夫轻嗤一声,指着刘婉君说:“云老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刘小姐明明已经死了,如何还能救活,这根本就算不上比试,因为根本就无人能救,结果自然也就辨不出输赢。”
其他大夫闻言,也连连点头跟着附和。
刘胜中暗暗握紧双拳目色痛惜的看着刘婉君,他不该来的,他就知道,婉君明明已经没了鼻息,如何还能救活,如今这么多大夫都说她死了,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缓缓弯下腰,手伸至刘婉君腋下打算将她抱走,叶引歌却突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几步走上前按住了刘婉君的身子。
“我能救她!”
刘胜中抬头看她,不屑的笑了笑,执意要抱刘婉君走。
李大夫也站在一旁嗤笑道:“小丫头,年轻人气盛,有点儿好胜心很正常,可是空口说大话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刘小姐明明已经断气了,你如何救她。”
第361章:必成大器
“你给我闭嘴!谁要是碰上你这种大夫,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叶引歌不客气的呛声,倏尔紧紧拉住了刘胜中的胳膊,“她是不是有腹痛之症?”
刘胜中闻言,整个人忽然愣住。
站在一旁的艾香见他不说话,流着泪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这是我家小姐的旧疾,她常常会觉得腹痛难忍,故而吃得也少,整个人看起来就十分柔弱。”
“那就没错了,”叶引歌点头,从小药包中拿出十二根银针,暗暗想了想,抬眸直视着刘胜中说,“你若还想救她,就把她放下,我有十成把握救回她的命。如果你相信那些个老大夫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把她抱走,回去之后直接准备棺木安葬吧。”
刘胜中目色一凛,觉得叶引歌是在口出狂言,毕竟京都城医术高明的大夫都在这儿了,他们都断定婉君已死……可万一,这小丫头真有两把刷子呢?
艾香见刘胜中犹豫不决,皱皱眉,急声道:“少爷,您就让小神医看看小姐吧,或许……或许她真能把小姐给救活了呢,十成把握啊少爷!”
刘胜中一顿,薄唇抿了抿,倏尔将刘婉君又放回软榻。
宋馨见状,不禁松了一口气。
一旁站着的几个大夫却嗤之以鼻。
“我看刘大人也被这小丫头蛊惑了,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人,如何还能被救活。”
“就是,谁看不出来这丫头是故意在咱们面前逞强,等着吧,她若是救不回刘小姐,才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哼,死马当活马医,刘大人真是迷乱心志了,连一个小丫头的话也信。”
……
叶引歌被他们吵得心烦,扭过头不客气道:“你们几个能不能闭嘴啊,自己没本事,就不要觉得别人跟你们一样没用!”
几人被一个小丫头骂了,脸上气得青一阵白一阵,张张嘴还想骂回去,刘胜中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们顿时吓得噤了声。
回过头的时候,刘胜中却看见叶引歌正在脱刘婉君的鞋袜,然后抽出一根银针在她脚心开始扎针。
整整十二根银针,叶引歌一根不落的小心刺入刘婉君的脚底板。
刺完针后,她又双手并拢按在刘婉君胸口处,按了几下后,突然泄气的站起身,指着艾香说:“我力气太小,姐姐过来帮忙。”
艾香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连忙走上前学着小丫头方才的样子按压刘婉君的胸腔。
叶引歌皱皱眉,说:“按得时候一定要注意规律,三快一慢,姐姐再用力一些。”
艾香听罢,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这时候叶引歌突然喊停,蹲在地上往刘婉君嘴中吹气。
所有人目瞪口呆得看了她一眼,俱不知这是什么救人手法。
“继续。”
叶引歌无视众人眼光,抬起头拍了拍艾香的肩膀。
艾香回过神,连忙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几下之后便同小丫头配合得很默契了。
过了一会儿,叶引歌拔出刘婉君脚底的针,重新刺入。
站在门口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刘小姐身子僵硬,明显已断气多时。
可是这小神医却要给一个死人治病,又是针灸又是嘴对嘴吹气的,往后他们还怎么来找她看病,神医这双手,可是碰过死人了呀。
那种感觉,光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死透了,这刘小姐的身子都凉了,怎么可能救得活。
众人心照不宣的想着。
而就在这时候,软榻上的刘婉君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咳嗽声,白皙冰凉的食指微微动了一下。
“动了,她的手动了!”有人眼尖的注意到,指着刘婉君扬声大叫。
艾香又惊又喜,抹了把脸上的泪跪在那儿直勾勾望着软榻上的人。
刘胜中紧拧的眉峰也瞬间松动,难以置信的走上前握住刘婉君的手。
那双紧闭多时的眼睛在这时候缓缓睁开,很是不真实的眨了两下。
“大哥,我不是死了吗?”
刘婉君哑声开口,喉中阵阵发痛。
刘胜中喜极而泣,紧紧拥住她的身子说:“没有,你没死,傻妹妹,你死了,让大哥和娘怎么办,以后断不能再做这种傻事了,知不知道?”
刘婉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硬生生被人拉回一条命,此刻才知生命可贵。
她没想到宋莹竟然会恩将仇报,仅仅只是为了报复宋馨,便让人对她做出那种事,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罢了。
清白已毁,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嫁给宋长青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何脸面继续活在这世上,可如今看着大哥这般痛苦的站在她面前,她才知道,她的死给自己换来的并不是解脱,人生一世,多的是比感情还纯粹可贵的东西。
几个闹事的大夫见刘婉君还真被叶引歌救活了,一时皆忘了反应。
云庚坐在椅子上捋着花白胡须笑吟吟的问:“丫头,你是如何断定刘小姐没死的?”
叶引歌对这老头不反感,毕竟他跟自己师父差不多大,加上他方才还帮她说了话,所以态度还算恭谨。
“这位姐姐说刘小姐有腹痛旧疾,我便知道她体内有热邪,这股热邪会雍滞在胸口阻碍气息流动,如此便极有可能会引发尸厥。加上她今日是上吊自缢,恰好阻断了她的气机,导致她六脉全无,气息不畅,因此看起来才像死了一样。老先生,这尸厥之症,在医书里可是提到过的吧?”
云庚沉笑着点头。
而一旁的几位大夫却羞愧的垂下了头,尸厥之症,他们自然也在医书中看过。
只是行医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病人,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哪曾想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竟会记得这么清楚。
云庚笑了几声,敛眉又问:“尸厥的病人,昏厥三个时辰内都可以救活,只需要加以针灸便可,只是你那压胸度气的手法又是什么?”
叶引歌闻言,挑挑眉,摆手道:“哦,那是因为我先前跟师父去边关的时候,途中遇到几个西域商人,见到他们用这种法子迅速救活了一个昏迷的同伴,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跟着学了。”
云庚闻言,心里越
第362章:荣幸之至
叶引歌摆手,很是谦虚的笑了笑。
而门外围观的病人们却沸腾了。
“又救回一个死人,这、这分明是医仙啊!”
“是啊是啊,小医仙若是没有仙术,怎么可能接连救回两个咽气的病人。”
“有救了,我们身上的病都有救了!”
……
刘胜中心中自然也惊叹,婉君的腹痛之症,在这时居然救了她一命,真是因祸得福。
“宋小姐,我刘胜中向你道谢。”
他起身面向宋馨,忽然鞠了一躬。
如果在刘家不是她提议将婉君送到这儿,如果这小神医没有超世绝人的医术,此刻府上怕是早已挂起了白帐。
宋馨连忙摆手,“是刘小姐命不该此,刘大人无需道谢。”
刘胜中凛神直起身子,看着她蓦然叹了一口气,“宋馨,这是你第二次救婉君,于刘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可宋莹是你宋家人,她害了婉君,我绝无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为免两家日后难堪,往后,咱们还是不要再有任何来往了,过往恩怨,从这一刻起,一笔勾销。”
刘婉君躺在软榻上悲戚地看了宋馨一眼,心里却和大哥想到一块儿去了,是她识人不清才把自己害成这副样子,如今清白已毁,她已没有任何脸面向宋长青表露情意了,这一场一厢情愿的爱恋,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今死过一次,她也看透了尘世,两家不相往来,于她,亦是解脱。
宋馨留意到刘婉君的脸色,沉叹一气,轻轻点了下头,“好,就依刘大人的意思。”
刘胜中颔首点头,轻柔的抱起刘婉君走了。
那些个大夫待在这儿也觉得自形惭愧,一个个摇着头,也相继离开了,唯独云庚还坐在这儿。
而叶引歌在救活刘婉君之后,名声比先前更盛,“小医仙”的名字甚至已经传进皇宫,一时间,想请她去府上看病的达官贵人纷纷递来帖子,在桌子上已然堆成一座小山峰。
傍晚,云庚受邀去宋家用膳,其实是宋馨见他坐在忘忧堂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又不好意思直接赶这老人家走,便客气的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府上用膳,没想到云庚居然还答应了。
叶引歌吃饭的时候很没有吃相,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嘴里的菜还没有吃完,就用筷子又扒了一口饭。
云庚坐在旁边呵呵笑道:“小丫头忙了一天,看来是真饿了。”
叶引歌点头,喉中一噎,突然打了个饱嗝,她端起茶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而后看着云庚问:“老先生,您在忘忧堂坐了一天,又来宋姐姐这儿吃饭,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你师父,可叫陆仲山?”云庚放下筷子,忽然高深莫测的问了一句。
叶引歌一愣,“您怎么知道?”
云庚嘴角虽然还带着笑意,眼中却暗藏几分激动,“你针灸时的手法,普天之下除了他,怕是再没有人会了,小丫头,你师父如今可也住在京都城?我想亲自去拜会他。”
叶引歌“呃”了一声,皱眉道:“我师父去化叶山见老朋友了。”
“化叶山?”云庚愣神,倏尔又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没错,渡孽大师也是他的老朋友了。”
叶引歌从未听陆仲山提起过以前的事,故而对云庚没什么印象,而宋馨却在这时候突然想起十年前名扬整个东陵的“京都三圣医”。
当年的京都城比之今天,是永远都难以超越的盛况,京都三圣医,其中一个是神针叶家的叶家家主,也就是问仇的亲生父亲。
另外两位,一个姓陆,一个姓云,她当时年纪小,记不得事,只隐约记得在叶家出事后,父亲常在她耳边一脸惋惜的念叨“可惜了”。
十年时光匆匆而过,三圣医的贤名怕是早就被人遗忘了,叶家家主含冤入土,陆前辈成了江湖游医,而云老先生如今也只是城北的一个老大夫……
她突然有些明白,陆前辈为何不愿意去医馆坐诊了。
已经享受过往昔的盛名,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一缕云烟罢了,普罗大众,素来是最容易忘事的。
云庚喝了一口茶,忽然看向宋馨说:“宋小姐,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
宋馨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挺直身子坐正,“老先生请说。”
“我看忘忧堂每日来的病人挺多,这丫头一人怕是忙不过来,所以我打算把我那间小药铺关了,去忘忧堂给她打个下手。”云庚敛眉淡笑。
宋馨连忙笑道:“老先生言重了,您是前辈,怎能给小歌儿打下手呢,您肯去忘忧堂坐诊,晚辈已深感荣幸之至。您放心,明日一早,我便让人把您用的东西都准备好。”
叶引歌眨眨眼,见缝插嘴,“不如让迎秋姐姐给我打下手吧,她身子不好,跟在我身边还能学学医理。”
宋馨想了想,觉得如此也好,迎春在秀坊做主事,迎夏在则灵居也能独当一面了,若是迎秋去了忘忧堂,那她身边可用的丫鬟就只有一个迎冬了。
先前她还跟安离昇说她身边的丫鬟够用,这一转眼,倒是全安排出去了。
一桌菜吃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吃完,多半还都是叶引歌吃的,云庚一直坐在那儿喝茶,宋馨不觉得饿,吃了半碗米饭就吃不下了。
迎冬准备将空盘子撤下去的时候,问仇突然来了。
云庚看见他,面上陡然闪过一抹错愕,“你、你是?”
问仇皱眉,不解的看向宋馨。
“他是云庚云老先生。”宋馨微咳一声向他解释。
问仇当即了然,凛凛神,恭敬地向云庚作揖,“晚辈叶筠泽,见过云前辈。”
云庚见他报上真名,浑身一震,老眼中竟氲出一抹泪光,“难怪如此相像,你果然是他的儿子,好,真好,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他的后人,此生足矣。”
问仇深知这个“他”指的是谁,眸子黯了黯,凛神站在那儿没有说话。
宋馨暗吸一口气,敛容看问仇,“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容妃娘娘听说城中出了位‘小医仙’,打算请你们进宫给东陵素看病。”问仇开门见山,眼睛淡淡扫了叶引歌一眼。
宋馨蓦然皱起眉,“现在?”
“明日一早。”
“那你这会儿怎么来了?”她仍是不解。
第363章:秘密任务
问仇负手站在她面前说:“这丫头既然是陆前辈的徒弟,可见她的医术不一般,但是,我不希望她治好东陵素。”
叶引歌轻蔑的挑了下眉,嗤声道:“那个公主根本就没病,我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给她吃益脑的丹药。”
“那你不早说?”宋馨一脸惊讶的看她。
叶引歌却一脸无所谓的撇撇嘴,“公主自己不愿意做明白人,一定有她不能说的理由,我若是拆穿了,她日后报复我怎么办。”
宋馨:……
问仇这次仔细看了叶引歌一眼,颔首笑道:“看来,是我担心多余了,这丫头倒是机灵。”
宋馨抿了抿唇,拧眉看他,“你明明知道公主是装糊涂,为什么……”
“我需要留在宫里查出,皇后当年陷害我叶家的证据。”问仇毫不避讳自己的目的。
宋馨默然点了下头,觉得他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东陵素的举动。
“公主装病,是你的计划吗?”
问仇轻轻摇头,“我还以为是师哥教她这么做的。”
“那就奇怪了,无缘无故,她为何要装病,还执意将你留在身边?”宋馨秀眉皱得愈深。
问仇垂下眸子,顿了顿,并没有说话。
他只在这儿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云庚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故人之子,心中倍感欣慰,他都是半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而今,却突然又有些留恋人世。
他想,他得好好活着,最起码,也得撑到故人洗刷冤屈的那一天。
当今圣上刚登基的时候,也是位励精图治的好君主,只可惜后来年纪越来越大,疑心也重了。
尤其在前皇后柳月青去世之后,皇上的脾气愈发古怪,臣子一犯错,他动不动就是满门抄斩,如今已算收敛了。
太子和三皇子尚年幼的时候,卫柳两家势力尚未坐大,那个时候的皇上才是真的残暴无情,含冤而死的重臣少说也有十位,而最无辜的,当属他们的家人。
云庚坐在树下回想起问仇的样子,口中不住叹息。
第二天一早,宫里果然派人来了,桂嬷嬷亲自来接宋馨她们进宫,可见容妃对叶引歌这个小医仙有多重视,亦或者说,她真正重视的只是东陵素罢了。
这是叶引歌第一次进宫,方一入宫门,便被眼前这一座座高大的宫殿给震撼到了。
东陵皇宫的闱墙都很高,上面还嵌着黄色的瓦砾,看起来金碧辉煌,磅礴大气。
叶引歌紧紧牵着宋馨的手,饶是以往再随性,此刻也不由自主的拘谨起来。
一行人走到后花园的时候,小丫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入秋之后,城中各处的花都开败了,连月牙湖也鲜少有人去,可这御花园中却依旧是清香撩人、百花斗艳,处处尽显皇宫的奢华。
凌霜和东陵沉正坐在凉亭里赏花,她远远瞧见宋馨的身影,忽然起身挥了挥手。
“宋馨,宋馨!”
宋馨听见声音,暗暗皱了下眉,抬头示意桂嬷嬷一声,而后拉着叶引歌往凉亭走去。
“见过二皇子。”
东陵沉举着酒杯挑了下眉,嘴角带着一抹不清不楚的笑意。
凌霜眨眨眼,看着她问:“你怎么突然进宫了,这个小丫头是谁啊?”
“我们是奉容妃娘娘之命,来为永昌公主治病的。”
宋馨不欲在这儿多待,东陵沉不动声色得打量她的时候,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凌霜长哦一声,指着叶引歌说:“原来你就是宫里人提到的‘小医仙’啊,听说你昨天还救活了刘大人的妹妹,是不是真的?”
叶引歌点头,“是真的啊,她本来就没死成嘛。”
“那你看看,本郡主可有得病?”凌霜忽然走到她面前。
叶引歌又点头,“有。”
凌霜面色忽然一顿,“真的?你可别吓我啊,我得了什么病?”
叶引歌眨眼轻笑,“自然是相思病喽!”
凌霜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好笑的摸摸她的头,“小丫头,你果然很厉害啊,那你给我二哥看看,他身上可有什么旧疾?”
宋馨闻言,忽然紧张的握了下叶引歌的手。
小丫头会意,大胆的看了看东陵沉,而后眯起眼睛说:“二皇子身体好得很,哪有什么旧疾啊。”
凌霜听罢,挑挑眉,眼中有些得意,“小丫头,你这次可看走眼了,我二哥他……”
“霜儿,公主那儿还等着宋小姐过去,有什么话,等宋小姐忙完了再聊。”东陵沉忽然出声打断凌霜。
凌霜撇撇嘴,意犹未尽道:“好吧,宋馨,那你们快去快回啊。”
宋馨颔首点头,随后拉着叶引歌离开了,脑中却一直回想着凌霜方才未说完的话。
莫非,二皇子真有什么旧疾?
“你方才可有看出二皇子得了什么病?”凛神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桂嬷嬷,她忽然压低声音问叶引歌。
小丫头摇摇头,皱眉反问他,“二皇子的脸色一直是这副样子吗?”
“什么意思?”宋馨不解。
叶引歌抿了抿唇,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方才看他目色沉溺,印堂发暗,嘴唇中间好像隐藏着一条黑线,所以才想问问宋姐姐,他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宋馨仔细回想了一下,她见过东陵沉的次数不多,但似乎初次相遇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大好看。
半晌,她轻轻点了下头,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我倒是说不上来,不过他肯定有问题,我刚才一看见他,就想起了自己养的那些小蜈蚣。”
宋馨一听她提起那东西,头皮又忍不住发麻,“你一个小丫头,没事养那种毒物做什么?”
小丫头嘿嘿一笑,眨着眼说:“没事养着玩儿啊,前两天青峰哥哥还把另外四种毒物帮我找齐了,只可惜你那院子里住的都是女孩子,我不敢在西苑养,就暂时放在安大人那儿了。”
宋馨恶寒的看她一眼,一联想到那种蛇蝎乱爬的画面,浑身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她才不信这丫头真是养着玩儿的,青峰都肯帮忙,那一定是安离昇授意的,看来,是安离昇给这丫头交待了什么秘密任务。
正在遐想间,桂嬷嬷已经将她们引到了风华殿前,问仇早在门口等着了。
第364章:耳目众多
“宋小姐,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小医仙能尽全力治好公主,公主就是娘娘的命,只要她好了,娘娘也就高兴了,劳烦宋小姐多多尽心了。”桂嬷嬷淡淡开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宋馨轻轻点头,说:“嬷嬷请转告娘娘,我与公主是知己好友,无论如何,我也会尽力帮她的。”
桂嬷嬷颔首,请她们进去之后,便敛容离开了。
风华殿很大,却也很冷清,里面除了东陵素以前的贴身宫女彩月,就再没有其他宫人了,俨然像被人遗忘了一般。
东陵素一看见叶引歌,傻笑着跑过来朝她伸出右手,“糖,我要吃糖。”
嗯,她记得那天吃“糖”的事儿,还不算装得太傻。
叶引歌撇嘴,从小药包中又拿出一个蓝色的瓷瓶递给她。
东陵素含笑接过,跑到问仇面前让他打开。
宋馨侧目看了彩月一眼,觉得东陵素既然肯让她留在身边服侍,便说明她是个可信之人。方才风华殿的门,桂嬷嬷可是都没能进来,说明根本不是她不敢,而是东陵素不允许。
既然满屋子都是自己人,宋馨倒也不急着让叶引歌给东陵素把脉了,这殿里有很多新奇好玩儿的东西,小丫头看花了眼,不一会儿便和东陵素玩儿到一块去了。
问仇站在窗前留意四周的动静,清楚听见满大殿的嬉笑声,唇角也缓缓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宋馨看了一眼,低声嘱托彩月一句,而后悄悄从风华殿后门退出去,直奔潇雨院。
有些日子没见过姐姐了,上次给她留的银子也不知够不够用,今日难得进宫,倒是不妨去看看她。
宋馨凛神在宫道上走着,她刻意选了一条隐蔽的路,这里经过的宫人不多,所以也不用担心被旁人发现。
穿过一条小石径,宋馨拨开前面半人高的青草方要走出去,却蓦地瞧见一道墨蓝色的身影孤独寂寥的站在潇雨院门前,修长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哀伤。
宋馨皱皱眉,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
她躲在青草后面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直到那人转身离开,她才缓缓走上前,轻轻扣响了潇雨院的门。
霜儿闷闷不乐的垂着头领她进屋,宋馨一眼就注意到了宋雪微微发红的双眼,显然是哭过了。
她想起刚才遇到的人,拧眉问宋雪,“姐姐可认识杜言悔?”
宋雪双肩抖了一下,缓缓移开视线,“不、不认识。”
“你撒谎。”宋馨直白了当的戳穿她。
宋雪蓦然抬起头,“馨儿……”
宋馨暗叹一气,坐到她对面缓缓握住她的手,“姐姐还以为馨儿是小孩子吗?方才在外面,我明明都看见他了。”
宋雪眸中顿时闪过一抹惊恐,“你,你看见他了?那附近,还……还有没有其他人?”
宋馨摇头,愈发深信姐姐有事瞒着自己,水眸不由眯起,“姐姐,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知道你不想做皇上的妃子,可你也不能跟别的男人……你知不知道这是皇宫,今天幸好只是被我看见,如果被别人发现,你会害死自己的!”
宋雪没想到宋馨竟然想歪了,脸微微一垂,眼中倏尔落下一滴泪,“馨儿,他、他是杜衡啊!”
衡哥哥?!
宋馨一震,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怎、怎么会,他的声音,还有容貌,跟以前的衡哥哥明明一点都不一样……”
方才在外面,她想了千万种可能,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杜言悔居然会是杜衡。
当年杜家被抄,她只知道杜衡没有死,却不曾想,他竟然一直留在京都城,还做了太子幕僚,难道他就不害怕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吗?
宋雪紧紧握着她的手,连声音都在发颤,“当年,他侥幸活下来,我苦苦劝他离开京都城,他不肯,后来,在我入宫不久,我才知道他跟随太子了。
他的声音,是用烟生生熏成这样的,还有他的脸,是他拿刀把自己割伤之后,被一个老大夫换了一张死人皮……
馨儿,除了他的眼睛和气息,其他的,我通通都不认识了,可是我知道,那就是他啊!
他住进东宫之后,几乎每天都来这儿,我害怕被人发现,从来没敢让霜儿开过门。
馨儿,如今姐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宋馨缓缓神,震惊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姐姐想出宫吗?”
宋雪愣了一下,仅仅只是一瞬,便坚决的摇了下头,“我一生的宿命就是这儿,馨儿,笼子里的鸟都渴望有一天能飞出去,可外面又怎比得上笼中安逸。我说过的,在我进宫的那一刻,结局,早已注定。”
“那……衡哥哥呢?”宋馨定定望着她。
宋雪垂下眸子,苦涩笑道:“不知道,我亦管不了。”
宋馨凛凛神,默叹一气,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衡哥哥那儿,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姐姐放心,我会尽量劝他不要为你们二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毕竟宫中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便是祸端。”
宋雪点点头,似是将全部希望都放她身上了,重重握了下她的手。
宋馨怕被别人发现,也不敢在潇雨院久留,小坐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临出门前,照旧给霜儿留了不少细软。
她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回风华殿,方走到那处青草地,前面倏尔被一道人影挡住去路。
她凝了凝神,缓缓上前,“杜公子,如此艳阳天,你怎么会站在这儿?”
杜言悔负手转过身,沉溺着双眼看她,“自然是在等宋小姐。”
宋馨恍然一顿,便知她刚刚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若是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此刻一定会紧张、会害怕,可现在,心中只剩下对他的怜惜。
要付出多大的勇气,才会让他宁愿将自己的嗓子熏哑、换上一张死人皮也要进宫来见姐姐,可如今,却只能被一扇冷冰冰的宫门隔在外面。
宋馨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角缓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杜公子,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宋馨,是宋雪的妹妹。”
杜言悔闻声失笑,目色渐渐温柔下来,“我叫杜衡,字言悔。”
第365章:一抹痛色
这是宋馨第一次听说杜衡的表字,若早知道的话,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说话一定不会那么不客气。
精湛的水眸向四周扫了几眼,她忽而朝杜言悔走近几步,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当年,杜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言悔抿唇淡笑,“我不能说。”
“我可以帮你。”宋馨眯眼。
当年,杜家满门尽诛,他失踪,之后不久姐姐就进了皇宫,甚至因此和父亲断绝父女关系。
所有的事情皆在这一年发生,而根源,则是杜家被灭的缘由,如果要帮姐姐,她就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杜言悔定定看着宋馨,他知道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女孩儿,她可以坦然站在宗人府为自己据理力争,她能凭一己之力挽回宋家将近荒废的产业,还有卫柳两家的事,这其中又有她多少手笔,他隐约也能猜出来……
沉思一瞬,他忽然转过头,凝望着天际的一片轻云,淡淡开口:
“杜家当年被灭,皆因一块琉金凤血石而起,父亲位列礼部尚书,主管朝中礼仪、祭祀等事。
我还记得,当时皇上过寿,西楚派使臣来送寿礼,其中最尊贵的就是这块琉金凤血石。
凤血石难得,天然琉金的更是普天之下仅有这一块,皇上龙心大悦,放在金銮殿上供百官观赏过后,便差人送到礼部记册。
因为这寿礼实在太过珍贵,父亲不敢有丝毫怠慢,于是命人将其放在礼部阁楼,还派了重兵把守。
可没想到,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凤血石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皇上大怒,命父亲在三天之内找出凤血石的下落,可对方根本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三天之后,我爹,还有杜家所有人,通通都给这块凤血石陪葬了。”
宋馨微微一愣,“那,可曾调查过当年负责保护凤血石的人?”
杜言悔轻笑,“自然是查过了,不过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凤血石失踪,父亲罪不至死,按照东陵律法,顶多革职,可谁知道柳温会从中作梗,进谗言让皇上杀了杜家满门……”
宋馨脊背陡然一凉,“难道凤血石的失踪,跟他有关?”
杜言悔轻轻摇头,沉声道:“我查过了,柳温根本就不在意那块凤血石,他只是针对我爹罢了,可那个时候,我爹跟他并非政敌。”
宋馨颔首敛眉,怔了一会儿,眯眼道:“也许,你忽略了一个人。”
“谁?”杜言悔不解。
宋馨抿抿唇,低声说:“如今的礼部尚书,杨伦。他当年,应该只是礼部一个小小的侍郎。”
她会记得杨伦,也全因第一世的时候偶然在柳家看见杨伦进过柳温的书房,故而她知道杨伦是柳温的人。
杜伯父当年没有站队,不代表别人对他那个位子没有觊觎之心,而凤血石丢失,恰巧帮了柳温的忙,他可以顺势除掉杜伯父,然后一手将杨伦提拔起来培养成自己人。
杜言悔听她提起杨伦,整个人忽然顿悟,不错,他怎么把杨伦忽略了。
宋馨沉思一瞬,敛容又问:“那这些年,你可有查到什么别的线索?”
杜言悔轻轻点头,说:“我只查到,当天晚上,只有一个姓‘赵’的婢女进礼部的阁楼打扫过,所以她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凤血石的人。第二天凤血石丢失,而这个婢女也不知何故突然得了失心疯,由此便被礼部的人赶出来了,但我手上没有多少可用之人,所以这些年都没有找出她的下落。”
凤血石被人偷走,偏偏那么巧,最后一个见过它的人也疯了,看来若想破案,最关键的就是找出这个婢女了。
宋馨凝神暗忖,抬眸看着他说:“你留在宫里等消息,我帮你找人,但案子未破之前,不许再去找我姐姐。”
杜言悔听罢,垂下眸子低低苦笑,“我以为,她是想见我的。”
宋馨蓦然叹气,“你已经给她带去了困扰。”
杜言悔苦笑摇头,目中含着一抹痛色。
宋馨无奈,拍拍他的肩膀准备离开,方走出一步,脑中又突然闪过一个疑惑。
“衡哥哥,”她转过身紧紧盯着杜言悔,“当年把你从大牢里救出来的人,是谁?”
杜言悔身子一抖,皱着眉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回答。”
宋馨深吸一口气,眯眼又问:“那好,我换个问题,救你的人,和让我姐姐进宫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杜言悔敛神淡笑,“馨儿,你那么聪明,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一定会猜出来的,可为了你姐姐的安全,请原谅我,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宋馨怔了怔,心下有了几分了然,“好,我知道了,你多多保重。”
言罢,她便不再看他一眼,转过身兀自向前走,秀手却掩在袖中紧紧握成拳。
回到风华殿的时候,东陵素正在和叶引歌骑木马,道衍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悠哉悠哉地坐在窗前喝茶。
他瞥眼瞧见缓缓而来的宋馨,微微笑道:“容妃娘娘倒是给你这丫头提供了一个好机会。”
宋馨装傻充愣,“前辈说什么,我听不懂。”
道衍嗤笑,似有若无的扫了眼她的鞋子。
宋馨垂眸一看,面上不由一臊,方才走的时候没注意,绣花鞋上竟然沾了泥,这老前辈的眼神可真够毒辣的。
她抽出袖中的帕子,刚将鞋面擦干净,容妃便又派桂嬷嬷过来了。
宋馨心知她是来询问东陵素的病情的,忙将叶引歌拉过来,拂袖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
桂嬷嬷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宋小姐,公主的病,可有良方医治?”
宋馨淡淡笑着没有开口,站在一旁的小丫头却挠挠头,说:“呃,公主这病来得有些突然,着实很蹊跷,若是想即刻恢复如常,只怕不太可能。我方才已为她开过药了,隔三五天,我再进宫为她诊一次脉,看看药效如何。”
桂嬷嬷见东陵素手上拿着一个小蓝瓶,和太医院那些御医开的药有些不同,便知这是叶引歌给的药,凛凛神,面上倒没有丝毫怀疑。
“好,五日之后,有劳小医仙再进宫一趟。”
叶引歌拂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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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世俗伦理
待桂嬷嬷离开之后,她忽然长叹一气,走到东陵素面前意味莫测道:“公主啊,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东陵素坐在木马上一摇一晃,眯起眼睛天真的笑着,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宋馨看她一眼,眸中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待午时之前,她便带着叶引歌离宫了。
回程马车上,小丫头似是玩累了,趴在宋馨腿上呼呼大睡,而她满脑子都在想杜家当年的案子。
马车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停下来,宋馨凛凛神,未等她反应,车帘却在这时蓦然被人掀起。
一抹白衣玦玦的身影轻车熟路的钻进来,她看见来人,皱皱眉,抱着叶引歌往旁边挪,这一动,倒是把小丫头给弄醒了。
“咦,安大人,你怎么来了?”叶引歌揉揉眼,睡得有些迷糊。
安离昇摸摸她的头,低声笑道:“没什么事,你继续睡。”
叶引歌哦了一声,趴回宋馨腿上,果然又睡过去了。
宋馨有些无语,这丫头的戒备心未免也太低了,就这么信任安离昇吗?
安离昇瞥她一眼,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眯起狭眸淡淡开口,“青峰派出去的人没有找到宋莹的下落,你心里最好做好最坏的打算。”
宋馨暗暗凝眉,“你担心背后有人帮她?”
“不然,中间仅仅相隔一个时辰,她不可能消失得这么快。”安离昇漫声道。
宋馨抿紧薄唇,水眸凝重的眯成一条线。
除了宋莹,谁还想对付她?与她结怨的人虽多,但有本事躲过安离昇追击的却几乎为零,柳家、卫家……这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人?
她想不明白,心里没由来一阵烦闷,摇摇头,她又忽然想起了杜家的事。
“我还想让你再帮我找一个人。”
“宋小姐,请我帮忙,可是需要拿出足够令我心动的报酬的。”安离昇嘴角的笑意有些戏谑。
宋馨的眼神一瞬间警惕起来,“那安大人想要什么?”
如今整个京都城,谁人能过得比他还逍遥自在,官位也有了,财宝更是多得享之不尽,跟他相比,她大概就是个穷鬼,她实在想象不出,他还缺什么。
安离昇瞧见她的眼神,眯了眯狸目,笑意渐渐收敛了,“算了,反正我要什么,你也给不起。”
这是瞧不起谁啊!
宋馨撇嘴,敛眉看着他问:“那你是答应帮忙了?”
安离昇轻笑,“我有点头吗?”
宋馨:……
不答应,还坐她的马车,还跟她废了这么半天的话,感情逗她很好玩是吧。
她有些恼了,闷哼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安离昇觉得她跟自己赌气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只是她就这么鼓着腮帮子不说话,让他心里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唉,女人啊……
他摇摇头,声音忽而柔和下来,“说吧,什么事。”
宋馨本来还想跟他置气到底的,后来又觉得安离昇的脾气实在太怪,他这会儿好不容易松口了,如果她不顺着台阶下,是不是有点儿太蹬鼻子上脸了,更何况现在是她有求于人,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
人啊,就得学会审时度势!
于是她坐正身子,将杜家的事跟他细细说了一遍。
安离昇听罢,忽然沉吟道:“这件事我所知不多,不过听说,因为凤血石太过珍贵,当时要记册的时候,皇上本无意让杜大人带回礼部,只是有一人在皇上跟前劝,所以皇上便同意了。”
宋馨听出关键,沉声问:“这个人是谁?”
安离昇顿了顿,眯眼笑道:“容妃娘娘。”
容妃?
宋馨愣住了,在她印象中,容妃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但也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她突然劝皇上允许杜伯父将凤血石带回礼部,究竟是偶然,还是别有用心?
安离昇瞥她一眼,淡淡开口,“别想了,当一个人的行为突然不符合她以往的性子时,便说明她一定有所图谋。”
“难道,你怀疑凤血石在容妃手上?”宋馨微微抿了下唇。
安离昇眯起眼睛,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任何怀疑都要基于合理的事实依据,否则那只叫猜想,容妃的反常固然有猫腻,但能在重兵把守之下偷走凤血石,我相信容妃还做不到。也许她一开始是想将凤血石占为己有,但从结果来看,她应该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眼下,我们还是先找到你说的那个婢女吧。”
宋馨轻轻点头,显然和他想一块儿去了,她找他帮忙,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过……
她抬眸看了眼他搁在自己头上的手,眨眨眼,皱眉道:“安大人能不能别老这么摸我?”
“我怎么摸你了?”安离昇好笑似的问她。
宋馨指指他的手,“这儿,我发现你总是习惯性的摸我的头。”
这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他养的一只猫。
安离昇挑眉嗤笑,“难道不是宋小姐给了我机会?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所以还是她让他得寸进尺的了?
宋馨嗔怒,深吸一口气将他的手拉下来,“总之,你以后不准再摸我的头。”
“为何?”安离昇以手支起下巴,眼角邪魅的看着她。
宋馨险些被他这副样子勾去魂,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嗯?宋小姐,你倒是跟本大人讲明白一些,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是不将世俗伦理放在眼里的,所以就无需拿那套说词来回拒我了。”安离昇见她不说话,低低柔柔的开口,声音极为蛊惑。
宋馨的心一下子就乱了,“因为……因为这样会让人变笨。”
原谅她现在只能想出一个如此蹩脚的借口吧。
安离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嗤笑,“无妨,我们两个,有我一个聪明人就够了,你可以蠢一点笨一点,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他说到这儿,忽然戛声不说了。
宋馨疑惑的看着他,“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然后呢,没了?
她抿抿唇,刚准备继续追问,他却突然起身了。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
他边说边准备下车,临走前还不忘又摸了下她的头。
宋馨见自己费了半天劲,他依旧是我行我素,索性就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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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费尽心机
叶引歌等安离昇一下马车,就“蹭”得一下坐直身子,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打量她。
宋馨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小丫头眨眨眼,歪着头问她,“宋姐姐,你喜欢安大人吗?”
宋馨一下子被她问住了,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问她这种问题,不过,她喜欢安离昇吗?
坦白讲,他这个人确实挺不错的,毕竟他帮了她很多,有时候,她常常会忘记他就是前两世那个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摄政王。
但是如果就此就对他生出别的心思的话,又好像太过不真实,饶是成过两次亲,她也从来没有体会过情为何物,她想,终其一生她怕是也不能体会了。
安离昇睿智、果决,身上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世上应该很少有女子不迷恋他。
可是,迷恋并不代表喜欢,他是要走上高位的人,会气吞山河,将整个东陵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她永远只会是宋家的二小姐,终有一天,他们之间的悬殊会越来越大,到时,便不是她喜欢与否的问题,而是……她配不上他。
更何况,她此生也绝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寻觅一段姻缘,而是为她自己、为宋家报前两世的血海深仇。
卫柳两家覆灭之前,她绝无可能将自己的心交付给任何人。
叶引歌见她不说话,抿抿唇,只当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过。
马车到了忘忧堂门前停下,今日只有云庚在医馆内坐诊,即便如此,来看病的病人依旧不少,小丫头背着小药包欢快的下了马车。
宋馨敛眸沉思一瞬,让忘忧堂的伙计拿了些清热解毒的药给她,随后吩咐车夫去宋家祖山。
墨璟千看见她来,眸底闪过一抹惊喜的笑意,随后带她去山上看他已经做好的训练场。
“这座山很大,若就此荒废了,着实可惜,山腰被我空出来做训练场,至于山脚下,则分给双喜镇的镇民们做田地了。卫卿三年的俸禄,起码能保证他们半年之内衣食无忧,等半年过后,也该收成了,到时,大家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无需再给你添麻烦了。”
宋馨看着一座被废弃多年的山如今被弄成这副样子,心里觉得还挺满足的。
她前两世也受过苦,所以知道那种无人帮忙的感觉有多无助。这些人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如果再被自己的同胞百姓抛弃,心中该有多绝望,所以,在她有能力的时候,该帮的,还是要多帮一下的。
老天素来是公平的,她帮了他们,他们同样也回报了她,再过不久,她就可以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了。
宋馨敛容看着正在山腰上练武的人,目中缓缓浮出一丝笑意。
“天气渐渐凉了,我带来一些草药,这儿的孩子和老人家比较多,平日里让他们多多注意下身体,若是缺什么,尽管告诉我。”
墨璟千敛眉淡笑,“你倒是事无巨细,不过,雪中送炭就够了,当日在城里,若非你想办法让皇上以安抚流民为重,如今这些人,怕是早就死在了禁卫军的镇压之下。
于他们而言,这份恩情足可以铭记一辈子,之后过得如何,就全靠他们自己了。如果事事都帮忙,久而久之,这些人反而会成为你的负担。
于他们而言,能保住命、能平冤已经是天大的万幸,而你现在做的任何事,都只是锦上添花。
宋小姐,有的时候,不能对看起来没有攻击力的人太善良,他们是没有任何的权谋诡计,可是,他们都有私心。
我以为,你那天毫不犹豫的趴在罗汉脚下保护淳渊的时候,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宋馨瞬间沉默下来,当日,她虽然被背上的疼痛分散了意识,但她依旧能清楚看到几个妇人淡漠的站在不远处,毫无要搭救的意思。
当时她只觉自己很可笑,费尽心机救了人,结果换来的只是别人的冷漠以对,可之后当墨璟千出现的时候,她反而又释然了。
坦白讲,她觉得自己还是能够理解她们的,毕竟女本柔弱,而罗汉看起来又确实很凶猛。
她第一世在柳家的时候,被赵琴百般欺负,不是一样不懂得反抗,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先保全自己,这很正常。
但墨璟千的话也不无道理,正所谓“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也许,她是应该稍稍收敛几分善意。
正在沉思间,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突然端着一碗粥走过来,宋馨看了一眼,认出他就是那天被她搭救的孩子。
方才墨璟千好像叫他……淳渊,他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了。
“宋小姐,这是我自己用山泉水煮的绿豆粥,你尝尝。”
淳渊的眼睛很好看,好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长大之后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
宋馨暗想,抿唇笑了笑,从他手上接过碗,绿豆粥看起来不大好看,鼻尖还能清晰闻到一股煮糊的味道,不过她还是喝了一口。
墨璟千见她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轻薄的唇角微弯,“淳渊的家人都在那天夜里被杀死了,我在他母亲的尸体下找到了他,当时他娘还紧紧抱着他。生怕他被别人发现,来京这一路上,他几乎不跟任何人亲近,跟我也很少说话,你还是他第一个主动接近的人。”
宋馨心下触动,面上却挑了挑眉,笑着打趣,“也许是我长得比较好看?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墨璟千嗤笑,还未开口,淳渊便连忙摆手,指着她说:“不是的不是的,宋小姐,像娘……”
墨璟千哈哈大笑,而宋馨却懂他的意思了。
是那天她趴在他身上保护他,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在双喜镇,他也是躺在他母亲身下,躲过那场浩劫的。
“淳渊平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她看着淳渊扑闪的星目,心底很是怜惜。
墨璟千渐渐收敛了笑意,说:“他不小了,该学会独立,我十岁的时候,已经出来闯荡江湖了,不过现在他跟着我,你暂且放心吧。”
第368章:言简意赅
宋馨颔首,忽然弯下腰轻轻摸了下淳渊的头,“墨哥哥很厉害的,你跟着他,能学好多好多东西。淳渊啊,我们都会失去自己的亲人,凡痛苦的事也都会来临,我们要学会接受,学着在逆境中成长。这样才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才不算辜负亲人所托,明白吗?”
淳渊抬眼望她,在她清浅的笑意中,定定点了下头。
墨璟千双手环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眸中渐渐掠过一抹柔和的光芒。
宋馨一直在山上待到傍晚时分才离开,之后一连三天,她都在则灵居和忘忧堂来回忙碌,第四天早上,安离昇突然让青峰送来消息。
他找到那个姓赵的婢女了。
这个消息让她悬了几日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总算是找到了,等解决了杜家的事,她一定要找机会弄清楚,当年,究竟是谁逼姐姐进得宫。
“宋小姐,那根本就不是个婢女,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人。后来公子觉得不对劲,派我偷偷去礼部查了一下几年前的名册,结果发现礼部先前确实有一个姓赵的下人,不过是位老嬷嬷。”青峰的语气带着几分抱怨。
宋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也很无辜,毕竟这个消息是杜言悔告诉她的。
“那那位赵嬷嬷现在住在何处?”
青峰眼中露出一抹莫名之色,“我们并没有找到她现今住在哪儿,不过有一个人同她关系匪浅,而且这个人刚好和宋小姐也认识,故而公子觉得,还是由您出面比较好。”
宋馨的语气有些诧异,“和我认识?谁?”
“就是宋家旁系那位秦姨娘身边的赵婆子。”青峰摸了摸鼻子。
宋馨了然,顿了顿,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我问到消息,自会让人禀告你家公子。”
青峰颔首点了下头,默声离开了。
宋馨坐在院子里沉思一瞬,倏尔起身,带上迎冬乘马车去宋家祠堂。
“小姐,听迎夏姐姐说,这位秦姨娘坐上夫人之位以后,比以前更嚣张跋扈了,您以前是最不喜欢同旁系那些人来往的,今日怎的突然要去堂老爷府上了?”迎冬坐在车厢中不解问她。
宋馨含笑开口,“吴氏倒台,宋莹跑了,秦姨娘一家独大,自然会狂妄一些,不过眼下有事找她,换作平时,我自是不愿意去的。”
迎冬听她说着,心中忽然有些感叹,“这人生啊,果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那三小姐和她母亲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呢!奴婢还记得,当初为了程公子那件事,她们还跑到咱们府上大闹了一场呢,不过三小姐也是自作自受,谁让她老欺负小姐。”
“你这丫头,年纪轻轻,感悟倒是不少。”宋馨笑着打趣。
迎冬调皮的吐了下舌头,乖乖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悠悠在祠堂前停下。
宋馨入了门,径直去后院找秦氏,却被家丁告知她又去参加茶话宴了。
她顿时有些头疼,皱眉问:“那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要到中午了,宋小姐有什么事不如先告诉小的,等夫人回来,小的自会转告夫人。”家丁弯着腰,语气虽然恭谨,但眼底却藏着一抹精光。
宋馨看他一眼,默默算了算时辰,拂袖坐在凉亭里,说:“不用了,我就坐在这儿等她,你下去吧。”
“是。”家丁凛神,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
宋馨轻嗤一声,神色淡淡的从他身上收回视线。
一个小小的家丁罢了,也敢打听她的消息,眼睛里藏着那么大的野心,真当她没有看见吗?
这府上的下人应该都被秦氏换过了,不过显而易见,秦氏勾心斗角的时候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但管理内宅却显然没有吴氏厉害。
才当上夫人几天,就又去茶话宴了,再这么下去,整座内宅早晚都要被这群心思不正的下人掏光。
如果都是二叔自己的钱也就罢了,可通古轩每月都要往这边送月银,她辛辛苦苦挣的银子,凭什么便宜这群混账东西。
等解决了杜家的事,二叔那里,她也得好好提醒一下了。
宋馨抿了一口清茶静静想着。
到了正午时分,秦氏果真扭着细腰从外面回来了,她身上依旧穿着一条红裙子,赵婆子垂头跟在她后面,主仆俩的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
秦氏听下人说宋馨在凉亭坐了一早上,面上一顿,来不及回房换衣服,便匆匆赶过来了。
“二小姐,你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过来说一声,早知道你今儿有事找我,我就不出去了。”秦氏眯眼淡笑。
宋馨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夫人误会了,我不是找你,而是找赵婆子。”
对面的主仆俩同时愣住,秦氏是一脸不解,而赵婆子脸上则带着几分慌乱,生怕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宋馨发现了。
秦氏几乎是瞬间便回过神,嘴角笑意稍稍僵硬了一分,“二小姐,无缘无故的,你找赵婆子做什么?”
“有些事想问问她。”宋馨言简意赅。
秦氏挑眉,“她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事儿啊,二小姐是不是找错人了?”
宋馨“彭”的一声放下杯子,看着秦氏说:“夫人,有没有找错人,我以为自己比你更加心知肚明,你觉得呢?”
秦氏怔了一下,旋即讪笑,“二小姐说的是。”
“那就有劳夫人暂时先回避一下。”宋馨沉下脸,语气很是不客气。
秦氏看她一眼,眼底带着几分不悦,而后转身往外走。
赵婆子悻悻站在宋馨面前,垂着头始终不说话。
半晌,宋馨抬起眸子,缓缓开口。
“赵婆子,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
赵婆子浑身一震,当即反应过来她要说的是什么事,连忙摇摇头,颤声回道:“没、没有,老奴在府上待好多年了,跟家里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两面。我爹一心想要儿子,所以我娘总共生了四子一女,老奴哪有什么妹妹。”
“是吗?”宋馨挑眉,面上带着几分怀疑,“既然没有,那你紧张什么?”
赵婆子拂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讪讪笑道:“老奴是被二小姐吓到了,这凭空冒出一个妹妹,老奴怎能不紧张呢。”
第369章:泼妇骂街
宋馨笑了一声,指尖来回摩擦着杯沿,音色淡漠道:“赵婆子,我是宋家的二小姐,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宋家着想,不管你承不承认,如今我查到的消息便是如此。
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我能查出来,别人自然也能查出来,今日在这儿,你还能好端端的站着跟我说话,若是哪天夜里突然被人掳走,受尽百般折磨,我希望你的嘴也能像现在这般硬。”
赵婆子双腿一抖,身子忽然软了下去,“二、二小姐,你……”
宋馨瞥她一眼,挑眉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想查一桩陈年旧案,结果查到宋家的下人身上来了,你说我还能坐视不理吗?
如若那案子真跟她没有关系也就罢了,可她的妹妹偏偏是个关键人物,到时,别说是她,只怕整个宋家都要跟着受牵连,赵婆子,夫人这些年,应该待你不薄吧?”
赵婆子愣了愣,双手一个劲儿发抖,半晌,她浑浊的老眼渐渐清明,似已拿定了主意,抬头看着她说:“二小姐,老奴确实有一个妹妹,她当年在礼部做事,每月的工钱比老奴三个月挣得还多。不过她一辈子都没嫁人,我们两姐妹说好,等攒够了银子,就把卖身契赎回来,然后回老家经营一些小买卖,可谁知道……”
“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馨沉声开口。
赵婆子摇摇头,“老奴也不清楚,我当时还在宋家做事,第二天一早,有人叫我去礼部接人,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宋馨敛眉沉吟一瞬,又问:“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赵婆子凝神,垂眸说:“在,在我乡下老家的旧宅子里。”
宋馨闻言,点着头缓缓起身,“行了,没什么事了,你退下吧,记住,我方才跟你说过的话,千万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是……”
赵婆子震了一下,颔首准备退下,眼中却始终带着一抹郁色,想了想,又忽然转过身在宋馨耳边耳语了几句。
宋馨面上很吃惊,“此事当真?!”
赵婆子定定点头,“老奴绝不敢欺瞒二小姐。”
宋馨微微颔首,无奈揉了揉太阳穴,拂袖让她离开。
秦氏见赵婆子回来,沉着脸追问她都跟宋馨说了什么,赵婆子只字不提,秦氏又气又恼,倒也没再逼问,只是心中多少存了几分芥蒂。
待赵婆子一走,宋馨在凉亭又坐了片刻,也起身走了。
迎冬掀开车帘请她上车,她方坐进去,这丫头却忽然被人点晕了。
车厢中飘来一股熟悉的莲花香,身旁在这时候蓦然坐下一个人,宋馨瞥了一眼,无语抚额。
“安大人,你每次都一定要这么神出鬼没吗?”
安离昇轻笑,“是你警觉性太差了。”
宋馨更加无语,就他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普天之下谁能在百步之外就探查到他的踪迹,谁能?!
安离昇敛眉笑了笑,问:“事情如何?”
宋馨点点头,坐正了身子说:“我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
“先说好消息。”安离昇凝神打断她。
宋馨抿唇,“算了,我还是一块跟你说了吧。”
她对安离昇一直抱有极大的信任,所以将赵婆子方才对自己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都跟他说了。
末了,她苦着脸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安离昇沉默一瞬,挑眉笑道:“自然是引蛇出洞,你先回府休息一下,等傍晚时分,我让青峰去接你。”
“做什么?”她眨眨眼,语气很是不解。
安离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自然是出城。”
宋馨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她只管照着做便是了,她心中甚至有一个预感,杜家的案子,马上就要破了。
马车刚行到城东大街上,安离昇便下去了,过了一会儿,迎冬趴在车厢里悠悠转醒,样子很是迷茫。
“小姐,奴婢怎么睡着了?”
“许是你昨夜没睡好吧!”宋馨淡笑,“现在好点儿了吗?”
迎冬揉揉眼睛坐起来,脑袋还是晕,“奴婢好像更困了……”
宋馨生怕她被安离昇弄出什么后遗症,想了想,连忙吩咐车夫去忘忧堂。
还是让小歌儿给迎冬看看比较妥当,万一傻了,她非骂死安离昇不可。
叶引歌给迎冬把过脉,嘴里吃着一颗蜜饯,咧唇笑道:“没什么事,就是身子有点儿虚,我给迎冬姐姐开几副补血养气的药就好了。”
宋馨听罢,暗呼一口气,心里却犹豫起来,看来,她得再找几个丫鬟了,那三人都派出去之后,她身边只有迎冬一人伺候,难免会忙不过来,还是应该找人帮衬一下的。
“宋馨,你给我出来!”
正在沉思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吼,不等宋馨抬头,门口已迅速走进一个蓝衣女子。
阮书瑶?
宋馨眯眼看她,唇角淡淡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叫那么大声,这是来找茬了?
“阮姑娘,有事吗?”
阮书瑶握紧双拳气势凌厉的瞪着她,身后还跟着屏儿。
“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将军明明都跟你退亲了,可你还几次三番的纠缠于他,枉费你还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你到底要不要脸!”
忘忧堂内有不少病人在看病,被阮书瑶这么一吆喝,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纷纷扭过头来看好戏。
宋馨眉峰一挑,沉下双眼看她,“阮书瑶,我宋馨素来行得正坐得直,你说我纠缠卫将军,就拿出足够的证据,否则便视为污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一门心思的想爬上卫将军的床吗?这里谁最不要脸,你确定要我明说?”
“你!”阮书瑶气结,顿了顿,忽然眯起眼睛说,“好,你要证据是吧,那我问你,几天之前,你是不是在醉仙居跟将军见过面!”
宋馨扬眉轻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这是站在什么立场质问我?一个小小的奴婢,也敢跑到本小姐面前吆五喝六,将军知道你私自调查他的行踪吗?”
阮书瑶这样,怎么看都像气昏头脑了,上一世的时候,这个女人不知道有多精明,在将军府里把已经身为夫人的她耍得团团转,如今这又像什么,泼妇骂街?
第370章:云泥之别
呵,看来她一直都高估阮书瑶了,并非这个女人太聪明,而是上一世的自己太蠢太傻了。
一旁人听了宋馨的话,也偷偷对阮书瑶指指点点起来。
明明只是一个奴婢,却装得像将军夫人一样跑到这儿来冲宋小姐大喊大叫的,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什么人啊这是。
阮书瑶见众人大为不耻的看着她,面上一红,指着宋馨又说:“分明是你在背后挑拨我和将军的关系,如今你又在这儿装无辜,若不是你,将军这几日又怎会对我爱搭不理的,你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哦……原来是被将军厌倦了啊。
众人瞬间了然,他们就说嘛,放着宋小姐这个天仙似的美人儿不娶,偏偏喜欢上一团蒲草,将军可真是眼拙了,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厌弃这小婢女了,将军还不算太傻嘛。
叶引歌掏掏耳朵,皱着眉站起来说:“喂,这里是看病的地方,你要发疯能不能出去,还有啊,我劝这位姐姐下次骂人之前呢,先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样子,明眼人都知道将军应该喜欢谁嘛!”
阮书瑶气得脸色发青,她知道这忘忧堂是宋馨的,先前她也让屏儿查过了。
她险些秦平凌辱那一天,将军在醉仙居见了宋馨,而秦平又是得了宋馨的指示来侵犯她,她就不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而流民进京之后,将军对她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她几次去书房找他,他都不愿意见她,直到她在他的书桌上看见自己伪造的那封斩杀令。
阮书瑶知道此次秦生突然倒戈,也是因为那封斩杀令,可她当时明明给了刑部大牢的牢头的,怎么会突然落到秦生手上。
再后来,宋馨甚至又亲手从秦生的尸体下捡起来给了将军。
今天早上屏儿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她当时就坐不住了,一定是宋馨,一定是这个狐狸精在背后搞鬼挑拨她和将军的关系,不然以将军对她的情意,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漠!
她眯起眼睛缓缓走到宋馨面前,目光如炬的盯着她说:“你心里现在一定很开心是不是?你以为,让将军厌弃我,你就可以嫁到卫家做将军夫人了?我告诉你,宋馨,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有我在世一日,将军、还有那个位置,通通都是我的!”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宋馨能听见,而说话的底气却又很足。
宋馨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风轻云淡的笑意:
“知道吗?你今天的行为就像被驴踢了脑子,我若想嫁给卫卿,当初何必跟他退亲,有了那一纸婚约,我不是能一直隔应你吗?
我宋馨喜欢的男人,必是天底下感情最纯粹的男子,而卫卿,他不配,懂了吗?
还有,如果下次胆敢再这么对我说话,我不介意到官府状告你一个污蔑之罪,到时候,你就等着卫卿去大牢救你吧!”
阮书瑶的脸近乎气成猪肝色,胸腔中好似有一把火在灼灼燃烧,不是这样的,宋馨……她、她不是一个单纯的世家小姐吗,怎会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阮书瑶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先前她利用凌霜郡主去挑衅宋馨,之后顺利解除卫宋两家的婚事。
可后来,凌霜发现了她和将军之间的事,还让太后赐婚,现在,将军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冷淡了。
阮书瑶总觉得,之前她身上的优势正在一点一点失去,凌霜郡主是个固执的女子,她是决计弥补不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了,如果连将军也慢慢开始疏离她,那……
那她此生,就永远只是一个管家之女。
这种认知让阮书瑶突然开始慌乱起来,她寒着脸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屏儿见状,皱皱眉连忙跟上。
宋馨只当她无事又抽疯,撇撇嘴,见时间也不早了,于是吩咐迎冬拿上药,乘马车回了宋家。
黄昏时分,方吃完晚膳,青峰便来接她了。
宋馨没让迎冬跟随,赵婆子的老家在屋头村,距离京都城约有一百里,要走一天才能到。迎冬身子弱,不适合舟车劳顿,不过她把叶引歌带上了,小丫头医术高明,说不定能救好赵嬷嬷呢。
安离昇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似是睡着了,宋馨和叶引歌进去的时候,都尽量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方一坐下,安离昇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她轻笑,“听说,忘忧堂今天下午很精彩。”
宋馨知道他指的是阮书瑶,心想这京都城的所有事果然都瞒不过他的耳目,还未开口,坐在一旁的小丫头已经张嘴了。
“可不是嘛,那个女人居然会怀疑宋姐姐纠缠卫将军,她以为别人的眼光都跟她一样差呢,就算要纠缠,宋姐姐也该纠缠安大人才是嘛。”
这个丫头!
宋馨偷偷在她腰上掐了一下,都不敢去看安离昇了。
叶引歌吃痛求饶,笑嘻嘻的躲到安离昇那儿去。
“你跟她闹什么,小丫头本就没说错,还是宋小姐私心觉得,我比不上卫卿?”安离昇伸出一只手挡在宋馨面前,掌风悄无声息的吹开了车帘,似笑非笑的问她。
宋馨蓦然一怔,微微撇过了头,“怎……怎么会呢。”
你跟卫卿,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这是她的心里话,不过为了防止他骄傲过度,她还是不要说了,反正他这个人素来也不怎么喜欢听别人说好话。
不过她忘了安离昇这个人的眼光都多精准,她虽然什么都不讲,他依旧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全部心思。
狭长邪魅的狸目微微一眯,他忽然勾起唇角无声笑了笑。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后面不远处,一道瘦削的身影站在街上张望了一会儿,直到马车已经消失不见,才转过身匆匆离开。
卫家后宅,阮书瑶坐在铜镜前细细观赏着镜中那张脸,柳叶似的细眉微微挑起。
“你真的看清楚,宋馨上了一位陌生男子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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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也很
第371章:肆无忌惮
屏儿站在她身后坚定点头,“我看清楚了,那辆马车虽然普通,但和城中多数大人府上用的差不多,想必那马车的主人一定也是个贵胄。我原本还不知道里面坐的究竟是男是女,可没想到突然一阵风把帘子吹开了,那个时候,我清楚看见一个锦衣男子背对着我。而宋馨抬起一只手,又嗔又笑的看着他,阮姐姐,你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孤男寡女共乘一车,还连夜出了城,无需多想也知道他们一定是偷偷幽会去了,难怪宋馨肯跟将军退亲,原来她早已和别人私定终身了。”
阮书瑶抚着发上的珠钗,挑眉冷哼,“如此就更说明宋馨这个女人水性杨花了,一边跟别的男人好,另一边又来纠缠将军。哼,枉她还是名门出来的小姐,谁能料到她骨子里竟这般下贱!”
“姐姐说的是,”屏儿颔首附和,眼中却带着一抹算计,“那姐姐,咱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将军,让他看清宋馨的真面目?”
告诉将军?
阮书瑶几乎是想都没想的摇了摇头,回府之后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今天下午着实是她太冲动,如今仔细回想,她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她长这么大,行事素来端庄稳重,何时这般失态过,幸好医馆里那些人只是看个热闹,并没有把事情传开,不然她的脸面就丢尽了。
人在冲动的时候最易坏事,她蠢过一次就够了,宋馨和那个陌生男人已经出了城,无凭无据,将军非但不会相信她,还极有可能会以为她是因为嫉妒宋馨,才故意在他面前抹黑宋馨。
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先把将军的心给重新夺回来才是,只要将军还是她的,她才有跟宋馨斗的底气。
如此想着,阮书瑶对屏儿说:“你时刻留意着宋馨那边的动静,看看她什么时候回城,最好能查出那个男人的背景。”
屏儿见她并不同意自己的建议,皱皱眉还想再劝。
阮书瑶却默叹一气,看着她说:“屏儿,宋馨今天之所以能趾高气扬的跟我说话,无非是因为我出身卑微罢了。
你想想,就算我们跑到将军面前说她跟别的男人幽会,将军会信吗?
更何况将军跟她已经退亲,她和谁在一起,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即便传扬出去,也不会对她的名声造成什么影响。
反而是我,如果将军对我生出离心,那么即便没有宋馨,也还会有其他女人出现。
而我很快就会被将军厌烦,丢到一边弃之不理,到时候,这将军府就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你明白吗?”
屏儿一怔,心里突然开始慌乱起来,她是一直都站在阮姐姐这边的,如果阮姐姐被将军抛弃了,那她……
“阮姐姐,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阮书瑶见她听懂了,微微一笑,说:“我方才让你做什么,你就尽管照做便是,其他的,都交给我。”
屏儿定定点头,眼底是无条件的信任。
她选择阮书瑶不是没有理由的,从小阮书瑶就比这府上的所有丫头都聪明能干,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会费尽心机的去争取。
管家之女和堂堂一国大将军在一起,这是多么不现实的事情,可是阮书瑶偏偏做到了,所以屏儿一直对她怀着一种崇拜之心。
屏儿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在府里混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可阮书瑶不一样,她觉得,唯有跟随阮书瑶,自己才会和她一样,有朝一日也飞上枝头变凤凰。
屏儿暗暗想着,见阮书瑶打算休息,便为她铺好床铺退下了。
可是阮书瑶并没有入睡,待屏儿离开之后,她去院子里打了几桶井水倒入房中洗澡用的木桶里。
水渐渐满上来,她伸手来回拨动几下,而后褪去身上的衣服,贝齿紧紧咬着薄唇,缓缓入水。
仲秋时节,天气依旧炎热,但到了晚上便渐渐凉下来,这井水更是冰冷刺骨,她把脚伸下去的一刹那就后悔了,但为了自己的计划,她还是硬着头皮,将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
女人对自己发狠的时候,男人才会心软,只要能让卫卿跟她和好如初,受点儿苦又算得上什么。
阮书瑶哆哆嗦嗦的想着,脖子以下几乎已经被冷水侵蚀了,无边的寒意慢慢渗入指节,而后在她的七经八脉上游走。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抖着身子从浴桶中出来,双腿已经站不稳,若不是有东西扶着,她怕是要一路爬到床边了。
阮书瑶将被子推到一旁,只打算穿着一袭干净的亵衣入睡,想了想,她又缓缓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留了一小半的缝隙。
确定外人能在窗口一眼看见她之后,阮书瑶才白着一张脸诡异的笑了一声,而后走回床边躺下。
她的头已经有些沉重了,身子更觉乏累异常,夜风透过窗户幽幽吹到她身上,阮书瑶明明了无睡意,却还是头脑发胀的闭上了眼睛。
子夜时分,卫卿揉着眉心疲倦的从书房回到后院,停职之后,他没有空闲休息,要处理的事情反而更多了。
慕远道已经到了边关,听说所有参与屠戮双喜镇的将士们通通被打了一百军棍,领头的几个还被夺了军衔,这只是他听来的消息,因为他加急送往边关的信函根本没有得到回信。
而这几天他本就忙的焦头烂额了,阮书瑶还时不时的去打扰他,让他心中更觉疲惫。
他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不会哄女人,也从来不屑于哄,更何况,明明是阮书瑶违背他的意思杀了秦平在先,如今凭什么要他先低头。
若不是那封斩杀令,秦生也不会突然倒戈,他又何至于被皇上停职。
是他这些年把她宠坏了,他卫卿的女人,一定要学会顺从他,而不是忤逆他的命令肆无忌惮的行事,所以后来他索性就不见她了,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去反省自己的言行。
月光皎洁照在头顶,卫卿亦步亦趋的走至后院,他的房间离阮书瑶那儿不远,经过她门前的时候,他看见里面灭了烛火,心想她应该已经睡了。
第372章:有失偏颇
他凛凛神正打算继续往前走,眼角余光却蓦然瞥见她房间的窗户没有关,而她只穿了一身亵衣躺在床上,被子不知被她扔到哪儿去了。
这么凉的天,也不怕冻着了,屏儿是怎么做事的,临走前居然都不帮她关上窗户。
卫卿有些不悦的皱眉,悄悄推开房门走进去,先将窗户关上,而后走至床前,瞥见床尾处堆成一团的被子,他拉过来方要为她盖上,手背不小心碰到她的身体,顿时传来一丝灼热。
他凛神摸了下她的头,手瞬间缩回来。
好烫!
“华儿?华儿你醒醒!”他轻轻拍了下她的脸,沉声叫她。
阮书瑶被烧的头脑昏涨,脸像被火灼烧了一样,又烫又红,嘴中无意识的呢喃着什么。
卫卿连忙跑去院中打了一盆冷水,用手帕浸湿后敷在她额头上,之后又叫醒了屏儿,让她连夜去请大夫。
屏儿见阮书瑶已经烧的没了意识,脸色顿时吓得惨白,明明晚上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竟烧成这样?
而待她请来大夫,不小心瞧见屏风后的洗澡水时,整个人就全明白了。
原来,阮姐姐打得是这个主意。
为了挽回将军的心,连这种苦都愿意吃,如今她是愈发佩服阮书瑶了。
大夫诊过脉,开了一帖退热的药便离开了。
屏儿煎好药端过来,只见卫卿正坐在床前一眼不眨的望着阮书瑶,嘴角缓缓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默默端着药上前。
“将军,天快亮了,您一夜没睡,先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奴婢伺候着,等阮姐姐喝完药,体热应该就会散下了。”
卫卿看她一眼,伸手接过药碗,“去管家那儿领罚。”
“将军?!”屏儿目瞪口呆,丝毫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卫卿沉下脸,没好气道:“本将军让你照顾好华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晚上从她这儿离开,居然连窗户也不关,如果不是我恰好经过,华儿今夜只怕就要冻死在床上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的心就忍不住发怵,华儿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自己,而今晚的经历,让他突然害怕了。
屏儿皱皱眉,想为自己辩解的,可她知道,一旦自己开口,就等于在将军面前揭穿了阮书瑶,如此反而坏了阮书瑶的计划。
咬咬牙,屏儿委屈而又不甘的退了下去。
卫卿不悦皱眉,拿起勺子温柔体贴的喂阮书瑶喝药。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喂完药后,卫卿见阮书瑶还在沉睡,凝神看了她片刻,抵挡不住困意,便趴在床边浅浅睡去。
阮书瑶觉得自己好像待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冰火两重天,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口中还泛起阵阵苦涩,身上似乎出了好多汗。
她有些烦躁的踢开被子,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很冷,于是又无意识的伸着手去抓被子,如此反复了几次,待嘴中那股苦涩的味道彻底消失,体内那缕奇怪的感觉也没有了。
意识渐渐恢复清明,她能清楚听见有人一直在她耳边叫她的乳名。
是将军。
阮书瑶暗笑,她就知道,她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可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她要的,是将军永永远远都把心放在她心上。
“将军,疼,华儿好疼啊……”
她哑着声音开口,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就像是无意识的呐喊。
卫卿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问她,“华儿,你哪里疼?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阮书瑶却皱着眉用力抽出手,神色痛苦的撩起了袖子,在右手的肘关节处露出一个明显的伤疤,她不停摸着那儿,嘴中一直喊疼。
卫卿一眼就认出了那道疤,他是知道它的来历的,当年边关起乱,周边一个蛮夷小国因为不想向东陵纳贡,突然派兵来犯。
当时他年轻气盛,只带了五千精兵去伏击,没想到带兵追到一处山谷附近却不小心中了埋伏,敌军站在山腰上放箭射杀他们,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危急时刻,是华儿及时带援军赶到才得以将那些人都杀死,可不曾想,敌军的将领趁他不备,临死之前又向他射出一箭。
若不是华儿突然挡过来,那支箭,恐怕早已插进他的胸膛,要不是她,如今他哪还会安然无恙的活着。
这个疤,是他欠她的一条命。
卫卿想到这儿,心里顿觉惭愧,这么多年了,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前几日还那般冷淡的对她,她心里,一定很伤心吧……
他也知道秦平那件事上他做的有失偏颇,华儿是他的女人,他应该当场杀了秦平帮她出气的。
可他却因为顾忌到军心而忘了她的感受,若不是太委屈了,她又怎会做出那种事,他应该体谅她的。
卫卿垂眸,手轻轻抚在那道伤疤上,嘴中无奈叹气。
“华儿,对不起……”
阮书瑶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险些激动的哭出来,卫卿是多骄傲的人啊,素来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现在,他却亲口向她道歉。
她知道,这一刻,她彻彻底底的赢了。
阮书瑶心中窃喜,也无意再继续装晕了,白皙好看的手微微动了两下后,柳眉下的眼睛在这时缓缓睁开。
“将军,你怎么在这儿?我……我怎么了?”
卫卿见她醒过来,眼中倏尔露出一抹惊喜,“华儿,你终于醒了!”
阮书瑶佯装不解的眨眨眼,微微仰起头要起来,卫卿连忙按住她。
“别动,你昨晚发高热,浑身上下都是烫的,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你就要……算了,不说也罢,总之,你的身子现在还很虚弱,大夫说,最好还是在床上再多躺两日。”
阮书瑶听罢,眸中浮起一抹困惑,“我发高热了?怎么会,昨晚睡觉之前,我明明还觉得好好的……”
卫卿突然沉下脸,语气不悦道:“是屏儿没照顾好你,我已经让她去管家那儿领罚了。”
阮书瑶有些着急,“将军,不关屏儿的事……”
“华儿,无需替她求情,失职就是失职,如果你这会儿心软,那贱婢只会得寸进尺。我另外让人过来服侍你,至于屏儿,先让她去膳房做事吧。”卫卿沉声打断她。
第373章:阵阵发麻
膳房是个苦差事,府里几乎没有奴婢愿意待在那儿,可卫卿的语气如此决绝,阮书瑶又不好意思再帮屏儿求情,轻轻点了下头,只好作罢。
心中却想着等他气消了,再想个办法让屏儿回来,说到底,这次也是她害了屏儿。
卫卿一直坐到天色大亮才离开,阮书瑶强撑着精神陪他聊了一会儿天,等他一走,便又虚弱的睡过去了。
而宋馨那边,在赶了一晚上的夜路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屋头村。
乡下地广人稀,清早的露水很重,叶引歌趴在青峰背上还在沉睡,宋馨眼底也带着浓浓的倦意,头晕晕沉沉的,步子险些走不稳。
安离昇默叹一气,忽然在她面前停下来,屈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宋馨瞬间清醒,面上很是不自在,“不,不用了吧……”
她只是有些没睡醒而已,又不是腿瘸了,走一会儿自然就清醒了,虽然是在乡下,可让人看见了,还是有些伤风俗的。
安离昇扭头挑眉,“真的不用背?”
宋馨坚决点头,“嗯,不用!”
安离昇轻笑,忽然拦腰将她抱起。
“哎……安、安离昇!”她大惊失色,情急之下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安离昇勾唇,“是你说不用我背的。”
宋馨语气羞褐,“可是,我也没说要这样抱啊!”
安离昇笑了笑,仿若没有听见,心情大好的抱着她往前走。
青峰全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当然,他也确实没看见,因为叶引歌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青峰沉笑,“那你还看?刚刚不是睡的挺沉的吗?”
叶引歌眨眼,“他们说话声音太大,把我吵醒了嘛,我是小孩子,当然可以看啦!反正我什么都不懂,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还没娶妻呢,会被他们打击到的。”
青峰想把这丫头扔下来,什么都不懂?他怎么觉得她什么都懂。
四人走了一段路,才在村子里看见几个人,整个村落并不大,房子呈圆形围绕在一起,皆由竹子建造,约莫有三十多户,其中有一半都荒废了。
大清早起来劳作或做饭的,也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而这些老人中,无一例外皆穿着白衣。
宋馨总觉得这个地方阴气沉沉的,手不由自主的环上安离昇的肩膀。
安离昇敛眸看她一眼,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叶引歌不知看见了什么,在青峰背上挣扎两下,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而后背着小药包忽然跑到一处破屋子前,在墙角处挖了几下,蓦然惊喜的转过身,手上抓着一条成人手臂长的银色斑点蛇。
“你们看,我抓到了美人黛!”
宋馨浑身一抖,吓得腿都软了。
青峰缓缓上前,诧异道:“这蛇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比我找到的那些好看。”
“那是当然了,要不能叫美人黛嘛,你找的那些自然没法比,毒性更是没有可比之处,它身上一滴毒液可以瞬间麻痹十个壮年男子,如果一盏茶的时间内不及时看大夫,他们将必死无疑。我把它抓回去好好训练一下,五天之内,一定让它变成一个听话的小宝贝。”
叶引歌得意挑眉,从小药包中拿出一个黑色的袋子,将蛇放进去之后直接把袋子挂在了腰间。
宋馨见状,打定主意这几天一定要离小丫头远远的,万一袋子没有绑好让那蛇爬出来……那她就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跟小歌儿玩了。
安离昇微微一笑,说:“那袋子是我给她的,专门用来装蛇。”
“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宋馨挑眉问他。
安离昇故作神秘,“你猜?”
她才不乐意猜呢,她要是能猜到他的心思,那她现在就不是宋家二小姐了。
宋馨默默翻了一记白眼,心中忍不住腹诽,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于是示意安离昇将她放下。
从来时到现在,他少说也抱了她近一个时辰,可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气不喘的跟她说话,体力未免也太好了吧。
宋馨有些惊叹地看他一眼,随后在村子里游走。
村民们看见她,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之后又迅速收回视线,眼中没有任何的好奇或惊恐,好似她只是一棵不起眼的树、一块石头罢了。
宋馨暗觉奇怪,皱眉走到一位正在做饭的老妇人面前,弯下腰低声问:“老奶奶,这儿可住着一位赵嬷嬷?她之前曾在礼部做婢女。”
老妇人往灶台下扔了两根柴火,而后起身进屋,全程没有看宋馨一眼。
宋馨无奈翘首往屋内看了一眼,那屋里黑漆漆的,也不掌灯,她静静看了片刻,什么也没有瞧见。
锅里煮着东西,飘出阵阵香气,她下了马车就直奔这里,还没有吃早饭,这香味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山珍海味。
不过主人家不愿意搭理她,宋馨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吃的,摇摇头,强忍着腹饿准备离开。
右脚刚动了一下,锅里的水却突然溢了出来,锅盔上还余留着几团白沫,宋馨知是水烧开了,再度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那老妇人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怕火把水烧干,便好心的伸手掀开了锅盖。
“啊!!!”
伴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她抖着手一下子扔了锅盖,头皮阵阵发麻。
那锅里、锅里竟然煮着一个血淋淋的狗头!
安离昇急步跑过来,看清里面的东西,不动声色的将锅盖重新盖好,而后伸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与此同时,老妇人也从屋里走出来了,她手上还拿着一根鲜血遍布的狗骨头。
“离开这里。”她阴侧侧的开口。
宋馨快被吓哭了,头埋在安离昇胸前始终不敢抬起来。
安离昇眉眼含笑带她离开,走到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时,蓦然发现胸口传来一丝凉意。
他皱眉抬起宋馨的头,见那张白皙好看的脸上满是泪水,抽抽搭搭的往下落,俨然是吓坏了。
“胆子这么小,以后怎么做大事。”安离昇失笑,拂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宋馨不顾形象的抹了把脸,“我是女子,又不需要建功立业,有什么大事可做。”
“那可不一定。”安离昇笑得有些莫名。
第374章:似懂非懂
宋馨挑眉瞪他,“我都这样了,安大人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这种场面都险些让她吓破胆,她实在难以想象,以后碰上更凶险诡异的事该怎么办。
她才不要做大事呢,她此生唯一的梦想就是赚大钱,然后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
安离昇知她此刻心情不好,摸摸她的头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一只手。
“走吧,我们已经找到她了。”
找到了?!
宋馨微愣,跟着他往前走。
村口第二间屋子前,叶引歌正蹲在地上玩弄她刚捉的那条美人黛,不远处还坐着一个中年妇人,眉眼和赵婆子有几分相似,不过头发白了大半,看起来反而比赵婆子苍老许多。
叶引歌做什么,她就在一旁照葫芦画瓢,一边做手势还一边傻笑。
“她就是赵嬷嬷?”宋馨愣愣问他。
安离昇默默点头嗯了一声。
青峰从屋子里走出来,满身飘着尘土,一张古铜色的脸上也沾了不少灰。
“公子,属下已经将里面收拾好了。”
安离昇敛眉看他一眼,而后拉着宋馨进去。
这屋子是用青竹搭起来的,所以比较潮湿,宋馨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
屋子不大,但中间被隔断了,外面放着一张桌子,而里面则靠窗放着一张竹床,约莫可以躺下三个人,看起来很是简陋。
“这个村子的人怎么都怪怪的?”
宋馨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还是热的,应该是青峰刚煮好的。
安离昇顺其自然的接过一杯淡淡抿了一口,说:
“屋头村原本就只是一个小村落,加上地方又隐蔽,外面很少有人能进来,里面的人也几乎不出去。
如此便无法通婚生子,整个村子的人多是近亲,生下来的孩子不是夭折便是身患奇病,正常存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后来村子里便禁止同村人通婚了,那些废弃屋子里的主人家,基本上都死光了,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些老人,应该是屋头村的最后一代人。”
宋馨静静听着,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她一直以为东陵民风开放,可屋头村离京都城这么近,还能闭塞至此,其他地方应该更不用说了。
她喟然叹了一口气,拧眉问:“那她如今这副样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安离昇凛凛神没有说话。
叶引歌拿着蛇走进来,语气淡然道:“别急,我会治好她的。”
宋馨见那蛇不停朝自己吐信子,闪身坐到对面的位子上。
叶引歌嬉笑,“宋姐姐,这蛇一点儿都不可怕呀,它可听话了呢,不信你摸摸。”
“我现在拒绝跟你说话。”宋馨扭头不看她。
小丫头收到安离昇的眼神暗示,默叹一气将蛇收了起来。
“治好她,大概需要几天?”安离昇音色淡淡的问她。
叶引歌想了想,缓缓伸出三指,“她的失心疯本来就是吃了某种毒药引起的,如果当时就去看大夫,不需半天即可痊愈。虽然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人送她去医馆,但如今时间过去太久了,毒性已慢慢侵入体内深处,若想彻底根治,自然需要些时间。但如果用药浴的话,三天之后,我能让她恢复七成。”
安离昇凝神沉思,而后点头,“好,这三天我们都住在这儿,缺什么东西,尽管告诉青峰。”
叶引歌点头,当即从小药包中拿出一张纸,没有笔墨,她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往宋馨喝过的茶水中倒了滴绿色的汁液,而后以手代笔,在上面写了几味药草名。
“青峰哥哥,麻烦你回忘忧堂帮我把这些药拿来,一共三天的用量。”
青峰慎重接过,凛神正要往外走,安离昇又突然叫住他。
“把车厢里的弓箭拿进来。”
青峰凛神退下,很快便将他要的东西拿过来了。
宋馨不解看他,“拿这个做什么?”
“带你们上山打猎,村子里没什么吃的,难道你想在这儿饿三天?”安离昇眯眼淡笑。
宋馨瞥了一眼,表示自己兴致缺缺。
叶引歌却扑闪扑闪的眨着大眼睛拍手,“太好了,我还没有打过猎呢,安大人,走,我们现在就去!”
她说完,便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安离昇拂袖起身,见宋馨依旧坐在椅子上不动,扬眉轻笑,“你确定不去?”
“不去。”宋馨摆手。
安离昇哦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往外走,“听说有些疯子看起来无害,但突然发疯的时候,连杀人放火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后山离这儿还有些距离,青峰又回城了,你不跟我们同行的话,那就尽量保护好自己,莫被她伤着了。毕竟这村子里的人这般冷漠,我估计你就是大喊救命,也不会有人来帮你的。”
宋馨默默听着,见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追了上去。
“我觉得,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
安离昇淡笑,脚步刻意放缓了。
三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屋头村的后山上,山里比外面要更冷一些,又粗又高的参天大树挡住了头顶的阳光,地上的草已快长到膝盖高了,可见这山上几乎没有人来。
宋馨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不是树就是草,除了头顶时不时传来一阵不知名的鸟叫声,她根本看不见一只活物。
叶引歌有些急躁了,抓着安离昇的衣摆问:“安大人,这儿好像什么都没有啊,我们能打到猎物吗?”
安离昇敛容轻笑,“耐心点,太过着急,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小丫头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离昇的耳朵动了动,缓缓拉开弓,一支冷箭搭在弦上。
清风拂来,宋馨能清楚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随着山风吹拂的方向轻轻游荡,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安离昇手上的箭迅速飞了出去,径直落在那片草丛里。
叶引歌兴奋的跑过去,倏尔扬声大叫道:“宋姐姐,你快过来看,安大人射中了一只兔子!”
宋馨听到有猎物,面上也有些惊喜,不等她上前,小丫头已经提着兔耳朵回来了。
那是一只肥嫩的野兔,被安离昇一箭射中脖子,血倒是没有流多少,不过已经一动不动了,俨然死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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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
第375章:不厌其烦
“这么大一只兔子,够我们三个吃了吧?”她讪讪开口。
小丫头却摇摇头,拧眉道:“怎么会呢,这还不够我一个人吃。”
宋馨咋舌,“这么大一只,你还不够吃?”
叶引歌理直气壮的点头,“宋姐姐,我年纪小,需要多吃一点长身体呀。”
宋馨:……
这话她真的没有办法反驳了。
之后安离昇又打了一只兔子,草丛这么高,宋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它们的,反正她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打了两只,她觉得应该也够了,不想这时候安离昇却突然把弓箭扔到她手上。
“干、干什么?”她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安离昇轻笑,“上次在紫枯林学过射箭之后,你就没再去过了,说好半个月,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借今日这个机会,我看看你手法生疏没有。”
那你也太会挑时机了。
宋馨暗暗腹诽,一边回想着青峰那天箭她的技巧,手缓缓举起了长弓。
没有靶子,宋馨就以十米开外的树作为定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待水眸再度睁开时,以往的温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心的专注和凌厉。
叶引歌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攥着小拳头无声为她助威。
这时候,山里又刮来一阵凉风,吹动着头顶的树叶纷纷往下落,宋馨定睛看着十米外的那棵树,屏息凝神,倏尔放出一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支箭便稳稳插进树干里,箭头还插着一片树叶,是方才落下时,不幸被宋馨的箭插中了。
“宋姐姐好厉害啊!”叶引歌竖起一根大拇指,对她赞不绝口。
宋馨笑了笑,暗幸自己没有在安离昇面前丢人,方要将弓箭放下,他的手却突然从身后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
“安离昇?”宋馨拧眉,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叫他的名字了。
“我教你怎么打猎。”他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耳畔,让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宋馨挣扎了一下想松开,奈何他握得实在太紧,她根本就挣脱不动。
“这个我也要学吗?”
她一直觉得打猎是只有男人才要学的东西,当然,像凌霜那种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女孩子除外。
安离昇抿唇,说:“多学一样本事,就多了一个保命的技能,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没办法预料,万一你哪一天不幸迷失在山林里,起码我不用担心你会饿死。”
他希望他能把宋馨培养成一个坚强、聪明且有自保能力的女子,毕竟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保护她,有一技傍身,他才会对她放心。
宋馨觉得他的话也有些道理,不过她得走多大的霉运,才会莫名其妙的迷失在一处深山老林里啊。
而且……
“安大人,我觉得,就算我学会了打猎,但弓箭这种东西我又不可能随身带着,到时候没有工具,不一样要饿死吗?”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安离昇动作一顿,想了想,敛容问:“我给你的血魔铃呢?”
宋馨举起手给他看,他不让她取下来,她也真的没取过,就怕他哪一天来个突然发问。
安离昇见她还算听话,笑了笑,温声道:“我教你怎么使用它,这个东西很方便,里面的银针又有剧毒,一样可以打猎。”
宋馨更纳闷儿了,猎物中了剧毒,那还能吃吗?
安离昇看她一眼,在后面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想什么呢,这银针只是迅速将其麻痹,毒效要在半个时辰之后才发作,且无药可解,你只需要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将猎物的尸体处理干净即可。”
宋馨愣愣点头,视线却一直定格在他手上。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仔细去看他的手,指节又白又长,他的手长得和他的脸一样好看,虎口处却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像是被长剑刺伤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专心点。”安离昇沉声提醒她。
宋馨连忙收回神,听他详细讲解血魔铃的用法。
原来在她先前看过的断口处还有一条又细又长的银线,它被卡在凹槽中,柔软而又不失韧度。
血魔铃其实还是很好使用的,只需将断口打开,然后用中指迅速将银线勾出,便可将里面的银针射出来。
难的是,射针时身子一定要正,手腕还必须要稳,宋馨试了几次,皆因手臂虚晃而没有射中目标,温润的水眸不免有些丧气。
安离昇含笑宽慰,“无妨,熟能生巧,毕竟是第一次用。”
宋馨轻轻点头,转了转手腕,忽然又迅速伸出,这一次,她精准的将银针射进了那支冷箭的箭尾处。
“天下暗器,果然也是唯快不破。”她挑挑眉,语气有些感叹。
安离昇笑而不语。
叶引歌却看得有些无聊了,“宋姐姐,咱们回去烤兔子吃吧,我好饿好饿了。”
宋馨见那小肚子已经瘪下去了,点点头,意犹未尽的收回手,拎起地上另一只兔子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安离昇却忽然举起弓箭,箭头微微向上,朝向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树顶。
“又要射什么?”宋馨不解问他。
安离昇眯起眼睛冷笑,“一只会听人话的小鸟。”
他话音方落,冷箭已经离弦而发,伴着“啊”的一声,远处好像有什么人砰的一下重重落在了地上。
蛇出洞了。
这是宋馨和安离昇此时的想法,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随后带上他们今天射的兔子下山。
在小竹屋前,安离昇又不厌其烦的教宋馨怎么处理兔子的尸体,怎么生火烤制,所有细节都一字不落的说给她听。
最后烤出来的兔子虽然还是欠缺了一些味道,不过却是一场极难得的体验。
宋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学这种困境生存的本事,更未想过,安离昇竟会一语成谶,在后来的某一天,她真的让自己沦落到了一个绝望的无人之地。
傍晚时分,青峰带着叶引歌需要的药材回来了,顺便还带了不少吃的。
三人简单吃了一些,小丫头便开始为赵嬷嬷准备药浴,宋馨站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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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刺客冒头
滚烫的热水将药草的味道充分发挥出来,一桶清水很快被药物浸染成墨色,叶引歌早早让青峰点了赵嬷嬷的穴道好定住她,而后才开始为她脱衣服泡药浴,接着拿出十二根银针,一一刺入她头顶。
赵嬷嬷这会儿难得的安静,其实同她相处了一天,宋馨发现她除了神志有些不清醒之外,其他都还好,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嘴里常常会冒出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石头,血,好多血,妖怪……”
看,她又在胡言乱语了。
宋馨默叹,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一次药浴要泡整整两个时辰,叶引歌帮人治病的时候,精力异常充足。
宋馨却觉得有些疲惫,见这里暂时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便缓步走到外面,坐在竹子铺成的石阶上,头斜靠着栏杆打算小憩一会儿。
“宋馨。”
这个时候,她又听见安离昇在叫她,声音似乎来自头顶,她起身走到屋前空地上仰头找了一圈,发现他正站在屋顶浅笑吟吟的望着她。
“上来,带你看星星。”
宋馨犯了愁,“我怎么上去?”
安离昇随手指了指右边的竹梯,宋馨看了一眼,果断摇头。
“算了,我还是待在下面吧,下面踏实。”
这梯子近三米高,她爬到一半铁定要吓死,万一一脚踩空了,说不定整个人都要摔下来,还是留在下面比较安全。
安离昇默叹,倏尔从上面飞下,一只手环过她的腰,猝不及防的点足又飞了上去。
“你又这样!”宋馨软着腿瞪他。
上次在宫里,她不小心偷听到太子和柳飞婵在说话,险些被太子发现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突然飞过来,然后揽着她的腰飞到了高处。
安离昇好笑似的挑眉,“我又哪样?”
宋馨懒得理他,抿抿唇,在屋顶上坐下来。说是屋顶,其实也不过是一堆茅草罢了,能挡风遮雨,已算极好。
安离昇在她身旁躺下,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微眯起狸目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低低开口,“你躺下来,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东西?”宋馨扭头问他。
安离昇却抽出一只手拍了拍旁边的茅草,示意她躺下才说。
宋馨也说不出为什么,忽然对他的话生出几分期待,犹豫一瞬,她蓦然眯起水眸缓缓躺下去,她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莲香。
安离昇笑着开口,“把眼睛睁开。”
宋馨顿了顿,照着他说的做,眼前有很多东西在闪烁,莹润的水眸中忽然露出一抹惊喜。
一轮圆月悬挂在空中,却又仿佛近在眼前,这是她第一次离月亮这么近,天空是如此深邃,皎洁的月光在她眼中投下一片剪影,周围还有不少星星在闪烁,似乎说着什么有趣的秘密。
魄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团。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
她活了三辈子,自诩风雅,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真正的“赏月”。
月光很清冷,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望月如镜,她在那里面,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玦然白衣如明月圣洁,身上披着一袭清华,墨丝如瀑般垂在背后,他的影子是那般熟悉,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安离昇。”
“嗯?”
宋馨忽然惊醒过来,耳根子都红了。
她缓缓坐起来,轻咳一声,说:“我们下去吧。”
安离昇挑眉,“时辰还早,下面还没有弄完,难得今夜有如此美景,改日回到京都城,你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宋馨心想也是,抿抿唇,干脆又重新躺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
“你三天不上朝,没关系吗?”
“我向皇上告了病假,再说,如今朝中也不适合我出现,我一连消失三天,那些人的疑心才会越来越重。”
“听说皇上已经命你接管禁卫军了,我还没有向安大人道贺呢。”
“难道上次的不算?”
宋馨想了想,说:“这次是认真的。”
安离昇嗤笑,“好,我接受了。”
过了一会儿,安离昇听见耳边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扭头一看,才发现宋馨已经睡着了。
他侧过身支起头,眉眼专注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似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刻进脑海中,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了她额前的一缕秀发。
时间又过去一个时辰,叶引歌终于帮赵嬷嬷泡完药浴,满心疲惫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青峰无语,将她抱到内室的竹床上,方一转身,却见安离昇抱着宋馨进来了。
青峰垂着眸子默默退下,全当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恭恭敬敬的候在外面等他出来。
等安离昇负手走出来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隔壁的废弃竹屋,外面看起来又脏又乱,里面却很干净,是青峰另外收拾出来的。
“那个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安离昇坐在桌前敛眉开口。
他指的,是今天在后山出现的刺客。
青峰点头,“是岭南人。”
岭南人?
睿王爷……
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笑意有些莫测。
睿王爷派人跟踪他们,莫非是因为他和凤血石的失踪有关?还是……他在帮什么人的忙?
安离昇淡淡想着,指尖饶有节奏的敲在桌面上,“这两天,他们应该还会派人来,抓住之后尽管杀了,但不许打扰到宋馨。”
“是。”青峰颔首领命。
这时,外面又匆匆走进一人,“公子,又来了一拨人。”
安离昇“啪”的一下将手按在桌子上,冷笑道:“一个也别放过。”
他倒要看看,这背后究竟都藏着哪些人。
宋馨挨着叶引歌睡得很是安稳,全然不知外面都发生了何事。
之后两天,村子里时不时还会有刺客冒头,不过都被安离昇的人暗中解决了,叶引歌专心治疗赵嬷嬷,在第三天下午,视线散乱的赵嬷嬷坐在椅子上,在叶引歌进行完最后一次针灸后,眼中突然有了焦点。
宋馨知道她这是慢慢变好了,心情一瞬间变得很轻松。
安离昇看了一眼,淡淡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回京。”
宋馨没有异议的点头,在这儿待了三天,她身上又臭又脏,再不回去,她真的要把自己嫌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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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馨是那种越来越强大那种,她的未来不会弱的!@吆露吆露
第377章:孤男寡女
几人带上赵嬷嬷连夜离开屋头村,马车方驾驶到官道上,这个小小的村落忽然之间燃起一把大火,竹子遇火就燃,不消片刻,整个村子已烧成一片灰烬。
而另一边,一直负责留意宋馨动静的屏儿此刻正站在阮书瑶房内,语气讥讽的说:“阮姐姐,那宋馨可是已经整整三天都没有回来了,我问过守城门的士兵,他们说那晚出城的马车也没有回城。你看看,这是有多浓情蜜意啊,一对狗男女,居然幽会了三天,这要是传扬出去,对宋馨的名声可就有影响了吧?”
男女互相欢喜虽不是什么大事,可东陵的女子大多还是矜持的,平日里顶多也就和情郎见个面,哪有宋馨这样连家都不回的,未免也太伤风败俗了。
阮书瑶挑眉一笑,说:“如此,可就怨不得旁人害她了,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吗?”
屏儿郑重点头。
阮书瑶拂袖起身,“我要见的人,你帮我约到了吗?”
屏儿轻声温笑,“自然是约到了,我办事,阮姐姐还不放心吗。”
阮书瑶赞赏的看她一眼,倏尔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屏儿,这几天你在膳房受苦了,你放心,再过几日,我一定想办法跟将军说让你回来。”
屏儿抿唇摇头,“阮姐姐,其实屏儿待在哪儿都无所谓的,只要阮姐姐心里一直记着屏儿就行。”
“那是自然,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的好妹妹呀。走吧,该见咱们的客人去了。”阮书瑶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而后摸摸她的头,凝神往外走。
屏儿深吸一口气,随后跟上。
阮书瑶约见的人此刻正坐在醉仙居二楼的雅室中喝茶,身上浓郁的花香充斥了整间屋子,小二领着阮书瑶进来的时候,不由觉得头晕目眩,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阮书瑶也有些厌弃的皱了皱眉,不过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头,嘴上很快便露出笑意。
“柳小姐来得好早。”
临窗坐着的女子身穿一袭粉色长裙,发上戴着一根珠钗,涂着粉色蔻丹的玉手轻轻扣在桌面上,神情倨傲而自信,正是和宋馨闹过矛盾的柳飞婵。
不过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柳家抓孙如玉的把柄,没空顾得上宋馨,要不是阮书瑶突然约她出来,她差不多都要把她和宋馨之间的恩怨给忘了。
柳飞婵喝了一杯茶,暗暗打量阮书瑶,她虽然久居深宅,但外面的消息还是能传到耳边去的。
听说这个女人一直跟在卫将军身边,与将军关系匪浅,回京之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魅惑将军跟宋馨退亲。
这种手段,柳飞婵自问自己差得远了,太子表哥看起来比卫将军还要温柔许多吧?可是她现在连太子还没有拿下。
故而当阮书瑶派人约她出来的时候,她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样来了,因为她想趁机向阮书瑶讨教几招。
“阮姑娘请坐。”柳飞婵拂袖,轻轻指了下对面的位子。
她这一动,屋子里的味道就更浓郁了。
阮书瑶笑了笑,信步走到那儿坐下,神色淡然的打开了窗户通风。
柳飞婵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不知道阮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阮书瑶不着痕迹的眯起眼睛,“为了……宋馨。”
宋馨?
柳飞婵一愣,皱皱眉,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听见她的名字。而阮书瑶的目的,她多少也能猜出几分,但就是有些不理解。
“卫将军不是已经跟宋家退亲了吗?怎么,你还不满足?”
阮书瑶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优雅地轻抿一口,“如果,柳小姐喜欢的男子一直被别的女人纠缠,而这个女人,不管是样貌还是品行,样样都比不过你,柳小姐觉得,你能容得下她吗?”
柳飞婵闻言,瞬间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手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我就知道,宋馨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她根本就没有外面传扬的那么好。
先前勾引我堂哥,结果到了宗人府却矢口不认,反而诬陷我堂哥侵犯她,结果害得我们柳家险些被城里的百姓骂死。
后来她又被我撞见在御花园里跟别的男人幽会,我当场抓包,她还不承认,简直……”
“宋馨和别的男人幽会?柳小姐可知这人是谁?”阮书瑶一下子抓住她话里的重点,心底突然生出几分雀跃。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她今日原本正打算跟柳飞婵说这件事,没想到柳飞婵早就知道了。屏儿始终查不出那男子的身份,也许,柳飞婵这儿会有什么线索。
果然,待阮书瑶话音一落,柳飞婵便眨着眼重重点了下头,“当然知道啊,他是我太子表哥身边的幕僚,叫杜言悔。”
当时她纯粹是被杜言悔给唬住了,如果能再冷静一点儿,直接抓着他们去皇上那儿,那俩人通通都得进大狱,看他们还怎么在她面前横。
阮书瑶微微挑了下眉,故作神秘地问她,“那柳小姐可知,宋馨已经跟这个男人出城了?”
“真的假的?”柳飞婵的语气透着几分怀疑。
阮书瑶温声低笑,“自然是真的,而且已经出去整整三天没有回来了呢。”
柳飞婵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这个消息着实惊人了,堂堂书香世家的二小姐竟然和男人出城三日都未归。
孤男寡女,郎情妾意,无需多问也知道他们都干什么去了,呵,这个宋馨,果然一点儿都不安分。
两人正在说话间,屏儿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在阮书瑶耳边耳语几句,阮书瑶顿时笑出声。
“柳小姐,我这妹妹刚从城门那儿得到的消息,宋馨他们坐的那辆马车,已经进城了,你就在这城东大街上等着,一定能当众把她那张温婉淑仪的脸给撕破了。”
柳飞婵刚想说好,旋即又戒备起来,“你突然告诉我这个消息,还让我去街上闹,到底有什么意图?”
她不傻,在柳家住了这么多天,自然也明白,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你,除非她另有所图。
阮书瑶笑了笑,也不跟她兜圈子,直白了当地说:“柳小姐与宋馨有私怨,而我刚好也看不惯她,故而我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第378章:见怪不怪
你是柳家的小姐,身份尊贵,无需忌惮会不会得罪宋馨,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虽然有将军庇护,但说到底也只是将军府的一个下人。
宋馨压我一头,此事若由我出面,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我就只好请柳小姐帮忙了。”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刻意抬高柳飞婵,就是为了博取柳飞婵的好感与信任。
一个旁系之女住在柳家本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多少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女子皆有虚荣心,柳飞婵应该比别人更甚,所以这个时候,她就是要夸的柳飞婵心潮澎湃,好无所顾忌的为她所用。
柳飞婵果然被阮书瑶说动了,脸上神情愈发高傲,眼珠子微微一转,她轻咳一声,看着阮书瑶说:“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阮书瑶心头微怔,而后低笑,“柳小姐请说。”
柳飞婵悄悄看了屏儿一眼,忽然凑上前压低声音,“我对太子表哥倾慕已久,可他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最近一段时间我甚至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了。而你待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竟能让他为了你连卫宋两家的亲事都退了,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阮书瑶看她一眼,当即就反应过来了,心底不由发出几声嗤笑。
这柳飞婵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不过是一个空有虚名的“柳家小姐”而已,太子娶亲,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侧妃,那都必须是京都城有头有脸的高官之女,是要有足够的家世背景好扶持他登基的,而柳飞婵,她能代表柳家吗。
心底虽是不屑,但阮书瑶面上还是和善笑道:“好,柳小姐帮了小女的忙,于情,我自当有所回报才是。”
柳飞婵见她答应了,面上不禁一喜,转眼瞧见街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她眯了眯眼,扬眉问阮书瑶,“宋馨可坐在那里面?”
不等阮书瑶说话,屏儿已经点着头开口了,“回柳小姐,正是。”
柳飞婵“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阮姑娘,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若是食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是自然。”阮书瑶敛眉轻笑。
柳飞婵淡淡瞥她一眼,带着满身花香下楼了。
阮书瑶终于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就她穿成这样,难怪太子殿下瞧不上她,真是个傻子。”
屏儿跟着笑了一声,扭头瞧向窗外准备看热闹。
城东大街上,青峰驾着马车缓缓而来,方要经过醉仙居,一抹粉色倩影突然从一旁冲过来,青峰目色一凛,连忙拉了下缰绳。
“宋馨,出来!”
柳飞婵站在马车前大叫。
青峰不悦地皱了下眉,“何人在此大声喧哗,还不速速离开!”
柳飞婵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车厢前伸手重重往上面拍了几下,“宋馨,你快给我出来,你跟野男人私会,出城三天都不回,你简直伤风败俗!”
醉仙居是热闹之地,城东大街更是行人如织,柳飞婵喊了这么两下子,把过往路人都吸引过来了,就连在醉仙居里面吃饭的宾客也纷纷挤到门口看好戏。
柳飞婵见人多了,愈发猖狂起来。
“宋馨,你以前和卫将军有婚约在身的时候去勾搭我堂哥,现在和将军退亲了,又跟别的男人缠绵,你怎么这么下贱呢!骨子里就这么离不开男人是不是,你要想找男人可以跟我说啊,我家的下人轮流等着伺候你!如今被本小姐抓包,怎么,突然藏起来做缩头乌龟了?哼,敢做不敢承认,你快给我出来!”
柳飞婵骂的话越来越难听,青峰握着马鞭想一鞭子抽到她嘴上,但他也清楚这样反而会给宋馨带来更大的麻烦,想了想,他深吸一口气,凌然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就在这时候,车帘忽然被人撩起,一个红衣束冠的贵公子探出头,冷冷扫了柳飞婵一眼,而后一跃跳下去,潇洒倜傥的扇着扇子,嘴中发出一声嗤笑。
“柳飞婵,宋宋跟别的男人出城幽会三日,你指的,不会是我吧?”
柳飞婵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之人,“段红绫,怎么、怎么是你!”
“不是我,你以为还会是谁?”段红绫挑眉,不客气地问。
柳飞婵却不跟她废话,走到车厢前欲掀开车帘,一条银色斑点蛇却突然爬出来,顿时吓得她花枝乱颤。
“啊!蛇,有蛇!”
柳飞婵几步跳开,随手拉了一个吃饭的宾客挡在自己面前,不想这宾客也怕得要死,蓦然大叫一声和柳飞婵抱成一团。
宋馨和叶引歌随后从车里下来,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柳飞婵,倏尔挑眉,“柳小姐,这随随便便就和陌生男人抱在一起,怕是有伤风俗吧?”
柳飞婵一怔,冷着脸连忙将宾客推开。
而那条蛇已经缠到了叶引歌的手臂上,懒洋洋的耷拉着脑袋睡觉。
柳飞婵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几步走上前瞪着宋馨问:“宋小姐,有人亲眼看见你坐着这辆马车和一个陌生男子出城幽会,整整三天都没有回来,对此你可有什么好说的?”
“我自然还有话说,”宋馨轻笑,抬起水眸若有似无的往楼上雅室看了一眼,“那人怕是眼拙了,虽然阿绫打扮得很英俊,可却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柳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污蔑我,你是吃饱了撑得才会没事找事做吗?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一起到宗人府找陈大人好好评评理,如何?”
柳飞婵一听说要去宗人府,眼中忽然露出怯意,眼珠子一转,依旧瞪着宋馨问:“既然你约的人是段小姐,那你们俩为何要鬼鬼祟祟的出城,还一连三天都没有回来,而且她还穿着男子的衣服,我看,她根本只是你临时拿来糊弄我们的吧?”
宋馨嘴角笑意不减,眼神幽暗的看着柳飞婵,“段世子身上的顽疾始终不见好,阿绫心急如焚,听说城中出了个小医仙,所以来找我帮忙。但给段世子所配的药方中缺了一位药材,我们便连夜出城寻找。守城门的士兵不是都看见了吗,我们是光明正大出去的,至于阿绫为何要穿男装,我以为京都城的百姓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呢。”
第379章:深负重罪
宋馨话音一落,周围百姓纷纷点起头来。
谁不知道国公府的段小姐性格豪爽,骑马射箭、舞刀弄枪那可是无一不精。
有好几次在大街上,他们都看见段小姐是一身男子装扮,不但不觉得怪异,反而认为段小姐就适合穿男装呢,她把男人的豪迈和气概全展现出来了。
柳飞婵面子上渐渐有些挂不住,却又不想就此饶过宋馨,眼睛瞄到叶引歌身上,忽然又笑了,“宋馨,你撒谎,你们既然是出城寻药的,那药呢?你别告诉我,你们什么也没找到。”
宋馨忍不住抚额,暗想这柳飞婵可真是蠢到家了,都被人利用了,还在做垂死挣扎。
叶引歌天真无害的眨眨大眼睛,指着晒太阳的美人黛说:“呐,我们找到的药就是它啊。”
柳飞婵挑眉,“这分明是一条毒蛇,你却用它做药,无知的小丫头,你逗我呢!”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人顿时就不乐意了。
柳飞婵骂宋小姐,他们可以不管,毕竟她们二人互看彼此不顺眼,这在京都城更不是什么秘密。
可柳飞婵居然说叶引歌“无知”,这他们就忍不了了,小医仙的医术他们可是有目共睹,能把两个已经死了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别说这毒蛇可以做药,就是小医仙让他们生吃,他们也愿意!
“什么人啊这是,宋小姐明明都跟她解释清楚了,居然还挑刺,这不明摆着找茬吗。”
“就是,她居然还说小医仙无知,如果小医仙都无知的话,我看咱们根本就不用活了,因为已经蠢到无药可救了。”
“我看她才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啊。”
…………
围观的百姓里还有不少是去忘忧堂看过病的病人,其中当属他们埋怨柳飞婵的声音最大。
柳飞婵瞬间红了脸,她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只从府里的下人口中听说京都城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小医仙,可她哪知道,那医仙竟然是面前这个才十岁左右的小丫头。
周围都是骂她的,什么难听话都有,柳飞婵无地遁形,心里暗暗将阮书瑶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个贱女人,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敢跟她虚报消息,她今天真是要被害死了!
恨恨跺了下脚,柳飞婵瞪了宋馨一眼,而后转过身挤开拥堵的人群飞快跑走了。
众人本是看好戏的,没想到看了一出闹剧,纷纷摇着头,暗觉无聊的散开了。
宋馨凝神往楼上看去,这次是直接对上了阮书瑶的眼睛,唇角鄙夷地笑了一声,而后扭头上马车。
阮书瑶冷眼看着马车离去,声音蓦然沉下来,“怎么回事,不是说她是和陌生男人出城了吗?车厢里坐的为何会是段小姐?”
屏儿也觉得纳闷,“阮姐姐,我可以发誓那天晚上我一定没有看错人,车厢里坐的确实是一个男人,他的身形明显要比段小姐高大许多,一定是宋馨,一定又是她搞的鬼!”
阮书瑶心里也清楚屏儿不会对她撒谎,如果出城时陪着宋馨的确实是个男人,那就说明,这三天,宋馨还是和那个人待在一起。
只是在刚刚回城的时候才突然换成了段红绫……可是,宋馨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对付她?
想到这里,阮书瑶忽然抬眸问屏儿,“你找的那个守城门的士兵,靠谱吗?”
屏儿坚定点头,“我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帮我留意那辆马车,只要看到马车回城,立刻找人来通知我,而且这不过是一件小差事,我也没告诉他我的身份,他不可能会出卖我的。”
阮书瑶闻言皱眉,想了想,又对屏儿说:“去,查查刚才我跟柳飞婵说话的时候,段红绫有没有来醉仙居。”
“阮姐姐怀疑段小姐通风报信吗?”屏儿目露疑光。
阮书瑶不带一丝犹豫的点头。
屏儿见状,连忙下楼找掌柜的去了。
青峰驾着马车一路稳稳的往宋家走,段红绫坐在宋馨旁边长呼一气,挑眉道:“幸好那守城门的士兵是个贪心不足的家伙,嫌阮书瑶给的十两银子太少,又反过来出卖消息好从你这儿拿更多的钱。也幸好本小姐恰巧在街上跟你遇上了,不然刚刚肯定又是一个大麻烦。”
宋馨心底也闪过一丝侥幸,不说她跟陌生男子出城幽会,单单让别人知道她跟安离昇待在一起,朝中那些人以后就更不会放过宋家了。
她深吸一气,顿了顿,忽然敛容问:“不过你今日怎么上街了?”
段红绫眨眼,“自然是找你啊,其实我三天前就去忘忧堂了,不过医馆的伙计说你和小医仙都不在,我就在街上逛了三天,就想着看会不会遇到你,没想到还真让我撞上了。”
宋馨了然,水眸中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你来找我,是为了段世子的病?”
段红绫点头,皱着眉说:“我大哥昨天夜里又吐血了,太医院的御医说他怕是熬不到年关了。宋宋,我知道我大哥之前得罪过你,但他也是关心则乱,云姐姐的父亲死了,而你的侍卫刚好又在现场。但凡遇到云姐姐的事,我大哥素来会失去理智,但他本质还是善良的。宋宋,我求求你,能不能看在我们俩以前的交情上,带小医仙去看看我大哥?”
宋馨没想到她方才随口找的托词竟然会是真的,说实话,她并不想让小歌儿去救段行止。
毕竟段行止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就凭他和问仇之间的那些恩怨,就足以让她拒绝段红绫。
可是这种事又断断不能说出口,更何况如果就此让段行止病死,反而还便宜了他,深负重罪之人,不亲耳听到他一声抱歉,未免不是一种遗憾。
宋馨想了想,扭头问叶引歌,“要不要去国公府为段世子看病?”
小丫头一听国公府,大眼睛顿时亮了,国公府应该会给她不少诊金吧?
“去啊,为什么不去。”
她还要攒够银子给哥哥买大宅子呢。
段红绫见她答应了,惊喜的凑过去想抱抱她,那条美人黛忽然直起身子凶神恶煞的吐信子,吓得段红绫也不敢动了。
“没事没事,它不会乱咬人的。”叶引歌笑着安慰她。
第380章:颠倒是非
段红绫脸上神色讪讪的,她原本觉得自己胆子已经足够大了,没想到这小丫头更胜她一筹,宋宋身边怎么老出现这种奇人。
马车走到街尾的时候,段红绫便下去了,叶引歌跟着宋馨回宋家,一到西苑便钻进屋里,四仰八叉毫无形象的趴在宋馨床上。
“还是宋姐姐的床舒服啊,睡了三天竹床,我的小腰都快断了。”
宋馨笑听她感叹,叫来迎冬询问府上的事。
“夫人每天照旧都在佛堂念经,老爷和大少爷日日上早朝,倒也没什么事发生,不过堂老爷倒是来过一次,因为吴氏被判了八年刑狱,结果吴氏在大牢里寻死,牢头没办法就去找了堂老爷,反正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在牢里都说了什么,堂老爷一离开衙府大牢,就直奔咱们府上来了,恳求老爷出面让吴氏少坐几年牢呢。”
“那我爹怎么说?”宋馨沉吟开口。
迎冬笑了,“老爷素来最是刚正不阿的,他哪会答应堂老爷啊,所以二话不说便给拒绝了,不过堂老爷走的时候,脸色似乎很难看,还说什么今日不帮忙,日后有我们后悔的时候。”
宋馨淡淡听着,水眸瞬间黯下来。
二叔性子温厚,又是个读书人,素来最看重自己的脸面,吴氏入狱,按理说他是不会再搭理她了。
可如今反而要爹救她,看来,在衙府大牢里,吴氏一定跟二叔说了什么诱人的条件,不然他不可能一反常态。
日后有我们后悔的时候……
呵,看来,这个条件对宋家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啊,如此她倒是愈发好奇,吴氏究竟都对二叔说过什么了。
不过眼下还是应当以杜家的事为重,吴氏能有什么筹码,她比二叔还清楚,她猜二叔被吴氏蛊惑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宋莹都跑了,吴氏着急出来有什么用,还是在牢里待着吧,省得被秦氏扒的皮都不剩。
入夜,幽静的水榭内忽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什么东西在地上爬,听得青峰浑身起鸡皮疙瘩。
“公子,它们来了。”
安离昇自然也听见了声音,他站在书房往窗外看,院中一片平静,夜风悠悠荡荡,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耳中的沙沙声却一直没有间断。
“赵嬷嬷安顿好了?”
青峰点头,“她就住在后院,有影卫守着,绝不会被人发现。”
安离昇敛容淡笑,眸底一片风轻云淡。
几只小虫子趴在角落里,听见安离昇和青峰的谈话,忽然向后院爬去。
水榭很大,叶引歌和陆仲山回来的时候,都住在后院,不过如今陆仲山去会老友,叶引歌住进了宋家,后院便空下来了,今晚只住着赵嬷嬷一人。
青雪铺好床,淡淡看了眼在一旁呆坐的赵嬷嬷,端上铜盆退出去了。
而她前脚刚走,随后便有几只虫子顺着门缝爬了进去,守在暗处的影卫浑然不觉。
赵嬷嬷在窗前坐了一会儿,接着缓缓走至床边,清明的老眼中闪过什么,然后合衣躺了下去。
夜渐凉,整座水榭都被黑暗笼罩,院子里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赵嬷嬷躺在床上神色安详的睡着,一只不打眼的黑色小虫子忽然从门口爬过来,顺着红色的纱幔缓缓爬到床上,而后钻进赵嬷嬷的衣袖内。
子时,城中的打更人敲着铜锣在街上慢慢走着,方走到一棵大榕树下,眼前忽然飘过一个白衣老妇人,打更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难以置信的揉揉眼再看去,那老妇人却没了。
他长呼一气,暗道自己少见多怪,敲了两声铜锣,继续往街尾走。
而彼时的一条暗巷中,一身穿黑袍的人负手而站,脸掩在宽大的斗帽下,看不出是谁。
巷子里渐渐传来一阵低低的脚步声,这人得意一笑,转过身看向来人,白发白衣,正是赵嬷嬷。
“主人。”
赵嬷嬷神色木讷的开口。
这人挑了挑眉,沉声问:“安离昇的人没发现你吧?”
赵嬷嬷摇头,“没有,他们都睡着了。”
这人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摘下帽子,“你可还认得我?”
赵嬷嬷抬头看他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老奴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老奴知道,你是主人。”
“哈哈,没错,从这一刻起,我就是你的主人。”这人大笑,挑眉说,“安离昇多管闲事突然开始调查凤血石一案,原本我是不想留你的命的,可安离昇把你保护得太隐秘,如此就只能换一种法子了,我叫你来,是有事交待你去做。”
“老奴但听主人吩咐。”赵嬷嬷淡淡开口。
这人赞赏似的看着她,声音透着几分威仪,“安离昇之所以会找到你,无非是因为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凤血石的人,我也知道你的疯病被治好了七八成,当年不管你都看见了什么,从这一刻起通通都给我忘了。回去之后,若是安离昇问起当年的案子,你必须给我一口咬死了杜怀礼,是他一时生出贪念监守自盗,凤血石一直都在他手上,只是为了推脱罪责才向皇上谎称是失窃。你的失心疯,也是他让人造成的,明白了吗?”
赵嬷嬷站在那儿微微颔首道:“可是,老奴记得,那天晚上,杜大人没有进过阁楼。”
“我说了,从这一刻起,任何关于以前的事,全部都忘了。”这人语中生出几分恼意,蓦然走到她面前目色阴鸷的盯着她,“凤血石,是杜怀礼偷的,记住了!”
赵嬷嬷默默看着他没有应声。
低矮的暗巷围墙上忽然传来一记轻笑,“柳丞相,你这般急于颠倒是非,可是害怕本官知道,凤血石失踪一案与你有关?”
“安离昇!”
黑衣人面上一骇,抬眸错愕地瞪着那抹白衣,清华月光下露出一张苍老而凝重的脸,正是被革了职的丞相柳温。
他看看安离昇,又猛地收回视线瞪向赵嬷嬷,还未开口,赵嬷嬷忽然挥出一掌将他震出几米远。
“你,你不是被蛊虫控制了吗?”
柳温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旋即又是一愣。
不对,赵嬷嬷根本就不会武功,她不是赵嬷嬷!
“来人!”
他厉声大喊,突觉自己中计了。
第381章:引蛇出洞
可僻静的巷子里根本没有出现一个人,他带来的护卫,全都不见了……
安离昇沉笑着从空中落下,踱着步子缓缓走至柳温面前。
“本官在屋头村的时候遭到刺客刺杀,我还以为睿王爷也参与了凤血石失踪一案,没想到是为了帮丞相大人清路。这岭南的蛊虫也着实厉害,只可惜,相爷还是太着急了,如果你当年让人跟着赵嬷嬷,如今恐怕也不会栽到本官手里。”
柳温沉着眼瞪他,“安离昇,你什么意思!”
“相爷应该还不知道吧,真正的赵嬷嬷,在得了失心疯之后不久就死了。”安离昇敛眉轻语,看着柳温一副惊疑的样子,勾着唇角慢慢往后退,“来人,请丞相大人去刑部。”
暗巷中很快出来几个影卫,不顾柳温挣扎,直接押着他往前走。
月光下,“赵嬷嬷”伸手缓缓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秀婉约的脸,正是青鸾。
“公子。”
安离昇看她一眼,淡淡开口,“你这几天辛苦了,回府好好休养两日。”
“是……”
青鸾心下触动,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安离昇敛眸,目色淡然的负手离开,他并没有回水榭,而是趁夜进宫了。
老皇帝彼时恰好也没有睡,听到王振的通报,他当即便知安离昇要说的一定是大事。
果然,待安离昇说完当年凤血石失踪一案与柳温有关后,老皇帝一联想到当年柳温力谏自己杀了杜家满门,胸腔中好似要喷出一把火。
“柳温人呢!”
安离昇淡淡开口,“臣擅作主张,让人先将丞相关到刑部大牢了。”
“什么丞相,他早已是废相了!”老皇帝怒不可遏,沉吟一瞬,说,“朕将此案正式交由你审理,凤血石究竟是如何失踪的,还有它的下落,你一五一十的给朕查清楚。还有丞相府,自今日起,派左衣卫把守丞相府,事情未查清之前,里面任何人都不准出来!”
“是,微臣谨遵圣命!”安离昇颔首领旨,想了想,又漫声问,“皇上,如今既已查清杜尚书是被奸人陷害致死,是不是应该昭告天下,还杜家一个公道?”
他没有说杜家蒙冤,而是说受奸人所害,虽然事实是前一种,可性质却变了。
如果说杜大人是含冤而死,无异于要皇上承认他当年的判断是错误的,掌权者,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的污点。
果然,老皇帝听到“奸人陷害”几个字,神色稍稍松动了几分。
“杜家着实受委屈了,明日一早,朕就让左衣卫将皇榜贴出去。”
安离昇敛容轻笑,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眼底的目光却隐隐透出几分灼热。
出了御书房,他神色淡然的在宫道上走着,清冷的月光披在他身上,明明只穿了一袭锦衣,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杜言悔站在一道幽闭的宫门前,见他过来,唇角微微露出几分笑。
“多谢安大人。”
安离昇挑眉,“本官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但无论如何,安大人对杜家的这份恩情,言悔此生都没齿难忘。”杜言悔脸上笑意不减。
安离昇扭过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那不知,杜公子打算如何报答本大人?”
杜言悔眼底透出几分精明,“我可以帮安大人实现自己的目的。”
安离昇好笑似的挑眉,“杜公子,本官的目的,你又清楚几分?”
杜言悔淡笑,儒目坚定的望着他,“戮力上国,流惠下民。”
安离昇愣了一下,低沉的笑缓缓扬起,“杜言悔,当年的你如果有现在这般聪明,杜家何至于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
杜言悔笑了笑,面上没有丝毫神色,“如果没有经历那场浩劫,如今的杜言悔也不过是个膏粱子弟罢了,如何,不知安大人可接受我报恩?”
安离昇渐渐收敛了笑意,看着他微微挑眉,“好,如若有事,我会找人联系你。”
杜言悔浅笑,眼底倏尔溢出一抹微光。
第二天,柳温入狱和杜家平反的消息同时传遍京都城,宋馨没想到安离昇的速度竟然会这么快,然而又觉得这确实是他,印象中,似乎就没有他处理不好的事。
她坐在院中静静喝茶,思绪不由得飘到那天,她从赵婆子那儿打听完消息乘马车回家的时候。
她坐在他旁边,同时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赵嬷嬷当晚看见窃贼左耳的耳垂处有一个很明显的红色胎印,看起来像一朵红梅。赵嬷嬷虽然得了失心疯,但不完全是疯的,也许是中毒不深,所以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所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赵婆子。
而坏消息时,赵嬷嬷在回老家不久便失足掉进河里溺亡了。
她本以为线索到这里会断掉,没想到安离昇却想出了一条引蛇出洞的计策,屋头村,包括那个“赵嬷嬷”,全部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因为真正的赵嬷嬷已经溺亡的事只有赵婆子知道,而赵婆子的老家,也并不在屋头村。
所有这一切,从他们出城的那一刻开始,都只是在做戏给幕后主使看。
可是,宋馨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柳温与杜家灭门案有关,这是杜言悔早就查清的事实。如果是他派人偷走了凤血石,那以柳温的性子,一定会在除掉杜伯父之后再交出凤血石,如此好在皇上面前邀功。
而且她第一世在柳家待了那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任何一点儿关于凤血石的消息,可见柳温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除掉杜伯父,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他,有同盟。
盟友的目的是为了偷走凤血石,而这恰好给了柳温机会去定杜伯父的罪,一箭双雕,所以若想找出凤血石的下落,唯有从柳温那儿下手。
段红绫从院外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宋馨一脸若有所思的坐在树下,杏目一眨,突然生出几分坏心。
她悄无声息的飞到树上,忽然倒挂下来,一头秀发如瀑布一般垂在宋馨面前。
“宋宋!”
段红绫大叫,吓得宋馨浑身一抖。
“你、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倒挂在树上做什么。”
宋馨轻轻拍着胸口瞪她。
第382章:制造机会
段红绫调皮的吐吐舌头,翻身从树上落下,坐在她对面说:“是你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我从院门口一直走到树下,你居然都没有发现,想什么呢?”
宋馨佯装镇定的喝了一口茶,“没什么。”
段红绫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抿抿唇也没再继续追问,眼睛四下瞅了瞅,忽然问:“小医仙呢,我来接你们去府上给我大哥看病。”
宋馨扬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还在睡,你去叫她吧。”
“行医者不是要早起的吗,她还挺能睡。”段红绫失笑,起身去叫叶引歌。
方一进去,屋内便传出尖叫声,宋馨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放下杯子走上前。
“怎么了?”
屋里,段红绫像乌龟一样缩在门后面,不远处是叶引歌的美人黛,小家伙清早睡醒了,准备爬出来晒晒太阳,没成想刚到门口就险些被段红绫踩上。
要不是段红绫反应快,现在恐怕早被它咬一口了。
“宋宋,快想办法把它弄走呀,我腿都软了!”段红绫抱着宋馨的大腿哀嚎。
宋馨也很无奈,因为她更怕蛇,要不是段红绫抱着她,此刻她已经跑出去了。
奇怪,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明明看见小歌儿把蛇装到袋子里去了,怎么自己爬出来了。
没办法,她只好站在门口大声喊还在呼呼大睡的叶引歌,好一会儿才把这只懒虫叫醒。
小丫头睁开眼看见眼前这副情形,皱皱眉,走下床一下子拎起美人黛的尾巴。
“小叶子,你太不乖了,罚你今天不准吃饭!”
小蛇柔软的身子当即缠上小丫头的胳膊,对着她摇头晃脑,很是委屈的样子。
小歌儿伸指轻轻点了下它的脑袋,“好啊你,还学会撒娇了,告诉你啊,这招对我没用,你要记住,你是一条公蛇。”
小蛇见她丝毫不留情面,蓦然朝她吐了下信子,身子缩成一团不动了。
段红绫见这蛇如此通灵性,倒也没刚才那般害怕了,一脸好奇的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它的尾巴。
小蛇慵懒的躺在叶引歌的胳膊上,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玩了一会儿,宋馨让叶引歌去穿衣洗漱,待收拾好之后,三人乘马车去了国公府。
沿行一路上还能听见周围百姓在议论柳家和杜家的事。
段红绫拿出一篮子糕点给叶引歌吃,皱着秀眉无聊道:“这群人,天天不是说这家的家常,就是说那家的理短,我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宋馨眉眼一动,温声问她,“那柳丞相这件事,你怎么看?”
“天道轮回,还能怎么看啊!”段红绫咬了一口绿豆酥,转瞬又说,“不过我今天早上去大哥院子里准备看他的时候,偷偷听见我爹跟我大哥说什么‘柳温明显已经没用了’,其他的我听得不太仔细,宋宋,你能猜出我爹说这话的意思吗?”
宋馨想了想,淡笑着摇头。
段红绫得意地挑挑眉,说:“我猜啊,他们一定是在说皇上,听说皇上当年夺皇位的时候,多亏了柳丞相在紧急关头出手相助,不然如今这皇位就是睿王爷的了,所以皇上对柳丞相才如此器重。但是皇上倚重柳丞相,不代表可以任由他任意妄为啊,你看看这些年,柳丞相和卫老将军都把朝堂弄成什么样子了。我猜皇上早已对柳丞相心生不满,先革职,之后再入狱,下一步,怕就是要灭掉柳家了,柳家之后,一定就轮到将军府了。”
宋馨眯眼轻笑,“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我爹和我大哥啊!”段红绫眨眨眼,说,“女孩子只会绣花作诗算什么本事,未出阁之前学一堆没用的东西,待嫁人之后又要相夫教子,几十年如一日的重复着一件事情,多无趣啊!所以我大哥和我爹在书房议事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找机会偷听,但只能听一些皮毛,然后我再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
宋馨向她竖起大拇指,淡笑不语。
她觉得,段行止和段国公说的人,一定不是皇上!
因为柳家灭了,将会加快朝中三位皇子夺嫡的步伐,如此反而危及皇位,所以皇上是不会杀了柳温的,更不会灭柳家。
如果皇上真有此心意,昨天晚上就会让安离昇将柳家所有人都抓起来,而不是只抓了柳温一人。
她觉得,皇上这是在给太子制造机会,因为他清楚太子一派的势力都在柳温手中,而睿王爷待在京中,始终是一种威胁。
那些势力,交到太子手里比交给睿王爷更安全,所以,皇上是不会除掉柳家的。
那么,段国公他们所指的那个人,又是谁?朝中还有谁能让柳温自降身份为他办事?
睿王爷?
不可能,睿王爷如今还要依靠柳温在京都城站稳脚跟,肯定不会抛弃他。
不是睿王爷,还会是谁?
宋馨想得头都大了,她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自以为对朝中局势有所了解,但事实上,好像并没有进入到漩涡深处。
马车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的宅子和宋家一样,也有近百年的年头了,是第一代护国公传下来的,处处透着岁月的痕迹,古朴而又典雅。
段红绫带着她们径直去了段行止的院子,段雄一看见宋馨,眼底微微闪过一抹愠怒,不过面上还是带着笑意。
“宋小姐,你肯答应带小神医来救止儿,老夫实在是感激不尽,你们放心,只要能救好他,国公府必以重金答谢。”
“护国公先别急着谢,还是让小神医先看看世子的病再说吧。”宋馨不是很想跟段雄说话。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段行止如此精于算计,想来这护国公也不会善良到哪儿去。
明明是一个娘生一个爹养的,段红绫和段行止的性子却迥然不同,也是够让人唏嘘的。
段雄对宋馨也没什么好印象,凛凛神,让她们进屋。
宋馨方一走进去,便感觉到一股闷热迎面向自己扑来,空中还夹杂着一股炭火的气息。
天气明明才刚入秋,段行止房内却生起了炉火,可见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段红绫陪着段雄留在外厢等候,宋馨和叶引歌则一起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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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奔赴黄泉
段行止神色平和的躺在床上,四肢看起来有些僵硬,要不是眼珠子还在转,宋馨真要以为他变成一棵树了。
“宋小姐,你肯来,我很意外。”段行止扭头看着她淡笑。
宋馨目色倨傲的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居高临下的看他,“有什么好意外的,我也不是多想见到段世子,只是谁让你有一个好妹妹呢,我总不能因为跟你之间那点儿小恩小怨就抛弃阿绫这个朋友。而且你若是死了,云姐姐就得守活寡,虽然我私心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但她与世子的婚约还放在那儿,还没过门就死了丈夫,对她的名声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段行止沉笑,脸上苍白无血色,“宋小姐,如果有一天你也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宋馨挑眉冷笑,“你错了,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理解你。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会爱他所爱,无私包容他的所有,他爱不爱我,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只要他幸福快乐,我愿意一辈子默默站在他身后。”
段行止低笑,“你之所以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所爱之人罢了,宋馨,不必急着反驳我,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每个人在爱情面前,都是自私的。”
宋馨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微微拂了下袖子,不欲再跟他多说。
叶引歌能明显察觉出来她生气了,凛神看了段行止一眼,而后慢慢走上前伸出手为他诊脉。
段行止蓦然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你就是被京都百姓夸上天的小医仙?”
叶引歌咧嘴轻笑,“是啊。”
段行止抿唇,缓缓收敛了目色,语中突然多了一丝感慨,“如果问仇的妹妹还活着,应该也有你这般大了,就凭叶家的医术,如今的京都小医仙,怕就是她了。”
宋馨听得浑身一震,若有所思的看了叶引歌一眼。
而叶引歌却眨眼嗤笑,“是谁都没关系,反正我一定会打败他们的。”
段行止挑眉,“小丫头好狂妄的口气,那不知,我这病可还有救?”
“自然是有。”
叶引歌收回手,缓缓拿出小药包中的银针。
段行止却因为她这一句话心头一怔,蓦然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真、真的有救?”
“你不是不信我吧?”叶引歌眯了眯大眼睛。
段行止却摇摇头,声音骤然沉下去,“没、没有,我只是突然有些意外罢了,太医院的御医,每一个都告诉我,这身体最多能拖到年关……”
“那是因为他们没用!”叶引歌嗤笑一声打断他,抽出一根银针缓缓刺入他胸口,嘴里的话却没有停,“不过你这病还真挺麻烦的,从脉象上看,像是普通的气虚之症,但体内血液却流得很慢,初秋天气就生起炉火,应该是寒疾。”
段行止凝神躺在床上,静静听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叶引歌将银针拔出来,看见余留在上面变了颜色的血迹,目色不由一变。
“中毒了?不应该啊,可我从脉象上为什么没有诊断出来。”
宋馨也是一怔,不是说段行止有陈年旧疾吗,这怎么就中毒了?
段行止想了想,忽然问:“会不会和我这段时间吃的药有关?”
叶引歌眨眼,“你吃的什么药?”
段行止没有说话,扬手指了指放在窗前的小药瓶,宋馨一眼就认出那药瓶是道衍前辈的,不禁暗暗瞪了段行止一眼。
这个混蛋,都这时候了,心里居然还不忘算计。
叶引歌注意到宋馨的脸色,将药拿过来看了一眼,而后放至鼻间闻了几下,摇头道:“这药没有问题,但只能治疗你的气虚之症,对寒疾根本不管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弄清楚你到底中了什么毒。”
段行止扬眉看她,“不知小神医要用什么办法。”
叶引歌温笑,眼角藏着几分恶趣味,“自然是放血了。”
段行止看破不说破,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右手伸出去。
而段雄一听说要放血,突然对叶引歌的医术生出几分怀疑,“我儿的身体本就虚弱,如今还要放血,你这不是在害他吗!”
小丫头耸肩,无所谓道:“不放也行啊,那你们现在就开始为他准备寿衣和棺木吧,年关之前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你!”段雄气红了眼,扬声要吩咐人把她扔出去。
段行止却微咳一声,淡淡开口,“爹,她想放就放吧,反正这身体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若能治好我的病,眼下放点儿血又算得上什么。”
段红绫也跟着劝,“是啊爹,小神医之前可是救活两个人了,您想想,连刘小姐那种已经断了气的还能救回一条命,大哥这病不是更有机会能痊愈吗,您就信小神医一回吧。”
段雄是听说过刘婉君的事的,故而段红绫这会儿提起的时候,他又开始犹豫了。
或许,他应该让这小丫头试试。
段雄暗暗想着,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段行止,凛凛神,咬着牙重重点了下头。
府上的婢女很快拿来一只白玉碗和一把精致的匕首,叶引歌撩起段行止的袖子,手迅速在他手腕上割了一刀,她的手法很特殊,所以段行止并没有感觉到痛。
但听着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落的声音,他恍然生出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好像离黄泉路越来越近了。
眼前是一条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长河,岸边开满了红色而妖艳的彼岸花,他知道自己正在奔赴黄泉,扭过头,一张张熟悉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
段行止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没办法回应,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轻飘飘的飞在半空中,渡过冥河,一步一步缓缓飞向地狱。
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又将他吸回去,他不能扭头看,但他却看到自己正在远离冥河,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是父亲,还有绫儿。
他们在大声叫他的名字。
“我……”
段行止努力张开嘴,意识突然间回笼。
段雄见他睁开眼睛,顿时喜极而泣,“止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段行止摇摇头,没有说话,扭头往四周看去,宋馨和叶引歌已经不见了。
第384章:脸色铁青
段雄沉声解释道:“那小丫头果然有几分本事,她放了你整整一碗血,眼见你的气息越来越弱,连脉象都探查不到了,结果她给你吃了一颗丹药之后,你便醒过来了,绫儿去送她们了。”
段行止了然点头,他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只是还不太想说话,刚才的梦境给他的感觉太过真实,这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本以为会坦然面对的,可原来也会害怕啊,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回程马车上,宋馨一直歪头盯着叶引歌看,脑中回想的,是段行止那句莫名其妙的感慨。
如果问仇的妹妹还活着……
小歌儿姓“叶”,在医术上还极具天赋,会不会,她真的有可能是……
“宋姐姐,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可是你也不能老这么盯着我吧,你想吃了我吗?”小丫头突然回头,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宋馨温笑,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小药瓶里的药,有什么问题?”
“哦,你说这个啊!”小丫头忽然从袖子里拿出药瓶,在手上晃了晃,挑眉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多加了一味药而已。”
“什么药?”
“钩吻。”叶引歌淡淡说着,忽然倒出来一颗,两指暗暗用力,将药捻碎了。
宋馨不解地看她,只听她慢慢解释道:“钩吻有剧毒,它可以暂时麻痹人的心志,不过这里面用量不大,看来送药之人还不想让段世子立刻死。”
宋馨缓缓扬眉,“所以,段行止身上的毒,就是这么来的?”
“差不多吧,这只是其中之一,他体内应该还有另一种毒,不过我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宋馨瞬间默然,她现在虽然不同情段行止,但也觉得他挺悲哀的,为了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放弃了,值得吗?
这种问题她也不知道该找谁要答案,比如她自己,比如安离昇,她觉得他们都是理智到了极点的人,故而一定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下午,城里又传出消息,礼部尚书杨伦向废相柳温行贿,已经被皇上削掉官职,押入刑部大牢了。
城里什么传言都有,但宋馨知道这是真的,灭掉柳温,再除去杨伦,安离昇,会一步一步将六部尚书都顺理成章的除掉,然后换成他自己人。
然而这次她却想错了,皇上的委任状被王公公送到府上的时候,宋馨彻底傻了眼。
因为新任礼部尚书,居然会是她大哥。
“你怎么想的?”
傍晚,宋馨离开忘忧堂直奔水榭,安离昇彼时正心情大好的逗燕隼玩。
燕隼看见宋馨,扑腾着翅膀要飞过去,却一把被安离昇的大掌压住了。
“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又忘记了?”
燕隼抱翅摇头,上次被惩罚的太狠,它哪敢忘。
宋馨见他不搭理自己,忍不住皱眉,“安大人,我跟你说话呢。”
安离昇松开燕隼,请宋馨去后花园,陆仲山上次种的药草,如今已经长出来了,满园都飘着淡淡的药草香。
宋馨闻了一会儿,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但语气依旧低沉。
“为什么要让我大哥做礼部尚书?”
“这是皇上的意思。”安离昇言简意赅。
宋馨忍不住冷嗤,“安大人,在我面前,您就没必要兜圈子了吧?”
安离昇蓦然笑了,“我以为宋长青升官,你会很高兴,你们宋家的门庭,很快又要被媒婆踩一次了。”
“宋家不需要这样的虚荣。”宋馨咬牙。
杜家的事让她心里生出很多顾忌,而姐姐的事更没有调查清楚,大哥的官位越高,意味着他面临的危险也就越大,她害怕宋家重蹈杜家的覆辙。
“我给你宋家的荣耀,你敢跟我说,你不需要?”安离昇眯起眼睛看她。
宋馨忽然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吓到了,皱皱眉,声音忽然低了几分。
“我、我从来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至于其他,都不关我的事。”
“所以,你是想说我多管闲事了?”安离昇危险地挑起眉峰。
宋馨抿着薄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安离昇拂袖冷笑,“好,宋馨,你真好,原来在你心里,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如果信任,她就会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如果信任,她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质问他而是感谢,如果信任......
安离昇气得脸色铁青,他想把这个女人扔到荷塘里好好泡泡,脑子不清醒的小丫头,居然如此质疑他的好意。
宋馨见他生气了,眨眨眼,面上有些不解,也不知道他这突然间在气什么,该生气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安......”
“滚,我不想闹得太难看。”安离昇沉下脸,负手往阁楼走。
宋馨的手堪堪要抓住他的袖子,却被他无情甩开了,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她的心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青峰沉叹一气默默走上前,“宋小姐,公子让属下送你回去。”
宋馨神色怔怔的望着已经关上的阁楼朱门,凛凛神,忽然多了几分小女儿姿态。
“青峰,你家公子凭什么要我滚呀!”
她气得胸口起伏,走就走,她还不乐意在这儿待呢。
青峰被她这么一问,恍然愣了一下,心里却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宋馨会哭呢,现在只是跟公子赌气,说明这是好事。
想了想,青峰颔首问:“宋小姐每天那么忙,应该已经很久没跟宋大人谈过心了吧?”
宋馨微愣,不懂他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确实有很长时间未同大哥说过话了,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几乎天天都碰不到面。
青峰的话让她暗暗留了心,待回府之后,她当即让迎冬将宋长青请到了西苑。
宋长青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似乎并未受委任状的影响。
“馨儿今日回来的好早。”
“嗯,忘忧堂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宋馨点头,倏尔敛眉问他,“大哥,你想当礼部尚书吗?”
皇上这封委任状来的太突然,礼部尚书位列三品,大哥的官位将与父亲比肩,而且还是一个重职,甚至是东陵百年来最年轻的尚书。
第385章:别有所图
大哥日后在朝中必然会招致更多同僚的嫉妒,这也是她不满安离昇自作主张的原因之二,她也想过会帮助大哥升官,但却是一步一步来,而不是突然跨这么大一步。
宋长青温笑,语气很是淡然,“馨儿,这是皇上的命令,不是大哥想怎样便能怎样的,这封委任状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安大人的心思,我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你知道这是安大人的意思?”宋馨有些惊讶,大哥对安离昇的态度,似乎并不像朝中其他人那般排斥。
宋长青摸摸她的头,宠溺笑道:“傻妹妹,大哥在朝中待了这么多年,谁黑谁白还能看不清楚吗?如果宋家注定不能流于世俗,那大哥只能尽力往上走。爹老了,整个宋家的担子以后都会落在大哥身上,我总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馨儿,大哥答应过你,一定会振兴宋家的,所以安大人给我这个机会,我很开心。”
宋长青开心了,可宋馨却郁闷了,她刚刚在水榭,似乎把安离昇惹恼了,万一他跑到宫里再让皇上把大哥这个尚书之职收回去怎么办?
难怪青峰会突然问出那样一句话,因为现在的大哥在想什么,她这个做妹妹的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要不,她还是去给安离昇道个歉吧?
她暗暗想着,面子上又实在有些过不去,哪有女子主动向男人道歉的,可安离昇更是一只骄傲的活孔雀,如果她不主动示软,他恐怕能一辈子跟她僵下去,更何况,这事儿本来就是她做得不对......
宋馨想得心烦意乱,安离昇的心火更是久久未消,大晚上的将守在水榭的影卫拉出来,一群人待在紫枯林陪他练武。
可他们哪是安离昇的对手,就是合起伙来也不见得能打赢他,一堆人在紫枯林躺倒一大片,最后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索性全躺在那儿也不起来了。
青峰冒死溜到宋家找宋馨帮忙。
“宋小姐,属下求你了,您就去水榭一趟,不然我们真要被公子打死了。”
青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伤更精彩。
宋馨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你、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被你连累的。
青峰心里忍不住抱怨,嘴上却说:“咳,公子心情不好,让我们在紫枯林陪他练武,如果不是属下溜得快,现在很有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宋馨嘴角抽了抽,“那你来找我也没用啊。”
“有用有用,怎么会没用呢。”
你是天,你是地,你就是我们的救命草啊。
青峰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宋馨。
宋馨瞧着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暗忖一瞬,默默点了下头。
“那好吧,我.......”
青峰生怕她后悔,不等她把话说完,背起她就往水榭飞。
宋馨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亵衣无奈抚额,默默把披在外面的衣服拢紧了几分。
跟在后面的影一二三四现在无比庆幸自己不在水榭,影卫之间关于水榭惩罚方式有三个等级:水榭地牢、地狱、公子。
没有被公子操练过,简直是他们此生最大的幸运。
宋馨到水榭的时候,青峰便将她放下来了,他偷偷指了指紫枯林,示意她自己过去。
宋馨听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也有些胆怯,她也怕被打啊!青峰的武功那么高,还能被安离昇打成这样,她估计能被他打得骨头散架。
青峰见她心生退意,哪会给她机会,当即清清嗓子喊了一声,“公子,宋小姐来了!”
宋馨:.......
给她一把刀吧,她要砍了青峰。
安离昇听见青峰的声音,狸目一顿,忽然收手。
躺在地上的影卫如临大赦般长松一口气,暗道还是青峰有办法,以后再犯错,他们就找宋小姐去。
安离昇挑眉看他们一眼,缓缓踱步走出紫枯林,宋馨缩着脖子在夜风中冻得微微发抖,温润的水眸瞧见安离昇出来,整个人蓦然后退了一步。
她怎么觉得,安离昇的脸比这夜里的风还冷呢。
安离昇见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目色一寒,转眼瞧见她只穿了一层单薄的亵衣,沉着脸上前,一手拉住她就往后院走。
青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霸王硬上弓?
看来公子体内的原力觉醒了啊。
宋馨手腕吃痛,脚下步子更跟不上他的速度,“你、你慢点儿,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安离昇恍若未闻,拉着她执意往前走。
结果一阵冷风出来,宋馨没有抓紧衣服,披在肩上那件就直接掉地上了。
“哎,衣服,我的衣服!”
宋馨大叫,用力甩他的手。
安离昇回头,宋馨生得好看,连身材也极好,两条腿匀称修长,腰肢更是不盈一握,安离昇冷冽的狸目渐渐幽暗了。
宋馨捡起衣服重新披好,抬起水眸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面上不由一褐,凶巴巴地瞪他。
“流氓!”
安离昇敛容轻笑,“大晚上,你穿成这个样子来找我,难道不是别有所图?”
宋馨的脸更红了,“我、我是被青峰带来的,还来不及换衣服。”
安离昇嘴角笑意不减,“他让你来,你就来,我说的话,怎么从来都没见你乖乖听从过。”
宋馨想吐他一脸口水,他哪句话她没有放在心上了。
安离昇见她不说话,忽然向她走近几步,“不闹了?”
“谁跟你闹了。”宋馨别扭的移开视线。
安离昇却低低一笑,倏尔将头抵在她肩窝处,声音有些沉闷,“宋馨,我不喜欢你跟我闹脾气,你若信我,就不会质疑我的任何决定。”
因为,我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宋馨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有些难为情,可听着这副语气,她怎么觉得可怜兮兮的,莫名有些想笑。
安离昇瞬间黑脸,“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宋馨连忙收敛嘴角,想了想,语气温柔而不失深意,“对不起,今天下午我不应该那样跟安大人说话。”
“嗯,你就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很不乖。”安离昇皱眉。
宋馨不禁叹了口气,“可是安大人也不能擅作宋家的主张,你起码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的。”
第386章:非你不可
“跟你商量?你是宋家的家主,还是你能做宋长青的主?”安离昇挑眉嗤笑。
宋馨:.........
她就知道,她在他这儿根本讨不到半分便宜,只有乖乖道歉认错的命。
安离昇带着她去了上次住的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水蓝色的裙子让她换上。
宋馨本想着不用了,反正待会儿睡觉的时候还要换下来,结果看他岿然不动的坐在那儿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去屏风后面换了。
青雪煮了一碗姜茶给她驱寒,宋馨喝了几口,跟安离昇聊起了段行止的病。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安离昇轻嗤。
宋馨抿唇,皱着眉说:“原本我也不想答应的,可是……算了,反正看都看过了,小歌儿说他中过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安离昇眯起狸目缓缓道:“是叶家的夺命针,当年段行止在叶家家主门下学医,之后又当着皇上的面指证叶家主意图谋害太子,如此才害得叶家满门被斩。
叶家主悲痛欲绝,行刑前一日,段行止去看了他,结果不幸被叶家主刺入一根夺命针。
那是叶家的独门针,问仇自小对医术不感兴趣,而能解此针的人又死了,所以在这世上,段行止的病,根本无药可治,呵,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宋馨微微挑眉,她突然后悔答应段红绫了。
如果段行止就这么病死了倒没什么,但现在小歌儿被京都百姓吹捧得太厉害,天底下好像就没有她治不好的病,若是到最后还是没能救好段行止,国公府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安离昇看了眼她的神色,挑眉温笑,“现在知道怕了?”
宋馨不想被他轻视,摇摇头,梗直脖子说:“谁怕了,我相信小歌儿的医术。”
安离昇知道她是在嘴硬,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宋馨坐了一会儿,眼睛渐渐干涩,不由自主的打起哈欠,敛眉看看外面的天,都快到子时了,难怪这么困。
“我该走了。”
她缓缓起身,凝神看向安离昇。
安离昇却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这么晚了,街上已经宵禁,马车怕是过不去,你今晚先睡在这儿吧,等明日一早我让青峰送你回去。”
从水榭回到宋家还要走近半个时辰,而且回去之后免不了还要惊动家里的人。
宋馨想了想,决定睡在这儿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来,也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安离昇缓缓起身出去了,青雪要进来服侍她,宋馨困得眼都睁不开,直接合衣躺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宋馨醒来的时候,安离昇已经上早朝了,青雪准备了一些清粥小菜,她用罢早饭,直接让人送她去忘忧堂。
叶引歌一看见她,突然兴奋地跑过来抱住她说:“我能解段世子体内的毒了!”
宋馨一怔,神色莫名的看着她。
不可能啊,昨天晚上安离昇才说过,叶家的夺命针,世上无人可解的。
小丫头见她脸上带着一丝怀疑,很是坚定的点头,“是真的,不信你问云老先生。”
宋馨扭头向云庚看去,老先生正眯着眼睛笑吟吟的坐在椅子上看那条美人黛。
“到底怎么回事?”宋馨更困惑了。
叶引歌拉着她过去,平日坐诊用的桌子上放着她们昨天在段行止身上放的一碗血,小蛇绕着碗爬来爬去,接着抬起头搭在碗沿上喝了一口血。
宋馨明显看见,血入蛇腹之后,美人黛表面的蛇鳞先由银色变成暗红色,接着又恢复正常,看得她匪夷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愣愣开口,“难道……小叶子可以自动清除段行止体内的毒?”
叶引歌摇头,“不是清除,而是它将那些毒都吸入自己体内了。小叶子体内的毒性本就霸道,而它的毒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依靠吸附其他活物身上的毒。如果能想个办法让小叶子把段世子体内的毒液都吸走,那他的病不就好了嘛。”
宋馨忍不住抚额,“难道要像刚才那样直接让小蛇喝段行止的血?恐怕毒还没解完,他自己会先因为失血过多而暴毙吧。”
小丫头皱眉,坐在椅子上苦恼地叹气,“所以我才不敢冒然行事啊。”
宋馨想起安离昇昨晚说过的话,扭头问云庚,“云老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和叶家家主既然是好友,一定知道叶家的夺命针,那他清不清楚,段行止体内中的,正是夺命针的毒?
云庚沉沉一笑,语气有些莫名,“神针已出,追魂夺命。这是身前债,救不了,也不能救。”
果然……
宋馨面上一沉,老先生什么都清楚,那就证明安离昇没有说错,段行止的病,根本就救不了。
小丫头听着老先生的话,皱皱眉,不服气道:“我就不信世上还有我解不了的毒,等师父回来,我找师父商量对策去。”
陆前辈?
宋馨不知道怎么跟这丫头解释,按照陆前辈的性子,他不往段行止身上再下一种毒就算不错了,罢了,随她去吧!她天资这么好,说不定真能误打误撞的救了段行止呢。
傍晚时分,大哥派身边的随从来请她去醉仙居,说是请了贵客吃饭。
宋馨到那儿一看,才知大哥请的“贵客”原来是安离昇。
安离昇扭头看她一眼,狸目微弯,宋馨回以一记轻笑,两人脸上神色都很平静,既不熟络也不陌生。
宋长青坐在她左手边,端起酒杯向安离昇敬酒。
“安兄,此次若不是你向皇上举荐,我也不会有如此好的际遇,这杯酒敬你,多谢安兄提携。”
安离昇温笑,“宋兄客气了,朝中官员接连出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宋兄清廉不阿,又出身书香世家,熟通礼教,这礼部尚书一职,非你不可。”
宋长青微微愣了一下,儒目中闪过一抹光芒,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安离昇也不跟他客气,两人一来一往,菜没吃多少,酒倒是先喝了三四杯。
宋馨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安离昇一眼,又看看宋长青,提醒他适可而止。
万一他把大哥灌醉了,她饶不了他。
安离昇温笑,放下酒杯同宋长青闲聊。
“今天是宋兄新官上任第一天,在礼部还适应吧?”
第387章:言外之意
“礼部的同僚很拘谨,不过看起来都不错,但行事却有些懒散。”宋长青皱眉,抿抿唇,继续说,“杨伦入狱之前,搁置了许多公务没有处理,其中包括一些陈年旧册,如今在礼部任职的总共有二十五个人,我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将那些旧册子按纪年分完类,不过关于当年的凤血石失踪一案,我倒还发现了一些疑点。”
宋馨闻言,蓦然竖起耳朵。
安离昇看她一眼,淡笑问:“什么疑点?”
宋长青凝神道:“当年皇上大寿,西楚派使臣来送贺礼,其中还有一位西楚的绝世美女,使臣进宫当天,皇上便将其纳入后宫了,可是……”
宋馨听的着急,“可是什么?”
安离昇不等宋长青开口,便抢先说道:“可是,后宫并没有这位绝色美人。”
西楚女子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和东陵女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如果东陵美人是一朵清秀淡雅的兰花,那西楚美女则是妖冶艳绝的曼陀罗,让人一眼就迷失心志。
这样一位美人,即便放在百花斗艳的后宫,也一定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可是,后来冠宠后宫的,独独没有西楚女子。
宋馨想了想,疑惑道:“会不会是病死了?”
宫里每年悄无声息死去的人不少,也许皇上不想跟西楚那边起争执,所以没有言明事实呢。
安离昇挑眉轻笑,“不过是一个美人罢了,又不是西楚贵族,即便真的死在东陵皇宫,西楚那边也不敢说什么。”
宋馨想了想,扭头又问宋长青,“大哥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宋长青轻轻点头,语气有些沉重,“有几个在礼部待了很多年的同僚说,凤血石失窃的第二天,这位绝世美女也在皇宫里失踪了。”
在皇宫失踪?
宋馨微愣,这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皇家重地,还有左衣卫在四处巡视,那位美人初进宫,对宫里的情况还不熟悉,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
宋长青淡笑,“可事实就是这么奇怪。”
宋馨不解眨眼,“那皇上就没有派人找吗?”
宋长青摇头,“当时皇上的精力都在凤血石上面,后来有宫女禀报了这件事,但皇上并没有放在心上。宫中美人众多,对皇上来说,多一个少一个,应该没什么区别吧。”
宋馨默默看了安离昇一眼,眸底闪过一抹晦涩,抿抿唇不说话了。
三人离开的时候,宋馨又冤家路窄的遇见了卫卿,不过他这次倒不是一个人,而是和阮书瑶一起。
阮书瑶一看见宋馨,忽然得意地向卫卿靠近一步,卫卿顺势拥住她。
宋馨懒得看他们,这两个人还真是闲得无聊。
宋长青本来就对卫卿有看法,如今见他跟他的婢女如此亲密,便知外面那些传言都是真的,眼底蓦然浮上一层霜。
“馨儿,我们走吧。”
宋馨点头,颔首准备下楼。
阮书瑶身子一斜,左脚猝不及防的伸出去,宋馨敛眸想着西楚美人的事,一时没有瞧见她的小动作。
眼见就要踩上去,安离昇忽然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吓得宋馨险些叫出声。
你疯了?
她眨眨眼,无声做了个口型。
安离昇轻笑,似有若无的往地上瞥了一眼。
宋馨顺势看去,水眸蓦然一寒。
阮书瑶见宋馨躲了过去,心里正恼的不行,转眸瞧见她跟安离昇旁若无人的拥在一起,眼角幽然闪过一抹冷笑。
“宋小姐好福气,刚和将军退亲,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
宋馨再不炸毛,那就真不是她了,她转过身看向卫卿和阮书瑶,幽幽道:“不及将军福气好,还没有退亲,就有人为他暖床。”
“你!”阮书瑶面上一冷,刚想动怒,转念想起卫卿还在旁边,顿了顿,又眯眼笑道,“听说宋小姐前些日子还随一位陌生男子一起出城了,似乎.....不是眼前这位吧?看来宋小姐身边的护花使者不少呢。”
“是不少呀,我还以为退亲之后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呢,没想到追求我的人反而比以前更多了,早知道我就早些退亲了呢。”宋馨眨眼轻笑。
刻薄话谁不会说,膈应不死她。
安离昇见宋馨像只刺猬一样跟阮书瑶斗嘴,顿觉好笑的弯起了狸目。
卫卿注意到他的脸色,目色倏尔一沉。
听说安离昇素来不近女色,这会儿却跟宋家兄妹待在一起,难道,他对宋馨有意思?
卫卿不是傻子,他也是男人,如何看不出安离昇看向宋馨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宠溺,这种认知让他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恼意。
“宋馨,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他沉声开口,可话刚说出,整个人恍然愣住了。
他怎会觉得,他跟宋馨之间还留着那一纸婚约。
安离昇听出卫卿话里的意思,蓦然危险地眯起眼睛。
宋馨这会儿犯迷糊,只当卫卿是在提醒她注意分寸,嘴角冷笑丝毫未减,“卫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虽然同您退亲了,但也总要为自己的后半生多多考虑一下。等过完年,小女就该及笄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提前为自己寻觅一个良婿吗?”
“良婿”二字,她咬音极重,意在讽刺卫卿并非良人。
卫卿怒极反笑,“宋馨,你不过是我不要的弃妇而已,有何可得意的,本将军就不信,你这辈子还能风光嫁出去。”
宋馨冷哼,懒得理他。
安离昇却微微勾唇,泠然笑道:“宋小姐蕙质兰心、温婉淑仪,本大人私以为,世上有一个瞎子就够了,谁若是能得到宋小姐的芳心,定是天底下最幸福之人。”
宋馨被他夸得小脸微红,却又忍不住笑出声。
他居然骂卫卿是瞎子。
卫卿自然也听出安离昇的言外之意,咬牙切齿道:“安离昇,别以为你有皇上撑腰,本将军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安离昇挑眉冷笑,“如果本大人没有记错的话,将军似乎已经被皇上停职了,眼下,你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吧。”
噗!
宋馨实在忍不住了,她错了,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安离昇嘴下讨不到半点好处,现在才发现,他分明是对她嘴下留情了。
卫卿怒不可遏,冷哼一声拉着阮书瑶下楼了。
第388章:就此作罢
宋馨笑得肩膀直颤。
安离昇垂下狸目看她,“还没有笑够?”
宋馨摇头,摆着手说不出话。
“腮帮子疼不疼?”安离昇眯眼。
宋馨还是摇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揉着脸说:“想不到安大人不但谋略了得,嘴上功夫也了得。”
安离昇沉笑着说:“本大人其他功夫更了不得,宋小姐要不要试试?”
宋馨忽然收敛嘴角,摇摇头不说话了。
宋长青站在一旁有些呆愣的看着两人,温雅的儒目中倏尔闪过一丝了然。
三人下楼之后,安离昇便同他们告辞了。
宋馨和宋长青同乘一辆马车,想起卫卿方才在安离昇面前吃瘪的样子,不由得心情大好。
宋长青看她一眼,试探性地问:“你觉得安大人怎么样?”
“不错啊,在朝中算得上极难得的一股清流了吧。”宋馨淡淡开口。
宋长青点点头,语气很是赞同,“确实,安大人比朝中那些惯会趋炎附势的人要正直许多,若是作为夫君之选的话,应该也很难让人拒绝吧?”
宋馨瞬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眯眼淡笑,“好端端的,大哥怎的说起这个了。”
宋长青抿唇,他在感情一事上也一窍不通,所以不清楚馨儿对安离昇到底是何想法。
刚才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相视一笑的时候,忽然让宋长青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是一对相爱多年的恋人。
宋长青从未见安离昇身边出现过什么女子,可方才,他竟觉得馨儿和安离昇是那般契合,这种感觉来得很突然,却又不带一丝违和。
宋馨见大哥不说话了,奇怪的皱皱眉,掀开车帘看外面的夜景。
而卫卿回府之后,心中却是郁结难舒,宋馨和安离昇相拥在一起的一幕不停在他眼前闪现,尤其是安离昇那句饱含深意的话,让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错失了什么东西。
宋小姐蕙质兰心、温婉淑仪..........
这算不上什么夸夸之词,京都城的小姐哪个不是如此,可是,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宋馨。
他对她的所有认知,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那么真正的宋馨呢?
她有一身精湛的马术,能凭一己之力将则灵居迅速经营成京都最赚钱的成衣铺子。她手下,还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小神医,到底还有多少,是他原本就不清楚的事?
卫卿觉得自己胸腔中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却又吐不出来,母亲常在他耳边说宋馨是个难得的女子,究竟有多难得,以前他从不屑于去听,如今却有些犹豫了,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后悔。
或许,这门亲事,他真的退错了?
卫卿知道自己这样很不负责任,明明答应了华儿会娶他的,她甚至还舍身救了他一命,宋馨再独特又如何,她不见得能做到华儿那般无私。
可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皇上思念前皇后这么多年,不一样是后宫佳丽三千。
卫卿这么想着,心中对阮书瑶的愧疚感忽然减去几分。
恰在这个时候,卫冕央人来请他去书房。
卫卿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卫夫人也在,面上蓦然闪过一丝疑惑。
卫夫人看他一眼,不等卫冕开口,先微微笑道:“卿儿,近来城中出了一位小神医,你都听说了吧?”
卫卿点头,皱眉问:“娘想说什么?”
卫夫人敛了敛神,嘴上又是一笑,“馨儿不愧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出身名门,谦卑有礼,还为京都城的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谁若是娶了她,当是这家人的福气,卿儿,你说是不是?”
卫卿要是再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脑袋真的可以当球踢了,他只是想不到,爹娘竟会跟他想到一块儿去。
卫冕见他不说话,沉咳一声,冷眼道:“如今宋长青升为礼部尚书,柳温又入了狱,只要你娶了宋馨,那卫宋两家便是一家人。
六部之下,有四部就都掌控在我们手里了,虽然之前退亲一事闹得有些不光彩,但宋家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
我知道你一心只想娶阮书瑶,但是你最好给我看清事实,将军正妻,绝无可能是个出身卑微的下人。
如今你已停职,宋家却是扶摇直上,你还看不清宋家的实力吗,宋馨,你必须娶。”
卫卿神色微凛,“那华儿怎么办?”
卫夫人一听他这么问,便知他开始犹豫了,心上暗暗一喜,想了想,凝神道:“待你将宋馨娶回来,半年之后,再娶书瑶做平妻,如何?”
卫卿深吸一口气,沉默半瞬点头答应了。
平妻,以华儿的身份来说,应该不算委屈她了。
卫冕没想到他这次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也不问缘由,沉眼看着他说:“我已经同皇后娘娘打过商量了,明日宋馨会带那个丫头进宫为永昌公主复诊,你先在皇后娘娘宫中待着,其他的,她自有安排。”
“是,儿子都听父亲的。”
卫卿颔首应了一声,凛凛神,转身退下。
卫夫人忽然觉得有些欣慰,“到底还是结成了这门亲事,看来卿儿也不是那么厌恶馨儿。”
卫冕冷哼,“若是能早些答应,如今你也喝上媳妇敬的茶了。”
“如今也不晚,只要明日事一成,晚一天当婆婆又不算什么,只是先前宋家和刘家那边闹得有些难看,改日,老爷还是同刘家公子好好谈谈吧。”
“刘胜中固执得很,不见得会把我的话听进去,算了,反正都是扶持三皇子,只要宋家站在咱们这边就行了。”卫冕拂袖沉叹。
卫夫人凛凛神,默叹一气也就此作罢。
翌日一早,桂嬷嬷领着人到宋家的时候,宋馨才恍然想起为东陵素复诊一事。
因为之前有事出城,所以耽搁了几天,说好今日复诊的,结果她又给忘了。
她不便让桂嬷嬷久等,连忙将叶引歌从床上拉下来,让迎冬迅速将她收拾一番,便匆匆乘马车进宫了。
这次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她们倒是没再遇上凌霜和东陵沉,宋馨提起的心忽然落下。
她其实还是挺害怕见到东陵沉的,那双幽暗的凤目丝毫不掩饰内心的算计,旁人站在他面前,就好像被他扒光了衣服一样,眼光太阴鸷了,让她很排斥。
第389章:莫名感慨
两人进了风华殿,东陵素正在骑木马,问仇坐在窗前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宋馨仔细看看他,又看了看叶引歌,摇摇头,暗道自己多疑了。
如果叶家还有后人活着,问仇如何会不知道,当时那种情境下,根本活不了的。
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世事,甚至跑都不能跑,如何保命。
东陵素看见叶引歌,笑嘻嘻的跑过来拉着她往里面走,眨眼说:“你看,这里有好多罐子,我们砸罐子玩儿,好不好?”
小丫头一看,身子往后一缩,有些被吓到。
这哪是罐子,明明是瓷器,随便卖出去一个,都够普通人家五年的口粮了。
东陵素装傻充愣,叶引歌却不傻,她当即将东陵素拉过来,从袋子里掏出那条美人黛。
“砸罐子有什么好玩儿的啊,我这儿有更有趣的东西,你看。”
站在一旁的彩月一看见这条银色斑点蛇,吓得险些晕过去,“小、小神医,这可是蛇啊,万一咬到公主怎么办。”
叶引歌摇头,语气轻松道:“放心吧,小叶子可听我的话了,不会咬人的。公主,这条大虫长得很好看吧?”
小丫头笑得天真无害。
宋馨嘴角一抽,忍不住抚额。
东陵素蹲在一旁不敢过来,伸手指着彩月说:“大虫,会咬人......”
叶引歌眨眼,“她骗你呢,你看它多乖啊,公主,你要不要过来摸摸?”
东陵素缩成一团,摇着头死活不肯过来。
叶引歌却突然抓起蛇向她走去,东陵素吓得大叫一声往问仇那儿跑,拂起的袖子瞬间打翻桌子上的砚台,墨汁撒了一桌子,将他写了半天的信也弄脏了。
问仇目色微沉,堪堪扶住东陵素的身子,敛眉看了叶引歌一眼,而后让彩月带东陵素下去换衣服。
宋馨缓缓走上前往桌子上扫了一眼,信虽然被墨汁染脏,但封头已然能看清“瑶儿亲启”四个字,水眸中微微闪过一丝笑意。
“给云姐姐的?”
问仇点头,沉叹道:“不知道她在化叶山上过得好不好,今天你们刚好进宫,我便想着写一封信托你带出去寄给她,不过......算了,即便写了,她怕是也不会看。”
宋馨想起东陵素方才的举动,撇开脸,幽然笑道:“我看公主什么都明白,你若是真为了云姐姐好,还是维持现状吧,免得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问仇凛神点点头,沉溺着目色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东陵素换好衣服出来,叶引歌照旧为她诊脉,留下一瓶药后,便同宋馨告辞离开了。
桂嬷嬷守在风华殿门口,见两人出来,凝神问:“小医仙,公主怎么样了?”
叶引歌眨眨眼,咧嘴笑道:“比上次好些了,公主连蛇都怕,我以为她傻了,什么都不怕呢!我给她留了一个月的药,嬷嬷,我一个月之后再进宫为她复诊。”
桂嬷嬷对叶引歌的话留了几分异样的心思,凛神正要送她们出宫,卫嬷嬷却突然来了。
宋馨一瞧见卫嬷嬷,目色一紧,忽然戒备起来。
“皇后娘娘听说二小姐进宫,特意让老奴来请您过去,说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想同您叙叙旧。”卫嬷嬷笑得很是和善。
宋馨却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叙旧……
她可不记得,她跟皇后娘娘有什么旧交情。
桂嬷嬷也神色莫测的看了卫嬷嬷一眼,沉声道:“既然如此,二小姐,老奴就不送你们出宫了,容妃娘娘那儿还等着回信,老奴先行告退。”
宋馨轻轻点头,目送她离开,之后拉着叶引歌去凤栖宫。
问仇站在窗前看见宋馨被卫嬷嬷带走了,目色一凛,径直去长生殿找安离昇的人。
宋馨总觉得皇后突然找她去凤栖宫,其中定有什么猫腻,可她心里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细细思考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她和卫卿退亲,这本来就是卫卿先挑起的,怨不到她头上,至于刘婉君那件事,她私以为,以刘胜中的性子,不至于事后反悔找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除了这两件,她应该没有得罪卫家的地方吧?
越往凤栖宫走,宋馨心里就越忐忑,叶引歌拉着她的手,察觉到一缕汗湿,屈起小拇指偷偷在她掌心动了动,笑得很是促狭。
宋馨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放松心情的,可后宫就是皇后娘娘的天下,皇后想拿她怎么样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现在突然觉得在宫里安插眼线还是很有必要的,起码出事的时候,也能及时让人出宫报信。
宋馨懊悔的想着,跟在卫嬷嬷身后进了凤栖宫。
方一踏进院子,叶引歌突然怔了一下,扭着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放在角落里的几盆兰花。
水灵的大眼睛微微一眯,她缓缓从小药包中拿出两颗丹药,自己吃了一颗,然后将另一颗偷偷塞给宋馨。
宋馨疑惑的看着她,可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示意自己把药吃了,水眸一敛,将药默默放进嘴中。
卫嬷嬷在这时蓦然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吓得宋馨来不及细嚼就将药整颗吞入腹中。
卫嬷嬷见没有什么异样,凛凛神,颔首请两人进大殿。
皇后娘娘穿着一身明黄色牡丹凤纹宫装,额上插着金色凤钗,看起来雍容华贵而又不失威仪,宋馨拉着叶引歌屈身行礼,心中却是冷笑。
如果真是为了叙旧,皇后就不会穿成这样了。
“多日不见,二小姐出落得愈发标致了,来人,赐座。”皇后温笑,语气还算温和。
虽然已经生过一位皇子,可岁月几乎没有在皇后脸上留下一丝痕迹,那细嫩光滑的眼角处连一条皱纹都没有。
宫里果然养贵人,难怪那么多女子拼了命的要进宫,当上皇上的妃子之后,何止是一步登天,相伴而来的好处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前提是,你首先得有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
宋馨坐在那儿莫名感慨,水眸却小心翼翼的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小歌儿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她吃药,可见,皇后这儿另有什么安排。
就在这时,有宫女端了两杯茶进来,只是普通的花茶,宋馨看了一眼没有动。
第390章:脸色大变
皇后微微笑道:“听说二小姐对茶艺颇有研究,这茶是本宫让婢女清早去御花园采集露水,用露水煮泡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果然有猫腻。
宋馨心中警铃大作,敛眸偷偷看了看皇后,犹豫一瞬,手刚伸向茶杯,小丫头却抱起茶先喝了一口。
“宋姐姐,这花茶好甜啊,有一股兰花香,你尝尝。”
宋馨想起她刚才似乎盯着院子里的兰花看了几眼,心思稍定,端起茶不紧不慢的小抿一口。
“这茶的味道着实不错,看来娘娘宫里有比小女还精通茶艺的师傅,不然这样的好茶,没有十几年的功夫,是泡不出来的。”
皇后赞许地看她一眼,凝神温笑,“二小姐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本宫身边的茶师,确实已经泡了十八年的茶了,二小姐小小年纪竟能猜测的如此精准,改日,应该寻个机会让你与她好好切磋切磋。”
“皇后娘娘谬赞,小女不才,只是略懂一些皮毛而已,哪比得过手艺老道的师傅。”宋馨淡笑,神色恭谨。
“二小姐不必谦虚,小神医年纪轻轻,她的医术也已超过京都数位名医,有些本事,不是以年纪论资排辈的。”皇后斜倚在软榻上,眼睛紧紧盯着她。
宋馨仿如寒芒在头,垂下水眸淡淡笑了笑,抿起薄唇正欲开口,坐在她旁边的小丫头却突然嘿嘿笑出声。
“宋姐姐,我、我好像喝多了,头好晕啊,你怎么变成两个人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歪着头趴到了桌子上。
“小歌儿……”
宋馨想叫醒她,身子刚站起来,又笨重的跌坐回椅子上,双目一阖,同样晕了过去。
卫嬷嬷走过来轻轻推了她两下,而后朝皇后娘娘默默点了下头。
“出来吧。”皇后扬眉嗤笑。
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从一扇翡翠屏风后面走出来,剑眉星目,器宇轩昂,正是卫卿。
他先敛眸看了宋馨一眼,而后向皇后作揖行礼,“多谢娘娘帮忙。”
“一家人,你同姐姐客气什么,只是日后莫再鲁莽了,若不退了亲,如今哪还用得着这种法子。”皇后温声教导他。
卫卿颔首称是,手不由自主的伸向宋馨。
皇后瞧着他这副猴急的样子,笑了笑,缓缓起身往宫外走,同时让所有宫人都退了出去。
卫卿关上殿门,踱着步子缓缓上前,伸手拂去挡在宋馨面前的一缕秀发,嘴角蓦然发出一声冷笑。
“宋馨,到头来,你还不是落在了本将军手里,想嫁给别人?哼,这辈子,我都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他凉声说着,倏尔弯下腰准备将宋馨抱到软榻上去。
就在这时,后脖颈处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卫卿来不及回头就顺势倒在宋馨身上。
沉着的水眸蓦然睁开,宋馨皱皱眉,嫌弃地将卫卿推倒在地,之后又不解气地往他身上踹了两脚。
不想娶她还敢轻薄她,果然是个贱男人!
叶引歌走过去抽出插在卫卿脖颈上的银针,跑到宫殿门口顺着缝隙往外望了几眼,皇后和她身边的宫人皆不见了,但宫门处却有四个士兵。
“宋姐姐,银针上的迷药太少,我们撑不了多长时间的,怎么出去啊?”小丫头皱着眉,突然犯了难。
宋馨同样忧心,她对凤栖宫不熟悉,冒然出去,必然会惊动外面的侍卫,可继续留在这儿,等卫卿醒来,同样是绝路一条……
她焦灼地围着卫卿转了一圈,正准备走到门口再查看一下外面的动静,恰在这时,暗处忽然传来一道机关被开启的声音。
宋馨和叶引歌同时一愣,戒备的盯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微微抬起手,准备启动血魔铃。
沉稳的脚步声淡淡传来,宋馨倏尔一怔,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熟悉的白衣缓缓映入眼帘,这一刻,她突然有点想哭。
安离昇见她眼眶微红,蓦然沉下狸目,“被吓到了?”
宋馨摇头,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安离昇是何等精明之人,当即看出她的心思,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那就是被我感动到了,我突然出现在这儿,是不是很开心?”
宋馨微咳一声,红着脸不说话。
叶引歌却围着安离昇转了一圈,惊奇的看着他问:“安大人,你会隐身术吗?”
安离昇抿唇轻笑,“我不会隐身,但是我有密道。”
密道?
宋馨一愣,难以置信的望向他,“皇后宫中有密道,你怎么知道?”
安离昇微咳一声移开视线,“因为是我让人挖的。”
“你在皇后宫里挖这个东西做什么?”宋馨心里更诧异了。
安离昇挑了挑眉,并没有回应她。
事实上,不止皇后宫里,慈宁宫、金銮殿、御书房、包括东宫等等,他都让人挖了密道,左衣卫负责宫中守卫,但有他和慕远道的那层关系在,即便被发现了,慕远道也会帮他隐瞒。
原本这些密道是安离昇为了方便传送各宫消息才挖的,没想到今日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也幸好他提前埋下这一手,不然要帮助宋馨脱身,就更麻烦了。
宋馨跟着安离昇准备进密道,心中神思一闪,忽然停下身子。
安离昇回头看她,“怎么了?”
宋馨声音微沉,“我们就这么走了,皇后一定会起疑心的。”
安离昇挑眉温笑,“放心吧,我早有安排。”
他话音一落,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有刺客,来人啊,抓刺客!”
宋馨敛容看他,见他面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便知这“刺客”是他安排的,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卫卿一眼,忽然拿起手边的烛台,毫不留情的扔到宫殿门口。
火顺着高大的宫门,瞬间就燃了起来。
安离昇眯了眯眼,淡淡一笑,触手开了密道的门。
彼时皇后娘娘正在御花园赏花,卫嬷嬷扭过头,突然看见凤栖宫的方向冒起黑烟,顿时脸色大变。
“娘娘,不好了,着火了!”
她指着半空扬声大叫。
皇后扭过头,目色倏尔一紧,“卿儿,还有宋馨,他们都在里面,快,快让人去救火!”
卫嬷嬷不敢迟疑,连忙派一个速度敏捷的小宫女去找人,而后扶着皇后迅速赶回凤栖宫。
第391章:关键线索
主殿外面已经有人在泼水灭火了,卫卿脸色熏黑的躺在一旁的空地上,皇后身形一晃,连忙走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率先将卫卿救出来的两个侍卫喘着粗气道:“娘娘放心,卫将军没有受伤,只是被浓烟熏得暂时昏过去了。”
皇后闻言,大松一口气,眼睛四下一瞅,脸色忽然又凝重起来,“宋二小姐和小神医呢?”
“她们、她们被刺客抓走了!”两个侍卫神色灰败道。
他们是最先发现刺客的,然而等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主殿又着起火,没办法,他们只好先将卫卿救出来,然后喊人灭火。
这一番折腾,恰好错过了抓刺客的时机。
皇后听罢,猝不及防的往后退了一步,双肩隐隐发抖。
卫嬷嬷及时扶住她,附在她耳边沉声道:“娘娘,不能慌,这么大的事一定会惊动皇上,眼下,您应该好好想想,对于卫将军秘密进宫一事,如何向皇上解释。”
皇后闻言,怔怔点了下头,没错,宋馨已经被刺客抓走,不管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而卫卿突然进宫,才是她应该向皇上好好解释的事。
凤栖宫着火,很快便惊动了整个皇宫的人。
老皇帝坐在御花园内,怒不可遏的朝皇后呵道:“无缘无故的,主殿为何会着火,你跟朕解释清楚!”
皇后跪在地上,语气透着几分焦灼,“皇上,是刺客,有刺客进了臣妾宫里,他们抓走了宋二小姐和小神医,又顺手放了把火分散侍卫们的注意力,如此好拖延时间。皇上,如果不是臣妾突然请二小姐过来叙旧,她也不会被刺客抓走,还请皇上即刻派人去捉拿刺客,万一晚了,宋二小姐只怕就性命不保了!”
老皇帝目色一沉,声音怪异道:“宫里有左衣卫把守,刺客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话皇后就回答不上来了,因为她也不知道刺客是怎么出现的。
站在一旁的凌霜郡主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拧眉道:“会不会还是上次绑架我们的那伙刺客?”
“凌霜,没有依据的话,不要乱说,那些刺客已经被慕统领伏诛了。”东陵沉淡淡开口,敛眉看她一眼。
凌霜眨眨眼,挑眉道:“不是说还跑了一个武功最厉害的吗?”
皇上老眼一凝,看向站在一旁的慕远道,沉声吩咐,“慕远道,即刻带左衣卫去黑风山,给朕仔细搜查那群刺客的踪迹,务必找到宋二小姐的下落!”
慕远道颔首一应,心底却无奈叹气。
他刚千里迢迢的从边关回来,还没休息两天,安离昇那个混世魔王居然又给他弄了一滩烂摊子。还有凌霜郡主,没事跟着瞎凑什么热闹,黑风山早被安离昇炸成平地了,别说刺客,连只蚂蚁都不见得能找到。
卫卿在这时候也醒过来了,若问此刻谁的心情最郁结,那一定就是他了。宋馨的芳泽没有亲到,后来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接着又险些被火烧死,卫卿现在气得直想杀人。
可是,以他的武功,如果主殿内进了其他人,他不可能察觉不到的,但他确确实实晕过去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皇帝的视线缓缓落到卫卿身上,目色一凛,沉声问:“卫将军,今日,你为何也在宫里?”
卫卿心神微敛,犹豫一瞬正准备开口,皇后已抢先道:“回皇上,是臣妾让他来的,臣妾的头疾没有大好,便派人往家中送信,让将军进宫为臣妾看看。
将军以前在边关时也常有头痛之症,后来跟一位游医学了几招推拿手法,他回京之后帮臣妾推过一次,臣妾的头疾果然减缓几分。
不想最近几日天气转凉,老毛病又犯了,无奈之下才让将军偷偷进宫,是臣妾自作主张了,臣妾向皇上请罪。”
老皇帝眯眼冷哼,“你当然有罪,卫卿已被停职,你无视朕的旨意让他进宫,宋二小姐也在你宫中失踪,自今日起你给朕搬到凤栖宫偏殿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殿半步。好好想想怎么向宋家交待,宋二小姐何时回京,你就何时出来。”
“是,臣妾遵旨。”
皇后微微颔首,双手却掩在袖袍中重重握成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终究还是厌弃她的!
不同于御花园的紧张气氛,此时已经被刺客“绑架”的宋馨和叶引歌正神色悠然的坐在出城的马车上。
叶引歌掀开车帘往外看了几眼,回头问宋馨,“宋姐姐,我们不回宋家了吗?”
“嗯,暂时还不能回去。”宋馨轻轻点头。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对付卫家,若她这么快就回去,岂不让安离昇白白忙活一场。
小丫头不解眨眼,“那我们去哪儿啊?”
宋馨敛容一笑,忽然眯起了水眸。
“我们……去西楚。”
凤血石和西楚美女失踪一案,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疑点,安离昇在柳温那儿找不到突破口,他那么大的势力,甚至查不到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也许,她应该去西楚看看。
琉金凤血石既然那般尊贵,西楚皇室不私藏,反而进献给皇上,结果刚到东陵又失踪了,还有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西楚美人,这就让她不得不将目光移向西楚了,也许,她在那儿会找到什么关键线索。
宋馨并没有即刻动身,而是先去了宋家祖山,此去西楚路途遥远,单靠她和叶引歌两人,路上难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如今墨璟千已经是她的人,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行。
青峰驱着马车在山脚停下,待两人下来之后,颔首看着宋馨说:“宋小姐,车上有足够的干粮和银票,公子说让你们先行一步,他处理完朝中的事儿,会尽快去西楚找您。”
宋馨闻言,面上不禁闪过一丝诧异,“安大人也要去西楚?”
他不是很忙吗,没事去凑什么热闹。
青峰低声笑了,“京都待久了,公子难免会觉得无聊,借此机会去西楚看看,也许,还会碰上什么好玩的事情。”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公子放心不下您啊!
最后一句话他没敢说,公子的心意,旁人是断然不敢帮他言明的。
第392章:气度非凡
宋馨觉得这倒也挺符合安离昇的性子,心里便没想太多,轻轻点了下头,而后又对青峰说:“劳烦你回城之后给我大哥送个口信,就说我暂时还不方便回去,爹娘那边,就有劳他帮我好好安抚一下了。”
青峰凛神问:“那需要将实情告诉宋公子吗?”
宋馨想了想,沉吟道:“他若是问起,你便说吧。”
如今的大哥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大哥了,他知晓世上的丑恶肮脏,更能轻易看透朝堂上的权谋诡计,甚至渐渐可以撑起宋家的一片天,所以她不应该向大哥隐瞒,她知道,大哥一定会理解她的。
青峰颔首一应,留下马车,独自一人回城了。
宋馨领着叶引歌缓缓往山上走,正在山腰上练功的淳渊一眼看见她,弯起眉眼迅速向两人跑来。
“宋小姐!”
他很高兴看见宋馨。
宋馨摸摸他的头,温声笑道:“淳渊,多日不见,你看起来更健朗了。”
淳渊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眸,还未开口,后面的墨璟千已缓缓走上前,挑着眉说:“自你那天走后,他每日练功,总是第一个起来,若还是老样子,我这个师父岂不是白当了。”
宋馨淡笑,心里很是欣慰。
墨璟千眨了眨眼,看看旁边的叶引歌,又看看她,温声问:“不过你们这会儿怎么来祖山了?”
宋馨蓦然抿唇,凝神将方才在宫里发生的事跟他简单说了一遍,而后又道:“我现在不便露面,所以我打算暂时离开京都城一阵子。”
墨璟千扬眉,“去哪儿?”
“西楚,杜家虽然已经平冤,但凤血石的下落依旧没有任何线索,所以我打算去西楚看看。”宋馨也不跟他隐瞒。
墨璟千收敛了目色,“什么时候动身?”
宋馨凝神淡笑,“现在。”
“好,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两件衣服,马上就走。”墨璟千说着就转过身。
宋馨笑了笑,站在原地等他,袖子却在这时被人轻轻拉了两下,是淳渊。
“宋小姐,我、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他低声说着,脸色通红。
宋馨暗暗皱下眉,“我们去的地方很远,说不定还会遇到危险。”
“没事的,我不怕,我可以保护自己,绝对不会拖累您的。”淳渊抬头,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宋馨犯了难,虽然他们此行很隐秘,但难免会遇到意外,纵然淳渊的亲人皆已不在人世,但如今他既然住在祖山,她就必须保护好他。
淳渊见她久不说话,于是红着眼求她。
墨璟千背着行李过来的时候,简单了解了一下缘由,拍拍淳渊的肩膀对宋馨笑道:“无妨,他想去就去吧,待在祖山有什么意思,出去长长见识,也权当历练了。”
师父都发话了,宋馨还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带上淳渊一起出发了。
傍晚时分,昏暗的刑部大牢内缓缓走进一个白衣公子,长廊尽头的牢房内关着柳温,彼时的他一袭囚衣加身,头发蓬乱无人形,哪还有半点往日的风光。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忽而冷笑出声,“安大人,你最近,真的好生威风啊。”
语中是满满的讽刺意味。
安离昇隔着一扇牢门站在他面前,清冽的嘴角微微上扬,“本官能有今日,也要多亏丞相大人成全。”
柳温目色一变,一口老血险些怄出来,“安离昇,别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柳家是不会亡的!”
安离昇神色凛然的挑了下眉,“我以为丞相大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心中早该有所觉悟,没想到还是如此的天真。东陵百年,上至皇亲,下至黎民,皇上想杀一个人,想灭一个氏族,何时有过诸般顾忌,你真当有前皇后的旧情在,皇上就不敢灭了柳家吗?”
柳温浑身一震,老脸惊骇的看着安离昇。
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一直都明白,他这些年这般猖狂,倚仗的也无非是皇上对前皇后的那点儿痴念罢了。
可帝王薄情,后宫的宠妃换了一个又一个,那些痴念又如何比得上一张龙椅,从皇上革他职的时候,他就明白。皇上是容不下他了,所以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想到还是被安离昇抓到了把柄。
可是,他有底气,皇上、皇上是一定不会杀他的。
“安离昇,你无需得意,只要我一日不死,就随时都有翻盘的机会,皇上厌我,但是你我都明白,他绝不会杀我。”
安离昇闻言轻笑,狸目一眯,沉声道:“皇上是不会杀你,可是,我会。”
话音一落,他周围的气息一瞬间冷下来,柳温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安离昇眼底迸发出的狠厉无比清楚的提醒着他,有朝一日,他真的会死在这个人手上。
安离昇见他似被吓到了,凛神一笑,挑眉道:“这牢房看起来还不错,杜大人当年入狱的时候,听说直接被人投进了水牢。寒冬腊月,牢里的冷水近乎把杜大人冻死,上刑场的时候,他双腿已经不能走路,是被狱卒拖过去的。丞相大人,若不是皇上早有交代,本官真的很想让你也体会一下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柳温双肩一抖,牙齿止不住上下打颤。
安离昇狭长的狸眸微弯,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待安离昇一走,柳温渐渐回过神来,目色一定,连忙叫来狱卒。
刑部大牢前停着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安离昇出来后淡淡瞥了一眼,缓缓踱步走上前。
一只手从里面将车帘撩起,露出宋长青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安离昇毫不意外的勾了下唇瓣。
“我带了一壶好酒,不知安兄可有雅兴陪我一起小酌几杯?”宋长青温笑。
安离昇微微颔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进了车厢。
车夫驱马往月牙湖走,青峰赶着那辆通体墨色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下车后,安离昇和宋长青去了湖心亭,夜风徐徐,酒香撩人。
宋长青倒满两小杯酒,儒雅的眉眼之中气度非凡。
安离昇看他一眼,微微笑道:“如今再看宋兄,与当初同去龙城救灾时,倒是大有不同。”
第393章:好生俊俏
宋长青扬眉温笑,“是吗?或许,这便是历练吧,从倨傲无知到淡然明理,以前,我一心想退出朝堂,可很多事,也唯有经历过,才知晓什么东西才是最宝贵的。”
安离昇抿唇一笑,微敛着狭眸不知在想什么。
宋长青轻咳一声,又问:“安兄再过几日,是不是也要去西楚?”
安离昇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那……馨儿就暂时托付给安兄照顾了。”宋长青淡淡开口,语气有些莫名。
安离昇沉笑,“我以为宋兄对我,应该很放心的。”
不然,他就不会说出“暂时”这个词,只是暂时,而非往后,足可看出宋长青的态度。
宋长青默叹一气,温声道:“安兄应当明白,如今你与馨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的,更何况,你的心意,馨儿也不见得全然知晓。”
“那又如何?”安离昇轻嗤,眸子渐渐幽深下来,“只要我想,这世上,便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宋馨,一定是我的,不管她真知晓我的心意也好,故意在我面前装傻也罢,我都有法子让她交付出自己的真心。”
“馨儿不是其他普通女子!”宋长青沉沉开口。
他有些生气了,毕竟安离昇那些话听起来太过轻佻,感情不是朝事,怎么可以用来算计。
安离昇勾唇,嘴角微微上扬,“我用自己一生的执念换她一颗真心,你以为,我真是在说笑?如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我又何需费心费力地对她徐徐诱之。”
宋长青顿时哑然,他定定望着安离昇目光灼灼的眼眸,倏尔低笑一声举起了酒杯,“是我多虑了,我向安兄赔礼道歉,还望安兄莫怪。”
安离昇执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一口酒刚饮罢,慕远道脚步稳健地从不远处走过来,敛神看他一眼,而后无奈坐下。
“宋小姐失踪一事,怎么解决?”
安离昇含笑凝神,“皇上不是交给你处理了吗?”
“呵,难道你真要我像个傻子一样,把黑风山掘地三尺?”慕远道咬牙。
安离昇转着酒杯,语中含笑,“也不是不可以,起码,卫家那边会认为,宋馨真的被刺客抓走了。”
慕远道嘴角微抽,握紧拳头险些暴走,“这件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必须帮我解决。”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安离昇耸肩。
慕远道忍无可忍了,“安离昇,跟你做朋友,真的是……荣幸之至!”
“多谢,我也很荣幸,能有你这么个肯鞍前马后的朋友。”安离昇温声开口,眸中目色温润。
慕远道不自在的抿抿唇,直接拎起酒坛子与他碰了一杯。
宋长青在一旁看着,颔首一笑,心中忽然生出一抹豪气。
关于宋馨和小神医的失踪,京都城里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说她们其实早就死在凤栖宫里了,只是皇后为了掩饰罪行,才推脱说她们被刺客抓走。
也有人说她们是真的被刺客抓了,那群人并非真正的刺客,而是某个神秘的部落,他们之所以抓走宋馨,是为了祭奠先祖……
种种猜测层出不穷,一开始,慕远道带着左衣卫将黑风山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还真在后山发现了一条宋馨用过的丝绢。
他根据这条丝绢向皇上禀明宋馨是当真被刺客抓走了,后来又带人四处寻找,但只能找到一些不重要的东西,有衣服有首饰。
这些只能证明宋馨还活着,至于她在哪里,就无人知晓了,再之后,京都的百姓便不再谈论宋家二小姐失踪的事,甚至已经渐渐将她忘记了……
一个月后,宋馨一行人终于到达西楚境内,西楚的国都名为“月亮城”,是在沙漠上建起来的,不同于京都那种含蓄内敛的繁华,月亮城虽然也热闹,却更为狂野豪放一些。
“我们先找一个地方落脚。”墨璟千沉声开口,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宋馨微微点头,为了掩饰身份,她在进入西楚境内时就换上了一身男装,月亮城虽然远离京都,但西楚的达官贵胄和皇室子弟皆住在这儿,他们既然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月亮城最大的一间客栈叫“思凡居”,掌柜的是个半老徐娘,叫秦瑶姬,做生意颇有自己的一本经,无夫无子无亲人。谁也不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想当年也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思凡居就成了月亮城最有名的客栈。
宋馨坐在窗前喝茶,静静听着墨璟千打探来的消息,温润的水眸时不时瞄向穿梭在一众宾客之间的秦瑶姬,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思凡居的构造四四方方,房檐四角还雕刻着飞禽走兽,很符合东陵的风格,这秦瑶姬,多半来自东陵。
宋馨暗暗想着,一抹幽香忽然飘入鼻中,眨眼之间,秦瑶姬已经拂袖坐到了她身旁。
“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应该不是西楚人吧?”
宋馨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放下杯子,“何以见得?”
秦瑶姬挑眉嗤笑,“西楚男人可没有公子长得这般白净,沙漠风大,有时候粗砺的沙石顺着风吹到这月亮城里,都能把人的脸磨伤。”
宋馨意味不明的收敛了目色,“掌柜的好眼力。”
“我这做得就是四方生意,客栈里天天人来人往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时间一长,这眼力自然也就练出来了。”秦瑶姬笑得很客气,转瞬又问,“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宋馨眸光微闪,想了想,说:“宋子衿。”
对方是什么背景还没有弄清楚,她不会傻到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名字,更何况她现在是男扮女装,原来的名字难免秀气了些。
秦瑶姬敛神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顿了顿,语气突然又变得热情起来,“宋公子应该是第一次来月亮城吧?今日真是赶巧了,今天啊是西楚的盂兰节,晚上会有人在护城河那儿放河灯,还有沿街跳舞唱曲的,你们可一定要去看看。”
叶引歌听罢,忽然来了兴致,“宋……哥哥,我们晚上出去玩儿吧,这街上现在看着就很热闹呢!”
宋馨看她一眼,淡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庆幸,还好这丫头机灵没有说漏嘴。
第394章:光明正大
正在这时,旁边桌子突然传来一道恨骂声,一对夫妻坐在那儿,两人看起来都很年轻,也不知那男的都说了什么,女的忽然摔了手里的杯子,当众指着男人要他跪下。
“二两银子,你就给我买来一盒假脂粉,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那男人浑身一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说话,而周围人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又顾自转过头吃饭了。
秦瑶姬见宋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对夫妻看,笑了笑,语气很是无所谓,“让宋公子见笑了,我这思凡居每天都得唱出戏,您在这儿住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宋馨轻轻点头,视线往周围扫了扫,发现在座宾客中,但凡桌子上端来新菜,第一个动筷子的必然是女人,而离她比较远的角落里,亦有一对夫妻在吵架,男人憋得脸色通红,自始至终却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西楚的男子都这么……惧内吗?”宋馨想了想,小心措词。
秦瑶姬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倒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只是西楚鼓倡女子做生意,有些女子比男人赚得月银还多,性子自然也就霸道一些。”
宋馨淡淡听着,心里却是百转千回,虽然这秦掌柜解释的很合理,可在她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倘若只有一个男人惧内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东陵亦有这样的人,可是在西楚,似乎每一个男人都惧内,这当算得上一件奇事了。
有人喊秦瑶姬结账,她敛容回应一声,拍拍宋馨的肩膀离开了。
宋馨抿抿唇,敛容看向对面的墨璟千,“你怎么看?”
墨璟千扬眉,神色淡淡的,“我在边关的时候,就听说西楚男儿生性软弱,故而西楚的军队远没有东陵那般强大,你可知道,西楚的兵权在谁手上?”
宋馨凝神摇头,她对西楚一无所知,怎会知道谁拿着兵权。
墨璟千笑了笑,垂下眸子低声道:“西楚长公主西楚婧,拿了整个国家近乎一半的兵权,女子带兵,当算得上稀奇吧?”
宋馨颔首点头,确实挺稀奇的,虽然东陵历史上也有女子从军打仗,但能手握兵权的,几乎没有一人,而一个自幼养尊处优的皇室公主,却能掌控一半的军队,这着实挺让人匪夷所思的。
墨璟千不知想起什么,敛容又是一笑,“听说这位西楚长公主今年已十八岁,可至今还没有嫁人,按照东陵的规矩,皇家公主多半是要嫁入他国和亲的,你猜这个西楚婧握着这么一把利剑,会不会在打什么主意?”
宋馨有些听不懂,“她能打什么主意?”
墨璟千瞧着她呆愣的样子,摇摇头,无奈叹气,“有时候我觉得你挺聪明的,可有时候吧,脑子又太轴,看来圣贤书读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宋馨笑道,“这话要是传回京都城,怕是有一大半的文人儒者要站出来讨伐你了。”
“所以说,世上最迂腐的,当属文人。”墨璟千不屑低哼。
宋馨笑了笑,抿抿唇便没再说话。
傍晚,街上比白天更加热闹起来,叶引歌等不及要出去,宋馨无奈,简单收拾一番,四人便一同出门了。
西楚女子的性子虽然霸道了一些,但不得不说,她们长得还是挺精致的,五官比东陵女子要立挺一些,如果冠以修饰的话,东陵女子就好比是空谷幽兰,娴静而淡雅,而西楚女子更像妖冶艳绝的曼陀罗,各有各的风韵。
沿街有不少善男信女拿着花灯往护城河走,叶引歌缠着她也要去,淳渊站在一旁一眼不眨的盯着小丫头,生怕她丢了一样。
墨璟千去一旁的摊位前买来四个花灯,护城河直穿月亮城,没走几步便到了。
沿岸已经站了不少人,四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宋馨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进河里,而后双手合拳放在胸前祈愿。
她不是西楚人,也不知道这西楚的神明能不能听到她的话,不过既是祈福,也算是一种慰藉。
宋馨从不相信任何神灵,但这一刻,她希望,唯她所爱之人,此生此世,都能福寿无双。
待睁开眼时,却见墨璟千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你怎么不许愿?”宋馨温声开口。
墨璟千耸了耸肩,说:“没有什么好期许的,我心中有何愿望,一定会尽力去实现它,而不是寄希望于并不存在的神灵。而且,咱们又不是西楚人,说不定人家的神灵听不懂我们的话呢!”
宋馨嘴角抽了抽,突然觉得墨璟千不应该跟着她的,他应该去安离昇身边,这两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惊世骇俗。
待叶引歌和淳渊放完河灯,墨璟千领着他们往回走,沿街不少人在跳舞,男女老少,毫无顾忌地手牵手走在一起,这应该又是西楚和东陵不同的地方了,在京都城,是决计看不到这种场面的。
“咦,宋姐姐,那是什么地方?”
正在凝神间,小丫头忽然拉住她的手。
宋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底倏尔闪过一丝诧异。
眼前是一座高高的阁楼,约有四层,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五彩绸缎从楼上垂下来,末端系在阁楼前的两根石柱上,但门口却没有挂匾额,看起来像极了京都城的快绿阁,但和她见过的快绿阁又不一样。
有不少衣着不菲的男子陆续往里面走,宋馨眨眨眼,扭头问墨璟千,“这是什么地方?”
墨璟千目色一顿,神情很不自然的微咳一声,“呃,应该是西楚的男伶馆吧。”
男伶馆?
宋馨薄唇一抿,瞬间反应过来,小脸极不自然的红了,“咳,我们走吧。”
在东陵,戏子被称为“优伶”,人有三六九等,下九流之辈,当属妓女和戏子,故而人们常常将这类人等同于一体,所谓的男伶,本质上和快绿阁那些姑娘们是没有区别的。
人都有猎奇之心,但因为东陵不盛行断袖之风,故而有些贵胄子弟只能偷偷在府上养男宠。
第一世的时候,柳下荫就养过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妾,赵琴觉得有违天伦,便将那人赶出去了。没想到,在西楚,这男伶馆竟然是如此光明正大的存在。
第395章:千娇百媚
叶引歌见宋馨要走,大叫一声连忙拉住她,“宋姐姐,我们进去看看嘛,好不容易来一趟。”
宋馨汗颜,“这种地方不是你能进的。”
要是让阿修知道她带着小丫头进了男伶馆,估计他能满口之乎者也的念叨死她。
叶引歌满不在意地撅起了嘴巴,“他们既然开着门做生意,我怎么就不能进了,走啦走啦,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她拉着宋馨的手好生撒娇,水灵的大眼睛不停眨啊眨的,宋馨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答应,可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
淳渊站在后面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抬头问墨璟千,“师父,我们不将宋小姐拉回来吗?”
墨璟千摸着鼻子戏谑地笑了笑,“不用,走,我们也去看看。”
淳渊垂下眸子点头,有些兴致缺缺,他虽然年纪小,但已经知晓世事了,世事告诉他,这种地方,他们不应该进的,
阁楼里的宾客已经堵到了门口,墨璟千拉着淳渊在里面张望好久,才找到被挤到柱子旁的宋馨和叶引歌。
宋馨满面愁容,一手紧紧拉着叶引歌,另一只手挡在胸前,生怕别人发现她的正身,粉嫩的小耳朵却没有放过周围的谈话声。
“要不是正好赶上这盂兰节,我们一年到头哪看得到这种场面。”
“可不是,听说花七娘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来好几个雏,长得个比个的好看,去年连花魁面都没见到便被人买走了,今年可不能错过了。”
“切,便是不错过又如何,你敢买吗,不怕你家里那口子把你扒皮抽骨?”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敢买,过过眼瘾还不行吗,再说了,这哪一年的花魁不是被那些个东陵商人给买走了,一群财大气粗的蠢货。”
“嘘,小点儿声,万一被东陵人听见,小心你的小命。”
…………
宋馨淡淡听着,水眸四下瞅了瞅,果然在最前面瞧见几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子,他们都穿着东陵人的服饰,应该就是那两人口中说的东陵商人了。
那两人似乎很忌惮这些商人,不然其中一个也不会提醒另一个小声说话。
在东陵,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有了东陵如今的繁华。现在他们却跑到西楚买男伶,可见背后给的银子并不少,如果西楚皇室拿着这些银子大力发展月亮城,那……
呵,果然是一群财大气粗的蠢货。
宋馨讥讽地笑了一声,正在这时,右肩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浑身一怔,扭过头,墨璟千正浅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们不来呢。”
宋馨暗松一口气,皱眉看着他说。
墨璟千勾唇轻笑,“我不来,万一出了什么事,谁保护你。”
“这里人这么多,哪会出事。”宋馨不以为然的眨眨眼。
墨璟千却发出一声轻嗤,“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容易发生意外,你那点儿心思,果然只能纸上谈兵。”
宋馨被他说得很不服气,如果她只会纸上谈兵的话,那赵琴、柳下荫,还有宋莹……他们怎么会一个接一个的栽到她手里,要知道,赵琴可是一个深谙内宅之道的高手。
微凝的水眸淡淡瞥墨璟千一眼,宋馨扭过头,沉着气不说话。
从一楼到二楼有一个三十多级的石阶,中道上拓宽了,约有一楼地面的一半大。
宋馨知道,过一会儿,那些男伶就会站在那上面,等着下面的宾客竞价,然后像牲口一样卖给那个要价最高的人。
宋馨忽然觉得挺悲哀的,纵然在快绿阁,那些姑娘们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当上花魁的姑娘甚至可以选择要陪客的客人,多少人一掷千金都见不到人家一面。而在这儿,千两黄金怕是能把半数的男伶都买走。
她暗暗想着,忽然间败了看热闹的兴致,沉声说:“我们还是走吧。”
墨璟千侧目朝门口看了一眼,低笑道:“现在再走,怕是来不及了,除非你想把自己挤成肉饼。”
宋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傻了眼,现在的人怎么比刚才更多了?
无奈,她只好待在原地乖乖站着。
就在这时,只听楼上一记锣声响过,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噙着笑从楼上走下来,空中蓦然飘下一团妖艳的红花瓣。
想来,这应该就是方才那两人口中提过的“花七娘”了。
宋馨敛眸看着,忽然觉得这花七娘和思凡居的秦掌柜有些相似,并不是容貌想像,而是外在的神韵,虽然都是笑脸迎人,但丝毫让人亲近不起来。
花七娘站在圆台上说着什么,墨璟千附在她耳边低声问:“听说这里面的男伶长得比女子还好看,宋小姐有没有兴趣买一个回去?”
宋馨嘴角一抽,抿唇笑道:“我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女子是见不惯长得比自己好看的人的,不过你若是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买个‘美娇娘’,反正你还没娶妻。”
墨璟千轻笑一声,敛容道:“好啊,那就多谢宋小姐了。”
宋馨闻言一怔,抬起眸子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墨璟千摇头不语,嘴角笑意却很是高深莫测。
宋馨皱皱眉,扭头望向圆台,目色却变得比方才认真许多。
花七娘已经说完话,让人将一众男伶领到圆台上,宋馨能明显听到周围传来一记倒抽凉气的声音。
“宋姐姐,你快看,这些男人长得比你还好看呢!”叶引歌拉着她的手兴奋叫道。
宋馨无语抚额,有这么做比较的吗。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人确实长得比女子还千娇百媚,妖冶的、清冷的、温婉的、妩媚的……各种风格的都有,甚至比女子更甚。
她正凝神看着,耳边又忽然传来那两人的谈话声。
“夏陵游?他怎么又出来了?还指望有人能买走他呢!”
“可笑,别人又不是傻子,当年是他自作聪明跑到东陵,还以为他真有命做东陵皇帝的妃子呢,结果还不是被人赶回来了。听说东陵皇帝的性子古怪得很,有人谣传夏陵游的身子已经被玩坏了,不然也不至于在这男伶馆待了五年都没把自己卖出去,有客人来,甚至都不愿意碰他呢。”
第396章:忍住笑意
宋馨敛容听着,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水眸定定在圆台上寻找着什么。
那两人方才提到了东陵皇帝,还有妃子什么的,这些个男伶长得又如此夺人眼目,莫非,当年进献给老皇上的西楚美人,是个男人?
如此也恰巧能解释,皇上为何会对那西楚美女的失踪不闻不问不是吗?并非是被凤血石分散了精力,而是,根本就不想找。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她浑身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西楚国力远不及东陵,它的一国之君即便再蠢,也应该不会傻到把一个男人献给东陵的老皇帝,会不会是她想多了?
宋馨暗暗凝神,敛眸又向圆台看去。
那上面约有十个男伶,从左至右依次站着,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最右边那个男人。
不同于其他人盛装打扮,他只穿了一条亵裤,外面着一袭轻薄的纱衣,雪白上身在这一层薄纱下若隐若现,看起来魅惑至极。而他的目光却是轻佻的,嘴角甚至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斜眼俯视台下众人。
这时候,有人往台上扔了一个空茶杯,目标直指这个男人。
“夏陵游,少摆出这副样子给人看,你就是再会勾引人,今天也没人买你!”
他的话音一落,台下当即有人附和起来。
“没错,你还自诩什么西楚第一美人,我呸,你旁边那几个可比你美上千倍。”
“你不是非要去东陵做宠妃吗,既然都进宫了,怎么又灰溜溜的回来了,是不是东陵的皇帝看不上你啊!呵,他老人家都看不上,我们要是买了你,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花七娘,你还让他上来干什么,这种人也配我们出钱?快把他撵下去,明年盂兰节要是再让我们看见他,你这阁楼干脆也别开了!”
…………
宋馨听得一脸惊骇,她怎么都没想到,方才那个猜想竟然是真的,这个夏陵游,果然是当年随凤血石一起进献给老皇帝的寿礼。可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西楚的国都,而且还沦落到……这般田地。
墨璟千低低一笑,敛眉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宋馨当即一震。
“真的?”
“我亲自打探来的消息,不会有错。”墨璟千轻笑。
宋馨凛神沉思,花七娘正示意一旁的人将夏陵游带下去,她抿抿唇,目光倏尔一定,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给墨璟千。
墨璟千当即会意,接过银票扬声喊道:“等等!”
所有人皆是一愣,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花七娘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见墨璟千手上拿着银票,此刻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客气笑道:“客官,咱们的竞价还没有开始,您看上了哪个,不妨暂且稍等一会儿。若是您能出到最高价,咱们的男伶自然就是您的了,您不必这么着急。”
墨璟千眉峰一挑,甩手将银票扔到了台上,“我家公子瞧上了这个人,七娘看看这些银子可够买下他。”
花七娘定定看了眼站在墨璟千身旁的宋馨,缓缓捡起银票,目中倏尔露出一丝惊喜。
“够了够了,从现在起,陵游就是这位玉面公子的了!”
虽然这银票上的钱连卖出一个花魁的零头都不够,可夏陵游在她这阁楼里可是整整住了五年了,钱虽然少,但总算是卖出去了。
那小公子看起来挺清秀,不像是好男风的人,想不到人不可貌相,他还真把夏陵游买了,果真是个冤大头。
夏陵游显然也没想到有人会出钱买了他,好看的眉眼微微一眯,他专注地望着宋馨,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台下宾客更是傻了眼,惊讶过后,心里更多的则是叹息,夏陵游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方才都说得那么清楚了,这傻小子居然还敢买他。
万一所有家产都被他骗走,到时候可真有这傻小子哭的。
众人无奈摇头叹气,很快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台上剩下的那九个男伶身上。
之后的竞价就跟宋馨没什么关系了,她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一直等到竞价结束,所有人都渐渐散去之后,她才又见到夏陵游。
他身上依旧穿着方才那身衣服,和她相对站着,很是不伦不类。
“你没有别的衣服了?”宋馨蹙额问他。
夏陵游轻轻摇头,语气有些委屈,“七娘说没钱给我买衣服。”
难怪……
宋馨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声音忽然缓和几分,“我刚到月亮城,不太熟悉城里的路,这附近可有成衣铺子?我带你去买两身得体的衣服。”
“现在?”夏陵游愕然抬头,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宋馨点头,难道真要她带着这个样子的他回客栈?那一路上一定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吧。
夏陵游想了想,说:“隔壁街上有一家成衣铺子,离这儿不远。”
“那就先带你去买衣服,然后回思凡居休息,你看如何?”宋馨敛容问他。
夏陵游眼底暗藏微澜,很是娇羞的低下头,“奴家全听相公的。”
宋馨:……
她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僵住,目中渐渐生出一抹愠怒。
墨璟千肩膀微动,强行忍住笑意。
而叶引歌则眨着大眼睛,笑兮兮地抓住了夏陵游的手,“美人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美。”
夏陵游妩媚地笑了笑,连声音都娇柔下来,“哪有,你长大了也一定是一个美人胚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是小歌儿。”叶引歌扑闪眼睫。
宋馨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总算还不至于被夏陵游彻底迷住。
明明是一个大男人,皮肤居然比她还细嫩白皙,也太不公平了吧。
夏陵游见宋馨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笑意突然变得微妙起来,“相公,奴家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你老这样盯着我,奴家会不好意思的。待会儿回到客栈,你想干什么,奴家都从了你便是。”
墨璟千终于憋不住,沉笑出声。
宋馨嘴角猛抽,暗暗瞪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夏陵游见状,生怕她会不要他似的,几步追上前紧紧环住她的手臂。
“可是奴家方才说错话了,相公怎么不理我,是不是生奴家的气了?”
夏陵游整整比宋馨高出一头半,看似娇柔,力气却大得惊人。
第397章:目瞪口呆
宋馨不自在的抽了下手,结果没有抽出来,语气无奈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能不能先把手松开,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了不好。”
夏陵游执意抱着她的手臂没有松,“相公无需觉得不好意思,西楚盛行男风,便是被人瞧见了也没什么。”
“那你能不能不叫我相公?”宋馨更无语了。
夏陵游当场愣住,“你买了我,就是我相公,奴家不叫你相公,那要叫什么?”
不等宋馨开口,叶引歌已经走过来说:“你可以像我一样叫她‘宋哥哥’啊。”
“宋哥哥?”夏陵游眉眼微眯,浅浅笑道,“不太好吧,相公的年纪看起来可是比我小呢!”
小丫头一时哑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宋馨头疼的揉揉太阳穴,“那就像璟千一样,称呼我为公子。”
夏陵游抿抿唇,一脸犯难的模样,“可是,你也并不是真正的公子啊!”
宋馨水眸一阖,突然警惕的盯着他。
夏陵游人畜无害的笑着,修长食指轻轻点了下她的耳垂,“这里,相公忘记掩饰了。”
他指的,是女子的耳洞。
宋馨心下一沉,暗道他观察细致,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和墨璟千对视一眼,而后淡淡道:“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夏陵游温笑,见她要走,作势松开她的手默默跟在她身侧。
淳渊暗暗皱眉,轻轻拉了下墨璟千的袖子,“师父,要不要徒儿把这人的背景再详细打探一下?”
墨璟千摸摸他的头,敛眸温笑,“不必了,这世上有一种人,他想让你知道什么,你就只能查到什么,否则,哪怕你掘地三尺也是一无所获。”
“可是宋小姐她……”
“她不是傻子,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墨璟千淡淡说着,随后跟上宋馨的步子。
一行人方走出男伶馆,面前突然被几个高大的青衣男子挡住去路,从衣着上来看,像是谁家的护卫。
夏陵游似乎很害怕,惊叫一声躲到宋馨身后。
宋馨眉峰微挑,看着那些人问:“你们要做什么?”
领头那人很快回道:“识相的,就快把你身后那男子交出来,否则,我们就让你再也走不出月亮城。”
宋馨神思一闪,淡淡笑道:“交给你们可以,只不过他是我花了五万两银子买来的,手还没拉上,你们就要把他带走,总不能让我白花那么多银子吧?”
夏陵游身子一顿,难以置信的看着宋馨,“相公,你这么快就不要我了吗?”
宋馨无奈默叹,“我也不想这样的,可你看看,他们这么多人,要真动起手来,我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总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一下是不是?”
夏陵游撇嘴,声音很是委屈,“原来,奴家在相公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
宋馨实在跟不上这人跳跃的思路,他们从认识到现在,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他到底哪儿来的他很重要的错觉?
夏陵游见她不说话,低哼一声负气般扭过头。
宋馨懒得搭理他,挑眉看向领头人,“这位大哥,我刚才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吧?”
这人点点头,抿紧双唇没有开口。
宋馨缓缓伸出右手,淡然笑道:“那就拿银票来吧,你们一手给钱,我一手给人。”
领头人顿了顿,忽然转过身往后走。
过了一会儿,一道稚嫩的声音气冲冲的从对面传过来。
“我倒要看看,在西楚的土地上,谁敢问我要银子!”
伴着这话音,迎面忽然走出一个华衣玉冠的男孩儿,年纪看起来和小歌儿差不多,长得倒是普通,虎头虎脑的,看着有些傻气。
待近前之后,这孩子眯起眼睛趾高气扬的盯着宋馨问:“就是你花五万两银子买了他?”
肉嘟嘟的小手指着夏陵游。
宋馨含笑反问:“就是你要从我手上带走他?”
“没错,告诉你,他是小爷的人,若是识相,就赶紧把他还给小爷,不然我一定不会饶了你。”这孩子挑挑眉,语气很是不客气。
宋馨顾忌这是在西楚的土地上,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也不可能任由自己在一个小娃娃面前失了面子,于是也挑了挑眉,温声笑道:“你想带走他,可以啊,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咱们一手给钱,一手给人,五万两银子,你总不能让我白花了不是。”
哪知这孩子却甩甩手,皱眉道:“我管你花多少银子,我也没有银子给你,现在我就要他,你快给我让开,否则小爷真对你不客气了!”
宋馨回头瞥了夏陵游一眼,沉声问:“你可愿跟他走?”
夏陵游连连摇头,声音软软糯糯的,“公子既然买了我,我就是公子的人了,哪怕是死,奴家也要做公子的鬼。”
宋馨沉笑,继而又扭过头看着那孩子说:“你听见了,他不愿意跟你走。”
“为什么不愿意!”这孩子一把推开宋馨走上前,拽着夏陵游的手大喊大叫,语中夹杂了几分哭腔,“陵游、陵游,我要娶你,姐姐说,拜了天地成了亲,我们就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夏陵游低垂着长长的眼睫讥讽的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宋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全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孩子见夏陵游不说话,忽然又指着宋馨说:“你不愿意跟我走,是不是因为他,他买了你,所以你要嫁给他,是不是!”
宋馨嘴角抽搐,果真是个傻子,话说得愈发糊涂了。
而夏陵游在这时候突然有了反应,他甩开这孩子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宋馨说:“没错,我就是要嫁给他。”
宋馨:……
她怎么觉得,她被他利用了。
正在愣神间,腰部忽然被那双肉嘟嘟的手又重重推了一下,害得她险些栽倒,幸好墨璟千恰好站在她后面,才能及时扶住她。
那孩子见宋馨安然无恙,咬咬牙又要冲上来,结果刚跑出一步,两眼忽然一直,神色僵硬的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一旁的护卫顿时面色大变。
“糟了,少爷发病了,快去请大夫!”
很快便有人迅速跑开。
宋馨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症,一时愣在那儿反应不过来。
夏陵游目色微微闪了闪,却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第398章:幽远难触
这时候,叶引歌迅速从小药包中拿出银针,刚要过去,一旁的护卫却拔出了佩剑。
“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救他啊!”叶引歌理所当然道。
那护卫冷笑一声,狐疑地看着她,“就凭你?”
叶引歌抿抿唇,对他的讽刺不以为然,“他是癫痫之症,我没说错吧?”
护卫一愣,木讷地点了点头。
小丫头继而挑眉,“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你按住他的身子别让他乱动,我来针灸,不然等大夫赶来,他早咬舌自尽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小药包中又拿出一团布塞进那孩子嘴里。
护卫见她的手法如此娴熟,便知她是懂些医术的,于是连忙收了剑走上前按住那副小小的抽搐不止的身体。
叶引歌不紧不慢的在他十指指尖缓缓刺入十根银针,之后又将另外两根刺入头顶的穴位。
不消片刻,那孩子便渐渐停止了抽动。
护卫长松一口气,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蹲在地上不敢动。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小丫头缓缓抽走银针,又拿走布团,从小药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放在那孩子鼻尖让他轻轻嗅了几下,还未收走,他嘴中便低低传出一声闷哼。
叶引歌将东西一一放进小药包中,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眉峰微挑,“好啦,他没事了。”
护卫不置信的看她一眼,垂下头,果然瞧见躺在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心里不由长呼一气。
“少爷,你觉得怎么样?”
这孩子晕乎乎的站起来,摇摇头,不清不楚道:“即墨,我是不是又晕倒了?”
护卫轻轻点头,指着叶引歌说:“多亏这位小姑娘出手,不然少爷就……”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如今心里也是一阵后怕,若刚才他执意阻止她救人,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那孩子抬眸看向叶引歌,眨眨眼,忽然又笑了,“你长得可真好看,姐姐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了我,我应该报恩,你去我家做客好不好?”
“少爷!这怎么可以……”不等叶引歌开口,即墨已经急切出声,语中明显带着几分不赞同。
然那孩子根本就没在意他的话,默默走上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小丫头。
“好不好啊?你去我家玩儿吧,我家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
叶引歌眨眨眼,说:“好啊,不过我要问问我哥哥的意思。”
她回头看宋馨。
那孩子也抬眸看去,不过他看的却是站在宋馨旁边的墨璟千,语气有些傻,“大哥哥,你们去我家做客,好不好?我可以给你们很多很多银子。”
墨璟千侧目与宋馨对视一眼,想了想,点头道:“好,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不宜去府上叨扰,不如到明日吧,明天一早,我们定当应邀去贵府游玩。”
这孩子见墨璟千答应,极高兴的拍了拍手,而后对身侧的护卫说:“即墨,明天你务必把他们带到家里,不能怠慢了我的朋友们。”
“是,属下知道了。”即墨点头,看看宋馨一行人,目色有些莫名。
而那孩子说完话,便转过身走了,临行前甚至都没再看夏陵游一眼,好似方才还哭着闹着要娶亲的人根本不是他。
夜风吹散了空中的阴云,夏陵游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纱衣墨发随风扬起,似乎丝毫不觉得冷。
宋馨缓缓走上前,敛容看他,“错失了一个好机会,不遗憾吗?”
夏陵游缓缓转过身,笑得很无辜,“相公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懂呢。”
不懂?呵……
宋馨挑眉嗤笑,那孩子和夏陵游,以前分明是认识的,虽然他痴痴傻傻的,可身上的衣服却极富贵气,可见也是出生在一个富裕人家。
夏陵游在男伶馆待了多年都没被人买走,而今日她刚出手,那孩子就带人跑过来了,虽然她看不出这孩子有多喜欢夏陵游,但是想带走他却是真的。
她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做纸鸢,其中一个蝴蝶形状的是她最喜爱的,过了没多久,她又喜欢上弹琴,那纸鸢便被她挂到树上日晒风吹了很久。
有一天大哥实在看不下去,要将那风筝拿走好好修补一下,她却不乐意了,她的东西,哪怕不要了,也必须扔在她眼皮子底下。
这种心理明明是不对的,可是她觉得,那孩子对夏陵游,应该就跟她当年对待那纸鸢是一样的感觉。
至于夏陵游,她不介意他在她面前装傻充愣,反正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弄明白当年的“西楚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段小插曲过后,宋馨带着夏陵游去邻街的成衣铺子买了两套得体的衣服,之后便回了思凡居。
墨璟千早早让秦掌柜又单独开了两间房,其中一间是给夏陵游的,另一间则是为安离昇准备的。
今天中午燕隼送来消息,安离昇已经抵达西楚,明日便会到月亮城,方才之所以答应那孩子明天早上再去做客,也是为了等安离昇到这儿之后,再一起同行。
子夜,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宋馨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赏月,明明是同一轮明月,可西楚的月亮看起来却格外清冷孤寂,甚至幽远难触。
她不由得想起那晚在屋头村看过的月亮,圣洁而温暖,一伸手,整个天地似乎都在自己掌心,那是她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最明亮最动人的圆月。
思及此,一口浊气缓缓从嘴中吐出,她凛凛神,关上窗走回床边合衣躺下。
叶引歌睡在内侧,此刻已闭上眼睛呼呼睡着了,宋馨帮她盖好杯子,轻舒一气,也缓缓阖上眸子。
隔壁房间,墨璟千坐在桌前仔细听了听宋馨那边的动静,手里握着一杯酒不紧不慢地喝着。
淳渊翻了个身,见桌上烛火透亮,揉揉眼,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师父,你睡不着吗?”
“我吵醒你了?”墨璟千低声反问。
淳渊摇头,在他对面坐下,“徒儿本来也没有睡着,师父,明天……我们必须要去做客吗?徒儿总觉得,那个孩子不像是一般人。”
“你能有此警觉,便说明我这些日子教你的本事没有白学。”墨璟千放下酒杯沉笑。
第399章:不容拒绝
淳渊不好意思的抿抿唇,拧眉道:“既然师父也觉得有问题,为什么还要代宋小姐答应那孩子?”
墨璟千好笑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不入险境,怎么打探消息,不管明日要去的是龙潭也好,虎穴也罢,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告诉我,明白吗?”
淳渊愣愣点头,目色坚定道:“徒儿知道了。”
墨璟千淡笑,又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天色不早了,去睡吧。”
“那师父呢?”
墨璟千抿唇,在这时候敏锐的听见隔壁传来一丝动静,方要起身,转瞬又笑道:“我也睡。”
淳渊默默转过身往床边走,而墨璟千则放下酒杯,大步走到了一旁的木榻上躺下。
宋馨房内,此刻渐渐传出低沉的说话声。
“不是说明天才到吗,怎么提前了一晚。”她合衣坐在窗前,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
安离昇挑眉温笑,“怎么,提早见到我,不开心?”
“没、没有……”宋馨不自在的垂下眼眸。
安离昇不知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宋小姐好雅兴,竟然给自己买了个男伶,本官倒是不知,你何时有了这种兴致。”
宋馨蓦然红了脸,目色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刚到这儿吗?
安离昇眉眼微斜,“对面房间那般浓郁的香气飘过来,你当我闻不见?”
宋馨哑然,舌头突然打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可以跟你解释的……”
末了又忽然愣住,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她为何要向他解释啊。
安离昇微微一笑,语气忽然缓和下来,“他长得有我好看吗?”
“啊?”宋馨又愣住了,一时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看着那幽深的眸子,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没、没有……”
夏陵游带着几分阴柔美,而安离昇却是恣意猖狂的俊气,完全不一样的风格,是没办法做比较的。
不过如果真要分出一个伯仲的话,她私心认为,还是安离昇更胜一筹。
这张妖孽的脸,普天之下怕是无人能及。
安离昇一看宋馨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是在奉承自己,满意地笑了笑,敛眉又问:“今天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宋馨摇头,只是说了夏陵游和那孩子事,至于夏陵游的身份,她倒是没有半分隐瞒。
安离昇淡淡听着,忽然开口,“传言当今的西楚皇帝西楚宇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傻子,先皇驾崩之前,后宫只有皇后洛倾宋一人生子,故而皇位就顺理成章的由西楚宇继承。但先皇辞世前,曾托孤胞弟靖袁王西楚宏,所以,西楚真正掌权的人,应该就是这位靖袁王。”
宋馨眉峰一挑,试探性的问:“你不会怀疑,我们今晚遇到的孩子,就是西楚的小皇帝吧?”
安离昇不置可否的抿唇轻笑,“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毕竟夏陵游那样的身份,会认识西楚皇帝,并不稀奇不是吗?至于事实究竟是什么,明日自会知晓,先休息吧,时辰也不早了。”
宋馨愣愣点头,送他出了房间,转身时蓦然看见窗前撒下来的明月光,内心一片柔和。
翌日一早,那个叫“即墨”的护卫来了,宋馨没有让夏陵游同行,昨晚他态度那般强硬,想来也是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的,索性便让他留在客栈等着了。
但鉴于夏陵游昨晚一眼就看出她的正身,今天她刻意用脂粉遮住了耳洞,又把脸化得英气了些,如果不仔细看,是很难看出她的女儿身的。
马车穿过月亮城最繁华的街道,一直在一座最高的建筑前停下,宋馨下了马车,半是意外半是镇定的同安离昇对视一眼,而后跟在即墨身后缓缓往前走。
穿过一道半圆形的石门,他们渐渐走进内闱,想来便是西楚皇室的王廷了。
东陵的皇宫四方排列,而西楚则别具一格,从朝殿到寝宫,皆是呈圆形错落开,即墨在朝殿前停下,让人通禀一声,而后请宋馨他们进去。
朝殿内金碧辉煌,墙壁上处处可见雕花,就连地上铺陈的大理石,也是五彩斑斓的。
西楚宇身穿宫服高高坐在一把龙头交椅上,双脚悬空百无聊赖的晃着,在他右上方则坐着一个艳美绝伦的女人,眉眼与西楚宇有几分神似,而在石阶之下,则坐着一个容貌粗狂的中年男人。
安离昇只稍稍看了一眼,便对这两人的身份了然于胸。
宋馨右手抚在胸前,按照西楚的礼节向西楚宇行礼鞠躬,神色很是恭谨,“小民昨夜不知皇上身份,多有冒犯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西楚宇摆摆手,摇头晃脑道:“那有什么啊,我经常出去玩儿,别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这样才有趣呢。母后,你看,那就是昨晚救了我的丫头。”
他指着叶引歌,喜不自胜的看着身侧的女人。
昨晚安离昇已大致跟宋馨说过西楚皇室的情况,所以今日见到这位唯一为先皇产下一子的皇太后洛倾宋时,宋馨眼中几乎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暗暗有些敬服,如此年轻就做了太后,这要是在东陵,那真的是前无古人。
洛倾宋抬眸淡淡看了叶引歌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在安离昇身上,语气很是肃然,“不知诸位从何处而来,到西楚打算做什么?”
没有任何的寒暄客套,她就这么直白了当的问出口,而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安离昇平静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微澜,而后淡淡开口,“我们是来自东陵的商人,家中小弟嗜好四方游历,听闻西楚的月亮城繁华热闹,小民便带着他来了,月亮城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洛倾宋红唇微勾,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继而又问:“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安离昇顿了顿,淡声道:“小民姓宋,单名一个离字,这是家弟宋子衿,另外两个分别是家弟的护卫和书童,至于昨夜救了皇上的丫头,则是小民家的随行大夫。”
宋离……
宋馨默默念着他的假名字,总有一种被占便宜的感觉,按道理,她还得叫他一声大哥。
她垂着头撇嘴,心里忍不住腹诽。
洛倾宋没注意到宋馨的表情,拂袖让几人落座。
第400章:心思细腻
说是落座,其实也不过是一块锦缎做的厚垫子罢了,宋馨盘腿坐在上面,格外想念思凡居的椅子。
安离昇就坐在她旁边,熟悉的莲花香淡淡飘过来,她轻轻闻了一下,心境恍然间畅明。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始终没有开口,但宋馨知道,他就是西楚的靖袁王西楚宏。
来的路上,安离昇简单跟她说了下这个人,听说此人性子暴戾、残忍无情,如今看着这副阴沉的面相,可见传闻并非虚言。
正在沉思间,殿外又忽然大步走进一个盛气凌人的紫衣女子,她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很是英姿飒爽,两缕秀发垂在耳前,非但不突兀,反而平添了几分柔和。
“我听说昨夜救了阿弟的恩人来了,应该就是这几位了吧?”
人还未至殿前,她低笑的声音已经传出。
宋馨听着她对西楚宇的称呼,已然猜出她的身份。
长公主西楚婧!
她叫西楚宇“阿弟”,而不尊称“皇上”,如果不是姐弟二人的感情极为深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手握兵权的西楚婧根本就没有将西楚宇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安离昇淡淡扫了西楚婧一眼,倏尔将视线定格在洛倾宋身上,果然瞧见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西楚婧并非洛倾宋所生。”他附在宋馨耳边低低说道。
这是探子早就打探到的消息,但洛倾宋为何会不喜西楚婧,那就别有深意了。
宋馨目色一凛,忽然偏向了自己的第二种猜想。
也是,西楚婧和洛倾宋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几岁之差,如果是亲生母女,那才让人震惊。
西楚婧见无人说话,径直走到安离昇上首的位置坐下,敛眉看着西楚宇问:“阿弟昨夜出宫,不会又去找那个混账小子了吧?”
西楚宇瞪眼,有些生气了,“阿姐,陵游不是混账!”
“做了那种丑事,险些将西楚置于是非之中,还不是混账?不过是丞相府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还真当自己是主子呢!我看丞相大人只把他扔在男伶馆真是便宜他了,换做是我,少不得要把他扔到军营里,好好伺候一下我西楚的将士们。果真是贱女人生得野种,他的骨头也是下贱的。”西楚婧毫不客气地冷笑,丝毫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场。
宋馨闻言,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这个西楚长公主好生猖狂。
墨璟千昨晚告诉她,夏陵游是西楚丞相之子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外,一国丞相,即便再不受宠,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孩子去做男伶。
可事实恰恰就是如此,听说夏陵游的生母来自东陵,如今再听这长公主的语气,足见她有多瞧不起东陵人。
西楚宇见西楚婧把夏陵游骂成那样,气得脸色铁青,蹭的一下从龙椅上跳下来,几步跑到西楚婧面前,红着眼挥拳头。
“阿姐,我不准你这样说陵游!”
西楚婧冷笑一声,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他的小胳膊,眯起眼睛说:“我就不明白了,他有什么好,长那样一张脸就把你迷住了。我宫里多得是貌若天仙的男宠,你若喜欢,阿姐送你十个八个都不为过。”
“我才不要你的男宠,他们个个长得油腻腻的,恶心死了!”西楚宇大叫,力气又大了几分,却终究敌不过西楚婧。
西楚婧甩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提起,直勾勾盯着他说:“我告诉你,少在我面前狂,不然有你好受的!”
西楚宇顿时被她吓住了,扑腾着手脚大喊,“母后,王叔,救命,救救我啊,阿姐又要杀我!”
洛倾宋脸色难看的咳了一声,“婧儿,皇上还小,你何必跟他一般计较,还有客人在,你快放下他,非要让别人看王室的笑话吗!”
西楚婧眯眼一笑,手劲儿一松,竟然就直接把西楚宇扔了。
西楚宇顺势翻了一个跟头滚到一旁,而后迅速跑到龙椅上坐下。
一直不说话的西楚宏在这时候沉沉开口了,“婧儿,你已经及笄了,怎么还像以前一样跟皇上胡闹。”
西楚婧的目光在他和洛倾宋身上来回闪了几下,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老神有在的坐在那儿并没有开口。
恰在这时,一个宫人走进来在洛倾宋耳边说了几句话,洛倾宋频频颔首,接着朝安离昇笑道:“宋公子,这几日正好是西楚的盂兰节,按照习俗,皇室要在第二日举行祭祀大典,如今吉时将至,若就此让你们回去,未免显得我西楚皇室小气了些。若是不介意,你们可随这婢女下去小憩一会儿,待大典结束,哀家再让皇上接见你们,宋公子意下如何?”
“但听太后安排。”安离昇目色微敛,声音平静无起伏。
洛倾宋笑了笑,拂袖示意一旁的宫人带他们下去。
西楚王廷很大,但比起东陵皇宫,还是稍显逊色,宋馨他们走了近一盏茶的时辰,才在一座偏殿前停下。
宫人端来茶点后便关上门退到门外守着了。
墨璟千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瞬,而后摇摇头,走过来坐下。
宋馨倒了一杯茶,敛眉问他,“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墨璟千的心思很细腻,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就打听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将她的事打探得一干二净。
墨璟千看了安离昇一眼,缓缓开口,“西楚婧应该有什么野心,不然刚才她跟西楚宇动手的时候,西楚宇不会说‘阿姐又要杀我’。西楚宇虽然是个傻子,但打闹和杀人的区别,他应该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那句话足可以说明,西楚婧不是第一次对西楚宇动手。”
宋馨凝神,仔细回味一下,眸中倏尔闪过一抹深意,“从西楚婧的反应来看,她是极不满意西楚宇做皇帝的,可先皇膝下也并没有其他皇子,皇位只能由西楚宇继承,西楚婧即便再不乐意也只能接受。她对西楚宇的偏见,会不会来自洛倾宋?她和洛倾宋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好。”
“不会,西楚婧纵然再讨厌洛倾宋,但西楚宇是她唯一的弟弟,她说什么也一定会护着他的,怎么会要他的命。她难道没想过,西楚宇万一不小心死了,西楚皇位将后继无人了吗?如此一来,东陵随时都可以找一个莫须有的由头出兵降服了西楚。”墨璟千摇头,语气很是坚定。
第401章:岿然不动
安离昇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还有一种可能,你们全都忽略了。”
宋馨和墨璟千齐齐将目光对上他。
安离昇微微一笑,手指在茶杯里蘸了些水,而后缓缓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
宋馨看得一脸惊骇,“这、这怎么可能?!”
墨璟千在惊讶过后,倒是一脸的淡然,深深觉得这个答案恰好解释了他们方才的疑问。
安离昇收敛了目色,温声道:“西楚宇年幼,先皇临终托孤靖袁王,而方才在大殿上,自始至终做主的都是洛倾宋,反观西楚宏却出奇的平静。直到西楚宇向他求救时,他才不痛不痒的教育了西楚婧几句。之后,西楚婧的目光在他和洛倾宋之间扫了一下,毫不掩饰眼底的嘲讽,而她又手握兵权,所以依我之见,她有这种心思,一点都不奇怪。”
宋馨静静听着,蓦然抿紧了唇瓣。
安离昇在这时候忽然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她跟着站起来。
安离昇回眸一笑,“西楚皇室既然如此重视这个祭祀大典,想必场面应该很热闹,干坐在这儿倒是白白浪费时光了。”
他说着,已经打开门,伸手迅速敲晕了门口的两名侍卫。
墨璟千默声走上前帮他将侍卫拖进来,一旁正在和淳渊喂蛇的叶引歌听见动静,一脸兴奋的跑过来。
“安大人,你是不是要出去玩儿啊,带上我吧,我也要看热闹去!”
安离昇摸摸她的头淡笑,“我去的地方不安全,你留在这儿,听话。”
“哦……”
小丫头有些失望的垂下眸子,默默转身走到原位坐下。
宋馨见安离昇已经开始脱侍卫身上的铠甲,皱皱眉,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行!”
墨璟千和安离昇同时开口,话音一落,两人互看对方一眼,眸底皆闪过一抹幽深。
墨璟千看着她说:“祭祀大典上的守卫一定很严密,我和安大人都有武功,万一发生什么事,还能及时逃走,你去就太危险了。”
宋馨抿唇摇头,刚想开口,安离昇已经出声。
“我会护住她,你留下来保护两个小的。”
墨璟千气得皱眉,刚才还不同意的,现在居然又跟他唱反调!
安离昇纯粹是不想跟墨璟千同行而已,他也是男人,墨璟千对宋馨那点儿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虽然他从未将墨璟千放在眼里,但他还不至于大度到跟情敌同行的地步。
宋馨见安离昇都同意了,也不问他为何突然间改了主意,抢在墨璟千之前说:“就这么决定了,我和安大人去祭祀大典,你留在这儿保护小歌儿和淳渊,万一起乱,立刻带着他们出宫,我们在思凡居碰面。”
墨璟千无奈,默叹一气点了点头。
宋馨和安离昇迅速换好衣服,又在脸上做了些许掩饰之后,便光明正大的出门了。
他们虽然是第一次来西楚的王廷,但安离昇素来方向感极好,所以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便将宋馨领到了他们方才待过的朝殿,有几名宫女端着祭品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两人对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在朝殿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中央矗立着一尊石像,是西楚的守护神,宋馨昨天傍晚已经在街上看到好多一模一样的画像。
洛倾宋牵着西楚宇的手站在石像下方,靖袁王和长公主则分别站在两侧,后面还有其他的皇室中人和文武百官。
安离昇和宋馨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精湛的狸目仔细留意着露台上的动静。
西楚婧已经换上一身紫色牡丹绣纹的宫装,长裙拖地,一头秀发全部绾成一个飞仙髻,礼官站在一侧对她说了什么,她突然转身望向众人,神色很是倨傲。
安离昇的眼眸却在这时微微一眯,悄悄勾了下宋馨的手。
“怎么了?”她疑惑开口。
安离昇的视线停留在西楚婧身上没有移开,“你看她的耳朵。”
耳朵?
宋馨不解看去,水眸倏尔一紧。
在西楚婧的左耳耳垂上有一个黄豆大小的红色胎记,看起来宛若一朵红梅。
赵嬷嬷说过,凤血石丢失那晚,她曾在礼部的阁楼里清楚看见窃贼左耳处有个红色胎记,与西楚婧耳朵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当晚去礼部偷走凤血石的人,就是西楚婧?可是他们当时在调查杜家一案时曾查得很清楚,当年去东陵送寿礼的使臣根本就没有西楚婧,更何况,如果西楚后来要派人偷走了凤血石,为何又要献出来呢?
这其中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安离昇看她一眼,目色淡淡道:“先别乱想,继续往下看看再说。”
宋馨凝神点头,目光明显比方才专注许多。
“奉祭品,文武百官,跪!”
这时候,礼官突然扬声喊了一句。
自露台外缓缓走来两列宫女,约有十六位,其中还有一个打头站在最前面,后面那些人端着猪头羊肉,全是血淋淋的死物,唯有最前面那个拿着一个用红布遮盖的盘子,看不清是什么。
待这十几个婢女走上露台,百官忽然齐声下跪,洛倾宋拉着西楚宇的手岿然不动,西楚婧和西楚宏同样站着。
婢女们依次将祭品放在长桌上,红布遮掩的盘子放在最中央,格外醒目。
“一叩首!”礼官又开口了。
百官及那些不重要的皇室中人都相继行礼磕头,而前面那四个人只是以西楚最简单的礼仪朝祭品深深鞠了一躬。
三叩首过后,地上的人陆续起身,一名婢女上前,率先将中间那个盘子端走了。
安离昇看了一眼,轻轻拍了宋馨一下,悄悄跟上去。
出了露台,那婢女端着东西往朝殿的方向去了,幸而今日是祭祀大典,王廷中近乎一半的侍卫都守护露台去了,所以彼时的宫道上并没有什么人。
安离昇看了一眼,右手微抬打算将那奴婢敲晕,鼻中却忽然嗅到一缕浓郁的香气,宋馨一脸震惊的拉他的手,示意他往前面看。
安离昇狐疑看去,目中陡然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明艳的华衣贵人,在两名婢女的簇拥之下,扭着细腰款款而来,而刻薄的眉眼看起来却依旧是那般熟悉。
第402章:一丝坏笑
是宋莹!
“她怎么会在这儿?”宋馨淡淡开口,满腹疑问。
安离昇默默摇头,低声提醒道:“小心行事,莫让她认出你。”
宋馨颔首抿唇,佯装一副恭谨谦卑的姿态垂下头。
那厢,宋莹已经缓缓走至那宫女面前。
“宋侍姬。”
宋馨听见,那宫女这般称呼宋莹,而且她没有下跪行礼,可见宋莹并不在后宫。
也是,西楚宇今年不过八岁,洛倾宋怎么可能现在就开始为他充盈后宫嫔妃。
宋莹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宋馨和安离昇,目色倨傲地盯着那宫女手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是祭品。”宫女颔首回应,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宋莹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又不是傻子,这种明显的避讳之意,她怎么看不出来,随之也上前逼近一步,趁那宫女不注意,一把掀开了盖在盘子上的红布。
宋馨耳边蓦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不禁疑惑的悄悄抬眸看去,整个人也不由愣住。
那祭品,竟然、竟然是琉金凤血石!
先前调查杜家一案时,她偷偷看过礼部的卷宗,虽然凤血石被杜伯父拿回礼部的当晚便失踪,但因为杜伯父先前也是见过凤血石长什么样子的,加之后来寻找的时候,需要张贴寻物令,所以关于凤血石的样子和成色,在礼部的卷宗上都有详细记载。
外裹金衣内塑血,形若祥龙凝清光。
这便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天然琉金凤血石,在东陵莫名其妙的失踪之后,却在西楚的祭祀大典上出现。加上西楚婧左耳处那枚红色胎记,莫非几年前,琉金凤血石真的是西楚婧偷走的?!
可宋馨还是想不通,既然西楚并不想交出这块凤血石,当初为何又要进献给老皇帝。
安离昇只是浅浅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眸子,眼底隐匿着一抹微澜。
那宫女见宋莹竟然敢直接掀掉红布,双眼一眯,语气有些不客气,“宋侍姬,此乃西楚国宝,你竟然如此无理,不怕女皇怪罪你吗!”
宋莹被她如此一呵,面上也有些害怕,转念一想,心里又忽然生出几分底气,“我是王爷最宠爱的姬妾,王爷说什么,女皇就得乖乖做什么,你少吓唬我!”
那宫女闻言,敛容冷笑一声,又不屑又同情的看她一眼,而后缓缓将红布盖好,端着盘子离开了。
宋莹气得脸色铁青,恨恨甩了下袖子,皱眉继续往前走,直接将站在一侧的宋馨给无视了。
宋馨等她离开后,暗呼一口气,随安离昇沿着宫道缓缓踱步。
宋莹的出现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方才,宋莹说她是王爷最宠爱的姬妾,连女皇都要忌惮王爷三分,可见这个王爷就是西楚宏。
难怪安离昇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宋莹的下落,原来,她早就到西楚了,还摇身一变成了靖袁王府上的侍妾。
可是,以宋莹的能力,别说接近靖袁王,就是逃出东陵都是一个问题,可见她背后还有高人相助,那这个人,又究竟是谁?
宋馨想不明白,但她现在终于清楚,当初二叔为何会跑到宋家求父亲出面帮吴氏减刑了,那个时候,他们怕是早就知道,宋莹已经成为西楚宏的宠姬了。
堂堂宋家旁系三小姐,如今却变成西楚摄政王的姬妾,这简直是自甘堕落,等她回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让二叔出面断绝他和宋莹的父女关系,不然宋莹一定会害死整个宋家的。
她暗暗想着,突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安离昇耳尖的听见,低低笑道:“她自己要选择走这条路,有何可叹,你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至于往后如何,我相信,上天自有安排。”
“你说的我自然也明白,我现在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执意追究程卓然欠通古轩的那一万两银子,如今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宋馨颔首轻语。
安离昇淡笑,目色坚定的摇了摇头,“宋莹对你的嫉恨是根深蒂固的,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人,你以为她的目光会仅仅局限于程卓然?程家倒了之后,她心里没有任何的悲伤和委屈,甚至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来想办法对付你,这足可以说明,她对程卓然并无几分真情。纵然程家没有灭亡又如何,你一日不死,她就一天都不会放弃。”
宋馨皱皱眉,深吸一口气,不想跟他继续谈论如此心塞的话题。
“凤血石那件事,你怎么看?”
安离昇眉峰微挑,嘴角蓦然扬起一丝算计,“我在想,如果把这个消息传回京都,一定会引出不少藏在暗处的人。”
宋馨不解看他,“何以见得?”
安离昇轻笑,“当年西楚派丞相夏朝晖去东陵送寿礼时,西楚北境有个小部落突然起乱,当时西楚婧正在带兵镇压。”
言外之意,便是西楚婧根本不可能跑到东陵去偷东西。
宋馨脑袋里像一团浆糊一样,满满当当地塞了好多疑问,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两人低声聊着天缓缓往前走,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站住。”
宋馨浑身一怔,敛眉看安离昇一眼,暗暗握了下拳,双腿定在原地不敢动。
安离昇神色淡然地转过身,凝神望向对面之人,薄唇倏尔一抿。
宋馨也扭过头去,目中陡然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转瞬便恢复正常。
那是一个长得很美丽的男人,不过比之夏陵游要邪气几分,一袭黑色长袍得体修身,看面料,应该也是一个富贵之人。
不过他的打扮并不像西楚人士,也不像东陵人,他的脸如同鬼魅一般白得吓人,但两片唇瓣却是绯红的。
正在打量间,那人缓缓走上前,看着安离昇说:“我找不到你们的女皇,麻烦你即刻去请一个大夫过来。”
安离昇顿了顿,点点头,示意他在此等候一会儿,而后带着宋馨回偏殿。
转身的一瞬间,宋馨明显看见他嘴角闪过一丝坏笑。
待已经走出很远之后,她沉声问他,“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安离昇淡笑,并不跟她隐瞒,“南齐国的第一谋士云翊,他深得君主南齐坤信任,南齐能一跃成为这片陆地上的第二大国,他功不可没。”
第403章:狂咳不止
南齐人?
宋馨微愣,语气很是不解,“无缘无故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西楚的王廷,难道南齐与西楚之间在暗中密谋什么事?”
安离昇凝神摇了摇头,“云翊来西楚,我的探子根本没有收到一点风声,可见他是秘密前来,待会儿我带引歌过去,你暂时留在偏殿等着吧。”
宋馨颔首点头,没有任何的抗拒之意,她也需要静下来把这一路上所探查到的消息都好好思索一遍,凤血石、宋莹,如今还有一个南齐第一谋士,这一趟,果然不虚一行。
回到偏殿之后,叶引歌便背上小药包随安离昇出门了。
墨璟千看着宋馨不太淡然的脸色,沉溺着眼眸问她,“你们都发现了什么?”
宋馨抬头,将那些事都跟他说了。
墨璟千沉吟半晌,敛容道:“或许,等回到思凡居之后,我们可以问问夏陵游,他当年跟随使臣队伍进京,凤血石一案,他应该是最清楚缘由的人。”
他?
宋馨皱眉,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她对夏陵游虽说没什么太深入的了解,却也看得出此人惯会扮猪吃老虎,让他开口,怕是比登天还难。
墨璟千看她一眼,微微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只要找出夏陵游顾忌什么,他自然会乖乖开口,你不用这么悲观。”
宋馨颔首点头,有些疲惫的趴在桌子上,“我只是担心,事情调查的越深入,结果越出人意料。”
墨璟千闻言,凝神默叹,倏尔坐在她对面不说话了。
另一边,安离昇已经带着叶引歌回到了云翊所站的位置。
“我让你去请大夫,你就给我找来一个小姑娘?你这个侍卫到底怎么办事的!”云翊淡淡瞥叶引歌一眼,语中透出几分薄怒。
安离昇低声解释道:“皇上昨晚出宫游玩,不料旧疾突发,这位小神医恰巧在场,只是施以针灸便救醒了皇上。女皇对她的医术多有赞赏,属下便请她过来了,如果您不满意,属下再去请别的大夫便是,只是可能要耽误一些时间……”
他话还未说完,云翊便摆摆手,漂亮的眼眸缓缓沉下去,“算了,你们跟我来吧。”
安离昇颔首称是,垂眸和小丫头对视一眼,而后跟在云翊身后走向一座比偏殿稍大一些的宫殿。
还未进门,里面便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一道屏风竖在殿中央,安离昇隐约看见一个人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来回翻滚,似是得了什么病症,痛苦难耐。
“你过来。”云翊扬手指了指叶引歌。
小丫头撇撇嘴,默默走上前,软榻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浓眉大眼,五官很端正,但脸色却很难看。额头上一直冒虚汗,双手捂着肚子止不住哀嚎,看见叶引歌的一瞬间,整个人语气都变了。
“云翊,本太子让你找大夫,不是找幼女,你、你是不是想让我疼死啊!”
云翊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叶引歌问:“太子殿下的病,你能治吗?”
小丫头伸手帮榻上之人把脉,而后抿唇道:“只是腹泻而已,算不得什么大病,应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云翊犹疑地看着她,“可是太子殿下吃过的东西,我也吃了。”
小丫头挑眉,长“哦”一声从小药包中拿出一瓶药,“那便是水土不服了,西楚的食物,我也不喜欢吃呢,这个药可以治腹泻,每日饭后吃两颗,好好休养两日便好了。”
云翊定定看着她没有接药,“你不是西楚人?”
小丫头顿了一下,勾唇笑答,“不是啊,我是跟着家里的少爷出来玩的。”
云翊看着她天真无害的笑脸,眯了眯眼,随后接过药。
安离昇自始至终都站在屏风外,见已经看完了病,便凛神带叶引歌出去。
两人方回到偏殿,宋馨便急步迎上来,看着他问:“怎么样?”
安离昇轻笑一声,摘了头上的头盔,“生病的人,是南齐太子南齐昭。”
宋馨一愣,眸底闪过一抹惊讶,南齐太子亲自来了?那便说明,南齐与西楚之间,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安离昇毫不犹豫地开始脱身上的盔甲,“换衣服,先离开王廷。”
宋馨皱皱眉,面上有些犹豫,“祭祀大典还没有结束,我们不告而别,会不会太失礼了?”
“若不是西楚宇昨天晚上执意要我们进宫,今天我们怕是连宫门在哪儿都找不到,洛倾宋不过说几句客套话罢了,你还当真了?先走吧,西楚宇知道我们住在哪儿,祭祀大典一结束,说不定会主动跑去找我们的。”安离昇敛容淡笑,已经迅速将身上的衣服换好。
宋馨见状,也只好跟着换衣服。
临出宫前,墨璟千重新找到那个叫即墨的侍卫,没有令牌,他们走不出王廷。
“女皇不是让你们在偏殿休息吗?”即墨皱眉,有些不悦的看着他们。
安离昇淡然笑道:“这祭祀大典怕是还有好长时间,我们就不在宫里多加叨扰了,免得给皇上添麻烦,还是劳烦阁下送我们出宫吧。”
即墨想想西楚宇的性子,觉得让他们待在这儿着实不妥,皇上年纪小没定性,昨天还说要邀请他们进宫玩儿,祭祀大典一过,怕是又将他们给忘记了。
这么一想,即墨凛神点点头,颔首送他们出宫。
宋馨一直想着凤血石的事,回到思凡居后,便让淳渊将夏陵游叫了过来。
这是安离昇第一次见夏陵游,狭长的狸目一看到那张魅惑至极的脸,薄唇倏尔抿成一条线。
很好,宋馨居然敢光明正大的养这么一个小白脸,这笔账,他以后得好好跟她算算。
而夏陵游看着突然出现的安离昇,美目一阖,脸上亦有些不高兴。
“相公,你是嫌奴家伺候你伺候得不好吗,何以一夜的功夫,你就又买了个人回来。”
宋馨一口茶忍不住喷出来,嘴上狂咳不止,很是尴尬地看了安离昇一眼。
这人可真找死啊,居然敢说安离昇是男伶。
安离昇缓缓眯起眼睛,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几下,“相、公?”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宋馨顿时生出一种被凌迟的感觉。
第404章:一抹暗芒
她抖了抖,转头看向夏陵游,温声解释道:“这位是我大……大哥宋离。”
“哦……原来是大哥啊!”夏陵游脸上又露出笑意,“奴家就知道,相公这样的人,岂是那种浪荡之徒可以比较的。”
安离昇挑眉轻嗤,盯着他沉声问:“蓝含烟在哪儿?”
蓝含烟,是当年进献给老皇帝的西楚美人的名字。
夏陵游眨眨眼,笑得很无辜,“谁是蓝含烟,我不认识呐。”
“是吗?”安离昇勾唇,目光淡淡扫向叶引歌,“小歌儿,夏公子的记性怕是不太好,你那儿可有让人迅速恢复记忆的药?”
叶引歌当即会意,古灵精怪的从小药包中拿出了那条美人黛,“有啊,被小叶子咬一口,保管什么都能想起来,美人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动哦,不然小叶子可是会咬疼你的。”
夏陵游一看见那条银色斑点蛇,脸色变了变,不等她上前便举起手求饶,“好好好,我说我说。”
叶引歌见状,抿抿唇,将美人黛收了回去。
安离昇斜睨着狸目看他,宋馨屏紧了呼吸,水眸中闪烁着微光,而墨璟千和淳渊则自始至终都坐在一旁,神色虽然平淡,但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
夏陵游凛凛神,忽然垂下了头,“蓝含烟,是……是我母亲的名字,她已经死了。”
安离昇目色微闪,盯着他又问:“当年西楚使臣去东陵,到底所谓何事?”
夏陵游摇头,“我不知道……”
一抬眸,见所有人都目带疑光地看着自己,他摆摆手,声音陡然拔高几分,“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当初只是想报复一下我爹而已,早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说什么我也不去东陵了。”
宋馨微微敛容,“那当年,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夏陵游抬眸看她一眼,美目中蓦然闪过一丝晦涩,“我娘是东陵人,是被我爹强行掳到这儿来的,一开始我娘也寻死觅活过,但最终还是拜倒在我爹的温情之下。
丞相府有很多侍妾,我娘不过是其中一个,等她一怀上身孕,我爹就又喜欢上了别人,之后对我们一直不管不问……
西楚人有多排斥东陵人,你们应该也见识过了,府里的下人视我们为异类,帮衬其他侍妾变着法的欺负我和我娘,没过五年,我娘就病死了。
没有人知道我从那以后是怎么长大的,我和我娘一生的悲剧都是夏朝晖造成的,试问我如何不恨他。
长大之后,我一直想办法报复他,可他在西楚是高高在上的丞相,想扳倒他几乎难如登天,于是我就蛰伏暗中,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那一年,东陵皇帝过寿……
一开始,皇室安排的西楚美人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但被我偷偷调包了,我打算等进入东陵皇室之后再偷偷逃走,这样东陵的皇帝便会认为西楚使臣没有诚意,到时一定会怪罪他。
可没想到,琉金凤血石竟然也失踪了,如此我的离开反而变得不重要了,后来,我爹发现了我的计划,便暗中派人找到我,把我卖到了男伶馆。”
宋馨静静听着,心里蓦然生出一丝同情,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而一旁的叶引歌早已哭出声,“美人姐姐,你真的太惨了,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可恶的爹。你放心,等哪一天我见到你爹,一定让小叶子多咬他几口给你报仇!”
夏陵游嘴角抽搐,不过心里还是生出一丝暖意,“好,谢谢你……”
安离昇紧紧盯着他,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那当年,你又是如何逃脱的,东陵皇宫比西楚王廷大得多,一个从来没有去过东陵的人,在偌大的皇宫中躲过重重侍卫,就那么轻而易举的逃走了,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夏陵游耸肩,语气有些轻佻,“我以美色诱惑了一个侍卫,他二话不说,让我换上一身宫服就带着我逃走了啊,对了,临行前他怕我没有回来的盘缠,把身上仅剩的十两银子都给我了。”
宋馨嘴角一抽,默默抚额不说话了。
安离昇目色微闪,蓦然又转了话锋,“那琉金凤血石又是如何失踪的,方才在王廷的祭祀大典上,我亲眼看见它被当成祭品放在露台上。东陵找了几年的凤血石,如今出现在西楚王廷,这件事,背后的缘由只怕不简单吧?”
夏陵游撇撇嘴,无奈摇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凤血石为何会失踪,不管你信不信,我这句话绝对是真的。”
宋馨沉吟一瞬,凝神问:“那你们的使臣队伍之中,有没有一个左耳有红色胎记的女子?那胎记的形状很像梅花。”
“红色胎记?相公是指长公主吗?”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西楚婧?”宋馨反问他,心里却是一怔。
难道西楚婧当年真的去了东陵?可是安离昇不是当场否认了吗?那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夏陵游眨眨眼,说:“我还以为相公什么都清楚呢,那根本就不是胎记,而是烙印。西楚历任长公主的左耳耳垂处都有一个梅花状的红色烙印,这是西楚皇室的象征,更是长公主的标记。但是当年去东陵,长公主正在北边清除内患,根本就没有跟我们一起同行。”
不是西楚婧?那就是别人了?
宋馨微微敛眉,抿着薄唇沉思不语。
而安离昇不知想到什么,眸底突然闪过一抹暗芒。
等夏陵游回房之后,宋馨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凝神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窃贼是谁了?”
安离昇缓缓摇头,嘴上淡笑,“只是怀疑,还不太确定,回去之后,还需想个法子验证一下。”
宋馨敛容点头,神情很是严肃。
他既然说了回去之后,那便说明那个人一直都待在东陵,而红色烙印又是西楚长公主的标志,如此证明,这个人,是西楚安插在东陵的细作,到底……是谁呢?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安离昇摸摸她的头,淡然笑道:“别想了,今天想了那么多事儿,脑袋不累吗?”
宋馨默默摇头,刚想开口,安离昇却眯起眼睛笑道:“既然不累,那我们来说点别的事。”
“什么?”宋馨不解眨眼。
第405章:屡教不改
墨璟千一看安离昇的脸色,便知暴风雨要来了,微咳一声拉着淳渊出去了。
叶引歌也是个鬼灵精,闲人都退避了,她哪还好意思继续待在这儿,在淳渊关门之前,当机立断跑了出去。
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下安离昇和宋馨两人,安离昇目色温润的盯着她,手指饶有节奏的敲在桌面上。
“夏陵游……你打算怎么处理。”
“啊?”宋馨愣住了,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安离昇微微挑起眉峰,“他一口一句相公的喊,看他这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跟你回东陵了,你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小姐,这一点,宋小姐莫不是忘了吧?”
宋馨顿了顿,头突然开始疼了,“我、我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的。”
昨天她之所以买下夏陵游,也不过是为了凤血石失踪一案而已,如今既然什么都讲明白了,自然就没有将他留在身边的必要。
虽然这样挺不负责任的,但她起码帮他赎回了自由身,也算对得起他了。
可夏陵游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傍晚,当宋馨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之后,那张姣好的脸上突然落下两行清泪。
“相公果真是不要我了吗,奴家到底做错什么了,相公想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告诉你了。可到头来你利用完奴家就打算把我一脚踹开,天下人果然都这般无情无义吗?”
他一边说,还象征性的拂袖擦了擦眼泪。
叶引歌也站在一旁埋怨,“宋姐姐,你这么做是不对的,美人姐姐的娘死了,爹爹又是个大坏蛋,你让他现在离开,万一他被他那个混蛋爹爹找回去,这不是把他害死了吗。”
夏陵游见叶引歌帮衬自己,抿着双唇连连点头,“相公,奴家求求你,就带奴家一起离开西楚吧,待在这儿,我爹一定会让人杀了我的……”
宋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安离昇有事带上墨璟千和淳渊出去了,本来她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能把夏陵游处理好呢,可事实上,她到底是低估他了。
“你要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但从今以后,不准再叫我相公,我姓宋,是东陵百年书香世家的二小姐,听明白了吗?”她抚着额头无奈叹气。
夏陵游美眸一挑,郑重点头道:“是,相……宋小姐,我知道了。”
宋馨坐在椅子上,拂袖让他离开,心里很苦恼地在想等安离昇回来之后,她该怎么向他交待。
她晚饭都没吃,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词,然而,等安离昇回来后,居然很淡定的接受了事实。
宋馨暗觉惊奇,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性子啊,明明要她好好处理夏陵游的人是他,按理说如今这个结果他应该很不满意才对,可他就这么坦然的接受了,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子夜,等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安离昇合衣起身,手执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的撬开了夏陵游的房门。
床上棉被微隆,隐约躺着一个人,他沉凝着狸目飞身上前,匕首刚要刺下去,床上的人却忽然掀开棉被,闪身避到一旁。
安离昇唇角微勾,转过身朝他逼近,夏陵游美目一凛,毫不客气的挥出一掌,但是被安离昇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蓝家的七星拳,果然名不虚传。”安离昇收起匕首,神色慵懒地笑了一声。
夏陵游瞬间眯起眼睛,“你试探我?”
“算不上试探,你的身份,今天傍晚之前,我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而现在,我只是想知道你留在宋馨身边,到底是帮手还是累赘。”安离昇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狸目始终没有离开他。
夏陵游顿了顿,倏尔笑了,“那现在呢,安大人心中可有论断?”
“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安离昇不答反问。
夏陵游耸耸肩,在他对面坐下来,“我在男伶馆待了五年,那里看似是一个风花雪月之地,却是月亮城的消息源,关于安大人和京都城的种种传言,我这五年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凤血石失踪,最在意的人只有你们东陵的皇上,而你作为东陵君主的宠臣,自然清楚要如何做才能讨得那老皇帝的欢心,所以从你今日问我当年一事时,我便猜出你的身份。”
安离昇挑挑眉,将他话中的重点都放在前半句,“这么说,男伶馆的花七娘,也有特殊背景了?”
“安大人可以去查啊,反正你这么厉害。”夏陵游轻笑。
安离昇渐渐收敛了眸底的暗芒,忽而起身走了出去。
夏陵游静静坐在椅子上,遥目望着天边的明月,目色忽明忽暗。
翌日一早,宋馨还没有醒,临窗长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叫声,她一瞬间被惊醒,穿上衣服跑到窗前往下看。
思凡居门口站着一个妙龄女子,皱着小脸可怜兮兮的流眼泪,而她对面则是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身穿锦衣,一头墨发被金翎玉冠高高束起,面色很是猖狂的拉着那女孩子。
天下乌鸦一般黑,想不到西楚也有这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宋馨暗想,正准备关上窗户,叶引歌却打着哈欠走过来,探出头朝下面看了一眼,眸中蓦然闪过一丝惊讶。
“这不是那位南齐太子吗?病刚好就出来调戏良家女子了,早知道我昨天应该多给他吃一瓶泻药。”
“你确定是他吗?”宋馨敛眉问她。
小丫头郑重点头,刚准备开口,这时候房门却被人敲响了,她连忙跑过去,外面站着安离昇。
“安大人,你快来看,那个南齐太子在下面欺负人呢,咱们昨天就不应该救他的。”她拉着安离昇的手急步往窗前走。
安离昇神色淡然的看了一眼,显然是早已知道下面发生的动静,眉峰微敛,缓缓关上了窗户。
“听闻南齐昭有勇无谋,颇爱女色,在南齐国内欺辱了不少良家女子,惹得民间怨声载道,南齐坤为此不知重罚过他多少次,想不到他还是屡教不改。”
宋馨淡淡听着,凝神问:“那他们到西楚的目的,你可打听到了?”
安离昇摇头,沉声道:“云翊能当上南齐的第一谋士,其谋略可见非凡,我在西楚安插的势力不方便暴露,所以这件事不能心急,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
第406章:轻而易举
宋馨敛容看他,“什么办法?”
“南齐昭。”安离昇不清不楚的说了三个字。
宋馨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你打算从南齐昭下手?用美人计?”
方才他说过,南齐昭颇爱女色,又有勇无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旦醉倒在温柔乡里,定然什么话都藏不住。
可是,他的势力现在不宜暴露,能帮助他进行这个计划的人,只有……她自己。
宋馨不由自主的拢紧衣服,苦着脸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啊?”
安离昇嗤笑,“想什么呢,你就是愿意,我也不会让你去,难不成你真想做南齐的太子妃?”
宋馨连连摇头,目色并没有缓和,“那派谁去?”
除了她,他们这里面可就没人了。
安离昇缓缓眯起眼睛,唇角蓦然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你不顾辱没自己名声的危险买了个男伶,却只能摆在那儿只能看不能用,我总要发挥一下他的价值不是。”
宋馨:……
当夏陵游看见墨璟千拿着一条艳丽的红裙走进自己房间的一刹那,内心是无比崩溃的,他想不到,宋馨竟然就这么把他卖了。
“宋小姐说,她可以进来帮你化个美人妆。”墨璟千把裙子递给他,微微咳了一声。
夏陵游咬牙,“我自己会,不劳烦她动手。”
“哦,那就麻烦你快点儿,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墨璟千淡淡开口。
夏陵游一阵心酸,“宋小姐怎么能这样对我?”
墨璟千又是一声轻咳,摸着鼻子说:“我觉得,这应该是你自掘坟墓的后果吧。”
昨天,明明给过你离开的机会的。
夏陵游暴怒,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将他赶了出去。
宋馨在门口等了近乎半个时辰,待那扇门再次打开时,整个人顿时看直了眼。
这……这也太美了吧!
一双柳眉不点而黛,樱唇不画而朱,精致脱俗的容颜用世上任何溢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那双眼眸顾盼流波,就这么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如画如景,勾心夺魄。
这个样子,与男伶馆中的魅惑之容又有了极大的不同,如果不是她一直在门口守着,她险些要以为夏陵游找了个绝色美女来糊弄她。
别说常在花丛过的南齐昭认不出夏陵游的真身,就是西楚宇,恐怕都认不出这位倾城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要娶的夏陵游。
叶引歌眨着大眼睛围绕夏陵游转了几圈,哈喇子险些要流出来。
“美人姐姐,你真的太好看了!”
夏陵游掩唇一笑,故意向宋馨抛去一个媚眼,“相公,现在娶奴家还来得及,若是晚了,奴家可真要成为别人的人了。”
咳……
宋馨汗颜,抿抿唇,沉声说:“你……照顾好自己。”
夏陵游看了她旁边的安离昇一眼,拂袖冷哼,“负心人,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哭着求我嫁给你的。”
说完,便扭着细腰下楼。
他具体要做什么,墨璟千给他送衣服的时候都已经告诉他了,不过是勾引男人而已,他在男伶馆那五年也不是白待的。
倾城倩影方走下楼,坐在大堂中吃饭的宾客瞬间被夺去目光,所有人近乎忘记呼吸,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夏陵游,眼睛恨不得粘到他身上去。
思凡居外,南齐昭依旧和那妙龄女子拉扯不清,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固执的女人。以前在南齐的时候,哪个女人见了他不是摩肩擦踵的求着要他一亲芳泽,如今他不过轻轻碰了她一下,她就不依不饶起来。
正是烦闷之时,一抹幽香忽然飘入鼻中,他无聊的撇过头,身子瞬间僵住了。
好漂亮的女子……
他心中惊叹,一把甩开面前女子的手,冷声道:“滚吧,也不看看你这副样子,本太……本公子岂会看得上你!”
“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那女子脸色铁青,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夏陵游看,嘤咛一声哭着跑开了。
南齐昭装模作样的摇着折扇走到夏陵游面前,宛若翩翩公子,“皎如朝阳升彩霞,洁若白露晞蒹葭。以前,我总觉得这诗形容的是天上的仙女,直到此刻看见姑娘,才发现我真是见识短浅,世上果真有如此惊为天人的女子。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宋馨站在楼上看着,“噗嗤”一下笑出声,“我敢打赌,南齐昭这辈子唯一会的一句诗怕就是这个了。”
安离昇负手站在她身旁低嗤,“孤陋寡闻,一个男人,也值得他痴迷成这样?”
宋馨总觉得他这话里夹杂着一股酸意,想了想,眨眼道:“或许,等安大人哪天换上女装之后,场面一定比现在更轰动。”
安离昇脸色一沉,斜睨她一眼,转身走到桌前坐下。
长街上,思凡居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夏陵游娇媚地看了南齐昭一眼,垂眸低笑,“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小女以前从未见过您呢。”
“那一定是在梦里,不然我为何会觉得姑娘看起来如此熟悉呢。”南齐昭当即接下他的话,不愧为花丛老手。
夏陵游掩面一笑,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这一笑,倒是让南齐昭看得更痴迷了,呆呆站在那儿忘了反应。
半晌,他才回过神,合起扇子问:“不知姑娘要去哪儿,可有人同行?”
夏陵游摇头,语气有些窘迫,“我是跟着家里的兄长来月亮城玩的,可方才在街上逛着逛着,一不留神便同兄长走散了,如今我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他。”
南齐昭一听,当即拍了拍胸脯,“找人这种事,我最在行了,姑娘跟我走吧,我保证,一定让人把你哥哥找到!”
“真的?”夏陵游目露疑色,心底却是冷笑。
南齐昭郑重点头,生怕她不相信似的,附耳偷偷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是南齐太子。”
夏陵游佯装被吓到,一脸惊骇的看着他,“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以我的势力,想在这小小的月亮城找出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何,姑娘还不信我吗?”南齐昭颇为得意的看着他。
夏陵游想了想,目光偷偷往楼上瞥去,见宋馨依旧站在窗前看自己,微微一笑,颔首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姐请,待会儿呢,你把你兄长的名字还有容貌跟我说一下,我即刻差人去找。”南齐昭客套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故意引他离开思凡居。
第407章:温声宽慰
夏陵游果真跟着去了。
四周看客好一阵叹息,又有一个良家女子要被欺辱了……
两人对身后的叹息声恍若未闻,一边走一边聊天。
“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我叫游儿。”
“游儿……不错,是个好名字。”
夏陵游捂唇轻笑,心里一阵讥讽。
游儿、游儿,南齐昭果真愚蠢,他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南齐昭带着夏陵游去了一家酒馆,身边跟随的侍卫都被他派出去找人了,酒馆也直接被他包了,酒香撩人的小馆中,只有他和夏陵游二人。
“来,游儿,尝尝西楚特有的女儿醉,我来西楚的第一天便深陷在它的烈香之中难以自拔。这儿的人都说,来西楚一趟,不喝一口女儿醉,简直枉为此行。”南齐昭端起酒壶往夏陵游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
光是这种浓郁的酒香,足以让人醉倒。
夏陵游淡淡看了一眼,心中冷笑。
南齐昭故意请他喝后劲这么足的酒,打得是什么主意,他岂会不清楚,不过到底还是小瞧他了。
他在风月场混了这么多年,酒量酒胆都不是白练的,他品过的酒恐怕比南齐昭听说过的酒名都多。
“太子殿下,我还要等哥哥回来,不能喝多的……”
南齐昭闻言,腆着笑脸安抚他,“没事,只是小酌几杯,不会耽误事的。游儿,我都让人去找你大哥了,看在这个情分上,你总要给我一个面子吧?”
夏陵游佯装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端起酒杯,“那我喝一杯,太子殿下就喝三杯,如何?”
南齐昭一心只想把夏陵游灌醉,只要他肯喝酒,哪还顾得上想那么多,他私以为像夏陵游这种“女子”喝不了几杯便会醉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夏陵游抿唇一笑,端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而后缓缓将自己杯中酒饮下。
南齐昭见状,十分爽快地喝了三杯。
日上三竿,两人一来一往地不知喝了多少酒,到最后,夏陵游端坐在椅子上还保留着十分清醒,而南齐昭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游儿,本太子告诉你,只要你从了我,往后一辈子,本太子保管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夏陵游坐在一旁淡淡听着,心中嗤笑,眉峰稍稍敛起,“太子殿下,您不是在南齐吗,怎么突然间跑到西楚了?游儿在月亮城竟然能遇见南齐的贵人,到现在还感觉像做梦一样。”
南齐昭抱着酒坛子趴在桌子上,语气带着些许埋怨,“还不是因为我父王,他想和西楚联合起来攻打东陵,就……就派云翊和本太子来西楚商议此事。”
夏陵游目色微眯,“那……你们谈妥了?”
“哪有,洛倾宋非要本太子娶他们西楚的长公主,西楚婧就是一只母老虎,本太子才不喜欢呢,她哪有游儿的十分之一美。”南齐昭痴痴一笑,忽然甩开酒坛子抱住夏陵游。
夏陵游用了个巧劲儿将他的手拿开,缓缓起身看向斜倚在门口的男人。
“我的任务完成了吧?”
安离昇挑眉,“还没有。”
夏陵游气结咬牙,“安大人,你不要太过分了。”
“拯救天下苍生的事,如何算得上过分。”安离昇淡然一笑,语气极尽轻佻。
夏陵游冷笑,“那你怎么不自己来。”
臭狐狸,惯会利用别人。
安离昇似有若无的看了南齐昭一眼,“可是,他现在看上的人偏偏是你。”
夏陵游胸口剧烈起伏,沉默许久,有些无力的问:“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安离昇微微勾起唇角,狸目精湛,“破坏南齐和西楚的同盟。”
夏陵游:……
你还真看得起我。
南齐昭烂醉到第二天凌晨才醒,方醒过来,耳边便传来一阵委屈可怜的哭泣声,声音软软糯糯的,格外惹人怜惜。
他揉了揉胀痛的额头,眯眼向一侧看去,却见夏陵游抱膝蜷缩在窗前的软榻上,白皙皓腕上青紫交加,南齐昭目色一凛,刚准备下床去看他,被子一掀,却愕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而绵软的蓝色被褥上,明显有一点落红。
“游、游儿……”他看傻了眼,涩涩开口。
夏陵游听见他的声音,装模作样的抖了抖身子,扭过头并未理他,嘴中啼哭声不断。
南齐昭心里又惊又喜,直接光着膀子下床,“游儿,昨天晚上,我们……”
“你还说,我、我没脸见人了,干脆死了算了!”夏陵游目色怨念地瞪他,作势要打开窗户往下跳。
南齐昭连忙拦住他,“别别,游儿,你这是干什么,是本太子的错,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本太子绝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游儿,你长得好看,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跟我回南齐吧,我一定让父王降旨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地做我的太子妃,如何?”
夏陵游软绵绵地挣扎,花容清泪不止,“太子殿下还是让我死了吧,游儿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自幼也是熟读四书五经,昨夜太子殿下喝醉了,难免会酒后失常,可游儿的清白……家兄若是回来,看到我已经随了太子殿下,一定会被游儿气死的。”
“管他做什么,游儿,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本太子?”南齐昭用力环住他的身子,始终没敢让他打开窗户。
夏陵游怔了怔,缓缓摇头,“我、我不知道……”
“那就是愿意了!”南齐昭挑眉淡笑,见他一时失神,目色一敛将他抱下来,“游儿,本太子会对你好的,这点儿事也值得你寻死觅活?做了太子妃,除了父王和我,所有人都要对你下跪行礼。待他日我坐上南齐的皇位,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国母了,谁若是敢欺负你,本太子一定杀了他为你出气,这样,你还想死吗?”
夏陵游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有些犹豫,“可是,我大哥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要娶的人是你,又不是你大哥,干他什么事,再说他现在人在哪儿还不知道,难不成你真要从这儿跳下去以死铭志?你可曾想过,待你大哥回来之后,看到你血肉模糊的尸体该有多伤心?”南齐昭温声宽慰他。
夏陵游皱眉抿抿唇,顿了顿,无声默叹。
第408章:出尔反尔
南齐昭只当他是拿定主意了,心里高兴的很,一脸亲昵地抱住他的身子不松,“游儿,我的好游儿,你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害你。是,本太子平日里是混了一些,但自从昨日见过你之后,我就对别的女人再提不起兴趣了,即便天仙站在我面前,我保证也绝不会眨一下眼,以后我一定只对你一个人好。等回到南齐,我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了,让你做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夏陵游娇柔地笑了一声,缓缓垂下眸子并未说话。
南齐昭以为自己把他哄住了,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们如今住在酒馆隔壁的一间小客栈里,南齐昭方换好衣服,出去寻人的护卫也回来了,不过他们回复的话都一样,皆没有找到夏陵游的“兄长”。
“大哥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吧,太子,怎么办啊,我只剩下他这一个亲人了。爹娘早早离世,是大哥一手把我抚养大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我也活不成了……”夏陵游苍白着脸坐立难安。
如果不是看到他这副反应,南齐昭真要怀疑他大哥到底在不在月亮城了,这么多护卫出去找都没有找到,如今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他看了看夏陵游,强忍住心中的小窃喜没有说话,如果游儿身边再无亲人,无依无靠,那到时候,就只能乖乖跟着他回南齐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忽然从外面走进来,颔首站在南齐昭面前说:“太子殿下,西楚女皇设了午宴,云先生请您即刻回王廷。”
南齐昭面上蓦然闪过一丝烦躁,“又要见到西楚婧?烦死了,我知道了!”
他沉声说着,转瞬扭过头看向夏陵游,“游儿,你也听到了,我现在有急事要回王廷,你先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嗯?”
夏陵游作势摇头,紧紧拉住他,“不要,太子殿下方才还说要好好照顾我呢,一转身就要走了吗,大哥也不在,我、我害怕……”
“不怕不怕,我让护卫留下来保护你。”南齐昭温声宽慰。
夏陵游却一个劲儿摇头,“我又不认识他们,你带我一起去王廷吧,一个人留在这儿,我真的很害怕,你难道就不担心我发生什么意外吗?”
“这……”南齐昭犯了难,王廷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更何况西楚婧也在,那个母老虎要是看见游儿,八成会发疯。
夏陵游瞥他一眼,忽然抽回手,冷哼一声扭过了头,“看来太子殿下并不是真心喜欢游儿,你不过是想得到我的身体罢了,既然如此,那你便走吧,今日你走出这道门,就无需再回来了。游儿往后是死是活,也跟您再无半分关系,你走吧!”
南齐昭一听,顿时急了,“游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然承诺过要娶你,如何能食言,你当本太子是那种言而无信的浪荡之徒吗?我不让你去,也是为你好,你不知道,那王廷里……”
“太子殿下是想说,你不能保护我吗?”夏陵游顺势接过他的话。
南齐昭一怔,皱皱眉,沉声回道:“怎么可能,我是南齐太子,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传扬出去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
而且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许自己的女人受欺负。
夏陵游闻言,作势起身,含笑挽上了他的手臂,“那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我保证,一定寸步不离的跟在您身边哪儿也不乱跑。游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王廷呢,听说里面可美可气派了,太子殿下,求求你,就带我去见识见识吧……”
南齐昭被他娇嗔的声音哄得心花乱坠,目色一顿,当即便答应了。
“太子殿下对游儿果然是最好的。”夏陵游敛眸温笑,就差把南齐昭夸上天了。
两人简单收拾一翻,便一同乘马车进王廷了。
午宴依旧设在朝殿上,西楚那几位全都到齐了,西楚宇饿的肚子咕咕叫,坐在龙椅上一个劲儿哀嚎,好不容易才把南齐昭等来。
云翊扭头瞧见南齐昭身边还跟着一个绝色美人,脸色倏尔一沉。
南齐昭仿佛没有瞧见他的神色,拉着夏陵游走到云翊上首的位置坐下,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不禁挑挑眉,微微笑了。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实在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了。”
西楚宏和西楚宇直勾勾盯着夏陵游看,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南齐昭说话。
洛倾宋不悦的皱皱眉,刚想开口,一旁的西楚婧却冷笑道:“依我看,昭太子根本不是有事,而是沉迷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吧。”
夏陵游颔首低眉,很是温柔地给南齐昭倒了一杯酒。
他这番举动和那个母老虎似的西楚婧一对比,结果就显而易见了,这两人一强一弱,一刚一柔,他南齐昭又不是傻子,哪会真把西楚婧娶回去,这不纯粹给自己找气受吗。
此时听见西楚婧说话,南齐昭唇角一勾,心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执起夏陵游一只手放在掌心。
“游儿温婉可人,长得又倾国倾城,自昨日一见,本太子的心就好像被她掏空了一样。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不是女皇突然设宴,本太子真想和游儿在床上缠绵一整天呢。”
“太子好坏……”夏陵游痴笑,顾忌到还有人在场,红着脸垂下了头。
云翊目色阴沉地看了夏陵游一眼,而后重重放下杯子,“太子,此乃王廷重地,你怎能带风尘女子前来,还是即刻派人将这位姑娘送回去吧。”
“风尘女子?”夏陵游微怔,摆着手低声解释,“这位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风尘女子,昨天在街上……”
“姑娘,在下没有兴趣知道你和太子殿下是怎么认识的,如果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还请立即离开这儿。”云翊收敛了目色没有看他。
夏陵游撇撇嘴,垂下眸子有些委屈,“可是,太子殿下已经说过要娶我做太子妃了,你们、你们是打算出尔反尔吗?”
“什么?!”
不待云翊开口,对面的西楚婧突然惊叫出声,脸上蓦然升起一丝愠怒。
第409章:痛心疾首
“南齐昭,这是你来西楚之后,我们第三次议亲,可你宁愿娶一个风尘女子也不愿娶本公主,你说,今天你带她来这儿,是不是故意羞辱本公主的!”
南齐昭被西楚婧一喝,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了,自小到大,他身边的女人对他只有顺从的份儿,何时轮得到女人在他面前大呼小叫了。
更何况西楚的国力远远比不上南齐,他肯前来议亲,已经是看得起西楚婧,不然就她这么一个长相难看、性子粗鄙的老妖女,这辈子铁定嫁不出去。
“本太子就是羞辱你,如何?”南齐昭“砰”的一声也放下酒杯,沉眼瞪着西楚婧说,“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堂堂一国公主,打扮得像个山寨土匪一样,说话嗓门都快刺破天了,日日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稍有一点不如意就大叫大骂,简直毫无公主形象。本太子娶正妃,是让她好好伺候我的,不是让我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的,你连游儿的脚趾头都比不上,还敢问我是不是在羞辱你。我告诉你,这不叫羞辱,而是让你明白,什么是自取其辱!”
“南齐昭,你混蛋!”
西楚婧气得脸色铁青,倏尔起身踢翻了面前的小酒桌,抽出腰间的鞭子迅速朝南齐昭飞过来。
南齐昭冷笑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席地而起,他三岁学武,这一身武艺还是他那个杀戮成性的父皇一招一式亲自教的,招招霸道狠毒,西楚婧敢对他出手,简直是自寻死路。
好好一场午宴突然变成了两人的竞技场,西楚宇不明状况地坐在龙椅上拍手叫好,而洛倾宋则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在大殿上穿梭的西楚婧。
云翊已然预料到事情的结果,阖眸冷笑一声,坐在那儿淡淡喝酒,周身气息忽然冷冽下来。
夏陵游眸光一闪,佯装一副担忧的样子蓦然站起来,语气急切道:“太子殿下小心呐,万万不要让她打到你。”
西楚婧本来一门心思的想打伤南齐昭,好给自己抢回面子,这会儿突然听见夏陵游的声音,唇角一勾,朝南齐昭虚晃一招,趁他分神的间隙,闪身迅速飞到夏陵游面前,手法又快又狠地在他身上抽了几鞭子,右手臂上的水袖都被抽烂了。
“啊!”
夏陵游痛呼出声,身子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
南齐昭见状,面色大变,“游儿!游儿,你怎么样?”
他急步跑上前将夏陵游抱起来,小心避开他身上的鞭伤。
夏陵游痛极难忍,却依旧强颜欢笑,“没、没事。”
南齐昭看见这个笑容,忽然就愣住了,心里好像被人投下一颗石头,蓦然晕开圈圈涟漪。
在这一刻之前,他所有的想法也只是得到游儿而已,红尘中长得最美艳动人的女子成了他的女人,这给他带来一种极大的自豪感,可是在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动心了。
千娇百媚的女子他不知见过多少,却无一不是抱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思,一点小伤小痛都要在他面前啼哭不久,直到他给了重赏才满意离去。
他自小到大跟着父王学武,怎会不知这鞭子抽到身上该有多疼,可游儿却忍着剧烈的疼意含笑说“没事”,这样的女子,叫他如何不心疼。
南齐昭缓缓抱起夏陵游,冷眼瞪着西楚婧说:“本太子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西楚婧,这辈子,我要是娶你,我南齐昭就自愿贬为庶人!”
“你当本公主很乐意嫁给你吗,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懦夫,立刻滚出王廷!”西楚婧收起鞭子冷哼。
南齐昭咬牙,恨恨瞥她一眼,抱着夏陵游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云翊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凝神看看洛倾宋,又看了看西楚婧,笑得有些莫名。
“长公主,如您所愿。”
他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也拂袖离开了。
西楚宏怡然自得的喝了一杯酒,声音很低沉,“婧儿,王叔知道你不想嫁给南齐太子,可你也不能如此心急呀,你看看,如今犯错的人成了你,那昭太子回到南齐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西楚婧闻言,不屑冷哼,“那又如何,便是再生气,南齐昭,他敢出兵吗。”
这是实话,南齐与西楚之间还隔着一个东陵,南齐王若是有意出兵,就要借道东陵。以东陵皇帝那个多疑的心思,只怕会以为这是南齐王攻打东陵的借口。
西楚婧她现在反倒还希望南齐出兵,等它和东陵打得你死我活,西楚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洛倾宋揉着太阳穴轻叹,“当初南齐王有意跟西楚联盟的时候,我便顾虑重重,南齐王野心勃勃,一旦我们同意跟他联合起来去攻打东陵,待东陵覆灭之后,南齐王下一步必然会吞并西楚,如此我才想让婧儿嫁到南齐去。
南齐昭是南齐王最宠爱的儿子,将来的皇位也一定是他的,只要婧儿当上太子妃,我们西楚也算有了保障。
没想到这南齐太子却如此过分,罢了,既然这亲事结不成了,我看联盟一事也就算了吧!
西楚国力太弱,跟东陵做对,讨不得什么好果子吃,南齐王想拿下东陵,就让他自己想别的办法去吧。”
西楚婧静静听着洛倾宋的话,眼中忽然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我的婚事,以后就不劳烦太后娘娘做主了,免得再弄巧成拙,你往后还是多多教导阿弟吧。”
“婧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全是为了你好啊,你听听月亮城的百姓都是怎么说你的,十八芳华还未择婿,这不是让外人笑话我们皇室吗。”洛倾宋痛心疾首的看着她。
西楚婧却垂眸把玩起手上的鞭子,音色淡漠道:“太后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你心知肚明,我自然也看得通透。父王既然把这么大的担子托付给我,我就必须帮他守护好西楚的江山,阿弟是怎么傻的,你和王叔之间又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后娘娘,你当我真不清楚吗?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如今阿弟年幼,你垂帘听政也实属应该,但如果你敢在西楚的权政上动心思,我一定会好好替父王清理后宫,你,记清楚了。”
她凉声说罢,便转过身气势凌人的离去。
第410章:出自真心
洛倾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西楚宏看她一眼,皱眉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她什么意思你会听不明白?我早劝过你不要太雷厉风行,如今你看看,婧儿一早就察觉出来了。你还妄想取代皇帝成为这西楚的第一任女皇,到底还是太年轻,婧儿的城府谋略,远超你我预想。”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于算计了?你去查查,她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在帮她,还有那半块兵符,我要尽快想办法拿回来!”洛倾宋扭曲着脸沉沉开口。
这是她最忌恨的事,怎么都没想到,先皇临死之前,竟然会把一半的兵符交给西楚婧,若不是忌惮这个,她早就权倾朝野了。
西楚宏瞥眼看她,摇摇头,无奈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南齐昭抱着夏陵游出宫之后,便欲直奔月亮城的医馆,夏陵游担心西楚的大夫验出他的正身,百般恳求南齐昭去思凡居找叶引歌。
“听说那位小神医连皇上都救活了,我们去找她吧,西楚的大夫都是男人,游儿不想让他们看。”
这倒是事实,西楚行医比东陵更为严格,医术素来只传男不传女,所以在月亮城里坐诊的都是男大夫。
南齐昭的腹泻之症也是那小神医救好的,所以他对叶引歌的医术颇为放心,暗忖一瞬,便让马夫改道去了思凡居。
安离昇见夏陵游受伤,便知南齐和西楚两国之间的联盟已经破了,狸目一闪,忽然又生出一计。
叶引歌坐在床边给夏陵游把脉,脸上神色忽明忽暗,收手时,忽然叹了一口气。
南齐昭的心顿时随之一沉,“游儿怎么样,他不是只被西楚婧打伤了吗,你叹什么气啊?”
小丫头看他一眼,又看看夏陵游,语气有些低沉,“他身上的皮外伤倒是其次,用我自己调制的金疮药抹两日便好了,关键是……”
“是什么?”南齐昭整个人快急死了。
小丫头眨眨眼,漫声道:“关键是这位姑娘体内本来便有旧疾,西楚长公主抽这几鞭子,把她的旧疾给引发了,这才是最棘手的。”
南齐昭的目色变了变,看着她说:“你医术不是很高明吗,既然游儿有旧疾,那就快想法子救她啊!”
叶引歌摇头沉叹,“我也想救,可现在是……缺了一味名贵奇药啊。”
南齐昭瞬间正了脸色,“什么药,你说,不管多少钱,本太子都一定把它买回来!”
小丫头抿抿唇,脸上神色很是为难,“这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乃无价之宝,别说买了,只怕你我连见都没见过。”
南齐昭挑挑眉,有些不屑的说:“你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本太子就不信,天底下还有我没见过的药。”
你没见过的药多了去了。
小丫头忍不住腹诽,扭头看夏陵游一眼,而后对南齐昭说:“西楚王室有一味圣药,听说也是西楚的国宝,名曰‘琉金凤血石’,普天之下仅此一颗。将它磨成粉,再配以当归、黄芪等药服下,这位姑娘自然药到病除,否则,她怕是活不过三十五岁啊。”
南齐昭心下一沉,神色复杂的看了夏陵游一眼,他好不容易遇见一位让他如此动心的女子,没想到却……
若是他没跟西楚婧打架,那琉金凤血石自然可以轻易拿到,可如今他已经同西楚皇室闹僵,那圣药,他们一定不会乖乖交给他。
夏陵游静静躺在床上,一开始他还不明白叶引歌同南齐昭说那么多废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听见小丫头说了琉金凤血石之后,心中顿时就清明了。
不用猜,这一定又是安离昇的计划。
夏陵游现在对这个人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得不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若有朝一日他能找到翻盘的机会,一定折磨死安离昇不可。
夏陵游恨恨念着,而后缓缓抬眸,含情脉脉的看着南齐昭说:
“太子殿下,对不起,是游儿骗了你,此次来月亮城,兄长便是为了帮我求凤血石的,可没想到他会突然失踪,到现在都找不到人影……
这旧疾,原本已经控制住了,都是我不好,如果方才在朝殿上我能好好保护自己,也不会挨长公主的鞭子,更不可能引发旧疾。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认命了,不管游儿还能活多久,此生能认识太子殿下,已是上天垂怜。
你不要管我了,西楚长公主出身高贵,是最配得上太子殿下的女子。你现在就回王廷向长公主诚恳道个歉,让她原谅你,然后……风风光光的娶了她。
至于游儿,此生,你就忘了我吧……”
南齐昭瞧着她惨白含笑的脸色,再听着这些话,心中又是一痛,哪肯扔下她独自离开,“游儿,你胡说什么,我答应过要娶你的,如今为了这点小病,你就要狠心把我往外推吗?”
“这不是小病!”夏陵游忽然激动起来,红着泪眼看他,“可能今晚,也有可能是明日,甚至是几年,我就要死了,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你是南齐太子,想娶个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为了我而固执己见,我不配,真的不配的……”
“本太子说你配,你就配!”南齐昭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吓得夏陵游和叶引歌同时一抖。
他大步走上前,紧紧按住夏陵游的肩膀,目色坚定道:“游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就待在这儿安心养病,其他一切,皆有我在,记住了,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他沉声说着,言罢,便转身离开。
夏陵游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脑袋一时有些发懵。
叶引歌坐在一旁眨了眨大眼睛,犹豫着开口,“美人姐姐,我怎么觉得,那个混蛋太子对你有点儿不一样呢!”
夏陵游僵着脸抬头,“哪里不一样?”
“感觉啊,”小丫头继续眨眼睛,“看见他,我就好像看见了安大人一样,他在宋姐姐面前虽然很淡定,可是不管脸上的表情,还是说出的话,都和那个太子一样,全出自真心。”
夏陵游闻言,嘴角不禁一抽。
南齐昭……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忍不住心底一寒,但愿不是这样,不然他一定把南齐昭阉了。
第411章:严加看管
烦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玩儿大了呢。
叶引歌见他烦躁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抿抿唇,从小药包中拿出一瓶金疮药,“别想了,我先给你抹药,安大人说,只要一拿到琉金凤血石,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儿了。到时,你就是想见到那位混蛋太子也见不到了。”
“最后一句话也是安离昇跟你说的?”夏陵游拧眉咬牙。
小丫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不是啊,是我自己加上去的,坦白来讲,这个南齐太子还是不错的嘛,安大人说他以前老欺负良家女子,可刚才在美人姐姐面前,倒不像是欺负哦。”
夏陵游嘴角又是一抽,瞬间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入了夜,一身黑衣的南齐昭蒙着面偷偷潜进西楚王廷,长长的宫道上时不时有卫兵走过,南齐昭躲在暗处不敢出声,小心谨慎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他不知道凤血石被放在了什么地方,但西楚王廷的库房在哪儿他却是清楚的。
刚来西楚的第一天,西楚宇那个傻子要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宝物,于是拉着他去了库房,不过那库房还没有他的东宫寝殿大,里面也不过是些俗气的珠宝首饰,他当时看得兴致缺缺,就没太仔细留意。
南齐昭在脑中仔细回想路线,趁卫兵不注意,闪身飞向朝殿后面的宫宇。
库房外面有重兵把守,他不敢冒然闯进去,只好偷偷趴在房檐上,暗中掀开两片飞瓦往下面看。
可库房里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瞧不见,他暗忖一瞬,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往院中掷去。
“什么人!”
库房门口的卫兵果然上当,拔出腰间的弯刀往那边迅速跑去。
南齐昭见缝插针,飞快从房檐上落下,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库房。
他不敢闹出动静,只得借着月色在库房里挨着一个盒子一个盒子得找,绫罗美玉数不胜数,但独独没有凤血石。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找得越来越着急,额上渐渐冒出一层密汗。
库房四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南齐昭不禁有些泄气,看来凤血石并不在这里。
方要离开,眼角余光忽然定格在殿中央矗立的一座佛像上,那佛像看起来有些怪异,双眼散发着幽深的绿光,嘴是张开的,嘴角呈一抹诡谲的弧度往上扬,再往下去,只见它双手呈莲花手势,左手掌心似托举着什么东西。
南齐昭其实在一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尊佛像,只是他当时急于找东西,并未多看,现在越看越怪异,库房之中,放一尊五米高的佛像做什么?
他暗暗拧眉,盯着佛像左手忽然飞身上去,目色倏尔一喜。
琉金凤血石!
想不到这东西竟然在这里!
他轻轻抿起薄唇笑了笑,正要伸手将其拿下来,库房门却在这时忽然被人推开了,外面站着西楚婧。
“什么人!”她厉声大喝,当即甩出手里的长鞭。
门口的卫兵见状,连忙拔出刀准备帮阵,可还未跑几步,便被南齐昭手中射出的飞镖射杀了。
西楚婧目色一紧,手中鞭子愈发狠厉起来。
南齐昭想拿了凤血石就跑的,可无奈西楚婧的鞭风实在太急,他无奈,只好放弃了那唾手可得之物,腾在半空和西楚婧缠斗起来。
西楚婧越打越觉得对方所用的招数很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而就在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时,外面忽然又飞进一个黑衣人,身形矫健地飞到佛像前拿走了那颗琉金凤血石。
“还有帮手?”西楚婧阴鸷地瞪了南齐昭一眼。
而南齐昭眼见那黑衣人要走,心上一急,弃了西楚婧去追他,“不准走!”
话音一落,西楚婧瞬间就从这声音认出他是谁了。
“南、齐、昭!”
中午羞辱她在先,如今又来偷西楚的圣物,当她西楚婧真是好欺负的不成!
西楚婧发了狠,甩着鞭子在后面穷追不舍。
南齐昭被她缠住,眼见那人越飞越远,气得脸色铁青,在她的鞭子甩过来时,扬起右手直接接住了。
“你有完没完!”
“这句话应该是本公主问你才对,南齐昭,大晚上的你跑到西楚王廷,还偷走琉金凤血石,别以为你南齐国力强盛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狗被逼急了还跳墙呢,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西楚婧眯眼瞪他,目中爆发出狠厉。
南齐昭拧眉,“我说你是不是眼瞎了,琉金凤血石不是我偷的,刚才要不是你一直缠着我,那个人说不定已经被我抓住了!”
西楚婧斜眼冷哼,“你当本公主是傻子吗,你们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夜行衣,分明是一伙的。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待在这儿就可以逃脱罪责,本公主亲眼看见你们二人里应外合偷走凤血石,识相的话就赶紧把它交出来,不然,你别想踏出西楚半步!”
“你以为本太子是被吓大的吗?西楚婧,拿了半块兵符还真当你是西楚的天了?如今的西楚还不是你说了算吧,我说了凤血石不是我偷的,不管你信不信,本太子身正影直,绝无二言。”南齐昭撇过头,忽然甩了手上的鞭子。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卫兵听到动静赶过来了,连洛倾宋和西楚宇也被惊动。
洛倾宋看见南齐昭一身异装出现在这儿,眸中蓦然闪过一丝诧异,“昭太子,你这是?”
南齐昭瞥她一眼没有理她。
西楚婧却收了鞭子,看着一侧的卫兵说:“来人,昭太子密谋偷走西楚圣物,被本公主亲自抓获,即刻把他押到偏殿严加看管!”
那些卫兵近乎都是西楚婧的亲信,她一下令,当即有人涌上前围住南齐昭。
洛倾宋满脸疑色,难以置信道:“婧儿,你是不是弄错了,无缘无故,昭太子怎么会偷凤血石,他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那就要问他自己了,”西楚婧冷笑,而后扬手吩咐那些卫兵,“把他带走,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准他离开偏殿半步!”
西楚皇室人多势众,南齐昭也不会傻到就地反抗,这时候越反抗越显得他做贼心虚。
只是游儿还在思凡居等他回去,如今琉金凤血石被别人抢走,找不到药,她的身子不知还能扛多久……
第412章:淡然之色
可恨,千万不要让他找出那个人,不然他一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彼时已经回到思凡居的墨璟千将凤血石交给安离昇之后,坐在一旁止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淳渊担忧地看他,“师父,你没事吧?”
墨璟千摸着鼻子摇头。
夏陵游慵懒的靠坐在床上,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美目,“约莫是什么人正在背后骂你吧,人啊,果然不能太缺德。”
墨璟千阖眼嗤笑,“你倒是不缺德,能让南齐的一国太子舍身冒险,普天之下,只怕也就只有你一人了。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当南齐昭发现你是男人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呵,想来,应该很精彩吧。”
夏陵游目色黯了黯,瞪他一眼背过身躺了下去。
宋馨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总觉得这种事挺邪乎的,原本只是想让夏陵游迷惑一下南齐昭而已,南齐昭那种久在花丛过的登徒子,不见得会有几分真心。
可没想到,他竟然真被夏陵游迷住了,这还真挺棘手的。
“既然已经拿到凤血石,我们也无需在此久留了,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动身回东陵。”安离昇坐在她旁边淡淡开口。
如今琉金凤血石失踪,整个西楚必然都在找它,还是尽快离开得好,免得夜长梦多。
其余几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默认了。
当天晚上,月亮城的主街上就出现不少卫兵,他们在挨家挨户的搜查西楚圣物,然而目标却直指那些外来的商客和异族人。
琉金凤血石是国宝,西楚人对它心存敬畏,根本不可能动邪心偷它,这一点,西楚婧看得还是挺明白的,要不是南齐昭什么都不说,她也不会用这么费时费力的法子。
翌日一早,宋馨醒来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安离昇计划一个时辰之后出发,所以时间还来得及。
叶引歌揉揉睡眼,走下床一起帮忙,两人方将东西装好,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宋公子,您醒了吗?”
是秦瑶姬。
宋馨愣了一下,缓缓走上前去开门。
秦瑶姬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见她手上拿着行李,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惊讶,“咦,你们这是要走吗?”
宋馨轻轻点头,敛眉问她,“秦掌柜有什么事吗?”
秦瑶姬抿唇笑了,“哦,楼下有位嬷嬷,说是安王爷派来的,请小神医去府上给安王爷看病。”
安王爷?
宋馨又愣了,她来西楚这几日,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安王爷,这位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秦瑶姬看出她的困惑,温声解释道:“安王爷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今年刚及弱冠,打从娘胎出生就患了怪疾,这么多年寻遍多少名医都没有根除,而且他常年卧榻,除了囯之大事,平日里从不出门。宋公子不是西楚人,没听说过安王爷,也实属正常。”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既然是怪疾,寻访那么多名医都没用,我们也不见得能治好……”宋馨为难地看着她。
秦瑶姬顿了顿,温声笑道:“安王府与思凡居就隔了两条街,要不了一盏茶的时辰就到了,只是去把个脉,不会花多长时间的。听说东陵和医术比西楚要更高深玄妙一些,说不定小神医误打误撞的,真能把王爷救好呢。”
宋馨暗暗拧眉,回头看叶引歌一眼,沉声道:“我们要商议一下,劳烦秦掌柜让那位嬷嬷在楼下再稍等片刻。”
秦掌柜连忙点头,转身下楼了。
她刚走,安离昇便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宋馨敛容看他,“怎么办?”
“这个安王爷名叫西楚洄,在西楚百姓心目中的名望很高,几年前,西楚与东陵险些发生战乱,所有人都以为西楚要亡国了,是西楚洄力挽狂澜在边关同卫卿单打三天三夜,才得以免除这场祸事,你要知道,那时候的他也不过十几岁。但从那之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在府里静养至今,但他不管在西楚皇室还是民间,都极有威望,这一趟,只怕非去不可。”安离昇淡淡开口。
宋馨暗暗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这个安王爷突然在这时候请我们过去,会不会已经发现了琉金凤血石的事?”
安离昇沉吟半晌,缓缓摇头,“墨璟千行事不会露出马脚,西楚皇室都查不出来,他也不见得会发现什么,应该确实是想请你们去看病,不过还是要多加小心。”
宋馨定定点头,和叶引歌迅速收拾好便下楼了。
秦瑶姬见她们下来,面上不由露出笑意,“宋公子和小神医果然是大善之人,这位是林嬷嬷,她乃安王府的管事嬷嬷,是特意来请你们过去的。”
宋馨神色淡淡的点了下头,侧目看了那林嬷嬷一眼,只见这嬷嬷目光精湛,精神抖擞,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宋公子、小神医,请。”林嬷嬷颔首上前,扬手指向门口的马车。
宋馨微微一笑,领着叶引歌上了马车。
小丫头对即将要去的安王府显得很兴奋,其实来西楚也不过几天,她还没有玩儿够呢。
林嬷嬷坐在一旁暗自打量宋馨,老眼中始终带着一抹微光。
宋馨被她看得不舒服,微咳一声,故意扭头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景色。
马车走了没多久便停下,宋馨下车之后,一高大朱门率先映入眼帘,门口还有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门上方还摆着一块匾额,整座王府的构造和西楚王廷迥然不同,倒是和东陵有些形似。
林嬷嬷看她一眼,领着她们入门而进。
穿过前院游廊,后院有一片形状迥异的石林,最后,她们在石林内侧的一处院子停下。
林嬷嬷没有通报,直接让她们进去了,方一入门,宋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她的西苑日日晒着药草,久而久之,院中四处都是药香缭绕,所以她对这种味道并不排斥,但这里的气味明显要更重一些,可见西楚洄病得果然不轻。
叶引歌皱皱眉,闷声道:“大黄用这么多,真会死人的。”
宋馨连忙捂住她的嘴,示意林嬷嬷还在前面。
小丫头眨眨眼,并不以为意。
她的声音不小,林嬷嬷自然也听见了,不过她没有回头,面上始终是一派淡然之色,但双手却暗暗攥紧了。
第413章:痴痴傻傻
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只有一间房,房间窗户上被人钉了木板,宋馨一进去,眼前便陷入一片昏暗,墙壁四角镶嵌着几颗夜明珠,她闭上眼睛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心里忽然慌乱起来。
不过是生病而已,何至于连窗户都封死了,这安王爷到底患了什么怪疾?
“宋公子请。”林嬷嬷见宋馨发愣,低低提醒一声。
宋馨连忙回神,拉着叶引歌踱步上前。
床上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男人,初秋天气,他整整盖了三床被子,脸色如鬼魅一般苍白,但五官棱角却极分明,仿如刀刻一般俊美。
宋馨正暗暗打量着,床上的人在这时倏尔睁开眼睛,她莫名吓了一跳,呆愣半瞬,又恍惚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她总觉得,她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西楚洄只是淡淡扫了宋馨一眼,便将视线移向叶引歌,“你就是救了皇上的小神医?”
“是啊。”小丫头眨眼。
西楚洄笑了笑,敛神又问:“那皇上得了什么病?”
小丫头定定望着他,“癫痫啊。”
“只是癫痫吗?”
“只是癫痫。”
“除了此病之外呢?”
“之外?没有了,我并没有诊出其他病。”
西楚洄问什么,小丫头就答什么,其他多余的废话绝不多说。
西楚洄扬眉轻笑一声,模棱两可道:“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你们走吧,本王这病,无需你诊治了。”
宋馨蓦然愣住,不明就里的看着他。
要她们来看病的人是他,现在连脉象还未看,他又让她们走,做王爷的都这般任性吗。
叶引歌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说:“王爷的病在心不在身,顽疾易治,心病难医,看来,我们是没有什么医缘了。不过王爷若真想尽快好起来的话,这屋子怕是要好好改造一下了,常年不见日光,只会让病情加重,告辞。”
西楚洄缓缓阖上眸子没有看她。
小丫头抿抿唇,轻轻拉了下宋馨的袖子,“宋哥哥,我们走吧。”
宋馨还有些呆愣,凝神看了看西楚洄,默默转过头。
而床上的人却在她们转身的一刹那,忽然睁开眼睛,目色冷冽的盯着宋馨的背影。
宋馨犹如寒芒在背,脚下步子不禁快了几分。
林嬷嬷没有亲自送她们,而是随便叫来一个小丫头送她们出府了,待两人一离开,林嬷嬷便急步走到膳房,当即让人将平日里给西楚洄熬药的丫鬟抓了起来。
“王爷,方才进门时,那小神医闻到院子里飘着很重的大黄味,老奴暗暗留了个心眼,去膳房一查,果然在平日熬药的药渣中发现不少虎狼之药,那丫头已经被老奴抓起来了,您要不要亲自审问?”
西楚洄拂袖摆手,气息沉重道:“不用了,除了王廷里那位,也不会有谁敢胆大包天到对本王下手了,先把那丫鬟关起来,不要走漏风声。”
“是!”林嬷嬷颔首一应,转身正要退下,又被西楚洄叫住了。
“那位宋公子和小神医已经离开了?”
林嬷嬷点头,有些困惑地望着他,安王爷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认为对王爷的心思也算有几分了解,可今日之事却让她迷惑了。那小神医单单能从药香中就闻出药有问题,可见其医术高明,可王爷只是问了几句话便让她走了,万一,那小神医真有法子救好王爷呢?
这么想着,林嬷嬷又试探性的问道:“她们应该还没有走多远,王爷,要不要老奴即刻派人再把她们请回来?”
“不必了,她既说了治不了,再请回来又有何用。”西楚洄摇头,拂袖让她退下,想了想,又沉声吩咐道,“让宫七进来。”
林嬷嬷心头微震,凛凛神,目色含忧的退了出去。
宫七是王府的侍卫首领,自小便跟着王爷,武功很高强,没事的时候,就在王府后山晒太阳,可一旦王爷叫他,便意味着有棘手的任务交待。
林嬷嬷暗暗凝神,抄手去了后山。
宫七很快去见了西楚洄,从他进去再到出来,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林嬷嬷亲眼看见他匆匆跑出王府,目色微顿,眸中闪过一丝莫名。
彼时,宋馨和叶引歌正走在回思凡居的路上,她脑中不断回想着西楚洄和小丫头的对话,抿抿唇,淡淡开口。
“西楚的小皇帝是什么病?”
“癫痫啊,那天晚上,宋姐姐不是亲眼看到了嘛。”小丫头摇头晃脑的。
宋馨一脸的不信,“还有呢?”
“还有?没了啊。”
宋馨缓缓收敛了目色,“小歌儿,你是觉得我不够了解你吗?”
小丫头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莫名有些不自在,沉默一瞬,瞪眼道:“都怪这个安王爷,没事问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啊,那个傻皇帝,他不是生来就傻,而是中毒了。”
中毒?
谁这么大胆,居然敢给皇帝下毒,西楚宇是先皇唯一的儿子,按理说,应该没有人愿意他死才对,而且昨日在王廷里,那个洛倾宋一看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西楚宇是她的儿子,如若真的被人下毒,她可能会不知道吗?
“你是不是弄错了?”
小丫头撇嘴,“在京都城,除了师父和云爷爷,没人比我的医术更高了,宋姐姐以为我连这点儿病都看不出来吗?那个傻皇帝确实中毒了,不过不深,只是能让他一直痴痴傻傻的而已。”
“那可有办法诊治?”宋馨敛容又问。
叶引歌摇头,语气有些为难,“有是有,不过很麻烦,而且安大人说,与其把他治好,倒不如让他这么一无所知的活着,如此尚且能保住一命。”
宋馨蓦然拔高了声音,“安离昇也知道这件事?”
“呃……我告诉他的。”小丫头尴尬地笑了两声。
宋馨觉得有些伤心,明明是她先认识的小丫头,怎么现在她的人却跟安离昇这么亲近,这种感觉,太挫败了。
叶引歌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眼珠子一转,忽然出声,“宋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呀,这里的人怎么越来越少了?”
宋馨微怔,打眼一瞧,还真是,光顾着和小丫头说话,都没注意四周的情况。
第414章:千刀万剐
她抿抿唇,拉着小丫头转身往回走,眼前却倏尔被一个人挡住去路,不等她开口,那人便扬手敲晕了她和叶引歌。
宋馨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眼前昏暗一片,身上绑着一根绳子,她动了动,绳结绑得很紧,根本挣脱不开。
叶引歌躺在她身旁,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许是绑匪见这丫头年纪小,觉得她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便没有绑她。
“歌儿,小歌儿……”宋馨皱着眉温声叫她。
小丫头闷哼一声,指尖轻轻动了两下,而后缓缓睁开眼睛,“宋姐姐,我们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揉着脖子缓解痛意。
“我们被绑架了,”宋馨言简意赅,拧眉看她,“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叶引歌缓缓起身活动一下,又为自己把了下脉,心里稍稍呼出一口气。
“还好没有吃那些不能吃的药,宋姐姐,你没事吧?你坐着别动,我给你解绳子。”
宋馨轻轻点头,坐起身背对着她。
小丫头走上前,刚伸出手,房门却在这时忽然被人推开了,吓得两人俱是一震。
门口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高大男子,面容掩在斗篷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宋馨几乎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当初在皇家猎场,也是这个人掳走得她,她还记得,当时,他称呼自己为――孤狼。
“你没死?!”
她很诧异,那一天,她亲眼看着他跳下了悬崖。
“宋小姐似乎很希望我死。”孤狼缓缓走进来,泠然笑了一声。
宋馨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怯意,“说说看,这一次,你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前来抓我。”
孤狼在距她十步之地停下,双手抱胸,音色淡漠道:“我倒是想问问,你和安离昇突然来西楚做什么,听说宋小姐一个月前在凤栖宫被刺客抓走,左衣卫统领慕远道奉命调查此事。可谁又会想到,本已下落不明的人却突然出现在月亮城,宋小姐,你说,如果我把这个消息传回京都,外人会怎么想?”
宋馨耸耸肩,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可想的,我现在不是确实被你掳到西楚来了吗?我原先以为你是东陵人,没想到却出身西楚,这么说,你的老巢也在西楚了?”
孤狼低低笑了,“宋小姐,慧极必伤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有时候,人太聪明,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这么提醒我了。天色不早了,我看我们也没必要兜圈子,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宋馨直勾勾盯着他,仿佛要看透斗篷下那张脸。
孤狼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得很深,沉沉开口,“我要琉金凤血石。”
宋馨瞬间危险地眯起眼睛,嘴上轻笑,“阁下搞错了吧,鎏金凤血石几年前在东陵已经失踪,皇上勃然大怒,甚至将当初的礼部尚书满门抄斩。如今你却来问我要鎏金凤血石,这种话我劝你还是不要随便乱说的好。”
“宋小姐可以矢口否认,反正只要你在这儿,我一样有办法拿回凤血石。”孤狼沉笑,负手转身往外走。
叶引歌却在这时候偷偷放出了小药包中的美人黛,小蛇扭动着身子迅速朝孤狼爬去,抬起头刚要咬上他的脚踝,冷不丁被一枚银镖刺中尾巴,疼得它瞬间扭作一团。
“啊,你弄伤了我的小叶子,你赔我!”叶引歌大喊大叫,突然冲上前抓住他的黑袍。
孤狼目视前方头也不回,“你若是再不松手,下一枚银镖,就插入你掌心了。”
小丫头浑身一抖,连忙松手,鼻子却凑到那黑袍上轻轻嗅了两下。
孤狼浑然不觉,沉着脸走了出去。
叶引歌有一瞬间的失神,然而扭头一看见疼得嘶嘶吐信子的小蛇,很快便将那缕异样的感觉抛到脑后,几步跑上前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小叶子,拿出包里的药给它包扎伤口。
宋馨靠坐在一根木柱子上,敛眉静静沉思。
孤狼是西楚人,当初在东陵,他抓走她去威胁安离昇,好从安离昇手中救回赵德翰,而赵德翰与离东钱庄脱不开莫大的关系。
如今鎏金凤血石失踪,孤狼这么快又查到他们头上,这说明他的势力已经远远超过西楚皇室,毕竟如果知道他们手上有凤血石的话,最先出现的应该是皇室的卫兵而不是孤狼,可这样一个人,在西楚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一口浊气缓缓从嘴中吐出,宋馨默默扭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安离昇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
宋馨沉叹,早知道这样,今天就不应该去安王府的。
叶引歌为小蛇包扎好伤口,倏尔听见她的叹息声,抱着蛇默默走过去,“宋姐姐,你还好吧?”
宋馨摇头淡笑,看看她,又看看她怀里双目紧闭的小蛇,凝眉问:“小叶子怎么样?”
“皮外伤,还好那银镖上没有毒,不然等咱们出去之后,我一定要让那个人尝尝我的厉害。”小丫头磨牙霍霍,眼珠子转了转,将小蛇放到一旁,“宋姐姐,我先帮你解开绳子吧。”
她说着,迅速挪到后面,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绳子解开。
宋馨简单活动一下手脚,悄悄走到门口往外面看,她们似乎待在一片密林之中,四周清一色的都是参天青树,门口还有两名黑衣人守着。
孤狼既然把她们关在这儿,便说明他一定有别的计划,而她们两个会是最关键的人物,那暗处埋伏的,应该还有好多武功高强的刺客。
方才他离开时,曾说他有办法拿回鎏金凤血石.......
他......他想引安离昇过来!
宋馨面上一怔,心里突然慌乱起来,虽然安离昇的武功很高,可孤狼跳下那么高的悬崖都没有死,可见其内力也不低。
如今还是在西楚境内,安离昇的势力不宜暴露,能帮忙的人只有墨璟千,单凭他们两个,必然是凶多吉少。
“小歌儿,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啊?逃出去?”小丫头愣住了,踮起脚尖往外面看了一眼,幽风袭来,空中隐隐飘过来一丝异样的气息,她皱皱眉,抿唇道:“林子里下了迷药,我们根本逃不出去的。”
“什么?”宋馨眉眼一抽,心里恨不得把孤狼千刀万剐。
第415章:挥之不去
他这一次倒是准备充足。
宋馨微微凝神,手不由自主的转动着腕上的血魔铃,目光倏尔一定。
纵然逃不出去,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哪怕,鱼死网破。
彼时的思凡居内,安离昇目色阴沉的坐在窗前喝茶,墨璟千来回踱了几步,虽然没有说话,但面上的神色同样没有好到哪儿去,淳渊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而向来最是唠叨的夏陵游此时此刻也突然沉默了。
寂静的房间内仿若无人,距离宋馨和叶引歌失踪,已经整整过去五个时辰,墨璟千去安王府查探过,那管事嬷嬷说她们一早便离开了,但仅仅两条街的路程,她们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你们不过才来几天,也没有惹到什么人,所以抓走她们的人身份一定不普通,会不会,是为了鎏金凤血石来的?”夏陵游犹豫着开口。
不用他说,安离昇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他猜不透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昨天晚上墨璟千离开西楚王廷,并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不过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那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查到他们头上。
“昨天在午宴上,西楚皇室的人有没有认出你?”安离昇突然凝神看向夏陵游。
夏陵游坚定摇头,“你们都认不出我,他们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但西楚宇和西楚婧认识你的时间更长。”安离昇收敛了目色。
言外之意,便是他们对他的了解要更多一些,越是亲近的人,相见之时往往看得并不是对方的容貌,而是说话的声音,甚至一个不起眼的动作,都足可以让对方认出自己。
夏陵游挑眉轻笑,“我和他们虽然早就结识,但自从我被卖到男伶馆之后,便再没见过西楚婧,西楚宇倒是来过几次,可如果他能认出我,就不是如今这般痴痴傻傻的样子了。”
安离昇忽然沉默下来不说话了,就在这时,一枚银镖忽然从门外射进来,他微微侧脸,与冷镖隔寸掠过,只听“踭”地一声,那银镖径直插入窗檐上。
墨璟千看了一眼,身形一动迅速飞到门口打开门,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对面房门大开着,他进去仔细搜查一番,同样一无所获。
“跑得很快,看来是个轻功高手。”墨璟千沉着脸折返回来,见安离昇手里拿着一封信,目色黯了黯,凛神问:“上面说什么?”
安离昇没有回应,只是把信递给他看。
欲救宋馨,携鎏金凤血石独自来城外密林。
月白色的信纸上只简短写了这么一句话,墨璟千匆匆扫了一眼,将信放到桌子上,目光忽然定格在那枚银镖上。
“孤狼营?”
安离昇没有回应,但眼神却是笃定的。
夏陵游缓缓摸起了下巴,“孤狼营啊,难怪......这下有点儿难办了。”
安离昇挑眉冷笑,“难办也得办,他既然想要鎏金凤血石,那就给他便是。”
“你真打算一个人去?”墨璟千皱眉,语气明显带着几分不赞同。
孤狼营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绝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对付的,虽然当初在城楼下,安离昇仅靠内力就能将他震伤,但双拳难敌四手,谁知道他们暗中埋伏了多少人。
“我先去探探情况,你断后,至于淳渊和夏陵游,你们将马车赶到野狼关,一旦救出宋馨和引歌,我们就去找你们汇合。”安离昇沉着安排。
野狼关是西楚和东陵的边界,距离城外的密林大约相隔三里,只要救出人,他们就有机会逃脱了。
墨璟千凝神点了点头,对他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淳渊年纪小,武功又弱,跟着他们过去,只会成为负累。而夏陵游身上又有鞭伤,短期之内更不适宜动武,以前他总觉得安离昇性情凉薄,现在看来,他明明将所有人都考虑到了。
淳渊见墨璟千都答应了,自然不敢提什么想法,凛凛神,率先出去准备马车。
安离昇和墨璟千对视一眼,拿上鎏金凤血石随后下楼。
夏陵游眯眼躺在床上沉思,静默良久,忽然起身下床,走到桌前磨砚写字。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闲情练字?”墨璟千有些不悦的皱眉。
夏陵游聚精会神没有理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墨璟千暗觉惊奇,踱着步子走上前,看见封头处的字时,嘴角蓦然一抽。
“你不会对那南齐太子也......”
“收起你那点儿龌龊心思,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他死心而已。”夏陵游凉声开口。
墨璟千轻笑,“依我看,你这么做,不但不会让他死心,反而会让他记挂你一辈子。”
夏陵游低哼一声没有说话,专注写手上的信,一页纸不一会儿便写满了。
墨璟千摇头默叹,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不再理他,负手下楼,直奔城外密林。
夜风丝丝灌入脖中,西楚的风不似东陵温柔,缕缕拂过脸颊,风沙几乎要把脸划伤。
安离昇面无表情地走在密林中,眼底的郁色越聚越浓,就连林中的脚步声都是沉重的,空中隐隐飘来一股异样的气息,他皱皱眉,暗暗开始运功。
不一会儿,他走到一座破败的小木屋前,有两个黑衣人在门口守着,他缓缓停下步子,神色淡然,似乎丝毫不担心宋馨和叶引歌的安危。
星月寥落,宋馨站在窗前,眉眼专注地看着那一抹月白华袍,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到底,还是来了,纵然知道此程凶险,依旧义无反顾地来了......
孤狼从暗处走出来,如夜斗篷掩面,眼睛却紧紧盯着安离昇,“安大人,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很冷冽,冷到听不出半丝表情。
安离昇狸目微眯,不动声色地将凤血石拿出来,“你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放人。”
孤狼沉笑,“看来,安大人果然在乎宋二小姐的命,我算不算找到了你的软肋?”
安离昇深深凝视着他,也不跟他绕弯子,狸目之中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深意,“是啊,她的喜怒哀乐,她的身体发肤,都是我的软肋,所以,阁下今晚最好不要放过我,否则,你终有一日,会知道抓走她的下场。”
第416章:关心则乱
孤狼身上气息微窒,安离昇认真的神情告诉他,方才那些话根本不是戏言,只是那又如何,反正今日,他也没打算真的放安离昇活着离开。
而此刻被关在屋内的宋馨却因为他那番话失了神,她自诩了解安离昇,这一刻却突然迷茫了。
孤狼凝神盯着安离昇,轻抿薄唇不知在想什么。
而安离昇却在这时忽然轻笑出声,“你是不是在想,我从林中穿过,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晕倒?”
孤狼气息微变,显然被他猜中了心思。
安离昇冷笑,周身倏尔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压力,“那点儿东西,还不至于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孤狼目色稍冷,唇边也渐渐溢出一抹笑,“安大人,如果你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
安离昇挑了挑眉,并不买账,“本大人素来没有和乌合之流做朋友的习惯,阁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孤狼面色一怔,语气瞬间沉下来,“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他话音一落,林中四处忽然飞出一群黑衣人,单看轻功,便知他们的武功不会差到哪儿去,一群人手持长剑将安离昇团团围住,整片密林掩盖在夜幕之下,沉闷的气息让人倍感压抑。
宋馨看不见安离昇此刻的脸色,只能瞧见那袭月白华袍在随风飘动,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温润的水目眨都不敢眨一下。
叶引歌站在旁边努力踮起了脚尖往外看,素来俏皮的小脸此刻也是一片凝重。
只听孤狼一声令下,围在安离昇四周的黑衣人忽然涌上前,刀光剑影来回闪烁,有人被安离昇打伤,随后又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不要命地往前面冲。
“安离昇.......”
宋馨白着一张脸抓紧了窗户,嘴中无意识地叫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这是一群不要命的死士,不杀死安离昇,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以为他暗中会做别的安排,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单枪匹马的来了。
宋馨此刻心里什么想法都有,感动有之,生气有之,愤怒有之,心疼有之,心尖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埋下一颗名叫“安离昇”的种子。
她清楚知道它的存在,却固执己见的任它孤零零的躺在一个角落,不用浇水施肥,或许哪一天就会自己死掉。可她没想到它的存在竟如此强大,在这一刻,它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了。
宋馨怔怔望着不远处那袭白衫,红唇一抿,忽然阖眸倒在地上。
一旁的叶引歌见状,连忙惊叫出声,“宋姐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听见动静,对视一眼推门进来,方走至宋馨面前,原本躺在地上的人在这时忽然睁开眼,只见她迅速抬起左手,他们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上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身形踉跄两下,便晕了过去。
宋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定定看了眼手腕处的血魔铃,她从来没有想过杀人,只是他们不死的话,死的就是她和安离昇,这是人本能的求生欲,怨不得她。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拉着叶引歌悄悄走出去。
安离昇那边的情况果然没有好到哪儿去,他现在完全靠内力强撑着,正因为内功浑厚,所以周围的刺客根本近不得身,但谁都清楚,内功损耗太多对人体的危害有多大,待内力慢慢耗尽时,这些人便会一拥而上。
宋馨屏息走上前,打算用血魔铃先放倒孤狼,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举剑的黑衣人。
“馨儿!”
安离昇瞥眼注意到那人,心头大骇,蓦然收敛了全身功力向那人挥出一掌,与此同时,一把刀光凌厉的剑迅速在他背上划下一道极深的血口,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一倾,怀中的鎏金凤血石不小心掉落出来,径直滚到孤狼脚下。
宋馨回过头,见那人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耳边又蓦然传来安离昇的闷哼声,温润的水眸一沉,她迅速弯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几个起伏之间,血魔铃中的银针很快放倒了挡在她和安离昇之间的刺客。
她挑挑眉,飞快站起来扶住他。
“你怎么样?”
这话问的很多余,她往他背后看了一眼,血已经快把这身月白华衫染红了,无需多问也知道他此刻并不好过。
安离昇额上冒出一层虚汗,摇摇头,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宋馨知道他是疼得不想开口,凛神往四周看了一眼,方才在木屋里,她只能瞧见一群黑衣人围着他,具体有多少并不清楚,现在这地上少说也躺了二十多个人。
“刚刚很危险,知道吗?”安离昇平复了下气息,看着她淡淡开口。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嘴上并没有回应他,她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方才那几个刺客之所以能被她放倒,不过是他们以为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姐,所以才会一时放松了警惕。
如果她的动作再慢一点,她敢保证,此刻她身上早就被那利剑划出花来了。
站在不远处旁观的孤狼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鎏金凤血石,凌然笑道:“我还以为以安大人的谋略,定会在这密林中安排什么后招,如今看来,安大人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他淡淡说着,忽然执起手中长剑腾空一跃,飞快向安离昇刺过来。
“馨儿,让开。”安离昇凝神推开宋馨,沉凝着狸目往后退去。
方避开第一道凌厉的剑锋,紧接着第二剑又接踵而来。
安离昇受了剑伤,动作不如孤狼敏捷,但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依旧是冷冽且自信的。
两人周旋片刻,孤狼似急了,突然发狠,剑锋更加凌厉迅速。
安离昇看着他,蓦然勾唇一笑,在这一剑刺来之时,突然伸出右手抓住这把长剑,孤狼顿了一下,似根本没有料到他会空手接白刃,只要剑锋稍一宛转,他的手随时便可废掉。
然而,安离昇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孤狼转手之前,安离昇的左袖率先一拂,一簇暗器迅速向孤狼射去。
孤狼心神微凛,连忙弃剑飞快后退,一直退出几丈远才躲开安离昇的暗器。
第417章:无不认可
安离昇这下手上也受了伤,加上放下内力损耗太多,此刻根本撑不了多久,所以只能速战速决。
孤狼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冷笑一声,夺过一名属下的长剑再次飞身上前,但他并未打算近战,安离昇的暗器再多,终归有用完的时候,他倒要看看,安离昇究竟还能撑多久。
宋馨站在一旁目色担忧的看着两人,再这么打下去,安离昇就算不累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过去。
密林中夜风飒飒,正在她焦灼之时,墨璟千忽然飞身过来,扬手将一枚石头掷向孤狼的手腕,长剑顺势掉落。
“左手腋下三寸。”
安离昇扫他一眼,淡淡开口。
一番交手,他已经研究出孤狼的要害。
墨璟千当即会意,掏出一把双叶刃毫不留情的攻向孤狼左腋,与安离昇浑厚卓绝的内力不同,墨璟千所学的武功是最适合近战的,招式堪称绝顶狠辣。
只是一个闪身的功夫,孤狼左腋便中了一刀,未等他还手,左肩上又挨了一刀。
安离昇深深凝视孤狼一眼,暗暗运出一掌又狠又快地向他挥出。
孤狼只顾着跟墨璟千周旋,等他意识到迎面而来的掌风,想要再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噗!”
孤狼生生挨了安离昇一掌,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嘴角的血止不住往下流。
“呵,安离昇,你果然深藏不露,是我小瞧你了。”
安离昇盯着他冷声道:“不要随便动我心芒上的刺,它若刺痛我半分,我定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你最好记住了。”
“今天算我认输,安离昇,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孤狼冷哼,看了眼余下的属下,右手一抬,带着这几个人迅速撤退了。
一群人方走,安离昇再也支撑不住,身形微微晃了两下,俨然要晕倒。
宋馨目色一沉,飞快跑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
安离昇微阖着眸子没有说话。
宋馨心痛极了,急声叫叶引歌过来为他诊脉。
“皮外伤不严重,但内力亏损太多,需要好好休养。”小丫头收回手,从小药包中拿出一颗七命丹让他服下。
墨璟千垂眸看安离昇一眼,他微眯着狸目,似已没了意识。
“淳渊和夏陵游在野狼关等我们,月亮城并非久留中之地,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即刻赶往野狼关,先离开西楚再说。”
“好。”宋馨凝神点头,扶着安离昇缓缓往密林外走。
几人汇合之后,墨璟千和淳渊坐在外面赶马,宋馨和叶引歌在里面小心体贴地为安离昇包扎伤口。
夏陵游坐在一旁,恍然看到如此虚弱的安离昇竟有些不习惯,抿抿唇,美目又瞄向宋馨,蓦然叹了一口气。
宋馨将安离昇身上的血衣换下来,找了一团干净的布包好,垂眸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神色莫名变得有些复杂。
在木屋外,她亲耳听见他对孤狼说,“她的喜怒哀乐,她的身体发肤,都是我的软肋。”
为此,在她印象中一直强大睿智的安离昇,在这一刻像一匹受伤的野兽一般躺在这儿,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珍重的将她放在心上,放在那个重要的位置。可是,他对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宋馨抿唇轻叹,再次重生之后,她一心想做的事只有复仇,感情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可人非草木,再冰冷的心也有被融化的时候,当很多事情远远超出预期,她才惊然发现,原来,她早已动情。
她为这一刻的发现感到惊喜而担忧,虽然深以为安离昇不是柳下荫和卫卿之流,但前两世受过的伤太深,她到底还是会怕的。
安离昇,我愿意信你一次,只是.......千万、千万不要辜负我,否则,今生今世,你我便是永远的仇人。
她缓缓握住安离昇的手,在心中无声默叹,似嘱托,又似警告。
而安离昇仿佛听到她的心里话,微微抿唇无声笑了笑,无意识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起眼的马车在野狼关外疾行,从天黑到夜明,一刻也没有停歇。
而月亮城内,安睡一夜的百姓一大早便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已经消失整整一天的鎏金凤血石被安王爷找回来了。
“还是安王厉害,在府上养病都能把圣物找到。”
“那可不,有安王在,天大的事都能解决。”
“唉,只可惜,天妒英才啊,要是没有那身病,安王完全可以做咱们西楚的皇帝的,他有谋略有胆识,西楚若是在他治下,一定能赶超南齐。”
不知谁突然感慨了这么一句话,周围人都沉默了,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众人无不认可。不管怎么说,安王爷的本事,比如今这个傻皇帝强太多。
秦瑶姬站在柜台前静静听着众人的话,忽然若有所思地往楼上看了一眼,宋馨一行人住过的房间已经退掉了,但她总觉得,其中有些怪异。
细细的柳眉微蹙,沉思一瞬,又忽然展开。
“原来如此么?呵,安王爷果真好本事。”
她勾唇冷笑,笑意带着几分讥讽。
话音方落,从外面匆匆走进一个锦衣男子,他的脸色很憔悴,似乎没有休息好。
进来之后,他淡淡扫了秦瑶姬一眼,便速度飞快地冲到楼上,直奔夏陵游之前养病的房间。
然而门推开的一刹那,入目处却只是空荡荡的一片,小二端着盘子正要去隔壁上菜,他二话不说紧紧拉住了小二。
“这间房里住的姑娘呢?”
小二被他的眼神吓到了,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好一个大活人在你们客栈里失踪了,你跟本太子说不知道?!”
小二摇着头,声音很是委屈,“小的每天要伺候很多客官,真的无遐顾及这房里住着的人啊!”
南齐昭目色一沉,看他一眼放人离开了。
他脚步沉重的缓缓走进屋内,床上被子叠的很整齐,足见游儿已经不在这儿了,脑海中依旧能浮现出她的如花颜容,他想不明白,明明说好让她在这儿等着的,怎么一回来,她就不见了呢。
幽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吹动着桌子上的纸沙沙作响,他恍惚间听见声音,转眸一瞥,见那纸上似有墨迹,几个健步走上前,迅速将纸拿了起来。
第418章:好好利用
“昭太子亲启。”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几个字,这是游儿写给他的离别信,一日未见,她果真是走了,南齐昭的眼睛似被什么东西刺痛了,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昭太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游儿已经走了,此次一别,太子必独惊然,如是游儿固执己见,太子不必担忧。两日相识,太子对游多有爱护,除家兄之外,世上唯有太子对游古道热肠、形影相惜,游儿实深感戴。只是游儿残破之躯,本应飘泊风尘,何能拖累太子,太子出身高明之家,游儿有心高攀,却亦有知己之心,故唯一别,于你我二人才是解脱。
恩爱两日,星月青灯,游儿会常念于心,人生百年,无不散之筵席,故望太子不必挂怀。楮尽墨枯,难述游心,特以此信专为奉达,言为心声,泪随笔下,生生世世,祝昭安康!
游儿谨启。”
南齐昭看完信,眼眶已经红了,嘴中下意识呢喃着“游儿、游儿”,然除却清风,再无声回应。
傻子,不就是一个旧疾吗,本太子便是寻遍天下名医,都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何至于因为害怕拖累我就离开,没有我在身边,往后谁来照顾你.......
他攥紧了这封离别信,神色落寞的离开房间。
云翊负手站在楼下等他,见他独自一人出来,已料到发生了何事,精致的眉眼微微一凝,却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南齐昭看见他,顿了顿,声音苦涩道:“先生,我想在月亮城多待两日,游儿应该还没有离开,我想找找她。”
云翊眼神微眯,明显带着不赞同,“太子,如今西楚女皇固执地认为是您与安王爷暗中联合盗取凤血石,若非臣据理力争,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从西楚王廷出来。游儿姑娘既然已经离开,想必是有心躲着太子,纵然您有心寻找,也定然是找不到的,西楚并非久留之地,依臣之见,咱们还是即刻回南齐吧。”
南齐昭皱皱眉,神色担忧道:“可是游儿她......”
云翊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深情的南齐昭,坦白来讲,这并非什么好事,沉迷女色只会误国,若真带了一个绝色美女回去,国君怕是会大发雷霆。
“不如这样,留几个人在月亮城寻找游儿姑娘的下落,臣和太子殿下先回南齐,如此可好?太子,圣上已经知晓您与西楚长公主联姻破灭一事,心里怕是很生气,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好好想想回去之后,怎么向圣上交代才是。”
“有什么可交代的,本太子原本就不想娶西楚婧那只母老虎,是你们非逼着我娶。当日在午宴上,还有这两天,她都是怎么对我的,你也看到了,本太子什么时候这般窘迫过。我跟你说,西楚婧那个女人,若是娶回皇宫,一定会闹得本太子日日不得安生。父皇若是要怪罪,随便怪罪好了,只要不让我娶她,怎么惩罚我都成!”南齐昭皱眉,脸上一片烦闷之色,甩着袖子往外走。
云翊瞧着孩子气的他,摇摇头,默叹一气,随后跟上去。
最后,南齐昭还是抵不住云翊的“劝谏”,骑上马打道回南齐了。
与此同时,宋馨他们所乘坐的马车依旧在路上走着。
过了野狼关便进入东陵境内了,墨璟千将马车速度放慢,一直往东走,之后要穿过一片沙漠,安离昇昏睡一夜,期间醒过来一次,之后又阖上了狸目。
马车方进入沙漠中心,远处一群沙盗突然骑着烈马奔袭过来,他们约莫有二十多个人,墨璟千看了一眼,沉吟半瞬缓缓将马车停下。
沙盗是沙漠中的霸王,对这一片地域很熟悉,而且他们素来只劫财不劫命,安离昇还有伤,受不了颠簸。而且在沙漠之中极容易失去方向,他不敢乱跑,万一迷失在沙漠里,他们这群人都得死在这儿。
宋馨听见那奔腾的马蹄声,秀眉微拧,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他们是什么人?”
墨璟千沉声道:“沙盗。”
“劫财的?”
“嗯。”
宋馨闻言,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此倒还好,不算太难对付。
两人谈话间,那群沙盗已经近至眼前,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这群人清一色地穿着一袭棕色麻衣,面上皆戴着黑布,让人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不过领头那人眼角处却有一个很深很明显的伤疤,像蜈蚣的触角一样一直蔓延到耳后,宋馨看了一眼,莫名有些胆怯。
“车上的人,不想死的话把你们的银子都拿出来!”
领头人凌然开口,他的声音很浑厚,带着塞北男子独有的粗犷。
宋馨微微凝神,眯眼看着他说:“银子给你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这话一出,那些沙盗全笑了。
领头人仰头大笑道:“女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彭尔木在这片沙漠上的名号,敢跟我谈条件,不想活了吧?”
墨璟千和淳渊因为这句话,突然戒备起来。
彭尔木,北蛮部落的首领,他怎么干起沙盗的营生了?
而宋馨则缓缓举起左手,亮出遮掩在水袖下的血魔铃,“好啊,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想活了。”
这群人站得很分散,但领头这个却恰巧在她正前方,只要她出手足够快,一次性将他解决了几乎不成问题。至于剩下的人,主心骨都没了,他们就如同一盘散沙,墨璟千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们拿下。
“血魔铃?”彭尔木看见她手腕上的东西,面上倏尔一变,“你是天忍门的人?”
天忍门?
那是什么东西?
宋馨微微发愣,不过看这人的脸色,似乎很忌惮这个天忍门,如此她倒是不妨好好利用一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怎么样,现在,阁下要不要同我谈条件?”她泠然说着,作势晃了晃手。
彭尔木拧眉沉吟片刻,咬牙道:“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宋馨侧目看了眼安离昇,他额上又开始冒虚汗了,赶了一夜的路,马车内太颠簸,伤口反反复复扯开好几次。今早天刚亮,还发起高热,若再不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他这病只怕会一直拖下去。
第419章:以身相许
“我身上的银子都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为我们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
“只是这样?”彭尔木微愣,显然没有料到宋馨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
宋馨点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阁下若是答应,这些财宝,就都是你们的了。”
她淡淡说着,将装着细软的包裹扬手扔到地上。
周围那些沙盗一看,眼中瞬间露出贪婪的目光,这次可真是劫了个大富人啊,这些财宝,比他们之前两个月抢到的都多。
而彭尔木自始至终都定定看着宋馨,脸上神色异常平静,沉思一瞬,他抿唇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阁下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你若是出尔反尔,便是与天忍门过不去。”宋馨沉溺着水目看他,冷声威胁。
彭尔木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调转过马头让他们的马车跟着他走。
宋馨看着行走的方向,知道他们是在往东走,但具体去哪儿就不清楚了,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已经穿过沙漠,最终在很多帐篷前停下。
这里是一片大草原,只不过因为天气转冷,青草已荒没,只剩下一堆干枯的根叶,一些老弱妇孺坐在帐篷外生火,火堆上烤着几只野兔,见彭尔木他们回来,所有人都站起来欢欣雀跃。
而那些沙盗,一瞬间从冰冷无情的盗贼变成温柔慈爱的丈夫和父亲,与他们的亲人紧紧抱在一起。
宋馨是知道北蛮部落的,第二世嫁给卫卿时,彭尔木当属让卫卿最头疼的人。
北蛮紧邻边关,在很久之前是一个独立的小国,后来东陵渐渐强大,一步步将周边的几个小国全吞并了,北蛮亦是其中之一,自此之后,北蛮便成为了东陵的附属部落,每一年都必须向东陵交纳高额岁贡。
但因为北蛮地处沙漠与草原的交界地带,是一个游牧民族,所有人都靠着这片大草原过活。
由于先辈们无节制地放牧,导致草原沙化太严重,这几年别说交岁贡,北蛮连自己部落的人都快养不活了。
彭尔木当上首领之后,便向老皇帝提出减税,但老皇帝的态度很严苛,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无奈之下,彭尔木决定率领部落的精壮男人们奋起反抗,从五年前开始,北蛮与边关的将士们一到秋季,必有一场混战,惹得卫卿烦不胜烦,她刚嫁到将军府的时候,卫卿因为这件事没少把心火发泄到她身上,所以她也就记住了彭尔木这个名字。
在彭尔木心里,恐怕也早将卫卿当成了死对头,现在想想,幸好她和卫卿早早退亲了,不然彭尔木若是知道她是卫卿的未婚妻,估计会当众把她抓起来火祭。
宋馨暗暗想着,凝神下了马车。
彭尔木让人把他们抢来的财宝分发下去,扭头看宋馨一眼,领着她走到三顶独立的帐篷前。
“你们可以暂时住在这儿,等那个男人养好伤,立刻离开。”
宋馨微微勾唇,“那是自然。”
彭尔木目色深沉的盯她半晌,冷哼一声离开了。
墨璟千和夏陵游小心翼翼地将安离昇从马车上抬下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后背上还氲出血丝,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
宋馨看了一眼,微微阖起水眸,赶忙帮他重新包扎。
叶引歌带的药不多,若非如此,宋馨也不会跟彭尔木谈条件,安稳的环境只能暂时保证安离昇能静心休养,不过看这里的条件,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可用的药材。
叶引歌的小蛇已能重新下地爬行了,小丫头和淳渊跟着它在后面走,过了一会儿,两人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淳渊抱着蛇,而叶引歌手里则拿着几株红色的花柱。
“宋姐姐,看我找到了什么?”
宋馨扭头看了一眼,抿唇摇头,“这是什么?”
小丫头眨眨眼,跟她解释道:“这个呀,叫沙棘,其果食磨碎之后敷在伤口处,可以活血化瘀,真想不到,这草原上竟然长着这种东西,安大人真是福大命大啊。”
宋馨闻言,心里也很高兴,刚才她还在担心药的问题,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
安离昇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外面传来阵阵欢笑声,而掌心却能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微微侧目看去,是宋馨,她趴在床边安睡,一只手却紧紧握住他。
安离昇阖眸浅笑,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她便醒了。
宋馨见床上的人已经睁开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惊喜出声,“你终于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渴不渴?我去给你倒茶。”
她说着,起身欲走到桌前,却被安离昇反手拉住了。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安离昇温柔注视她许久,哑声问:“你一直守着我?”
宋馨莫名红了脸,有些害羞的点点头,“小歌儿说你内力亏损太多,需要静养,我们赶程穿过沙漠的时候遇到了沙盗,没想到领头的却是北蛮部落的首领彭尔木,我把所有银子都给他了,以此作为条件让他为我们提供了三顶帐篷,你、你已经昏迷整整两天了。”
“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你会不会伤心?”安离昇轻声问,神色专注地看着她。
宋馨微怔,而后摇头,“不,你不会醒不过来的,你那么厉害......”
“再厉害,也只是一具肉眼凡胎罢了。”安离昇苦笑,轻轻用力将她往前拉了几分,将她的手缓缓放在自己胸口,“我在密林中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宋馨,苍天肯顾我富贵荣华,可现在,我只要你的半分真心,你......肯不肯给?”
宋馨没想到他刚醒过来就说到这事,心中又羞又感动。
沉默许久,她忽然蹲下身趴在他胸口,静静聆听着那里有力的跳动,半晌,缓缓开口。
“安离昇,在我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聪明足够强大的时候,密林一劫却让我发现自己依旧是涸辙之鲋,我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接受感情的人,但我的命是你救的,所以......为了你,我愿意把自己的心交出去。”
安离昇听到这话,倏尔轻笑出声,“不是因为我救你一命,所以要以身相许?”
第420章:满是怀疑
宋馨抬头嗔视他一眼,咬牙道:“不是。”
“傻瓜,我逗你呢!”安离昇心中温暖,抬起双手紧紧拥住她的腰身,“馨儿,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会在不经意之间失去什么,但是我不希望失去你,因为我受不了只靠回忆过活的日子。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那有多痛苦,一个人要用多大的努力才能走出来,往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我愿,一直都能感受到你的存在。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一遍,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了,从这一刻起,你可以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宋馨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刚醒过来就说这么甜腻腻的话,要不要人活了。
安离昇知道她脸皮薄,轻笑一声松开她。
另外几个人听说安离昇醒了,表现得都很淡定,在他们看来,安离昇这种人要真在孤狼营手下出了什么事,才真是世上第一大奇事,自始至终,也只有宋馨担心过度了而已。
叶引歌又仔细为安离昇诊了一次脉,眨着大眼睛笑道:“没事了,之后只需要再静养几日就可以了,我就说安大人福大命大嘛。”
安离昇浅笑,狸目始终望着宋馨。
小丫头是多机灵的人,当即察觉出猫腻,凑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问:“安大人,我是不是快喝喜酒了?”
安离昇愣了一下,而后眯眼摸了摸她的头,“快了。”
宋馨在一旁听得干瞪眼,什么快了呀,八字还没一撇呢。
小丫头没有注意到宋馨的神色,顿时眉开眼笑。
墨璟千坐在一旁,目色失落的看了宋馨一眼,苦笑一声默默走了出去,而夏陵游则是轻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意气风发的脸,骇得他忍不住想骂娘。
怎么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个人,果然是魔怔了。
住在附近的人听说安离昇醒了,热情地送来好多东西,因为宋馨给了足够多的财宝,所以他们很感激。
晚上,几人正在吃饭,一个和淳渊年纪差不多的北蛮少年突然神色匆匆地跑进来,拉起叶引歌就要往外走。
淳渊眼疾手快的抓住她另一只手,看着那少年说:“牧仁,引歌妹妹还没有吃晚饭,现在不能跟你玩。”
牧仁扭头瞪他一眼,抓着小丫头的手不松,“我阿爸还有其他叔叔受了很严重的伤,大夫去草原上采药还没有回来,引歌必须跟我走!”
淳渊神色一愣,蓦然松了手,而就这一个分神的功夫,牧仁已经把叶引歌拉出去了。
“师父,宋小姐,我出去看看。”淳渊放下筷子,显然有些不放心。
宋馨瞧着他挺直的脊背莫名眨了眨眼,“淳渊好像突然之间长大很多。”
“男人不学着成长,不把自己变得更强大,怎么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墨璟千轻嗤,也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宋馨闻言,忍不住咂舌,淳渊和小歌儿,都还只是孩子吧?
夏陵游懒得跟安离昇待在一起,故作忸怩地起身,向宋馨抛去一个眉眼,一扭一扭地离开了。
安离昇忍不住皱眉,“到边关之后就把他扔了。”
宋馨微愣,转眸瞧见他的神色,噗嗤笑出声,“安大人,你不会吃味了吧?”
安离昇没好气地瞪她,“你觉得呢?”
呃.......
宋馨哑然,顿了顿,说:“你明明清楚,夏陵游对我根本没有那种心思的。”
“宋小姐怕是没听说过,何为日久生情。”安离昇冷笑。
宋馨在安慰人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垂眸见他碗中的粥已经喝完了,作势要给他再盛一碗,打算以此逃避话题。
安离昇何其精明,如何察觉不出她的心思,他抢先一步将碗倒扣在桌子上,默叹道:“我们也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吧,看那孩子的脸色,怕是很棘手。”
宋馨暗呼一气,微微颔首,扶着他往外走。
帐篷包外左左右右躺着不少人,其中有几个宋馨是认识的,当初跟着彭尔木去沙漠上抢劫过往商客的就有他们。
此刻这些人全都受了伤,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整片草原,叶引歌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淳渊和那个叫牧仁的少年跟在她身后帮忙,这些男人的妻子们也在不停地忙活。
不远处的灌木丛前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眼角处有一道伤疤,但丝毫不影响他与生俱来的霸气,长手长脚的坐在那儿,他身上似乎也受了伤,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人严重。
安离昇淡淡瞥了一眼,踱步往那边走去。
宋馨只在来草原的第一天见过彭尔木,当时他蒙着面,安顿好他们之后便没了踪影,此刻她能认出他,全靠那一道疤。
两人走至彭尔木面前,她刚想提醒安离昇,他已经淡淡开口了。
“看来,你们和边关这一仗,打得并不顺利。”
彭尔木尚不清楚安离昇的身份,但他始终记得宋馨手上那个血魔铃,便理所当然的将他们都归属到天忍门,此刻听见安离昇的嘲讽,纵然心有怒意,却生生忍住了。
“你又懂什么,卫卿带出来的那些废物,比我们伤得更重。”
安离昇轻笑,拍拍宋馨的手,忽然席地坐下,深深凝视着彭尔木说:“如果我可以解决北蛮多年以来困境,你怎么报答我?”
“就凭你?”彭尔木挑眉看他,眉眼之中满是怀疑。
安离昇也不恼,沉目看着他说:“北蛮之所以不能如数交纳岁贡,无非是因为草原缺水加上年复一年的沙化,我的办法,可以让北蛮在五年之内恢复到以前芳草鲜美、遍地牛羊的景致。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是选择相信我,还是.......牺牲同族人的性命去和皇上做无所谓的抗争。”
彭尔木蓦然愣住了,他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心里阵阵抽痛,如果东陵皇帝肯松口,他何至于用这种法子,这些人都是他的手足,每一次去拼命的时候,他何尝不担心.......
彭尔木怔怔望着,蓦然将视线定格在安离昇身上,“你是什么人。”
安离昇微微挑眉,没有丝毫的隐瞒之心,“我姓安,名......离昇。”
彭尔木顿时睁大眼睛,那道疤显得更为恐怖。
第421章:要不要脸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助你便是了,但你必须答应我,北蛮的困境解决之后,你们与边关的纷争,必须停止。”安离昇淡淡开口。
彭尔木抿唇顿了顿,有些不屑地哼道:“一群废物,连我的人都打不过,京都那位还真妄想靠他们保家卫国?东陵果然是安稳太久了。”
安离昇微微眯起狸目若有所思,转瞬又看向彭尔木,“那些将士如何,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现在要的,只是你的承诺。”
彭尔木想了想,望着他沉声道:“草原上的汉子最讲义气,我彭尔木答应安大人,只要你帮我解决北蛮的困境,以后北蛮与边关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再不起乱!”
“希望你说话算话。”
安离昇淡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跟宋馨又一起回到帐篷中。
彭尔木坐在地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安离昇的背影,蓦然摇头叹了一口气。
进帐之后,宋馨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真有办法解决北蛮目前的困境?”
“怎么,不相信我?”安离昇扬眉轻笑。
宋馨微微摇头,闷声道:“我对北蛮了解得不多,但先前曾在爷爷留下来的手札中看过,北蛮之困,在匮水,在沙化。
北蛮西边是黄沙,而距它最近的一条河流都有五百里,近乎是绕着边关的夜郎城而过。
卫卿的将士都守在那儿,以他们和北蛮这么多年来的恩怨,一定不会轻易松口让他们用水。
北蛮部落有一万五千人,而夜郎城虽然只有两万百姓,但守关将士却达数十万,他们现在全靠这条河养活,所以单单一个缺水问题,都很难解决。”
她不是不信他,而是问题太大,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决,如果真能想出法子,北蛮何至于跟边关闹了这么多年。
安离昇笑容可掬地看着她,挑眉道:“为何要想得这么麻烦,北蛮之困虽然是缺水引起的,但根源却不在缺水。”
宋馨蓦然愣住,沉思一瞬,倏尔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真正要解决的是沙化?”
安离昇轻轻点头,说:“北蛮以前只是一个独立小国,后来投降东陵时,先皇为了让北蛮诚心归属,倡导东陵百姓与北蛮人通婚,如此导致北蛮部落的人口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就增长整整一倍。
北蛮全靠放牧养活自己,于是他们侵占了大片的草原,而为了保护自己的家畜,又大肆捕杀草原上的野狼猛兽。
恶狼虽然威胁到了家畜的生命,但它们同样也能保护这些家禽,因为草原上除了这些凶猛的野兽,还有黄羊。
这种东西才是真正危险地存在,黄羊会啃食草根,没了野狼,黄羊也在草原上泛滥成灾,草大部分都被吃光,而西边的黄沙吹过来,则逐步将草原覆没了。”
宋馨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咂舌,“安大人来东陵之前,一直都待在南边吧?北蛮的问题,你似乎了解得比彭尔木还透彻。”
“身为臣子,总要清楚掌权者都忧心什么,逐个击破,才能得到皇上的青睐不是吗?惯会阿谀奉承,虽可一时得势,可你看看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有好下场。”安离昇浅笑,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宋馨点头,这话倒是事实,但凡媚君弄权者,最后不是被抄家便是流放,自以为聪明,实则还是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她静静沉思着,敛神又问:“既然已经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那现在该怎么解决?”
安离昇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摸摸她的头,淡笑道:“天色已晚,先休息,明日再说。”
宋馨瞧见他眼底的疲惫之色,莫名有些心疼,“好,我去帮你铺床。”
安离昇坐着没有动,狸目始终温柔地望着她。
宋馨虽然背对着他,却能明显察觉到有一抹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脸不由自主地又红了,手下动作也渐渐慢下来。
倏尔,安离昇浅浅开口,“我们这样,总觉得已经成亲多年。”
宋馨蓦然愣了一下,眼底慢慢湿润,怕安离昇看出自己的窘迫,她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忍回去。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句再平淡不过的话,可她莫名其妙地就想哭。
铺好床后,她扶安离昇过来躺下,正要离开,安离昇却一把拉住她,“去哪儿?”
宋馨低声道:“你不是要睡了吗?我去小歌儿那里,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安离昇挑眉,“你不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傍晚刚醒过来的时候,她分明是累困了。
宋馨微微摇头,温声道:“我去她那儿睡。”
“不准,你就睡这里。”安离昇霸道开口。
宋馨又愣住了,“这样.......不太好吧?”
孤单寡女共处一室,本来就足以让别人误会了,现在还躺在一张床上,别说外人会指指点点,她也接受不了啊,又不是已经成亲了。
安离昇挑眉嗤笑,“那我昏迷这两日,你睡在哪儿?”
宋馨小脸一红,指了指不远处的木榻,先前她担心他会突然在半夜醒过来,所以一直守在这儿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但是那时候他还昏迷着,她全部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体上,哪想过男女有别这种问题。
现在他既然已经安然无恙,她若是继续留在这儿,反倒显得她不知矜持了。
安离昇笑了笑,手下忽然用力往回收,宋馨反应不及,作势扑到他身上,等她回神后,耳根都红了。
“你、你快让我起来。”她挣扎着要起身,安离昇却紧紧环住她的腰不让她动。
“别动,馨儿,你乖乖的,只是休息而已,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宋馨见他有伤在身,力气还如此大,不由气结,“安离昇,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受伤对吧?”
安离昇轻笑,“怎么会,你若是再动一下,我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宋馨闻言,果真不敢再动。
安离昇抬起右手细细描摹着她脸上的轮廓,缓缓闭上眼睛。
宋馨顿了顿,拧眉道:“你身上有伤,不要让我压着你。”
“那不然换我压你?”安离昇轻笑出声。
宋馨沉眼瞪他,“往里面躺躺。”
安离昇嘴角笑意不减,作势将她放到里边,“你见过哪个男人让自己妻子睡外边的。”
“喂,你.......”
宋馨伸手去捂他的嘴,什么妻子不妻子的,他还要不要脸了。
第422章:厉害角色
安离昇轻笑,顺势抓住她的手在掌心轻轻吻了一下,“好了,不逗你了,睡吧。”
宋馨见他果然安分,困意也涌上来,柔目看他一眼,缓缓阖上了眸子。
外面的人还在忙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唯他二人安然酣睡,安离昇侧目看着宋馨,眼底覆满温柔。
翌日一早,宋馨睁开眼的时候,安离昇已经不在身旁了,叶引歌像一只大螃蟹一样四仰八叉的趴在软榻上呼呼大睡,衣服上还沾着血珠,看来是疲惫至极。
宋馨默默走上前将她的身子扶正,又盖了条绒毯,而后踱步走出去。
安离昇拎着一只野兔神清气爽的从不远处走来,帐篷前燃着篝火,应该刚刚生起来的,而墨璟千正在一簇灌木丛前练功。
待安离昇上前,宋馨连忙跑过去,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说:“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好好在帐篷里休息,大清早去打什么野兔。”
安离昇仿若没有听见她的话,望着她轻笑道:“果然是瘦了,正好打了野兔,给你补补。”
宋馨:........
这样还让她怎么好意思发脾气啊。
安离昇顺其自然的拉着她往篝火旁走,随手将兔子扔到地上,扬眉问她,“还记得怎么处理兔子吧?”
宋馨愣了一下,有些不自信的点了点头。
安离昇看她这神情便知她忘了,默叹一气,掏出腰间匕首蹲下来,“再教你一次,若是还学不会,我就......”
“就怎么样?”宋馨见他忽然顿住,眯眼问他。
安离昇朗笑,“我就拿根绳子把你牢牢绑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宋馨轻嗤,“安大人,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出嫁从夫,早晚有一天你都是我的人,我不过是提早行使自己身为夫君的权力而已,有何不对?”安离昇理所当然道。
宋馨顿时语塞,抿抿唇不再说话了,跟安离昇讲道理,简直比对牛弹琴还让人郁闷,因为他总能用一肚子的歪理说得她哑口无言。
叶引歌被烤兔子的香气馋醒了,她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这香气也太真实了,眯着睡眼走出来,见宋馨和安离昇果然坐在篝火前烤野兔,整个人瞬间清醒。
“安大人,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再不吃饭,我就要饿昏过去了。”小丫头张嘴嗷了一声,脚步轻快的跑过来。
宋馨及时伸出一只手拦住她,“你还没有洗脸呢。”
小丫头看她一眼,指着她说:“宋姐姐,你也没洗哦。”
宋馨一顿,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看安离昇,起身和小丫头一起回帐篷净面去了。
墨璟千练完功走过来,见兔子烤得差不多了,直接上手掰了一条兔腿,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
叶引歌和宋馨出来,见墨璟千已经开吃了,忍不住大叫,“墨大叔,这只兔子我还不够吃呢,你把最肥的一条腿拿走了!”
墨璟千看她一眼,余光瞥见从另一顶帐篷里走出来的淳渊,扬眉笑道:“淳渊啊,小歌儿想吃野兔子,你去给她打一只。”
淳渊瞧见叶引歌嘴角收不住的口水,抿抿唇,问:“师父和宋小姐要吃吗?”
墨璟千摇头,“我们就不吃了,小歌儿怪我把她的兔腿吃了,要我赔呢。”
“徒儿知道了。”淳渊从容开口,转身向远处走。
叶引歌看了会儿他的背影,转过头的时候大眼睛中带着一抹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宋馨暗笑,席地坐在安离昇旁边吃肉。
叶引歌的小蛇在药包里动了动,缓缓爬出来,不过因为有火堆,它不敢靠前,吐了吐蛇信子,闭着眼依偎在叶引歌脚边。
安离昇注意到它的断尾,凝神问:“小叶子怎么了?”
叶引歌从药包中拿出一只银镖,没好气道:“还不是这个东西害的,不过还好墨大叔和安大人那天晚上把那个人打伤,也算是为小叶子报仇了。”
安离昇淡淡瞄了眼银镖,知道她说的是孤狼,抿抿唇便没再说话。
宋馨沉默一瞬,忽而开口,“不过......孤狼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手上有鎏金凤血石的?”
墨璟千耸肩,“我已经说过了,以我的武功,当时在王廷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线索。”
宋馨低下眉,语气有些疑惑,“难道.......是我和小歌儿在安王府的时候露出了马脚?但也不可能啊,我们从进安王府到出来,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而且西楚洄前前后后也不过问了几句话.......”
“啊!”
宋馨话还没说完,叶引歌突然张大嘴巴怪叫一声。
宋馨还以为她怎么了,连忙扭头看她。
小丫头一把抓住她的手,眨着眼睛说:“那个王爷,是那个王爷啊!”
什么那个王爷,宋馨一点儿都听不明白。
安离昇淡淡道:“孤狼是奉安王之命行事,他是安王府的人,或者说,他就是西楚洄。”
“这、这怎么可能?”
密林之中的孤狼武功高强,而她们在安王府看到的西楚洄却形同枯槁,她实在难以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叶引歌眨眼笑道:“宋姐姐,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咱们在安王府闻到的药香,后来在小木屋里,我去抓那个人的时候,在他身上闻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宋馨静静听着,心里依旧有些震惊。
墨璟千吃完一条兔腿,嗤笑道:“还有一件更有意思的事,咱们离开月亮城的第二天,据说安王爷找到了失踪两日的西楚圣物,全城百姓自发去安王府探望西楚洄,把王廷那几位气个半死。”
宋馨不解眨眼,“这话又从何说起?”
墨璟千扬眉淡笑,“还能从何说起,知道那一天,我和安大人从王廷回来之后做什么去了吗?
月亮城大大小小的茶馆酒肆几乎被我们坐了个遍,倒也真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这位西楚的皇太后可真是个厉害角色,若是放之东陵后宫也绝对能大放异彩,西楚宇少年登基,又是个傻子,虽然先皇临终前曾托孤靖袁王,可真正权掌西楚的却是洛倾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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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好评!@淑女范,@135****9090
第423章:凿渠引水
据说她洛倾宋在西楚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虽然提高了西楚的国力,却大乱朝纲,我们在思凡居不是看见西楚男子的地位普遍要比女人低很多吗,也是由洛倾宋引起的,为此,西楚人都称她为女中尧舜。”
女中尧舜.......
宋馨细细品着这四个字,瞳仁蓦地一缩,“她不会真有这么大野心吧?”
洛倾宋已经掌权,也算得上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奇女子,反观东陵百年,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
当今梅太后看似和善,实则也有自己的野心,但她到底还是顾忌着皇上的。
可洛倾宋俨然已经将自己的欲望凌驾在所有人之上,包括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试问一个女人要多狠心才会如此。
墨璟千瞥她一眼,嗤笑道:“世人皆有欲望,而权力则可以满足你的所有欲望。
如果事先没有体会过权力带来的妙处也就罢了,而一旦体会了,是极容易让一个人迷失自己欲罢不能的。
更何况,西楚王廷中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长公主,听说洛倾宋和西楚婧面和心不合很久了。
许是先皇早预料到洛倾宋不会做一个退居后宫颐养天年的皇太后,竟然把西楚一半的兵符交给了西楚婧。
可见西楚先皇也不是完全吃素的啊,就是眼神不太好,如果没有瞧上洛倾宋,何至于到临死前只有西楚宇这一个傻儿子。”
“那西楚洄又是怎么回事?”宋馨淡淡开口。
“他啊,据说要不是因为这天生旧疾,西楚的皇位就是他的了。西楚洄在民间的名望很高,加上这次西楚洄只用短短一夜的功夫就找回鎏金凤血石,月亮城有人放言说西楚洄是天神转世,而且百姓对西楚宇这个傻皇帝不满很久了。
要知道,皇上就是一个国家的脸面,让一个又小又蠢的孩子做皇帝,丢得不仅仅是皇家的脸面,还有整个西楚以及所有百姓的脸。故而现在西楚的百姓都很希望西楚洄做皇上,不过,西楚洄的态度看起来好像很模糊啊。”
墨璟千摸着鼻子沉声回道。
宋馨默默消化着自己所听到的消息,扭头问安离昇,“你怎么看?”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往篝火中添了几块木头,火势瞬间增大,“西楚局势不比东陵简单,如今看似平静,也不过是互有牵制罢了,加上谁都没有主动暴露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帮忙把他们的火点燃。”
啧......宋馨忍不住咂舌,这果然是他的作风啊。
过了一会儿,淳渊拎着一只兔子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牧仁,他手上捧着一个大碗,里面盛着白花花的东西,闻起来有一股羊膻气,是羊奶。
而现在才睡醒的夏陵游伸着手,懒洋洋的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北蛮部落的人习惯每天早上喝一碗羊奶,他们住在这里的几天,总有人主动送羊奶过来,宋馨闻不惯那股羊膻气,把奶都给叶引歌喝了。
牧仁越走越近,她暗暗皱了下眉,默默起身回帐篷。
安离昇看她一眼,也跟进去了。
夏陵游瞧着淳渊不太好的脸色,不嫌事儿大的笑问:“牧仁啊,又来找我们小歌儿玩吗?”
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自小风吹日晒,所以肤色通常都是黝黑的,牧仁和淳渊同岁,但从外貌上看却比淳渊大,个子也要高出半头,不过性格却极憨厚,彼时见夏陵游朝他笑,牧仁当即摇头。
“阿妈说,小歌儿昨晚救了阿爸和其他叔叔,很辛苦,所以让我给她送点儿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呀?”小丫头本来浑然忘我的坐在地上啃兔腿,一听见吃的,瞬间睁大眼睛。
淳渊见状,脸更黑了。
夏陵游暗笑有意思,挑着美目又问:“你阿妈只让你来送吃的,就没说别的吗?”
牧仁愣头愣脑的摇头,默默走上前将羊奶给叶引歌,又从怀中拿出一团白布包裹的东西,“这是我阿妈自己做的白糖糕,可好吃了,你尝尝。”
叶引歌对羊奶不感什么兴趣,不过那白糖糕看起来还不错,便不客气的接过来吃了。
淳渊瞧见她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又低头看看手上的兔子,薄唇一抿,手一松,让兔子跑了。
夏陵游站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莫名来了一句感慨,“到底还是孩子。”
脑袋一根筋。
帐篷内,宋馨正和安离昇商议解决北蛮困境的对策,两人正聊着,彭尔木忽然掀开帘幕从外面走进来。
草原上的男人普遍很雄壮,彭尔木也不例外,但因为他长得高大,所以整体看起来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给人一种压迫感。
宋馨看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问:“你的伤都好了?”
彭尔木扬手重重垂了垂自己的胸口,“那点小伤,还不至于让我一直在床上躺着,如何,你们可想出了解决问题的法子?”
宋馨轻轻点头,敛眉望向安离昇。
彭尔木径直在安离昇身侧坐下,也看向他。
安离昇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拿起一根筷子蘸了水在桌子上画起来,“北蛮问题的根源在沙化,但若想彻底解决,最少需要十年时间。”
“十年?昨天晚上,你不是说五年吗?”彭尔木险些暴走。
五年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若是十年,别说解决困境,他整个部落的人都要因为东陵皇帝的高额岁贡而饿死累死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安离昇瞥他一眼,继续道,“距离北蛮最近的一条河流在夜郎城,卫卿的将士都守在那儿,你们这些年同他们交恶太多,他们必然不会同意分流。而且北蛮地势高,河水也根本引不过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兰达山凿渠。”
从兰达山凿渠?
彭尔木是个粗人,除了狩猎打仗,别的什么都不会,更听不懂安离昇在说什么。
安离昇看出他眼底的困惑,狸目一挑,沉声道:“兰达山距离北蛮只有一百里,且是东陵的最高山,山上有终年积雪,每到夏季便会出现一次洪流,所以其周围土地大多被淹没了,如果凿渠,则可以将兰达山上的雪水引渡到北蛮。”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彭尔木还是不理解,虽然北蛮缺水是不错,但人们的牛马羊也不可能单靠喝水就能活。
第424章:见识短浅
安离昇沉叹一口气,似是对他很无奈,“难道你想让北蛮的后代都靠这片草原生活?不瞒你说,就北蛮这么多年的发展来看,我觉得往后的形势不容乐观。”
“可是,北蛮的历代子孙,都是吃在草原,住在草原上的,你若要我们放弃草原,就是放弃北蛮人的家,别说我不答应,我的族人们更不会答应。”彭尔木脸上的神情很严肃。
宋馨看他一眼,温声笑道:“我们的意思不是让你们放弃草原,而是另谋生路,如果还依靠草原生活,北蛮的族人们将会过得越来越贫苦。要不了多少年,整片草原都会变成沙漠,到时,你们准备去哪儿生存?也许那个时候你已经寿终正寝不在人世,可是,你总要为你的后代子孙们好好想想,不是吗?”
“这.......”彭尔木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说了一个他从来就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安离昇在桌子上继续画,声音微沉,“今天早上我出去打猎的时候,注意到北蛮东边有一大片废弃土地,那里的土壤很肥沃,若用于农田种粮,只需一年,农田的收成便可保障北蛮半数的族人吃饱。”
彭尔木听罢,瞬间心动起来,那片土地已经荒废很多年了,野草都有一个成人那么高,因为祖先觉得它没用,就给废弃了,他怎么就没想过把它开垦成农田呢。
安离昇看他一眼,淡淡开口,“在兰达山凿渠,雪水一直引到这儿,可用于农田灌溉,如此你们就无需再祈求老天爷赐水,我保证,不出五年,北蛮所有族人都能丰衣足食。”
彭尔木定定望着他,攥紧了双拳神色激动道:“还有呢?这应该只是其中一个解决办法吧?”
安离昇脸色稍霁,温声道:“另一个,则最耗时耗力,但是可以保证北蛮后代子孙衣食无忧。”
彭尔木听明白了,他说的,其实是一个眼前的应急法子,还有一个则是长远目标。
“但闻安大人高见。”
安离昇笑了笑,淡然自若道:“北蛮人的根基还在草原,这一点是不可磨灭的,但如今的草原已不同往日,西边的黄沙一点点将草原侵蚀,如果你们再这样毫无忧患意识的放牧,到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北蛮。
若想从根本上解决沙化,首要之事便是恢复那些天然绿草,今早我四处查看过,草原上有一种植物叫沙棘,在沙漠里也能看到,可见这种东西生长力顽强,而且可以抵挡黄沙。所以我提议在沙漠与草原的交界地带,大范围的种上沙棘。”
彭尔木闻言,忽然皱起眉,“可是,草原上的牛马是不吃沙棘的。”
安离昇音色淡淡道:“种沙棘,只是为了阻挡黄沙,如此可保护剩下的草原不会进一步被沙化。”
彭尔木恍然大悟,尴尬地笑了笑,敛眉问:“还有呢?”
“草原上的狼近乎已经绝迹了吧?北蛮人依靠草原生存,野狼亦是如此,它们虽然会吃牛羊,可如果没有它们的存在,田鼠、黄羊便会大肆泛滥,它们会同你们的牛马抢夺沃草。而且田鼠捕杀起来更麻烦,这个尘世是优胜劣汰的,你们破坏规则了。”安离昇缓缓开口。
彭尔木眼神微动,沉思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安离昇缓缓喝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道:“暂时就这些吧,你可以先着手准备一下凿渠引水的事。”
彭尔木沉沉点头,望向安离昇的目光中蓦然多了一丝敬服,倏尔起身向他深抱一拳,而后转身大步走出帐篷。
宋馨怔怔看着安离昇,低声问:“后面这些,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她方才坐在这儿跟他说那么久,也只是提出一个凿渠引水的法子而已。
安离昇顿了一下,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些不是我想到的,而是我祖父。”
宋馨恍然愣住,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人,可为何,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呢。
安离昇点到即止,剩下的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伸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抿唇笑道:“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他。”
“好啊。”宋馨淡笑,将这事牢牢放到了心上。
因为安离昇及时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彭尔木破天荒的主动从边关退兵了。
北蛮部落高达万人,除了彭尔木和一些重要下属,其他人都安扎在别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彭尔木便带着能干重活的壮年男人去了兰达山,身体较弱或还有伤在身的则去开垦那片农田,至于女人们同样没有闲着,她们都奉命种沙棘去了。
百里长的河道,靠着北蛮人齐心协力夜以继日的劳作,终于在七天之后竣工。
兰达山上融化的积雪顺着河道源源不断的流进农田,如今已过夏季,积水并不多,所以水流也不是很大,饶是如此,在一旁围观的族人们已忍不住开始欢歌载舞。
彭尔木眉开眼笑地走到宋馨和安离昇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宋馨认出来,那是她先前装财宝用的,不过后来给彭尔木了。
“宋小姐,安大人,是你们拯救了整个北蛮部落,我代表所有族人向你们表达最衷心的感激之情。这些东西,是我当时从宋小姐这儿抢来的,如今都如数还给你。先前是我彭尔木见识短浅,自今日起,你们就是我彭尔木的朋友了,以后若有用得到我彭尔木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若是眨一下眼,就让长生天狠狠惩罚我。”彭尔木信誓旦旦道。
长生天是草原上的神明,先前在京都城,宋馨也曾听凌霜说过,彭尔木以长生天起誓,足见他此刻的诚意。
宋馨笑了笑,摆手道:“如今你们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这些细软,你还是拿着吧,只是往后,不要再在沙漠里抢劫商客了,都是小本买卖,他们也不比你的族人们活得轻松。”
彭尔木坚定点头,“那是自然,我之所以去做沙盗,还不是因为京都那个臭皇......咳,皇帝要求的岁贡太多了,无奈之下才会如此。”
安离昇看他一眼,漫声道:“这件事,待回京之后,我会向皇上提议减免你们五年的岁贡,待北蛮渐渐恢复之后,一切还是要如常。”
第425章:通天才能
彭尔木激动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而宋馨也侧目深深凝视着安离昇,心中无限感慨,这样的他,让她很难将前两世那个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摄政王联想到一起,这一刻,她好像重新认识了他。
“怎么这副表情,忘记我是谁了?”安离昇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好笑地看着她。
宋馨抿唇摇头,倏尔握住他一只手,“安离昇,你以后,一定会权倾天下的。”
安离昇温声失笑,“乱臣贼子的下场可不怎么好,你想跟着我一起被砍头吗?”
“咳,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宋馨微咳,心底有些骇然。
她怎么就不由自主的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了。
解决了北蛮之困之后,安离昇便打算动身回京了。
彭尔木热情地请他们再多留几天,草原上风光无限,北蛮族人又和善淳朴,若不是放心不下宋家,宋馨还真想在这儿多待几日。
叶引歌坐在马车里,清楚听见她的叹息声,以为她是舍不得,眨眨眼,从小药包中拿出一团白布,“宋姐姐,牧仁的阿妈听说我们要走,做了好多白糖糕送给我,你尝尝,这个白糖糕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糕点都好吃。”
宋馨垂眸看了眼她手上的白糖糕,温声笑道:“牧仁的阿妈对你很好。”
“那是当然了,我救了牧仁的阿爸嘛,他们一家人对我都很好呢!”小丫头得意的眨眨眼,咬了一口白糖糕继续道,“牧仁的阿妈还说要认我做义女呢,不过牧仁没有同意,他说要跟着彭尔木首领学武功,以后找机会去京都城看我。”
宋馨笑了笑没说话。
夏陵游坐在一旁轻嗤,“那小子愣头愣脑的,看不出来还挺有想法,不让你做他阿妈的义女,怕是藏着别的心思吧。”
小丫头顿了一下,仰头跟他装傻,“美人姐姐,什么心思呀?”
夏陵游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小东西,你心里跟明镜似的,还需要我多说?”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叶引歌摇头,努努嘴,继续吃白糖糕。
安离昇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墨璟千和淳渊依旧在前面赶马。
半日之后,马车缓缓抵达夜郎城下,然高大的城门却紧紧关着,墨璟千抬眸看了一眼,皱皱眉,突然将马车停下。
安离昇的耳朵微微一动,蓦然在这时睁开眼,眸底满是沉郁。
“发生什么事了?”宋馨掀开车帘问墨璟千。
墨璟千没有回应,而是挑眉看了眼城楼。
宋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高大的城楼上并排站着十几个手持长弓的士兵,而在最中间,则是一个横眉竖目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将士独有的威武霸气。
卫卿身边的副将龙威。
宋馨一眼便认出他是谁,顿时头疼起来。
这个龙威跟随卫卿多年,从一个伙夫到如今的边关副将军,可以说是卫卿一手提拔起来的,故而他对卫卿的忠心可谓无人能比,如果要他在皇上和卫卿之间做选择,宋馨相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卫卿。
但好的一点是龙威并不是一个愚忠的人,她还记得,在上一世的时候,因为卫卿在将军府竹林虐待俘虏一事,龙威还同卫卿吵了一架,显然是不认同卫卿的做法,可见这个人是有怜悯之心是非分明的。
卫卿常说龙威脑袋一根筋,认定的事很少有改变的时候,如今青天白日,夜郎城的城门本应大开,可他却带着人站在那上面,分明是别有用心。
宋馨微微凝神,回头看安离昇,“看来,他们是故意冲我们来的。”
“不是我们,而是我,”安离昇轻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待在车上别下来。”
宋馨皱眉,摇摇头,刚想拒绝,安离昇却突然点了她的穴道。
“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安离昇柔目看她,倏尔掀开车帘飞身下去。
夏陵游坐在宋馨身侧没有动,以手托着下巴一眼不眨的盯着她。
宋馨气结,“愣什么,快给我解开!”
“宋小姐知道我会武功?”夏陵游有些意外。
宋馨凝神冷笑,“东陵皇宫到西楚月亮城远隔万里,你又如此绝色,却能安然回到西楚,若没有武功傍身,现在可能还活着吗?”
夏陵游笑了笑,倏尔又皱起眉,“可是那只臭狐狸的点穴手法太特别,纵然我有心想救你,也无能为力啊,反正他的伤都已经好了,还担心他做什么,我们就坐在这里面好好看戏就行了。”
宋馨想一巴掌呼到他脸上,别人路见不平,拔刀救下的都是忠心耿耿的随从,可再看看她救下的是什么人,一个两个的全当她的话是耳旁风。
宋馨气得直磨牙,叶引歌看了一眼,突然拿出一块白糖糕眼疾手快地塞到她嘴里。
“宋姐姐,吃点儿东西消消气,安大人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嘛,世上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吃亏的份儿,谁若是想从他那儿讨走半分好处,他定然会睚眦必报的。”小丫头一板一眼道。
宋馨也知道她说的在理,若是以前,她自然不会担心安离昇,可现在的心境早已不同往昔,明明他就在眼前,可她就是害怕他出什么事。
此时的城楼下,安离昇临风而立,明明处于低位,可气势却丝毫不输龙威。
龙威一直在等安离昇主动开口请他开城门,这样他就可以狠狠将安离昇奚落一顿,可没想到安离昇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饶有耐心地站在城楼下目色阴鸷地盯着他,他一时猜不透安离昇的心思,皱皱眉,忍不住开口了。
“久闻安大人英姿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知晓本官的身份,还不速速打开城门。”安离昇负手而站,声音清冷不失威严。
龙威很是轻蔑地笑了一声,“安大人,不是末将不想开门,而是我身边这群弟兄不想开。如今整个东陵,谁不知道安大人是皇上最器重的人,素闻安大人有通天才能,连将军都能败在你手下。安大人既然如此厉害,不妨自己想办法进来吧,也让我们瞧瞧你的本事。”
安离昇倏尔挑眉,“看来,你们是在帮卫卿出气了?”
第426章:鸦雀无声
他终是低估了边关将士对卫卿的忠心,本以为流民一事过后,这群人看到卫卿对秦生的残忍对待,多少会生出离心,但还是有些人是完全信任卫卿的,比如眼前这些。
龙威敛眉看他,沉声道:“安大人,我们虽然远离京都城,可不代表对朝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秦生霸凌双喜镇的镇民在先,最后落得那般下场是他死有余辜。可你敢说,你没有在暗中动手脚吗?一个惯会阿谀奉承之人,最后却掌管了整个京都城的禁卫军,这世上,也只有皇上才会被你迷惑,我们可不是傻子!”
宋馨坐在车内静静听着龙威的话,忍不住叹气。
到底谁才是傻子,明显已经高下立见了,这龙威的脑子可真不是一般的轴。
安离昇泠然一笑,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本官素来不喜欢把一句话说两遍,如今念在你们都是为东陵保疆为家的,我可以破一次例,龙威,开门!”
龙威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呵而蓦然愣住,皱皱眉,刚准备开口,旁边已经有一个士兵轻笑出声。
“有本事,你就自己进来啊,城门边上有一个狗洞,安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从那儿爬进来。”
话音方落,四周顿时传出哄笑声。
宋馨听得气恼不已,无奈此刻只能坐在车上一动不动。
安离昇对那些嘲笑声恍若未闻,清袖微微一拂,手上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副弓箭。
龙威面上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左侧站着的三个士兵愕然眉心中箭,身子一歪便掉下城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止住笑声。
龙威回过神,指着安离昇怒骂,“你、你竟然敢射杀边关将士,信不信我一纸诉状告到京都城,奏请皇上取你狗命!”
安离昇慢条斯理的又拔出三支箭,不动声色道:“最后一遍,开门。”
龙威见安离昇对自己的话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如此挑衅,心头怒意更盛,“安离昇,你少在我面前摆你的官威,告诉你,我龙威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今天……”
“嗖嗖嗖!”
他话还没说完,安离昇又是三箭齐发,直接将他右侧的士兵射杀三个。
眼见安离昇又拉开了弓弦,龙威脸上终于浮起一丝顾忌,“安离昇,你、你竟敢如此目中无人,这笔账,我龙威跟你没完!”
安离昇眯眼冷笑,“朝中哪位大臣不说本官目中无人,却偏偏又对本官无可奈何,你若还有脑子,可以继续阻拦本官进城。待我将你身边那些蛀虫全部杀尽,本官同样可以如过无人之境一般通过夜郎城。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银子养兵,不是为了让你们将手中的武器对准自己人的,你若觉得日子过的太清闲,本官现在大可将彭尔木的人叫来再同你们打一仗。”
龙威面色微变,看看地上已经断气的六个士兵,又看了看身旁剩下的这些,顿了顿,沉声道:“你帮彭尔木解决了北蛮困境,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可如若我现在放你进城,那我这六个枉死的兄弟,你又要怎么交待!”
“枉死吗?呵,在本官看来,他们可是死得一点都不冤枉。”安离昇挑眉轻笑,眼尖地瞧见龙威竖起横眉又要发怒,举起手中弓箭抢先道,“这样吧,你下来同我比一场,若你赢了本官,我的命任你处置,若你输了,即刻打开城门。”
龙威闻言,突然笑出声,“安大人,你莫不是在说笑吧,虽然你方才一连射死我六个弟兄,可同我比射箭,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在他看来,安离昇一介文官,除了溜须拍马,简直毫无一技之长,也许安离昇的射术是不错,但跟他比,哼,怕是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安离昇对他的话不为所动,“输赢与否,比过才知道,你不是一心想帮这六个废物讨回公道吗,如今本官就给你这个机会。”
“好,安大人一言既出,到时候输了,千万别反悔!”龙威的好胜心成功被激起,当即拿着弓箭走下城楼。
余下那些士兵紧随其后,脸上俱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城门外的空地上放着两个靶子,墨璟千将马车停到一旁,风轻云淡地看着不远处并肩而站的龙威和安离昇。
龙威见安离昇手上只剩七支箭,索性也只拿了七支,盯着他说:“两个靶子,七支箭,谁射中靶心最多,谁就赢。”
安离昇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没有丝毫异议,“你先吧。”
龙威闻言,也不跟他客气,当即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虽然安离昇还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但这种时刻不容许他出岔子,事关边关将士的尊严,自然还是要稳妥一些。
龙威暗暗想着,忽然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他再次睁开眼,眸底尽是狠厉。
只听“嗖”的一声,第一支箭如疾风一般离弦而出,稳稳插在靶心。
“好,龙将军厉害!”后面顿时响起喝彩声。
龙威也抿唇笑了笑,挑眉看安离昇一眼,继续射箭。
之后六支,除去最后一支箭稍稍偏离红心,其他几支全部都插在靶心上。
一旁士兵笑得更起劲,其中不乏奚落安离昇的。
“安大人,败局已定,您还有什么可比的。”
“就是,如果您现在认输,我们龙将军说不定还会大发慈悲一些,免得待会儿输的太难看,更下不得台面。”
“安大人,在朝堂上您或许真有几分本事,可是在这儿,就龙将军射出来的成绩,您若还想赢,简直是痴人说梦!”
…………
安离昇但听他们取笑,眯了眯眼,蓦然将七支箭全部搭在弓弦上,未等他们看清楚,七支冷箭便齐头迸发,径直朝龙威对面的箭靶射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七支箭便齐齐插进靶心,至于龙威之前射进去的那些,全部被安离昇的箭取而代之了,除了余留在靶心之外的那支还纹丝不动。
“这、这不可能……”龙威难以置信地看向安离昇,就连旁边的士兵也蓦然鸦雀无声。
第427章:采花大盗
从来没有人可以七箭齐发,就连他们公认的射术最厉害的主将卫卿,一次也只能射三支箭而已,而安离昇,他竟然、竟然将七支箭全部射进了靶心,甚至直接击落了龙威刚刚射出去的箭!
叶引歌在车内瞧见这令人震撼的一幕,忍不住高呼,“安大人好棒!”
宋馨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眼底却也充斥着满满的自豪。
夏陵游一脸见鬼似的表情呆在那儿,看看气定神闲的安离昇,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坚决不主动招惹他了。开什么玩笑,这只老狐狸还是一般人类吗?他的眼睛刚刚出问题了吧?
安离昇挑眉看龙威一眼,“龙将军,如何,现在还要我对那六个废物的死负责吗?”
龙威已经从震惊的余韵中回过神,甚是尴尬地抹了把脸,“是我鼠目寸光小瞧了安大人,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安大人莫怪。”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以前对安离昇的看法有多浅薄,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媚上欺下的佞臣,可是在不久之前,他却帮彭尔木解决了北蛮困境,拯救数万北蛮人于水火之中,甚至结束了边关与北蛮持续数年的恶战……
彭尔木素来也是一个让他颇为头疼的人,他敬重彭尔木厚爱族人的心,然而为了一个岁贡问题,彭尔木每年都要带人来边关闹这么一场,也让他大为烦恼。
先前龙威也曾问过卫卿可有解决之策,可卫卿也毫无对策,只是让他们迎战,直到安离昇出现。
龙威是一个将士,遇到问题,只会用军人的办法解决,不然他也不会同意跟安离昇比试射箭,可就在他以为自己稳赢的时候,安离昇偏偏又让他惊骇了一把。
此刻龙威简直对安离昇心服口服,难怪皇上会器重他,若无半分真本事,单靠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根本爬不上这么高的位置。
安离昇敛眉看他一眼,倏尔不清不楚的笑道:“龙将军,以你的品行,早该升为主将镇守一方,如今却只能做一个副将,真是可惜了。”
龙威蓦然抬头看他,双手不由自主的攥成拳。
“末将护送安大人进城,如今天色已晚,安大人不如先在夜郎城歇息整顿一下,等明日再出发回京,如何?”
安离昇沉默一瞬,半晌,淡淡点了下头。
龙威让人开了城门,领着那几个士兵先行,墨璟千驱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宋馨被安离昇解了穴道,沉思一瞬,拧眉问:“你对龙威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想离间他跟卫卿?”
安离昇没有回应,显然是默认了。
宋馨抿抿唇,脸上神色有些严肃,“龙威是卫卿一手提拔起来的,以他对卫卿的忠心,单凭你这句话根本不可能成功,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龙威对卫卿早有不满,今天就不会让人关城门。
安离昇侧目看她,“你怎么知道,龙威是卫卿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种事,连皇上都不见得清楚。”
朝中官员的任命都要经过吏部考核,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比如立了大功的人,皇上会直接加官进爵,此乃皇恩浩荡。
但是龙威在边关待这么多年,虽无过错,却也没有军功,却一步步从一个伙夫升到副官的位置,若无卫卿提拔,哪会有今日的龙威。
但因为吏部尚书早早归属三皇子一派,所以这种事,一般只需要卫卿同吏部通过气便可,无需再经由皇上同意。
国之大事那么多,皇上殚精竭虑,自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可这么隐秘的事,宋馨偏偏知道。
如果不是早早调查过宋馨的背景,安离昇真要怀疑宋馨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藏势力,可她对朝中每个官员的了解,丝毫不比他少。
“馨儿,你真的是宋家二小姐吗?”安离昇柔目看她。
一个自小到大都不喜欢见人的世家小姐,怎会对朝中局势了解的如此通透。
宋馨暗恼自己方才一不留神说了不该说的话,沉默一瞬,定定点头道:“我是宋馨,一直都是,你若不信,大可让父亲同我滴血认亲。”
安离昇摸了摸她的头,无奈叹气,“傻瓜,你说你是,我自然会信,至于其他的,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宋馨抿抿唇,蓦然握紧了他的手,“安离昇,我此生只希望保护好宋家,如今在我的愿望之中,又多了一个你,除此之外,我再无别的目的。”
安离昇温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很暖很温柔,却带着全部的信任。
进城之后,龙威安排他们住进了一家客栈,夜郎城不比京都,只是一个拥有数千人口的小城,入秋之后,边关冷风瑟瑟,夜郎城也渐渐沉寂下来,平添了几分萧索。
“安大人,这客栈的老板跟末将是熟识,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事,你们尽管吩咐他去做就行。兵营离这儿不远,他解决不了的,亦可直接来找末将。”龙威站在客栈门口沉沉开口。
安离昇客气道:“有劳龙将军了。”
龙威笑了笑,目送他们上楼,才转身离开。
而安离昇却看着前方引路的客栈老板,狸目中蓦然闪过一丝精光。
进房之后,安离昇劳烦掌柜的去给他们做了些饭。
宋馨坐在桌前一脸疑色地看他,“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安离昇不答反问:“你可知这掌柜的是什么来头?”
宋馨拧眉摇头,“不就是一个客栈老板吗?”
“他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客栈老板!”安离昇挑眉,笑得很是高深莫测,“此人名叫陈老四,早些年是南方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采花大盗。
官府缉拿他多年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后来受害女子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惊动朝廷,皇上派慕远道全力捉拿陈老四。
之后,左衣卫追踪他到边关,本已是瓮中之物,谁曾想他突然之间失去所有踪迹。
慕远道那个人的性子你应该多少也有些了解,一旦认准了目标,绝对会死咬不放,他暗中查访多年,才查到陈老四逃到边关之后,不知和龙威暗中做了什么交易,龙威便让他从一个采花大盗变成客栈老板,所以,他们二人的关系,远比我们看上去更亲密。”
宋馨扬眉,“所以?”
“所以,你待会儿好好配合我演戏便是。”安离昇勾唇淡笑,老神在在地喝了一杯茶。
第428章:防备之心
夏陵游坐的远远的,对安离昇满心避讳,被他盯上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掉进这只老狐狸的陷阱中,险些被他亲手扔下去的捕兽夹弄死的时候,他又如神袛一般出现,好心善意的伸手拉你一把。
你还要对他的救命之恩感恩戴德,而他笑着看完一场戏,心中不住讥讽“好一个蠢人”。
所以他此生的目标,就是尽量不惹到安离昇。
过了一会儿,陈老四端着酒菜上楼,方要敲门,里面却断断续续地传出说话声。
“卫卿真的已经容不下龙威了吗?”这是宋馨的声音。
紧接着,陈老四便听见安离昇传出一声轻笑。
“东陵只允许有一个威武大将军,如今卫卿因为双喜镇一事而停职半年,龙威在边关的名望又越来越高,你以为卫卿会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龙威看起来对卫卿好像很忠心,如若不然,他为什么要阻拦我们进城?”
“呵,古往今来,朝中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大臣多得是,可哪一个又有好下场。功高震主的道理,卫卿比龙威这个粗人通透得多,他对卫卿忠心,可卫卿心中,不见得会这么想。”
“那你方才为何不提醒龙威?”
“我与卫家积怨颇深,如果我把这话告诉他,他只会以为我在挑拨他和卫卿的关系,他人生死,与我何干。龙威若真有脑子,大可看看他身边有多少人是卫卿的眼线,恐怕他到现在还以为那些人是卫卿故意派去帮扶他的,哼,愚蠢至极。”
“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东陵安稳百年,百姓们习惯了安居乐业的日子,想入伍的男丁越来越少。再看看卫卿在京都做的那些事,逼着宋家二小姐退了亲,后来又想侵犯人家,哪有一个大将风范,相比之下,龙威明显比他更有能力做边关主将,如今却只能被卫卿压着。如若哪一天被人迫害致死,东陵就要失去一个顶天立地、骁勇善战的大将,这还不够可惜吗?”
之后陈老四只听见一声轻笑,里面便没了声音。
他端着盘子的手紧了紧,深吸一气,面色平静地敲门进去。
宋馨和安离昇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陈老四将菜一一放到桌子上,站在安离昇身侧含笑问:“安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安离昇微微拂袖,“没事了,天色已晚,陈掌柜早些歇息吧。”
陈老四颔首应了一声,而后转身退下。
宋馨凝眉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房门已经关上许久,才敛容问:“陈老四会上当吗?”
安离昇淡淡开口,“做贼的,素来最小心谨慎,一丁点儿消息便可让他们草木皆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方才那些话,他一定会转告龙威,更何况我本来也没有说错,卫卿虽然提拔了龙威,但是不是出自真心就很难说。
龙威是有真本事的人,放之再艰苦的环境中都会出人头地,与其等着他功成名就之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还不如及早将龙威纳入自己麾下,一点一点折掉他的羽翼。到时,龙威就如同废人,而卫卿还是永远的威武大将军。
我猜,卫卿一开始打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意,龙威不是那种愚忠之人,只要陈老四把话带到,之后该怎么办,相信他心中自有决断。”
宋馨听罢,神色凝重地皱了皱眉,她以前觉得卫卿虽然对她残忍,但心中还是装着家国天下的,譬如他对边关的将士们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兄弟一般,如今看来,其中何尝不是藏着他的私心。
入夜之后,陈老四关上客栈的门,低着头往兵营走,冷冽的秋风无情扑打在身上,他莫名打了一个哆嗦,将衣服拢紧了些。
安离昇站在窗前,透过一道狭小的缝隙看着月光下那道渐行渐远的影子,嘴角倏尔扬起一丝冷笑。
“公子。”
身后突然跪下一人,安离昇缓缓转过身,敛眉看他一眼。
“都安排好了?”
“万事俱备,请公子放心。”
安离昇闻言挑眉,“知道了,退下吧,记住,不要让龙威发现你们的真实身份。”
那人重重点头,身形一闪,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宋馨和叶引歌躺在隔壁房间已经睡着了,对面是墨璟千等三人住的屋子,彼时那里面还亮着烛光,安离昇淡淡扫了一眼,静静坐在窗前等消息。
陈老四没走多久便到了兵营,门口两个守夜的士兵看见他,知道他是龙威的朋友,打着哈欠放他进去了。
陈老四如入无人之境,熟门熟路地走进龙威的营帐中。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龙威看见他,脸上闪过一抹讶色。
陈老四瞧见他桌子上放的布阵图,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研究这东西。”
龙威听着他沉重的语气,好笑道:“怎么了,突然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
陈老四在他面前来来回回急走几步,忽然站定身子,指着他说:“你可知我刚刚听见那位安大人都说了什么话?”
“什么?”龙威扬眉看他。
陈老四敛容将自己偷听到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他。
龙威听罢,嘴角笑意顿时僵住,“这是安离昇告诉你的?”
“他怎么会告诉我这些,都是我偷听到的罢了,我早提醒过你卫卿此人心思不纯,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如今怎么样,果真被我说准了吧。”陈老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龙威暗暗握紧双拳,目中近乎淬出火,“如果不是将军,我如今可能还只是一个伙夫,他怎么可能会对我怀有防备之心!”
陈老四闻言冷笑,“如果没有卫卿,以你的本事,你早就是一军主帅了,这些年你在军中也做了不少事,兵法战术,你提出多少,可最后的功劳还不是被卫卿抢去了。
再看看你身边那些人,你以为他们是卫卿派来帮衬你的,平日里他们在城中犯了什么事,骂名全被你一人承担。
若非他们,城中百姓又怎会在私下里叫你‘泥龙王’,泥做的东西,稍稍一碰便会土崩瓦解。
第429章:猝不及防
龙威啊龙威,你可真是个木头脑袋,我劝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听,现在还不肯相信这是真的,等哪一天,你真被卫卿的人害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龙威淡淡听着他的骂声,心思一时百转千回。
两人正沉默间,外面突然传来副官的通报声。
“龙将军,李巍几人在城里的酒馆喝酒,结果没带够银子,酒馆陈掌柜要他们派一人回来取钱,没想到他们不但没答应,反而把陈掌柜的酒馆砸了,连陈掌柜也身受重伤,被紧急送往医馆。此事已经惊动官府了,知县大人不好处置他们,就让衙卫把他们几个送回来了。”
龙威本就烦闷不已,彼时听见这话,心头蓦然浮上愠怒,“他们如今人在何处!”
副官回道:“在、在各自的营帐内歇息。”
龙威闻言,更加气恼,“犯了事还有脸休息,把他们全给我带到练武场去!”
“是!”副官沉声应道,面上却闪过一抹疑色,对龙威今日的举动甚是奇怪。
陈老四眼尖地瞧见副官的脸色,待他离开之后,扬声道:“你看,连你的副官都开始惊奇了,可见你平日有多纵容那些人,今日只是砸酒馆,明日怕是连县衙都要砸了。”
龙威皱眉,顿了顿,摆手道:“此事我会解决好的,你先走吧。”
“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能再妇人之仁了。”陈老四转身前不忘苦口婆心的又提醒一句。
龙威点头,连连摆手让他赶紧走。
陈老四出了营帐,恰巧看见几名士兵押着五个醉汉往不远处的练武场走,那醉汉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陈老四没有细听,皱皱眉,沉叹一气离开了。
龙威穿上盔甲从大帐中走出,李巍几人的骂声听得更清晰了。
“找死吗你们,快放了我们,不然等将军回来,我要你们好看!”
“一群木头,快给老子死开!”
“我跟着将军的时候,你们个个见了我点头哈腰的,怎么,如今我跟了龙威,你们就敢欺负到我头上了,拜高踩低的狗东西!”
……
龙威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地踏上石阶,敛眉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几人。
他们几个,有他的军师,有他的领兵教头,还有日日给他奉茶倒水的,如今,他们全跪在那儿,口口声声喊的,皆是卫卿。
都说酒后吐真言,呵,看来,安离昇并没有说谎,这几个人,根本不是真心待在他身边。
什么帮衬,这么多年,他们带给他的只有永不消停的骂名,卫卿一手提拔了他,可同时,他又想亲手毁了他!
龙威冷笑,拎起一旁的一桶冷水毫不留情地泼到那几人身上。
被凉水一激,加上寒风吹拂,李巍几人瞬间清醒过来。
“将、将军……”
李巍抹了把脸,有些胆怯地看着脸色铁青的龙威。
“难为你还认得我这个将军。”龙威凉声轻笑。
李巍摸不清龙威此刻的意图,讪讪笑道:“将军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哥儿几个今晚喝了不少酒,都醉了,但即便再不清醒,将军的脸,我们还是认得的。”
龙威挑眉,“是吗?可是,我刚刚怎么听见,你们口口声声叫得是卫将军?”
李巍连忙摇头,“怎么可能,将军一定是听错了,我们哥儿几个虽然是卫将军派来的,可这些年早已视龙将军您为我们的大哥。”
龙威轻呵一声,几步走上前抓住李巍的头,“我听错?够胆子,你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或者,我亲自帮你回忆回忆!”
李巍被迫抬头对视他的眼睛,一颗心狂跳不停,“将、将军,您今日怎么了,当初,您可是当着卫将军的面发过誓,从今以后都要拿我们当亲兄弟对待的,您……”
“没错,我是发过这种事,可今天,老子反悔了!”龙威沉笑,忽然甩下他的脑袋,朝后面站着的士兵吩咐道,“这几个人无视军规私自跑出去喝酒,还打伤酒馆掌柜的,给我打,一人打一百军棍!”
李巍闻言,心头一片骇然,“龙将军,你、你疯了?!”
“呵,老子以前才是真疯了,现在,我清醒了!”龙威怒骂,继而瞠目瞪向后面那群傻站着的人,“都愣着干什么,打,谁都不准手下留情!”
几个士兵一听,当即举起手中军棍。
李巍彼时才反应过来龙威根本不是在开玩笑,他动真格了,双目一缩,突然挣扎起来。
“将军,你听我解释,那酒馆掌柜的漫天要价,我们是看不过去才打伤了他,此事你万万不能听信那掌柜的一面之词啊,我们是你朝夕相处的弟兄,您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我们啊!”
龙威沉目不言,扬手让后面那群人开始动刑。
一记重棍猝不及防的落在李巍背上,他闷哼一声,刚想开口,紧接着第二棍第三棍又如密集的雨点一般接连落下。
另外四人受不住痛,鬼哭狼嚎起来。
“将军,我们知错了,求你饶了我们吧!”
“是啊,将军,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敢违法乱纪了,求你饶我们这次吧!”
……
龙威不为所动,凌然坐在他们对面,拧着浓眉不知在想什么。
一开始,李巍还强忍着背上的痛意,可眼见其他几人求了龙威这么久,龙威都没有喊停,心突然就凉了。
“龙威,有本事你就跟老子单挑,闹这么一出有什么意思,你还是不是男人!”
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龙威缓缓将视线定格到他身上,眯眼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李巍不怕死的喊道:“龙威!怎么样,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副将军呢,告诉你,要不是卫将军看你有几分真本事,你以为自己会有今天?
在我们眼里,你不过是个伙夫罢了,一辈子都只配在后营烧火做饭,真想不明白将军怎么会让我们来帮衬你,大字不识几个,也好意思在我们面前讲兵法。
如今我们不过是犯了点儿小错,你就敢这么对我们,我警告你,识相的话就赶紧把我们放了,否则等卫将军回来,这笔账,我一定跟你没完!”
旁边四人见李巍如此,也不跟龙威客气了,纷纷扬声附和李巍。
第430章:完美说词
龙威见状,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还以为你们的骨头有多硬,没想到这么不禁打,才几棍就原形毕露了,既然这么不情愿待在我身边,我今日就给你们一个离开老子的机会!”
李巍闻言,还以为龙威是要放他们离开再也不准回来,然而龙威接下来的一句话当即让他傻了眼。
“李巍等五人,罔顾法纪,喝酒闹事,还打伤无辜百姓,罪不可恕,传本将命令,将这几人,就地正法!”
“是!”后面那群士兵齐声应道,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兵营。
李巍难以置信地看着龙威,“你、你不能这样对我们,你就不怕将军回来之后定你的罪吗,龙威,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拉到这个位置上的!”
龙威挑眉冷笑,“没有卫卿,我一样可以当上副将,甚至坐上比这更高的位置。我被你们诓这么多年也够了,你们私下里没少嘲笑我是个傻子吧?哼,哥儿几个就是要整整齐齐的才好玩,既然不能同生,本将就给你们一个同死的机会,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在阎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龙威,你、你疯了,你敢杀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报仇的!”李巍近乎疯狂地大喊大叫起来。
龙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想报仇?下辈子吧!”
话音一落,他便扬手示意后面那些士兵继续行刑。
李巍疼得龇牙咧嘴,骂声却一直没有停止过,直到嘴里喷出鲜血,他才不甘心的瞠目瞪着龙威,而后缓缓倒在地上。
一旁的四人早就承受不住连绵不绝的军棍,早早咬舌自尽了。
龙威负手站在他们面前,皱眉看着满地鲜血,“把这儿清理干净,还有他们的尸体,给我丢到山上喂狼。”
吩咐完,便转身离开了。
营帐前的副官见他回来,一脸忧色的走上前,正准备开口,龙威却抢先道:“将兵营内所有会兵法、武功超群的士兵拟出一份名册,明天早上呈给我。”
副官不解道:“将军要这个做什么?”
龙威沉沉开口,“李巍五个人的位置不能空。”
副官当即反应过来,点点头,目送他进帐之后,便迅速退下了。
片刻之后,坐在窗前的安离昇收到任务成功的消息,狸目一弯,缓缓起身走到床边,合衣躺下,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宋馨起来一看见安离昇嘴角掩饰不住的坏笑,便知他昨晚的计划成功了。
陈老四让小二送来早饭,几人草草吃罢,便动身准备出发了。
龙威依旧在客栈门口等着,不过气色看起来不太好,眼底带着一片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郁色,想来是彻夜未眠。
宋馨照旧是男子打扮,规规矩矩地站在安离昇身后。
“安大人,昨日之事,是末将的错,我……”
龙威一看见安离昇,便急切开口,声音甚为低沉沙哑,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安离昇含笑打断了。
“龙将军,本官在朝中多被人排挤,早已习惯了,只是龙将军光明正大的表达了对本官的不满而已,本官欣赏你的坦白,昨日之事既已过去,龙将军也亲自向本官道过歉了,我自不会耿耿于怀。”
龙威听罢,心头蓦然松了一口气。
他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是害怕安离昇回京之后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古时宠臣,多是这般迫害同僚的,他身正影直,昨天的事着实是他有错在先,所以即便安离昇心有不满想对付他也实属应该。
只是龙威害怕,若就此被打压,正好中了卫卿下怀,李巍五人的死,卫卿定然会算到他头上。
龙威抱拳向安离昇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安大人胸襟博大,末将佩服!马车已经备好,末将亲自护送安大人离开。”
安离昇淡淡点了下头,并没有拒绝。
坐上马上之后,宋馨看着安离昇,拧眉问:“你昨晚又做了什么?”
“你以为我还会做什么?”安离昇好笑似的看她。
宋馨想了想,语气微沉,“如今东陵内里崩溃,唯有军队才可保命,你让龙威对卫卿生出异心,只能削弱卫卿的实力,可对你来说,好处却并不大。现在看来,你好像白白忙活了一场,我才不信你费了一场心思,会半点好处都不拿。”
安离昇含笑摸摸她的头,“馨儿真是愈发了解我了。”
坐在一旁的夏陵游撇撇嘴,轻嗤一声移开视线。
叶引歌专注于跟小蛇玩,浑然没听见两人在说什么。
宋馨皱眉将安离昇的手拿下来,平声道:“我只是了解安大人的性子罢了,至于你全部的计划,如今也只猜出了一二而已。”
“如此便已不错了,其实我倒也没做什么,只是提前让龙威铲除了几条蛀虫而已。”安离昇淡淡开口,而后在宋馨怀疑的目光中,又温声笑道,“然后安插了几个自己人。”
宋馨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纵然猜不出后来那些,她也清楚安离昇的计划并不只是离间龙威和卫卿的关系。
别人是走一步看一步,他这个人啊,是看一步走十步。
离开夜郎城之后,墨璟千赶车的速度快了许多,未及半月便回到京都。
在抵达宋家祖山时,安离昇早早派人来接替墨璟千和淳渊,他们二人如今还不适合进京,毕竟宋馨是在宫里被人掳走了,慕远道“寻”了两个月都没有找到,如今安然无恙的跟着安离昇回来了,怎么向世人解释,还是一个问题。
夏陵游见墨璟千和淳渊要走,想了想也跟着下去,还未动身,便被安离昇拦住了。
“你留下。”
“为什么?”夏陵游皱眉,他若是跟着他们一起进京,才是给宋馨惹麻烦吧?
安离昇靠坐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慵懒开口,“宋馨如何回来的,总要有一个完美的说词。”
夏陵游一听,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美目一挑,啧声道:“安大人不是挺厉害的吗,想不到也有用到我的时候,你能事事为宋小姐安排妥当,怎么就没提前想好她回京这件事。”
安离昇揉揉眉心,淡声道:“其实我也不是非用你不可,只是你刚好在这儿,我的人就无需再动,这样比较省力。”
夏陵游:……
他!娘!的!
第431章:安然无恙
宋馨下车找地方换衣服了,并不知晓里面的动静,再返回来时,方掀开帘子,夏陵游立马哭丧起一张脸。
“相公,安大人他……”
话还未说完,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宋馨穿着一袭蓝裙站在车外,笑媔如花,淡雅如水,瞧着别有一番风韵。
夏陵游抿抿唇,把头扭向窗外,突然不说话了。
宋馨好笑的上车,“怎么了?”
“没事。”安离昇含笑开口,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
青峰驱着马车缓缓向城门驶去,方一进城,便被卫卿拦住了。
“安离昇,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出来!”
从边关到京都城,半个月,足够让人将消息传回来了,如今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安离昇解决了北蛮之困,为边关的将士们免去一个大麻烦,心中对他很是敬服,而卫卿气得却是龙威那件事。
安离昇没有到夜郎城的时候,龙威还对他忠心不二,结果只是一晚上的时间,龙威就一言不合强行除掉他安插好的五个眼线,这其中,一定是安离昇在搞鬼!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将车帘撩起,安离昇露面的一瞬间,卫卿清楚看见了宋馨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虽然已经过去两个月,可她的脸常常会出现在他梦中,让他怎么可能忽视。
“宋馨?!”
他惊疑出声,心中震撼至极。
一旁行走的路人听见他的声音,也不由停下脚步,一脸不解的看着安离昇的马车。
整整两个月都无影无踪的宋二小姐居然回来了?她不是被刺客掳走了吗,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宋馨眼见躲不过去,深吸一口气,随安离昇一起下了马车。
“卫将军,好久不见。”她目色平静的望着卫卿,声音听不出喜怒。
卫卿直到此刻还没有回过神,“你、你怎么会……不对,你是如何回来的?”
宋馨目光如炬的盯着他,“听卫将军这话,您似乎并不希望我回来。”
卫卿一怔,连连摇头,“没有,看见你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儿,本将军……我、我很高兴,只是慕统领寻了你两个月都未果,所以有些奇怪宋小姐是如何从刺客手里逃脱的罢了。”
他话音一落,周围百姓也是一脸求解之色。
宋馨抿抿唇,忽然垂下眸子,声音尽量平静,然而细听之下,还是带着一丝颤抖:
“当日我和小神医在宫中被那群刺客掳走,他们说,慕统领若非为了救我,他们的首领也不会被逼下山崖,所以此次抓走我们,是为了让我给他们的首领偿命。
后来见慕统领在东陵四处寻找我们的踪迹,他们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乔装一番后将我们带到了西楚的月亮城,他们以十两银子把我们卖给一个奴隶贩。
我当时也以为自己和小神医再也回不到京都了,可没想到我们竟有幸遇到一个去月亮城做生意的东陵商人,同为异乡人,难免会生出几分帮扶之心,于是他便花大价钱买下了我们。
后来,我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求他帮忙送我们回京,这位好心的商人没有一丝犹豫地便答应了,到达边关之后,我们又恰巧遇见前来办事的安大人。
安大人担心我和小神医再出事,便带我们一起回来了。”
宋馨淡淡说着,又掀开车帘露出叶引歌和夏陵游的脸,至于夏陵游的身份,则是那位“好心商人”。
说话的人一脸从容,可听的人却是满心惊骇,卫卿定定望着宋馨,蓦然握紧了双拳。
她被绑走之后,他无数次的懊恼自己那天太不谨慎,本以为皇宫戒备森严,无人敢来惹事,一时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恰好给了那伙贼人一个可乘之机。
之后,慕远道一直找不到她的踪迹,他也曾暗中派人寻找过,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卫卿也曾想过宋馨也许被人杀死了,心中虽未起太大的波澜,只是偶尔想起她时,不免感叹造化弄人,如此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说没便没了,着实可惜。
可如今,她又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心中又陡然生出一丝失而复得的感情,就好像一件弥足珍贵的宝物被他重新找到了一样。
听着她平静地诉说自己两个月以来的经历,卫卿心中大为怜惜,难怪他和慕远道当初在东陵都没有找到她,原来她早已被带到西楚去了,当自己被当成奴隶卖掉的时候,她心中该有多绝望?
“宋馨……”他怔怔开口,打算说些什么。
宋馨却摆摆手,沉叹一气,“所有的事情都已过去了,如今我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已是上天怜惜,经此一劫,很多事情皆已看开了。什么荣华富贵,远没有生命来的重要,命若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从今往后,我只愿能常伴爹娘左右,好好侍奉他们到寿终正寝。”
这话……莫不是打算终身不嫁?
所有人听得皆是一惊,不明所以的看着宋馨,而她显然不欲多说,转身上了马车。
卫卿光顾着回想宋馨那些话,马车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许久才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回过神。
宋家上下收到宋馨安然回来的消息,早早在府门口等着了,因为本就知晓宋馨是主动去西楚的,所以这两个月来,宋家二老和宋长青并没有太担心宋馨的安危。
只是为了把戏做足,宋林氏便对外称病了,宋正德也闭门谢客,而百官在朝堂上,常常会看到“走神”的宋长青。
宋馨下了马车,蓦然见到自己的亲人,眼眶一瞬间湿润了。
宋林氏摸摸她的脸,慈爱笑道:“傻孩子,以后万不能再离开娘了,我日日在佛堂为你诵经祈福,就盼着这一天。”
“娘,对不起,女儿让您费心了。”宋馨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宋林氏怀中,闷声开口。
宋林氏笑了笑,愈发宠溺的抱紧了她。
另一边,宋正德和宋长青父子正站在安离昇面前颔首道谢。
“瞧安兄的脸色,此行怕是收获不小。”宋长青温润开口。
安离昇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确实不小,待会儿进府之后,宋馨自会向宋兄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第432章:龙心大悦
宋长青听他说“宋馨”,而不是“宋小姐”,心头微怔,蓦然又笑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在此先恭喜安兄了,单单北蛮一事,皇上便已龙心大悦,看来再过不久,我们便要去喝安兄的升迁酒了。”
安离昇风轻云淡的笑了笑,脸上一派从容。
宋正德瞧着安离昇这副神色,心中暗叹此人心志强大,在这沉浮玄幻的朝堂上,这人年纪轻轻便可做到宠辱不惊,难怪会让柳温和卫冕心生忌惮。
“安大人!安大人,老奴可算是找到您了!”
正在沉思间,街口突然传来王振的声音,所有人皆是一愣,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去。
王振气喘吁吁地跑到安离昇面前,急声道:“皇上听说安大人已经回京,特意派老奴前来请您进宫,不成想到了水榭,门口的守卫却说您还没有回去,没想到是来了这儿。安大人,快随老奴走吧,皇上只怕已经等着急了。”
安离昇凝神听罢,颔首同宋家父子道别,临行前又郑重看了宋馨一眼,随后离开。
宋林氏心道宋馨走这一路,应该也辛苦了,拉着她要进府歇息,猛地瞧见站在一旁的夏陵游,整个人不由愣住。
“这位是?”
宋馨回神,连忙解释道:“娘,这是我在西楚认识的一位朋友,叫夏陵游。”
宋林氏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低声问:“夏公子长得好生面熟,你是东陵人?”
夏陵游不失礼节地摇头,“我父亲是西楚人,母亲则出身东陵。”
宋林氏的指尖不经意地颤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默默点了下头,便转身进府了。
宋馨让人单独收拾出来一间别院给夏陵游住,西楚丞相之子,虽说是她买回来的,可也不能怠慢了,而且回程这一路上,安离昇虽然几次三番的说要把夏陵游扔了,可都不是出自真心,可见他心里还打着什么别的主意。
前两世的她过得太孤独了,没有朋友,没有“丈夫”,所以她深知朋友的重要性,只要夏陵游没有什么坏心思,她愿意与他真心相交,拿他当朋友看待。
宋长青拿着两张账单缓缓走进西苑,见宋馨正坐在树下喝茶,不禁笑了。
“刚回来也不去休息一下,不累吗?”
宋馨敛眉扫了眼他手上的东西,启唇道:“纵然我有心休息,大哥还不是有事找我。”
宋长青默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这是鹿鸣让通古轩的伙计送来的,你看看吧。”
宋馨听罢,有些疑惑地接过他手上的账单,目色倏尔一变,“秦氏竟然还如此屡教不改?”
又拿通古轩的银子,真当她不在京都城,通古轩就可以任由这贪得无厌的妇人为所欲为了吗。
宋长青抿唇道:“鹿鸣不便出面处理宋家的事,便找上了我,但整个宋氏一族如今还不是由我做主,父亲看二叔一家如此可怜,一时心软,就随秦氏去了,只要她不吵不闹,这些银子就全当破财消灾了。可没想到第二个月她竟足足拿走先前的五倍之多,想来,是她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所以变本加厉了吧。”
宋馨“啪”的一声将账单拍到石桌上,泠然笑道:“当初为了除掉宋莹和吴氏,我才帮着秦氏出谋划策,没想到她竟如此贪心,看来,吴氏的下场并不足以让她心生惮意啊。”
“旁系那些人素来如此,宋氏的祖训,怕是早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宋长青皱眉道,眼底也带着满满的嫌弃。
他同宋馨一样,也是不喜旁系那边的人的,个个小肚鸡肠,上不得什么台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能争得头破血流,哪还有一点儿书香世家的样子。
宋馨沉吟半晌,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故作神秘地笑道:“大哥可知,我这次去西楚遇见了谁?”
宋长青见她这副神情,便知那人一定是他意想不到的,索性也不猜了,扬眉示意她继续说。
宋馨笑了笑,抿唇道:“宋莹。”
宋莹?
宋长青蓦然一愣,“她不是逃出城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西楚,你确定没有看错?”
“她的样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更何况她当时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我怎会认不出来,只是如今的宋莹早已不是宋家旁系的三小姐了,而是西楚靖袁王的宠姬。”
宋长青听罢,眸底讶色更深,“她、她怎能去做这种事,如果被世人知道,宋家到时候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难道她想毁了宋家不成?!”
宋馨微微摇头,敛眉道:“她对宋家藏着几分恶意我不清楚,不过她能当上西楚宏的宠姬,可见并不单单靠她一人之力便能成功。宋莹是有几分心机,但从东陵到西楚,万里的距离,还要顺利进入王府,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逼着二叔同宋莹断绝一切关系,以绝后患。”
宋长青想了想,眉宇之中泛上一抹难色,“二叔……不见得会同意吧?”
“若想保住宋家的名声,此事便容不得他,他若不同意,那就将他们一家都从宋家的族谱上摘出去。”宋馨沉声道,手指轻轻敲在账单上,“就从秦氏开始下手。”
宋长青知她心中多半是有了主意,点点头,便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她处理了,之后又问了些她在西楚的经历,便起身离开了。
宋长青前脚刚走,迎冬后脚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眉眼之中满是笑意,“小姐,宫里方才传来消息,安大人解决了北蛮之患,皇上龙心大悦,直接将他升为丞相了,今晚还要在金銮殿上设宴呢。”
宋馨听罢,水眸中也不由浮起一丝喜色,她想过皇上会给安离昇加官进爵,却没想到直接让他官拜丞相了,这当算得上莫大的荣耀。要知道,百年来,东陵还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如此年轻有为的丞相。
只是在惊喜之余,她又不免担心起来,安离昇擢升丞相,无异于抢了柳温的位置,太子一派,还不一定有多气愤。
“柳温被定罪了吗?”宋馨蓦然敛眉问迎冬。
迎冬怔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撇嘴道:“定什么罪啊,前丞相都被皇上从刑部大牢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宋馨很是惊讶。
第433章:目瞪口呆
以皇上的心思,虽不至于杀柳温,却也不会让他免去牢狱之灾,无论如何,皇上也是要为太子铺路的啊。
迎冬见她如此,以为她不相信,甚为坚定的点了点头,“确实是被放了,就在小姐离开京都城不久,听说是睿王爷亲自向皇上求的情。”
宋馨闻言,倏尔沉默下来。
皇上与睿王爷的关系形同水火,所以睿王爷的话,皇上根本不可能听进去,如今竟然一反常态答应睿王爷的请求,可见是暗中和睿王爷做了交易。
果然是皇家啊,兄弟可以变仇人,一夕之间,也能因为一些利益而笑脸相迎。
与此同时,安离昇回到水榭之后,也从青峰那儿听说了柳温出牢的消息。
“公子,属下查过了,那天晚上,睿王爷特意将王振支走,在御书房内同皇上说了整整一夜的话,至于说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了。”
青峰站在安离昇面前沉声开口。
安离昇指腹轻轻研磨着一只白玉杯的杯沿,沉默一瞬,淡淡开口,“还有呢?”
“还有就是……二皇子不知从何查出户部尚书暗中利用职权,将京郊的一块地低价卖给了自己的侄子,此事禀明皇上之后,皇上龙颜大怒,当场革了户部尚书的职,那块地也重新收回来了。如今户部尚书之位悬空,但是,整个户部暂时交由二皇子掌管了。二皇子查阅了户部近几年来的档案,发现京中不少商户都存在偷税漏税之嫌,这几日正派人在城中详查。”
安离昇指尖一顿,狸目黯了黯,倏尔冷笑出声,“只怕,这其中查的,另有其人吧……东陵沉果然比那两个自幼在京都长大的废物难对付。”
青峰微微一愣,扬眉道:“公子的意思是说,二皇子真正想查的人,是我们?”
“只怕不止,柳家、卫家,应该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东陵沉,呵……”安离昇缓缓眯起狸目。
青峰闻言,忍不住皱眉,“公子的产业藏的很隐秘,二皇子不见得会查出来吧?”
“东陵沉背后有多少势力尚不清楚,这种时候,还是稳妥一些的好。”安离昇微微敛眉,沉默一瞬,漫声道,“你现在去宋家把宋馨接过来。”
“现在?”青峰愣了一下。
已经下午了,待会儿还要进宫,金銮殿上一样能见到人,公子这时候就见宋小姐,也太着急了吧?
安离昇见青峰站着不动,一记冷眼扫过去,吓得青峰赶紧出门。
彼时的西苑内,宋馨正站在床前柔目看着床上躺着的倾城女子,就在她正同迎冬说话的时候,小歌儿突然从屋子里跑出来兴高采烈地说霍九儿醒了,从城楼上跳下来,之后又昏迷两个月,如今还能苏醒,真是上天保佑了。
“你觉得怎么样?”宋馨含笑问她。
霍九儿刚醒过来,意识还不大清楚,不过叶引歌她还是有印象的。
“你,你们?”
她虚弱的指指小丫头,又指了指宋馨,满目疑色。
“我们救了你。”宋馨言简意赅,之后将她跳下城楼后所发生的事都跟她说了。
霍九儿心里止不住抽痛,“原来,他没有出事,他来了,真的来寻我了……”
宋馨温笑开口,“李致如今就住在城外,你若是想见他,我可以让人叫他过来。”
霍九儿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去……我已非完璧之身,还有何颜面见他,如今的我已经配不上致哥了,见了,反而徒添伤悲,不如不见。”
“可是,李致很担心你。”宋馨沉叹。
霍九儿凄凄抬头,颤声道:“宋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宋小姐能答应。”
宋馨心生怜惜,沉声道:“你说。”
“这些日子,有劳宋小姐和小神医帮忙,九儿才能捡回一条命也多亏二位,你们的恩情,九儿无以为报。既然老天爷让我重活一次,我便不会再无故轻生,如今爹娘的冤屈皆平……双喜镇已经回不去了,待九儿养好身子后,我想去忘忧堂帮小神医的忙,这是九儿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回报你们的方法。至于致哥,还请宋小姐暂时不要告诉他,我已经醒过来的消息。”九儿满目期待的望着宋馨。
宋馨想了想,凝神道:“好,我答应你,暂时不告诉他,你若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再让人带你去见他。”
女子清白最为珍贵,李致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她相信他是深深念着九儿的,如同杜言悔对姐姐一样。
可世人的眼光呢,九儿跳城楼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当时的百姓大多是同情她的。可如今吴弘昌早已问斩,吴氏也判了牢狱,如若有朝一日,别人看见九儿和早已订过亲的未婚夫重归旧好,背后还不一定会说出什么难听话。
这就是京都百姓,在他们眼中,最值得同情永远都不是受害之人。
宋馨顾及到霍九儿刚醒过来,身子还很虚弱,留下迎冬和叶引歌在房中照顾,独自一人默默走了出来。
方一开门,便瞧见青峰垂首站在院中,水目里不禁闪过一丝意外。
“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公子请宋小姐过府一叙。”青峰恭谨开口。
宋馨挑眉,“现在?”
她都打算打扮一番准备进宫了,安离昇在搞什么名堂。
青峰默默点头,颔首道:“宋小姐,请。”
宋馨无奈,只好同他一起出门。
一个时辰后,宋馨坐在水榭阁楼内,看着安离昇摊了一桌子铺子地契,眼底讶色越聚越深。
“你、你到底想干嘛?”
跟她亮家底,想让她看看他多有钱?他对她是不是太放心了?
安离昇伸手一推,不带犹豫道:“这些东西,从现在开始,都是你的了。”
宋馨整个人顿时僵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安离昇的头,“你没事吧?”
一旁的青峰也看得目瞪口呆,这可是公子筹谋多年,在东陵各地安插的所有势力了,居然一眼不眨的就送给宋小姐,也太利落吧,好歹……好歹也犹豫一下啊。
安离昇伸手将她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温柔抚摸,刚要开口,注意到一侧的青峰,不由冷了脸。
“你还有事?”
青峰抱头鼠窜,“属下这就滚。”
宋馨勾唇,好笑的看着他的背影,眉眼微微弯起。
第434章:鸦鹊无言
安离昇侧身挡住她的视线,一脸的不悦,“我在这儿,你还有心思看别的男人?”
“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宋馨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安离昇紧紧握了她一下,“那也不行。”
宋馨默默抚额,“安大人,你太霸道了。”
“我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你了,难道你不应该学着对我好一点?”安离昇扬唇冷笑。
宋馨皱眉,“可我也没说要啊。”
这么多钱,她以后一定会睡不着的好吗?
“不行,我给你的东西,你必须要。”安离昇语气沉重,说的很是理所当然。
宋馨无言了,“理由呢?”
突然来这么一出,一定不是临时起意,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安离昇摸摸她的头,温声笑问:“东陵沉掌管了户部,听说了吗?”
宋馨有些惊讶地抬起水眸,“什么时候的事?”
她回来之后,还没有将这两个月来的事了解的太详细,东陵沉果真是个厉害角色,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直接把六部之首拿下了。
安离昇摸着她的手淡淡开口,“一个月之前发生的,只要不干涉到我,随便东陵沉怎么折腾都行,反正他的目标都在皇位上,只是眼下却有一件很棘手的事。”
“什么?”
“东陵沉以彻查京都各大商铺偷税为由,派人在私下里查点朝中各位官员的家产。”
宋馨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眸底蓦然聚起一抹郁色,“可是,你把这些都给我的话,东陵沉一样会查到,如果被他知道宋家有这么多铺子,他一定会告到皇上那儿。”
安离昇温笑摇头,“所有账目我都让人提前动过手脚了,东陵沉只能查到这些铺子在近几年之内早已入不敷出,甚至仅能勉强营生。宋家是百年书香世家,有这么多铺子根本不足为奇,重要的是,东陵沉相信它们确实是宋家的家产就够了。”
宋馨轻嗤,“可是,宋家也不是你的避风地啊。”
父亲和大哥加起来,还不如他这个安丞相管用,她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离昇抿唇淡笑,“如今朝中大臣各有阵营,属宋家独立于外,你和卫卿退亲之后,宋家决然不会再归属三皇子一派。
至于太子那边,你和柳下荫先前闹出那么多事,积怨颇深,自然也不会扶持太子。
而东陵沉刚回京不久,根基不稳,这个时候的他急需拉拢朝臣,宋家位列天下文人之首,于东陵沉来说大有裨益,就算他真的查出什么,你以为他会禀明皇上?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会卖宋家一个面子。”
宋馨静静听着,忍不住咋舌,“这你也能猜到?”
在她看来,东陵沉可比太子和三皇子难对付得多。
安离昇扬眉轻笑,“是人皆有欲望,只要清楚他想要什么,便可顺着这个目标一点点抽丝剥茧,为了实现这个欲望,他都会做哪些准备,如此便可见招拆招。”
宋馨佩服地看他一眼,啧声问他,“那你呢,你的欲望又是什么?”
“我想要的,已在我手中。”安离昇温笑开口,举止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宋馨小脸蓦然一红,以前她就对安离昇招架不住,如今更难以自拔了,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可让她强装淡定的心瞬间土崩瓦解,这个人啊……
她无声感慨,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安离昇侧目看了眼天色,摸摸她的头说:“时辰不早了,让青雪带你去打扮。”
“我、我还是回府吧。”她总不能坐着他的马车进宫。
安离昇看出她的顾虑,柔声道:“放心,我已经让青峰同你大哥打过招呼了,宋家的马车进宫之前会先绕道来接你。”
宋馨:……
“安离昇,你再这么自作主张,我的脸真要被你丢光了。”
这下连大哥也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回去之后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呢。
安离昇淡笑,“没事,脸要不要无所谓,反正我只要你的人。”
“我去换衣服。”宋馨急急甩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嘴滑舌的,再听下去,她怕是要掉进糖罐子里去了。
安离昇转眸目送她匆匆跑开,眼底一片无奈。
她这么容易就害羞,看来,他的娶妻路要走得更漫长了。
宋馨换了一身紫色流苏水袖裙,青雪刚帮她梳好发髻,宋长青便到了。
安离昇送她到水榭门口,让他们先行,随后回房换了一袭与她同色的紫衫锦袍。
青峰站在马车前静候安离昇出来,蓦然瞧见他身上的衣服,嘴角不由一抽。
公子为了宋小姐,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马车方行几步,安离昇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从车厢的小方格中拿出纸笔,草草写了几行字,而后将纸传给青峰,“入宫之后,把这个交给问仇。”
青峰淡淡扫了一眼,蓦然愣住,“公子确定了?”
“怀疑罢了,所以才需要问仇去求证,你同他暗中配合好。”安离昇以手支着脑袋,慵懒的斜坐在车厢里。
青峰郑重将纸放进怀中,定定点了下头,“属下知道了。”
离京两月,京都城已不复刚离开时那般热闹,气候越来越冷,太阳将落山,街上行人和小贩便各自收拾东西回家了,以往拥堵的街道此刻异常顺畅,未及一炷香的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
安离昇下车后,敛容看青峰一眼,而后踱步向宫门走去。
卫家的马车紧随其后,卫冕下车后,瞧见安离昇挺如青松的背影,老眼中蓦然闪过一抹寒光。
“果真是升了官,气度都不一样了,到底是年轻,丝毫不知道收敛,又焉能知晓在这朝堂上,爬得越高的人,往往摔得越惨。”
卫卿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厉目却死死盯着安离昇身上的紫衣。
安离昇对卫家父子的目光置若罔闻,微微颔首兀自向前走。
进了金銮殿,原本喧闹非凡的大殿突然之间安静下来,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鸦鹊无言了。
安离昇如此年纪就荣升丞相,还是招来了不小的非议的,尤其前丞相柳温还有不少党羽。
如今柳温失势,这些人为了自保,只能转而求其次投奔太子东陵钰,毕竟他们最初的目的就是扶持太子登基,但安离昇如今做丞相,形势又将发生很大的转变,毕竟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举荐一个自己人。
第435章:破窗而入
后来皇上属意了萧阁老,派人去几番交涉,萧致意都不愿意回京再淌这趟浑水,恰巧安离昇又解决了困扰皇上多年的北蛮之患,如此升官,一则灭了他们所有的心思,二来还能拿北蛮这件事堵住他们的嘴。
北蛮之患,多少大臣都无力解决,而安离昇却想出了应对之策,凭他的能力,堪当重任,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哑口无言。
安离昇无视众大臣异样的眼光,缓缓踱步走至坐上首的位置坐下,宋馨挨着宋长青坐在他右下侧,两袭紫衣相对,在这灯火辉煌的金銮殿上,甚是醒目。
“馨儿今日怎的与安丞相如此心有灵犀,莫不是你们早说好了要穿同色的衣服?”宋长青低声打趣。
宋馨扬眉睨他一眼,“大哥说什么呢,我根本就不知道他……”
转而又突然噤声,嗔视宋长青,“好啊大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居然还在这儿打趣妹妹。”
“早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宋长青低笑,蓦然又转了话锋,“不过这安兄也太猖狂了一些,这里坐着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精,你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如今又穿同色的衣服,说是凑巧,不见得有几人会相信。但是大哥倒极欣赏他这份猖狂,想要娶你,自然也要有能力护得住你。”
宋馨静静听着宋长青的话,手心快攥出一层密汗,心里明明很羞怯,不过依旧强装镇定,眼睛甚至看都没看安离昇。
而安离昇倒是毫无避讳之心,手执一杯酒,含笑向她看过来,而瞧在众大臣眼中,却误以为安离昇是在同宋长青互相敬酒。
萧瑾言坐在老皇帝右手边,看看安离昇,又看了看宋馨,似看懂了什么,红唇顿时抿成一条线。
卫卿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宋馨,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宋长青身边浅笑吟吟,水眸淡淡向他扫过来,然而只是一眼又平静移开。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宋馨是如此让他着迷,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她而去。
他知道自己应该对阮书瑶负责,在边关那么艰苦的环境下,她无怨无悔的陪了他这么多年,可父亲说得对,将军正妻之位,理应由一个才貌、家世样样都配得上他的人担任,书瑶再好,到底还是输了宋馨一截啊。
卫卿默叹,随父亲走到右上首坐下,对面正好坐着安离昇,他瞧着安离昇的紫衫,恍然又怔了一下,冷哼一声,郁结难耐的端起桌子上的酒直接豪饮一杯。
安离昇注意到卫卿的举动,目色一沉,抿唇冷冷地笑了笑,转而移开视线。
宋馨专注于欣赏大殿上的歌舞,其实她也并没有看进去,只是担心安离昇再做出什么大胆的举动,视线一时无处安放罢了。
卫卿瞥她一眼,一个劲儿喝闷酒,一杯接着一杯,他自己都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
金銮殿目前看起来尚算平静,容妃端坐在老皇帝左侧,神色甚是平静。
她素来对宫中的宫宴不感兴趣,只是如今皇后被禁足,她暂管六宫,不得不出席罢了。
众官正在谈笑间,自大殿门口突然匆匆跑进一个粉衣宫女,宋馨瞧了一眼,指尖不禁一顿。
彩月?
她怎么会来这儿,难道东陵素出事了?
宋馨微微拧眉,用酒杯挡住脸,侧目向彩月看去。
只见她急步走到容妃面前,附耳偷偷说了句什么,容妃顿时脸色一变,福身向皇上微行一礼,便领着彩月匆匆离开金銮殿。
宋馨凝神看向安离昇,他正在同一位老大臣说话,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大殿上的动静。
“大哥,这儿太闷了,我出去走走。”她放下酒杯起身。
宋长青看她一眼,温声问:“你想去看永昌公主?”
方才容妃和彩月离开,他也瞧见了。
宋馨抿唇,“大哥,东陵素帮过我。”
这种时候,她理应去看看。
宋长青缓缓握住她的手,淡笑道:“这是在宫里,不能由着性子来,我们先静观其变,永昌公主住的宫殿紧邻长生殿,国师也住在那儿,出什么事,国师定然会出手帮忙,再说,我相信安兄应该也不希望你去。”
宋馨闻言,抬眸望向安离昇,他虽然还在同别人说话,只是一只手却端着一杯酒轻轻摇晃,显然是在提醒她什么。
宋馨当即看明白,抿抿唇,坐在位子上没动。
另一厢,容妃领着彩月和桂嬷嬷匆匆走在宫道上,目中满是忧色。
“好端端的,公主怎会晕倒,先前吃了小神医的药,御医不是说她的情况已经好些了吗?”
彩月愣愣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才公主说要吃桂花糕,奴婢就去为她做了,问仇公子则留在殿内保护公主。后来奴婢端着桂花糕进去,公主还一连吃了三块,结果刚吃完便晕了过去,问仇公子已经去请太医了。”
容妃敛容深深打量彩月一眼,“那桂花糕,是你亲手做的?”
彩月当即明白她在怀疑什么,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娘娘明鉴,公主待奴婢那般好,奴婢岂敢恩将仇报去害公主。那桂花糕,从揉面到煎炸,都是奴婢一人做成的,从未假手她人。娘娘,奴婢愿以自己的命起誓,奴婢绝对没有害公主!”
“最好如此,否则若是被本宫真查出什么,小心你的脑袋!”容妃冷哼,拂袖继续往风华殿走。
彩月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来,双腿无力地跟上去。
入了风华殿的正门,桂嬷嬷先走上前为容妃推开东陵素寝殿的朱门,入目之处,便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东陵素。
问仇和御医还没有来,容妃不免有些着急,沉声道:“桂嬷嬷,你去太医院催催,告诉那些人,素儿若是有个好歹,本宫绝对饶不了他们!”
“是,老奴遵命。”桂嬷嬷颔首退下,临走之前示意彩月小心伺候。
容妃凝眉急步向东陵素走去,还未近身,一个黑衣人突然破窗而入,他手上拿着一把长剑,冷冽的剑锋直逼东陵素。
彩月当即吓得大叫一声,正要跑出去喊人,脖颈忽然一痛,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436章:大步流星
黑衣人眯眼沉笑一声,执剑向东陵素刺去,眼见就要刺中她胸口,一个空茶杯忽然朝他砸过来,带着极重的力道,若非习武之人,根本不可能扔的这般精准。
黑衣人连忙收剑闪身躲开,射向容妃的目光中突然浮起一抹惊讶。
“想不到,养尊处优的容妃娘娘竟然是一个武功高手。”
“少废话,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公主!”容妃沉声开口,手里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条软鞭。
黑衣人眉峰一挑,微微笑道:“容妃娘娘与其问我,倒不如好好想想公主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有人要买她的命,我也无可奈何。”
容妃听罢,目色陡然一沉,静默半瞬又冷声道:“有本宫在,今日你别想动素儿一根汗毛,若是识相就速速离开,否则……”
“娘娘,我也是拿钱办事的,任务没有完成,怎能轻易离开,您既然要保护公主,那就多有得罪了!”黑衣人冷冽出声,倏尔沉了目色,持着长剑欺身朝容妃飞过来。
容妃自然也不是什么花架子,长鞭一甩,当即缠住那人手中的长剑,只是女子到底没办法和男人相比,容妃本打算将黑衣人的剑夺过来的,奈何两人力气悬殊太大,她刚使了下劲儿,黑衣人却轻笑着转了下长剑,整根鞭子顷刻之间被削成稀碎。
容妃见状,目中一怒,甩手挥出拳头。
黑衣人像在同她戏耍一般,见招拆招,别说被她伤到,就连他的身子,她都没有碰到。
“快,听方才那尖叫声,应该就在风华殿内,快进去保护容妃娘娘和公主!”
两人正交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记沉呵声,面色齐齐一变。
容妃担心自己会武功的事被暴露,目色一阖率先收手,不想却给了那黑衣人一个还手之机。
他沉沉一笑,在她退开之后忽然朝她挥出一拳,容妃面色大变,脚步飞转迅速躲开,然而头上的珠钗还是被那人的掌风震落了。
一头保养极好的乌黑长发四下散开,随窗外吹进来的夜风悠悠飘拂,黑衣人认真看了她一眼,倏尔不清不楚地暗笑一声,闪身飞走了。
与此同时,一群护卫神情严肃地从殿外涌进来。
容妃目色一紧,迅速捡起地上的白玉簪将头发简单绾起,一缕秀发松散的垂在耳前,恰好挡住了耳朵。
一群护卫见殿内一片混乱,但容妃和东陵素都安然无事,不禁愣了神。
“容妃娘娘,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属下在外面巡逻,似乎听见了尖叫声。”
容妃淡淡“哦”了一声,声音平静道:“方才进来的时候,一只野猫突然爬进来,本宫担心它打扰到公主,便让这丫鬟将它抱出去。也不知怎的竟惹怒了那畜生,它突然张牙舞爪起来,把这婢女吓得不轻,还把这殿内的东西给砸了个稀碎。你们方才进来的时候,把它吓得跑出去了,这会儿也不知去哪儿了。”
众护卫听罢,点点头,似是信了容妃的话。
不多时,问仇领着宫中御医匆匆赶来,后面还跟着桂嬷嬷,容妃一瞧见问仇,面上不由生出一丝怒意。
“去请个太医,怎的用了这么长时间,你知不知道方才素儿险些就……”
她一时情急,险些忘记周围还有护卫。
问仇请御医前去给东陵素把脉,颔首站在容妃面前解释道:“今日宫中设宴,四下太忙碌,太医院值夜的几位御医也喝了些酒,属下好不容易才把张太医叫醒。”
容妃想起那太医方才过去的时候,身上隐隐飘着一丝浓郁的酒香,便对问仇的话信以为真。
过了一会儿,张太医把完脉,福身走过来说:“回容妃娘娘,公主的身体并无大碍。”
“无碍?”容妃蓦然愣住,“既然无碍,那素儿为何又会突然晕倒?”
“这个……臣也查不出原因,只不过从脉象上来看,公主并无恙。”张太医面带难色。
容妃拧眉略微沉吟一瞬,而后拂袖让桂嬷嬷送张太医离开了。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她又霍然转过身,目不斜视地盯着问仇说:“你既是素儿的贴身侍卫,当该以保护她的安全为首任,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待在她身边,一刻也不准离开,明白了吗?”
问仇照旧颔首,“臣知道了。”
容妃回头又看了东陵素一眼,心头稍松一口气,等桂嬷嬷回来之后,先行回荣仪宫重新绾发了。
问仇挥挥手,让那群护卫也退下,随后缓缓走至东陵素床前,伸手解了她的睡穴。
“问仇,我怎么了?”
“公主刚刚睡着了。”问仇言简意赅,脸色是少有的凝重。
东陵素怔怔看着他,蓦然又打了个哈欠,“可是,我还是有点困,好像没有睡醒呢。”
“月色昏沉,时间还早,公主想睡就再睡一觉吧。”问仇低低开口。
东陵素咧嘴一笑,果真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问仇拂袖走过去关上大殿的窗户,又将殿内打乱的东西简单收拾一番,瞧了眼晕倒在地上的彩月,敛容走出了大殿。
宫宴恰好也结束了,大臣们三五成群的走出来,有人喝的酩酊大醉,被宫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地往宫门口走,问仇站在暗处,眼见安离昇出宫,静等许久,也拿着令牌出去了。
宋馨等所有大臣的马车都走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悄悄去安离昇那儿问问今晚的情况,卫卿却摇摇晃晃地从宫门口走出来,推开搀扶他的宫人,大步流星般走到宋馨面前。
宋长青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皱眉,担心他突然发酒疯,猛地伸手将宋馨拉到自己身后。
卫卿笔直地站在那儿,敛眉望着宋馨,一句话也不说。
“卫将军有事吗?”宋长青忍不住开口。
卫卿脸色熏红,半晌,指着宋馨说:“你给我记住了,终有一天,你一定是本将军的妻子。”
宋长青气得脸色一黑,敛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卫冕,“卫伯父,卫将军怕是喝多了,您还是早些带他回去歇着吧,免得在宫门口闹出什么乱子再惹恼了皇上。”
当初是他执意要退亲,如今退了,又反过来扬言要娶馨儿,卫卿真当馨儿是一件物品,可以让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第437章:打草惊蛇
卫冕方才见卫卿过去的时候,本无意阻拦,这个儿子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宋馨失踪,突然之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时不时的忧虑出神。
而刚刚见他出了宫门便直奔宋馨而去,卫冕便想明白了,这小子八成是看上宋馨了。
这是好现象,但是看宋家那边的意思,似乎对卿儿依旧心存不满。
卫冕是过来人,对感情一事看得还算透彻,卫家有错在先,宋家心有怨言也情有可原,感情是要两个人慢慢磨合的。
只要卿儿肯点头,卫冕相信,早晚有一天,宋馨还会嫁入将军府,一个被退了亲的女子,往后只能低嫁。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小户和将军府比起来,该怎么选,他相信只要不是傻子,都会选后者。
卫冕暗暗想着,拂袖让人将卫卿拉回来,宋馨冷眼看着,自始至终都没有同卫卿说话。
哼,真当他卫将军是块宝,所有女子都争着去抢呢,当初两家还有婚约的时候,他怎么没想过娶她,如今却又后悔,她宋馨若是点头,那她简直连傻子都不如。
一段小小的插曲过后,宋馨再去寻安离昇,却发现他的马车已经走了,待卫家父子也离开之后,宋馨与宋长青对视一眼,兄妹俩饶有默契地坐上车直奔水榭。
今晚的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安离昇真有什么计划,那最后宫中应该大闹起来了才是,可最后却是平静无常的过完了整场宫宴。唯一有异样的地方,应该是容妃离开金銮殿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倘若东陵素真出了什么事,应该早有宫人去禀告皇上了,可结果并没有,那便说明,安离昇的计划内,东陵素只是一个诱饵,至于他真正要对付的人,则是……容妃!
宋馨蓦然抬眸,心中又惊又疑。
到达水榭之后,她瞧见问仇也在,更加佐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我按照师兄的吩咐假扮成刺客去刺杀东陵素,结果……容妃跟我交手了。”
“她会武功?!”宋馨更诧异。
一个深得皇上宠爱的后宫妃子,入宫多年竟然隐藏着一身好武艺,若说容妃没有别的企图,她打死都不信。
宋长青的脸色也一时变得凝重起来。
问仇抿唇笑了笑,挑眉道:“不止如此,你们猜,我还看到了什么?”
宋馨与宋长青齐齐抬眸看他,问仇故作神秘地指了下自己的左耳。
宋长青微愣,“这是什么意思?”
宋馨瞧着问仇的动作,突然觉得有些熟悉,未等她想清楚,坐在一旁的安离昇已经抿着清茶淡淡开口。
“容妃,是西楚的上一任长公主。”
话音方落,另外三人的呼吸猛然一滞。
宋馨愕然想起,先前夏陵游说过,西楚历任长公主的左耳耳垂上都有一个像梅花一样的红色烙印,这是长公主的标志。当时她还问安离昇是不是怀疑到什么人,却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容妃!
“你是怎么猜到她的?”
京都这么多女子,他竟然会直接将怀疑目标定格到容妃身上,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宋长青也凝神看着安离昇,“我记得礼部有一份卷宗,上面说容妃怀永昌公主那一年,突然很想吃家乡特制的蜜枣糕,皇上让人快马加鞭赶到边关,可带回来之后,容妃却看都没看一眼,说这蜜枣糕不是她以前吃过的味道。皇上当时只当容妃是有孕之后连口味都变了,如今细细想来,倒着实有奇怪之处。”
安离昇微微点了下头,敛容道:“户部所记载的档案中,说容妃出身在边关一个商户之家,后来入宫,没过多久便得宠。
这本是兴旺家族的大好事,可容妃并没有凭自己深得圣宠而为自己的族人提供什么便利。甚至入京这么多年,其家人都没有来探望过一次。
这本就足以让人心存怀疑,加上我进京做官之后,几次见到容妃,她都梳着一个雍容婉约的抛家髻,以两鬓抱面,恰好遮住耳朵。
这本没有什么,可后来在西楚,听到夏陵游那番话之后,我便开始怀疑了。后来,我让人偷偷调查了西楚历任长公主的名讳,果真查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宋馨定定望着他,只见安离昇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满满一页,都是西楚皇族之名。
她从后往前看,在西楚婧上面,瞧见一个甚为眼熟的名字。
西楚容。
楚容……
前一个,是西楚上一位长公主的名字,而后一个,则是容妃在东陵的本名。
谁又能想到,它们指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难道说,容妃是西楚安插到皇上身边的奸细?”宋长青犹豫着开口。
安离昇沉默一瞬,缓缓摇头,“这一点我也怀疑过,只是容妃待在京都这些年,从未向西楚传过什么消息,她能隐藏这么久,可见其手段非凡。这样一个女子,想给东陵制造一些混乱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她偏偏没有,如此,反倒让我开始犹豫,她到底是不是细作。”
“或许是她在东陵筹备的还不充分呢,待万事俱备之后,她带给东陵的,一定是一场浩劫。”宋馨拧眉开口,想了想,问,“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宋长青和安离昇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容妃能隐藏这么多年都不露出破绽,可见行事有多谨慎,更何况蛰伏这么久,她怕是连退路都早早安排好了。
贸然告知皇上,只会打草惊蛇,若想除去她,唯有将她在东陵的所有部署都调查清楚,才能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问仇凛凛神,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本书交给宋馨。
“这是什么?”宋馨抬眸问他,看起来好像一本医术。
问仇顿了顿,漫声道:“先前听说你身边那位小神医在帮段行止诊病,这是我爹生前留下来的医术秘籍,我留着没什么用,你把这个交给她,看能不能救段行止一条命。”
“为什么?”
她不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段行止死的不就是他吗,如今为何又要救段行止一命。
问仇深吸一气,沉默半瞬,敛容道:“最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叶家当初被灭,皇后和段行止都有参与,当年他虽然年幼,可不代表他不记事,能与皇后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他段家和皇后暗中一定早有密谋。
如果段行止死了,我就再也查不出皇后的罪证,而叶家所受的冤屈,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帮他们平申,我是想杀了段行止,可我也不屑于向一个活死人报仇。”
第438章:无暇顾及
宋馨静静听着,忽然生出一丝同理心,她想,她是理解问仇的,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
段行止永远都不会向世人坦白他曾经所犯的错误,如今卧病在床,纵然还有诸多不甘,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现实。
可是如果能侥幸捡回一条命,那段行止要做的事,就不单单是在床上躺着了,唯有让他活,他们才能抓到他的把柄和痛脚。
就像她前两世所遭受的一切,如果到这一世,她还没有出手对付柳家和卫家,那两家却早已灭亡,这一定会成为她一辈子的遗憾,因为她前两世的仇,再也报不了了。
宋馨暗暗想着,凝神将医书郑重收好。
问仇不能离宫太久,又待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安离昇抬眸望了眼天边的圆月,忽然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段行止就这么痛苦的在床上死去。”
“我以前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太轻松了,而于问仇也太不公平不是吗?”
她自始至终都是站在问仇这边的,如今的段行止看起来是可怜,但何尝不是他自酿苦果,她总不至于因为他现在身患重病,就忘记他曾经害得叶家近百余条人命无辜枉死的事实,那些人比段行止更可怜。
安离昇深深凝视着她,嘴角缓缓扬起一丝温笑。
宋长青坐在一旁,觉得自己甚是多余,微咳一声从石凳上站起来,“时辰不早了,馨儿,我们也该回去了。”
安离昇瞥他一眼,脸色瞬间沉下来。
宋长青全当没看到,微拂下袖子往外走。
宋馨见状,笑了笑,起身跟上。
安离昇无奈地叹出一气,行到门口送他们离开。
回程马车上,宋长青想起卫卿在宫门口的举动,不由担心地看了宋馨一眼,“这卫卿突然之间像改了性子一样,馨儿往后再见到他,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宋馨定定点头,“大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话落,心中却是冷笑,还以为卫卿对阮书瑶有多情真意切,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如今,宋馨倒是不如想一个办法,让他们二人窝里斗,也让卫卿尝尝,被枕边人背叛、算计的滋味。
然而,她想不到的是,还未等到她出手,阮书瑶已率先出击了。
熏香的月亮遥遥挂在夜空,彼时的将军府门口,卫卿扶着一只石狮子吐得昏天暗地,卫冕嫌恶地皱皱眉,让家丁送他回房。
堂堂一国大将军,在宫宴上醉成这副样子,简直不成体统,这个孩子,到底还是没长大。
阮书瑶见卫卿醉酒,连忙让家丁将他放到床上,随后帮他净面、擦身、喂水,折腾了好一番。
卫卿一开始还是有些清醒的,他微眯着眼睛,能看到阮书瑶来回在他眼前走动,闷哼一声笑了笑,突然伸手将阮书瑶拉到自己身上。
阮书瑶惊呼,“将军……”
“嘘,别说话。”卫卿沉重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双手不安分地解她身上的衣服,“华儿,你爱我吗?”
阮书瑶微微抬头看他,“将军,你怎么了?”
卫卿手上的力道突然重了几分,“回答我的话,你爱我吗?”
“当然爱,这世上,无人比我更爱将军。”她柔声开口。
阮书瑶觉得他今日很不对劲,在边关,他也不是没有很醉酒的时候,然而每次都是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沉睡一夜便过去了,今晚怎的如此反常?
还未等她想清楚,卫卿的吻便如雨点一般落在她身上,阮书瑶渐渐招架不住,娇吟着与他痴缠起来。
月上中空,两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阮书瑶突然听见卫卿在她耳边说:“我也爱你,宋馨……”
宋馨……不是华儿,而是宋馨!
阮书瑶当场僵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支起身子抱住卫卿的头,沉声问他,“我是谁,将军,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卫卿依言睁开眼,朦胧的意识催使他在此时看到一张娴静温雅的笑脸,如水般柔润的眸子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卫卿心里仿佛在突然间绽开一朵雪芙蓉。
“宋馨,我说过,早晚有一天,你一定是我的妻子。”
他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脸,带着志在必得的语气。
阮书瑶的心一瞬间沉下去,贝齿紧紧咬住薄唇,才迫使自己没有当场暴怒出声,没有听错,她刚刚确实没听错,卫卿口口声声叫的,真的是宋馨的名字。
呵,她躺在他的床上,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别的女人……
宋馨,你这个贱人!想抢走将军,抢走正室夫人的位置,我告诉你,没门儿!
阮书瑶握紧双拳,敛眉瞪卫卿一眼,随后霍然起身从他床上离开。
翌日一早,卫卿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胀痛,一个小丫头端着水进来服侍他净面,卫卿瞧见她,剑眉暗暗皱了一下。
“华儿呢?”
“阮姐姐说她……她有事出去一趟。”小丫头畏畏缩缩道,看起来很怕卫卿。
卫卿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剑眉皱得更深,华儿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他抿抿唇,只是想了一瞬,便将阮书瑶抛之脑后,洗完脸便去前厅用早膳了。
彼时的醉仙居内,一大早来喝茶聊天的人不多,大堂里只坐着三五个客人,柳飞婵穿着一袭绿箩裙缓缓自外面走进来,看了掌柜的一眼,随后由小二领着上了二楼。
先前因为柳温被抓,丞相府也被左衣卫包围了,她待在府内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出门,如今柳温虽然被放回去,然而情况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出入丞相府都要被门口的守卫仔细搜查一遍才允放行,柳飞婵整个人都快发疯了。
原以为住进本家之后,会很快就能嫁给太子表哥,可没想到,如今的本家还不如待在她自己家里自在呢。
加上如今孙如玉又怀了身孕,老夫人整个心思都在这个小重孙身上,更无暇顾及她的事,这让她更加气闷。
柳家是靠不住了,可她还年轻,不能就这么被耽误了,无论如何,她也要用尽一切办法嫁给太子表哥。
她闷闷想着,转眼已走到尽头处的一间雅室前。
小二推开门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随后关上门离开了。
柳飞婵看着坐在窗前从容饮茶的阮书瑶,心里又气又无奈,上次因为答应帮她的忙去奚落宋馨,结果反而让她自己出了天大的丑。
第439章:天衣无缝
她本已打定主意再也不理阮书瑶的,可每每想起这个出身卑微的女人能这么多年都牢牢抓住卫卿的心,她又不免动起歪心思,如果阮书瑶真能帮她得到太子表哥呢……
所以,在今早收到府里运菜老农偷偷帮阮书瑶送来的信时,柳飞婵到底没敌过自己的那点儿野心,欣然前来赴约了。
“柳小姐,请坐。”阮书瑶温婉起身请她坐下。
柳飞婵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的脸,冷声道:“说吧,你这次叫我来,又有什么事。”
阮书瑶不着痕迹地挑下眉,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柳小姐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这花茶最是养颜,你尝尝。”
柳飞婵一听见这话,心里顿时涌起一丝怒意,这些日子,因为柳家和太子表哥的事,她吃不好睡不好,最可恨的是孙如玉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三天两头的在府里找麻烦,她一心想抓到那个女人的把柄,可是这么长时间都一无所获,气色怎会不变差。
“阮姑娘,我冒险出来一趟,你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阮书瑶听出柳飞婵语中的不悦,知道她此刻生气了,虽不见得是在生自己的气,但毫无疑问,方才那句话着实惹恼了柳飞婵。
而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我知道丞相府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柳小姐心里不舒服,故而想叫你出来喝喝茶聊聊天。上次在醉仙居,因为我的缘故而让柳小姐失了面子,书瑶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但我一直都拿柳小姐当朋友看待的。你也知道,我在京都城待的时间不长,也不认识什么人,故而一个人逛街的时候,难免会感到寂寞。若能结交上柳小姐这样的朋友,书瑶自是十分欢喜的,这杯茶,书瑶就权当为上次的事向柳小姐赔礼道歉了。”
阮书瑶淡淡说着,忽然举杯将满杯茶一口饮尽。
柳飞婵见她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心里的郁火稍稍散去几分,端起茶也喝了一口,而后将这段时间让她颇为气恼的事都跟阮书瑶说了。
阮书瑶但听她吐苦水,自始至终都浅笑吟吟的,时不时搭一下腔,但更多时候都是在听柳飞婵说。
其实无需柳飞婵开口,她也将她的事了解的差不多了,上一次在醉仙居的时候,她就知道柳飞婵这个人对她有用,故而私下里曾让屏儿密切留意柳家的事,所以柳家后宅那几个人,她也多少了解了七八分。
柳飞婵说了半天,觉得有些口渴,故而停下来喝了一杯茶,阮书瑶沉吟一瞬,借机开口。
“其实大少奶奶之所以如此猖狂,无非是母凭子贵,但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从今往后,柳家后宅不还是柳小姐您的天下吗?”
“你说的轻巧,你知不知道老夫人有多在乎这个孩子,为此都不惜把她的贴身嬷嬷派到孙如玉身边服侍了。想暗中动手脚,谈何容易,一旦被查出来,老夫人绝对不会轻饶了我。虽然老夫人常说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就重新把孙如玉赶到秋风院去住,可离她生子还有整整五个月的时间,别说五个月,我现在是一天都等不了了。”柳飞婵愤愤不平道。
阮书瑶轻笑一声,敛容道:“在如今这世道上,杀死一个人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更何况是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暗的不成,柳小姐大可明着来。”
“明着来?”柳飞婵错愕抬头,一时听不懂阮书瑶话里的意思。
阮书瑶微微眯起眼睛,玉指朝她勾了两下,而后声音低柔的跟她耳语了几句。
柳飞婵听得脸色大变,“这样能行吗?”
阮书瑶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以大少奶奶的心思,一定处处在防备你,所以唯有这么做,她才会对你放下戒备之心,而且我这个计划一石三鸟,既可以除去她的孩子和宋馨,又可以帮柳小姐抬高你在柳家后宅的地位,相信我,绝对会成功的。”
柳飞婵听得心痒痒,拧眉沉默一瞬,忽然郑重点了点头。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个孩子虽然无辜,可谁让他现在挡了自己的路,如此就怨不得她了。
阮书瑶见柳飞婵点头,抿唇一笑,心照不宣地与她碰了下茶杯。
回将军府的路上,她志得意满,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冷笑。
宋馨妄想挡她的路,如今她就让那个贱人好好尝尝被世人唾弃的滋味,哼,她保证,宋馨一定会悔不当初的。
屏儿走在一旁,心里却没她这么乐观。
“阮姐姐,宋馨聪明的很,先前柳小姐几次栽到她手上,就连柳家的老夫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您说咱们这次能成吗?”
“我这个计划设计的天衣无缝,只要柳飞婵那个蠢货不出什么岔子,绝对能将宋馨置之死地。她再聪明又如何,遇上我,只有乖乖等死的份儿!”阮书瑶瞥她一眼,秀手蓦然握成拳。
昨天晚上的事是她这一生都抹不去的耻辱,在边关的时候,卫卿明明跟她说过那么多的山盟海誓,可自从回京遇上宋馨之后,他就变了。
他的人,甚至他的心,都慢慢向宋馨靠拢,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可他不应该把将军正妻的位置也留给宋馨,那是她的,任何人都不能夺走!
屏儿偷偷看了眼阮书瑶的脸色,抿抿唇便没再说话。
柳飞婵的行动很快,方吃完午饭便去了忘忧堂,她专门挑宋馨不在的时候来的。
阮书瑶告诉她,宋馨要照看两家铺子,所以一般都是上午待在忘忧堂,下午去则灵居,故而她特意避开了宋馨,不然她怕是连忘忧堂的门都进不去。
可巧的是,今天连常常跟在宋馨身边的那个小神医也不在。
迎秋站在药柜前抓药,抬眸瞧见柳飞婵,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
“小姐买什么药?”
迎秋以前因为身子的缘故,从未跟宋馨出过府,虽然也常听迎春和迎夏她们提起柳家人的种种不好,却从来没有见过柳飞婵,故而哪知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自家小姐的仇人。
柳飞婵在忘忧堂环视一眼,而后笑道:“我家大嫂前些日子刚刚有喜了,只是身子有点弱,劳烦姑娘给我抓几副安胎药。”
迎秋听罢,笑道:“好的,小姐请稍等片刻。”
第440章:众目睽睽
她在忘忧堂待了这么长时间,跟着云庚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了不少医理,只不过没有叶引歌那种天赋。
好在迎秋足够努力,有道是“勤能补拙”,如今在忘忧堂,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病她也能帮病人看了,养身子喝的安胎药就更算不上什么。
迎秋心里有药方,仔细回想着,一一将药材拿出来装好。
柳飞婵拿出银子放在柜台上,拎着药含笑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小丫头跑进去买藏红花,说是家中小姐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肿起好大一个包,要用藏红花消肿止痛。
迎秋想起刚走不久的柳飞婵,温声提醒道:“这藏红花的功效虽然大,但姑娘切记,万万不可让有孕之人服用,否则是要出人命的。”
小丫头点头笑了笑,随后拿上药走了。
迎秋瞧着那姑娘也不像个不懂事的,抿抿唇便没再想太多,继续招呼后面买药的病人。
与此同时,忘忧堂外的一条暗巷中,柳飞婵看着匆匆向自己走近的阿彩,挑眉问:“买到了?”
阿彩轻轻点头,神色凝重的将手上的药给她,“小姐,咱们……必须要这么做吗?奴婢好害怕,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她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颤抖,足见她此刻的内心有多害怕。
柳飞婵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有什么可怕的,我如何不知道那孩子不应该死,可这些日子堂嫂都是怎么对我的你也看到了,叫她一声堂嫂都是客气。阿彩,你不要忘了你是谁的丫头。”
阿彩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咬着薄唇轻轻点头,“小姐,阿彩自小跟在您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奴婢的心都一定是向着您的。”
“你明白就好。”柳飞婵满意地笑了一声,随后拿着药回府。
门口的守卫不识药,然听到柳飞婵说是安胎用的,便没再仔细检查,打眼一瞧就让她和阿彩进去了。
回房之后,柳飞婵当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炉开始煎药,阿彩站在院门口帮她望风,一颗心狂跳不停。
柳飞婵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也有些害怕,仗势欺人她在行,可杀人放火就超出她所能接受的底线了。
她一眼不眨地盯着滋滋冒气的药炉,有好几次都想过放弃,然而阮书瑶的话又瞬间将她拉回来。
只要除掉这个孩子,孙如玉便再无用处,而老夫人年事已高,过不了多久,整个柳家后宅就都是她的了。
柳飞婵暗暗想着,目色一沉,蓦然起身将药倒进一只白玉碗中。
孙如玉每天傍晚都会去老夫人那儿请安,即便如今怀了身孕也不例外,柳飞婵拧眉沉默一瞬,而后端着药直奔老夫人的院子。
她怕阿彩露出破绽,便没让那丫头一起同行,到后院的时候,还未进门,她便听见里面传出孙如玉的轻笑声。
“自打有孕以来,孙媳就一直喜欢吃酸酸的东西,人家常说酸儿辣女,再过几个月,孙媳这肚子里铁定要生出一个大胖小子。”
赵琴就盼着孙如玉生个儿子给柳家传宗接代呢,如今听见这话,心里很是高兴。
“有什么想吃的,就让白嬷嬷给你做,若是饿着我的小曾孙,我就拿你是问。”
“孙媳晓得呢。”孙如玉掩面微笑,眉眼之中暗藏得意。
柳飞婵站在屋外静静听着那番话,脸上神色一瞬间变得幽冷,端着药碗的手也蓦然紧了几分,而后又不动声色的往里面走。
“婵儿来了啊。”赵琴坐在软榻上,抬眸瞧见柳飞婵,老眼中多了几分亲昵。
柳飞婵屈身行礼,微微笑道:“老夫人的气色看起来愈发好了,还是堂嫂厉害,先前大伯出事,老夫人忧心如焚,婵儿几番劝说都不管用,幸而堂嫂肚子里还怀着柳家的骨血,几句话就能把老夫人逗乐。老夫人,您可是咱们柳家的宝贝,将来堂嫂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可全仰仗您教导了,所以您千万要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赵琴被她这话说的很满意,柳家先前多高多尊贵的门第,如今老的被革职,小的身子又废了,今后的希望,就全落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孙如玉见识短浅,又带着一股贫寒之家出来的小家子气,她柳家的孩子万不能被这种女人教坏了。
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也许,她也该让白嬷嬷出去找一个身家清白的乳娘了。
赵琴这么想着,忽然又抬头瞧见柳飞婵手里端着一碗药,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柳飞婵含笑开口,“这是婵儿特意为堂嫂熬的安胎药,听说这药可管用了,堂嫂快趁热喝吧。”
坐在一旁的孙如玉蓦然听见这话,心里莫名一咯噔,整个人忽然戒备起来。
“不、不用了,我晚上吃太多,这会儿腹中胀得很,别说药,连茶水都喝不下了。”
柳飞婵就知道孙如玉会拒绝,目中蓦然露出一抹失望之色,“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这药可是婵儿熬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熬成的,若就此倒了……堂嫂,婵儿是真心为了您腹中的孩子着想的。”
孙如玉佯装苦恼地摇摇头,带着几分歉意笑道:“婵儿,真是对不住,不然你把药给春香,我临睡前让她热一下再喝。”
“这药熬好之后,要当时喝才有效果,既然堂嫂为难,那婵儿还是把它倒了吧。”柳飞婵淡淡说着,作势就要转身出去。
孙如玉转眸瞧见赵琴有些难看的脸色,面上一怔,连忙拦住柳飞婵。
“婵儿,你好不容易才熬成,若就此倒掉了多可惜,我、我喝几口,也是无碍的。”
这话,纯粹是看在赵琴的面子上,她腹中的孩子于柳家来说固然重要,可柳飞婵也是姓“柳”的,她私下里怎么隔应柳飞婵,老夫人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她不能表现得太过分,而且众目睽睽之下,她就不信柳飞婵真敢害她腹中的骨肉。
如此想着,孙如玉稍稍安了心,扬手示意柳飞婵将药端过来。
柳飞婵心中冷笑,不动声色的缓缓上前将药递给她。
赵琴见此,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第441章:磨牙霍霍
孙如玉闻着那股苦涩的味道险些吐出来,白嬷嬷这些日子也没少给她做安胎晚膳,可味道并不重,手上这碗药,实在让她难以下咽。
孙如玉一鼓作气,屏息将药灌入嘴中,刚喝了一半,腹中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顺着经脉一直涌上头,双手不受控制的一抖,整只白玉碗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粉碎。
“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啊……”
孙如玉捂住腹部从椅子上跌坐在地,赵琴面色大变,连忙叫人去请大夫。
柳飞婵离孙如玉最近,见她裙子上不一会儿便渗出血,目色一颤,连忙蹲下去查看她的情况。
“堂嫂,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这、这是怎么了啊?”
孙如玉如视蛇蝎一般死死盯着她,“柳飞婵,你、你害我!”
这简短的几个字几乎用尽她所有力气,赵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她面前,自然也知道孙如玉突然会这样,一定是那碗药引起的。只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无论如何,还是先保住孩子再说。
几个丫鬟连忙将孙如玉扶进内室的檀木床上,大夫很快就来了,赵琴和柳飞婵站在外面忧心如焚的等着,内室中时不时传出孙如玉的痛呼声。
过了一会儿,白嬷嬷端着一盆血水从内室走出来,那血水中还有一块肉,小小的,已然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婴儿,赵琴瞧了一眼,身子不受控制的狠狠踉跄两下。
柳飞婵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却被赵琴反手甩了一巴掌。
“你说,为何要毒害我柳家的子嗣,我叮嘱过你,暂且再忍耐几个月,只要孩子平安无事的生下来便可,你、你就连这短短的百余天都忍不了吗!”
柳飞婵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捂着被扇痛的脸求饶,“老夫人,婵儿是冤枉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呀!”
赵琴气得两眼发白,“那你说,那碗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飞婵猛烈地摇着头,急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药是在忘忧堂买的,我回来之后只是把它煎好然后,把它端过来给堂嫂喝了而已,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老夫人,婵儿也是柳家人,如何会不知道这个孩子的重要,便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害他啊,更何况还是当着您的面!”
她的话音一落,赵琴倏尔沉默下来。
不错,如果婵儿真想害了那孩子,大可选一个更隐秘一些的法子,如今被她当场抓破,未免太愚蠢了。
柳飞婵见赵琴目中有异光闪烁,便知她开始相信自己的说辞了。
她眸光一闪,紧紧抓住赵琴的手继续道:“老夫人,一定是宋馨做的,她跟咱们柳家有仇,本来二堂哥被废之后,眼见着柳家要绝后,她心里一定很高兴。可谁会料到堂嫂会突然之间怀孕,她心中愤懑不平,于是趁婵儿去忘忧堂买药,故意让人将安胎药换成了堕胎药,一定是这样的!”
“你明知道忘忧堂是宋馨开的,为何还要去她那里买药!”赵琴沉着脸恨铁不成钢道。
柳飞婵自认理亏,垂下眸子说:“我听路人说忘忧堂的安胎药有神效,而且坐诊的小神医如今又是京都城炙手可热的大夫,婵儿私心想着宋馨毕竟是个世家小姐,对咱们再有怨气,也不至于跟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过不去。可没想到她竟如此狠毒,老夫人,是婵儿不好,婵儿害了堂嫂和她的孩子,您杀了婵儿吧!”
她越说越激动,泪水顿时流了一脸。
赵琴头痛的皱皱眉,“胡说什么,如今已经死了一个,你还要再搭进去吗,你在忘忧堂买了几副安胎药?”
“三、三副。”柳飞婵弱弱伸出三指。
赵琴冷声道:“让人把剩下的拿来!”
柳飞婵闻言,连连点头,而后起身亲自回到院子里将余下的药都拿了过去。
给孙如玉诊完病的李大夫叹着气走出来,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孩子到底怎么来的,他一清二楚,只是孙如玉给了他那么多银子,他就必须守口如瓶。
但混乱柳家正统子嗣这种事毕竟是大事,一旦被柳家人发现,别说孙如玉,连他也要受牵连。故而从知道孙如玉真正怀上身孕那天开始,他就日日提心吊胆的,如今孩子没了,他反倒松下一口气。
赵琴的所有心思都放在那药材上,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
“李大夫,你来瞧瞧这药可有什么问题?”
李大夫一怔,回过神,连忙向赵琴走去。
他伸手在几味药之间来回拨了一下,突然瞧见什么,目色不由一沉。
“这、这是藏红花啊,怎能给孕妇用呢!”他拿起其中一根细小的红色花根,声音又惊又骇。
赵琴是过来人,自然也知道孕妇一旦服用了这藏红花会有什么后果。
“这药,当真是在忘忧堂买的?”她扭头问柳飞婵。
柳飞婵站在一旁连连点头,目中还隐隐啜泪,看起来很是内疚。
李大夫一听说这药是她在忘忧堂买的,目中陡然闪过一抹惊讶,那位小神医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不可能会犯这种过错啊……
而赵琴却突然举起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两下,沉下脸道:“白嬷嬷,带上几个家丁随我去忘忧堂!”
胆敢谋害她柳家唯一的子嗣,这一次,她一定要取了宋馨的贱命不可!
柳飞婵见状,磨牙霍霍地转过身也要跟着一起去。
而身后的内室门口,却突然露出孙如玉那张虚弱惨白的脸。
“老夫人,孙媳也去,我辛辛苦苦怀了几个月的孩子,如今说没就没了,我要亲自去问问宋馨她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连一个未出世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孙如玉紧紧抓着门框,尖尖的指甲在上面留下几道很深的划痕。
赵琴本来想让她待在府里休息的,可瞧见她这副样子,便点头答应了。
丧子之痛如同诛心,留她独自待在府上,怕是会想不开,既然她想去,那就一同去吧。
赵琴临行前,还特意警告后院的人不准将这件事告诉柳温和柳下荫,然而她们前脚刚走,紫珠后脚便知道孙如玉的孩子没了。
第442章:其心可诛
对于这个孩子,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会平安生下来,如今果然应了她当初的猜想。
柳下荫刚刚被废,孙如玉接着便被诊出喜脉,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如果老夫人再理智一些,定然也会察觉出不对。
可当时的老夫人显然欣喜过头了,满心以为柳家不会绝后了,如今呢?呵……
细细算来,她对柳家内宅的了解早已超过老夫人和白嬷嬷,孙如玉身边那个叫“春香”的丫鬟,她记得,那似乎也不是什么善茬。
紫珠站在窗前漫不经心的修剪花枝,嘴角满是讥讽的笑意,孙如玉的孩子没了,这柳家内宅,总算要安静下来了。
不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只要办好太子交待她的事,往后,这群人都别想再过一天好日子!
紫珠暗暗想着,目色一沉,手下忽然用力剪掉了一朵怒放的菊花。
赵琴一行人赶到忘忧堂的时候,已近酉时,里面的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宋馨站在柜台后面对账,云老先生身体不济,所以提前走了,所以此刻只有小丫头一人在堂内坐诊。
夏陵游在宋家闲的无聊,也晃悠着来了。
“来人啊,把这个杀人凶手给我抓到公堂去!”赵琴还未进门,凌厉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宋馨淡淡瞥了一眼,站在那儿岿然不动。
夏陵游一个转身,带起的风瞬间将冲进来的几个家丁掀翻在地。
“都说东陵律法最是公正,我看也不过如此嘛,朗朗乾坤竟敢抓人,你们还真是够厉害的。”
这些家丁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来,面面相觑,站在原地皆不敢动了。
宋馨冷眼看着自外面缓缓走进来的赵琴、柳飞婵和孙如玉等人,水眸之中蓦然闪过一丝意外。
孙如玉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苍白无色,双眼通红无神,应该是大哭过一场。
不过,这柳家人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孙如玉见宋馨一直在打量自己,失子之痛让她顿时丧失理智,“你这个心如蛇蝎的贱女人,还我孩子的命来!”
她大喊大叫,听得堂内所有人俱是一愣,街上还有未回家的行人和小贩,见忘忧堂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也纷纷跑过来围观。
宋馨有些错愕的看着孙如玉,这才几个月,那个孩子就没了?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儿啊,柳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她什么都没做,这笔账怎么就算到她头上了?
“柳少奶奶,您的孩子没了,我也深感痛心,但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罪名算在我头上,宋家虽算不上什么贵胄之家,但对付你们柳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还当自己是丞相府呢,一群气大无脑的女人。
孙如玉一听这话,气得险些晕过去,“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要不是喝了你忘忧堂的安胎药,我岂会滑胎,宋馨,我要你给我那个未出世的可怜儿子陪葬!”
宋馨闻言,拧眉看向叶引歌,安胎药?什么安胎药?
小丫头懵懂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毫不知情。
而一侧站着的迎秋一看见柳飞婵,再看看疯如鬼魅一般的孙如玉,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指着柳飞婵急声开口。
“小姐,今天下午的时候,这位小姐来买安胎药,说是给家中嫂子喝的,奴婢不疑有他,便照着保产无忧方给她抓了三副药,没想到会……可是小姐,奴婢发誓,迎秋早已将那药方牢记于心,绝对不会抓错药的!”
迎秋年纪虽小,但做事稳当,加上这些年为了照顾自己的病,也学了不少医理,若非如此,宋馨也不会让她来忘忧堂做事。毕竟看病抓药这种活,稍有不慎,便可能害死人。
彼时她听见迎秋提到柳飞婵,水眸一闪,心中已然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参透八九分。
想来是柳飞婵容不下这个孩子,所以一直想除掉他,于是故意来忘忧堂买安胎药。后来又不知用什么办法,让孙如玉腹中的孩子顺利流掉,如此既除去了眼中钉,又将罪名嫁祸到她身上,一举两得。
不过,以她对柳飞婵的了解,这个主意绝对不会是柳飞婵想出来的,至于究竟是谁,只怕还要再仔细调查一番了,但眼前,还是要想想,怎么把这件事给顺利解决了。
“柳少奶奶,我的丫鬟方才是怎么说的,你应该也听见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与我非亲非故,试问我为何要害他?忘忧堂的安胎药一直颇受追捧,别人都没出事,怎的就你一人出事了,那药究竟有什么问题,我想,你还是先好好问问柳小姐吧。”
柳飞婵见宋馨不动声色的把球又踢到自己身上,心神一凛,声音哀婉道:
“宋小姐的意思是说,我害了堂嫂的孩子了?那药是我在你们忘忧堂买的,回去之后也是照着方子熬的,里面的几味药,我一样未动。
如今出了事,你却把罪责推卸到我身上,宋馨,你简直其心可诛!
世人谁不知道你跟我们柳家积怨颇深,可我二堂哥的身子已经废了,大伯也……
柳家沦落到这般境地,你也该知足了吧?可谁又能想到,你竟然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宋馨,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宋馨泠然一笑,音色淡漠道:“柳小姐,我与你们柳家是有恩怨不假,可我再不济,也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我宋馨不屑于做这种事。今天在这儿,我敢指天发誓,如若那孩子的死与我有关,就让我被天打雷劈!你呢?柳小姐,你敢发誓吗?”
柳飞婵震了一下,堂内所有人也瞬间将目光移向她。
轻颤的指尖不停抖动着,柳飞婵不动声色的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扬眉瞪着宋馨说:“你已经害死一个无辜稚儿了,如今还想让我发誓害死我,宋馨,想不到你的良心竟然这么坏!”
呵……
宋馨听着这话,挑眉冷笑一声,故意激她,“柳小姐,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做过那种事,自然敢发誓。可你若真认为自己是清白的,为何不发,是不是,不敢啊?”
柳飞婵又是一抖,双手掩在袖中不安分的握成拳,正准备开口,一直不说话的赵琴却在这时缓缓出声了。
“白嬷嬷,把药渣拿来。”
第443章:一具骷髅
柳飞婵一听,当即醒神,她怎么把药渣给忘了,只要有这个东西在,她就可以一口咬死是忘忧堂的药害得孙如玉滑胎,到时候,看宋馨还有什么话说。
众人见白嬷嬷沉着脸将一团用灰布包裹的药渣放到桌子上,脸上皆闪过一抹疑色。
而宋馨和叶引歌对视一眼,皱皱眉,抿着薄唇并没有说话。
只有夏陵游注意到,一个在忘忧堂做事的小丫头,趁着场面混乱,偷偷溜出去,朝水榭的方向去了。
赵琴冷冷盯着宋馨说:“药是在你忘忧堂买的,如今出了事,宋小姐却不愿意承认,那我们就只能拿出证据了,这是熬完药后剩下的药渣。宋小姐,找个人过来看看吧,你清白与否,相信这药渣自会证明。”
宋馨凝神看了叶引歌一眼,小丫头即刻会意,默默走上前检查药渣,待她瞧见最下面的藏红花时,水灵的大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
宋馨眼尖地瞧见她的脸色,薄唇微抿,便知这药渣果然出了问题。
夏陵游缓缓上前捻起那红色的花根,轻声笑道:“藏红花啊,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就是因为它,我才滑胎的,你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知道就罢了,杵在这儿胡言乱语些什么!”孙如玉扬眉,气得胸口直颤。
夏陵游冷笑一声没有理她,扭过头问宋馨,“宋小姐,这藏红花,不是药方里原有的药材吧?”
宋馨凛神摇头,“那是自然,哪怕是一个丝毫不懂医术的人,也绝无可能放这个东西进去,迎秋,你抓药的时候可曾放了?”
迎秋连连摇头,“柳小姐先前曾说过买的是安胎药,故而奴婢抓药的时候很是小心,还仔细检查了两遍才作罢,小姐,奴婢可以断定自己抓得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柳飞婵拧眉沉笑,“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那这藏红花又是从哪儿来的?宋小姐,即便要演戏,你们好歹也演的真实一些,这丫鬟是你的人,难保你们不会沆瀣一气,故意在我们面前装傻充愣,哼。敢做不敢当,算什么世家大族出身的小姐!”
宋馨冷眼盯着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这药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和柳飞婵心知肚明,然而最关键的是,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正在苦恼间,一个小丫头从外面溜进来,偷偷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宋馨眸中当即露出一抹惊疑,讳莫如深的看了孙如玉一眼。
孙如玉被她看得心里发虚,脸色一时之间更白了,“你、你看我做什么?宋馨,我告诉你,事到如今你别想抵赖,哪怕同归于尽,我也要给我那可怜的孩儿报仇!”
“柳少奶奶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宋馨轻笑,忽然将目光移到赵琴身上,“老夫人,你们一进来就说我忘忧堂的药害死了柳家的子嗣,您也是明事理的人,应当知道这句话会给我忘忧堂带来多大的麻烦。如今,我们也只能用别的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到时候,老夫人可千万别再说我宋馨故意跟你们柳家过不去。”
赵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一时想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只是那双坚定的水眸忽然让她开始怀疑,孙如玉滑胎这件事,到底跟宋馨有没有关系。
未等赵琴回神,宋馨已从柜台后走出来,看着白嬷嬷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少奶奶应该怀孕五月有余,腹中胎儿已经成形,不知道,白嬷嬷是否还留着那死胎?”
白嬷嬷沉叹一气,微微点了下头。
事发突然,少奶奶这边刚流产,老夫人紧接着就来找宋馨的麻烦,她怕老夫人出事,跟着过来了,那具死婴的尸体被她包好了放在膳房。到底是柳家的骨血,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处理了。
宋馨暗松一气,温声道:“劳烦嬷嬷回去把他拿来吧,顺便也请柳少爷来一趟,毕竟是他自己的儿子,他有权当场处置真凶。”
白嬷嬷听着宋馨这话,一时间也愣了神,不由回头看赵琴一眼。
赵琴敛眉沉思一瞬,随后答应了。
而站在一旁的柳飞婵和孙如玉却同时心慌起来,柳飞婵看着宋馨那副信誓旦旦的脸色,生怕她有法子有法子,证明安胎药中的藏红花其实是出自自己之手。
而孙如玉则是害怕宋馨知道了别的事,自从柳下荫身子被废了之后,整个人似乎都已经了无牵挂了,即便知道她怀孕,也没有表现得太高兴。这五个月以来一直都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着,如今宋馨执意要白嬷嬷把下荫请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馨弯腰趴在叶引歌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眼角余光却没有放过柳飞婵和孙如玉的脸色。
她这个人最讨厌麻烦,但不代表她怕事,本来以为柳家都成这个样子,也该饶有自觉的消停一下了。可没想到她们还真一点儿都不怕死,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妨再添一把火。
过了一会儿,白嬷嬷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来,外面还停着一顶轿子,一个年轻男子佝偻着腰,被紫珠搀扶着缓缓走进忘忧堂,宋馨看了一眼,心底不由一惊。
才几个月不见,柳下荫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两眼下面满是乌青,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打理过了,杂乱蓬松的垂在后背,整个人比起以前整整瘦了两圈。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猛地一看,就好像一具骷髅。
柳下荫抬头看看宋馨,仿若不认识一般,重重咳了一声让紫珠扶着他走到一旁坐下,似一个置身度外的看客,与这医馆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宋馨抿唇,很快便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敛容望向赵琴说:“老夫人,这世上只有尸体不会撒谎,安胎药到底是出自谁的问题,眼下,就让我们一起来见证一下,如何?”
赵琴瞥她一眼,冷哼一声没有回应,看在宋馨眼里,就只当她默应了。
叶引歌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清茶,随后从小药包中掏出银针,正要往死胎身上扎了,一旁的孙如玉忽然尖声大叫起来。
第444章:断子绝孙
“不要!宋馨,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恶女人,我的孩子都被你害死了,如今你还让人用针扎他,你到底有没有心!你对我有何不满,通通朝我身上来,不要再欺负我的孩子了,他还没有出生就离我而去,如今,你还不肯还他一个清净吗!”
站在她身后的春香看见叶引歌的举动,显然也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强忍住心头的惊慌,附和着孙如玉一起指责宋馨:
“宋小姐,小少爷是我家大少奶奶的命,这五个月以来,大少奶奶无时无刻不盼着他赶紧出生,要不是喝了你们忘忧堂的安胎药,小少爷此刻一定还好好的躺在少奶奶肚子里睡觉。
宋小姐,都说女本柔弱,可您怎能如此狠心呢,小少爷都去了,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别在他身上扎针了,您就不怕他晚上化成冤魂去找您吗!”
宋馨冷眼旁观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演戏,脸上未起一丝波澜。
反倒是柳飞婵忽然不由自主的颤抖两下,似是被那“冤魂”二字吓到了,她垂下眼睫,丝毫不敢去看桌子上的死胎。
“柳少奶奶,我正是为了让贵府的小少爷走得安心才会这么做,我说过了,安胎药里的藏红花与忘忧堂没有关系,难道您就不想知道那东西是谁放进去的吗?”宋馨凉声开口。
孙如玉目色阴鸷的瞪着她,一个劲儿摇头,“不,我不想知道了,如今我只想让我的孩子完好无损的离开人世,他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没有保护好他,如今在这儿,你们谁也别想欺负他!”
宋馨微敛起目色淡淡开口,“可是,我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啊,不只是我,相信站在这儿的所有人都想知道。
你们不由分说地闯进忘忧堂要定我的罪,如今我亲自帮你们抓凶手,你又不乐意了。
柳少奶奶,恕我直言,今日之事若是说不清楚,不只柳家未出世的小少爷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连我忘忧堂也要跟着遭殃。
这家医馆是我的心血,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因为一副安胎药被毁了,你说是不是?小歌儿,动手。”
孙如玉眼见那根银针就要扎进去,突然发疯似的朝小丫头冲过去,夏陵游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只是一刹那的功夫,清澈的茶水之中便滴落一滴血。
柳飞婵不明所以的看着,心却突然间安定了。
孩子都已经死了,只要阿彩不露面,那个叫“迎秋”的丫头便不会知道,买走藏红花的人正是她的丫鬟。
她只要保证这点就足够了,纵然宋馨有通天的本事,也绝无可能向世人证明,安胎药中的藏红花就是她放的。
叶引歌端着茶缓缓走至柳下荫面前,抬起头嘿嘿笑道:“柳少爷,劳烦您抬下贵手。”
柳下荫也不知听没听到,沉默许久才伸出手,小丫头眨眨眼,用银针在他指尖轻轻扎了一下。
孙如玉的脸一瞬间如死灰,蓦然跌坐在地上。
紫珠看着茶水之中那两滴完全不相融的血,心底冷笑,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她就说,这个孩子来的如此巧合,其中一定有大问题。
叶引歌端起茶水呈给赵琴看,“老夫人,您不妨看看,柳家的小少爷都说了些什么。”
立在一侧的白嬷嬷接过茶碗,老眼一瞬间放大。
柳飞婵也瞧了一眼,心中一时又惊又喜,嘴上却怒道:“堂嫂,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赵琴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两滴血,“啪”地一下打烂茶杯,“说,这是你跟谁生的野种!”
站在门口旁观的行人一听见这话,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野种?敢情那不是柳家的孩子啊!”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你们没注意到吗,刚才滴血认亲的时候,小神医可是扎了柳二少爷的手指。”
“你不说我还真忽视了,叔嫂乱伦啊,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嫂嫂给小叔带了绿帽子?啧啧,看不出来这大少奶奶还挺有本事的,接连给柳家两位少爷带绿帽,柳家先祖的坟头都绿一大片了吧。”
……
赵琴听着那些话,气得险些晕过去,一把推开扶着她的白嬷嬷,几步走上前抡起拐杖狠狠往孙如玉身上打。
“恶妇,早知你心术不正,没想到连这种事也能做出来,说,你的奸夫究竟是谁!”
孙如玉孱弱地趴在地上无力反抗,奸夫?呵,她也想知道,已经失踪几个月的杨安究竟去哪儿了。
她刚刚流产,没在床上好好休养便跑到忘忧堂来找宋馨算账,本以为会将宋馨定罪,哪知借种生子的事却败露了。赵琴眼里最容不得沙子,今日她一定会把自己打死在这里。
想到这儿,孙如玉身上不知从何处突然生出一丝力气,破罐子破摔般抓住了赵琴的拐杖:
“野种?我会出此下策,还不是被你逼的!若你早将掌家权交给我,我怎会这么做。老夫人,你自诩聪明,可我告诉你,柳家有今日,全是你害的。
这些年,是你把下荫宠成了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他在外面横行霸道,你非但不管教,反而纵容他。结果呢,他自食恶果,把自己的身子搞废了!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报应!老天爷就是要你柳家断子绝孙,让你赵琴成为你们柳家的罪人!”
“我打死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赵琴怒不可遏,用力抽回拐杖继续往她身上砸。
孙如玉躲都不躲,厉声笑道:“打吧,今日你最好打死我,我正好跟我的孩子去阴曹地府做伴!老夫人,你记住我的话,柳家有今日,全是你害的,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赵琴气得两眼发黑,身子一软,拐杖突然掉落在地。
白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
“她、把她给我抓回去,沉塘!”赵琴颤手指着孙如玉,一句话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刚吼眼便歪着头晕了过去。
白嬷嬷吓的脸色大变,连忙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用力掐她的人中。
柳飞婵见风向一瞬间急转,冷笑一声,指着旁边的两个家丁说:“老夫人刚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吃里爬外的恶妇带走!”
两人听罢,对视一眼,而后沉步上前。
第445章:多加谨慎
孙如玉方要挣扎,许久未说话的柳下荫却摆摆手,让那两人退下了。
“你走吧,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柳家人,是生是死,也跟柳家再无半分关系。”他看着孙如玉淡淡开口,语中没有一丝情绪。
孙如玉一瞬间失神,沉默半瞬,扶着桌子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深深凝视他一眼,而后慢慢走出忘忧堂。
春香见罢,拧眉沉思一刻,忽然急步追了出去。
借种生子的事情已经败露,柳家她是绝无可能再待下去了,杨安不知所踪,她一个人也没有地方去,跟着孙如玉,暂且还有一口饭吃。
而孙如玉却以为春香是舍不得她,心下大为感动,想了想,让春香扶着她往城南走。
她出身贫寒,当初为了给柳家大少爷冲喜才会嫁进丞相府,为此娘家人拿了一大笔彩礼,在城南买了一处宅院,还在老街上开了一间铺子。几年前爹娘相继离世,如今只有大哥一家住在那院子里,她现在无处容身,也只能去投靠他们了。
叶引歌给赵琴针灸片刻,过了一会儿,她悠悠转醒了,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孙如玉的下落。
“那个贱人呢?”
柳下荫坐在一旁淡淡回道:“孙儿让她走了。”
“走了?!”赵琴气得险些又晕过去,“你怎么让她走了,那个贱人如此害我柳家,若不是这个野种突然死了,将来柳家的一切就全落到他们手里了!荫儿啊,你怎能如此糊涂!白嬷嬷,去,带人把她给我抓回来!”
白嬷嬷看看她,又敛眉看了看柳下荫,一时拿不定主意。
赵琴气道:“怎么,如今连你也要跟我作对了是不是!”
白嬷嬷一震,连忙叫上几个人出去。
柳下荫却“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奶奶,算了!事已至此,就是把她抓回来又有什么用!”
赵琴见他发怒,一时有些错愕,“荫儿,你、你怎能这般对奶奶说话,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我以前确实不是这样,如果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孙儿还不知悔改,怕是真要自掘坟墓了。”柳下荫冷笑,紧紧盯着赵琴的脸,“奶奶,孙如玉那些话没有说错,孙儿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还要拜您所赐!”
他说完,便凛然转过身向外走。
赵琴气得浑身发抖,两眼一下子就直了,白嬷嬷和叶引歌又是好一番忙活才把她救醒。
柳下荫方才那番话让赵琴气得险些中风,如今是再受不得半分刺激了,白嬷嬷顾及她的身体,匆匆送她回府。
柳飞婵扭头跟着要走,却被宋馨叫住了。
“柳小姐,这个结果,你可还满意?”
柳飞婵摇头失笑,“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宋馨风轻云淡地抚了抚额前的碎发,“真懂也好,不懂也罢,总之还是要恭喜柳小姐了,除掉孙如玉,往后,柳家后宅可就是你的天下了。行事还是要多多谨慎些才是,免得像孙如玉一样贪心不足,最后自食恶果。”
柳飞婵目色幽幽地盯着她冷笑,“如果我像孙如玉一般蠢,今日该死的人就是我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咱们来日方长,告辞。”
宋馨目色清冷地瞧着她的背影,嘴角倏尔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
人一得势,果然连气势都变了啊,不过,她现在对柳飞婵背后那个出谋划策的人愈发感兴趣了。
她如此想着,忽然将目光移向夏陵游,“你既然这么清闲,不如给你找点事情做?”
夏陵游挑眉,“宋小姐,找我帮忙,我可是要报酬的。”
“这样啊,”宋馨轻喃,佯装苦恼道:“不知道现在给花七娘退货还来不来得及,从她那儿买个人,倒是给自己买了个大爷回来。”
夏陵游嗔视她一眼,咬牙道:“我帮还不行吗。”
“那就有劳了。”宋馨转瞬换上一副笑脸。
夏陵游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她。
而宋馨却温目看向方才给自己报信的小丫头,笑眯眯地问:“你是安离昇的人?”
“奴婢青缇,见过宋小姐。”
这丫头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却很机灵,赵琴她们刚来,就知道跑去给安离昇报信。
若不是安离昇突然带回来这么一个消息,这件事她还没办法收场,只是便宜柳飞婵了,没能找出证据亲自把她揪出来。
宋馨暗暗想着,见那丫头还一直望着自己,旋即笑道:“你既是安丞相的人,往后就留在这儿做事吧,只是要多加小心一些,莫让别人发现你的身份。”
“是。”青缇低声应道,颔首退到一旁。
宋馨想了想,又敛眉问迎秋,“柳飞婵今天下午来买安胎药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迎秋仔细回忆,将柳飞婵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宋馨。
“那她离开之后呢,可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
迎秋拧眉沉思,忽然睁大眼睛,“有,在她离开不久,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特意来买藏红花,说是消肿止痛用的,奴婢当时还特意叮嘱她要小心使用……小姐,她和那柳小姐一定是一伙的,都怪奴婢不好……”
宋馨听罢,皱皱眉,温声道:“无关你的事,即便这次不成功,柳飞婵也会想别的法子对付我,日后多加谨慎便是。”
迎秋点点头,心里万般愧疚,“小姐,对不起,奴婢又给您添麻烦了。”
“说到底,跟柳飞婵有恩怨的人是你家小姐我,所以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是防不住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就不会轻易被人利用了,懂了吗?”宋馨含笑安慰她。
迎秋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了,小姐的仇人就是奴婢的仇人,往后,奴婢一定会万分小心的。”
宋馨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身边这四个丫头,迎春稳重,迎夏狡黠,迎冬内敛,而迎秋最是单纯心软,经过今日之事,但愿她以后真会有所成长。
一场闹剧过后,宋馨回到西苑已是亥时,草草洗漱一番便睡下了,而对某些人来说,这样的夜晚,显然是个不眠夜。
彼时的城南孙家,孙如玉和春香合挤在一张小床上,墙角处时不时传出老鼠出来觅食的“吱吱”声。
第446章:开始抽疯
这是孙家的一间柴房,孙如玉怎么都想不到,回来之后,兄嫂竟然会让她住在这儿,脑海中回想的,是大嫂姜氏那串阴阳怪气的话:
“如玉啊,这世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想当初你嫁进柳家的时候,是何等风光,丞相府可是用八抬大轿抬你进门的,这街坊四邻的哪个不说咱们孙家祖上烧高香。
如今你滑胎,被柳家赶出来了,我们做兄嫂的也不能不管你,只是你也看见了,这院子统共就四间屋子。
我和你大哥住一间,你侄儿小虎一间,还有一个做厨房,至于剩下那间,是留给小虎将来娶媳妇儿的。
你要是不介意,我让你大哥在柴房里放张床,你和这丫头挤一挤,将就着先睡一晚,等明早一起,我再去柳家问问,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啊,你这辈子就是命好,有我们这么好的兄嫂,不信你去问问别人,谁家女儿被婆家赶出来,还有脸回娘家的。”
大哥是个软骨头,素来惧内,明知自己亲妹妹受了委屈,偏偏蹲在门口一个屁也不敢放。
要不是她,他们一家三口如今还不知在哪个茅草屋里住着呢,如今竟然恩将仇报,等着吧,她孙如玉绝对不会这么悲惨的过一辈子的!
春香清楚听见孙如玉的磨牙声,凛凛神,低声问:“大少奶奶,您睡不着吗?”
孙如玉轻叹,“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怎么睡得着。”
春香沉默一瞬,忽然拧眉道:“今日之事着实有些奇怪了,您借种生子这件事,只有奴婢和杨安知道,剩下的就只有李大夫。但他收了咱们的银子,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宋小姐又是从何得知的?”
孙如玉听她这么说,恍然也回过神。
是啊,宋馨是怎么知道,她肚子里的骨肉不是柳下荫的?
春香顿了顿,蓦然攥紧双拳,“奴婢这几个月一直在找杨安,可京都城都翻遍了,还是没有他的踪迹,所以,奴婢猜他多半应该是出事了。”
“你的意思是说,杨安在出事之前,将我借种生子的事告诉了宋馨?”孙如玉顺着她的话往下猜测,转瞬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宋馨和杨安素不相识,她怎么会害杨安,而且如果她早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提早告诉柳家人。今天晚上看她的神色,应该也是突然得知的,至于是谁告诉她的,就有待深究了。”
“许是奴婢多虑了吧!”春香淡淡开口,倏尔又道,“不过,少奶奶的大嫂未免也太刻薄了些,若不是您,他们哪能住上这么好的宅子。没想到如今回来,竟然这般待您,奴婢真为少奶奶感到委屈。”
孙如玉心里也是一阵恼火,“放心吧,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明日一起,我就找他们算账去。”
春香默默点头,将身上的被子拉紧了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阖眼睡去。
皎洁的月光倾泻在院中,院门被一道瘦削的身影轻轻推开,主屋内瞬间亮起烛火。
孙如玉的大哥孙满仓脚步匆匆地走进屋内,端起桌子上的茶就猛灌一大口。
姜氏站在一旁,气急败坏地问他,“怎么样,打听得如何了?”
“要死了,如玉这次真是闯了大祸了!”孙满仓皱眉,“砰”的一下将杯子放到桌子上。
姜氏急得直跺脚,“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跟我说清楚啊,好端端的她为何会被柳家赶出来,这以后还能回去吗?”
“回去?还回个屁!”孙满仓破口大骂,转瞬顾及到自己声音太大,拧拧眉,刻意又压低了,“我跟你说,她怀了一个野男人的种,对外谎称是柳家二少爷的,今天下午不知怎的突然滑胎,结果让忘忧堂的小神医查出那孩子是野种。柳家老夫人气得不行,扬言要将她沉塘,后来是柳二少爷做主把她放了回来。伤风败俗啊,你说这以后让街坊四邻怎么看我们!”
“如此,咱们就更不能把她留在这儿了。”姜氏眯眼道,心里甚至有些高兴。
孙满仓连连摇头,“我这个妹子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不让她住在这儿,她一定会把整个家闹得鸡犬不宁。”
“那怎么办,让她一直住在这儿,你不怕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那也得想一个办法,让她心甘情愿的离开才行啊。”孙满仓语气为难。
姜氏沉着气坐下来,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我跟你说啊……”
孙满仓听完,拧眉道:“这样能行吗?”
“怎么不行了,反正柳家都不要她了,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你以为她会真跟着你这个穷鬼大哥受苦?”姜氏说的理所当然,丝毫不顾及孙满仓的面子。
孙满仓想了想,沉叹道:“行,就这么安排吧,明天你把给小虎成亲用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让她住进去,先把她安抚好再说。”
“知道了,我用不着你提醒。”姜氏不以为然的摆手,言语之中透着嫌弃。
孙满仓对她这副态度早已习惯,又喝了一杯茶,便起身脱衣服,准备入睡了。
姜氏睡不着,坐在窗前做发财梦,一想到再过几天就可以拿一大笔银子,她就兴奋的难以自制。
月色深沉,飒飒夜风吹打着街头的榕树,枯叶洋洋洒洒地飘下来,不知不觉间,已落满一地。
第二天一早,宋馨方醒过来,便看见夏陵游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坐在她床前,吓得她抖一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
“相公,你终于醒了,游儿都坐在这儿看了你三个时辰了。”夏陵游支着下巴看她,语中带怨。
得,这家伙又开始抽疯了。
宋馨无语抚额,漫声问:“吩咐你做的事,打听清楚了?”
夏陵游忽然伸手拍她一下,皱眉道:“相公好没良心,游儿辛苦一夜,你都不问问我累不累渴不渴,一开口就谈正事,让游儿的心好生难过。”
宋馨丝毫不为所动,“那你待会儿再难过,现在先回答我的问题。”
夏陵游蓦然摇头,“宋小姐,你这个人啊,无趣,太无趣了。”
“行啊,赶明儿个我就把你送到快绿阁,保准你以后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宋馨嗤笑。
第447章:急不可耐
夏陵游嘴角一抽,微咳一声,正色道:“呃,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昨晚柳飞婵从忘忧堂离开之后,去醉仙居见了一个人,至于身份嘛,你肯定不会好奇。”
“阮书瑶?”宋馨犹豫着开口。
夏陵游瞬间亮起眸子,“看来,你对自己的敌人了解得很透彻嘛。”
宋馨但笑不语,她其实是昨晚回府的路上才猜到阮书瑶的,上次在醉仙居,柳飞婵就是和阮书瑶待在一起,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混到一块儿去的,但她们的敌人都是她。而且阮书瑶比柳飞婵聪明得多,借刀杀人这种事,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做的比谁都熟练。
呵,本来还想让那个贱人过几天安宁日子,既然如此不安分,那现在就怨不得她了。
若想毁掉一个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毁掉她最在乎的东西,阮书瑶最在意什么,卫卿?不见得,如果她真的在意卫卿的感受,当初就不会杀死杨安和秦平,间接害得卫卿被停职,她最最在意的,还是将军正妻的位置。
宋馨如此想着,缓缓起身准备洗漱。
“你还不走?”她淡淡瞥了眼夏陵游。
她还要换衣服呢。
夏陵游撇嘴,“我为了你的事,忙活一晚都没睡,想不到你现在却过河拆桥,果然没良心,我不要理你了。”
他赌气似的冷哼,霍霍起身出去了。
宋馨无奈低笑,下床之后唤迎冬进来。
在前厅吃罢早膳,宋家父子正要去上早朝,宋馨忽然拦住宋长青。
“有事?”宋长青含笑看她。
宋馨微微点头,“大哥帮我给凌霜郡主带句话,就说我巳时三刻在醉仙居等她。”
宋长青不由皱眉,“你同凌霜郡主的关系不是不太好吗?找她做什么?”
“大哥以后就知道了。”宋馨神秘兮兮地眨眼。
宋长青温笑,摸摸她的头,而后负手出门。
巳时一刻,宋馨已经到醉仙居了,迎冬跟在她身侧,好奇地打量着醉仙居的构造,满目新奇。
等了一会儿,凌霜孤身前来,一进雅室便算账似的笑了一声。
“上次你带着那小神医去宫里给永昌公主诊病,明明答应过我去御花园找我聊天的,最后却食言了。不成想再次见面,竟是隔了两个月之久,听说你被刺客卖到西楚去了,怎么样,西楚的月亮城是不是很好玩?”
宋馨端着一杯茶低笑,“郡主若是感兴趣,不妨自己去逛逛,我那时候一心只想着怎么逃回来,倒是不曾留意过月亮城的景致,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儿的风沙吧。”
凌霜抿抿唇,拂袖在她对面坐下,“你今日怎的突然想到约我出来了?”
“叙旧。”宋馨言简意赅。
凌霜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笑道:“宋小姐,我虽然不聪明,却也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我,咱们之间哪有旧情可叙啊。”
宋馨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方才凌霜进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郡主身上的气度变了,以前是张狂跋扈的,而现在却内敛深沉,看来这两个月,梅太后和东陵沉没少教化她。
皇宫,果然是一个大染缸啊。
凌霜见宋馨不说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宋馨连忙回神,敛眉沉默一瞬,扬眉道:“昨晚,忘忧堂出了些事,想必郡主已经听说了吧?”
孙如玉借种生子,当时不少行人都看到了,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传遍京都城各个角落。
凌霜轻轻点头,温笑道:“说起来,要不是突然发现那孩子不是柳家的,你们忘忧堂就要惹上大麻烦了呢。”
“麻烦吗?呵,算是吧,不过如今我已经找到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了。”宋馨淡淡开口。
凌霜扬唇温笑,“这个人也不难猜,赶走孙如玉,柳老夫人又病倒,如今的柳家后宅,柳飞婵可是大权在握呢。”
姨奶奶告诉过她,很多事情看似复杂,实则只要想清楚在这件事背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他就极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这世上任何人,都是为了欲望而活的。
宋馨赞赏似的看她一眼,倏尔又摇了摇头,“藏红花是柳飞婵下的,但又不全是。”
“此话怎讲?”凌霜目中缓缓露出一抹疑色。
宋馨抿了一口清茶,漫声道:“以柳飞婵的脑子,还想不出这种主意,若不是孙如玉借种生子,昨天晚上,她可是打算将我和孙如玉一并除去的。”
“看来,宋小姐已经知道她的帮手是谁了,让我猜猜,在这京都城中痛恨宋小姐的人虽不在少数,但若是宋家的政敌,他们最先对付的人会是你大哥和父亲,而那人想了这样一个法子,无非是想毁掉你的名声和忘忧堂,她……是阮书瑶。”凌霜敛眉看她,一副笃定的语气。
宋馨含笑点头,“郡主果然聪明。”
凌霜得意地挑了下眉,“这点儿远见我还是有的,和将军有关联的女人,只有你、我和她。
我的身份,她暂时还惹不起,而你虽然已经跟将军退亲,可卫家却并不死心,二哥哥跟我说过,你们宋家是文人之首,将来新皇登基,是高歌颂德还是遗臭万年,就全看你们宋家和宋老太爷生前的门生怎么写了。
故而将军和你退亲,实乃愚钝,卫家那边是断断不会就此罢休的,不然你失踪那日,皇后也不会让卫嬷嬷将你请去凤栖宫,偏偏那么巧将军也在。
所以,阮书瑶一定是感觉到危机了,所以才会急不可耐的毁掉你。”
宋馨水眸闪亮,险些就给凌霜鼓掌了,这种蜕变,着实是惊人且迷人的。
凌霜看她一眼,倏尔又笑问:“说说看,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何目的。”
“做一场交易,如何?”宋馨反笑。
凌霜沉吟道:“条件呢?”
“你嫁给卫卿,断了阮书瑶的一切念想,而宋家会承诺,将来二皇子若是登基,必定忠君不二。”宋馨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
最后那句话,无疑是提前站队了。
凌霜知道,宋馨在宋家的地位颇高,不然宋正德也不会把宋家的产业全权交给她打理。
至于宋长青,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宋馨这个妹妹身上,其他的又哪会在乎太多,如今只要有宋馨这句话,二哥就无异于有了宋家这个助力。
第448章:烦闷不已
这交易于她来说并不吃亏,毕竟她自始至终都是一门心思的要嫁给将军的。
凌霜暗暗沉思一瞬,敛眉道:“好,我答应你。”
宋馨收回手,垂眸轻笑,“郡主,阮书瑶这次毁我不成,一定还会想其他法子,我希望你与卫卿的婚事,能早些定下来。”
凌霜挑眉,“那是自然。”
“如此,就先恭喜郡主了,大婚之日,小女必定送上厚礼。”宋馨举杯敬她。
凌霜敛眉温笑,与她轻轻碰了一下,一杯茶饮罢,便放下杯子离开。
宋馨望着她的背影出神,轻抿起薄唇不知在想什么,就连安离昇什么时候来的,她也没察觉到,等她看见他时,他已经在窗前站着了。
“你何时来的?”宋馨错愕地看着他。
迎冬显然也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不敢抬头。
宋馨怕他把迎冬吓死,挥挥手,让她先去忘忧堂。
迎冬闻言,行过礼,匆匆转身跑了出去。
安离昇扫了眼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皱眉道:“你身边只有这一个丫鬟了?”
宋馨默默点头,“怎么了?”
“太弱!”安离昇皱眉吐出两个字,紧接着又说,“待会儿回去,我让青雪去服侍你,不准拒绝。”
宋馨把想说的话瞬间堵回去,怨念的瞪他一眼,“安离昇,我发现你升官之后,越发的霸道了。”
“越霸道,说明我越有能力保护你。”安离昇笑容可掬的看着她。
宋馨撇撇嘴,不敢苟同。
安离昇沉默一瞬,拧眉问:“你打算让宋家归属到东陵沉的阵营?”
“是啊,安丞相不同意?”宋馨轻笑。
安离昇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凝神道:“宋馨,我若不是了解你,此刻早已后悔了。”
“后悔什么?”
安离昇淡笑,“后悔把自己的身家全送给你。”
宋馨忍不住轻嗤,“既然如此,趁着我还没有向东陵沉示好,安丞相还是赶紧把它们都拿回去吧,免得前半生的辛苦全部白费。”
安离昇重重在她鼻尖刮了一下,“胡说什么,我说过是送给你的,就绝无可能再拿回来。”
宋馨心头微暖,笑了笑,突然拧眉道:“我让凌霜尽快嫁给卫卿,最好的法子就是让皇上赐婚,你说皇上那边会同意吗?”
“会。”安离昇沉沉开口。
宋馨不着痕迹地挑起眉,“安丞相这般笃定?”
安离昇讳莫如深的笑了,“我说会,就一定会。”
宋馨瞧他这样,便知他暗中一定会推波助澜一把,撇撇嘴便没再继续说,温润的水眸微微闪烁几下,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她主动向东陵沉示好的缘由跟他解释一下。
“我觉得,宋家如今在朝堂上置身度外,反而比归属到某一方阵营更加危险。书上常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像凌霜方才说的,宋家位列天下文人之首,虽然没落了,但名声还在。如果宋家迟迟不站队,这三派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我们,这样便谁也不会得到。虽然我不喜欢东陵沉,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宋家也只能站到他那边,而且,我可以帮你调查他背后隐藏的势力。”
安离昇何其了解她,这些话她即便不说,他也是明白的,只是现在她亲口说出来,反而让他心中的感动更为深刻几分。
“我的女人,不必如此。”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温声开口。
她只需要站在他身后就够了,余下的一切,都有他。
宋馨却缓缓摇头,目色认真的望着他,“安离昇,宋家和我能有今日,皆从我们当初的联盟开始,既是同盟,就应该并肩携手,而不是要时刻被你庇护,这样,你会很累。”
安离昇轻笑,“我甘之如饴。”
“可是我见不得你受累。”
既然彼此已经交付了心意,从今往后,他便是她想携手一生的人了,所谓白首,便是既能同甘,也能共苦。
安离昇狸目温柔地看着她,眸底仿佛散尽万缕春风,缱绻过后,百花复生。
皇上的赐婚诏书在当日下午便由王振亲自送到了将军府,本月十八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宜乔迁,宋馨在心中估算着日子,嘴里蓦然松了一口气。
还有五天。
虽然着急了一些,但将军府这种大门大户,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就够了,两天便能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上一世她嫁给卫卿的时候,可是仅用半天便准备妥当了。
皇上的赐婚诏书,卫卿若是再拒绝,无疑是将整个卫家都送进地狱,故而他现在是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
“凌霜郡主身份尊贵,又深得太后喜欢,其父吴王更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娶了她,便相当于将疆北一带的所有势力都收入手中。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更后悔跟宋馨退亲了,可世上没有回头路,再后悔也没用,男子汉大丈夫,当初退亲是你的选择,如今除了往前走,你别无他法。卿儿,你这官职,不能像柳温一样停着停着就废了。”卫冕站在书房里敛眉看着对面的卫卿。
卫卿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阴着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像认命一般缓缓开口。
“父亲放心,为了卫家的生死存亡,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卫冕听见他这话,顿时安了心,“儿女情长远比不上家宅荣耀,该割舍的,该了断的,都早早解决了吧。”
言罢,便挥挥手让他退下。
卫卿敛神点头,转身走了。
方回到后院,他便看见了清泪遮面的阮书瑶。
她扶着红柱神色凄婉的站在房门口,眸中的眼泪和紧抿的唇角无一不在提醒他,他负了她。
若是换作以前,卫卿一定会耐心安慰她,可如今他的心已被宋馨占走大半,加上这赐婚诏书来的突然,他心中也烦闷不已,此刻不是很想跟任何人说话。
他需要独自一人好好静静,仔细想一想,往后,他还能用什么办法娶到宋馨。
“华儿,对不起。”
他看着阮书瑶,仅仅留下一句硬梆梆的话,便闪身准备进屋。
阮书瑶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崩裂,心好像被一把刀剁成一滩肉泥,稀碎的再也拼不成完整的一块。
第449章:优柔寡断
他变了,他真的变了,当初斩钉截铁的和宋馨退亲的时候,他明明开心得抱着她说他终于能娶她做妻子了。可如今呢,他要娶别人了,而留给她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将军!”阮书瑶凄声叫住他,蓦然急步跑上前从身后抱住他,“将军,华儿不要你的道歉,我知道皇命难为,华儿不应该让将军为难。如今我什么都不奢求了,你想娶谁便娶吧,只要将军心里还惦记着华儿。从小到大,我在将军身边陪伴了整整十五年,人的一生这样短,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浪费。将军又怎会知道,我是将这十五年当成一生来过的……华儿心里住的一直都是将军,若没有你,我会死,真的会死的!”
卫卿听着这番情深义重的话,到底还念着旧情,缓缓转过身拥住她,拂袖轻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
“华儿,不要哭,是我对不住你,天意相弄,如今我也毫无办法了,当初对你说过的誓言,你通通都忘了吧。”
“将军这话,是打算不要华儿了吗?”阮书瑶心上一阵抽搐。
卫卿连连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明明答应过要娶你做正妻,如今却食言了,我……”
“我不在乎,什么正妻,只要还能和将军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了。”阮书瑶温声打断他的话,楚楚可怜的抬眸望他,“将军,华儿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附的人只有你了,今生今世,你都不会抛弃我,对吗?”
卫卿一瞬间愣神,沉默半霎,而后定定点头。
而阮书瑶却明显察觉到他这瞬息之间的犹豫,心近乎沉到冰底,面上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缓缓贴在他胸口,没让他瞧见眼底的痛色。
暗处墙头上,一道暗影将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后来见卫卿抱着阮书瑶进房,凛凛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四天后,将军府门前挂起红帐,安静祥和的京都城似乎也跟着热闹起来,这是大婚前一日,然而整座将军府却因为明天的婚事,依旧灯火璀璨。
阮书瑶站在长廊下,看着这飘扬的红帐,只觉满心讽刺。
屏儿自外面匆匆跑过来,看着她说:“阮姐姐,我到处都找遍了,没有寻到将军,据醉仙居的小二说,将军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坐在楼上的雅室喝酒,直到傍晚才离开。”
阮书瑶眸中闪过一丝失落,沉沉郁郁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屏儿顿了顿,温声安慰道:“阮姐姐,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皇上亲自降旨赐婚,将军只能答应。可是你看看将军这四天来,哪一日不是喝的酩酊大醉,可见他根本就不想娶凌霜郡主,将军心里真正挂念的人,到底还是你。”
“你真以为他不想娶凌霜,只是因为放不下我吗?”阮书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晚从他口中亲耳听见宋馨名字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已经失去他的心了,如今他对她的好,无非是出自愧疚罢了。
屏儿愣愣听着她这句话,皱皱眉,不知该如何回应。
夜渐渐深沉,遥远的天际挂着一轮明月,迎冬服侍宋馨更完衣后便退下了,青雪坐在一旁绣衣,那天安离昇从醉仙居离开之后,便将青雪送到了西苑,宋馨对外只好说青雪是她从街上买来的丫头。
不过安离昇身边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才,青雪会武功,也会一些简单的医术,不过在西苑里却极谦虚,她这儿没什么可忙的,所以青雪每日也不过是绣绣花种种草罢了。
彼时,宋馨正披着一件外衫坐在窗前看书,手边放着笔墨纸砚,读到有趣处,立即提笔在纸上写几句感悟。
过了一会儿,青雪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温声问:“小姐,时候不早了,可要入睡?”
宋馨闻言,疲惫地揉揉眉心,靠在椅子上沉默一瞬,而后起身往床边走。
青雪见状,迅速帮她铺好床,等她躺下之后,才拿起绣了一半的衣服往外走。
静谧的闺房之中一片沉寂,灯火轻轻摇曳,宋馨背对墙壁躺着,温润的水眸中倒影出一抹黯淡的烛光,她看了一会儿,渐渐熬不住困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盏茶的时辰过后,一道暗影从院墙上一跃而下,踉踉跄跄地推门走进宋馨的房间,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看着躺在床上安睡的人,他用被子将她裹起,而后毫不费力的扛在肩上,转瞬消失在西苑。
波光粼粼的月牙湖上停着一座画舫,暗影如视珍宝般将宋馨放在船上,坐在一旁仔细审视着她姣好的秀面。
月亮渐渐隐匿进云层中,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那张冷峻的容颜上突然露出一丝狠色。
“宋馨,不要怪我,我说过,终有一天会娶你做妻子,今晚,就当我提前行使了自己身为丈夫的权力。”
言罢,他便弯下身准备去解宋馨衣领的纽扣,方低下头,脖子上突然传来一记熟悉的刺痛感,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原本已经睡着的女子霎时睁开沉静的水眸,皱着眉很是嫌弃地将卫卿推到一旁,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上的银针。
这一招还是她跟引歌那个小丫头学的,当初在凤栖宫,她险些被卫卿轻薄的时候,处境就很被动,所以在去西楚的路上特意跟小丫头学了一手,没想到卫卿依旧贼心不死。
她现在还真有点儿看不懂他了,当初执意要退亲的人是他,如今要娶她的也是他,这个男人的脑子莫不是有毛病。
宋馨一边想着,一边整理自己被弄皱的衣服,而后起身围着卫卿转了一圈,蓦然往他身上踹了两脚。
要不是顾忌到明日的婚事,她还真想把卫卿暴打一顿,上一世他不是挺厉害挺果决的吗,怎么到了这一世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盯着卫卿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抿抿唇,扭头打算离开。
结果一开门,却发现四面都是水,根本就无路可走,方才她一直闭着眼,哪知道卫卿竟然将她带到了船上,主意倒是打得好,他从一开始应该就不打算让她逃脱吧。
第450章:满面红光
宋馨愤愤扭头重新走回去,不解气地朝卫卿脸上又踹了几脚,而后苦恼地坐在一旁。
银针上的迷药顶多只能让卫卿昏迷两个时辰,而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根本撑不到府里的人来救她。
早知道就不让那四个影卫去祖山训练流民了,好歹也该留一个保护她才是。
宋馨双手托腮坐在一旁,紧张而又慌乱地等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就在这时,船头忽然落下一袭翩翩白衣,俊美的容颜如诗如画,狭长的狸目之中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宋馨听见动静,扭头一看,面上不由露出喜色。
“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还真打算在这儿干坐一晚?”安离昇没好气道。
宋馨撇撇嘴,心一下子安定下来,抬脚刚要向他走去,他却大步走了进来,学着她方才的样子绕卫卿转了一圈,而后皱皱眉,忽然弯身将卫卿从地上提起来。
“你干嘛啊?”宋馨顿时愣住。
安离昇不理她,拖着卫卿往船头走,只听“扑通”一声,湖面上霎时溅起一个大水花。
宋馨一脸诧异地跑过去,“你、你怎么把他扔下去了?”
万一出了什么事,明日的婚事肯定是结不成了,阮书瑶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安离昇看出她心中所想,目色宠溺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放心,我让青峰在一旁看着,不会让他出事。”
宋馨嘴角抽了抽,实在是难以理解这个男人的恶趣味。
安离昇也不指望她理解,拂袖往她腰间一揽,而后一跃飞起,足尖轻点湖面,眨眼之间便已落到岸边。
会功夫可真好啊。
宋馨由衷感慨,安离昇轻而易举地就能带她飞过来,再想想她刚才那种无可奈何的窘境,稍稍有些被打击到了。
安离昇的手放在她腰间没有松,“有我保护你,怕什么。”
“可是你也不可能时时待在我身边啊。”宋馨微微凝眉。
安离昇勾起唇角,“那你就不能主动来找我吗。”
宋馨一时语塞,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离昇摸摸她的头,无奈叹出一气,“宋馨,我希望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首先想起的人,是我。”
宋馨垂下眸子,沉默一瞬点头道:“安离昇,从我一出生,宋家便没落了,所以我学会忍让,学着不给家里惹麻烦,因为我知道这样会让爹爹和大哥担心。后来,当我有能力的时候,我已经学会自己去想办法解决问题,若不是遇到你,我曾经真的打算这一世不嫁任何人的。不过,我答应你,以后,会慢慢学着去依靠你。”
正因为前两世的经历,让她知道这世上最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可安离昇不是柳下荫和卫卿,他会维护她,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如谪仙一般及时出现,所以,她愿意为了这个人,慢慢打开她已经关上的心门。
第一次,爱上他,第二次,接受他.......
她希望,这一世,他们能一直走到尽头。
安离昇柔目望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拥紧了她的腰身。
过了一会儿,他送她回西苑,沿行路上,他突然开口,“明天卫卿大婚,你也去,我让青峰去接你。”
宋馨无奈轻笑,“安丞相,我一个跟卫卿退了亲的世家小姐去观礼本来就足够惹人非议了,你还让青峰去接我,怕是明天你我二人的风头都要盖过那两位新人了。”
如今她既然已经答应凌霜暂时归属到东陵沉的阵营,就不能跟安离昇在明面上表现的太过亲密。
东陵沉的眼光毒辣得很,以他的心思,绝对很快就能猜出他们的关系。
安离昇挑眉,“这是将军府与皇家联姻,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要去,你是觉得你宋家还不够资格吗?至于青峰那儿就更无需担忧,我会让他安排好的。明天有好戏看,你确定不要去?”
宋馨凝神看他,“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是我,”安离昇轻笑,故作神秘道,“总归你去了便知道了。”
宋馨抿唇,想了一路,抵不过他的循循善诱,最终点头答应了。
方回到西苑,青雪便从梨花树下迎过来,忧声问她,“小姐没事吧?”
“你没睡?”宋馨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青雪定定摇头,正色道:“卫将军刚来的时候,奴婢便察觉到了,只是奴婢担心在院子里同他打斗起来会惊动府里的人,凭白给小姐惹来不必要的口舌,便等他将小姐掳走之后追了上去。后来一路跟到月牙湖,我看见公子的燕隼在湖面上飞,便知道公子应该也在附近,就先行回来了。”
“原来如此。”宋馨淡淡点头。
她就说,安离昇怎么可能出现的那么及时,原来有帮手。
“我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卫卿.......算了,睡觉吧,明日一早随我去将军府观礼。”宋馨轻轻拍了下青雪的肩膀。
青雪颔首点头,而后送她回房。
翌日一早,宋馨方睡醒,青雪和迎冬便推门进来了,夏陵游紧随其后,满面红光。
“碰到什么大喜事儿了,说来听听?”宋馨含笑打趣他。
夏陵游扬眉,“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吗,将军府今日大喜,听说新郎官消失了整整一个晚上,清早才被府里的侍卫找到。也不知道卫将军昨夜去了哪儿,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湿淋淋的,连路都走不成了,还好你跟他早早退亲了,不然今日的新娘子若是换成你,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笑话。”
宋馨敛眉轻笑,“消息打听得很灵通嘛。”
“那是自然。”夏陵游得意扬眉。
站在身后为宋馨梳头的迎冬努努嘴,对卫卿依旧存着几分怨念,“小姐这么好,卫将军还要退亲,他一定会后悔的,奴婢听说凌霜郡主可不是什么善茬。”
宋馨淡笑不语,梳好发髻,默默走到屏风后面换上一条水蓝色罗裙,脚腕间璎珞如翡翠,胭脂扫蛾眉,比百花更为娇媚。
夏陵游见她出来,蓦然愣了神,旋即轻笑,“你这样,倒像是去抢新娘子风头的。”
宋馨闻言,扭头看看铜镜中的自己,也觉得今日的妆容化的比寻常艳丽了一些。
第451章:登徒浪子
“身上这些首饰都摘了吧,成亲的人又不是我,打扮这么好做什么。”
迎冬皱皱眉,有些不乐意,“小姐就是要这样打扮才行,卫将军大婚,虽然那凌霜郡主不见得比小姐厉害,可她是皇亲国戚,城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小姐您的笑话呢!如果您就素面朝天的去了,岂不正中他们下怀,小姐,该有的排场和体面,一点都不能少啊。”
夏陵游闻言,点头道:“迎冬这话说得倒是在理,我看也别摘了,总不能真让别人笑话了。”
宋馨侧目看青雪,见她也连连点头,无奈只好作罢。
出府的时候,宋正德父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宋长青瞧见她这身打扮,眸中倏尔露出一抹亮光。
“馨儿今天好生漂亮,大哥险些都认不出来了。”
宋馨瞥眼瞪他,“原来大哥一直都觉得妹妹以前不好看吗?”
宋长青温笑,“哪有,我的妹妹自是倾城绝色,只是今日格外与众不同罢了。”
宋馨听罢,笑了笑,这才放过他。
宋正德看看兄妹俩,慈爱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发吧。”
兄妹二人齐齐点头,宋长青随宋正德上了第一辆马车,而宋馨和青雪则坐在后面的马车上,迎冬留在府上照顾霍九儿,至于夏陵游,宋馨出府的时候,他就不知所踪了。
宋家父子的马车先行一步,宋馨乘坐的马车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方行到城东大街上,一辆通体墨色的马车从拐角处驶来,“砰”地一下同宋馨的马车撞在一起。
青雪眼疾手快地护住宋馨,车厢下的车轮“吱呀”一声缓缓停下。
“怎么回事?”
宋馨掀开车帘下去,一看见安离昇的马车,脸顿时青了。
他说会让青峰安排好,原来就是这么安排的?
前面的宋家父子听到动静,也从车上下来,宋长青一瞧见安离昇,心中便明白了大半。
彼时的安离昇站在车前,敛眉瞧了眼宋馨的马车,脸不红心不跳,说话的语气很是诚恳。
“宋小姐,本相的车夫没看好路,冲撞了宋小姐,本相代为道歉,还望小姐莫怪。”
三辆马车堵在路中间,就是不想引人注意都难,行人纷纷驻足,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宋馨。
安离昇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别说撞坏一辆马车,就是把人撞坏,宋家估计都不会说什么吧。
果然,宋馨强忍下心头的恼意,眯眼笑道:“无妨,下次小心一些便是。”
安离昇看看宋家父子,又看了看宋馨,温声道:“宋小姐可是要去将军府参加喜宴?这马车坏了,只怕用不成,不如本相送小姐一程如何?就当本相给宋小姐赔罪了,还望宋小姐赏脸。”
宋馨忍不住磨牙,他姿态都放这么低了,她还能拒绝吗,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如此就有劳安丞相了。”她咬牙轻笑,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脚。
早知道要闹出这种事,她打死都不去将军府了。
宋正德见宋馨上了安离昇的马车,皱皱眉,本想上前阻拦,却被宋长青挡住了。
“爹,马上到吉时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宋正德回过神,见安离昇的马车都开始动了,抿抿唇,终是重新坐了回去,心里却一直觉得那里怪怪的。
道路很快恢复畅通,一干行人看着已经离去的马车,眼底同样溢满疑惑。
“这就完了?我还以为安丞相会赔宋小姐一辆马车呢。”
“你想什么呢,宋小姐又不缺银子,差那一辆马车吗,再说了,就是安丞相要赔,宋小姐也不见得会接受啊。”
“你们有没有觉得,安丞相和宋小姐还挺相配的,两人站在一起,真像一对妙偶佳人。”
“嗤,说什么呢,我听说安丞相眼界高着呢,这京都城就没有他能看上的女人。”
“那还不能出现个例外啊,宋小姐仁慈善良,出身又不低,说不定真能被安丞相瞧上呢。”
.............
一群人围成一团争论不休,而此时的马车上,宋馨同样没好气地瞪着安离昇。
“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京都城这种是非地,暗中不知遍布了多少人的眼线,他竟然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让青峰撞马车,现在是没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可万一发生了呢。
安离昇挑眉轻笑,“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青峰的能力?”
自大又自负的家伙。
宋馨抽着嘴角忍不住腹诽。
安离昇笑了笑,忽然伸出一只手拥住她,“生气了?”
宋馨脸色霎红,眼神警告他注意分寸。
青雪默默把头扭向车外,险些把耳朵也堵上。
宋馨瞪他一眼,忍不住挣扎起来。
安离昇却把手缩得更紧,“馨儿,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待会儿到卫家就抱不成了。”
“以前我还真以为安丞相不近女色,没想到也有这般登徒浪子的时候。”宋馨伸手戳戳他的前胸,嗤声打趣。
安离昇不动声色的按住她的手,“那也是要分人的,世上女子千娇百媚,唯有你能让我倾心,所以你看,我能遇上你多不容易,余生可一定要对我好一些才是。”
宋馨红着脸轻嗤,“安丞相,你还能再不要脸一些吗?”
“能。”安离昇淡笑,狸目直直望着她胸口。
宋馨回过神,鼓起腮帮子用力推他,“流氓!”
安离昇低低笑了两声,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好好的。”
宋馨才不信他这话,撇撇嘴刚准备回应,马车却突然停下了。
“公子,宋小姐,将军府到了。”
安离昇淡淡应了一声,有些舍不得的收回手。
宋馨眯眼轻笑,起身和青雪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安离昇紧随其后。
“宋宋!”
方迈出一步,不远处忽然传来段红绫的声音。
宋馨眉眼明媚,待她近前,温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她虽然将问仇给的医书交给了叶引歌,可平日去忘忧堂看病的病人实在太多,小丫头还抽不出空钻研,时隔两个月,也不知段行止如今怎么样了。
段红绫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挽着她的手说:“这么大的喜事,国公府若是没人来,卫将军怕是要生气了。”
宋馨微微敛起秀眉,“段世子好些了吗?”
第452章:来势汹汹
段红绫的目光突然变得黯淡起来,“说不上好,不过吃了小神医的药之后,比起以前已经精神许多了。”
宋馨淡淡点头,并没有把叶家医书的事告诉她,万一小歌儿找不到救段行止的法子,岂不是让阿绫空欢喜一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她知道。
段红绫不知她心中所想,视线忽然移到安离昇身上,“你怎么会和安丞相同乘一辆马车啊?”
宋馨心中一顿,不动声色道:“哦,来将军府的路上,我的马车被安丞相的马车撞坏了,没办法,只好让他捎带我一程。”
段红绫看着安离昇一片淡然的神色,微微颔首,信了宋馨的话。
段红绫和宋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正要进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通报,原是太后来了。
宋馨回过头,见轿撵旁还跟着东陵沉,水眸不由一眯。
新娘子身为皇亲国戚,来道贺的自然不能少了皇室中人,梅太后是凌霜的姨奶奶,而东陵沉自幼又和凌霜一起长大。一个皇帝生母,一个皇子,这排场也足够大了,而皇上那边也不知怎么想的,许是为了体现自己对忠臣晚辈的怜惜之心,竟然派萧瑾言随梅太后同行。
太后娘娘亲自前来证婚,将军府自是不敢怠慢,卫家二老及一众早到的大臣们亲自出来迎接了。
段红绫极识趣的拉着宋馨退到一旁,与安离昇站在一起。
两人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东陵沉还是一眼瞧见了宋馨,只怪她今日打扮的太过显眼,加上东陵沉现在对宋家正上心,故而想忽视宋馨都难。
水蓝色的罗裙明净淡雅,裙摆上还绣着一朵莲花,她一头秀发被悉数挽起,发尾处插着一支翡翠金步摇,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东陵沉启唇一笑,转瞬便瞧见一袭紫衣的安离昇。
安离昇负手在后,淡淡扫了他一眼,眸底看不出丝毫情绪。
东陵沉敛眉同他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而后扶着梅太后往里面走。
而一旁的萧瑾言瞧见安离昇这袭紫衣,再瞧瞧自己身上这袭暗紫色的华贵宫服,心头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覆上一抹欣喜。
那天在宫宴上,她看见宋馨和安离昇穿着同色的衣服,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心里颇为不悦,如今再看,他应该只是偏爱紫色罢了。
这个发现让萧瑾言心中连日来的阴霾顿时消散,眉心之间霍然清明。
宋馨能明显察觉到萧瑾言的变化,不禁疑惑地皱皱眉。
这个时候,东陵沉和梅太后都已经走进将军府的大门了。
卫家二老及一众大臣拱手作揖,梅太后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未发现卫卿的身影,老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悦。
“卫老将军,大喜之日,新郎官应该在前厅招呼宾客才是,不必要的事,就不要让他去做了。”
卫冕心头一怔,悟及太后话中的意思,沉声对一旁的卫夫人说:“快去把卿儿叫过来。”
卫夫人脸上闪过一抹难色,然而很快便收敛了,她福身向太后行过礼,接着领上两个嬷嬷往后院走。
卫冕含笑将梅太后请进前厅,诸位大臣们的脸色一时之间也变得颇为精彩,像统一戴上一张人皮面具,笑得客套而虚假。
段红绫瞧着这些人,颇为不耻的哼了一声,“一群惯会逢场作戏的人,东陵有这样的朝臣,内里不变坏才怪。”
宋馨闻言,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若是被人传进皇上耳中,你国公府怕是要惹上大麻烦。”
段红绫挑挑眉,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啊,国公府可是东陵的功臣之家,如今更是名存实亡了而已,我爹手里一没财权二没兵权,皇上没必要除掉我们。”
“你倒是看得明白。”宋馨温笑,心里却有些感慨。
她本以为段红绫性子直爽不流于世,如今看来,她也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在贵胄之家长大的子弟,有哪一个是真正的纨绔,柳下荫这些年若是在柳温身边受教,如今根本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有几位大臣注意到安离昇,纷纷迎上前同他攀谈起来。
宋馨瞥了一眼,百无聊赖的拉着段红绫往将军府后花园走。
“宋宋,你对将军府好像很熟悉呢。”
段红绫跟在她身后,扬唇开口。
宋馨淡淡应了一声,“当初我和卫将军还没有退亲的时候,来过卫家几次。”
段红绫了然点头,突然很霸气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宋宋,将军不娶你,是他的损失,你值得嫁给更好的男人,我觉得安丞相就不错。”
宋馨闻言失笑,“你从哪儿觉得他不错的?”
“朝臣都说安丞相是皇上的宠臣,所以这官职才会一升再升,可他们却都忽视了安丞相的本事,他解决龙城水患,抓贪腐之官,又处理了北蛮的问题。放之朝中,哪个大臣及他十分之一,而且安丞相洁身自好,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也不去风月之地,你说他还不够好吗?”
宋馨敛眉笑她,“你对安丞相了解的这般清楚,别是看上他了吧?”
段红绫扬唇,“我才没有看上他呢,一件衣服做得再好看,若不适合自己,即便穿在身上也是百般别扭。再说我爹又不需要我光耀门楣,何必拿儿女的婚事去讨好谁,你看看我大哥就知道了,他是国公府世子,而云姐姐的身份还远不及你尊贵,我爹不照样同意他们了。”
宋馨闻言,抿抿唇,忽然不说话了。
段国公是在段行止的婚事上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所以才不得不同意的吧,她倒没看出来,段雄有多喜欢云水瑶。
“宋馨!”
正沉默间,凉亭外突然走近一道高大的身影。
段红绫瞧了眼那人身上的喜服,颇为仗义地挡在宋馨面前,“卫将军,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两家订好的婚事说退就退,如今又来纠缠宋宋,这将军脑子里是不是装了浆糊,而且看他这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分明是要找麻烦的,她可不能让宋宋被欺负了。
卫卿极为不悦地瞪段红绫一眼,“让开,我找宋馨有事。”
第453章:不识好歹
段红绫嫌弃地笑了两声,“卫将军,今天是您与凌霜郡主的大喜之日,您不去前厅招呼宾客,反而来纠缠前未婚妻,您不觉得失礼吗。”
“前未婚妻”四个字被她咬的很重,直让卫卿听得面红耳赤。
“段红绫,别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我就不敢动你,本将军可没有受过什么男人不得打女人的古训。”
段红绫一听,态度更加不客气,“哟,久闻卫将军武功高强,刚好小女子在武学上也颇有些造诣,将军若想动手,小女子就只好奉陪了。不过我还是奉劝将军一句,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将军便是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多少也该顾及一下旁人才是。您若是还有丁点儿怜悯之心,我就求求您放过宋宋吧,你还嫌自己给她招惹的非议不够多吗?”
卫卿闻言一愣,看看她身后的宋馨,声音忽然软了几分,“我只跟宋馨说几句话。”
段红绫语气强硬,“不可……”
“阿绫,你去我们方才经过的假山旁等我吧,我没事的。”宋馨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温声打断她。
“不行,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段红绫摇头,目中带着担忧。
宋馨轻笑,“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我想,卫将军也不希望自己余生都不得安宁吧?”
她淡淡说着,敛眉看卫卿。
卫卿低低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段红绫沉声提醒她,离开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卫卿一眼。
卫卿不为所动,装作没看见。
而等段红绫的背影消失之后,卫卿蓦然抬脚向宋馨迈进一步。
宋馨霍然亮出手中准备已久的银针,眯起眼睛危险地看他,“卫将军若是不希望自己待会儿连礼都行不成,大可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昨天晚上弄晕我的人,是你?!”卫卿看着那根银针,反应到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宋馨勾唇冷笑,“如果不是卫将军相逼,小女也不会出此下策。”
“那把我推下水的人,也是你?!”卫卿近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了。
“不是。”宋馨抿唇摇头,多余的话只字未说。
卫卿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个女人对他还不算太狠心,面上的厉色却未消减半分。
“宋馨,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对本将军,你是第一个。”
“所以呢?”宋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卫卿目光阴鸷的盯着她冷笑,“昨晚的事,本将军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终有一天你会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宋馨的声音也一瞬间沉下来,“这句话,应该是我对卫将军说才是,昨晚你趁我熟睡将我掳走,我念及将军今日还要大婚才好心放过你,不然你现在早被我告到宗人府身败名裂了。”
卫卿不以为然地挑眉,“宋馨,我不相信你会真这么绝情。”
她昨晚只是弄晕他,而没有做别的事,可见她心里并没有多讨厌他。
宋馨脸上神色没有半分缓和,“卫将军,恕我直言,有时候你真的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在某些人心里,你可能是块绝世珍宝,可在我心里,你真的什么都不是。小女素来不喜同什么人结怨,因为被我记恨上的人,下场通常都不怎么好,将军若是还想多过几天安宁日子,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我不介意给您制造些麻烦。”
说完,她便闪身离开。
卫卿呆愣在原地,久久回味着她那番话,过了良久,双手突然紧紧握成拳。
宋馨,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在这世上,你只能是本将军的人,不管我要不要你,你都是我的!
离开凉亭后,宋馨转了一道弯瞧见了站在假山旁的段红绫。
“他没为难你吧?”段红绫一脸担心地迎上来。
宋馨轻笑,“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他卫家的后花园,他不敢对我如何,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
“什么担心不担心的,我们是好朋友,说这句话就见外了,不过你以后还是离卫卿远一点儿得好,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呢。”
宋馨颔首点头,蓦然听见前院鞭炮齐鸣,便知吉时到了,于是和段红绫齐齐往前院走。
卫卿站在将军府门口踢轿,气息有些喘,脸色通红。
宋馨想起他刚刚还在后花园,应该是急步跑过来导致的,暗骂了一句活该,而后趁所有人都在看两位新人,默默走到安离昇身旁侧目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对拜堂成亲这种事不感兴趣呢。”她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
“是不感什么兴趣,”安离昇勾唇,“不过提前看一遍,知道大致都有什么礼节也好,日后免得闹笑话,你也好好看着,一回生两回熟,等你做新娘子的时候,就不紧张了。”
宋馨耳根通红,偷偷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知道安丞相第一次当新郎官的时候,会不会紧张呢?”
安离昇很认真的想了想,抿唇轻笑,“我不会紧张,更多的应该是害怕,一想到要把一只这么厉害的小野猫娶回家,心里自然是怕的。”
宋馨手下的力道重了几分,咬牙道:“既然这样,我觉得安丞相还是孤身终老比较好呢。”
“那怎么行,”安离昇捉过她的手轻笑,“猫爪子虽然厉害,可我一定能将她化成绕指柔。”
宋馨满心羞褐,红着脸不再说话了。
不远处,一双沉郁的杏目将两人暗中的小动作丝毫不落的看进眼里,白皙秀手突然用力抓紧了暗紫色的水袖。
凌霜穿着一身凤冠霞帔从红轿中走出来,卫卿牵着红绸一端与她并肩走进高大的朱门,安离昇的目光在卫卿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忽然扬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你笑什么呢?”宋馨不解。
安离昇勾唇,“笑卫卿不识好歹。”
宋馨被他这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皱眉,见宾客们都要回去观礼了,连忙挣开他的手。
东陵沉眼尖地瞧见她眉角一闪而逝的慌乱,等她走过来时,忽然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宋小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第454章:鸡犬不宁
宋馨心头微怔,以为自己和安离昇方才的举动被他发现了,强忍住内心的慌乱不解反问,“二皇子此话怎讲?”
东陵沉淡笑,蓦然伸出一指点在她额头上,“这里写了四个字,知道是什么吗?”
宋馨闪烁着困顿的大眼睛等他下文。
东陵沉微微一笑,敛眉道:“这里写着――我很心虚,现在我倒有些好奇,宋小姐是不是真做过什么了。”
宋馨有些恶趣味的耸肩,“那你猜呀。”
言罢,便沉下脸越过他往前厅走。
东陵沉盯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倏尔察觉到一记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然而等他去寻时,那视线又突然消失了。
东陵沉暗暗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地走进前厅。
卫卿和凌霜正在拜天地,宋馨站在安离昇不远处,偷偷瞧了眼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夫妻对拜!”
正在沉思间,礼官已喊到第三声,卫卿和凌霜齐齐转过身彼此相对而跪,卫卿弯下身跪拜,没想到确实一弯到底,直接栽到地上去了。
“卿儿!这……这是怎么了?”卫夫人坐在高堂上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
宋馨想起安离昇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顿了顿,便知此事八成跟他脱不开干系。
不过这时辰掐算的未免也太准了些,刚刚让卫卿撑到行完礼,又这么巧,在众目睽睽之下晕过去,堂拜完了,笑话也闹成了。
她瞧着被人紧急扶下去的新郎新娘,暗道安离昇腹黑。
段红绫站在她旁边咋舌,“宋宋,我现在真有点儿心疼凌霜郡主了。”
“怎么说?”宋馨扭头看她。
段红绫啧声道:“将军的身体未免也太差了,虽然婚礼上难免会忙碌一些,但他居然晕过去了,啧啧,还好你跟他退亲了。”
宋馨嘴角一抽,薄唇突然扬起一抹痛快的笑意,笑过之后又觉得感动,安离昇为她做的,着实太多太多了。
礼堂上虽然出了变故,不过宴席还是不能少的,宋馨和段红绫坐在一起,听着旁边的贵妇们暗自讨论卫卿昏倒的缘由,突然发现,从她进府到现在,还从未见过阮书瑶。
那个女人一心想做将军夫人,虽然不会蠢到明目张胆的在礼堂上大吵大闹,但也绝不会这么平静地就让卫卿和凌霜拜堂成亲……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宋馨暗暗猜测,一边漫不经心的吃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东陵沉沉郁的目光时不时向她瞥过来,她不是第一次察觉到,不过她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吃饭,除他之外,还有一抹凌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起码有一盏茶的时辰之久了。
她拧眉抿了抿唇,偏过头与凌霜说话,眼角余光却四下寻找着,最终定格在主桌上的萧瑾言身上。
自从萧瑾言进宫做了贵妃之后,她跟她之间的来往就少了,也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个瑾贵妃早已褪去一身稚嫩和单纯,学会将自己的心思都牢牢藏于腹中,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别人。
不过,她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惹到萧瑾言吧?
宋馨拧拧眉,百思不得其解。
而萧瑾言似乎已经察觉到宋馨发现自己了,缓缓举起酒杯与她摇摇敬酒。
宋馨暗道她好敏锐的洞察力,敛去心惊,默默点头回礼,而后转过身再不看她。
吃罢饭后,宾客们并未散去,毕竟时辰还早,东陵人成亲可是要一直闹到晚上才算结束的。
将军府的管事嬷嬷领着诸位女眷去后花园休息闲聊,宋馨和段红绫进了一处精致雅静的小轩内,青雪默默跟在她身后,里面已经坐了几位女眷,见宋馨进来,齐齐噤声扭过头看她。
段红绫觉得浑身不自在,拉着宋馨转身,“宋宋,我看咱们还是去别处吧。”
宋馨也不喜欢待在这里,这些贵妇们个个瞧着和蔼温婉,可聚到一起,还不知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惯不讨人喜欢的。
两人沿行一路,又去了后花园的凉亭,这里已经很靠近内宅了,不过闲杂人等倒是没有。
段红绫端起石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忽然戏谑笑道:“宋宋,你说卫将军今天在礼堂上昏倒,以凌霜郡主的性子,会不会闹得将军府鸡犬不宁?”
宋馨想起在醉仙居中,仿如脱胎换骨的凌霜,敛眉问段红绫,“凌霜郡主什么性子?”
“刁蛮任性呗,她们出身在皇家的公主郡主不知道是不是都这样,你看东陵素先前的样子,跟凌霜简直像一对亲姐妹似的,后来虽然出事了,不过我倒觉得她现在比以前有趣多了。”段红绫嘴中迭迭不停。
宋馨淡笑不语,心想凌霜若还真同以前一样,说不定会大闹将军府,不过如今的凌霜绝对不会。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如何留住一个男人的心,不过她跟阮书瑶的段位谁高谁低,那就不能妄下推断了。
两人正在闲聊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段红绫当即从石凳上站起来,一脸戒备地查找声音源头,目光稍稍一定,扔下宋馨就往内宅跑。
“哎阿绫……”
宋馨在后面唤她,与青雪对视一眼,随后跟上。
那道声音很尖锐,不止她们听见,在花园中散步的贵妇们自然也听到了,不少人带着一脸的好奇往这边走来,一瞧见宋馨,眸中又蓦然闪过一丝失望。
“宋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敛眉摇头,“刚刚不是我叫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闻言,脸上又恢复疑色,三三两两的挽在一起往内宅走。
宋馨担心段红绫,随后跟上去。
众人方走进一处小院子里,段红绫突然红着脸从一间厢房跑出来,一看见宋馨,就往她跟前凑。
“宋宋,里面,里面……”
里面?
诸位贵妇竖起耳朵,静听段红绫下文。
段红绫却挥着手,半天说不出话,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人站不住了,几步上前走进厢房内,接着大叫一声慌里慌张地出来。
“将军怎么可以这样,这简直……简直太伤风败俗了!”
其余人听得懵然不知所以,而宋馨旁观那位贵妇和段红绫的脸色,已经猜到里面发生了何事。
第455章:匪夷所思
她前两世都嫁过人了,自然不比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贵胄小姐们,不过卫卿不是晕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人……
那同他颠龙倒凤的女人又是谁?阮书瑶?多半有可能是。
只是想不到那个女人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先前还真是高看阮书瑶了,这个办法,除了会让她和卫卿双双名誉扫地,根本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别的结果。
梅太后和卫家二老很快便收到消息赶过来了,而宋馨也没有猜错,同卫卿苟合在一起的女人果然是阮书瑶。
彼时卫卿和阮书瑶双双跪在地上,身上虽然穿了衣服,可满屋子的旖旎之气依然挥之不去。
梅太后目光凌厉地盯着阮书瑶,沉声道:“卫老将军,此事,你是不是应该给哀家一个交待。”
卫冕连连点头,却气得脸色铁青。
“畜生,当着太后娘娘的面,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卿梗直脖子一句话也没说,细看之下,他眉眼之中闪烁着一抹晦暗的微芒,双目无神的望着卫冕。
宋馨暗觉怪异,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就算再怎么饥不择食,卫卿也绝对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和阮书瑶缠绵在一起。
空中的气味久久消散不去,青雪偷偷递给她一条手帕,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这屋里有迷香。”
难怪……
宋馨了然的点点头,她就说卫卿绝非这种不知轻重的人。
东陵沉皱皱眉,应该也察觉到了,颔首走上前说:“皇祖母,这里有些不方便,有什么话,我看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
梅太后冷哼一声点头,拂了下袖子先行出去。
一众人也跟着转身,跪在地上的阮书瑶一看见宋馨,突然像疯了一样朝她跑过来。
“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和将军的对不对?你气恼将军同你退亲,所以你要在大婚之日上闹出这样一桩事,好让将军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宋馨,你好狠毒的心肠!”
宋馨转身看她,目光冷凝,“阮姑娘,你和将军都是大人,不是那种给颗糖就能被骗到的三岁小儿,我要是真有这种轻轻松松便能陷害到你们的本事,你以为,将军还会顺利同我退亲吗?自己行事龌龊,就不要看谁都脏。”
她真要被阮书瑶笑死了,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找出说辞污蔑她,这种本事,也真没谁了。
卫冕的脸几乎已经气成猪肝色,“胡闹什么,还不赶紧穿好衣服滚出来!”
他现在万般后悔,当初就应该听夫人的话将阮书瑶早早送出去,不然今天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卿儿娶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凌霜郡主。皇上虽不见得有多宠爱她,但在太后娘娘眼里却是一块宝,这下跟皇室,怕是要交待不清了。
阮书瑶被卫冕吼得浑身一怔,不甘心的抿抿唇,与宋馨稍稍错开几步。
众人走出院子之后,卫夫人已将那些贵妇们领到前院去了,宋馨和段红绫对视一眼,正要离开,梅太后却忽然叫住她们。
“两位小姐是最先发现这件事的人,那女子又口口声声说是宋小姐陷害的她,哀家看你们还是留下把这件事说清楚吧。”
宋馨心头一怔,扭过头怪异的看梅太后一眼,随后颔首点头。
卫冕请梅太后进了一间敞亮的屋子,彼时凌霜郡主收到消息,也匆匆赶过来了,一身喜服还没有换掉,如今看来甚是讽刺。
“霜儿,哀家可怜的孩子,这让哀家怎么向你爹交待啊……”梅太后一看见凌霜,忙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凌霜面上是出奇的平静,不过声音却极冷冽,“姨奶奶,那个贱人呢?”
梅太后稍稍收敛了目色,“马上就过来了。”
凌霜眯眼冷笑,福身在太后身旁坐下。
宋馨眼观鼻鼻观心,总觉得凌霜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正常一个新娘子,若是在大婚当日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和别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怕是早气得哭闹起来了,反观凌霜却如此的平静,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过了一会儿,卫卿和阮书瑶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虽然两人都换了新衣服,重新整理过仪容了,不过阮书瑶眸中依旧露着一脸媚态,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可见方才战况之惨烈。
“贱人!”
凌霜突然走上前,“啪”的一巴掌狠狠扇上去。
而阮书瑶身子一扭,竟直接栽进了卫卿怀里。
宋馨淡淡瞧着这副景象,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东陵沉扭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忽然悄无声息的走至她身侧。
“这件事,和宋小姐当真有关吗?”
宋馨敛眉看他,“二皇子说的什么话,小女子怎敢这么做,凭白坏人姻缘,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东陵沉低低笑了一声,“别人或许不会,不过宋小姐么……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他淡淡说着,笑得很欠揍,宋馨暗暗握紧了双拳才没有一巴掌招呼上去。
“二皇子,如果我真有心对付卫卿和阮书瑶的话,他们的处境绝对会比现在更难堪。”她咬牙笑道。
东陵沉扬眉,似乎丝毫不意外她会这么说,“宋馨,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女人,卫卿没娶到你,是他这辈子的遗憾。不过如今你既然已决心归属到本皇子这边,那我索性也把话给你扔在这儿,本皇子不需要朝三暮四的幕僚,希望有一天,你不会给我亲手杀了你的机会。”
这是在警告她不准叛变了?
不过他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吗?
宋馨微微扬唇,轻笑一声,颔首道:“二皇子,小女子相信,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
因为到那个时候,你绝对已经没有拔刀的机会了。
东陵沉却以为她是对自己心生忌惮,笑了笑,拂袖与她退开一些距离。
正中央,凌霜依旧磨牙霍霍地站在阮书瑶面前,而阮书瑶则孱弱的趴在卫卿胸前,半张脸肿成山高,可见凌霜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卫卿,你给本郡主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你却和这个贱人在房间里……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卫卿缓缓抬眸看向凌霜,沉默良久,语中苦涩地退出三个字,“对不起……”
第456章:哑口无言
卫冕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大步走上前狠狠踢了卫卿一脚,直接将他踹得跪地不起,“畜生,你把我卫家的脸都丢尽了!好好给我跪着向凌霜郡主认错,她不原谅你,你就永远都别想起来!”
宋馨不着痕迹地扬起眉,眸中满是讥讽。
当初卫卿因为阮书瑶,执意要同她退亲的时候,阮书瑶带着人去宋家要验身的时候,她倒是没看见卫冕站出来帮她说过一句话。如今却这般维护凌霜,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凌霜才是他的孩子呢。
她上一世可真是个榆木脑袋,竟然觉得卫家只有这二老才是真心待她,如今细细想来,他们何尝没有夹杂别的心思。
卫卿大概是觉得给一个女人下跪,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挺直了脊背想站起来,不过还未动,卫冕便让人把他压住了。
“你给我说清楚,方才你在礼堂上明明晕过去了,你母亲让人将你扶到新房休息,如今为何会出现在内宅?”
卫卿揉揉眉心,语气透着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我也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而华儿她睡在我旁边……”
凌霜微微凝神,指着阮书瑶厉声问:“你呢,无缘无故,你为何又会出现在将军睡觉的地方!”
阮书瑶被凌霜扇了一巴掌,似乎心有余悸,身子微微一颤,环视满屋子的人,故作弱者姿态。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后院忙碌的时候,我听见府里的下人说将军晕倒了,便端了一碗参汤打算去看看他。结果刚走进屋里,便觉眼前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传出一股燥热,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将军,努力向他走过去,还未近前便不省人事了,待我再次醒来之后,段小姐便出现了。”
这话无疑是祸水东引了。
段红绫瞪着阮书瑶,当即炸毛,“什么叫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刚好出现在屋子里,你自己做了龌龊事,不要冤枉本小姐行不行。要不是以为将军府闯进了什么刺客,你以为我真乐意看见你跟将军在床上……”
“那段小姐又是怎么发现卫将军和这位姑娘的?”坐在一旁的萧瑾言淡淡开口。
段红绫撇撇嘴,扬眉道:“我和宋宋当时坐在凉亭里喝茶,突然听见后院传来一道尖叫声,于是立刻被声音吸引过去,那声音很大,不止我,后花园中不少女眷都听到了,瑾贵妃若是不相信的话,大可差人去问问。”
“段小姐的话,本宫自然还是信的。”萧瑾言敛眉笑了一声,忽而又道,“只是,若本宫没记错的话,来参加婚宴的女眷们都在后花园或者几处小轩中闲聊,段小姐和宋小姐怎会那么巧,偏偏坐在离内宅最近的凉亭中?”
宋馨听着这话,忽然皱皱眉,有些看不明白萧瑾言。
东陵沉同样扭过头去看她,眼底一片沉郁。
段红绫也听出萧瑾言这话有些不怀好意,耸耸肩,无所谓道:“花园里的人太多了,我和宋宋都喜欢安静一点儿的地方,贵妃娘娘,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特殊嗜好,这应该不犯法吧?”
萧瑾言嘴角笑意不减,“自然不犯法,本宫心下也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还望段小姐莫怪。”
“小女岂敢。”段红绫扬眉,低低哼了一声。
而地上的阮书瑶已经回过神,敛眉瞪着宋馨说:“是你,一定是你,不然整件事情绝对不会这么巧,我一进屋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来,绝对是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故意弄晕我和将军,然后陷害我们!”
宋馨已经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了,她现在相信是有人在背后陷害阮书瑶和卫卿了。阮书瑶刚刚被发现的时候,也是一脸震惊,可见这并不是阮书瑶自己的计划,不过随随便便就把罪名安到她头上,是不是太草率了。
有人想让她死,临死之前她还想给自己拉个垫背的?
宋馨在心中冷笑,沉吟半瞬,神色平静道:“阮姑娘,你说我陷害你和将军,可有什么证据?若是空口胡言,我就要去宗人府告你一个污蔑之罪了。”
阮书瑶丝毫没有被她吓到,反而理直气壮的直起身子说:“在这里只有你最有动机做这件事,你痛恨将军和我,所以才会对我们下手,宋馨,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
得,又把话说回去了。
宋馨无言看她,目光有些凌厉,“今日是卫将军和凌霜郡主大喜的日子,凌霜郡主是我好友,陷害将军,就形同害她。阮姑娘,我不是你,行事做人,我还是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儿的。你说我陷害你们,那我倒要好好问问你,将军那么巧在礼堂上昏倒,而你刚好又去给将军送参汤,这难道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吗?退一万步讲,就算将军突然晕倒与我有关,那我又如何算得准你会不会去看望将军,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阮书瑶一怔,顿时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段红绫瞥她一眼,适时开口,“还有啊,从清早入门开始到喜宴结束,宋宋一直都跟我待在一起,房间里有迷香,她偷偷放进去肯定要耗费一些时间。
但事实是,我们二人分开的时间远不超过一刻钟,而且还是在拜堂之前,若她是在拜堂前动的手,那房内的迷香肯定在你进去之前就烧完了。
拜托你下次污蔑人的时候能不能动动自己的脑子,当初你不由分说带上人去宋家验宋宋的身,我就觉得你这个女人挺有心机的,没想到如今自己作死,还要强拉上宋宋垫背。
你怎么这么恶心啊你,我看是你想嫁给卫将军,所以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吧。”
段红绫说完,房内众人的眼神就更为厌弃了。
阮书瑶见状,红着眼楚楚可怜地轻轻拉住卫卿的喜服,“将军,你是相信华儿的对不对?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只是想给您送一碗参汤而已。华儿答应过将军的,只要能待在您身边,华儿可以不要任何名分,将军,你相信我,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会让你当众出丑……”
第457章:阴魂不散
卫卿脸上闪过一抹动容,抿抿唇方要开口,一旁的凌霜又冷然笑道:“将军,你只看得到她对你的心,那我呢,我何尝不是爱了你多年,今日能如愿嫁给你,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我想把它当成一份美好的回忆牢牢印在脑海之中。可你们呢,你们为何要在我的回忆上撒下污点,我屈尊降贵的嫁给你,难道就是任由你这么侮辱的吗?”
卫卿语中一滞,想说的话顿时又堵了回去。
梅太后老眼沉溺地问卫冕,“老将军,说到底这是你将军府的家务事,只是如今霜儿已经嫁到卫家,也算卫家的一份子。大婚之日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无论如何,你也应该给霜儿一个交待!”
卫冕冷汗连连,抿抿唇,看向凌霜说:“郡主和卿儿已拜过堂,便是我卫家的媳妇了,今日之事着实是卿儿有错在先,如今我当众向太后娘娘诚明,将军府未来的嫡孙只能是郡主所出,至于阮书瑶应该怎么处置,就全权交给郡主做主吧。”
宋馨闻言,微微勾起唇角冷不丁笑了一声。
卫冕这话说得当真玄妙,将军府未来的嫡孙只能由凌霜所出,便是侧面向众人言明,无论卫家将来成什么样,将军夫人之位永远都是凌霜的,卫卿绝无可能休妻。
而把阮书瑶交给凌霜处置,一来相当于是要凌霜当家做主了。
梅太后方才说过这是卫家的家务事,既是家务事,本该由卫夫人这个当家主母处理,可卫冕却假手凌霜,无疑是将卫家的掌家权间接交到凌霜手中。
二来,卫家二老都容不下阮书瑶,卫冕心中也一定确信凌霜也容不下她,所以凌霜必然会把阮书瑶赶出卫家,如此以来,卫卿到时候即便要恨,也只会恨凌霜一人,父子关系却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短短一席话就绕了这么多弯,卫冕能在朝中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
果然,宋馨刚想完,凌霜便指着阮书瑶说:“来人,把这个伤风败俗的女子给我赶出将军府,从今往后,不准她再踏进将军府半步!”
外面很快走进来两个护卫要将阮书瑶拉出去。
阮书瑶急了,抓住卫卿的手死死不放。
“将军,华儿是冤枉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华儿,要永远保护我。将军,那些话您通通都忘了吗,华儿是无辜的呀……”
卫卿黯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焦急,刚准备起身维护阮书瑶,坐在侧位上的卫夫人忽然长叹一气,闭上眼昏了过去。
“夫人!”
“母亲!”
卫冕和卫卿同时一骇,急急向卫夫人跑去,而那两名护卫收到凌霜郡主的指示,强行捂住阮书瑶的嘴将她拖出去了。
卫冕将卫夫人急急抱进内室中,喂她吃了几颗丹药,许久才见她睁开眼。
然而卫夫人只是一脸失望的看着卫卿,一句话都没说。
卫卿站在床前满心愧疚,知道因为自己的事惹得母亲怒火攻心,也无暇再顾忌阮书瑶了。
宋馨站在一侧暗暗观察众人脸色,淡雅的秀眉缓缓扬起一个轻佻的弧度。
站在前院七嘴八舌的讨论这件事的女眷们,亲眼瞧见阮书瑶被两个护卫冷漠无情地丢出将军府,眸中俱闪过一丝不耻。
而因为卫夫人临时发病,卫冕和卫卿也无心再招呼客人,当众道过歉便送宾客们离开了。
段红绫知道宋馨的马车被撞坏了,力邀她坐自己的车回去。
宋馨本来还想问问安离昇,关于后院发生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但又怕段红绫看出什么猫腻,两相一权衡,只好答应了段红绫。
由于事发的时候,诸位大臣们都在前厅,所以卫卿和一个下人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床上这件事,他们还是听女眷们说的。
宋长青凝神看着缓缓向他们走来的宋馨和段红绫,忧声问:“馨儿和段小姐没事吧?”
宋馨沉默着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安离昇一眼。
段红绫摆着手说:“阮书瑶一开始还想污蔑宋宋,不过没有成功,有我在能出什么事儿啊。”
宋家父子长舒一气,赞赏地看了段红绫一眼。
宋馨瞧着前厅的宾客相继走得都差不多了,敛眉道:“爹,大哥,阿绫说要送我回府,我们待会儿还打算去街上逛逛,馨儿就不与你们同行了。”
宋正德点点头,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他是鼓励宋馨广交朋友的,这个女儿以前的性子太木讷了,多交些朋友,总归没什么坏处。
宋长青却挑着儒目坏心眼的瞥了瞥安离昇,温声笑道:“那你别太晚回来,自己多加小心。”
段红绫勾唇,“有我保护宋宋呢,宋尚书就别担心了,我们先走啦!”
宋长青挥手相送,转过头却见安离昇沉了脸,心中暗道不好,很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本相府中还有事忙,改日再与宋大人促膝长谈,今日就先行回去了,告辞。”安离昇淡淡开口。
宋正德颔首点头,与他一同走出将军府,待安离昇上了马车,回首叫宋长青一声,父子俩也一同离开了。
国公府马车上,段红绫坐在宋馨身旁,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宋宋,我们去忘忧堂吧,我想去找小神医问问,看看我大哥的病还能不能治。”
宋馨感念她救兄心切,微微敛神,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段红绫嘴角顿时笑开,当即吩咐车夫去忘忧堂。
马车稳稳在路上行驶着,方走到城东大街伤,面前忽然被一个人挡住去路。
“宋馨,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滚下来,你有本事陷害我,现在敢不敢跟我当众对峙,下来!”
是阮书瑶的声音。
宋馨顿觉头疼的揉揉眉心,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段红绫看宋馨一眼,皱眉道:“要不我下去把她打发了?”
“不用,她若是见不到我,绝对不会死心离开。”宋馨淡淡开口,随后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阮书瑶目色微凝,脸上全然没了在将军府时的娇弱可怜姿态。
“今天的事就是你做的,对不对,我想来想去,在京都城,我只跟你一个人结过仇,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如此害我。”
哟,姑娘,你这是在跟我炫耀自己人缘好吗,你得罪过的人还要我帮你一一点出来?
第458章:冷若寒冰
宋馨扬眉嗤笑,盯着阮书瑶的脸,毫不客气道:“说实话,如果我真想在今天做什么,你就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了,明白吗?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不堪,我宋馨还不屑于用这种法子去除掉我的眼中钉。”
上一世,卫卿和阮书瑶就是将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弄到一张床上,然后污蔑她失贞,不顾她的苦苦哀求休了她。
这种经历她心知有多痛苦,所以当发现自己再次重生的时候,她发誓要让这对狗男女比她更痛上百倍,所以她怎么可能用这么愚蠢的办法就轻而易举的饶过他们。
阮书瑶目中淬火,明显不相信她的话,固执己见的站在原地厉声大吼。
“是你,你嫉恨我夺走了将军的心,又痛恨将军因为我而选择同你退亲,所以你心中不服气。人前装大度,人后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除掉我,你用狐媚手段勾引了将军,一点一点将他的心抢走,又故意在婚宴上给我和将军下迷药,目的就是为了彻底将我从将军身边赶走。宋馨,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愿的,这辈子,我阮书瑶跟你势不两立!”
宋馨扬眉冷笑,看着一旁围观的路人,蓦然向她走近两步,声音低到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知道吗?在我眼里,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想做我的对手,劝你去菩萨面前好好祈祷一下,下辈子争取有个小姐命,到时候再来考虑要不要找我报仇。现在的我有上千种法子折磨你,可我就是不想用在你身上,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太脏。”
“你!宋馨,你这个贱人!”阮书瑶怒不可遏,扬起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朝宋馨扇过去。
宋馨似早有预料一般,脸顺势一扭,脸上只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掌风,却没有丝毫痛意,而看在众人眼中,阮书瑶确确实实扇了宋馨一巴掌。
青雪急忙上前往阮书瑶胸口挥了一掌,闪身挡在宋馨面前。
段红绫也从马车上跳下来,指着阮书瑶破口大骂,“你自己伤风败俗和将军苟合,还污蔑宋宋陷害你,刚刚我们在将军府都解释的一清二楚了,不然你怎会被赶出卫家,如今你还来找宋宋的麻烦,真当我们好欺负是不是!”
路人虽然没有资格去卫家观礼,但通过这只言片语,也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看向阮书瑶的目光顿时不善起来。
“要死了,今日将军大婚,她竟然做出这种事,世上怎会有这种女人。”
“听说她跟将军早在一起了,一心想当将军夫人,如今见将军娶了凌霜郡主,怕是心里不服气吧。”
“再不服气又如何,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一个管家生的女儿,还想嫁到将军府做正室夫人,做梦呢!先前将军同宋小姐退婚,她还不知道在背后灌了什么迷魂汤呢,如今又污蔑宋小姐陷害她,切,若真是陷害,她岂会被卫家赶出来。”
……
众人听着最后一人说的话,纷纷觉得在理。
而宋馨却觉得这声音甚为耳熟,扭头一看,原来是夏陵游,唇角不禁抽了两下。
阮书瑶结结实实地挨了青雪一掌,又听着旁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顿觉无地自容,从地上爬起来便飞快跑走了。
宋馨怕外人看出破绽,捂着半边脸垂眸上了马车。
段红绫和青雪紧随其后,一上去,段红绫就吵着要查看她的伤势。
“我故意做戏给外人看呢。”宋馨放下手,露出完好无损的半边脸。
段红绫一看,猛然想起刚才好像并没有听见巴掌声,小脸不禁一沉,“好你个臭宋宋,害我白担心一场,知不知道我刚刚快被你吓死了!”
宋馨含笑看她,心中却备受感动,有这么一个时刻维护她的朋友,此生足矣。
马车依旧在路上缓缓走着,不远处的房檐下,两道身影将方才的一切悉数看尽眼里,直到国公府的马车已经消失不见,站在前面那人才淡淡笑了一声,阳光下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一双凤目锋锐而犀利。
“宋馨,你真是愈发让本皇子刮目相看了,希望以后的日子,不会过得太无聊。”
他后面站着一个黑衣男子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似乎对这话感到有些意外,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主仆二人走到主街上,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青峰驾着马车停靠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敛眉看着那两抹身影渐行渐远,忍不住提醒车内的人。
“公子,二皇子已经离开了。”
“走吧。”安离昇不清不楚的应了一声。
青峰凝神点头,扬鞭驱动马车,心里却不禁为自家公子担心起来。
这二皇子比太子和三皇子两人加起来都要厉害得多,方才他看向宋小姐的眼神中,带着赤裸裸的占有和兴致,这可真是……宋小姐身边有一个墨璟千还不够,如今再来个二皇子,他家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儿啊。
青峰忍不住在心里捏了一把汗,漫不经心地赶着马车。
车厢内,安离昇岿然不动的盘腿坐着,狸目微微阖起,看似在闭目养神,紧抿的唇角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周身气压顿时冷若寒冰。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掀开车帘看着门庭若市的忘忧堂,目色一瞬间清明。
他能看到他的小女人在里面忙碌,时不时与段红绫颦眉打趣,或帮病人抓药结账。
这是他看上的女人,此生也只能是他的,无论何人,通通都别想从他身边抢走,哪怕让他付出任何代价。
青峰察觉到安离昇放下了车帘,无奈皱皱眉,驱车离开。
傍晚,宋馨看着只剩三两病人的忘忧堂,疲惫地伸伸懒腰,合上账本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段红绫已经走了,因为小歌儿说她快找到救段行止的法子了,段红绫急不可耐地要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段国公。
彼时云老先生正在给最后一名病人诊脉,而小丫头则伏案研读医书,宋馨看了一眼,叮嘱迎秋一声,便领着青雪先行离开了。
第459章:惊世骇俗
夏陵游站在街口等她们,嘴角笑意清浅。
“宋小姐今日那出被扇脸的戏演的不错。”
宋馨莞尔,“彼此彼此。”
夏陵游微微敛眉,跟在她身旁又说:“知道你们离开之后,我在街上看见谁了吗?”
宋馨凝神看他。
“你们东陵的二皇子。”夏陵游轻笑。
宋馨只是怔了一下,脸上转瞬恢复一片淡然,这倒不足为奇,东陵沉那个人疑心太重,怕不会很容易就相信她,暗中自然是要好好观察她一番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不一会儿便回到宋家,夏陵游直奔自己院子去了。
宋馨和青雪刚踏进西苑,便愕然瞧见梨花树下坐着一抹紫影,夜风吹散一树落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而他安然坐在树下饮酒,眉眼如画,仿若一幅美到极致的风景。
“你怎么来了?”宋馨有些诧异地走上前。
安离昇淡笑不语,缓缓朝她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
宋馨面上闪过一丝红晕,慢慢两手覆在他掌心。
安离昇紧紧握住,轻声问她,“今天的戏好不好看?”
“你安排的?”宋馨扬眉。
安离昇摇头淡笑,“我说过了,不是我。”
宋馨凝神沉思,良久,才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是凌霜?”
正如阮书瑶所说,她在京都城的敌人很少,而会做这件事的人,也只有凌霜。
因为凌霜明知卫卿喜欢阮书瑶,所以故意闹这么一出,如此好光明正大地将她赶出将军府,同时还顺理成章地利用卫冕的惭愧之心提前拿过卫家的掌家权。
而最意外的收获,应该是卫冕那句将军府的嫡孙必须由她所出的话,一石三鸟,计谋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不得不说真的很管用。
这个凌霜郡主,变化真是越来越大了。
“离京两个月,京都城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不过这里的人倒是都变了不少。”宋馨震惊之余,莫名又有些感慨。
安离昇狸目微敛,看着她说:“这世上任何人都是会变的,只要有欲望,便会为了实现它而做出改变。”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跟她说,然而每一次听,心中的无奈便会加重一分。
“你我也会如此吗?”
安离昇温笑,握着她的手坚定摇头,“不会,因为我们已经实现自己的欲望了,如果真要改变,那我也只会变的比现在更爱你。”
这个人真是……
宋馨现在真是越来越佩服他了,看着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嘴里冒出的甜言蜜语却能把人腻死。
安离昇瞧着她耳根的红润,笑了笑,忽然将她抱到身上,下巴埋在她颈窝处,语气有些患得患失。
“馨儿,我现在突然不想让你跟东陵沉有任何联系了。”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了这个。”宋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安离昇默叹,“你不明白……”
宋馨轻柔地捧起他的脸,含笑问:“你不跟我说清楚,我怎么会明白呢,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安离昇摇头。
可宋馨却直觉他有问题,奈何他紧紧拥着她,根本就不给她出气的机会。
宋馨喟叹,沉默一瞬,凝神道:“安离昇,这辈子,我都绝不会离开你的,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你一定要记住了。”
“如果你食言了呢?”安离昇轻笑。
宋馨想了想,正色道:“那就让我不得好死。”
安离昇的手蓦然又紧了几分,转瞬缓缓松开,斜着嘴角说:“好,若真有那个时候,我就陪你一起死。”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吗?
宋馨轻笑,眉眼之中缱绻着一抹柔情。
似乎,也不错啊……
翌日一早,宋馨吃罢早饭,便领着青雪去了则灵居。
昨天阮书瑶在大街上闹过一场便消失了,至于她的踪迹,这不是宋馨所担心的问题。
上一世的时候,卫卿在外面有不少私宅,阮书瑶几乎都知道,随便一处都够她容身了,只不过阮书瑶昨天愤愤离去,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看来日后行事要更谨慎一些才是。
迎夏看见宋馨来,连忙将她请进内室中,静默一瞬,忽而从袖中拿出一张账单。
“小姐,前几日二老爷家的秦夫人来了,她从铺子里拿走三条裙子,但没有付账,奴婢当时问她要,她说是先赊着,等两天后再让人把银子送来。可是都过去四五天了,她那儿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您说这可怎么办呀?”
宋馨接过账单看了一眼,秀眉微微一挑,秦氏还真是够有眼光的,一声不吭地拿走了则灵居最贵的三条裙子,若是迎夏不提起,她险些都要把秦氏忘了。先前在通古轩拿的钱,再加上这些,足足上万两,别说秦氏,就是以二叔的能力都不见得能还得起,呵,那个女人,倒是愈发猖狂了。
迎夏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宋馨的脸色,半晌,只听她忽然开口道:“给我拿两身男子穿的衣服。”
“小姐要这个做什么?”迎夏不解。
宋馨讳莫如深地笑了,“你乖乖去拿便是,我自有用处。”
迎夏默默颔首,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自内室中缓缓走出两位翩翩佳公子,宋馨轻摇折扇,在妆容上做了些改变,清秀逼人,宛若一个少年书生。
青雪则扮成护卫跟在她身后,迎夏眨眨眼,险些认不出来。
“小姐,您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要干什么啊?”
“采花去,记住保密。”宋馨轻笑,合扇拍拍她的肩膀,领着青雪出门了。
半个小时后,主仆俩站在快绿阁前,看着楼上招手舞帕的姑娘们,宋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哎,小……公子!”青雪急声叫她,心底一片骇然。
宋小姐难道就是靠着这惊世骇俗的行径迷住公子的?哪有女孩子大白天往青楼跑的。
青雪敛下震惊,急急跟上去。
方走进快绿阁的朱门,醴娘便扭着细腰迎上来,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宋馨,不过嘴上没有挑明,身子像没有骨头似的趴在她身上。
“这位公子长得好生俊俏,是第一次来我们快绿阁吧?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尽管开口,我这儿的姑娘一定包您满意。”
宋馨闻着她身上浓郁的脂粉气,将她稍稍推离几分,沉着声音问:“老板娘,你这儿可有新来的姑娘?”
第460章:无以为生
醴娘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自然自然有,上个月刚买了几个小姑娘,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醴娘我让人调教了一个月,全都没接客呢。”
宋馨潇洒地掀袍坐在凳子上,扬手道:“那就把她们叫来,让本公子好好瞧瞧。”
醴酿心中是愈发困惑了,微愣片刻,示意一旁的打手下去把人带来。
不消片刻,宋馨面前便站了五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淡妆浓抹,各有各的姿态。
几人瞧见宋馨,以为醴娘是要她们接客,心中不禁有些窃喜。
听一些比较年长的姐姐们说,进了这快绿阁,她们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来找寻欢作乐的男人没几个有真心的,若是命好遇上一个冤大头,说不定很快就能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身。
当然,这快绿阁里多的是不走运的姑娘,要么沾上一身病,要么被恩客弄死在床上。
来这儿的客人都非富即贵,对他们来说,她们的命比蝼蚁还下贱,死了就死了,不会引起任何轩波,甚至不会被任何人铭记,所以她们要做的就是努力活着,早早存够钱脱身。
所以现在看到年纪轻轻的宋馨,她们自然是高兴的,这位有钱的公子哥看上去就不知情事,随便唬弄两下,白花花的银子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故而几个姑娘都在暗中较劲,或暗送秋波,或搔首弄姿,为的就是让宋馨注意到自己。
宋馨自始至终都神色安然的坐在凳子上,看戏似的在几位姑娘身上看来看去,倏尔,最右边一个穿青色长裙的女子引起她的注意。
这女子不同其他四位同伴,她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噙着一抹清冷的笑意,似在笑旁边各怀鬼胎的姑娘们,又似在笑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
宋馨缓缓起身,踱步走到她面前,淡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有些意外,似乎没料到宋馨会过来,呆愣半瞬才轻声回道:“柳、柳菁。”
宋馨笑了笑,又问:“可曾读过书?”
柳菁微微抿唇,“读过的。”
醴娘见宋馨对柳菁感兴趣,走过来笑道:“这个柳菁啊,原是南方的一个商家小姐,打小也是富贵命,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父母相继离世,她自己又无以谋生,这才来了快绿阁,公子可瞧上她了?”
读过书的商家小姐啊……这就有些麻烦了,正因为柳菁从小过的是好日子,所以性子自然要骄傲一些,虽然现在有些自甘堕落,可她心里不见得能接受那种事。
宋馨默默摇头,移步准备往旁边走,柳菁却突然抓住她的手。
“公子若是瞧上小女,小女此生愿意当牛做马的伺候公子。”
她总归是要为自己抓住机会的。
宋馨扬唇轻笑,“我让你伺候的人可不是我。”
柳菁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敛眉道:“不管是谁,小女都愿意。”
“哪怕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也无所谓吗?”宋馨嗤声问她。
一旁的四个姑娘一听,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柳菁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用崩溃来形容了,她抿抿唇,沉默许久,霍然抬起头,“小女愿意!”
宋馨赞许地看她一眼,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醴娘,“这些钱给她赎身,醴娘看看可够,若是不够的话,我再让人回去取。”
醴娘没想到宋馨直接要把这丫头买走,怔了一瞬,而后接过银票,看都没看,直接收起来了。
“柳菁啊,你来这儿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如今要走,醴娘也没什么送你的。今日你命好,遇上了宋公子,宋公子出身大户人家,跟她回去之后,行事要多多谨慎一些才是,莫坏了规矩。”
柳菁颔首听着,环视了一眼快绿阁,最终毫不留恋地跟着宋馨离开了。
宋馨并没有直接将她带回宋家,而是去了则灵居,迎夏每天都住在那儿,两人在一起,正好有个伴。
回到内室中换下一身男装,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柳菁看着秀面可人的宋馨,微微失了神。
“宋……”
她都不知道现在该叫公子还是小姐。
宋馨坐在凳子上,敛眉看着她说:“我叫宋馨,是朝中礼部尚书宋长青的胞妹。”
柳菁没想到宋馨的来头竟然这么大,她虽然打小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可家中并无人做官,而宋馨单单一个大哥就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那家族背景该有多雄厚。
宋馨看出她心中所想,凝神笑道:“你不用顾虑太多,我既然买你回来,那你就是我的人了。”
柳菁怔怔望着她,“宋……宋小姐,您为小女赎了身,小女自当忠心跟随您一辈子,不管您让我做什么,我、我都愿意做。”
宋馨失声笑了笑,忽然引她走上二楼,打开窗户指着对面一家字画铺子里一个正在买书的中年男子,“看见他了吗?”
柳菁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那人年纪虽然大了些,不过样貌看起来却很温和,方才在快绿阁的时候,宋小姐说要她伺候的人是一个老头子,她还以为是白发老翁,没想到是这位,感觉上,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宋馨蓦然关上窗扭头看她,“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勉强别人做什么,所以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从今往后,你要伺候的人就是他,我会帮着你坐上正室夫人的位置。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那赎身的三万两银子,我也不会再向你要,如何选择,你自己考虑清楚。”
柳菁定定望着她,红唇微抿,双手有些紧张的握在一起。
家族没落之后,她无以为生,在世上不知吃了多少苦,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去快绿阁。
当初,她告诉醴娘只卖唱不卖身,可后来,当她看见一个卖艺的姑娘浑身赤裸地被人扔在快绿阁门口时,她才知道那里面的客人都是魔鬼,他们不管你卖不卖身,只要被看上了,便是要伺候他们的。
如今宋馨虽然给了她选择,可她又能怎么选呢,离开这儿,只怕不出三天便会活活饿死……
第461章:摇头失笑
柳菁的秀眉微微扬起,透过窄小的窗缝看见那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用纸将三本书仔细包好,心头微微颤了一下,良久,她将头转向宋馨。
“宋小姐,我想好了,从今往后,柳菁都只听您一人吩咐。”
宋馨眸中没有丝毫意外,勾唇笑了笑,旋即说:“这两日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下,其他的,等我安排。”
柳菁默默点头,转身目送宋馨离开。
则灵居外,宋馨正好与宋正松碰上,约莫是还记恨着她对吴氏母女见死不救的事,宋正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打算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离开。
“二叔何事这么着急啊?”宋馨在后面叫住他。
宋正松脚步一顿,扭过头佯装意外道:“哦,是馨儿啊,又来看铺子?”
宋馨含笑点头,“二叔若是不转身,馨儿险些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
宋正松温善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看着她沉声道:“府上还有些事,馨儿这则灵居应该也很忙吧,二叔改日再同你闲聊。”
言罢便转过身,踱步离开了。
宋馨暗笑这二叔还真是一个直性子,借口都不会好好想一个,难怪娶的那几门妻妾都不成体统,如今还要她费心为他后半生好好张罗。
正在沉思间,字画店的掌柜突然拿着两本书跑出来,见宋正松已经没影了,拧拧眉,脸色微沉。
“发生什么事了?”宋馨敛眉看他。
掌柜的闻言,转过身笑道:“噢,是这样的宋小姐,方才宋老爷离开的时候拿错了两本书,您看这……”
宋馨定定望着他手上的两本《宣德十七年》,眼角余光蓦然往则灵居楼上扫了一眼,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无妨,先放你这儿吧,回头我让下人去二叔府上通传一声,明日他大概就会把书给你送过来了。”
掌柜的听罢,连声笑道:“如此就有劳宋小姐了。”
宋馨微微拂袖,似有若无的笑了一声,随后领着青雪回府。
回府之后,宋馨便央人去宋家祠堂将情况禀明二叔,随后又去书房拿出一本《宣德十七年》,让人送去则灵居给柳菁。
翌日一早,宋正松拿着自己拿错的书重新回到字画铺子,方一入门,里面突然飘出一抹淡香,清新撩人。
宋正松抬眸看了一眼,只见一绿衣女子背对门口站在柜台前,一袭长发飘飘,声音温柔婉转,仿佛山林中的百灵鸟。
“掌柜的,劳烦您再找找,看能不能找出第三本《宣德十七年》,不然你高价卖我其中一本也行,那位客人昨日既然把书拿错了,今天也不见得会来取是不是。而且他要两本也是多余,这样吧,我出两倍的价钱买一本,您看如何?”
“姑娘,不是我不卖给你,而是这两本书确实已经有主了,你总不能让我失信于人吧?”掌柜的看看她,目露难色,旋即瞧见站在门口的宋正松,如视救星一般指着他说,“可巧,买书的人来了,姑娘倘若真想要,可以同这位宋老爷商量一下。”
宋正松闻言,心突然慌乱起来,双目紧张地盯着前方的绿衣女子。
她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年轻粉嫩的小脸,秀眉微扬,嘴角笑意清浅而不失礼节,乍眼看上去,就好像一朵出水芙蓉。
“您就是买书的客人吧?我姓柳,叫柳菁。”
清泉般的悦耳之音在宋正松耳边响起,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微咳一声连忙收回神。
“姑娘也喜欢看《宣德十七年》?这本书虽然写得是前朝历史,不过内容却极深奥,读起来颇为费劲,像你这般年纪的,大多不怎么喜欢这本书。”
柳菁羞怯地笑了一声,“我平日里看杂书颇多,《宣德十七年》虽然有些晦涩难懂,不过若真钻研进去了,倒也能发现趣处。像里面所写的金科状元衣锦还乡,却不认行乞老母一事,每每读来,就颇让我气愤又无奈,以古论今,如今在这混沌尘世之中,有多少人不是做着和那金科状元一样的事呢,飞黄腾达之后便再不管家中父母,这种人,简直不配为人子女。”
她声音淡淡的,像只是在抒发自己内心的感慨,而宋正松默默听着,不知怎的,竟突然想到了宋莹。
当初从吴氏口中听说莹儿已经成为西楚摄政王的宠姬时,他心中异常羞愤,可转念一想,莹儿在京都城做了那么多错事,如今还能保住一命,甚至过的比在家中更好,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宽慰许多。
可日子一连过去几个月,莹儿从不曾给他们寄回过一封信,甚至将她那还在狱中坐牢的母亲给忘了,这又让宋正松气恼起来,尤其柳菁那最后一句话,让他心底顿时升起郁火。
“宋老爷?”柳菁见宋正松失神,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晃了两下。
宋正松连忙回神,敛容问:“姑娘说什么?”
柳菁温目带笑,“我是想问问宋老爷,能不能把其中一本《宣德十七年》卖给我,因为我真的很喜欢看,可是这铺子里仅剩这两本了,所以……”
宋正松了然点头,走至柜台前将掌柜手里的书换回来,将其中一本直接送给了柳菁。
“这……这真的是太感谢您了!”柳菁喜出望外地看着他。
宋正松瞧着她的笑脸,蓦然生出一种重回少年时的错觉,整个人变得尤为拘谨。
“姑娘喜欢就好。”
柳菁低低笑了一声,拿过书同他告辞离开。
宋正松专注地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转瞬之间回过神,不免自嘲的摇头失笑。
宋馨站在则灵居楼上,蓦然瞧见他脸上露出这副神情,便知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挑挑眉,心情颇为不错。
墨璟千敲门进去,看到她嘴角一闪而逝的微笑,恍然怔了一下,旋即颔首说道:“我把京都城各个角落都找遍了,没有发现阮书瑶的踪迹。”
宋馨蓦然愣住神,“她身上没有什么银两,除了卫卿的私宅,她又能去哪儿?”
“会不会离开京都城了?”墨璟千沉吟开口。
第462章:乐不可支
宋馨想了想,而后坚定摇头,“阮书瑶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女人,她在婚宴上栽那么大一个跟头,绝对会想方设法地讨回来,所以,她一定还在京都城。是我小瞧她了,看来这些年,她对卫卿的依赖也没有那么深。”
墨璟千闻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在外面有自己的宅院?”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嗤声笑道:“她在卫卿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卫卿又那般疼爱她,对她的要求定然是有求必应,所以在外面给她买一处宅子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你别找阮书瑶了,以后专门盯着卫卿,我就不信,他会忍着不见阮书瑶。”
“好。”墨璟千微微颔首,沉沉应了一声。
不过宋馨还是失望了,因为在之后的两天中,卫卿为了在卫夫人面前尽孝,连将军府的大门都未出过,更别谈去见阮书瑶,在他心里,就好像全然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宋馨无言抿唇,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心底一夕之间狂风大作,俨然是山雨欲来前的征兆。
是夜,空中下起细蒙蒙的小雨,秋季的雨虽然没有炎夏那般湍急,却带着一股透骨的寒冷。
宋馨站在窗前看着雨珠沿房檐流下来,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上的衣服,这场雨下过之后,马上就是冬至了。天气会越来越冷,万物沉睡,而这世上的人们,却依旧会一如既往的忙碌着,忙着挣钱,忙着升官,忙着……报仇。
阮书瑶一连几日都未出现,便说明她心中一定在筹谋一个复仇计划,宋馨倒是不怕她报复,相反,她若没有任何动作,才是真的奇怪。
宋馨只是好奇,阮书瑶的第一步,究竟会从谁开始。
她?卫卿?还是凌霜?
毫无疑问,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阮书瑶的目标,那如果她是阮书瑶,又会如何选择呢?
宋馨想不出来,沉默许久,喟然叹了一口气,随后扭扭头,关上窗户走回床前睡觉了。
夜更深,一道清瘦的身影打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逆行,冰冷的雨丝打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将妆容弄花,然她却不为所动,用手帕将脸上的雨水轻轻擦去,仿如一只鬼魅一般向丞相府走去。
柳飞婵早早在一棵大榕树下等着,久久等不到自己约见的人,加上这连绵的阴雨,她心中渐渐开始烦躁起来。
等她即将失去耐心,打算撑伞回府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记沉重的声音。
“柳小姐,我来了。”
柳飞婵霍然转过身,猛地瞧见来人的样子,当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阮书瑶?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来人缓缓举高伞,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脸,不过几天功夫,阮书瑶已活脱脱瘦了一大圈,衣衫被细雨打湿了,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而她却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如今我活得可不就像一只鬼吗。”
柳飞婵默默打了一个寒颤,拧眉道:“这么晚了,你约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阮书瑶抿唇,定定望着她,“柳小姐是不是想嫁给太子殿下?”
“那是自然。”柳飞婵坚定点头。
阮书瑶接着又是一笑,“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如愿以偿呢。”
“真的?!”柳飞婵脸上当即露出一抹惊喜之色,旋即又犹豫道,“你的法子靠不靠谱啊?毕竟你都被……”
卫家赶出来了。
最后几个字她没说出口,毕竟阮书瑶都这么可怜了,她怕说出来之后会惹恼她,到时候她反而不帮自己的忙了。
然而阮书瑶是个心思多通透的人,即便柳飞婵没有把话说完整,她也知道那后半句是什么,撑着油纸伞的手蓦然紧了几分,她微微一笑,敛着细眉淡淡开口。
“若不是宋馨故意设计害我,如今我岂会沦落到这般境地,至于将军,我相信他还是爱我的,只是目前的情况,我们也不宜有过多联系罢了。”
柳飞婵想到卫夫人被那件事气得卧榻在床,点点头,表示理解,如此一想,心里对阮书瑶的信任便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
“你说你有办法让我嫁给太子表哥,到底是什么办法啊?”
阮书瑶见她上钩,低声笑道:“如今你已掌管整个柳家后宅,地位不同以往,太子殿下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轻视你。明日你往东宫送个口信,约太子殿下在醉仙居见面,如果他来,我自会告诉柳小姐下一步的计划。”
“那如果他不来呢?”柳飞婵心里戚戚。
她不是第一次被太子表哥拒绝了,所以还是有些担心的。
如果他不来,那你这辈子都别想着嫁进东宫了。
阮书瑶瞧着她这副样子,心底忍不住冷笑,嘴上却肯定道:“我有八成的把握,太子殿下一定会来。”
柳飞婵但听她这副坚定的口吻,不知道为何,心竟突然安稳下来了。
翌日一早,柳飞婵便托人给东陵钰捎带口信,约他午时三刻在醉仙居见面,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东陵钰细想柳飞婵如今在柳家的地位,双目一眯,点头同意了。
柳飞婵听到回信,当即笑得乐不可支,“书瑶,你猜得可真准,太子表哥还真答应见我了!”
阮书瑶坐在雅室中含笑看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讽,“柳小姐,男人都喜欢矜持一些的女子,你这样,怕是不太讨喜呢。”
柳飞婵闻言,当即坐正身子,不过眼底依旧是藏不住的欣喜。
阮书瑶笑了笑,转手递给她一杯花茶,“尝尝这个,我亲手泡的。”
柳飞婵不怎么喜欢喝茶,不过此刻她心情好,看什么都高兴,很是爽快地接过茶喝了一口。
阮书瑶扬眉问:“味道怎么样?”
“花香倒是挺浓郁的,味道甜而不涩,就是……”,柳飞婵细细品味着,忽然皱起眉,“就是有点儿……晕。”
话音刚落,她便闭上眼趴在了桌子上。
阮书瑶重新拿过杯子,慢条斯理地将里面的茶倒掉,让小二上来重新换了新的茶具,随后一直坐在窗前,静候东陵钰前来赴约。
第463章:心怀鬼胎
午时三刻,紧闭的雅室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东陵钰气度不凡地走进来,瞧见趴在桌子上昏睡的柳飞婵,又看了眼阮书瑶,眸中倏尔闪过一抹厉色。
“你是谁,对婵儿做了什么事!”
阮书瑶低低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我和柳小姐都是女子,你以为我会对她做什么,她不过是喝了一杯茶,不小心睡过去了而已,毕竟接下来的谈话,她不是很适合听。”
东陵钰伸出两指探了下柳飞婵的鼻息,随后走至阮书瑶面前,眼睛沉郁地盯着她,“你是什么人。”
“小女姓阮,名玉华,先前是卫将军身边的婢女。”阮书瑶毫无惧意的看着他。
她给自己换了个名字,因为她知道,从今日起,那个被人踩到泥土中任人欺凌的阮书瑶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了,她有信心攀附上太子,往后等待她的,将是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从蒲草变成珠玉,是何其简单的事,宋馨那天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如今她就让世人好好看看,无需等到下辈子投胎,这一世,她已足有能力登上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峰。
东陵钰紧紧盯着阮书瑶的脸,沉默一瞬,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本太子想起来了,前几天在将军府的婚宴上,你与卫卿行事时被人当场抓住,之后凌霜便将你赶出了将军府,怎么,卫卿不要你,所以你找上本太子了?”
“不可以吗?”阮书瑶微微挑眉。
东陵钰手上的力道蓦然又加重几分,“可以是可以,不过,本太子素来最不喜欢水性杨花的女人,今日暂且饶你一次,往后你若是再利用柳飞婵动什么歪心思,当心你的小命。”
东陵钰话中是满满的威胁和讽刺,话刚说完,便猛地甩开阮书瑶的下巴,甚是嫌弃地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手。
卫卿碰过的女人,他嫌脏。
阮书瑶注意到他的动作,双目被深深刺痛了,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看着拂袖要离开的东陵钰,勾起薄唇漫声开口。
“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卫卿的兵符藏在哪儿吗?”
卫卿脚步一顿,难以名状地看着她。
阮书瑶端身坐正,目色幽幽地看着他,“我自小便跟在卫卿身边,知晓他所有秘密,当初,我一心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做将军夫人,没想到却是痴心错付。卫家为了安抚梅太后和凌霜郡主,不顾多年旧情,眼睁睁看着我被凌霜郡主赶出去而无动于衷,这个仇,我自然是要报的。”
“那你为何会选我。”东陵钰转过身,拧眉看她。
阮书瑶轻笑,“因为太子殿下是最合适的人啊。”
要争夺皇位,又与三皇子一派势不两立,单单这两点,就足够阮书瑶将东陵钰视为同盟。
东陵钰渐渐也反应过来,沉眼盯着她问:“说说看,你的条件又是什么。”
阮书瑶瞥了眼对面的柳飞婵,双目一眯,轻声笑道:“我要进东宫,无论太子殿下对外怎么说,今天傍晚,我希望自己已经住进太子的寝殿之内。卫卿手中的兵符,还有卫家的所有事情,但凡太子殿下想知道的,小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他日您若是顺利坐上龙椅,我希望,太子的后宫之中,能有小女的一袭重位。”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做太子妃的,他日更不可能当皇后,只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有东陵钰这个靠山就够了,剩下的东西,她自会想办法得到。
东陵钰暗道此女贪慕虚荣,沉默半晌,点头同意了,“你住在哪儿,待我回宫安排妥当之后,傍晚就让人接你进宫。”
阮书瑶沉思片刻,低声道:“我住在城郊枯骨岭。”
枯骨岭?那不是葬死人的地方吗?
东陵钰有些惊讶,瞧着阮书瑶苍白无血的脸色,指尖莫名一颤。
两人谈妥之后,东陵钰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柳飞婵悠悠转醒,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忽然想起什么,蓦地从凳子上跳起来。
“太子、太子表哥……”
阮书瑶依旧安然不动的坐在窗前,“我们被骗了,太子殿下并没有来。”
“这怎么可能?”柳飞婵满眼的不信,“他若是不想来,大可不必答应我,既然都同意了,又为何会爽约。”
“事实便是如此,或许,等哪日见到太子殿下,你可以好好质问他一番。”阮书瑶淡淡开口。
柳飞婵眸中覆上一抹伤心,旋即想起自己刚才莫名其妙地晕倒,敛眉瞪向阮书瑶,“你是不是在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阮书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柳小姐说的是什么话,那茶我也喝了,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让人将桌子上的东西仔细检查一遍,不过你方才晕倒的时候,我也有些意外呢,会不会是你出府前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柳飞婵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真不是你动的手脚?”
阮书瑶镇定摇头。
柳飞婵瞧着她那副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突然就有些困惑了。
不是阮书瑶弄晕的她,那还会有谁?难道柳家真有什么心怀鬼胎之人?
柳飞婵暗暗想着,蓦然握紧了秀手。
待会儿回去之后,她一定要好好查一下不可。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从枯骨岭缓缓驶进皇宫,阮书瑶端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面上神情虽然平静,但内心却难掩激动,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掌心中渐渐生出一层薄汗。
宫里的守卫看到太子令牌,颔首让马车进去了。
彼时慕远道正好从宫外回来,见那辆马车缓缓向东宫驶去,心里蓦然闪过一丝疑虑,拧着浓眉跟了上去。
如今太子还没有娶妃,而即便是侧妃,宫中也该传出消息的,可他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可见车里坐的女子身份寻常。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在东宫门口停下,一个婢女早早在那儿站着了,待阮书瑶掀开车帘,她连忙走上前将阮书瑶扶下来。
而暗处的慕远道恍然瞧见阮书瑶的脸,眸中不禁闪过一丝震惊。
他暗暗凝神,再抬眸看去时,阮书瑶已经随那婢女走进太子寝殿了。
慕远道缓缓掩去心底的情绪,目色莫名地看了眼朱红色的宫门,随后转身离开。
第464章:宁静无忧
灯火通明的主殿内,东陵钰凝神看着阮书瑶,沉声道:“以后你就住在偏殿,除去正侧妃,宫中素来没有娶侍妾的规矩,不过宫里不比外面,这几天让教习嬷嬷教你一些礼仪,免得到时候给本太子丢脸。”
阮书瑶作为管家之女,还是被卫卿玩儿过的女人,东陵钰打心里是看不起她的。
阮书瑶自然也明白这点,所以在他面前表现的很乖顺。
东陵钰瞥她一眼,又指了指她旁边的婢女说:“这是采荷,日后你的饮食起居都由她负责。”
阮书瑶扭头颔首,“有劳采荷姑娘了。”
“都是奴婢该做的,华夫人,奴婢先领您去偏殿看看吧,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您尽管告诉奴婢,奴婢再让人重新添置。”采荷语气淡淡的,甚至带着一抹疏离,俨然没有拿阮书瑶当真正的主子看。
阮书瑶仿若没有听出来,敛眉笑了一声,向东陵钰福身行过礼后,便随采荷出去了。
经过门口时,一个年轻男子穿着青色长衫缓缓向主殿走来,他面色很白净,带着一股书生气,不过眉眼之中却隐隐闪烁着一丝精光。
阮书瑶细细打量他一眼,而他也同样看着她,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最后淡漠错开。
阮书瑶抿了抿唇,等与那人离开老远,敛眉看向采荷问:“采荷姑娘,方才我们遇到的人是谁啊?”
采荷径直往前走,头也不回道:“华夫人,太子殿下虽然让您住了进来,但这宫里有一个规矩,不该您知道的事最好不要随便打听,免得到时惹祸上身。”
阮书瑶微微勾唇,眼角溢出一丝清冷,“采荷,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采荷蓦地停下身子,扭过头目色幽深的看着她,“华夫人,您已经是太子殿下的宠妾,奴婢身份卑微,自然要敬着您,岂敢对您有什么意见。只是身在宫中如履薄冰,奴婢说话做事自然要多加小心,您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往后,您便会知道,这宫里的下人,几乎都和奴婢一样。”
无喜无悲,无欲无求,仿佛一只提线木偶。
阮书瑶微微凝神,皱眉细看采荷一眼,抿抿唇不再说话了。
不过虽然有采荷的提醒在先,阮书瑶当天晚上还是打听到了那个男子的身份。
杜言悔,颇受太子信任的幕僚。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屏儿说宋馨和一个陌生男子出城三日都未归,后来,柳飞婵告诉她,那个男人就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杜言悔,铁定是他没错了。
素来洁身自爱的太子突然有了一个宠妾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宫里宫外各个角落,不知内情的人只知道东宫的下人们都称呼这位宠妾为“华夫人”,而知道内情的,比如慕远道和安离昇等人,皆清楚这是阮书瑶复仇之路的开端。
“阮书瑶以前是卫卿的人,东陵钰就算再蠢,也绝不会将她纳入宫中,他们两人之间,一定做了什么交易。”宋馨坐在梨花树下,拧拧眉,语气很是严肃。
安离昇盯着手上的茶杯看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那就要看东陵钰想要什么,而阮书瑶又有什么了。”
宋馨微怔,沉思许久,忽然扭头看他,“阮书瑶所倚仗的,是卫家的秘密。”
阮书瑶自小就生在卫家,陪伴卫卿多年,若不是这一世她突然跟卫卿退婚,加上一个意外出现的凌霜郡主,如今事情发展成什么样还很难说。
毕竟上一世,在她死后,阮书瑶和卫卿是如愿成亲了,所以对卫家甚至是卫卿,她一定是知根知底的。
而太子与三皇子一派素来又势不两立,东陵百万雄兵,有一半都由卫家统领,东陵钰将来若想成功登上皇位,手中必然要有军队,而阮书瑶恰恰可以当他的助力。
安离昇看着宋馨淡笑不语,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俨然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宋馨秀目微敛,沉吟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见阮书瑶心中的仇恨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安离昇轻笑,“她倒是聪明,找东陵钰做了靠山,如今除了皇上,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动她了。”
宋馨轻轻点头,默叹,“如今这安稳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
安离昇揉揉她额前的碎发,温声笑道:“怕什么,总归还有我在,大不了杀了她,跟东陵钰彻底撕破脸便是。”
宋馨低低一笑,心中大受感动,反握住他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翌日一早,宋馨提前半个时辰去了则灵居。
距离柳菁拿走二叔的那本《宣德十七年》已经整整过去三天,按照原定计划,今日,该让柳菁去宋家祠堂了。
二楼雅间内,宋馨沉目看着柳菁说:“我二叔家中的情况你全部都知道了,待会儿到宋府,你不可避免地会碰见秦氏,那是个颇有手段的女人,所以最好不要跟她硬碰硬,先前我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做,明白了吗?”
柳菁沉沉点头,双手不由抓紧袖子。
宋馨深吸一气,敛眉笑道:“你现在若是后悔还来得及,否则出了这道门,我是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
柳菁薄唇微抿,毫不犹豫道:“宋小姐,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与其颠沛流离,倒不如给自己找一个安稳的依靠,宁静无忧的度完余生。”
宋馨敛眉看她,说不出为何,心里竟突然有些羡慕柳菁。
若是孑然一身,便再无烦恼,到时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吧?而她是万万不能的啊,为了宋家,为了安离昇,她这一生注定要营营役役。
片刻之后,柳菁拿上书缓缓从则灵居后门走出去,宋馨站在窗前目送她走远,蓦然收回神下楼。
迎夏趴在柜台前跟铺子里做事的小丫头小声说着什么,抬眸见宋馨下来,嘴角倏尔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小姐快来,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宋馨缓缓踱步上前,“什么消息值得你这么高兴?”
“就是那位先前来咱们则灵居的柳家大少奶奶嘛,”迎夏扬眉,勾唇道:“小姐可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宋馨瞧着她这副脸色,便知孙如玉不会好到哪儿去,不过那天晚上柳下荫放她离开之后,似乎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她了。
第465章:快步离开
迎夏敛眉往门口看了一眼,而后趴到宋馨耳边,眨着眼睛笑道:“听说那位少奶奶要改嫁了呢。”
改嫁?
宋馨眸中闪过一丝意外,这着实有些让人吃惊,不过仔细想想,柳家大少爷已经去世多年,若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孙如玉怕是早闹着离开柳家了,从她勾引柳下荫便能看出来,这是个极不安分的女人。
“新夫家是谁?”宋馨凝神问道。
迎夏挑眉道:“是城南的一个富商,姓胡,听说已经六十多岁了,家里妻妾成群,还是柳少奶奶的兄嫂帮她安排的。”
宋馨闻言,心头微微怔了一下,她是听过这位胡老爷的,其家中一直经营香料生意,早年间在南方做买卖,二十多年前才来京都。
听说这胡老爷对香料颇有研究,只需轻轻一闻,便能很快说出这香料的产地和质品。但是此人也有一个恶习,据说他颇喜欢在床上玩弄女人,在胡家做事的丫头没少被他玷污,但最后都被胡家老夫人拿银子摆平的。
孙如玉的兄嫂让她嫁给这人,还真是在害她呢。
宋馨暗暗想着,不过孙如玉的死活跟她没什么关系,有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孙如玉没那么多歪心思,安安分分地做她的柳家大少奶奶,赵琴说不定还会让她在柳家一直待到寿终正寝,何至于如今……
遥想第一世的时候,她在柳家所遭受的辱骂和欺凌,她觉得孙如玉嫁给那胡老爷反而还得便宜了,胡家家底富足,嫁过去之后,孙如玉可不又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宋馨抿唇摇头,拿起柜台上的账本开始对账,很快便将孙如玉的事抛之脑后。
彼时的宋家祠堂前,柳菁怀揣着一本书站在门口,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迈上石阶。
“站住,你是什么人?”
门口的守卫当即拦住她。
柳菁似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我……我是来给宋老爷还书的,我叫柳菁,劳烦这位大哥进去通传一声。”
这两个守卫很早的时候就换成了秦氏的人,一见这柳菁长得如此貌美,眼神不由得变得微妙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只听其中一个对柳菁说:“劳烦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柳菁微微颔首,拿着书静候在侧。
过了一会儿,秦氏领着赵嬷嬷从府内走出来,在外面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柳菁身上。
“你就是来给老爷还书的柳姑娘?”
柳菁颔首点头,“正是小女子,不知您是?”
“这是我们府上的秦夫人。”赵嬷嬷在后面扬声道。
柳菁神思稍敛,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望着秦氏。
而秦氏自然也在打量她,目光颇为不善。
自从吴氏嫁过来之后,老爷再未娶过一房小妾,故而如今住在后宅里的只有她和另外一位已经人老珠黄的姨娘。
男人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纵然她家老爷饱读诗书,也绝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故而这个柳菁的出现,让秦氏突然察觉到一丝危机感。
她好不容易才从吴氏手中夺过夫人之位,好日子还没过几天,若是再来一个狐媚子,那还了得。
这么想着,秦氏忽然伸出手,音色淡漠道:“老爷如今不在府上,把书给我吧,等老爷回来,我自会转交给他。”
柳菁心知秦氏是急于打发她离开才会这么说,秀目一垂,面上突然露出一抹难色,“可是这书里还有好多地方我没弄明白,我还想当面向宋老爷讨教一番呢,既然他不在,那我就等改日再来吧。”
言罢,她便拿着书准备转身离开。
“站住!”秦氏如何肯给她二次再来的机会,站在石阶上当即喊了一声,“赵嬷嬷,去,把她手里的书给我抢回来!”
赵嬷嬷自然也猜出秦氏心中所想,冷哼一声大步上前。
柳菁吓的连连往后退,“你、你不要过来,这是宋老爷的书,若是弄坏了他一定饶不了你的。”
赵嬷嬷哪听得进去,冷笑着抓住了柳菁的胳膊。
做了多年粗活的赵嬷嬷力气自然要比柳菁大很多,她仅用一只手便牢牢束缚住柳菁的两只手腕,腾出另一只手去抢书。
柳菁死死抓着不放,一边扬声大喊,“宋老爷,救命啊!”
秦氏不悦皱眉,扭头瞪了一旁干站着的守卫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前帮忙!”
守卫闻言,顿了顿,而后急步上前。
柳菁见赵嬷嬷来了帮手,心上一急,蓦然弯腰朝赵嬷嬷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
“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赵嬷嬷手上吃痛,先是大叫一声,随后脸色阴狠地重重扇了柳菁一巴掌。
与此同时,两个守卫已经走上前抓住了柳菁。
赵嬷嬷看着自己手腕上无比清晰的牙印,要不是皮厚,只怕要咬出血来了,不过这一口的劲道也着实够大的。
“贱蹄子,敢咬我,不想活了你!”
赵嬷嬷怒骂一声,抬起手正欲朝她另半边脸扇去。
柳菁吓的脸色一白,扭过头紧紧闭上双眼。
“住手!”
恰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沉重而急切的声音,秦氏一怔,回过头,果然瞧见宋正松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
“老、老爷……”
她低低叫了一声,然而宋正松并没有看她,而是大步流星地走下石阶,抬起一脚狠狠踹了赵嬷嬷一下。
两个守卫见状,心里戚然,连忙松开柳菁。
赵嬷嬷这一脚挨得不轻,跌坐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了。
柳菁一手紧紧抱着书,另一只手抚在脸上,拧起秀眉指责道:“宋老爷,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
宋正松老脸一褐,顿觉秦氏在外失了他的脸面。
“柳姑娘莫怪,是府上的下人不懂事,冲撞了柳姑娘,待会儿回去,我自会好好处置他们,柳姑娘没事吧?”
柳菁捂着脸摇头,声音依旧有些清冷,“没什么大碍,我今日是来给宋老爷还书的,原本还打算向宋老爷讨教一些问题,不过您府上的夫人似乎并不喜欢我,如此还是算了吧。”
她说着,将书还给宋正松,而后转过身快步离开。
“柳姑娘……”
宋正松想留住她,无奈她走得实在太快,他追不上,口中不禁无奈叹出一气。
第466章:红袖添香
扭过头,见赵嬷嬷和两个守卫还在一旁,宋正松心底不禁浮起一股怒火,“你们两个,从现在起,给我收拾好东西立马离开这儿,还有赵嬷嬷,念及你是这府里的老人,我暂且饶你一次,倘若还是这般不知好歹,休怪我翻脸无情!”
赵嬷嬷浑身猛然震了一下,瑟瑟垂下头不敢去看宋正松。
宋正松拿着书往府内走,经过秦氏身边时,又敛眉瞥了她一眼,“以前你也是个乖顺温善的性子,最近是越发强势了,若嫌这夫人之位坐得不舒服,赶紧搬回你的老院子里住!”
秦氏嫁到这府里这么多年,何时见过宋正松这副样子,心里隐约猜出什么,两手不由握成拳。
书房内,宋正松一页页翻看着柳菁送回来的书,这本《宣德十七年》,他已看了不下二十遍,合上扉页他也能详细讲出每个章回都写了什么事,只是这次再看,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书中每一页上几乎都做了批注,看得出柳菁当时看这本书时一定很认真,她的字写得极隽雅秀气,而最让宋正松意外的是,每一页上批注的话,几乎都和他第一次阅读时的感悟一模一样。
宋正松觉得自己心头有两种情绪在交织,一种是处世多年终于遇到一位知己的激动澎湃之情,另一种又是紧张和胆怯。
不过见了两面,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和柳菁已经认识多年,只是那样清贵的女子,又能瞧得上他吗?
宋正松微微捏紧纸页,心中忍不住想去见柳菁一面,可是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活了这么多年,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晕头晕脑的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纸张再次翻动,倏尔,他瞧见那页脚处留下一个疑问,宋正松仔细看了一眼,眸底豁然开朗。
秦氏扶着腹部受伤的赵嬷嬷方回到院子里,扭头听见府里的下人说老爷拿上一本书匆匆出门了,气得她脸色瞬间一沉。
那女人果然是个狐狸精,这么快就把老爷的魂勾走了,等着瞧,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彼时,宋正松拿着一页纸走在一条小巷中,那上面写着柳菁的住处,是他从字画铺的掌柜那儿询问来的,先前柳菁在字画铺买了好多书,自己拿不回去,便留下住址让掌柜的央人送回去了。
宋正松每往前多走一步,心里便紧张一分,终于,巷子走到尽头,他站在一扇枯枝盘墙的木门前,沉默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走上前轻扣门扉。
“谁啊?”
里面很快传出柳菁的声音。
宋正松张开嘴,出口的话带着一股莫名的颤抖,“柳姑娘,是我。”
窸窣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但听“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露出柳菁半是红肿半是白皙的脸。
“这……这是怎么了?”宋正松有些惊讶地问她。
柳菁垂下眸子摇头,“没什么,我不是将书还给宋老爷了吗?您来还有什么事?”
宋正松蓦然想起刚刚在宋府门前,赵嬷嬷举起手正准备扇她的脸,虽然被他及时拦下了,不过看这样子,在他出来之前,她俨然已经挨过一掌。
思及此,宋正松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愧疚,“柳姑娘,刚刚,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柳菁捂着脸苦笑,“我不过是与宋老爷萍水相逢,向您借了一本书罢了,哪曾想到会遇上这种事,再说那是您夫人身边的嬷嬷,我就算说了,宋老爷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你开口,我定不会饶了那老贱婢。”宋正松正色开口。
柳菁抿抿唇,闪着眸子低声道:“算了,反正都过去了,我也上过药了,要不了两日便会痊愈。宋老爷若是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吧,免得被你家夫人知道后,又来找小女的麻烦。”
宋正松见她要赶自己走,话里行间又对秦氏带着一股惧意,顿时让他觉得刚刚在宋家门前,秦氏一定不止让赵嬷嬷扇了她一巴掌这么简单。
思及此,他心底的愧意蓦然又加重几分。
“无妨,有我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柳菁皱起眉抬头看他,抿抿唇刚想说什么,宋正松眼疾手快地拿出书,和蔼温善的笑了一声。
“对了,我看你在这书上做了不少批注,不是说有不懂的地方吗?走,我帮你好好讲解一番。”
柳菁微微敛神,沉默一瞬,而后请他进门。
宋正松在屋内环视一圈,才发现她是自己一个人住,细问之下又得知她父母早已故世,如今这世上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对她更加怜惜起来。
柳菁站在一旁研墨,微微笑道:“其实我觉得倒也没什么,爹娘刚走那会儿,我又害怕又孤单,后来日子长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在这世上,我们总是会失去所爱之人的,对吗?”
“不错。”宋正松凝神看她,温声开口。
窗外阳光普照,屋内一只画眉鸟时不时地引颈高歌两声,柳菁细细研墨,而宋正松则坐于桌前在纸上写着她看不懂的地方,字到末尾,宋正松侧目看柳菁一眼,忽然顿下笔,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词。
红袖添香。
以前在书上看到这个词时,他总觉得古代文人们过于附庸风雅,既是书生之辈,又何至于再找个秀美女子在旁边磨墨。
如今等他自己身临其境,不免暗叹当初无知,只恨自己没早些遇上柳菁。
柳菁不知他心中所想,垂眸见砚台中的石墨没了,凛凛神,正准备再去拿一块,不料裙角不知何时被宋正松踩住了。
她方走出一步,裙子被拖拽的力道又迫使她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宋正松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抱住她。
柳菁顺势倒在宋正松身上,两人四目相对,久久都没有回神。
宋正松知道自己有些失礼了,柳菁这般年轻,而他即将步入日暮黄昏,可是在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第二次回到了年少之时,风华正茂,挥斥方遒。
“宋、宋老爷……”柳菁红着脸看他。
宋正松收不回神,她的眼睛有魔力,真的将他的魂勾走了。
第467章:淬出火来
良久,宋正松颤颤开口,“柳、柳儿,你跟我回去,可好?”
柳菁敛着秀眉并未急于开口,沉默半晌,她眼中闪出一丝犹豫,“可是,秦夫人一定不会轻饶了我的。”
宋正松一听这话,便知她是愿意的,心里又激动又欣喜。
“放心,有我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柳菁又犹豫了一会儿,蓦然轻轻点了下头。
宋正松大喜过望,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柳菁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便随宋正松回宋家祠堂了。
秦氏没想到宋正松会这么快就把这只狐狸精带回府,气得差点儿吐血,心里怄到不行。
赵嬷嬷微微闪身,在她跟前宽慰道:“这柳氏也不过仗着自己年轻,听说她父母早就死了,一个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如今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老爷。老奴倒觉得夫人根本无需将她放在眼里,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等老爷对她过了那股新鲜劲儿,自然就厌倦了,到时候夫人想怎么收拾她,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
秦氏想了想,觉得赵嬷嬷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只是依旧掩不下心中那抹嫉妒。
那狐狸精看起来人畜无害,可不过是见了老爷两面,便将老爷的魂勾走了,可见她也是个有些手段的女人,若是她趁着得宠这段时间动什么歪心思……
秦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绝不能将柳菁留在府里,看来,她得想个办法,逼柳菁主动离开才行。
傍晚时分,宋馨突然来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丫头还带了一小箱子的珠宝首饰,都是送给柳菁的。
“听说二叔纳了一位新姨娘,我这个做晚辈的自当有所表示才是。”
宋馨浅笑吟吟的坐在凳子上,示意青雪将箱子送给柳菁。
秦氏坐在主位上,一瞧见那里面满满当当的名贵珠宝,气得两眼通红。
这二小姐摆明是故意气她的,以前她还是妾室的时候,怎么不见宋馨给她送珠宝,如今柳菁刚进府,她就急于表示,分明是在刻意拉拢柳菁。
宋正松看了眼柳菁手里的箱子,眼中倒没什么起伏,不过看宋馨对柳菁这般好,先前对她的不悦也稍稍散去几分。
“馨儿费心了。”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柳姨娘若是喜欢,往后大可去通古轩拿。”宋馨大方笑了笑,旋即又道,“对了,柳姨娘刚进门,应该还没有添置新衣服吧,刚巧则灵居新做好一批裙子,柳姨娘明日若是没事,带上丫鬟去看看,瞧上哪件,馨儿就送给你了。”
柳菁含笑点头,“多谢二小姐。”
宋馨微微颔首,“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而主位上秦氏的脸近乎已经气成猪肝色,她以前去通古轩拿银子,去则灵居要裙子的时候,通通都得赊账,宋馨何时对她这般大方过,哼,还真当这柳菁是块宝了不成!
宋馨侧目瞧见秦氏的脸色,微微笑道:“夫人怎么了,怎的脸色这般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秦氏强装镇定,“没有,只是瞧着柳姨娘的年纪同二小姐差不多,如今却跟了老爷,突然有些不习惯罢了。”
她话音一落,宋正松的脸顿时沉下来。
他心里最忌讳的便是他与柳菁的年纪,同柳菁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常常会让他产生一种美好的错觉,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他的年纪,足足可以做柳菁的父亲。
纵然京都城也有不少大户人家的老爷娶年轻小妾,外人当面虽不会说什么,背地里免不了要好好议论一番的。
宋馨看看宋正松,又瞥向秦氏,敛眉笑道:“馨儿倒觉得二叔和柳姨娘极相配,年龄算得上什么,只要二叔心里高兴便行了。民间谣传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与书生董永殊途相恋,那两人凄美的爱情惹得多少人惋惜。可细细算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那七仙女可是比董永整整大了几万岁呢,不照样容于世俗之中。”
宋馨这话一出,宋正松心里顿时便清明了,对啊,古有人仙相恋,虽然殊途不同归,可世上的人哪一个不被他们所深深感动,他和柳儿也不过差了二十几岁而已。人生短短百年,能与所爱之人相伴到老才是最难得之事,其他的,哪管得了那么多呢。
秦氏凛神看了看宋正松的脸色,对宋馨恨的直咬牙,眼中近乎淬出火来。
宋馨却不为所动,笑了笑,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临行前还不忘提醒柳菁明日别忘了去则灵居看衣服。
待宋馨一走,宋正松也拉着柳菁去了书房,秦氏一路恨恨回到自己的院子,气得险些把屋子里的东西摔个稀巴烂。
赵嬷嬷连忙拦住她,急声劝道:“夫人,您这样不是摆明了告诉老爷您不喜欢这位新姨娘吗,今天早上老奴扇了她一巴掌,老爷心里本就不高兴,如果让她知道您在院子里如此……日后怕是会更加护着那柳氏。”
“那你说该怎么办!方才宋馨对那狐狸精是什么态度你也看到了,我才是这个家的正室夫人,可她却拿着那么多珠宝去讨好柳氏,当我这个夫人是死的吗!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思,当初她利用我除掉吴氏母女,如今,她一定想利用柳氏来除掉我!”
秦氏气归气,关键时刻脑子还是挺精明的。
赵嬷嬷也怕宋馨打得是这个主意,如果到时候秦氏的夫人之位不保,那她也要跟着吃苦,主仆俩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就更要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凝神细细沉思一会儿,赵嬷嬷心里忽然来了主意。
“听说明天老爷要去醉仙居与几位诗友饮茶作对,必然不会带柳氏去,到时候,夫人就可以……”
秦氏静静听着,眼底倏尔露出一抹精光。
翌日一早,宋正松神清气爽地出了门,柳菁也领上一个丫鬟去了则灵居。
这丫鬟是秦氏的人,应该说,自从吴氏入狱之后,府里的下人都成了秦氏的心腹。
小丫鬟只听说过则灵居的名声,但今日却是她第一次来,方一入门,便被里面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裙子吸引了注意。
宋馨瞥她一眼,心底冷笑,嘴上倒没说什么。
第468章:水性杨花
柳菁目中虽然也透着几分喜爱,但没有那婢女表现的那么明显,毕竟她以前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胭脂水粉、绫罗秀裙自然也是见识过不少的。
宋馨拿出一条梅花色的软罗裙让柳菁去内室中换,嘴上笑道:“既是刚入门,自然要穿得喜庆一些,这条裙子艳而不俗,正好配得上你清冷的气质。”
柳菁看了一眼,唇角微微抿起,“二小姐果然好眼光。”
宋馨笑而不语,示意迎夏将她领进内室。
柳菁很快便换好衣服走出来,宋馨回过头,眼前不禁一亮。
“这条裙子果然适合你。”
柳菁面露羞涩,眉眼之中同样闪烁着喜意。
之后又试了几条裙子,宋馨瞧着都不错,便让迎夏一一装进锦盒中交给柳菁的随行丫头。
“快正午了,不如一起去醉仙居吃顿便饭?”宋馨敛眉看向柳菁。
柳菁顾及宋正松在醉仙居,想了想,摇头笑道:“我还是回府吧,今日出来也够久了。”
宋馨闻言,也不再强求,只是看着目光如火一般的小丫鬟,心底稍稍留神,想了想,让青雪送她们回府。
那个丫头的眼神实在不简单,抱着那几条裙子,就好像是自己的私有之物一般,眼底的欲望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青雪知道宋馨在担心什么,敛神示意她放心,随后送柳菁出门。
三人刚走到宋家门口,一个年轻男子突然从侧面跑过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很陈旧了,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落魄书生。
他紧紧拉住柳菁的手,又惊又喜道:“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生我气了,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柳菁一头雾水,沉着脸说:“你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快放开我!”
那男子却执意拉着她不放,语气颇为受伤,“柳儿,你怎能这样对我呢,我是杨凡,是你的凡哥哥啊!”
“我不认识什么杨凡,你快松手,再不放手我就要报官了!”柳菁目中透出几分着急。
青雪是知道柳菁的背景的,她孤身一人来到京都城,在快绿阁待了一个多月,之后又被小姐买走,哪有机会认识别的人,这个杨凡,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到柳菁嫁进宋家的时候突然找上门,看来是来者不善。
思及此,她敛眉瞧了眼旁边的小丫鬟,见那丫头眸中带着一抹算计,心里便明白了大半,而后迅速走上前,用巧劲一把拽开杨凡的手。
“啊!放、放开我!”杨凡痛极大叫。
青雪的手劲又重了几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这个贱丫头,快放开我,我是柳儿的未婚夫!”杨凡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很快引来一群路人。
门口的守卫瞧见动静,急忙进去通传一声,将秦氏也引出来了。
秦氏踱着步子缓缓走上前,不看杨凡,而是先看向青雪说:“我记得你是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吧,你不在她身边伺候,来祠堂做什么?”
青雪目色平静道:“小姐送给柳姨娘几条裙子,吩咐奴婢送姨娘回来。”
“如今柳妹妹已安然回府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回去给你家小姐交差吧。”秦氏沉沉开口。
青雪却微微皱起眉看了杨凡一眼,“可是,他……”
秦氏态度强硬,“这是我们旁系的事儿,与你这个小丫头无关,与二小姐更无关。”
这话摆明了是要青雪赶紧离开这儿。
青雪心知不妙,暗暗朝柳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应对,随后转身急步往则灵居赶。
宋府门前,秦氏看看柳菁,又扭头看向杨凡,拧眉问:“方才,你说你是柳姨娘的未婚夫?”
杨凡梗直脖子回道:“没错,我们两家是世交,爹娘在我们还未出生时便订了娃娃亲,后来,柳儿家中出事,而我们家的生意也出了些问题,等我好不容易抽出精力的时候,才发现柳儿已经不见了,这些年我辗转东陵各地,今日总算是找到了。柳儿,都怪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你跟我回去吧,往后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柳菁凝眉看他,“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又何来的未婚夫,你不要凭白污蔑我的名声!”
杨凡眨眨眼,蓦地上前一步,“柳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所以你才故意说出这种话来气我。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从今往后你要打要骂,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跟我回家,嗯?”
柳菁厌恶地往后退了几步,刚要开口,秦氏却突然抢先道:“这位公子,她如今怕是不能跟你回去,因为她已经是我们府上的姨娘了呢!”
“什么,姨娘?!”杨凡惊声大叫。
一旁围观的路人也有些吃惊,这宋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姨娘啊,他们怎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秦氏斩钉截铁地点点头,“不错,柳妹妹确实是我家老爷新纳的姨娘,只不过还没有办喜宴罢了,但她已经是我们老爷的人了,所以是断然不能跟你回去的。”
杨凡难以置信地瞪着柳菁,震惊过后则是满心的怒火,“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为此吃了多少苦。我知道你爹娘死了,你也没了依靠,可是你怎能为了银子就如此糟蹋自己!”
柳菁心中也恼得不行,冷目盯着他沉声道:“我说过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从小到大,爹娘也从未给我许配过什么人家,你要找的未婚妻不是我。”
杨凡气极反笑,“好,你翻脸不认人是吧,柳菁,我真是看错你了,枉我一心一意地念着你,没想到你早就把我忘了,你说你不是我的未婚妻,那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大声说着,忽然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高高举起来呈在柳菁面前,白纸黑字,分明是一张婚书。
围观百姓见状,看向柳菁的目光突然不善起来。
秦氏旁观众人脸色,心底冷冷笑了一声,嘴上却诧异道:“哎呀柳妹妹,原来你真的早就许配过人了,那你怎能欺骗老爷呢,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老爷对你那么好,昨晚甚至还送给你一箱子的珠宝首饰,可到头来你却是这般对待老爷的,你……你简直太可恨了!”
第469章:百密一疏
一箱子的珠宝首饰?
众人耳尖的听到这句话,看着柳菁不由指指点点起来。
“年纪轻轻就甘愿嫁给宋老爷,明摆是骗银子来了。”
“哼,在这世上我最恨的就是这种女人,看这女子长得倒是别致,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龌龊。”
“这幸好是未婚夫提前找上门了,不然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祸端来呢!秦夫人,您可千万不能放过这种女人,明明有婚约在身,却假装自己身家清白嫁给宋老爷做妾,这可是要沉塘的!”
“没错,秦夫人,把她沉塘,杀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
四周的声音此起彼伏,百姓们纷纷吆喝着“沉塘”,一个个仿佛要救宋正松于水火之中的正义之士一般。
饶是柳菁再强大的心性,此刻面对如此义愤填膺的路人,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秦氏瞧见她惨白的小脸,暗笑她不自量力,轻啧两声,摇着头很是遗憾道:“柳妹妹,看你年纪轻轻,怎能做出如此有违世俗的事呢,如今姐姐我也保不住你了。来人,把柳姨娘绑起来,即刻押到月牙湖!”
秦氏话音方落,很快有两个身高力壮的家丁拿着绳子大步走上前,作势要将柳菁捆住。手刚伸出去,两枚石子突然凌空打过来,痛得他们龇牙咧嘴的连连后退两步。
“本小姐倒要看看,是谁要把她沉塘。”
宋馨自人群中走出来,水眸之中尽闪厉色。
柳菁看见宋馨,如视救星一般急忙躲到她身后。
秦氏的脸色有些阴沉,暗恼宋馨坏了她的好事,待她缓步上前,凝神笑问:“二小姐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宋馨扬眉反问她。
秦氏勾唇淡笑,“您是本家小姐,自然是想来就能来。”
宋馨瞥她一眼没再理她,沉凝的眸子倏尔转身看向杨凡,“你就是柳姨娘的未婚夫?”
杨凡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胆怯,嘴上却理直气壮道:“没错,我们二人还在娘胎的时候便订亲了。”
宋馨敛容又问:“那我且问你,柳姨娘家乡在哪儿,爹娘又叫什么名字?”
柳菁出身南方,父母又去世的早,再加上只要进过快绿阁的姑娘,一概会对外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为的就是未来哪日从良之后,若是回到自己家乡,不会被人指三道四。
别说柳菁没有未婚夫,便是真有,也不可能找到这儿来。
这个杨凡出现的如此巧合,宋馨断定是秦氏动的手脚,原本她以为秦氏会忍上几日才出手的,没想到这般沉不住气,既然送上门找死来了,那她就不客气了。
杨凡一时语塞,不由自主的侧目看秦氏一眼。
宋馨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敛眉笑道:“我问你呢,你看夫人做什么?该不会你这个做未婚夫的,连自己未婚妻以前住在哪儿,家里有几口人,以及岳父岳母的名讳都一概不知吧?”
“怎、怎么可能?”杨凡有些心虚,眼珠子一转,指着柳菁梗直脖子道,“她爹叫柳中元,母亲是柳陈氏。”
反正她爹娘都已经死了,京都城又无人知晓柳菁的来路,他胡诌两个名字出来,除了柳菁自己,谁还知道真假呢。
宋馨扭头问柳菁,“他说的可对?”
柳菁坚定摇头,“不对,我爹明明叫柳诚直,而我娘也不姓陈,而是姓王。”
“对对对,是叫柳诚直,是我记错了。”杨凡不等宋馨开口,已经抢先道。
宋馨微微拧眉,启唇笑道:“你确定是自己记错了?”
杨凡瞪大眼睛,“没错,是我记错了!”
柳菁暗暗摇头,沉声道:“诚直是我爹的表字,他以前是个商人,故而为自己取了这样的字,希望做生意的时候能诚信待人,正直立世。但是在这世上,除了我和我娘,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我爹的表字,柳中元是你胡诌的名字,而柳诚直这个名字,你根本连听都不可能听说过,又何来的记错?”
杨凡目色一顿,眸中突然溢出一丝阴沉,“你故意诈我?”
宋馨忍不住挑眉嗤笑,“如果你真是柳姨娘的未婚夫,又何来欺诈一说?”
杨凡语塞,心里突然开始慌了。
秦氏暗骂他没用,凝神道:“这不记得岳父岳母的名字,应该也没什么吧,毕竟杨公子是晚辈,见了岳父岳母也是要尊称,时间一长把名字忘了也是有可能的。如今他手上可是有自己和柳姨娘的婚书,这总不至于是假的吧?”
杨凡听她提到婚书,突然回过神,举起婚书厉声道:“没错,我有婚书,这个可以证明柳儿跟我确实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宋馨上前在婚书上大概瞥了一眼,微微挑起秀眉,“你这婚书怕是新写的吧?这里的墨迹还没干呢!”
杨凡以为是真的,还真扭头看了一眼,“哪有墨迹,你少诓我。”
宋馨嗤声又笑,“你若是和柳姨娘打小就订了娃娃亲,那这婚书应该是很多年前就写了,对不对?”
杨凡点头,“没错!”
宋馨侧目看秦氏一眼,忽然不清不楚地问了一声,“杨公子的父母可曾来过京都城?”
杨凡不知道她为何会问起这个,语中透着几分不耐烦,“没有,他们从未来过京都。”
宋馨眉峰微敛,指着那婚书问:“可是,这纸为何用的是最近才在京都城流行起来的水帘纸?”
“什么?”杨凡蓦然愣住,不明所以的看她一眼,随后又将目光移向秦氏。
秦氏心中也是一顿,她昨晚弄这张婚书的时候,不过是在老爷书房里随便拿了一张纸,哪料百密竟然有一疏。
宋馨无视杨凡诧异的目光,接过婚书举高对准头顶温暖的阳光,“水帘纸迎光看时能显现出除帘纹之外的透亮线纹和图案,造纸者的目的就在于增添纸的潜在美。当然,我说这些你一定不会理解,你只需记住一点就行了,这水帘纸,乃今年年初才在京都各大字画铺子里售卖。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目前东陵各地,应该也只有京都城才有这种纸。而你方才说,你和柳姨娘在未出生时就被两家父母定下姻亲,难不成在十几年前,世上便有水帘纸了?”
周围百姓闻言,不由得对杨凡指点起来。
第470章:丢人现眼
杨凡紧张地看向宋馨,彻底无言了。
而宋馨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她霍地将婚书撕成粉碎,目光凌厉的盯着杨凡沉声质问:“说,究竟是谁派你来污蔑柳姨娘的,你背后之人又有什么目的!”
杨凡无措的看向秦氏,接受到她眸中的狠色后,身子微微一震,连连摇头,“没、没人指使我……”
宋馨闻言冷笑,“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乖乖交待了。青雪,把他送到衙府,无论用什么办法,天黑之前,必须让他张口!”
自从原本的衙府县令罗栒入狱之后,皇上便让陈洵接任了县令一职,如今的陈洵同时掌管宗人府和衙府,因着当初和柳下荫对峙公堂那件事,宋馨与陈洵后来渐渐也成了熟识。
杨凡一听自己要被送官,心头大骇,忽然重重伸手推宋馨一把,动作飞快地往人群外跑去。
他的速度快,青雪却比他更快,方跑出十步,青雪飞起一脚朝他踢去一颗石头,正中杨凡膝盖。
“想跑?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青雪冷笑一声点了他身上的穴道,随后急步走向宋馨,“小姐没事吧?”
宋馨刚刚被他猝不及防的推了一下,不小心跌坐在地,手被地上的碎石磨破了皮,丝丝血珠从掌心溢出来,不过伤口并不深。
柳菁连忙拿出怀中手帕帮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心底对宋馨又感激又敬服。
方才宋馨跟杨凡对峙的时候,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慌乱,并且能很快找出破绽,这是她远远不能企及的。也难怪宋馨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把则灵居经营城京都城最有名的成衣铺子。
宋馨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默默走到杨凡面前,敛眸盯着他说:“如果你现在把那幕后之人说出来,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但你若执意不肯说,我就只能将你送到衙府了。到了那儿,免不了要被打几十大板。陈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只要让犯人开口说话,他不介意用尽任何办法,你可千万要考虑清楚了。”
杨凡身子一抖,沉默半晌,颤着牙齿说:“是……是秦夫人,她说只要我把这件事做成,让宋老爷顺利将柳姨娘赶走,她就给我五十两银子。我怀里有二十两,是她先给我的定金,事成之后,她会把另外三十两给我。”
宋馨闻言,敛眉示意青雪。
青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果然在杨凡怀中翻出二十两银子,宋馨一看不要紧,这银子竟然还是从通古轩拿走的。
宋馨为了便于查账,与鹿鸣私下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是通古轩和则灵居每日入账的银子,除了在账本上记账,还要在银子底部用小刀划下一个细小的划痕,这样就算银子丢了,也方便查找。
秦氏眼见事情要败露,急步走到杨凡面前指着他骂道:“你少污蔑我,明明是你自己见我家老爷新纳的姨娘长得年轻貌美,一心想得到她才会动歪心,如今被二小姐当场识破,你又反过来污蔑我,告诉你,我们宋家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杨凡见秦氏翻脸不认人,面上也恼了,“秦夫人,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明明是你嫉妒贵府的新姨娘得宠,担心自己的位置受威胁,一心想赶走她,所以你才想出这个法子。如今为了自保打算让我一个人死,告诉你,我杨凡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天不怕地不怕,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
秦氏一震,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眼睛突然看见什么,整个人蓦地愣住了,“老、老爷……”
宋正松站在人群中,脸色难看到极点。
迎夏眨着大眼睛朝宋馨跑过来,看向秦氏的目光很是鄙夷。
柳菁知道宋正松的出现是宋馨刻意安排的,不然时间不可能这么巧,所以这个机会,她自然也好好抓住。
思及此,她嘤咛一声,神色委屈地朝宋正松跑去,“老爷,夫人、夫人刚才还要派人把柳儿沉塘,若不是二小姐及时出现,柳儿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您了……”
宋正松对柳菁的感情本就特别,如今还是“新婚燕尔”,秦氏就弄出这种事,他心里自是十分心疼柳菁的,看着她拂袖站在自己面前流泪,宋正松又气又怜惜。
“柳儿莫怕,我会给你做主的,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狠狠瞪了秦氏一眼。
秦氏被他吓得脖子一缩,抿抿唇不敢说话。
宋正松拉着柳菁大步走至杨凡面前,沉声质问:“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杨凡惜命的很,哪敢否认,“小的发誓,这一切真的是秦夫人让我做的,若是有半句虚言,小的就不得好死!”
宋正松嗤声冷笑,“你当然不得好死,因为你一句话,我新婚夫人险些被沉塘,如今是她命大没出事。倘若真有什么,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立刻给我滚,从今往后,若是让我再看见你一次,当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杨凡闻言,心底闪过一丝庆幸,忙不迭地点头。
青雪轻蔑地笑了一声,扬手迅速点开他的穴道。
一恢复活动,杨凡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跑了,而秦氏却听着那句“新婚夫人”,蓦然白了脸。
宋正松冷哼一声,又敛容看向她,“当初你在府里也是个温婉性子,想不到一直以来都是伪装,我真是看错你了。从今日起,你给我搬回自己原来的院子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半步。”
秦氏听罢,当即跌坐在地上,“不,老爷,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都是为了您好啊老爷,她就是个狐狸精,会勾您的魂吃您的心,她一定会害死您的!”
“会害死我的人是你不是她,守卫,都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拖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宋正松看秦氏一眼都觉得多余。
两个守卫闻言,匆忙上前将秦氏拖进府。
围观群众见秦氏和杨凡都离开了,纷纷唏嘘着各自散去了。
宋正松扭头看看柳菁,又看向宋馨道:“馨儿,今日柳儿能安然无恙,还要多亏你帮忙了,二叔在此谢过你。”
第471章:愈发契合
宋馨含笑摇头,“都是一家人,二叔道什么谢,也幸好我让青雪送柳姨娘回来,才能及时得知这儿出了事,不然这会儿柳姨娘只怕早就……瞧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了,柳姨娘没事便好。”
宋正松静静听着,心里也是一阵后怕,今日也真是及时了,否则他到死怕是都不能原谅自己。
如此想着,他重重握紧了柳菁的手,“柳儿,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府里的夫人了,谁若还敢胆大包天地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柳菁柔目抬头看他,言语之中透着几分感激,“老爷,柳儿此生能遇上您,死而无憾了。”
宋正松心下颇为触动,长叹一气拥紧了她。
宋馨心中也是一松,想不到秦氏竟然这么顺利就解决了,接下来就该处理宋莹的事,不过若想让二叔自愿跟宋莹断绝父女关系,怕是有些困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回府路上,宋馨脑海中百转千回,直到走进西苑,一个计划才悄然成形,不过她倒是不着急施行,目前还需要一些时间。
青雪默默走上前帮她打开门,猛一瞧见安离昇,本能行了下礼,而后福身退下了。
宋馨看见他,脸上倒没有丝毫意外,他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屋子里,她都习惯了。
“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安离昇坐在桌前温声问她。
宋馨在心里算算日子,为了处理秦氏的事,他们确实有好几日都没见面了,当时忙着的时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闲下来,一听见他这么问,好像还确实挺想他的。
宋馨抿唇一笑,红着脸问他,“你怎么来了?”
“若是再不来,馨儿怕是都要将我忘了。”安离昇淡哂。
宋馨但听他打趣,踱着步子缓缓走上前,看着他问:“如今宫里是什么情况?”
她特意指的,是阮书瑶。
安离昇与她何其默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狸目微微一闪,邪魅的勾起了唇角,“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宋馨脸更红了,“安丞相,小女可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
“未出阁怎么了,反正你早晚都是要嫁给我的,夫妻二人两情相悦,自然要亲密一些才好,难不成你想让我被别人亲?”安离昇挑眉轻嗤。
宋馨小脸瞬间一横,“你敢!”
安离昇轻笑着伸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腮帮子,“那就看馨儿如何表现了。”
宋馨双手握成拳捶他,“安离昇,你就会欺负我!”
安离昇失笑着握住她的粉拳,用力一收,顺势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有力的长臂紧紧将她圈住,“馨儿,你记住了,这混沌俗世中,也只有我能欺负你。”
宋馨斜睨他一眼,嗤声一笑,缓缓垂下眼睑。
而安离昇却执着抬起她的下巴,视线落在红润地樱唇上,定格许久,倏尔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宋馨没料到他会如此,双眸一瞬间放大,手脚僵持着无处安放,他的吻又温柔又绵长,纵然已经活过两世,还嫁了两位夫君,宋馨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单单是和相爱之人亲吻,就足能让她沦陷其中。
她前两辈子,当真是白活了。
这是宋馨此刻唯一的感受,冷不丁唇上一痛,她皱着秀眉回过神,见安离昇正沉凝着狸目看她,眸底带着几分不悦。
“馨儿,我都这样了,你还能分心?”
宋馨:……“呃,对不起啊,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安离昇无奈叹气,“算了,一回生两回熟,这次就先放过你了。”
宋馨忍不住笑,“想不到安丞相也有谦让人的时候。”
安离昇有些危险地勾起唇角,“那好,我们继续。”
宋馨小脸一僵,连忙求饶,“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安丞相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这次吧。”
安离昇对她的轻声软语实在没什么抵抗力,“这次就先放过你,若是还有下次,我一定当场向宋大人提亲,如此好早日把你娶回去给强行办了。”
宋馨深信他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立即端正脸色,哪还敢再打趣半分。
安离昇敛眉一笑,轻轻揉了下她额前的秀发,开始进入正题,“阮书瑶这几日一直跟着教习嬷嬷学习宫中礼仪,她身边有一个叫采荷的宫女,我问过杜言悔了,此人年幼时曾受过前皇后的恩惠,故而对东陵钰很忠心,想把她拉拢过来,怕是有些困难。毕竟如今的阮书瑶和东陵钰已经坐到了一条船上,我想这个宫女应该也清楚,她帮助阮书瑶,就是在帮东陵钰。”
宋馨闻言,默默点了下头,“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这样的结果,毕竟阮书瑶现在是东陵钰极为重视的人,所以必然会找一个可信之人去服侍她,只不过她若真想安然无恙的宫里活下来,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你是指皇后和梅太后?”安离昇很快猜到她的心思。
宋馨轻轻点头,“皇后是卫卿的嫡姐,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亲弟弟身边的女人如今成了太子宠妾,心里必然不会舒坦。
还有梅太后,阮书瑶和卫卿在婚宴上被人亲眼撞破他们苟合在一起,让凌霜失了脸面。那一天,凌霜可是亲自把她赶出去了,结果一转眼太子却护住了阮书瑶。
梅太后是东陵钰的亲祖母,她也许不会对东陵钰做什么,但对阮书瑶,怕是就难说了。
而且你别忘了,太后身边还有一个东陵沉,他那么聪明,我们能猜到的事,他一定也猜得出来,因此他怎么可能会让东陵钰轻而易举地拿到卫卿的兵符。”
安离昇眸中神色温润,似乎早就想到了她说的这些,不过心里却很高兴,“我的馨儿,与我愈发契合了。”
宋馨抿唇温笑,“能得安丞相如此谬赞,是小女的荣幸。”
安离昇的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鼻中轻嗅怀中这抹清香,想娶她的心愈发迫切了。
这世上女子千万,哪个不是千娇百媚、唇红齿白,可如她这般聪颖又自信,让男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的,乃绝无仅有的一个。
第472章:无颜示人
他是男人,自然明白她有多引人注目,这是好事,可于他来说又是坏事,他真怕有朝一日,会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离开而无能为力。
馨儿,我……一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安离昇抿紧了薄唇,狸目中蓦然划过一丝坚定。
秋风过境,清冷又萧寂,京都各地黄叶飘零,然宫中却依旧维持着一番繁盛美景。
前几日御花园里种的菊花开了,容妃雅致不减,在宫里设了了一场赏菊宴,邀后宫的各位嫔妃都来饮酒赏花。
阮书瑶被教习嬷嬷严格调教几日,总算可以出来透口气了,采荷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眸底波澜未起。
她蓦然抬眸见阮书瑶毫无目的的在宫中漫走,眼看就要到御花园,采荷神情微凛,急步走上前拦住她。
“今日容妃娘娘在御花园办了一场赏菊宴,宫里的各位嫔妃约莫都在哪儿,华夫人最好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给太子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阮书瑶却以为采荷是嫌弃她上不得台面,秀眉不着痕迹地挑了起来,“采荷,在你眼里,本夫人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采荷一怔,连忙颔首,“夫人误会了,采荷从不敢这么想。”
“不敢?哼,我看你明明敢的很。”阮书瑶嗤声冷笑,淡淡瞥她一眼,随后转过身执意往御花园走。
如今她有太子傍身,等将来拿到兵符,太子顺利登基做了皇上,这群老女人通通都要给先皇殉葬,她倒要看看,她们是不是当真不怕死。
如此想着,阮书瑶的心底竟然还隐隐得意起来。
以前她不过是将军府一个小小的管家之女,别说看到这些嫔妃,便是宫门都没有资格进来。
可如今呢,人啊,果然是要不断往高处爬,才能体会到那种将泱泱众生都踩在脚下的欢愉和成就感。
等太子登基后,她阮书瑶,便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连皇后都要给她靠边站。
一番不着边际的幻想之间,阮书瑶已经走到了御花园。
暮秋时节,百花理应都开败了,可她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姹紫嫣红的一片,整个花园之中芳香袭人,无论是在冰天雪地的边关,还是名声显赫的卫家,她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美景。
直到这一刻,阮书瑶才惊觉自己以前的目光有多短浅,一心一意的嫁给卫卿,做个将军夫人又算得了什么,他日到了宫里,还不是要给人磕头下跪。
卫家之上,可是永远压着一个皇室呢,如今,她也算踏进东陵的最顶峰了。
阮书瑶抿唇轻笑,想及教习嬷嬷刚教过的宫中仪态,她微微凝神,轻咳一声抬首挺胸,一步一端庄地往御花园的凉亭内走。
容妃和几位嫔妃都坐在那儿,可巧的是,今日还是凌霜郡主回门的日子,原本她应该在大婚三天后回门的,可不巧因为卫夫人突然生病,她便推迟了几天。
凌霜娘家远在疆北,她和卫卿是万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赶回去的,而梅太后是她姨奶奶,理所当然的就是凌霜这边的人,所以他们夫妻二人便一起进宫了。
凌霜在慈宁宫陪梅太后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有些无聊,听说容妃这儿有赏菊宴,便带着丫鬟杏雨过来了,而卫卿则坐在慈宁宫跟东陵沉下棋。
彼时后宫那些个不受宠的嫔妃们,正围着凌霜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萧瑾言坐在一旁静静喝茶,心里无聊至极,若不是她如今还算容妃这边的人,这赏菊宴她才不愿意来呢。
细腻的目光在御花园中转了一圈,忽然瞥见缓缓而来的阮书瑶,她略微沉吟一瞬,嘴角倏尔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容。
“哟,这不是太子殿下新宠的华夫人吗?入宫这么久,总算是让我们瞧见你的庐山真面目了。”
几位嫔妃一听,忽然噤了声扭头朝阮书瑶看去,而凌霜的眸子却在一瞬间放大。
太子殿下纳妾的消息她早就听说了,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再清心寡欲的男人都免不了需要女人的时候,太子这么多年不娶妃,身边有个暖床的侍妾,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侍妾竟然是阮书瑶。
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呐,先前缠着卫卿不放,这才被她赶出卫家多久,竟然又勾搭上了太子。
“什么华夫人,不过是一个暖床工具罢了。”凌霜不屑冷哼,眼神微妙地扭头看了杏雨一眼。
杏雨即刻会意,点点头,默默退出凉亭去慈宁宫请卫卿了。
阮书瑶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凌霜,她在入宫前就做好了重遇卫家人和凌霜的心理准备,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彼时听着凌霜那不堪入目的话,阮书瑶稍稍凛了下神,随后含笑看向凌霜。
“凌霜郡主这话就说的不对了,男女之间免不了要做那种事,如果女人在郡主眼中就是一个工具的话,那在座的各位娘娘岂不都是……”
最后的字她没有说出来,不过点到即止就够了。
诸位嫔妃听罢,脸色皆是一片铁青,不过不是气凌霜,而是气阮书瑶。
“听说太子殿下的眼光高的很,怎么纳了这么一位侍妾。”
“可不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见了我们也不知道行礼,侍妾罢了,又不是太子妃,郡主说她是暖床工具还说错了吗?”
“听说这位华夫人没什么家世背景,你们说,她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在大街上把她捡回来的?”
凌霜听见这最后一句话,秀眉挑了挑,勾唇道:“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位华夫人啊,以前是将军府的下人,后来做错事被我赶出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勾引上太子哥哥了,唉,我都觉得无颜示人了。”
几位嫔妃一听,心里顿时百转千回,凌霜嫁进将军府不过短短几天,而她们所听到的被她赶出去的下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婚宴上和卫将军媾和的管家之女,该……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位吧?
几人眼观鼻鼻观心,瞧着凌霜冷冽的脸色,心中一片了然,于是顺着凌霜的话又轻笑起来。
“难怪我瞧着这位华夫人满身俗气,原来是将军府的下人啊……”
“太子殿下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女人回来,该不会是被她骗了吧?”
“哼,我看八成是这样,否则以太子殿下那么高的眼光,怎么看得上她。”
第473章:冷到极致
阮书瑶立于凉亭外,被这几人呛得连话都说不上,绢帕在她手中近乎被撕成碎布,此刻恨不得拿根针将她们的嘴都缝上。
正在难堪间,身后突然传来一记沉肃的声音。
“皇宫内院,你们都是父皇的妃子,入宫这么多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还没学会吗!”
是东陵钰。
阮书瑶心底一喜,如视救星一般扭过头,只见一道明黄身影正大步向自己走来,气度卓绝,脸色阴沉。
几位妃子见状,纷纷侧目看凌霜一眼,旋即抿抿唇不说话了。
萧瑾言微微抿唇笑了一声,俯首端详自己指甲上新涂的蔻丹。
而容妃端坐在主位上静静看着这一场闹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管阮书瑶曾经或者现在是谁的女人,只要不威胁到她,她完全可以当阮书瑶不存在。
凌霜凝神看着款款而来的东陵钰,脸上没有丝毫怯意,“太子哥哥,我们也是为了你着想,若你还不知道你身边这位华夫人的真实身份,我大可再向你详细介绍一遍,免得你被她骗了还不自知,她啊,其实是……”
“不必了,多谢霜儿好意,对华儿的来历,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东陵钰沉声打断凌霜的话,拧眉看阮书瑶一眼,眸底忽然覆上一抹温情,“我与华儿自小便相识,所以我自然知道她的父亲不过是将军府的管家罢了。
不过我并不在意,华儿温柔善良,是我在这世上所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我一直都想将她娶进宫,奈何她不愿意。
直到后来,她被奸人陷害,被无情赶出卫家,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我才不顾她的百般拒绝将她接进宫,所以,我们之间自始至终都不存在欺骗,有的也不过是我强取豪夺罢了。
所以在此我也提醒在座的各位娘娘,方才那些话最好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次,否则,本太子定不会随随便便就这么算了!”
几位嫔妃吓得浑身一震,她们虽然是皇上的妃子,但并不受宠,太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他若想惩治她们,皇上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容妃敛容看着东陵钰的脸色,暗暗思忖他话中的真假。
而萧瑾言却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带着满满的讥讽。
凌霜气得脸色铁青,她实在想不明白阮书瑶究竟有哪点好,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卫卿就处处维护她,如今进了宫,太子又视她如珍宝,什么“最好的女人”,她阮书瑶配吗!
凌霜盯着阮书瑶隐隐得意的小脸暗自磨牙,倏尔瞥见什么,嘴上忽然扬起一丝冷笑。
“太子哥哥方才说你与华夫人很小便相识了,这么说,你们二人还是青梅竹马了?那你们应该很早就互诉情衷了吧?”
东陵钰不知她问这话是何意,不过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凌霜微微挑眉,抿上唇瓣不说话了。
东陵钰凝神看她,正在诧异间,后面蓦然又传来一道怒意暗藏的声音。
“听说太子殿下纳了一位贵妾,末将在此恭喜太子殿下了!”
阮书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蓦然转过身,万般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袖袍。她是恨卫卿的,可这一刻再见,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她不禁回想起两人以前在边关时的幸福日子。
冷不丁间画面一转,又回到那一夜,他附在她耳边温柔婉转地叫宋馨的名字,还有大婚那一天,她被侍卫强行拖出去,而他留给她的,只是一道背影。
阮书瑶此刻的内心就像打翻了几瓶子的调料,酸甜苦辣各有之,最终被她强行忍下,目中覆上了满满的疏离淡漠,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卫卿一般。
而卫卿此刻的心里同样是五味杂陈,他对阮书瑶是愧疚和怀念的,在边关,是她一直不离不弃的陪伴在他身边,甚至在危急时刻,还为他挡住了最致命的一支冷箭,那时候他坚定不移地想要娶她,为此不惜和宋馨退亲。
可后来在马场,他看到宋馨那般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到她与传闻中种种不符合的言行,他又情不自禁地被宋馨夺去目光,甚至连心也渐渐丢在了她那里。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阮书瑶,可是他无可奈何,他甚至做好了用余生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打算,为的便是能好好补偿她。可是他没想到皇上的赐婚诏书会这么快就颁下来,为了卫家,他只能接受。
那天在婚宴上,他虽然昏倒了,可脑海中还是有意识的,他知道有人将他送到了后院的一间偏房内,也知道屋内燃着迷香。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屋内的香气很大,这种香他和阮书瑶都不陌生,故而她进来的时候,他明明察觉到她已经闻见味道了,却发现她并没有立即出去叫人,而是默默走上前脱下了自己和她的衣服……
当日被识破之后,眼见她在众人面前污蔑宋馨,她抓着他的袖子口口声声哭喊自己是冤枉的时候,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过她,那迷香或许真不是她放的,可是她当真冤枉吗?
而这一刻,他亲耳听见东陵钰光明正大地说出那番情深义重的话后,卫卿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如边关飞舞的漫天大雪,冷到了极致。
阮书瑶的眼神冷漠,却愕然发现卫卿比她还冷漠,她对他是恨,可这是他欠她的,如今他又凭什么这样看着她,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应该是满眼的难以置信和痛苦才对。
她是个贪心的女人,哪怕离开卫卿,她也绝对要在他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烙印,让他一辈子记住她。
可他如今这样,对她来说,就好像过去多年的感情,不过是一场笑话,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东陵钰见两人如此对望,虽然彼此眼中都没有情意,可心里还是极为不悦,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喜欢自己女人的视线定格在别人身上,哪怕他并不喜欢这个女人。
“东宫还有事,本太子不奉陪了,诸位娘娘继续赏花吧。”
言罢,他便强行拉着阮书瑶往御花园外走。
第474章:满目怜惜
卫卿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直到阮书瑶与他擦身离开,才稍稍回过神,颔首走进凉亭内。
萧瑾言沉默片刻,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容妃道:“臣妾觉得有些乏了,想回宫休息一会儿,就不打扰姐姐雅兴了。”
容妃敛容点头,拂袖送她离开。
彼时的御花园外,东陵钰见四下无人,蓦地甩开阮书瑶的手,皱着眉沉声道:“我一早就警告过你不要随便走出东宫,你却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方才若不是采荷及早察觉出不对劲,赶回去及时通知我,我看你今日怎么收场!”
阮书瑶被那些个妃嫔取笑了一番,加上方才又看到卫卿,心里本就窝着火,此刻还要挨东陵钰的骂,语气也有些不善,“我是你的侍妾,不是宠物,为何不能出来。”
东陵钰嗤声冷笑,“侍妾?本太子高兴了,拿你当侍妾,若是不高兴,你连我身边的一条狗都不如。悠着点儿,千万别惹恼了我,否则,你一颗脑袋被我砍上十次都不解恨。”
“你!你就不怕我不配合你吗?”阮书瑶气结,冷着脸威胁他。
东陵钰嘴角冷笑不减,倏尔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那你大可以试试,本太子保证,在你临死之前,我绝对有一百种法子逼你开口。”
话落,他便甩开她,冷哼一声兀自离开。
阮书瑶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懊恼地跺了跺脚,方要追上去,萧瑾言忽然从一簇花丛中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来,太子殿下对华夫人也并非他所说的那般浓情蜜意。”
阮书瑶心知方才的话都被她听去了,神色突然戒备起来,“瑾贵妃说什么,我听不懂。”
萧瑾言看出她的警惕之意,微微一笑,泠然道:“放轻松一点,我不是你的敌人,对于你和太子之间的事,我也不感任何兴趣,至于方才听到的,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从我口中说出一个字。”
阮书瑶蓦然露出一抹疑光,“那瑾贵妃找我,所谓何事?”
“为了……宋馨!”萧瑾言目中蓦然淬出一把冷刃,四下看了看,对阮书瑶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华夫人不介意的话,去我宫里小坐一会儿如何?”
阮书瑶自是不会拒绝的,女人最懂女人,她看得出来,这个瑾贵妃对宋馨怀着天大的敌意,虽然不知她们二人之间都有什么恩怨,不过她却清楚,瑾贵妃将是她在这宫里的一个最有力的同盟。
阮书瑶在萧瑾言的寝宫待到傍晚才离开,至于都说了些什么,除了她们清楚,这世上便再无人知晓。
唯有采荷注意到,阮书瑶回到东宫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心情大好,似乎丝毫没有被在御花园发生的事影响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馨每日照旧忙碌不停,安离昇身为百官之首,平日里自然也很忙,不过抽了空还是会去西苑看她。
一个月之后,宋家祠堂传来消息,柳菁有喜了。
宋正松很高兴,他只有宋莹和宋阳两个孩子,如今宋莹在西楚当摄政王的宠姬,宋阳又一早被秦氏送到家族长老那儿教养,膝下可谓是无一子承欢。
如今柳菁有孕,总算是弥补了宋正松心头的那点儿遗憾,对于这个孩子,他比前两次表现的更为期待和用心。
“还未足月呢,老爷能听出什么来呀。”柳菁坐在院中,垂眸看着趴在她肚子上的宋正松,嘴上忍不住笑。
宋正松纹丝不动,听了许久才端身坐好,看着她说:“夫人懂什么,正所谓父子同心,即便他未足月,为夫还是能听到他在夫人肚子里叫爹爹。”
“老爷又在说笑了。”柳菁拂袖掩唇,忽然捂住肚子皱了下眉。
宋正松面上陡然一慌,“怎么了?”
柳菁紧紧捂着肚子,声音难掩痛苦,“不知道为何,肚子突然间好疼。”
宋正松生怕胎儿出现什么问题,连忙抱起她回屋,边跑边吩咐随行的丫鬟,“快,去忘忧堂请小神医过来。”
那丫鬟连连点头,很快便将叶引歌请来了,当时宋馨正好在忘忧堂对账,听说柳菁腹中的胎儿出现一些问题,索性跟着一起来了。
叶引歌又是把脉又是针灸,忙活许久,却未查出任何病症。
“奇怪,夫人肚子里的胎儿明明没什么事啊,怎么会突然感觉到腹痛呢。”
宋正松急声问:“那可有查出什么别的病症?”
小丫头缓缓摇头,“我仔仔细细都检查过了,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二老爷即便另换一个大夫来,也一定一无所获。”
宋正松皱紧了眉,双手交握在一起,看起来很是担忧。
柳菁轻轻抿了下薄唇,凄声说道:“老爷,对不起,其实,柳儿自从有孕以来,就常常感觉到腹痛,起初我以为是正常现象,加之它只是痛一会儿便过去了,没想到这几日却愈发严重了,怎么办,孩子、孩子会不会……”
宋正松见她如此,也是满目怜惜,“不会的,柳儿,小神医不是说过了吗,孩子没有任何问题,许是你刚怀孕,一时太激动才会如此。等过段时间就好了,莫怕,我会护着你们母子的。”
他坐在床边温声宽慰,柳菁眼角的泪流了许久才止住,许是哭累了,没过一会儿她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宋正松默叹一气,挥挥手,示意宋馨和叶引歌出去谈话。
小丫头站在院中耸肩,“反正我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或许真是夫人因为突然怀孕,心情太过激动才会这样,二老爷如果真的放心不下的话,以后每过半个月,我便来为她把一次安胎脉如何?”
宋正松巴不得如此,连忙笑道:“如此就有劳馨儿和小神医了。”
小丫头无所谓的摆摆手,宋馨也是一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都是宋家的血脉,馨儿理应费些心思,二叔不必言谢,忘忧堂还有事情等着处理,我们不便久留,就先行告辞了。”
宋正松颔首,让丫鬟送她们离开。
傍晚时分,柳菁醒过来的时候,肚子倒是不疼了,只是没过两日,又开始出现老情况,如此反复几次,宋正松也有些吃不消,心里的担忧越积越重,奈何叶引歌查了多次,还是没查出任何病症。
第475章:拍案而起
偶然有一天黄昏,宋正松回房的时候,听见府里的老人说柳菁约莫不是生了怪病,而是被什么人下了诅咒了,吓得他当即将那两个老妈子狠狠训斥了一顿。进房后,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事告诉了柳菁。
“下诅咒?什么人竟如此狠心,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柳菁吓得也是小脸一白。
宋正松默默摇头,他一时片刻也想不出来。
柳菁稍稍回过神,怔了一会儿,抬眸看着他问:“老爷以前可有什么仇人?或是对老爷怨念颇深的人?我听说在我过门之前,秦氏还不是这府里的夫人,那早先那位夫人呢?”
“她?”宋正松扬眉,肯定地摇了摇头,“她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怎么可能会知道外面的事。”
但他虽如此说,柳菁却暗暗记在心里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最后都熬不住困意,先后睡去了。
翌日一早,等宋正松出府之后,柳菁偷偷拿上一个东西,领着丫鬟也悄悄出了门。
这个丫鬟是她新换的,名字叫月眉,先前那个丫头心思不正,虽然没犯过什么大错,不过对她也不忠心,故而等秦氏一垮台,她将府里的下人也重新又换了一拨。
两名轿夫抬着一顶软轿在刑部大牢前停下,月眉说明来意后,偷偷塞给牢头五两银子,那牢头一乐,当即领着她们往牢房深处走。
吴氏已经在这儿关了整整四个月,这四个月以来,她简直过得生不如死,本以为宋莹当上西楚摄政王的宠姬之后,会很快就派人来救她,或者宋正松能请宋正德出面,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两边都没有一丝动静。
吴氏的心情由一开始的狂躁不安慢慢转化为愤怒,再后来,便彻底死心了。
此时的吴氏靠坐在角落里,看着一只又大又臭的老鼠从她面前迅速溜过,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转瞬消失在自己挖好的洞穴之中。
轻盈的脚步声自走廊外缓缓行来,吴氏眸中蓦然浮起一丝希冀,连忙转过身跑到牢房门口,抬眸却瞧见两个陌生女子站在她面前,牢头咧嘴一笑,福身离开了。
“你是谁?”吴氏拧眉,语气有些不善。
柳菁仔细打量着她,倏尔挑眉,“你就是被老爷先前废掉的吴夫人?”
吴氏一听她提到老爷,便知她是宋家来的,不过她的面相却极为陌生,吴氏沉沉想了一会儿,声音突然拔高几分。
“你是宋正松新纳的小妾?”
柳菁摇头淡笑,“不是小妾,而是夫人。”
吴氏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夫人?怎么可能,就凭你?秦氏呢,她被你干掉了?”
柳菁暗暗拧眉,温声道:“秦氏善妒,行为有失,一个月之前,老爷让她搬回旧院子去了。”
吴氏猛一听到秦氏的下场,忽然仰天大笑两声,“报应啊报应,那个贱人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
柳菁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吴氏有些不对劲,但嘴里又说不上来,沉默一瞬,她方要开口,吴氏又突然睁大眼睛瞪她。
“那你呢,你突然来这儿做什么,耀武扬威?跟我炫耀你灭了秦氏?我告诉你,宋正松就是个窝囊废,永远只会被女人摆布,我的女儿如今已经飞黄腾达了,她如今是西楚摄政王最宠爱的姬妾,再过不久就会救我出去。到时候,我一定让她第一个灭了宋家,女人啊,在这世上最不能靠的就是男人,唯有孩子才会保你一世无忧。我的女儿,让我骄傲的女儿,她就要回来了,她马上就回来了……”
吴氏的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柳菁暗暗皱了下眉,手忽然放在肚子上,看着她说:“我已经怀上老爷的骨肉了,今日来此,我就是想问问你……”
未等她把话说完,吴氏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不顾一切地用力摇晃,“你怀孕了?你竟然怀孕了!那我的莹儿怎么办,她是宋家嫡出的小姐,宋正松不要我了,难道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要了吗?我告诉你,我不允许,宋阳是个废物,你肚子里的这个也绝对不能生下来,我不答应!”
柳菁被她晃的头昏脑胀,险些喘不上气,一旁的小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拉她。
三人一番混乱之间,一个白色的布偶娃娃突然掉落在地,那布偶头上还粘着一张纸,在腹部却插着几根银针。
柳菁眼疾手快地弯腰将其捡起来,脸色顿时一白,哆嗦着身子胆战心惊地看了吴氏一眼,随后匆忙跑了出去。
月眉不明所以的看着,担心柳菁再出什么事,赶忙追上去,虽然柳菁什么都没说,不过月眉依旧能感觉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惧意。
回到府中之后,柳菁紧紧握着那木偶直奔书房,见宋正松正坐在桌前看书,蓦地嘤咛一声哭出来。
“老爷,这世上果真有人容不下咱们的孩子……”
宋正松听得不明就里,脸色却微微一沉,“柳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柳菁一直哭着不说话,抖着手将那布偶放到桌子上,宋正松一看,蓦地拍案而起。
“这、这是谁做的!”
这个布偶是用粉色的布做成的,可见代表的是个女子,而布偶头上粘得纸上却写着柳菁的生辰八字,几根银针深深插在腹部,分明是别有用心。
“是老爷的前夫人,吴氏……”柳菁怕得近乎都快说不出话来。
宋正松目色微敛,疑惑道:“你去见吴氏了?没事见她做什么。”
柳菁颤着声音回道:“昨晚老爷说她在刑部大牢,柳儿私心想着她到底与老爷做过夫妻,如今女儿又不在身边,便想着替老爷去看看她,给她送些好吃的。没想到我一进去她就冲我大吼大叫,还抓着我不放,在争执中,这个东西突然掉落出来,柳儿捡起来一看,才发现她竟然,竟然……老爷,难怪柳儿常常感到腹痛难忍,分明是有人故意不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宋正松淡淡听着,目中却露出几分犹疑,“可是,她怎么知道你怀孕了?”
第476章:生母忌日
柳儿的目色略微一变,噙着眼泪说:“许是什么人告诉她的吧,在牢房里,她还说她的女儿如今在西楚做宠姬,谁都不能挡了她女儿的路,还说、还说阳儿是废物,老爷,怎么办,我们的孩子会不会……”
“这个毒妇,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安分,我现在就去找她!”宋正松一把将布偶摔到地上,作势要出去。
柳菁见状,连忙拦住他,“老爷,布偶已经被柳儿拿回来了,您就是问了又有什么用,她完全可以否认的。好在我们发现及时,才未酿成追悔莫及的苦果,您不要去了,万一惹恼她,待您离开之后,她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怎么办?”
宋正松联想到吴氏的秉性,觉得她着实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如若让他就这么算了,心里这口怒气又咽不下……
“柳儿,我不想委屈了你。”宋正松默叹,手缓缓覆上她的脸。
柳菁微微摇头,突然屈膝跪到地上,“老爷,柳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老爷答应,您若是不同意,柳儿便在这长跪不起了。”
宋正松当即沉下脸,“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起来再说,你嫁进府里一个月,有何要求我没答应过。柳儿,你要知道,在这世上,唯有我才是真心待你好的。”
“柳儿这个请求会让老爷很为难,甚至有可能会让老爷背上骂名,但柳儿是个母亲,总要为自己腹中的骨肉好好思虑一番,无论如何,都望老爷务必能答应。”柳儿摇着头执意不起。
宋正松揉揉眉心,无可奈何道:“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柳儿缓缓抬起眸子,定定望着他说:“柳儿希望老爷能与吴氏母女断绝一切关系,这样一来,吴氏的女儿便不再是宋家的人,柳儿的孩子也就不算挡了谁的路,如此他才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更何况,老爷可曾想过,待京都城的所有百姓都知道宋家的小姐去做了西楚摄政王的宠姬之后,这城中又将会掀起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听说西楚国力虽然薄弱,却素来瞧不起我们东陵人,有些东陵商人在西楚可谓是受尽欺负。三小姐如今却跟了西楚的摄政王,若是王妃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没名分没地位的宠姬。
这让天下人日后如何看待老爷和宋家,老爷,您不要忘了,宋家可是礼教颇深的书香世家啊!”
宋正松浑身一怔,目中闪过一丝无措。
当时他听说莹儿嫁给西楚的摄政王之后,满心以为她后半辈子终于有着落了,他这个当爹的也算安心了。
至于京都百姓的看法和宋家的名声,他还从不曾想到这些,如今听柳菁如此说,他才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不错,便是不为自己,他总归要为整个宋氏一族的名声好好着想一下的,百年书香世家的名声,不能就这样断送在他手里,他绝不能做宋家的罪人。
宋正松越想越觉得柳菁说得对,目色一敛,当即走到桌前拿出纸笔。
柳菁不知他要做什么,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猛一看见“断绝书”三个字,便知自己劝动他了,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吴氏说的没错,老爷果真容易被女人摆布,不过于她而言也只有这一次了,只要帮完二小姐这个忙,往后她一定跟他好好过日子。
翌日一早,宋家祠堂前高高贴着一张断绝书,围观百姓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吴氏母女做了错事,宋老爷大义灭亲并无过错。
也有人说吴氏都坐了四个月的牢,而宋莹也消失很久了,宋老爷到这时候才想起来撇清关系,一定是背后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丑事。宋老爷是为了自保才会这么做,如此抛妻弃女的行为,实在令人不耻。
可不管外人怎么说,宋正松都没有站出来回应,没过两日,所有人便将这件事给慢慢淡忘了。
宋馨处理完这桩事,整个人由衷松了一口气,忙活这么久,总算可以歇一歇了,而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的霍九儿在迎冬的悉心照料下,也能下床走路了。
傍晚,夏陵游带着满身酒气从外面回来,神色看起来有些哀伤,他摇摇晃晃的,险些连路都走不稳。
宋馨连忙让青雪扶他到梨花树下坐下,又吩咐迎冬去煮了一碗醒酒汤,颇有些无奈地坐到他对面,敛着细眉不悦看他。
“以前从未见过你喝酒,今日是怎么了?”
夏陵游看她一眼,忽然重重捶着胸口,“宋小姐,我这里很难受……”
为何难受,他却不愿意多说,只是捶着捶着,眼角突然落下泪来。
每个人都有不可诉说的往事,宋馨如此,所以知道夏陵游亦是如此。
只是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宋馨蓦然瞧见他伤心至此,除却叹气,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没等迎冬把醒酒汤煮好,夏陵游便趴在石桌上抱着酒坛子醉过去了。
宋馨颔首轻叹,刚要让青雪喊两个家丁过来把他扶回自己的住处,一袭妖冶的紫衫忽然从天而降。
是安离昇。
宋馨眉峰稍顿,看着他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你不用每次都问我一模一样的问题,想你了,自然就来了。”安离昇拂袖在她旁边坐下,冷不丁瞥了眼醉酒的夏陵游,“他喝了多少?”
宋馨摇头,“我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已经走不动路了,说是心里很难受,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安离昇沉吟半瞬,倏尔开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他生母的忌日。”
生母?
“蓝含烟?”宋馨扬眉问他。
安离昇微微点头,沉声道:“蓝含烟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江湖十大世家之首的蓝家小姐。”
宋馨双眉一挑,心中颇有些震惊,“既然是位身份尊贵的小姐,那、那她怎么又会到西楚去?”
安离昇抿唇嗤笑,语气带着几分讥讽,“蓝含烟虽然出身武学世家,不过自小却并没有学过武功,听说在她十七岁那年,带着身边的护卫偷偷出府游玩,没想到却遇上了抢匪。
在混战之中,护卫不小心与她失散,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蓝含烟突然变成了西楚丞相夏朝晖的侍妾。
第477章:趁人之危
蓝家在江湖上发了搜寻令,一直寻她寻了整整十年,直到蓝含烟去世,蓝家人才找到她的下落。
蓝家家主见她成了西楚丞相的侍妾,觉得有辱蓝家门风,哪怕人已经死了,也没有将她的尸骨接回去葬进蓝家祖坟。
至于夏陵游,他身上有西楚人的血,就更难于被蓝家家主接受,如此你应该也能理解,为何他自小到大受了这么多苦了。”
宋馨静静听着,忽然对夏陵游生出几分同情,又暗自庆幸自己让二叔与吴氏母女断绝关系的决定是对的。
蓝家家主是武林中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容至此,更何谈处于流言源头的宋家。
京都城看似繁华,但若想站稳根基却并非易事,先祖们耗费百年精力才让宋家有了如今的名声,断不能因为一个宋莹就被毁了。
彼时青雪已经叫来家丁,让他们将夏陵游扶回自己院子去了。
安离昇蓦然伸手捏捏宋馨的脸,扬眉道:“好像瘦了不少,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
宋馨拧眉捏住自己另外半边脸,而后瞪他,“你又骗我,哪有瘦了。”
“我瞧着是瘦了,以前脸上的肉可没这么少。”安离昇轻笑。
宋馨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突然正了脸色,“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我们回来之后,京都城好像平静了不少。”
“平静吗?”安离昇扬唇,“我觉得倒是一点儿都不平静,馨儿每日不是在忙着做很多事,要算计阮书瑶,又要忙着和你宋家祠堂那些人斗法,哪里平静了。”
宋馨忍不住瞪他,“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没发现无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一派,最近都没有闹出什么事吗?就连东陵沉,在接管了户部事宜之后,好像也没动静了。”
安离昇薄唇微抿,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捻摩着茶杯,“这个时候,谁先动手,无疑是自露马脚给另外两派抓把柄,他们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闹出太大动静呢,不过私下里的小动作倒是不少。”
小动作?
宋馨忽然来了兴致,“什么小动作?”
安离昇轻笑,“也无非是东陵沉查封了东陵钰名下的几间铺子,东陵钰从阮书瑶口中得知卫家很多年前在城北开的一间鞭炮坊,实则是在私自制造火药。”
宋馨蓦地睁大眸子,“火药?这若是告到皇上那儿,卫家一定会栽一个大跟头。”
“嗯,不过我让杜言悔建议东陵钰暂时秘而不发,这间鞭炮坊在京都城开了很多年,内里保存的火药一定不少。不过火药这种东西不能放在太过潮湿的地方,否则便会失去威力,所以那些东西,一定不会放在卫家或者鞭炮坊,所以即便告到皇上那儿,若是找不到那堆火药做证据,便形同给了卫家反击的机会。”
“你不会是打算先让东陵钰找到那些火药,然后再抢过来吧?”宋馨拧眉问他。
安离昇温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馨儿真聪明。”
我是太了解你了好吗?
宋馨忍不住翻白眼,沉吟半晌又问:“那阮书瑶有没有说,这些火药藏在哪儿?”
安离昇抿起薄唇轻轻摇了下头,“这种绝顶机密的事,东陵玦都不见得会知道,更何谈阮书瑶。卫卿看似是个情种,但又并非那种不分轻重的毛头小子,所以你那天晚上的猜测应该有失偏颇。阮书瑶自以为对卫家知根知底,但我猜她所知道的应该也只是皮毛,否则卫家在知道她成为太子侍妾之后,应该早让皇后暗中杀她灭口了。”
宋馨闻言,倏尔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她上一世只在卫家待了几个月,对卫家的事了解的并不多,如果连阮书瑶都只是清楚一个皮毛,那卫家的根基,究竟又有多深,而卫家都是如此,那柳家呢?
柳温犯了那么大的错,皇上都没有下令杀他,她一开始只以为皇上是为了给太子铺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点,柳温手上,应该还有足以让自己保命的东西。
一抹清凉的温度轻轻点在眉心,宋馨突然回神,抬头一看,是安离昇的手指。
他轻轻抚平那里紧皱的细纹,看着她温笑道:“小傻瓜,每天想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不累吗?”
“事关于你,哪里无关紧要了。”宋馨轻声反驳。
安离昇嘴角的笑意更深,“能看到馨儿如此重视我,我很开心。”
宋馨:……
她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安离昇轻笑着揉她的头,“生气了?”
“哪有,我何时生过你的气。”宋馨摇头,心里却一阵烦闷。
他们为何偏偏处在京都城这个漩涡中心,平平淡淡的相识相知,再相伴到老,不好吗?
可如果真是这样,她还能遇见他吗?
安离昇这样的男人,注定了要站在这陌陌红尘顶端让世人仰望的!而她能做的,是让自己变得比现在更加优秀,帮他分忧,助他早日踏上那个位置,以及,足够资格与他比肩。
宋馨暗暗想着,蓦然握住他的手不自觉的加重力道。
安离昇嘴上没有言语,一双狸目却在顷刻之间散尽万般柔情。
翌日一早,宋馨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夏陵游,他宿醉一夜,整个人也清醒了,只是脸上依旧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红晕。
宋馨看他一眼,想起安离昇昨晚说过的话,说话的语气不自然的低柔下来,“你醒了,头还痛不痛,要不要迎冬帮你煮碗粥?”
夏陵游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眼睛如鹰一般上下打量她,“宋小姐,昨晚我喝醉了,意识有些混沌不请,你没有趁人之危,对我行什么不轨之事吧?”
宋馨忍不住翻白眼,“放心,我比你懂分寸的多,倒是某人,昨天晚上捶着胸口仰天大哭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呢!这不知道的,怕是还真以为你失身了呢。”
夏陵游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语气倏尔一顿,“那……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宋馨怕提起他的伤心事,目色坚定地摇了摇头。
夏陵游暗松一口气,勾唇笑道:“宋小姐要去哪儿?我陪你。”
宋馨瞥他一眼没有理他,她每天除了去忘忧堂和则灵居,还能去哪儿,他这话摆明了没话找话,言语之间都透着尴尬。
第478章:故意找茬
夏陵游见她扭头就走,暗暗吐了下舌头,随后大步追上。
刚开门迎客的忘忧堂还没有病人,迎秋如往常一样站在药柜前清点药材,云老先生坐在凳子上看医书,而叶引歌则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逗小蛇。
宋馨缓步进去,小丫头“蹭”地一下坐直身子,大眼睛中星光闪烁。
“宋姐姐,你来啦!”
宋馨含笑点头,走至她面前问:“那本医书你都看完了?”
“早都看完了,不过治病的方子还有些问题,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前几日段小姐又来这儿拿了一瓶七命丹,能暂时帮段世子续着命。等师父从化叶山回来之后,我再同他和云老前辈好好商议一下药方。”小丫头凝神说道。
宋馨对这种事也不精通,只是觉得陆仲山似乎已经离京许久了,不免有些疑惑,“陆前辈还不打算回来吗?”
小丫头摇头,“哪这么快啊,昨日师父才送回信,他怕是要到年关才会回来了。”
宋馨了然地点点头,随后便默默走至柜台后面开始对账,迎秋给她端来一杯茶,而夏陵游则坐在小歌儿对面,跟她一起逗小蛇。
方过去一盏茶的时辰,门口忽然走进一个女人,赭饰黄面,金银加身,说不出的庸俗。
宋馨抬眸看去,水目中闪过一丝惊讶。
孙如玉?她来做什么?
不过看她这身装扮,看来她嫁到胡家之后,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
在宋馨打量孙如玉的同时,孙如玉也在看宋馨,不过是那种洋洋得意的眼神,春香跟在她后面,也颇为狗仗人势。
半晌,孙如玉噙着笑脸淡淡开口,“宋小姐,怕是你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再踏进这里吧?”
“是没想过,”宋馨微微挑眉,“如柳少奶奶这般不顾世俗的眼光,敢于再嫁人的,这世上真是少之又少啊!我忘了,如今你已经不是柳家的大少奶奶了,而是孙姨娘。”
孙如玉一听见那“孙姨娘”三个字,脸色顿时就青了,从丞相府的少奶奶到一个商户之家的姨娘,这种落差有多大,她不必细言别人也能看出来。
可除此之外,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在丞相府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富足日子,身上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兄嫂又那般对待她,除了嫁给那个老头子,她没有任何法子了。
然而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是宋馨!若不是宋馨验出那孩子的血与柳下荫的不相融,她又岂会被扫地出门,她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全是宋馨害的!
孙如玉如视仇敌一般死死盯着宋馨的脸,心里恨的直磨牙,恨不能当即将宋馨给生吞活剥了。
而宋馨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懂她突来的恶意又是为了什么。她会流产,是喝了柳飞婵熬得堕胎药,被柳家扫地出门,那也是柳下荫下的命令,至于嫁给胡富商,也是她兄嫂出的主意。
若论恨谁,孙如玉怎么着也不应该盯上她吧?
宋馨抿抿唇,突然觉得孙如玉这恶意来得实在莫名其妙。
“孙姨娘,我们忘忧堂是要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你若是没什么大病小灾,还请速速离开这儿,莫挡在门口耽误其他病人看病。”
孙如玉气结,“我来买药!”
宋馨扬眉嗤笑,“哦,买药啊,迎秋,还不快招呼一下孙姨娘。”
迎秋颔首,站在药柜前示意孙如玉过来。
孙如玉冷冷瞪了宋馨一眼,随后领着春香过去。
这时候,医馆的病人渐渐多起来,夏陵游抓住叶引歌的小蛇跑到外面玩儿去了,小丫头和云老先生则开始为病人诊脉,而药柜那边,却是另一番情景。
“当归二两,车厘子一钱……”春香手里拿着一个药方淡淡开口。
迎秋一一将药抓出来放到秤上,刚称好正要包起来,春香却蓦然摇摇头,嘴中直喊,“错了错了,不是车厘子,不好意思啊我看错了,是白芷,白芷一钱。”
迎秋轻轻皱了下眉,抿着薄唇将车厘子倒回去,重新开始称白芷。
“哎呀又错了,白芷是四钱不是一钱。”春香的声音再度想起。
迎秋心里缓缓浮上一丝怒意,嘴上却无奈叹了一口气,从药柜中又拿出三钱白芷。
而春香的声音自始至终几乎就没有停歇过。
“不对,景天不是二两,是二钱。”
“我家姨娘要买三两黄芪,为什么不能卖这么多,什么虎狼之药,我看是你们这药有问题吧。”
“哎呀,你又听错了,龙葵是一钱不是七钱。”
…………
后面等着抓药的病人开始排起长队,迎秋看了一眼,终于忍无可忍了。
“要不你把药方给我,我照着方子一一帮你包好。”
春香闻言,当即把药方塞到身后,“那怎么行,万一你再抓错药怎么办,别忘了我们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喝了你抓的药才会流掉的。”
后面的病人一听,脸色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把藏红花卖给柳飞婵身边的丫鬟,一直是迎秋心里的一块心病,虽然孙如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柳家少爷的,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每每午夜梦回时,她耳边总能听见一个小婴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迎秋知道这事跟她没关系,她也是一直安慰自己的,可藏红花是从她手上卖出去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她当时能再敏感、机灵一些,也许那个孩子就不会死。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她本来都快释怀了,如今春香旧事重提,迎秋心中蓦然又浮起一丝愧疚。
宋馨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过她并没打算插手,迎秋心性太软,如果连春香这种仗势欺人的贱婢都对付不了,日后面对其他问题时,就只会下意识的逃避。
故而宋馨想让迎秋学着去为自己解决麻烦,不过从眼前的情形来看,似乎并不理想。
宋馨在心中默叹一气,放下账本踱步上前,趁所有人都专注于看春香和迎秋的时候,她闪身绕到春香身后,猝不及防的抽过了春香手里的药方。
空白纸上只字未写,宋馨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看来,孙姨娘是故意来找茬了。”她高高举起那张药方,秀眉微挑。
第479章:故作逞强
迎秋看见宋馨手中的空白纸,心里又惭愧又委屈,两眼蓦然红了。
孙如玉被宋馨当场揭穿,面上没有丝毫怯意,而是勾唇一笑,侧目看向春香说:“你这丫头是怎么做事的,我不是把药方都放桌子上了,这样你也能拿错?还不快向宋小姐道歉,站在这儿浪费了这么长时间,耽误人家宋小姐做生意。”
春香当即会意,连忙垂下眸子道歉,“是奴婢不小心,望姨娘莫怪,宋小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放过奴婢。”
宋馨泠然一笑,侧目看着她说:“不过是拿错了方子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跟错了主子,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春香啊,我记得你家姨娘身边的丫鬟原本不是你呢。”
春香愣了一下,旋即无谓笑道:“主子们想要的,不过是个忠心耿耿的下人罢了,先前那丫头对我们姨娘不好,姨娘自然不可能再留着她。春香跟没跟错主子,如今尚不知道,不过奴婢心里却清楚姨娘对奴婢的好,所以奴婢自然心甘情愿地为她排忧解难。倒是宋小姐,您身边留着一个如此没用的丫头,关键时刻还要看靠您出来解围,如果奴婢是您,一定早将她赶出去了。”
迎秋在一旁听着,小脸瞬间一白。
宋馨没有看她,而是直视着春香冷笑,“可惜,你偏偏不是我,这就是我为何是主子,而你就只能做奴婢。我知人善用,而你,你到底图什么,自己心知肚明。”
那个叫杨安的男人,也就是孙如玉的姘头,当初和秦平一起被关在水榭地牢时,青峰曾亲耳听见他对秦平说柳家大少奶奶肚子里怀的孩子是他的,还请求秦平有命出去之后,一定要转告大少奶奶身边的丫头,务必要尽心照顾好这个孩子,毕竟她将来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全指望这孩子了。
若说杨安与春香之间没有猫腻,鬼才相信。
柳下荫废了,赵琴又老了,孩子还在的时候,赵琴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这就是柳家未来的一家之主。
试想如果这个孩子真的生下来,再慢慢长大,到时候整个丞相府便都是他的,而春香不同样跟着鸡犬升天了。
她对孙如玉忠心?这话怕也只有孙如玉才会相信。
春香见宋馨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尤其方才那番话,让她只觉自己曾经的秘密已经被宋馨知晓了,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胆怯。
孙如玉并未听懂宋馨话里的意思,只是见她如此欺负春香,心里免不了要生气。
“宋小姐,我的丫鬟拿错了药单,我也让她向你道过歉了,你没必要如此咄咄逼人吧?你虽然是宋家二小姐,又是皇上御封的兰馨县主,但总归还是要讲道理的不是。”
宋馨实在懒得跟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多做纠缠,“我说过,这点儿小错在我眼里算不上什么,既是拿错方子了,那就请孙姨娘回去把真正的方子拿来再重新抓药,后面的病人还等着呢。”
“宋二小姐,你们开门迎客的,对待客人就是这种态度?”孙如玉蓦地拔高声音。
这话就真的有些无理取闹了。
宋馨深吸一口气,冷声笑道:“孙姨娘,麻烦你给我听清楚,我们忘忧堂是医馆,迎的是病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耽误其他伤患,我已经很耐着性子跟你说话了。现在我还能好言好语地请你离开,若是再不走,就别怪我用别的手段了。”
孙如玉稍稍变了脸色,指着她说:“宋馨,我、我告诉你,青天白日的,这么多人看着,你敢拿我怎么样,我家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宋馨嗤的一声笑出来,“你以为我会怕吗?孙如玉,我想杀你,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你要不要看看,如果我真的把你怎么样了,你家老爷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一个富商罢了,也敢跟朝廷命官之女作对,你真当他活腻了吗!”
孙如玉被她最后一句话吼地浑身一颤,止不住哆嗦两下,拉着春香匆匆往外走,临行前还不忘嘴硬的回了一句,“宋馨,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宋馨冷笑一声没有回应,扭过头,迎秋满脸惭愧地看着她,“小姐……”
“先抓药吧。”宋馨看了眼后面的病人,语气稍微有些僵硬。
而迎秋却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抿抿唇,默默开始抓药。
忘忧堂重新恢复平静,该看病的看病,还算账的算账。
谁都没有瞧见,一个嘴角长痣的男子在买完药之后,沉沉凝视宋馨一眼,转瞬消失在忘忧堂。
城南大街上,孙如玉撕扯着手帕愤愤不平地往胡家大院走。
在城南,胡家是最富裕的人家,可到了城东,便什么都不是,甚至都排不上名号。
这也就算了,当初她嫁到胡家的时候,虽是被兄嫂半是胁迫半是诱哄来的,可私心里也是极想过上好日子。她孙如玉就是要世人好好看看,哪怕被赶出丞相府,她过的也绝不会比任何人都差。
可不曾想这胡富商是个老色鬼,家里妻妾成群,与当初的柳下荫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下荫在房事上尚是只喜欢肉体的欢愉,可胡富商不一样,他已经老了,行周公之礼时难免会有心无力,所以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折磨人。一整夜下来,把女人身上弄得遍体鳞伤都是轻的,在她未过门之前,听说府里已经有好几个丫鬟都被他折磨致死了。
方才在忘忧堂,孙如玉知道自己对宋馨说的那番话有些故作逞强,就凭他家老爷那秉性,女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供他寻欢作乐的玩物罢了,少她这一个,他次日就会娶新的小妾过门,哪会真为了她去跟宋馨拼命。
思及此,孙如玉心里蓦然又浮起一丝悲凉,她还是柳家大少奶奶的时候,虽然赵琴看不起她,可柳下荫还是维护她的,就连她借腹生子这么大的事,柳下荫都不顾赵琴的指示而放过她了。
如果她当初安安分分的,如今说不定还待在丞相府……
春香不知孙如玉在想什么,只知道她们已经出来很久了,倘若再不回去,老爷只怕就要生气了。
“夫人……”
孙如玉闻言回过神,沉叹一气,漫声道:“走吧。”
春香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第480章:阴晴不定
两人方走至孙如玉所住的小院子里,房内顿时传出女人凄厉地惨叫声,两人当即吓得浑身一抖。
守在门口的护卫瞧见孙如玉,扬声喊道:“老爷,孙姨娘回来了!”
“让那个贱人滚进来!”里面倏尔传出一道苍老而严肃的声音,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
孙如玉心神一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本能的求生欲促使她急切地想离开这儿。
而那护卫却根本不给她机会,双手直接把门推开了。
孙如玉一颗心恐惧地狂跳不止,牙齿默默打颤,百般不情愿的上前。
春香想跟进去,可还没走到门口便被拦住了。
房门重新关上,屋里屋外,瞬间变成两个世界。
孙如玉胆战心惊的往内室中走,珠帘一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年轻女子。她认出来,这是在她院子里奉茶的丫头,而此刻,她就这么被扒光了衣服躺在地上,浑身血淋淋地布满伤痕。
而在床上坐着两鬓斑白的胡富商,他只脱了外衫,敞开腿大大咧咧地坐上,手里却拿着一根挂满倒刺的长鞭,倒刺上还滴着血珠,显然是地上那丫头的。
孙如玉一看见那鞭子,吓得魂都飞了,双腿一软,当即跪到地上,“老、老爷……”
“过来,爬到这儿来。”胡富商指指自己的脚,沉声开口。
孙如玉不敢不从,还真双手撑地一步一步爬了过去。
方到胡富商脚边,他蓦地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听说,你找宋二小姐的麻烦去了?”
孙如玉下意识的摇头,“没、没有……”
“没有?那就是宋馨找你的麻烦了?”胡富商冷笑,老眼中淬出一抹精光,“我知道你们二人以前有些恩怨,但如今既然进了我的门,你就给我记住,胡家虽然有钱,但不是你想折腾便能折腾的,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去找宋二小姐,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孙如玉一听这话,也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怕他了,心里甚至还有些不服气,“老爷,那宋馨不过是一个世家小姐而已,凭什么要怕她。以前我在丞相府的时候,老夫人可没你这般胆小怕事。”
胡富商听罢,胡子一竖,瞬间被她激怒了,嘴上却是冷笑,“你站起来,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怕她。”
孙如玉不明所以,当真顺着他的话从地上站了起来,结果双脚刚一站定,凌厉的鞭子便如密集的雨点一般接连不断地朝她打过来。
“就凭宋家是书香世家,就凭宋馨的父亲和大哥都在朝廷做官,这个理由够不够!”
“丞相府?你都被扫地出门了,还敢在我面前提丞相府,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看不上我胡家?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你是柳下荫玩儿过的女人,你真以为我愿意娶你?我告诉你,我不过是要柳下荫看看,老子如今睡着他的女人罢了!”
胡富商边打边骂,孙如玉疼得满地逃窜,刚要爬到桌子底下,头皮一痛,他竟抓着她的头发直接将她拽了出来。
“老爷,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去找宋馨,不在您面前提丞相府了,求求您放过我吧,求您了!”
胡富商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没听见她说话,手里长鞭不停,一点点抽裂孙如玉的衣服,血珠顺着白皙的手臂溢出来,他眼底闪过一缕嗜血般的快感,越打越兴奋。
春香站在外面,听着屋子里不断传出的惨叫声,又害怕又担心,然而只能等在原地干着急。
胡富商整整打了孙如玉半个时辰才停下,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率先映入春香眼帘的,是一根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鞭子。
胡富商神清气爽地从里面走出来,蓦然瞧见春香,眼底毫不掩饰的掠过一丝占有,“你叫什么名字?”
春香心头一怔,强忍镇定,“回老爷的话,奴婢、奴婢叫春、春香。”
“春香?这个名字可不太好听,俗气了点儿,回头让管家给你取个新名字,你去书房做事。”胡富商拧眉说着,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春香心底骤然一寒,“奴、奴婢谢过老爷。”
去书房做事,便意味着她也要像这府里的侍妾们一样成为老爷的玩物,不,她才不要变成如此下贱的女人。
胡富商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朗笑一声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春香连忙朝屋内跑去,还未进内室,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这个味道更加重了她誓不为妾的心思。
孙如玉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血,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而那丫头躺在她旁边,早就断气了。
春香掀开珠帘,一看见这副惨状,眼前莫名有些眩晕。
“夫人,你怎么样?”
她急步跑上前将孙如玉扶起来,为免牵动到孙如玉身上的伤口,她的动作极小心翼翼,仿佛一不留神,孙如玉就会散架了一般。
饶是如此,孙如玉还是轻嘶一声,良久才回过神,看着春香茫然道:“春香,我、我还活着?”
春香一听这话,莫名觉得有些心酸,“夫人,老爷已经走了。”
孙如玉庆幸地长长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我还没死。”
春香想起胡富商临走前说的话,再看看孙如玉身上的伤痕,生怕自己变得跟她一般凄惨,沉默一瞬,正色道:“夫人,我们、我们逃走吧!”
“逃走?”孙如玉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春香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错,逃出去,若是继续待在这儿,您总有一天一定会被老爷打死的,若是逃离胡家,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孙如玉何尝不想离开胡家,可是到了外面,她们如何生存还是一个问题,兄嫂是决计不会接济她的,而她和春香身上又没有银两,她舍不得这儿的富贵日子。
春香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只消孙如玉一个眼神,她就能看出孙如玉在想什么,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夫人,胡家的日子虽好,可我们的头上可是要时时刻刻都悬着一把刀啊,老爷的性子阴晴不定,你看看这丫头,难道您想像她一样,被那无情的鞭子活活打死吗?!”
第481章:独当一面
孙如玉扭头看了眼她旁边的丫头,那尸体已经僵硬了,身上的血也开始凝固,死不瞑目的眼睛看起来尤为恐怖。
孙如玉头皮一麻,身子止不住开始打颤,“可是,咱们没有银两,若是逃出去,难道以后要上大街去要饭吗?”
这着实是一个问题。
春香凝神仔细想了想,目色一凛,随后说:“听说老爷在书房藏了一些银两,我们可以将其偷出来,然后再趁夜离开胡家。京都城已经不是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可以拿上这笔银子逃到南方去,等他们发现咱们消失的时候,想再追也已经来不及了。”
孙如玉只是有点小聪明,在大事上完全拿不出主意,故而此刻是春香说什么,她只顾点头答应。
春香瞥她一眼,心里暗骂她没用,嘴上却道:“夫人这几日先好好养伤,等奴婢摸清老爷把银子藏在哪儿,咱们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
“好,春香,我如今就只能靠你了,等逃出去之后,我们便不是主仆,以后你我二人,就以姐妹相称。”孙如玉握紧她的手沉声开口。
春香抿唇笑了笑,点点头,嘴上却没有说话。
翌日一早,春香给孙如玉上完药,便跟着胡府的管家去了书房,这书房远不及柳家书房的一半大,不过对一个商人来说,书房的用处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书架上的书都是新的,一看就没有翻看过。
等管家一走,春香便开始四处寻找那些银子的下落。
胡富商是一个极谨慎的人,胡家仓库有他这些年累积的珠宝首饰和古董字画,书房里藏着一部分家产。而在他的卧室之中,同样藏着银子,如此这般,为的便是哪一日不小心招贼了,他还有余钱可供他东山再起。
书架上的书琳琅满目,春香无心观看,一刻不停地在角落里翻动,不一会儿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很快,管家便推门进来了。
她每天只能在书房打扫一个时辰,所以这点时间对她来说弥足珍贵,五天之后,胡家的老夫人要去山上祈福,届时老爷也会跟着去,所以那一天将会是她们最佳的逃跑时机,故而她一定要在这五天之内尽快找出那些银子的下落。
春香跟着管家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天空,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温暖的日光洒在脸上,委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京都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了。
城东大街上,不少行人同样忍不住驻足望天,有些人甚至高谈阔论,言说这天象乃祥瑞之兆,东陵又要迎来大喜事了。
迎秋兴致缺缺地站在忘忧堂门口,旁听那些人滔滔不绝地议论着,心底却刮起寒风。
昨天孙如玉带着她的丫鬟离开之后,小姐一直都没再理过她,她几番想找小姐说话,不过都被小姐躲开了。
她能明显察觉出来,昨天她的反应惹小姐不开心了,那个叫春香的婢女说得没错,她就是没用。
小时候一身的病,拖累小姐这么多年,如今身子好些了,遇到点儿难处还要小姐帮她解决,也许,在小姐心里,她根本就是个累赘吧?
迎秋垂头丧气地想着,眼前蓦然伸过来一只手,她抬眸一看,险些吓了一大跳。
“姐姐,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迎冬含笑问她。
迎秋摇摇头,对她的出现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这么早,你不用伺候小姐吗?”
“有青雪在,小姐哪还用得着我啊。”迎冬撇撇嘴,阴阳怪气地开口。
迎秋心里藏着事儿,没听出她怪异的语气,只是愣愣地点了下头。
迎冬敏锐的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不禁拧眉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见你魂不守舍的,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瞒你。”迎秋微微闪神。
迎冬却眨眨眼,斩钉截铁道:“骗人,你明明就是在说谎,咱们两个是孪生姐妹,你哪里不对劲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你若是不说,我就问小姐去了。”
迎秋听罢,连忙拦住她,“别,别去!”
迎冬转过身凝神看她,一脸你不说我就真找小姐去的神色。
迎秋无奈摇头,暗叹一气,忽然问她,“你说,我是不是挺拖累小姐的?”
迎冬顿时傻眼,“这又从何说起啊?”
“我只是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事都做不好,昨天,小姐好像生我的气了。”迎秋敛眸开口,将昨天发生的事跟迎冬仔细讲了一遍。
迎冬听罢,皱眉道:“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小姐怎么可能生你的气,从小到大,我们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她待我们如亲妹妹一样,若有做的不当之处,小姐都会当面指出来。再说昨天的事本来就是孙如玉她们先挑起来的,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小姐深明大义,自然是明白这点的,所以我猜一定是你想多了。”
“真是这样?”迎秋有些不自信地问她。
迎冬坚定点头,“我还能骗你吗?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看小姐以前的性子也是温温糯糯的,这经历的事多了,自然也就变了。姐姐以前都待在府里,不知这世上人心险恶,等在忘忧堂做事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能独当一面。你看迎春和迎夏姐姐她们,不都是这样一点一点历练出来的。”
迎秋听着,稍稍定下心,不错,迎冬说的对,她现在经历的事还太少,所以一个孙如玉都能吓得她不知所措,等时间久了,她一定会让小姐看到她的能力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一个小丫头突然从外面跑过来,看着迎秋说:“迎秋姐姐,给咱们忘忧堂补给药材的药农来了,不过他们在城门那儿等着,死活不跟我来,说是以往都是你亲自去清点了药材,他们才会把药材送到忘忧堂的,你快去看看吧。”
这丫头也是在忘忧堂里做事的,故而迎秋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嘱意迎冬在这儿等她一会儿,她便拿上昨日写好的购药清单匆匆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叶引歌和云老先生都来了,迎冬坐在一旁有些无聊,便拿过一本医书入神的看起来。
第482章:搜寻消息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迎冬手里的书已快翻至最后一页,耳边蓦然传来叶引歌的声音,“迎冬姐姐,迎秋姐姐今天身子不舒服吗?”
迎冬摇头,“没有啊。”
“那我怎么一直都没有见到她,这都到正午了。”小丫头凝神开口。
迎冬闻言,猛地侧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果然是到正午了,距迎秋离开,已经整整过去两个时辰。
从城东大街到城门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到,加上清点药材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绝要不了一个时辰,可是现在迎秋已经出去这么久都没回来……
迎冬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害怕,放下医书便往外跑,在门口正好撞上宋馨。
“出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宋馨不禁蹙额。
迎冬沉声道:“小姐,迎秋不见了!”
宋馨的目色陡然一沉,连忙吩咐青雪去衙府报案,随后跟着迎冬往城门走。
“医馆里做事的小丫头说药农来了,要姐姐去城门清点药材,可都过去整整半天了,她还没回来。小姐,我好害怕姐姐会出事……”迎冬急声说着,眸底隐隐啜泪。
宋馨心头也万般着急,不过尚能维持一丝镇定,“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我已经让青雪去报案了,别担心,这青天白日的,城门那儿又有那么多人,迎秋一定不会出事的。”
她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慰迎冬的,至于其他的,她不敢去想。
迎秋不是一个不懂得分寸的丫头,正常清点完药材,她一定早就回来了,如今迟迟不归,那她……
思及此,宋馨连忙摇摇头,加快步子往城门走。
等两人赶到城门的时候,丝毫没有瞧见迎秋的身影,来来往往的人皆是陌生面孔,迎冬双目一沉,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
“出事了,她一定出事了,都怪我,我刚刚就应该跟她一块儿来的!”
宋馨的脸色同样也很难看,两只手掩在袖中紧紧握着,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她怕自己的猜想会成真,可是她又不明白是什么人要抓走迎秋,那两个药农呢?他们究竟是善还是恶?
迎冬如崩溃一般捂脸痛哭,忽然跪到地上死死抓住宋馨的裙子,“小姐,我求求你,一定要找到迎秋,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小姐,我知道她昨天惹您生气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跟她计较,如今她下落不明,看在奴婢和迎秋服侍您多年的份儿上,您救救她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宋馨连忙拦住她,压着嗓子急声道:“你这是干什么,昨天的事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又何来的生气。这些年我早已将你们视若亲人,迎秋出事,我同你一样担心,你快起来,咱们先赶到衙府再说。”
昨天孙如玉她们闹事,她确实对迎秋的反应有些不满,不过很快便释然了。
小时候,她一直觉得迎秋的性子跟她是最像的,温婉怯懦,为了不给别人惹麻烦,遇到事的时候只会逃避,或者一个人消极应对,所以她能理解迎秋当时的心境,也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才会释然。
后来因为账本上出现一些小问题,她急于查证,才没有抽出空子搭理迎秋,那个心思敏感的丫头,怎会误以为她生气了呢?
前两世她没有保护好家人和身边这四个丫鬟,所以到了这一世她才会这般费心费力地想照顾好她们,在她心中,她们就如同亲妹妹一般重要,她怎么可能会生迎秋的气……
宋馨有些无奈,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将迎秋找回来,至于其他的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迎冬急里忙慌地从地上站起来,随便抹了把脸,而后跟着宋馨急步往衙府走。
方走至半路,她们便遇上了陈洵和他的衙卫。
宋馨正色开口,“陈大人,小女身边的婢女……”
陈洵伸手打断她,凝神道:“本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了解地差不多了,宋小姐,依本官之见,还是先派人在城门口仔细排查一番吧,说不定有人见过您身边的婢女。”
在破案这种事上,陈洵毕竟是行家,所以宋馨当即点点头,随他又赶到城楼下。
安离昇听说她这儿出了事,也派青峰赶来帮忙了。
墨璟千同样没有闲着,刚好他训练的那些小孩子把该学的都学的差不多了,如今正好让他们下山帮忙搜寻消息。
一天下来,整个京都城的百姓几乎都知道宋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失踪了,然而迎秋的下落还是没有找到。
迎冬坐在院子里低声啜泣,双眼快肿成山高,“是我不好,当时我就应该跟她一块儿去的,如果这样,她也就不会失踪了。姐姐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爹娘……爹娘在天上看着,也一定会怪我的。”
宋馨挂念迎秋的处境,揉着眉心坐在一旁,无心安慰她。
霍九儿这些日子承蒙迎冬照顾才会好的这么快,故而跟她的感情自然要深一些,此刻见迎冬如此伤心,心里亦有些难受。
“迎冬,你别哭了,迎秋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出事的,想开一些,饿不饿,要不要我做点东西给你吃?”
迎冬摇摇头,根本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安丞相、陈大人、还有府里的下人以及墨公子,那么多人都在找迎秋还是没能找到丝毫线索,这种时候,她根本没办法想开。
霍九儿忍不住叹气,坐在旁边拍着她的肩膀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青雪匆匆从院外跑回来,气息紊乱地险些顺不上来。
迎冬霍地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怎么样,有没有找到迎秋?”
青雪凝神看她一眼,而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迎冬眸中浮起的希冀骤然破裂了,可又不敢完全放弃希望,陈大人他们还在找,说不定,说不定他们会有消息呢。
第二个回来的是墨璟千和淳渊,不过他们和青雪是一样的答案。
没找到。
之后陈洵也来了,同样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迎冬已经哭不出声了,嗓子沙沉地像哑掉一般,霍九儿强行喂她喝了一杯水才勉强好了一些。
宋馨静坐一旁,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出去寻找迎秋的人每回来一个,她的心就凉一分。
第483章:悔恨愧疚
其实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迎秋的下落,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可她就是不愿意相信,甚至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努力这么久,做了那么多事,就是希望保护好自己身边所有人,可迎秋的失踪就好像有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笑她有多么的不自量力。
宋馨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明知迎秋性子温善容易被人欺负,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忘忧堂,如果迎秋还好端端在西苑待着,今天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她不敢去想别的,如今,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安离昇身上,他那么强大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找到迎秋的,不然,她真的到死都不能原谅自己。
漫长的夜在风声消磨中渐渐过去,遥远的天际缓缓露出鱼肚白,黎明将至之时,安离昇来了。
宋馨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枯坐一夜的腿有些僵硬,她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青雪眼疾手快地扶稳她。
“怎么样,找到了吗?”
迎冬同样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不过她害怕安离昇,所以不敢开口。
安离昇瞧见宋馨憔悴的脸色,有些不悦的皱皱眉,旋即开口,“找到了。”
宋馨心头当即一松,她就知道,以安离昇的本事,找一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
安离昇微微侧目,突然有些不忍心看她,“不过,青峰找到的,是她的尸体。”
宋馨嘴角的笑容一瞬间僵住,迎冬指尖一抖,两眼一黑,蓦然晕了过去。
迎春和迎夏连忙将她扶到椅子上,重重掐了一会儿人中,迎冬才又缓缓醒过来,不过两只眼睛中已经没了神采,仿佛被人夺去了心魂一般,沉寂如死灰。
迎春吓了一大跳,和迎夏对视一眼,连忙伸手拍她的脸。
“迎冬,你怎么样,你说句话呀,不要吓我们……”
迎冬依旧呆呆的,似根本没听见外界的声音。
迎夏忍不住咬牙,“我来!”
她推开迎春,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随后朝迎冬喷去,一连重复三次,迎冬眼底才重新聚起焦点,蓦然抱着迎夏痛哭出声。
“死了,迎秋死了,迎夏姐姐,我怎么办,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没了!”
迎夏眸中也忍不住啜泪,“傻丫头,哭吧,哭完就好了,谁说你没亲人了,我和迎春,还有小姐,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宋馨扭头看她们一眼,忽然走上前紧紧抓住安离昇的袖袍,“迎秋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她宋馨的丫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要把迎秋的尸体接回来好好安葬,要亲手帮她报仇!
安离昇微微抿起唇瓣,声音低柔了几分,“青峰会把她送回来,馨儿,你别去了。”
“为什么我不能去,迎秋是我的人,我为何不能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你都跟我说清楚,你说呀!”宋馨拔高了声音,第一次这般对安离昇说话。
只因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迎秋只是单纯的被什么人杀死,他根本不会阻拦她去看迎秋的尸体,方才那话,分明还有所隐瞒。
安离昇没有回应,无奈地叹出一气,而后带她出府了。
迎冬见状,急不可耐地站起身也连忙追了出去。
黎明将至,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京都城还沉浸在一片安逸之中,城东大街上并没有多少人,故而安离昇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行了未及半柱香的时辰,最后再城门口停下。
城楼上的守卫瞧见安离昇,连忙下跪行礼。
青峰和墨璟千站在一张草席前,皆是满脸的郁色。
宋馨被青雪扶下马车,尚未近前,鼻中便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她指尖微微一颤,强忍住心底的慌乱踱步走过去,离草席越近,血腥气便越浓郁。
墨璟千瞧见她苍白的脸色,沉声道:“你来这儿做什么,我们马上就把迎秋送回宋家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们打算把她封棺之后,送一樽棺木给我吗。”宋馨拧眉开口,越过他走至草席前。
她缓缓蹲下去,伸手想将草席掀开,安离昇却蓦地拦住她,“你心里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看。”
宋馨眼睫一颤,单听这话,她也能想到那草席下有怎样一副惊骇的画面等着她,可她不得不看,她不想连迎秋的最后一面,都只能停留在昨日。
如果人人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昨天,一定会放下手上的事好好跟她说话,迎秋临死前,一定还在怪她……
宋馨凄哀想着,手腕从安离昇掌心抽出来,随后缓缓掀开草席,沉溺的水眸蓦然放大。
草席下的女子衣衫破烂,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肚子上的肉焦黑一片,似是被烙铁烙过,而她手脚腕处还有几道明显的勒痕,身上凝固着白色的液体。至于她的脸,左边脸颊上被利器狠狠划了一刀,干掉的污血糊满了整张脸。
宋馨握紧双拳不忍再细看,即便再不想承认,可她还是能在第一眼就认出,地上躺着的人确确实实就是迎秋。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她珍重的人这样躺在她面前。
迎冬赶过来时,看见地上的人,凄厉的惨叫一声蓦然跪倒在宋馨身旁。
“小姐,你告诉奴婢,她不是迎秋对不对,她没死,她不会死的!怎么会这样,明明昨天出门前还好好的,为什么她突然间就死了,她那么好,从来没有招惹过什么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馨佝偻着腰说不出话,是啊,迎秋在这世上根本没有仇家,而掳走她的人把她凌虐致死,已经不是单纯地凶杀,而是泄恨。
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宋馨心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她怕迎秋的死不是意外,她怕,迎秋是因她而死……
汹涌的泪水如溃堤一般喷薄而出,她缓缓上前握住迎秋已经冰冷僵硬的手,双膝着地,跪成悔恨又愧疚的姿态。
安离昇皱皱眉,不忍她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蓦然上前将她拉起来。
宋馨脸上的泪已经挡住视线,她努力睁开眼,唇边忽然溢出一丝惨笑。
“安离昇,我现在,恨死我自己了……”
第484章:一抹精光
是她一心要重振宋家,一心想要报仇,异想天开地以为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便可以保护身边所有人,故而惹来一个又一个的仇家,可到头来,她只不过保护了自己而已。
如果那个杀死迎秋的人是为了重创她才会这么做,那她承认,这个人赢了。
他让她过去的信念顷刻之间崩塌,什么扶摇直上,什么光耀门楣,她通通都不要了,以后她安守本分的做她的宋家二小姐,只要把迎秋还回来,她如今只要迎秋活着!
安离昇皱眉看着宋馨惨白的脸色,沉声道:“宋馨,你给我坚强点儿,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顾全所有,谁都不会料到这样的事,想护好你身边剩下的人,就给我振作起来,好好想想怎么抓到凶手!”
听到“凶手”二字,宋馨眸中突然聚起一道寒光。
没错,杀害迎秋的人还没有找到,现在尚不是伤心的时候,她一定要将幕后真凶找出来,为迎秋报仇!
宋长青收到迎秋已死的消息,带几个家丁赶到城门口将迎秋的尸体抬了回去,尸体刚搬起来,从迎秋破碎的衣服中突然掉下一个紫玉坠。
宋长青将其捡起来,拂袖示意家丁先回去,迎冬哭到不能自已,被迎春和迎夏也扶回府了。
“这紫玉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是迎秋的吗?”宋长青凝神问宋馨。
宋馨仔细看了一眼,肯定地摇了摇头,“迎春她们用的珠宝首饰都是我送的,我从来没有买过这种紫玉坠,而这坠子看起来普通,玉质却是上品,以迎秋每月的月银,不可能买得起这样昂贵的东西。”
墨璟千挑挑眉,扬唇道:“不是迎秋的,便极有可能是凶手的,我猜迎秋昨晚应该已经见过凶手的真面目,所以才偷偷留下这个证据。这紫玉坠既是上品,就更有利于我们查找真凶,拿着玉坠到京都城各个首饰铺子仔细问问谁买过这种坠子,不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馨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沉吟一瞬,噙着泪眼问:“那两个药农呢,找到他们的下落了吗?”
迎秋是为了清点药材才会离开忘忧堂,所以这两个药农极有可能是最后见过迎秋的人,说不定,他们与迎秋的死也有关系。
安离昇微微敛眉,漫声道:“守城门的士兵确实在城门口看到过两个卖药的药农,不过他们只在城楼下站了半盏茶的时辰便走了。我已经让影卫四处查找他们的下落,不过你最好别抱太大的希望,今天能发现那丫头的尸体,并不是影卫找到的,而是被人扔在这儿的。”
两个药农不到半盏茶的时辰便走了,那个时候,迎秋应该还没有赶到城门口。
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们跟迎秋的死有莫大的关联,而昨天晚上他们出动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出迎秋的下落,足见那幕后之人行踪诡密,如今迎秋的尸体也要那人主动扔出来才能发现,那那两个药农,怕是更难找到了。
宋馨暗暗想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不过就算再难找,她也一定要试试,她不能让迎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安离昇和宋长青还要进宫上早朝,不便在这儿待太久,等天将将大亮便离开了。
墨璟千担心宋馨胡思乱想,一直默默站在旁边陪她。
鼻尖似乎还能闻到迎秋身上冰冷的血腥气,宋馨遥望着高高的城楼,蓦然抬脚走上去。
墨璟千眉峰一拧,连忙跟上。
辰时一刻,城门大开,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熙熙攘攘先后走出城门,外面同样也有涌进来的。
宋馨扶着城墙往下望,她从来都不知道,站在这儿竟然可以一直望到城东大街,不过清早有薄雾遮挡,只能隐约看见一条轮廓,街上具体的景致看得却不清明。
宋馨抹了把脸,指着一根红色的旌旗给墨璟千看,“你看那里。”
墨璟千顺着她的手势看去,那是忘忧堂门口飘扬的旌布。
“原来城楼上竟然可以看这么远。”墨璟千心里颇为震惊。
宋馨点点头,凝神道:“现在薄雾笼罩,看得不算很清楚,待会儿等雾气都消散之后,我们应该就能看到忘忧堂的匾额。”
墨璟千细忖着她的话,沉吟道:“你是不是在想,昨天早上,迎秋出门的时候,应该就有人站在这儿盯着了?”
宋馨默默点头。
不然时间不可能这么凑巧,昨天四处找人时,城门的士兵和这附近的商贩都说没见过迎秋,如此便说明迎秋从来没在这儿出现过。
而那两个药农又能掐着时间离开,只能说明有人站在这上面看见迎秋出门了,然后又及时通知了那两个药农。
思及此,墨璟千和宋馨眸中同时闪过一抹精光,两人急步走下城楼,叫来昨天巡守城门的士兵。
“昨天早上,大概辰时三刻,可有什么陌生人上过城楼?”
那士兵仔细想了想,旋即睁大眼睛,“还真有那么一个,不过那个人长得很普通,还低着头,小的根本没瞧见他的样子,只隐约记得,他嘴角好像有一颗痣,因为太明显了,所以小人只记住了这颗痣。”
墨璟千侧目看宋馨一眼,随后从袖中拿出二两银子递给那士兵,“多谢兄弟了,这点儿钱拿去喝酒吧。”
那士兵很高兴,连声谢过便含笑退下了。
宋馨踱步从城门离开,眼中的郁色却没有消散半分。
如果那士兵能看见具体的相貌还好,单单一个嘴角有痣,算不上什么有用的线索,京都城中住了近乎五万平民,再加上朝廷命官和京都禁卫军以及左衣卫,若一一查找,怕是找到明年都查不出那人是谁。
而且这么做还会打草惊蛇,让对方提前有所防范,这并非一个明智之举。
如今,也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枚紫玉坠上了。
墨璟千跟着宋馨往宋家走,刚转过宋府门前的一条短巷,他便瞧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宋馨只当是哪位大人来府上做客,声色不动地往前走。
“宋小姐。”
车内突然传来东陵沉的声音。
宋馨脚步一顿,凝神看过去。
一只白玉修长的手缓缓将车帘掀开,东陵沉唇角轻抿,慢条斯理的从车上下来。
“本皇子听说宋小姐身边的奴婢出了事,故而前来看看可有什么能帮忙的。”东陵沉淡笑。
第485章:凶多吉少
墨璟千却忍不住在心底轻嗤一声,迎秋对宋馨来说固然重要,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东陵沉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子,身份尊贵,如今为了一个奴婢,亲自跑来宋家,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馨自然也看出东陵沉不过是拿迎秋当说辞罢了,但心里依旧有些不悦,纵然迎秋出身卑微,但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已是她的妹妹,这种时候,她不容许任何人利用迎秋来打宋家的主意。
“有劳二皇子挂心,不过如今已经找到人了,小女还有重要的事忙,不便请二皇子进去小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二皇子莫怪。等小女忙完手上的事,定当亲自向二皇子赔罪。”
东陵沉听出她话中的冷漠疏离,微微拧眉道:“宋馨,本皇子以为,我们早已是同盟。”
“所以呢,二皇子打算怎么帮我?”宋馨彻底没了好脾气,甚至顾不上身份礼节。
东陵沉的语气骤然低沉,“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值得你如此吗?”
宋馨的怒气从心底一下子释放出来,她攥紧了手心,紧紧盯着东陵沉说:“像二皇子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小女真的很怀疑,除了你自己,你还会在乎谁的命。迎秋不是丫鬟,而是小女当亲人一般看待的妹妹,她生时,我没有保护好她,如今死了,我定会护住她最后一分尊严。小女此刻心情不好,想回府休息了,二皇子请回吧!”
言罢,她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踏进府内。
墨璟千深深凝神东陵沉一眼,随后跟了进去。
东陵沉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如此冷漠地训斥,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细听宋馨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见惯了她笑面迎人的表情,蓦地瞧见她怒火相向的样子,不禁觉得有趣。
东陵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宋馨迟迟没再出来,便知她是真生自己的气了,不由有些懊恼地摇摇头。方要上车回宫,自府内忽然走出几个家丁,只一会儿的功夫,宋家门前便挂上了白帐。
东陵的大户人家里若死了下人,常常是草席裹身不声不响的下葬了,若是碰到比较好心的主子,兴许还会赐一口棺木,而如宋馨这般兴师动众地在整个府里挂白帐的,古往今来应该是绝无仅有了。
东陵沉忽然间就明白了她方才说那番话的意义。
她是真拿那奴婢当亲人看待了。
东陵沉眸底隐有微光闪烁,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他缓缓走上马车,吩咐车夫回宫。
墨璟千在宋家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还要去问那紫玉坠的买家。
迎冬回来的时候哭了一路,刚进府,便又昏过去了,叶引歌为她诊了脉,说是情绪一时太过激动导致的,药方也没开,只施以针灸,便让她躺床上休息了。
宋馨让管家陈伯亲自去给迎秋买了一尊上等棺木,又在后院设了灵堂,宋林氏听说迎秋的遭遇,甚是同情这丫头,在佛堂一连念了十遍往生咒渡她早日投胎。
彼时宋馨站在迎秋的棺木前给她上香,青雪和夏陵游都在一旁站着,叶引歌踱着步子缓缓走进来,大眼睛里泪光闪闪。
“迎秋姐姐,前些日子你还跟我学医理呢,没想到突然之间就走了,我带了几本医书给你,都是浅显易懂的,你那么努力,一定只用看一遍就明白了。若是什么时候看完了,就托梦告诉我,我再烧给你。”
小丫头说着,从小药包中拿出三本书,一页一页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扔进棺木前的火盆中。
宋馨垂眸看了一眼,目色微敛,低声呢喃道:“迎秋,如果你真能听到我们说话,就在夜里钻进我梦中来,告诉我究竟是谁杀了你。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一定会将那人押到这儿,当着你的灵位将他碎尸万段!”
宋馨话音一落,外面突然刮进一阵幽风,吹动桌子上的白蜡烛忽明忽灭。
灵堂内站着的四个人俱是神思一动,夏陵游抱紧双臂,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青雪瞥他一眼,面上表情有些嫌弃。
夏陵游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不过这着实也有点太邪门了,宋馨刚说完话,灵堂内就刮起阴风,莫不真是迎秋的鬼魂在这儿?
宋馨屏紧了呼吸,见那烛火摇曳一会儿,很快又恢复正常,眼底不由划过一丝失望,转瞬又觉得自己可笑。
如果这世上真有鬼魂,迎秋一定会先去找那凶手为自己报仇雪恨。
青雪站在后面默默看着她,忍不住上前劝道:“小姐,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饭也没吃多少,不如奴婢先扶您回房休息一会儿吧,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熬不住的。”
宋馨摇头摆手,“不用,我还要等墨璟千的消息。”
青雪皱皱眉,还想再劝,夏陵游已经一个健步走上前,直接点了她的睡穴,随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身子。
“跟她说那些废话做什么,明知她这个性子不可能答应你,还不如硬着来。”
青雪忍不住汗颜,如果她这么做了,小姐醒来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不过出乎意料的时候,宋馨醒过来之后,整个人出奇的平静,她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下床之后,也不问是谁点晕的她,而是先找墨璟千问线索。
“我问了大半个京都城的首饰坊,结果查出这玉坠是一家叫名颜斋的铺子去年卖的新品。当时来买的小姐有很多,所以一度在京都城流行起来,甚至宫中也有不少嫔妃托人去名颜斋采办。不过我查过账目了,上面没有一个是你认识的人。”墨璟千将玉坠放到桌子上,淡淡开口。
宋馨的目色瞬间沉了,如此一来,也就是说玉坠的线索也就此断了。
墨璟千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夏陵游坐在一旁挑眉,“不是还有两个药农吗?让安丞相的人再加把劲,尽快把那药农找出来,自然可以顺藤摸瓜查出真正的幕后凶手。”
墨璟千沉溺着眸子摇了摇头,“怕只怕,那两个人也凶多吉少。”
宋馨水眸阴郁,虽然没有开口,心里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夏陵游耸耸肩,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
第486章:心如蛇蝎
不过纵然如此,宋馨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那两个药农还活着,否则,迎秋的死将只能成为一桩悬案了。
之后两天,青峰时不时跑来西苑送消息,而送来的自然是不好也算不上坏的消息。
药农没找到。
当然,这也证明他们还活着,只是躲在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而已。
宋馨每日都要在灵堂待上两个时辰,在里面倒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独自坐着出神。
而这看在迎冬眼中却不一样了,宋馨脸上的平静之色让她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满。
迎秋死了,除了找到尸体的那一天,小姐在她面前哭过,之后她便再没在小姐脸上看到过任何一丝悲伤的表情。经过这两日,她从一开始听到迎秋噩耗时的难以置信到癫狂,如今整个人也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
迎冬深深地明白就凭迎秋的性子,根本不会惹到什么仇家,而那人如此残酷无情地杀了她,分明是奔着小姐来的,迎秋是因为小姐才会死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又险些崩溃,那天早上,迎秋还问她,在小姐心中会不会已经将自己视为累赘,她还坚定地摇了摇头,可那个时候的她们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迎秋会间接被小姐害死吧……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她能想明白,以小姐的聪明才智,怕是早就想到了,所以小姐如今在府里设灵堂,看似是天大的恩惠,实则恐怕只是为了减轻她心里的负罪感。
而对于青峰传回来的消息,她一开始还会听,后来便懒得再问了。
先前小姐失踪两次,安丞相都轻而易举地很快将她找到了,如今换成两个药农,却找了整整两天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她就知道,除了她,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将迎秋放在心上了,外人都是靠不住的,她若想帮迎秋报仇,如今唯一能靠的,就只有她自己。
迎冬如是想着,第三天一早,便草草梳洗一番出府了。
她拿着两个药农的画像从城门口开始拦着行人一个一个地问,京都城这么多人,总有一个见过他们。
迎冬知道这个法子很笨拙,但她有的是耐心,只要能为迎秋报仇,哪怕找到猴年马月,她也绝不会放弃。
一天时光匆匆过去,迎冬疲惫地坐在一家已经关了门的铺子前歇脚,她已数不清今天一共走了多少路,从城门口到城东大街,又从城东到城南,所有在街上行走的路人,她都一一问过了,不过得到的都是同样的话。
迎冬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却又不断燃起希望,不过才找了一天而已,老天爷怎么可能真就这么让她走运。
只要那两个药农没死,她总会找出他们,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哪怕一直找到生老病死也要找下去,不然她根本无颜面对地底下的迎秋和爹娘。
迎冬攥紧拳头暗暗为自己打气,眼见天色已晚,她扶着墙壁起身,正打算回去,面前忽然袭来一抹幽香。
她抬头看去,眸底不禁划过一丝愕然,“是你?!”
明月高悬,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彼时,城东大街附近的一条深巷内夜风幽荡,若有人从此处经过,便可听见里面隐隐传出撕心裂肺地怒骂声和胆怯的求饶声。
“你们说,究竟为何要杀我姐姐!她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对她!”迎冬站在巷尾厉声大吼。
而在她面前则跪着两个中年男人,与她手里拿的画像上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正是她寻了整整一日的药农。
两个药农看了眼迎秋旁边站着的女人,似乎有些害怕,连忙趴在地上朝迎冬磕头求饶,“姑娘,此事与我们无关啊,是宋小姐,都是她要我们这么做的!”
“你说什么?!”迎冬蓦然拔高声音,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
其中一个药农的胆子稍大一些,强稳住心神急声道:“确实是宋小姐让我们这么做的,她说她身边的小丫头太不懂事,又给她惹麻烦了,所以希望我们借着清点药材的名由将那丫头抓走好好教训她一顿,如此也让她长长记性。
可是我们兄弟二人一时见色起意,就忍不住强要了她,结果没想到那丫头竟是个贞洁烈女,直接一头撞在柱子上撞死了。
我们怕被人看出什么,就、就把她的尸体做了些伪装,想让人误以为是这丫头不小心惹到了什么仇人,被仇家找上门了。
姑娘,我们当时真没想过要杀她呀,再说这事儿是宋小姐引起的,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迎冬凝眉死死盯着他们,双手攥紧了衣袖,“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事是我家小姐让你们做的?”
那药农怔了一下,有些懊恼的摇头,“我们没有证据,当时那些话都是宋小姐口头上说的,不过她给了我们十两银子做报酬。姑娘,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们可以指天发誓,此事真的是宋小姐指使我们的,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们兄弟二人遭天打雷劈,此生不得好死!”
迎冬此刻只想一刀砍了他们,可是杀了他们又如何,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在人前扮演她的好主子形象呢。
这两个人连那么重的誓言都发的出来,便证明此事真是小姐指使他们的。
呵,什么小姐,不过是一个心如蛇蝎的刽子手罢了,难怪她那天不愿意搭理迎秋,实则心里早就想好怎么惩罚迎秋了。
宋馨,你当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过了一会儿,迎冬从悲愤中收回神,敛眉看着面前的华服女子,沉声问:“我知道你与我家小姐之间有不小的恩怨,如今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说吧,你又有什么意图。”
华服女子微微一笑,月光下露出一张魅惑至极的脸,正是嫁进东宫不久的阮书瑶。
“我与宋馨之间虽然有恩怨,但每一次都是她先挑起来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她逼到这般境地。为了平复心头恶气,她不惜如此对待跟随自己多年的丫鬟,这样的主子,还有继续追随的必要吗?外人常说宋家二小姐温婉善良、性子乖顺,可事实证明,如今的宋馨早已不是当年的宋家二小姐,我帮你找到这两个人,不是为了图你恩惠。毕竟你一个小丫头也给不了我什么,相反,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迎冬蓦然愣神。
第487章:杀人偿命
阮书瑶启唇淡笑,“没错,就是帮你,你若想为自己的亲姐姐报仇,单凭你一己之力是绝无可能的。而我,则会在必要时刻助你一臂之力,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作?”
迎冬定定看着阮书瑶,沉默许久,倏尔轻轻点了下头。
“好,我答应你。”
迎冬不是傻子,阮书瑶之前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她自然也清楚阮书瑶不是什么好人。
但如今为了给迎秋报仇,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必须要宋馨为迎秋的死付出代价,只要能成功报仇,她不介意与虎谋皮。
月光越来越黯淡,迎冬凝神郑重看了阮书瑶一眼,随后转身走出暗巷。
西苑内,迎春瞧见缓缓走进来的迎冬,焦灼的目色中忽然覆上一抹心安。
“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迎春又急又气地说着,大步走上前紧紧抓住迎冬的手,掌心却蓦然传来一丝冰凉。
“你身上怎的凉成这样,迎冬,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快,先进屋喝杯热水去去寒,免得再生病了。”
“迎春姐姐,我没事,只是去外面走了一圈而已,小姐呢?”迎冬神色淡淡地将手从迎春掌心抽出来,语气有些疏离。
迎春怔了一下,旋即想到迎秋惨死,她怕是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抿抿唇倒也没往心里去。
“小姐在灵堂给迎秋烧冥币,她又是一天没吃饭,再这样下去,我真怕小姐的身子会熬不住……”
迎冬闻言,嘴角忽然闪过一抹讥讽的笑意,“放心吧,小姐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出事,再说了,她身边不是还有一群人候着吗。”
她现在是彻底想明白了,凭安大人和大公子的本事,怎么可能一连几天都找不到那两个药农,怎么偏偏就被她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呢!
如今,她什么都想清楚了,他们不是找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想找,他们恐怕早就知道那两个药农是宋馨的人了。
一旦找出来,迎秋的死就要跃然纸上,很快,全城百姓都会知道宋家二小姐的真实为人,试问大公子和安大人怎么可能会将那两个药农找出来。
不吃饭?呵,做出这副主仆情深的样子,又给谁看呢!
迎冬心里冷笑,又抑制不住地开始滴血,混合着流不出的眼泪不停滴落在心尖上,她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灵堂,随后一脸漠然的扭过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迎春瞧着她的背影,只觉她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一抹怪异萦绕在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可迎春苦思冥想了半晌,怎么都想不清楚,最后只好将迎冬的改变归结到了迎秋的惨死上。她听到这样的消息时都觉得心痛难耐,更何况是与迎秋一卵同生的迎冬。
迎秋的棺木在宋家后院停放了七天,头七那日,天灰蒙蒙的,细线似的雨丝从空中密集落下,宋馨请来一个吹丧乐的仪仗队,迎冬抱着迎秋的灵牌走在最前面,送葬的队伍从宋家一直走到枯骨岭,那里早早挖好了一座新坟。
迎冬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冷冰冰的黑色棺木缓缓落入墓穴之中,眸底自始至终都没未流下一滴泪。
她蹲下身,捧起一抔黄土缓缓撒到棺木上,泛白的指节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用力弯曲,那是来自她心底的愤怒,从内心深处一直蔓延到全身各处。
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宋馨,忽然站起来定定望着她,低声问:“小姐,您说,迎秋她会入土为安吗?”
宋馨被她深沉的眼神望得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轻轻点头,“会的。”
迎冬蓦然惨笑出声,“可是奴婢觉得不会呢,都说孪生姐妹是心意相通的,迎秋虽然死了,可是奴婢却能感觉出来,她的声音还在奴婢心底呐喊,她说,她死不瞑目。”
宋馨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不认识迎冬了,两道精致的秀眉不着痕迹地拧起,“迎冬,你太累了,我知道迎秋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只有努力地活在这世上,才会让死者安心。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日子久了,心里自然就没那么痛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懂吗?”
迎冬没有细听宋馨的话,只是她表情上的变化落在迎冬眼中,再加上这副劝慰的语气,迎冬只当宋馨是心虚了,厚厚的唇瓣抿了抿,她忽然朝宋馨伸出一只手。
宋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然而不等她做出反应,迎冬的手已经缩了回去,指尖还夹着一片落叶。
“小姐说得对,奴婢如今悲伤,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迎秋离去的事实罢了,等日子久了,该放下的该忘了,自然就淡忘了。但有一点是奴婢始终都不会放弃的,迎秋死的那么惨,而害死她的真凶还依旧逍遥法外,这让奴婢如何安心。终有一日,奴婢一定会让那人跪在迎秋的坟前以死谢罪。小姐,换作是你,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对吗?”
迎冬轻飘飘地说着,语气稍冷。
宋馨微微敛眉,凝神道:“没错,杀人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迎冬听完这话,倏尔启唇笑了,随后一脸嫌弃地扔了指尖落叶,恍如魔怔一般扭头往回走。
一阵阴风吹来,宋馨周身泛起一丝莫名的冷意,她下意识地收紧胳膊,困顿迷惘地看着迎冬挺直的背影。
夏陵游踱步过来,瞧着她这副神情轻笑,“怎么了?”
宋馨稍稍回神,侧目看了眼迎秋的墓碑,随后摇头,“没什么,走吧。”
夏陵游见怪不怪地挑了下眉,随后跟她一起回宋家。
翌日一早,宋馨刚起,迎冬和青雪便端着水进来服侍了。
洗完脸后,青雪去屏风后面伺候宋馨穿衣,待两人一出来,迎冬已拿着梳子在铜镜前等着了。
“小姐今日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发髻?”
低柔温和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从前。
宋馨只当她是慢慢恢复过来了,抿唇一笑,坐在铜镜前温声道:“你看着弄吧,我的发髻素来不都是你绾的。”
迎冬颔首称是,手法巧妙地梳了一个飞仙髻,发尾处又插入一支白玉流苏钗,两颗紫色玛瑙垂在下面,看起来娇媚而又不失清纯。
第488章:冤枉好人
宋馨透过铜镜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去前厅用早膳。
宋林氏照旧让人及早为她盛了一碗桂花粥,宋家父子上早朝去了,母女二人对坐两旁,安心宁静的吃着早膳。
一碗粥喝到一半,宋林氏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宋馨道:“对了,有件事倒是忘了同你说。”
宋馨闻声抬头,目带疑色。
宋林氏和蔼笑道:“前些日子那沈红婆来了,拿了好多张画像,说是来给你大哥说媒的。当时你们都不在家,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是想着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不过你也知道你大哥素来就是个木讷性子,对爹娘的话多半是听不进去的。馨儿,你打小就同你大哥的关系好,这几天抽空去找你大哥聊聊,看看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宋馨听罢,嘴角忍不住轻轻抽了一下,“娘,您素日不是一心向佛吗,怎的也跟着沈红婆闹起来了,她号称是京都城第一媒婆,私下里也不知坏了多少对鸳鸯,就她带来的画像,大哥能瞧上眼吗?依女儿看,大哥的亲事您还是别操心了,等他什么时候开窍,自然就把儿媳妇给您娶进门了。”
宋林氏一听,老脸微沉,“那怎么行,就你大哥那性子,怕是等我和你爹都进宋家祖坟了,他也不会开窍,你不去说,等他回来,我亲自找他谈谈。”
宋馨私心想着大哥如今一心只想重振宋家,成亲这事儿怕是不会由着娘的意思来,若娘真去找他,两人只怕还会吵起来,于是连忙把这份“苦差事”给应下了。
“哎呀,娘,您安心在佛堂诵经礼佛便是,这种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女儿去找大哥还不行嘛,我现在就去。”
宋林氏嗔视,“他同你爹上早朝了,你去哪儿找他。”
宋馨放下筷子转身往外走,扬声回道:“那女儿便去宫门口等着。”
脚下步子却是急走不停。
她自然不会真的去找大哥,宋家未来的当家主母,一定是德才兼备并且还深得大哥喜欢的,就沈红婆送来的画像,无需多看她也清楚那些人定然和大哥是不相配的。
她都如此,更何况是大哥,娘在这件事上,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青雪跟在宋馨后面匆匆出了宋家大门,主仆俩刚要往城东大街上走,迎面过来一辆拉甘草的手推车,宋馨微微错过身子想躲开,却又不慎被路人狠狠撞了一下,发尾的珠钗不小心甩出去,掉落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对不起,小姐没事儿吧?小老儿眼神不好,不是故意的。”
撞到她的是个老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跟宋馨道歉的时候,眼皮一直往上翻着,视线始终没有定格在宋馨身上。
宋馨见对方当真是眼睛不好,加之自己也没有撞到哪里,摇摇头,柔声笑道:“无碍,老伯以后慢些走,莫再撞到人了。”
“是是,小姐说的是,小老儿以后多加警醒。”老伯连连点头,拄着拐杖慢慢离开了。
青雪从青石板上捡起那支白玉流苏钗重新插到宋馨头上,又稍稍整理了下她的衣服,主仆二人随后往则灵居走。
刚到则灵居门口,迎夏方迎出来,一群佩刀衙卫却忽然从大街上冲出来,将宋馨和青雪团团围住。
“小姐小心!”
青雪面色微变,闪身挡在宋馨面前。
迎夏也是一愣,随后大步走到青雪身旁,肩膀却止不住颤抖。
陈洵穿着一身官服从衙卫后面走出来,深沉的眉眼之中凝聚着一抹异色。
“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宋馨不知道陈洵突然带这么多人来这儿做什么,不过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不等她开口,陈洵紧接着挥了下手,语气低沉。
“宋家二小姐宋馨涉嫌谋害城南胡富商侍妾孙如玉,来人,把宋馨关到刑部大牢暂时收押!”
陈洵话音一落,在场的主仆三人同时愣住。
宋馨心里满是疑惑,自从那天孙如玉和春香骂骂咧咧地从忘忧堂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孙如玉,怎么突然之间,她就成了杀害孙如玉的凶手了?
“敢问陈大人,孙如玉是何时死的,您凭什么怀疑是小女杀得她?”
陈洵定定望着宋馨强装镇静的脸,这个二小姐,和当初在宗人府里那个可怜委屈的宋馨已经截然不同了。
坦白来讲,他也不相信宋馨是杀人凶手,可偏偏受害现场的证据指向了她。
“宋小姐,本官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人,胡孙氏的尸体是昨天夜里在城北小树林被一个过路的樵夫发现的。经仵作初步诊断,胡孙氏是死于刀伤,而在她掌心处,仵作还发现了一块石头,那上面用血水写着宋小姐的名字。后经本官连夜查访,得知胡孙氏先前曾去忘忧堂闹过事,宋小姐甚至亲口说过‘我想杀了你是轻而易举的事’,这句话宋小姐总不该忘了吧?种种迹象表明,宋小姐便是杀害胡孙氏的元凶。”
宋馨白皙的手指渐渐收拢,她紧紧盯着陈洵的脸,一眼不眨,“我没有杀她。”
“有或没有,本官自会查清楚,宋小姐,对不住了!”陈洵朗声道,随后让人上前将宋馨押走。
迎夏顿时急了,“你们一定误会了,我家小姐绝对不会杀人,她怎么可能杀人呢,陈大人,你不要冤枉好人啊!”
她哭喊着挡在宋馨身前,两个衙卫嫌她碍事,一把将她拉开。
青雪心里虽然也着急,不过没有迎夏表现的这般过激,这几天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宋馨身边。
宋馨究竟有没有杀人,青雪最清楚不过,而如今杀害孙如玉的证据偏偏指向了宋馨,这其中定然又有什么猫腻。
青雪默默退到一侧,与宋馨对视一眼,随后快步往宫门口跑去。
陈洵自是留意到青雪的动作,知道她是给宋家父子通风报信去了,也无心搭理,凛凛神,挥手让人将宋馨直接押到刑部大牢。
青雪匆匆赶到宫门口时,百官恰好也退了朝,她神色焦灼地站在一簇冬青树前,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并肩走出来宋家父子。
安离昇身穿一袭紫衣走在后面,再往后则走着卫卿,按理说他应该是到半年之后才能官复原职,只是因为和凌霜郡主一成亲,皇上便让他提前复职了。
第489章:铁面无私
“老爷,少爷!”青雪招手急呼,匆匆向两人跑去。
安离昇敏锐地听见青雪的声音,狸目一凛,单听她这副急冲冲的语气,便知多半是宋馨出事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子,朝宋家父子慢慢靠拢。
卫卿自然也认出青雪是宋馨身边的丫头,多年行军作战所练就的警觉性告诉他,这丫头忽然出现在这里,一定和宋馨有关。
宋长青看见青雪,稍稍敛眉,心里突然划过一丝莫名的慌乱,“发生什么事了,馨儿呢?”
青雪白着一张脸急声道:“小姐、小姐被陈大人的衙卫抓到刑部大牢去了!”
宋家父子齐齐一惊,而安离昇则抿紧了薄唇,大步流星般匆匆离开这里。
宋长青瞥他一眼,转眸盯着青雪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无缘无故,陈洵为何要抓馨儿?”
青雪皱眉回道:“陈大人说,小姐、小姐杀了人,城南胡富商新娶的小妾,也就是柳家原来的大少奶奶,她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死了。而验尸的仵作在她手里发现了一块石头,那上面用血水写着小姐的名字,陈大人由此怀疑,杀人凶手就是小姐。”
“陈洵简直就是在胡闹!馨儿是世家小姐,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就杀人。青儿,快,我们快去衙府问问具体情况!”宋正德铁青着脸要即刻赶往衙府。
宋长青定定点头,与他迅速上了马车。
卫卿呆怔在原地,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宋馨,她真的杀人了?
短短半柱香的时辰,宋家二小姐杀死原丞相府大少奶奶的事迅速传遍整座京都城,有人说这是污蔑,是真凶故意栽赃嫁祸。
而宋馨与孙如玉大吵那日,有在忘忧堂看病买药的病人则说宋馨真的杀了人,毕竟她可曾亲口说过要杀死孙如玉之类的话,而孙如玉离开的时候,还放言绝对不会放过宋馨。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而匆匆赶到衙府的宋家父子则没有如愿见到陈洵,府里的衙卫说陈洵去义庄了。
“爹,您先回府吧,娘自己一个人在家,如今馨儿出事,儿子怕娘会胡思乱想,您还是回去多陪陪娘吧!我现在就去义庄找陈洵,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馨儿一个公道。”
宋长青扶着宋正德缓缓走出衙府大门。
宋正德侧目看他一眼,抿抿唇,无奈叹出一气,“馨儿怎的如此命苦……长青,你是她大哥,如今她能不能从刑部大牢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就全靠你了!”
宋长青当即正色道:“父亲放心!”
宋正德又是一声轻叹,随后上了马车回府。
宋长青也不敢有丝毫耽搁,让人从衙府牵出一匹马,便匆匆赶往义庄。
京都城最大的义庄在城北郊外,但凡牵涉到案子的尸体大多都放在这儿,许是无故死去的人太多,时间一长,这里就变得阴气沉沉的,一到夜里,还会传出厉鬼唱歌的声音。
宋长青将马儿拴在外面的一棵大榕树下,而后急步冲进去,里面不仅站着陈洵和衙府的仵作,还有京都鬼手谭双刀,以及一袭紫衣的安离昇。
他同自己一样,身上的朝服都没有换,应该是在宫门口的时候就直奔这儿来了。
彼时陈洵和安离昇都站在一侧,孙如玉的尸体放在一张简易木板床上,谭双刀和另一名仵作正在进行二次验尸。
宋长青瞥了一眼,匆匆走到陈洵面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馨儿和孙如玉确实有些恩怨,可她绝无可能是杀死孙如玉的凶手。”
陈洵此刻一个头两个大,他也想弄清楚这起凶杀案的真相,方才安离昇来的时候已经逼问过他一次了,如今宋长青又问,他无可奈何地将对安离昇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讲了一遍。
“孙如玉的尸体是在昨天深夜被人发现的,但经仵作验尸,发现她起码在两天前就已经死了。昨天又下了一天的雨,冲走了不少东西,我们在树林里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除了那颗带有指向性的石头,它当时被孙如玉攥在手里,衙卫轻而易举地就拿出来了。”
“单凭这个东西,不能就如此草率的认定馨儿就是杀人凶手,陈大人,你何时也变得如此武断了?”宋长青沉沉开口。
陈洵微微拧眉,抿唇轻笑道:“确实,单凭这一块石头,还不足以定宋小姐的罪。可当日她们二人在忘忧堂争吵,许多人都看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眼下,宋小姐确实是本案的头号嫌疑人。宋尚书,宋小姐发生这种事,下官也深感惋惜,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查清真相,你认为呢?”
宋长青凛神看他一眼,暗哼一声没有说话。
这个陈洵,当真是铁面无私。
安离昇敛眉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扭头问陈洵,“那块石头呢?”
“在衙府。”陈洵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安离昇顿了顿,启唇道:“孙如玉死了两天,而京都城昨天一天都在下雨,你方才也说过树林里很多线索都被雨水冲断了,那么,石头上为什么还会有血迹?”
陈洵蓦地一怔,突然被他问到了。
是啊,雨水既然将孙如玉被弃尸的小树林都冲刷的一碧如洗,可那石头上的血迹,为何会如此清晰。
正在愣神间,谭双刀拿着一团纸走过来,那纸是湿的,还带着一股腐臭。
“这是这死者胃里发现的,不过上面的字迹大半已经看不清楚了,模糊来看,应该是一张银票。陈大人和安丞相瞧瞧,可对案子有没有什么帮助,至于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发现。死者确实是被一刀毙命的,但是她临死前应该有过激烈的反抗,手骨和脚骨各断了一节。”谭双刀小心翼翼地将纸摊在手上呈给两人看。
陈洵凝眉瞧了一眼,摇摇头,并未看出什么关键线索。
而安离昇却瞬间眯起眼睛,拂袖往外走。
“去胡家。”
陈洵和宋长青皆是一愣,随后快步跟上。
第490章:心照不宣
三个朝廷命官莅临胡家,饶是胡富商这种见惯了大世面的人,也不免有些慌乱,尤其安离昇还是皇上的宠臣,若仅仅陈洵一人来,他倒也没什么怕的,可偏偏还有一个安离昇……
“草民见过三位大人。”胡富商站在府门口,战战兢兢地作揖行礼。
陈洵侧目看安离昇一眼,旋即摆手道:“胡老爷不必多礼,安丞相位列百官之首,贵府侍妾惨死一案牵涉到兰馨县主,安丞相对这件事很重视,故而来向胡老爷询问一些情况,还望胡老爷能如实相告。”
胡富商听罢,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三位大人里面请,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草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离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负手往胡府走。
宋长青一时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是觉得这胡家未免太过平静了。孙如玉好歹也是个侍妾,两天前就惨死在树林中,胡家竟然没有人去衙府报失踪案,如今知道孙如玉已死的消息,也不去义庄领尸,府门口甚至连白帐也不挂。不知道情况的,只怕还要以为这孙如玉和胡家没有半点关系。
胡富商一门心思都在安离昇身上,哪注意到宋长青的脸色,几人到了前厅,早有丫鬟立在一侧等着奉茶。
安离昇坐于上位,侧目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还很年轻,约莫十五岁左右,长得很是水灵,被安离昇猛地一瞧,还以为他看上自己了,当即羞涩的垂下头。
胡富商一看,有些不悦地轻咳一声,拂袖让几个丫鬟退下了。
“不知安丞相及两位大人,都有什么想问的?”
安离昇端起杯子喝茶没有理他,不过却敛眉看了陈洵一眼。
陈洵收到示意,朗声道:“胡老爷,关于胡孙氏遇害一案,本官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只是有几处疑点还没有弄清楚,请问胡老爷是何时发现胡孙氏不见的?”
胡富商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大概是两天前吧,草民送家中老母去慈山寺,回来之后,管家就说孙姨娘不见了,草民当时只以为她回娘家了,便没想太多,没想到……”
“据本官所知,胡孙氏是被其兄嫂强行卖给胡老爷的,您觉得,她同娘家人的关系还会好吗?”陈洵蓦然敛眉紧紧盯着他的脸。
胡富商指尖一抖,讪讪笑道:“她嫁到胡家之后,草民待她比在娘家还好,过得也是富足日子。她一个被原夫家休掉的寡妇,还能改嫁的这么好,她理应感谢她兄嫂才是,那关系自然要比以前更亲密。”
陈洵稍稍凝神,又问:“本官记得,胡孙氏嫁过来的时候,随身还带着一个侍婢,不知那婢女如今可在府上?”
“不瞒陈大人,草民当日从慈山寺回来的时候,那婢女是同如玉一起离开胡家的,至于她如今身在何处,草民也不知情,不过,我估摸着怕是凶多吉少了。”胡富商缓缓垂眸。
陈洵却一瞬间拔高了音调,“哦?胡老爷这话又是何意?”
“陈大人想啊,如玉都死于非命,春香是她的贴身丫头,自然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你说她能不知道如玉被人杀害的事吗?说不定她当时就在现场,只是侥幸从凶手手下逃脱了,草民猜啊,那凶手八成也在找她呢!”
陈洵闻言,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安离昇却在这时放下杯子,适时开口,“孙如玉嫁进胡家时,胡老爷应该送了她不少东西吧,不知可能拿出来让本相瞧瞧?”
“自然可以,安丞相稍等,草民这就让人去拿。”胡富商急声应道。
安离昇却霍地站起身,“不必了,本相还是亲自去看吧,劳烦胡老爷前方带路。”
胡富商不明就里地看着安离昇,陈洵和宋长青对视一眼,眸中也满是疑惑,不过两人都没多说什么,见安离昇起身,也随后站起来跟了上去。
内宅后院这种地方,按理说外人是不方便进来的,只是如今牵涉到命案,常人倒也能理解。
孙如玉住的院子很小,里面统共也就只有两间厢房,管家打开朝南的一扇门,弯腰请安离昇进去。
屋内陈设很简单,从外间到内室,走十步路便到了。
安离昇大致把外间扫了一眼,随后走进内室,里里外外的柜子都看了个遍。
胡富商紧紧跟在后面,也不知他到底是在看东西还是在找东西,只觉这安离昇心思深沉的让人有些胆寒。
宋长青没有进内室,只是单在外面扫一圈便发现了异样。
陈洵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面上却声色不露。
过了一会儿,安离昇从内室中走出来,没有搭理胡富商,大步流星般往外走。
陈洵知道他这是打算离开了,蓦然扭头朝胡富商笑道:“多谢胡老爷配合,案子若有什么进展,本官会即刻派人来通知胡老爷的,您留步。”
言罢,便和宋长青同行离开,留下胡富商一个人不明不白地站在屋里发愣。
胡家大门外,陈洵拧着浓眉对宋长青和安离昇说:“看来,这孙如玉早有离开胡家的意图,那屋子外间放的东西很少。
这胡富商即便再不喜欢孙如玉,为了自己的脸面,该置办的东西也应该是一样不少的。
可是细看那里面,古董花瓶、珠宝首饰等通通都没有,我猜,应该是被孙如玉拿到外面典当了。
只是,在发现她的尸体时,衙卫并没有发现什么金银细软,可她胃里怎么会凭白出现一张银票?
难不成那么多东西就只换来一张银票,孙如玉怕被人发现,还直接吞到肚子里去了?这未免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安丞相,你怎么看?”
安离昇闻言回过神,不答反问:“孙如玉身边的婢女呢?”
宋长青恍然大悟,急声道:“会不会是这主仆二人密谋从胡家逃走,然后到半路上,那婢女见钱眼开,下狠手杀了孙如玉,之后拿上银子跑了?”
陈洵暗忖半晌,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刚要点头附和宋长青,安离昇又蓦然开口。
第491章:灼灼燃烧
“你们别忘了,孙如玉两天前就死了,如果那婢女真的为了银子而弑主,石头上的血迹又该如何解释,难不成她跑到半路上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又折返回来故意留下这块石头陷害宋馨?人海茫茫,在东陵找一个杀人凶手如同大海捞针,两天前她已经有了绝佳的逃跑时机,就绝不会再蠢到回来行栽赃嫁祸之事。”
宋长青闻言,眸底浮起来的微光蓦然又沉了下去。
陈洵也忍不住叹气,“还以为发现了新线索,没想到……那以安丞相之见,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尽全力找出那个叫春香的丫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凶手应该也在找她,另外,多派几个人盯着胡家。”安离昇眼底凝聚着一抹微澜,沉沉开口。
陈洵愣道:“安丞相觉得这胡老爷有问题?”
安离昇微微点了下头,却没有细说太多。
陈洵见状,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跟安离昇接触不多,但他是十分认可安离昇的能力的。
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一国丞相,靠的可不单单是那点儿溜须拍马的本事,虽然安离昇和宋馨之间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一些,不过看在陈洵眼中也实属正常。
男未婚女未嫁,两人若真有情,日后能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陈洵从不参与政斗,一心只想为百姓们做点儿实事,所以他看待事情的眼光,和那些互相站队的朝臣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三人走上城南大街便分道扬镳了,宋长青直奔刑部大牢去探望宋馨,陈洵则回了衙府,安离昇原本也想去看看宋馨,只是无奈暗中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若他去了,那些人会立马将矛头对准宋馨。
这种时候,他不能再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安离昇与两人道别之后,直接回了水榭。
方踏进大门,一记冷冽的剑光忽然凌空劈过来,安离昇侧身躲开,狸目精湛的盯着执剑之人。
是墨璟千。
“你有这种闲情,倒是不如做点有用的事。”安离昇冷冷扫他一眼,拂袖往里面走。
墨璟千收起长剑冷笑,“有用?那不知安丞相可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
安离昇没有理他,兀自往里面走。
墨璟千却急步追上他,跟在后面沉声道:“你明知道这件案子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任由她待在那里面,怎么,一国丞相也没有滥用私权的权力吗?”
安离昇霍地停下身子,转过头阴恻恻地盯着他,“滥用私权?很好,你给我提了一个不错的主意,我现在完全可以滥用私权把她放出来,然后任由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继续污蔑陷害她。
我自然也可以一次次地救她,关键是,你觉得她和宋家能抵得住京都城的流言蜚语吗?
如今明面上的证据都指向宋馨,如果在没有查清真相的情况下就放她出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会给她和宋家带来什么样的骂名。墨璟千,我比你更希望她平安无事。”
墨璟千喉间一滞,定定望着安离昇的背影忽然说不出话了。
安离昇往前走了两步,蓦然又停下来,背对着他说:“孙如玉身边有一个婢女叫春香,在孙如玉被杀那日便已失踪,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
墨璟千怔了怔,抿抿唇,随后转身往外走。
青峰站在飞檐下看着他急急离去的背影,默默抽了下嘴角。
这墨二少有时候可真是个傻子,又被公子利用了,唉,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安离昇踱步走过来,瞧见青峰脸上的神色,挑眉道:“你没事可做了?”
青峰连忙站直身子,“啊,属下突然想起来,青鸾那儿好像刚收到一些消息,属下去帮她整理一下。”
“回来。”安离昇微微敛眉。
已经溜到一半的青峰薄唇一撇,心里暗暗叫苦,宋小姐出事,公子的心情就开始变得出奇的差,他们做属下的也不容易啊。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青峰重新站到安离昇面前,声音极尽恭谨。
安离昇瞥他一眼,凝神道:“胡家有关于离东钱庄的线索,你去查探一下。”
青峰闻言,当即正色道:“是,属下明白了!”
公子查离东钱庄已经查很久了,可每次查到关键之处时,线索总是莫名其妙的就断了,如今好不容易冒出一个胡富商,无需多问,青峰也清楚公子心里有多在乎这个人。
说是查探,实则是要他暗中把胡富商保护起来。
青峰收到命令便直奔胡家,安离昇抬眸看了眼天色,缓缓踱步走进阁楼。
桌子上放着一坛桃花酒,酒香清冽而又浓郁,安离昇给自己倒了一杯,肆意饮下之后,只觉被他压抑了几个时辰的怒火忽然之间喷涌出来,自心底游走在全身各处。
她出事,他何尝不担心,他甚至想一手倾覆了整片东陵的江山,看这世上还有何人敢算计她。
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将他拉了回来,他不屑做天下的罪人,可他不能让整个家族,让她都跟着自己一起沦陷。
安离昇从来没有体会过担心一个人的滋味,以前的他是没有心的,他好不容易才在这世上活下来,旁人生死又与他何干。
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种滋味有多灼人,好像有一把无名火在他身边灼灼燃烧着,他想躲,它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唯有宋馨,唯有她才可救他。
他满心苦涩地想着,蓦然握紧了酒杯,精致的白玉杯一瞬间被真气震裂,锋利的碎片在他掌心划下一串血珠。
安离昇垂眸看了一眼,随后松开手将碎片震落在地,而后端起酒坛子仰头饮了一大口。
他素来是千杯不醉的,桃花酒又不易惹人醉,可他不知为什么,酒喝得越多,眼前的视线便越来越模糊,直至一坛酒已经喝完,他双手无力地扔了酒坛子,狸目一阖,便不受控制的醉倒在桌子上。
安离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耳边隐隐传来凄厉的哭喊声,他努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眼前却被一团白雾笼罩着。
他不停往前走,直至走到尽头,白雾渐渐散开,他看见好多人挡在他面前,而那哭声却越来越强烈。
第492章:担待得起
一记刀光在眼前闪过,随后又迅速落下,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蓦然滚落到他脚边,溅起的血水模糊了他整张脸。
他拂袖将血水擦去,缓缓垂下眸子往地上看,那是一颗年长者的头颅,白发苍苍,格外熟悉。
他怔怔望着,良久,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滑落,喉结艰难的蠕动着,最终化成苦涩的两个字。
爷爷。
他无声叫着地上那人,心底压抑着困兽的悲鸣。
地上的人不会再回应他,只是唇边一如儿时那般挂着慈祥而又宠爱的笑意。
“昇儿,哭什么,这惊蛇飞步是爷爷根据那盘踞在树上的青蛇受惊飞起时所领悟到的一套轻功,你不爱学这世上的权谋诡计,爷爷不逼你,但这一套轻功,你一定要学会,说不定哪天,便可保你性命。”
惊蛇飞步,爷爷,孙儿终于学会了,家族倾灭时,它也保住了孙儿的命。
可您没有告诉孙儿,轻功只能护住孙儿自己的命,唯有权谋诡计,才能保住孙儿所在乎之人的性命。
鼻尖桃香微醺,梦中却满目荒芜,安离昇屏紧呼吸一瞬间醒过来,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屋内的夜明珠亮起璀璨夺目,窗前却洒下一轮皎洁的明月光。
安离昇遥目看向天际的明月,初见宋馨那晚,在云府的假山中,月光似乎也如这般明亮。
他定定望着,想起方才的梦境,双手暗暗握成拳。
彼时的刑部大牢内,宋馨同样抬头望着狭小窗口投下的一轮明月,内心无比安定祥和。
她不知道安离昇是否也和她一样望着这轮月光,可她清楚,只要他在,她就不会有任何事。
下午大哥来的时候,告诉她他们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虽然没有明说,可她明白,案子能不能真相大白,全靠这个关键线索了。
想及此,宋馨眼底的半抹阴霾缓缓散去,孙如玉的死终归和她没有关系,而究竟是谁杀了孙如玉,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她微微抿唇,默默走到角落里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方要闭目养神,牢房门却在这时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宋馨抬眸看去,只见牢头一手拿着锁,然后一把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推了进来。
宋馨一时看不清那人的样子,而那女人一看见她,忽然像疯了一般大吼着冲过来。
宋馨眼疾手快地躲开,定睛一瞧,总算认出她是谁。
吴氏!
她暗暗咬紧唇瓣,转过头刚要问牢头是何意思,那牢头却早已离开,只留下一串脚步声。
吴氏拨开挡在面前的头发,得意地看着宋馨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这个小贱人竟然也会被关到这里,老天爷开眼啊!宋馨,知道这是什么吗,报应,因果有轮回,你把我和莹儿害得那么惨,如今老天爷都不放过你!”
宋馨只觉吴氏的神态和语气都变得有些癫狂了,秀眉一拧,戒备地盯着她说:
“你和宋莹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我宋馨做事,素来最讲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你们不先冒犯我,宋莹如今还是宋家的三小姐,而你还会是二叔的夫人,闹成这样,与我何干。”
“明明就是你害的!是你颠倒黑白,是你联合秦氏故意设计陷害我们母女。莹儿处处比你好,凭什么你是宋家本家的小姐,而莹儿就只能沦为你的陪衬。她好不容易攀上程家公子,若非你苦苦相逼要程公子拿钱,她如今早已是程家的正牌少夫人。是你,都是你害的,宋馨,今天你被关在这儿,是老天爷开眼,进了这里,你就别想再活着出去,我要给莹儿报仇!”
吴氏大吼,肆无忌惮地又朝宋馨扑过来。
宋馨都不知道她报得究竟是哪门子仇,宋莹如今还好好活着,待在西楚做她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宠姬。
报仇?吴氏疯了吧。
安离昇先前教她用血魔铃的时候曾教过她一些自保的招式,可吴氏的攻击没有任何章法,她学的招式对吴氏来说俨然毫无用处。
宋馨无奈,只得抓住吴氏的两只手,免得她真伤到自己。
两人从角落里一直争斗到牢房门口,混战之中,宋馨头上插的白玉流苏钗不小心甩飞出去。
吴氏见状,忽然挣来宋馨的手,急步跑过去将珠钗捡起来,以钗头对准宋馨。
“你进来的时候,那些人竟然没有检查你身上有没有利器,如今倒是给了我机会。哼,宋馨,待在这里受了那么多苦,我早就不想活了,临死之前能拉你做个垫背的,我知足了,小贱人,你受死吧!”
言罢,便举起珠钗朝宋馨刺过来。
宋馨目中闪过一丝厉色,狠狠瞪了吴氏一眼,一边躲闪,一边试图将珠钗抢过来。
吴氏在乱斗之中,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突然之间崴了一下,动作稍稍一顿。
宋馨寻到机会,急忙跑上前抓住她那只握着珠钗的手,吴氏早有防备,紧紧握着珠钗不松。
两人正在僵持之间,宋馨想起安离昇以前教过她的一个招式,反手劈在吴氏手腕处,吴氏一时吃痛,手中珠钗不小心脱落。
宋馨眼疾手快地夺过来,吴氏不甘心地伸出另一只手,匆忙之中,珠钗的钗头不小心划伤了吴氏的右掌心。
宋馨微微敛神,用力将珠钗扔到了牢房外。
吴氏见状,疯了一样不顾自己受伤的手,再度朝她奔过来。
偌大一个刑部大牢仿佛只有她们两个人一样,吴氏又吼又叫,牢头和狱卒却一个没来。
宋馨渐渐察觉出不对劲,就在她的力气快要耗尽时,牢房外突然传来一记鞭子抽动的声音。
“干什么,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都给我老实点儿!”
宋馨和吴氏顿时停下动作,扭头一看,只见牢头拿着一根长鞭磨牙霍霍地站在牢房门口,而迎冬则拎着一个食篮站在牢头身后。
宋馨的裙子被吴氏撕开一道口子,好在不是裂在什么隐秘的地方,一看见牢头,宋馨霍地松开吴氏的手走上前。
“刑部大牢就是这么苛待犯人的?我只是胡孙氏遇害一案的嫌犯,并非真正的杀人凶手。你把一个疯婆子和我关在一起,倘若我出了什么事,敢问你担待得起吗!”
第493章:心烦无奈
她死死盯着牢头的脸,满口指责的语气。
牢头讪讪笑了两声,“宋小姐,小的也不想,只是这吴氏所在的那片牢房不小心走水了,幸好发现及时,犯人们才侥幸保住一条命。刑部的牢房就这么多,其他病人都是挤到一间去了,为了特别照顾您,我也只把她自己放进来了而已。宋小姐,您先将就一晚上吧,等明天那边的牢房收拾好了,这些犯人就重新关回去了。”
走水?刑部大牢也会走水?而这么巧的事,还偏偏让她碰上了,可能吗?
宋馨冷笑,眯起眼睛威胁道:“事实最好是这样,否则若是让我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招,这牢头的位子,我看你也别坐了。”
牢头眼底悄然闪过一丝异样,语气却依旧恭谨,“宋小姐贵为世家小姐,又是宋尚书的亲妹妹,小的岂敢有害您之心,我保证,明天一早就把吴氏带走。还有吴氏,你也给我听好了,倘若你再敢冒犯宋小姐,我就让你尝尝这鞭子的滋味,给我小心着点儿!”
吴氏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不过举止果然安分了许多。
牢头见状,朝宋馨又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迎冬拎着食篮走上前,眼睛红红的,俨然是哭过了。
“小姐,您还好吧?奴婢们都很担心您,原本迎春姐姐也要来的,可牢头说只能一个人进来,奴婢给您做了您最喜欢吃的桂花酥。这儿条件这么差,他们一定都没有好好让小姐吃饭,小姐,好端端的,您怎么就变成杀人犯了呢,陈大人一定是冤枉了……”
宋馨默叹一气没有说话,倒是吴氏在一旁冷冷笑了一声,音色淡淡道:“无风不起浪,京都城这么多人,陈大人不冤枉这个不冤枉那个,怎么偏偏就冤枉了你宋馨呢,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品行不端。”
宋馨撇撇嘴,懒得理她。
迎冬将食篮里的菜和糕点一一拿出来放到地上,又递给宋馨一双筷子,“小姐,这些都是您最爱吃的,这会儿一定饿坏了吧,快尝尝。”
宋馨只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喝了一碗白粥,刚到则灵居门口就被陈洵抓到这里,一天下来滴水未进。
但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她自己也着实吃不下什么东西。
吴氏站在一旁看得满心不舒坦,明明都是一样的蹲牢狱,凭什么宋馨还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越想越不服气,大步走过来忽然用力将宋馨推开,而后毫无形象地抓起盘子里地菜大口吃起来。
“哎,这是我给我家小姐做的菜,你怎么这样啊!”迎冬瞠目瞪她。
吴氏恍若未闻,蹲在那儿吃的大快朵颐。
宋馨眼见盘子里的菜被她抓得不成样子,顿时也没了胃口,摇摇头,对迎冬道:“算了,我也不饿了,你收拾收拾便回去吧,告诉迎春她们,我在这儿很好,无需为我担心。”
“知道了,小姐。”迎冬轻轻点头,顿了顿,垂眸看看地上的吴氏,忽然把一盘红烧肉往牢房门口又踢近一些,“给我家小姐做的菜,倒是白白便宜你了。”
吴氏坐牢坐太久了,在这里面顿顿都是清粥苦菜窝窝头,猛然瞧见这么多好吃的,哪肯放过,吃完一盘烧鸡,又把那红烧肉如风卷残云一般吃了整整半盘。
迎冬暗暗皱眉,拎着食篮向宋馨行礼道别。
宋馨目送迎冬走远,扭头看了眼窗外越发深沉的夜色,揉揉眉心,无视还在吃饭的吴氏,走到角落里闭目养神。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牢房内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宋馨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吴氏捂着肚子躺在牢房门口,浑身止不住抽搐,她张开嘴蠕动着唇瓣想说些什么,可只吐出来了一团白沫。
宋馨面上一惊,连忙跑过去用力拍牢房门。
“来人,快来人!”
牢头这次来得倒是快,几乎是在宋馨喊叫的第一声时便匆匆跑过来了,他见吴氏开始口吐白沫,心中大呼不妙,正要叫人去喊大夫,吴氏却突然红着眼拼尽全身力气仰天大吼。
“宋馨,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吼完,头便重重栽到地上,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宋馨的方向。
牢头额上冒出一层冷汗,他急里忙慌地打开牢房门走进去,手在吴氏鼻尖探了探,忽然呆怔在地,“死了,犯人死了……”
宋馨面上也是一惊,方才吴氏还好端端地蹲在地上吃饭,怎么突然间就死了,是旧疾复发,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牢头也不知想到什么,抹了把脸匆匆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让人将吴氏的尸体抬出去,又急奔衙府将这件事告诉了陈洵。
陈洵也颇为震惊,吴氏死在宋馨的牢房中,换作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想歪,他连忙让人分别去水榭和宋家通报消息,自己则带着谭双刀赶到了刑部大牢。
宋馨能听见牢房里时不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这声音听得她心烦又无奈,吴氏的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如今,吴氏偏偏死在了这里。
先是孙如玉,之后又是吴氏,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网笼罩在她身上,她看不见摸不着,更不知那撒网的人是谁。
宋馨只知道,那个人是千方百计地想置她于死地,孙如玉的案子眼见快找到线索,如今吴氏又死了,还是死在她面前。这次,她纵然有千张嘴,也无法向世人解释清楚了。
如此缜密的陷害手段,跟她有过恩怨的人之中,没有一个人会有这样的心机,那么,那幕后之人究竟又是谁?
宋馨呆呆坐在地上冥思苦想,走廊上渐渐传来一道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她心念一动,缓缓抬起头望着牢房外的一袭紫衫,唇角微微扬起一丝苦笑。
“跟我有关,对吗?”
安离昇负手站在她面前,喟然叹了一气,“谭双刀没发现吴氏身上有什么旧疾,而她真正的死因,是中毒。”
中毒?
宋馨面上微惊,她想过各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吴氏竟然是被毒死的。
“她身上中的是什么毒,从服毒到毒发身亡大概要经过多长时间?”
只要弄清楚这两点,完全就可以排除她的嫌疑。
第494章:句句属实
安离昇自然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摇摇头,蓦然又是一叹,“馨儿,吴氏中的毒,来自掌心。”
宋馨浑身一震,似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刚刚她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确实不小心用珠钗划伤了她,可那珠钗是我用了多年的首饰,上面怎么可能会有毒。”
安离昇自然也清楚她这次又被人陷害了,她早上出门时尚不知道孙如玉被杀的消息,更不知道自己会被陈洵抓到刑部大牢。
而吴氏所在的牢房突然走水也是一个疑点,若非如此,牢头也不会把吴氏和宋馨关到一起。
而两人在打斗中,偏偏那么巧,珠钗划伤了吴氏,由此致她中毒身亡,这种种一切,未免都太过巧合。
“谭双刀验过吴氏的尸体,她所中的毒叫‘半时倒’,也就是在中毒半个时辰之内,若不及时就医,中毒者便必死无疑。此毒无色无味,算不上什么剧毒,寻常医者都会解,但正是由于它难以发现,所以才导致中毒者往往错过最佳的救治机会。不过这种毒还有一个弊端,如果十个时辰之内没有进入人体,那么十个时辰之后,它会自己失去毒效。所以那支珠钗上的毒,只有可能是今天才被人涂抹上去的,今早出门时,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宋馨闻言,仔细想了想,眸中忽然溢出一抹精光,“早上去则灵居的路上,我不小心被一个老伯撞到,珠钗在那时候甩了出去,之后青雪又捡起来戴到我头上。直至和吴氏争斗时,我都一直戴着它,如果它被人涂了毒,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会被人动手脚。”
安离昇听罢,暗忖半瞬,蓦然又问她,“馨儿,你觉得,这背后陷害你的人,会是谁?”
宋馨顿时抿唇,摇摇头,无奈叹出一气,“刚刚在你过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迎秋的死和这两件事情究竟有没有关联,背后那人究竟是要对付我,还是整个宋家。如果单单只是针对我,那他为何又要杀迎秋?安离昇,我觉得我好像陷进了一片沼泽之中,有人在里面拉着我的腿不停往下拽,任凭我怎么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沉下去……”
“傻瓜,岸上还站着那么多人,你当我们不会伸手施救吗,别怕,究竟是何人在暗中装神弄鬼,我一定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安离昇温声安慰她,手越过牢门,轻轻抚在她脸颊上。
宋馨微笑,定定望着他温柔的狸目,慌乱的心缓缓安定下来。
牢头从外面匆匆跑过来,安离昇听到动静,目色闪了闪,轻轻拍了下她的脸,而后将手抽回来,转身看向已经近至眼前的牢头。
“什么事。”
“陈大人说,有人去衙府报案,似乎是关于胡孙氏遇害一案的,他请安丞相即刻赶到衙府。”
安离昇凝神又问:“宋尚书呢?”
牢头回道:“宋尚书已经先行赶过去了。”
安离昇了然点头,转眸深深看了宋馨一眼,而后负手往外走,牢头紧紧跟在后面,方走出暗廊,安离昇却又忽然停下脚步。
牢头跟着停下,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安丞相可还有事?”
安离昇凝神看他,沉声问:“谁吩咐你把吴氏和宋家二小姐关到一间牢房去的?”
牢头心里一咯噔,连忙摇头,“没、没谁,小的跟安丞相说过了,是吴氏先前所待的牢房不小心走水了,连累好多犯人都不能住,那些人被关在一起。至于吴氏,她大吵大闹着不要跟那些下贱的人待在一间牢房内,小的没办法才将她和宋二小姐给关一块儿去了,小的句句属实,安丞相明察啊!”
安离昇狸目微抬,轻笑道:“这种把戏,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在本相面前也想糊弄,看来,你是真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
牢头听罢,未等安离昇做什么,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磕头,“安丞相,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欺骗您,是小的见钱眼开,有个男人偷偷塞给小的五十两银子,要我把吴氏关到宋二小姐牢房内,小的觉得这不是什么麻烦事便答应了。可没想到吴氏会突然之间被毒死了,安丞相,小的真是贪心了一把而已,没想过别的,安丞相饶命啊!”
安离昇就知道这其中定有猫腻,小小一审,还真让他审出来了。
“那男人长什么样子?”
牢头皱皱眉,努力回想,“他是傍晚时分来的,当时天已经快黑了,牢房内灯光昏暗,小的看不太清楚,只记得此人长着一张蛤蟆嘴。哦,对了,他嘴角还有一颗黑痣,约莫黄豆大小,很是醒目。”
安离昇听罢,敛容道:“如果不希望你一家老小都赔命,方才你说的,最好是实话。”
“小的发誓,刚才之言绝对句句属实,倘若对安丞相还有半点欺瞒,小的就不得好死!”牢头吓得浑身直哆嗦,安丞相把他一家老小都搬出来了,他哪还敢多说一句废话。
这个新丞相,可是一点都不比老丞相心慈手软啊。
安丞相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也无心再搭理这牢头,冷冷扫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刑部大牢时,天也接近黎明,青峰驾着马车在门口等着,安离昇踱步过去,上车时,身形微微顿了一下,面上却毫无异色。
“去衙府。”他沉沉吩咐青峰。
青峰领命,马鞭一甩,便直奔衙府。
衙府距离刑部大牢不远,大约一盏茶的时辰便到了,门口早早有一个衙卫等着,见安离昇下车,直接将他引进了陈洵平日里办公用的书房。
房门方一打开,安离昇便瞧见地上跪着一个粉衣女子,只是她的衣服已经脏了,鞋上也遍布污泥,发中还夹杂着干草,一张小脸被碳抹的熏黑。
安离昇缓缓走到上位坐下,无需陈洵介绍,他已猜出女子的身份。
“在哪儿找到她的?”
陈洵淡笑,“是她自己主动找上门的。”
安离昇微微挑眉,眸底闪过一丝意外,“还算聪明。”
地上跪着的女子苦涩地笑了一声,目中闪着一抹暗光,正是原本和孙如玉商定好一起离开胡家的春香。
第495章:喜闻乐见
陈洵看她一眼,朗声道:“如今安丞相也坐在这儿,孙如玉遇害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好如实招来,否则谁都救不了你,明白了吗?”
春香连连点头,跪在那儿颤声道:“夫人自打改嫁胡老爷之后,便常常被老爷毒打,最厉害的一次,当属我和夫人去忘忧堂挑事那天。
回去之后,老爷拿着鞭子将夫人狠狠抽了一顿,有一个丫头当场被老爷打死了,我和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从那时候起,我便建议夫人逃出胡家,可是夫人说我们手上没有银子,即便出去了也会活活饿死,后来我便想着老爷的书房藏有银子,于是借去书房打扫之际,找到了那笔银子的藏身之处。
五天后,夫人的伤养好了,而老爷要陪老夫人去慈山寺上山祈福,我们便觉得这是最佳的逃跑时机。
于是在那天早上,等老夫人的马车离开之后,我和夫人便开始行动了,我在书房外面帮夫人望风,她则去书房里偷银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等了许久都不见夫人出来,眼见时间越来越晚,再拖下去就更走不成了,我心下着急,便想去书房叫夫人,没想到我还没动身,便看见……
看见两个家丁抬着一个大箱子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那后面还跟着老爷!
当时我便预感到夫人多半是出了事,便偷偷躲在暗处随他们一起出府,一路跟着到了城北的小树林。
家丁将箱子打开之后,我一眼便看到了夫人的尸体,心里又难过又害怕,因为怕被老爷发现,我没敢在树林里多做停留,转身就跑了。后来的事,三位大人都已经知道了。”
陈洵微微敛眉,凝神问:“你们逃跑那日,胡老爷不是随胡家的老夫人一起去慈山寺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书房里?”
春香默默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原本我们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可偏偏老爷没有去慈山寺,若非如此,夫人也不会死了……”
陈洵听罢,抿抿唇,转眸看向安离昇,“安丞相,此事,你怎么看?”
安离昇没有回应,而是直视着春香问:“姓胡的在书房藏的东西,除了银子,可有银票?”
“有的,奴婢发现那些钱的藏身之处时,没敢立即拿走,因为老爷每天晚上入睡前都会仔细检查一遍。奴婢记得,书房里一共藏了大概五万两银子,其中有四张一万两的银票,剩下的则是一些零散银子和珠宝首饰。”春香正色回道。
安离昇闻言,唇角微微一勾,拂袖让青峰带她下去。
宋长青坐在一旁沉声问:“陈大人,如今春香已经交待了胡孙氏遇害一案的经过,那馨儿的罪名是不是可以洗刷了?”
陈洵看他一眼,无奈摇头,“只怕还不行,春香的证供只能证明胡孙氏是在胡家书房遇害的,她却没有亲眼看到杀人凶手是谁,从时间上来说是可以排除宋小姐的杀人嫌疑。
可宋尚书不要忘了,那块石头还是一个疑点,破案讲求的是证据,在物证不充分的情况下,单靠春香这个人证,是难以在朝堂上站住脚的。
一旦姓胡的与她对薄公堂,方才那些话非但不足以定胡富商的罪,春香还极有可能被他反告一个密谋行窃的罪名。”
宋长青闻言,心底突然升起一把无名火,“那你说,究竟还要怎样才能让馨儿摆脱嫌疑!”
陈洵深为理解宋长青此刻的心情,所以被他发泄了一顿无名火,心里倒也不恼。
“除非,我们能在胡家找到姓胡的杀死胡孙氏时所用的那把刀,不过我估计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应该早就销毁罪证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姓胡的主动认罪。”
宋长青薄唇一抿,火都撒出不来了,要姓胡的认罪,比找到那把杀人凶器还困难。这种掉脑袋的事,姓胡的怎么可能会乖乖承认,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冤枉馨儿了。
陈洵看他一眼,实在忍不住打击他,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宋尚书,眼下在宋小姐身上又多了一条命案,我们虽然极力封锁了吴氏被毒杀的消息。可这件事如果不是宋小姐做的,那便是被有心人陷害,如此即便我们再怎么努力,这消息也一定会被那幕后之人刻意传播出去。两条命案在身,可想京都城会轰动成什么样,你万万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宋长青抿紧了唇瓣点头,眸底闪烁着凌厉的光芒,他不是几个月前的温雅书生了。自幼生活在祖辈们的蔽荫之下,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倒也无惊无险的过来了。
可从馨儿与柳下荫对峙宗人府,再到龙城水灾,那一路上凶险的经历无不在告诉他这个膏粱子弟,倘若继续浑浑噩噩地在朝堂上混下去,等待宋家的又将是怎样的浩劫,所以这几个月来,他也在跟着馨儿一起转变,那么多事都挺过来了,这次他一定能帮馨儿化险为夷的。
安离昇坐在上位看了宋长青一眼,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两桩命案,如果孙如玉的死不在那幕后之人计划之列,那吴氏的死,俨然就是冲着宋馨来的。
也许,那幕后之人也清楚他们一定会很快就破了孙如玉的案子,所以那人才赶在他们破案之前杀死吴氏,只是那毒,未免设计的太巧妙了。
安离昇暗暗凝神,倏尔想到什么,指尖莫名一颤。
那毒,也许并非是完全针对吴氏的!
毒在珠钗,幕后之人可以算计好一切,却不见得恰好能算准这珠钗一定会刺中吴氏。
那人清楚吴氏与宋馨有私怨,所以买通牢头让他将吴氏和宋馨关到一起,就是为了让她们二人争斗起来。
在混战之中,如果吴氏用珠钗刺中了宋馨,那么死的人便会是宋馨,而吴氏则成了杀人凶手,反之,若吴氏死了,宋馨身上则又背负了一条人命。
所以,那人只需要将毒抹到珠钗上就够了,不管珠钗会刺中谁,都不影响他的计划。
宋馨死,他喜闻乐见,而吴氏死,宋馨同样逃不了干系,到时一样是麻烦缠身。
第496章:故弄玄虚
而这件案子,甚至比孙如玉的案子更难破,只要吴氏被害的消息传出去,两条命案在身,哪怕宋馨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单单京都城的流言,甚至朝中那些敌对宋家的大臣们,也会逼得皇上下令处死宋馨。
原来,那人打得竟是这个主意。
安离昇暗暗想着,敛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霍地起身进宫。
宋长青和陈洵心知也到上早朝的时辰了,先后起身随安离昇一起进宫。
陈洵说得不错,尽管他们已经连夜封锁了吴氏遇害的消息,可京都城的百姓还是知道了,从衙府到皇宫的这条路上,街边百姓无不再谈论这件案子。
宋长青暗暗握紧双拳没有说话,陈洵抿唇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宽心。
三人走进金銮殿时,皇上还没有过来,殿内的大臣们同样在说城中新出现的两条命案,一看见陈洵和宋长青,有几个好事的甚至还围上来,当着宋长青的面询问陈洵那两个人究竟是不是宋馨杀的。
饶是宋长青再好的定性,此刻也不禁气得脸色铁青,“案子还没有调查清楚,诸位大人就妄下推断,如此和草菅人命又有何区别!”
归属太子阵营的一位大臣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那胡孙氏和吴氏与宋二小姐皆有恩怨,二小姐杀了她们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未免有些欠缺考虑了。杀人何须亲自动手,随便雇个杀手便行了,如今却是弄巧成拙惹得命案上身。宋尚书,依下官之间,宋小姐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喽,你们宋家还是早早为她安排后事吧!”
“你胡说什么!”宋长青瞠目怒吼,忍不住想挥拳头。
陈洵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敛眉看向那位大人,沉声说道:“两桩命案虽然都与宋二小姐有关,但案子还存在很大的疑点,张大人单凭道听途说就认定宋小姐是杀人凶手,未免太过草率了。”
“哼,本官草率?陈洵,你问问在场诸位大臣,谁不觉得宋小姐就是两桩命案的真凶,听说那吴氏可是死在宋小姐面前,当时牢房内就她们两个人,不是宋小姐动的手,难道是鬼吗?!”
“皇上驾到!”
陈洵皱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通报,他抿抿唇,瞪了那位大臣一眼,随后拉着宋长青退到一旁。
卫卿站在前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太子东陵钰站在安离昇对面,一副志得意满的姿态,而三皇子东陵玦则挑着英眉,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至于东陵沉,他微敛着一双凤目,神色很是微妙。
安离昇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狸目微阖,待老皇帝坐上龙椅之后,先行作揖行礼。
老皇帝俯视百官,老眼沉溺无光,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安离昇看了一眼,站在那儿没有说话。
先前同陈洵和宋长青争吵的那位张大人见四周俱寂,收到太子示意后,率先站出来说:“启禀皇上,昨夜在刑部大牢发生了一起命案,宋家二小姐宋馨涉嫌毒杀无辜妇人,而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位宋小姐此前已经因为被怀疑杀害城南富商的侍妾而被抓起来。如今两条命案在身,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宋馨罪行滔滔,望皇上能顺应民意,责令处死宋馨,还死者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太子一派有不少大臣出来附议。
东陵沉看了东陵钰一眼,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难得的是,三皇子一派却集体噤声,似乎打算作壁上观,根本无心搭理宋馨的案子。
宋长青看着那些相继站出来的大臣,双手掩在袖中暗暗握紧,敛眉向父亲看去,他眼中同样也是一片沉痛之色。
陈洵微微拧眉,走至大殿中央作揖道:“皇上,关乎京都城新出现的两起案子,目前都由臣负责,在调查过程中,臣发现这两件案子还存在很大的疑点。若是在没有查清真相的情况下,就给宋小姐定罪,如此岂不又滥杀了一条无辜性命。”
老皇帝被一群人吵得心中烦闷不已,揉揉眉心,他看向安离昇问:“安爱卿,朕听说你昨日一直在协助调查宋二小姐的案子,关于这两起命案,你怎么看?”
安离昇微敛着狸目抬头,“回皇上,如同陈大人所言,案子确实还有很多疑点,我们已经找到第一个死者身边的丫鬟,她也向臣等交待了一些重要线索,目前只需找出物证,即可帮宋小姐脱罪。
至于第二起命案就更是疑点重重,真凶看似手段缜密,实则百密终有一疏,故而臣支持陈大人的看法,查清真相,不枉杀好人,也绝不能放过真正的恶人。”
老皇帝目色稍凝,似是同意了安离昇的提议。
东陵钰见状,霍地站出来急声道:“父皇,城南富商的侍妾与昨夜被毒杀的妇人,都曾与宋馨闹过矛盾,故而宋馨会杀她们根本不足为奇。
她们不过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除了宋馨,谁还会杀她们。
如今城中百姓已经认定宋二小姐是杀人凶手,倘若父皇还要派陈大人查清什么所谓的真相,岂不会让百姓们以为,父皇是刻意在循私包庇宋馨。
那些什么疑点,无非是宋小姐故布疑阵,好让陈大人和安丞相以为她是无辜的罢了,儿臣以为,应该即刻下令处死宋馨!”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陈大人掌管宗人府多年,经手的案子无数,谁光明正大,谁又在暗中故弄玄虚,太子殿下以为他会看不出来吗?方才本相已经说过了,我们已经找到那侍妾身边的丫鬟,她亲口交待,出事那一日她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宋馨。至于其他的,人多口杂,恕本相在这里不便多言,只是那丫鬟的证词已经证明宋小姐与第一起凶杀案无关。倘若仅仅因为两个死者跟宋小姐闹过矛盾,就让皇上下令处死她,那这大殿上与本相有过过节的大臣少说也不下十个,如果他们哪天突然身首异处,那本相是不是也要被当成杀人凶手抓起来呢!”安离昇勾唇冷笑。
卫卿看他一眼,想及那晚在宫宴上,他与宋馨穿着同色的衣服,目色蓦然一暗。
第497章:引蛇出洞
东陵沉不知安离昇与宋馨之间的关系,只是此刻见安离昇如此卖力地调查宋馨的案子,只当他是打算卖宋馨一个人情,好借机拉拢宋家。
毕竟安离昇刚当上丞相,还需要借助外部势力在朝中站稳脚跟,而宋馨先前已经有意归属到他自己这边,如果在这两起案子上表现的太过冷漠,宋馨岂不要以为他这个同盟根本不值得依靠?
思及此,东陵沉目色稍敛,看向东陵钰笑道:“皇兄,安丞相和陈大人既然已经查出宋小姐的案子还存在疑点,你却执意要父皇下旨处死宋馨,莫不是这两起案子与你有关?”
“你胡言乱语什么?”东陵钰脸色微沉,眯起眼睛瞪他,“本太子与那两个妇人素不相识,根本没有杀她们的动机!”
东陵沉挑挑眉,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龙椅上的老皇帝沉声打断了。
“行了,都别吵了,朕以为安丞相言之在理,两起凶杀案既然疑点重重,为了公正起见,陈爱卿,朕命你在三日之内彻查真相,否则,朕就让你提前告老还乡!”
陈洵一怔,硬着头皮应下了。
安离昇暗暗思忖皇上话里的意思,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皇上限陈洵在三日之内查明真相,在逼陈洵的同时也是在逼真凶。
不管幕后凶手究竟是谁,他们找到春香的消息,他方才已经放出去了,胡富商与离东钱庄有关,这大殿上的大臣,半数以上的私产都放在离东钱庄,所以等下朝之后,胡富商定然会收到春香现身的消息。
至于吴氏被毒杀的案子就更有疑点,三天之内,他就不信胡富商和真凶会忍着不在暗中耍小动作。
下朝之后,宋长青扶着险些在朝堂上晕过去的宋正德先行回府,宋正德不比宋长青心志强大,他一直不喜朝政,凡事也是能避则避,听到太子建议皇上处死宋馨的时候,他险些当场昏倒。
安离昇还要协助陈洵调查两起凶杀案,所以两人一起回了衙府。
卫卿垂着眸子往宫门口走,东陵玦快步追上来,拧着英眉不解问他,“小舅舅,你让我和那几位大臣都不准插手宋馨的案子,不会还对她有什么情分在吧?”
卫卿侧目看他,微微摇头,“我和她既然已经退了亲,从今往后便是陌路!只是你仔细想想,倘若宋馨真的想除掉那两个妇人,直接买凶杀人不是更省事,怎会刻意弄出这么大动静,这背后分明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
宋家位列东陵文人之首,如今宋馨的事还没有调查清楚,那群文人自然不敢说什么。
可如若我们今日和太子一样在朝堂上力谏皇上处死宋馨,等三日之后真相被查明,宋家和宋老太爷生前的门生绝对会对太子一派口诛笔伐,所以在这件事上,保持缄默,方是上策。”
东陵玦轻轻点头,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不过这太子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一门心思的要置宋馨于死地,难不成真像老二说的那样,他心里有鬼?听说他新纳的那个侍妾跟宋馨还有恩怨,小舅舅,你……”
东陵玦顾自说着,忽然反应过来阮书瑶之前险些还嫁给卫卿,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卫卿心知他在暗指什么,顿了顿,拍拍他的肩膀说:“三皇子,宫里人多嘴杂,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得好好改改了。皇后娘娘被禁足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你没事多去陪陪她,你外公这几日正在家中帮你物色皇妃,年纪不小了,你也该娶亲了。”
东陵玦暗暗皱眉,对娶妃一事显得不是很热衷,“小舅舅,太子和老二都还没娶妃呢,以前也没见你们操心过我的婚事,怎的如今倒是着急起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太子一派皆由柳温做主,柳温看似是在帮太子,实则也是在压制他。京都城中,你与太子尚能分庭抗礼,可如今二皇子回来了,他背后有太后,至于有没有其他势力,我们尚不清楚。再加上一个安离昇,如今三皇子身边可谓是三面皆虎,娶一个家世背景和品才相貌皆优的女子,于三皇子来说亦是助力。”卫卿眯着眼睛宽慰他。
东陵玦神色怏怏,他何尝不知道卫卿说的是实情,在女人这种事上,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大想法。
从小他就知道,生在帝王家,婚事素来不是他自己做主,他身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争夺皇位的筹码,只是多少有些无奈罢了。
彼时的衙府内,陈洵坐在一旁看着上位上的安离昇,拧眉问他,“安丞相,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
皇上只给他三天时间破案,三日之后,若是破不了案子,他倒是不担心头顶上的乌纱帽,只是怕城中流言蜚语越来越多。到那时候,皇上即有可能下令处死宋馨好堵住悠悠众口,如此可就真的枉杀一条无辜性命了。
安离昇看他一眼,气定神闲的抿了一口清茶,“陈大人,你以为,本相为何要在朝堂上说,我们已经找到了孙如玉身边的丫鬟?”
陈洵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眸中蓦然溢出一抹亮光,“安丞相是想逼姓胡的主动现身!”
安离昇微微点头,看着他说:“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如今,我们只需等真凶上门即可,他若不来,本相自然也有的是法子让他露面。”
陈洵心思稍定,不由得佩服起安离昇来,能不动声色地引蛇出洞,能在弱冠之年就当上丞相,果然有这个资格。
青峰在这时急步从外面走进来,凛神看着安离昇说:“公子,胡家那边已经做好安排了,至于公子要属下找的人,目前还没有线索,京都城人口众多,一时片刻怕是很难有消息。”
安离昇挑眉,“那就多加派一些人手继续找,顺便跟墨璟千那边也说一声。”
“是。”青峰颔首一应,又迅速转过身出去了。
第498章:哆嗦着腿
陈洵不明所以地问安离昇,“安丞相在找什么人?”
“吴氏昨夜被毒杀之前,本来待在自己的牢房中,后来有一个陌生男子给牢头拿了五十两银子,要他把吴氏和宋馨关在一起。之后,吴氏与宋馨产生了激烈的争斗,混战之中,那支有毒的珠钗不小心刺伤吴氏,如此才致她中毒身亡。所以吴氏一案,这个陌生男子便是关键!”
陈洵闻言,拧眉道:“可是,人海茫茫,想于万千黎民之中找出这人,只怕有些困难。”
“再难也要找,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找不到的人。”安离昇微微勾唇,狭长的眉角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刃。
陈洵在一旁看着,说不出为何,心头莫名有些骇然,他总觉得,安离昇背后的势力已经远远超出一个丞相应有的本责。
一日时光悠悠过去,入了夜,春香穿着一件连帽斗篷从衙府后门悄悄溜出去,方走到城东大街上,迎面被一辆马车拦住去路。
马夫将车帘微微掀起一角,春香看了一眼,浑身蓦然一震。
“老、老爷……”
坐在马车内的人并没有说话,马夫朝她勾了勾手,春香即刻明白他的意思,凛凛神,默默走上前上了马车。
万籁俱寂,马夫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瞥了一眼,随后驱马往城北的小树林走。
春香拘谨地坐在车厢内,缩着脖子不敢去看对面的胡富商。
胡富商却目色莫名的上下打量她,倏尔沉声问:“那个贱人遇害那天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春香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蓦地察觉到对面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又连忙摇摇头,看着胡富商说:“没有,奴婢当日什么都没有看见!”
“当真?”胡富商扬眉问她。
春香神色郑重地点头,身子却止不住开始颤抖。
胡富商是个市井老油条,又是生意人,眼光毒得狠,单看春香的动作,他就知道她在说谎,心里颇有些恼怒,不过面上却未露出半丝怒意。
“春香,安丞相和陈大人找到你之后,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他微微眯着眼睛,笑得很和蔼。
春香瑟瑟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微闪,“没、没说什么,奴婢只说了那一天,夫人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要奴婢去为她请大夫,可奴婢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来自己没带银子,折返回府上之后,便发现夫人不见了。之后,奴婢一直在外面寻找夫人,直到从别人口中听到夫人遇害的消息……”
胡富商听罢,忽然勾唇冷笑,“春香,这种话,你以为能骗得过我吗?当天,你就站在书房外面吧?”
春香心头一骇,顿时吓得跌坐在地,“老、老爷,奴婢发誓,奴婢当日什么都没看见,奴婢在陈大人面前就是那么说的,至于夫人究竟是被谁杀死的,奴婢真的毫不知情啊!”
胡富商抬起一手重重按在她肩膀上,“陈洵破案无数,什么话是真的,什么话是假的,你以为他分辨不出来?春香,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那个贱人死了,我这个做老爷的总不能置你于不顾,想不想做平民百姓?我给你一笔银子,你即刻离开京都城去过逍遥日子,如何?”
春香难以置信的抬头,“老、老爷,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这会儿,我就是要送你出城的。”胡富商沉笑,缓缓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交到她手里。
这包裹很重,拎起来的时候还能听见清脆的碰撞声,春香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心思稍定,却并没有完全相信胡富商的话。
夜愈发深沉,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城北小树林缓缓停下。
春香听着外面飒飒不止的风声,心头莫名一颤。
马夫掀开车帘请胡富商下去,春香紧随其后,双脚方落地,一缕阴风蓦然灌入脖中,她往四周看了一眼,眸中赫然浮上一抹惧意。
“老、老爷,这里……”
胡富商挑眉,“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春香抿紧薄唇没有说话。
胡富商双手背在身后,敛眉沉笑,“春香,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你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里吧?”
春香缩着脖子往后退,“老爷,奴婢、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胡富商扬眉,“好,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按照我方才承诺你的事,现在就拿着那些银子离开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京都城。”
春香闻言,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奴婢谢过老爷……”
言罢,便拿上那个包裹准备离开。
方走出几步,她忽然觉得身后安静地有些可怕,猝不及防的回头一看,却见赶车的马夫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右手腾空,手里还举着一把刀!
“啊!”
春香大叫,吓得当即把手上的包裹朝那马夫扔去。
马夫显然也没料到春香会突然回头,那包裹十分精准地砸在他脑门上,沉重的银块险些砸出一个血窟窿。
“臭丫头,敢砸我,找死!”
马夫破口大骂,加快步子去追春香。
密林之中杂草丛生,因为太久无人打理,这里面有些草已经长到半人高,加之此刻月淡天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马夫已经找不到春香的身影。
胡富商沉着脸追上来,看着他问:“人呢?”
马夫皱眉摇头,“不知道,老爷,那死丫头跑得很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密林就这么大,天又黑,路况不清,她跑不远,继续追。”胡富商冷声吩咐。
马夫点头应了一声,便提刀往前跑。
胡富商年纪大了,从小到大过得又是养尊处优的日子,比不得年轻马夫的脚程快,跟着跑了没几步便喘起粗气了,他扶着一棵枯叶落尽的榕树歇息,再抬起头时,那马夫也不见了人影。
林中冷风阵阵,丛林深处突然传来不知名的叫声,宛如女人在低声抽噎一般。
胡富商心里莫名一颤,哆嗦着腿徐徐往前走。
“赵把式?赵把式……”他一遍遍重复叫着马夫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消磨不止的风声。
“赵把式!”胡富商最后一声喊的很高,他甚至能听见密林中传来了自己的回音,可就是没有马夫的回声。
第499章:笑意拂面
心底的惧意越聚越深,他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双腿,月黑风高夜,几天前,他还让人将孙如玉的尸体扔在这里,纵然今日不是她的头七,胡富商还是抑制不住的头皮发麻。
他决定不管赵把式和春香了,那个贱婢拿了他的银子,就算她真的在陈洵和安离昇面前说了什么,只要有那笔银子在,他完全可以污蔑春香是个满口谎言的家贼,她的话根本不足为信。
思及此,胡富商心里的恐慌渐渐消散几分,他转过身正要往马车那儿走,一道白影忽然从眼前飘过,快得仿如一阵风,他只有眼角捕捉到了。
“谁?!”
他拧眉沉叫,耳边却只留风声一片。
胡富商揉揉眼往四周看去,这次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约莫是自己一时看花眼了,拍拍胸口继续往前走,身后却突然传来凄厉的哭泣声。
“老爷,老爷,我死得好惨呐……”
胡富商的脊背一瞬间挺直,他僵着脖子不敢回头,那哭声却离他越来越近。
“老爷,你在书房里杀了我,还把我的尸体扔在这儿,被飞鸟啃食,被日晒雨淋,老爷,你好狠的心……”
胡富商浑身止不住哆嗦,起褶的额头上瞬间泛起一层冷汗,他壮着胆子回头,丛林中不知何时升起薄雾,林色空蒙,眼中除了一团青烟,其他的他什么都没看见。
幻觉,没错,一定都是他的幻觉……
胡富商拂袖擦擦额头上的汗,心里不停在安慰自己,这毕竟是孙如玉被弃尸的地方,他自然清楚此地不宜久留,边擦汗边准备转身走向马车。
谁知方扭过头,一张苍白如鬼魅的脸蓦然浮现在他眼前,嘴角还挂着阴恻恻的冷笑。
“老爷,这么晚了,你是来陪我的吗?”
“鬼,救命啊,有鬼!赵把式,赵把式!”胡富商吓得惨叫,当场跌坐在地。
“孙如玉”的鬼魂如此真实地飘在他眼前,她身上还穿着临死那天的衣服,只是一头长发垂散在面前,林风吹拂之间,只露出一双阴鸷而又狠厉的眼睛。
“老爷,你叫什么,我不是鬼,是你的侍妾如玉啊,你忘了吗?娶我过门那天,你当着我的面给了我大哥五百两银子,还要我从今往后都不准再跟娘家人来往,你骂他们是吸血的蛀虫;还有我跟春香去忘忧堂闹事那日,回去之后,你用鞭子把我狠狠抽了一顿,在我院子里做事的丫头甚至被你活活抽死了;还有,我死的那天,我就在书房里被一把利刃无情杀死,老爷,当时你就站在我面前呢……”
胡富商吓得六神无主,根本就没细听她都说了什么,一双老眼紧紧闭着,嘴中不停叫唤,“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女鬼闻言冷哼,“所以这就能成为老爷杀我的理由吗?当日,我只想拿走银子离开胡家,从未想过别的!”
胡富商听罢,语中也蓦然多了一丝恼意,“你还敢说自己从未想过别的,若不是你拿着那张银票,威胁我让我把半数家产都给你,不然你就去官府告发我,我怎会在情急之下杀你灭口。是你的贪心害死了你自己,不干我事!”
女鬼看着他不清不楚的笑了一声,身子忽然腾空落下,草地上能明显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所以,胡老爷是承认,你是杀死孙如玉的真凶了?”
胡富商听着这话,一时有些愣神,待他抬头朝那“女鬼”看去时,只见她的长发已经撩起,月光之下露出一张和孙如玉迥然不同的脸。
“你、你是谁!”他霍然起身,语中夹杂着恼意。
女子笑了笑,没有回应。
这时,不远处的密林外突然蹿出一群衙卫,陈洵和安离昇逆着月光并肩朝他走过来,他们后面还跟着春香以及被衙卫钳制住的赵把式。
胡富商眼前一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设计了,老眼倏尔瞪向春香。
“贱婢,早知道那一天,我就应该让人把你找出来一并杀了!”
春香哆嗦一下没有说话。
陈洵却眯眼笑道:“胡老爷,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到大牢里说吧,杀死自己的侍妾,又栽赃宋二小姐,您这罪名,可是一点儿都不轻啊。来人,把他押到刑部大牢!”
衙卫闻言,当即奉命走上前,连同那企图杀死春香的马夫一并押走了。
春香双手交握站在陈洵身后,头埋得很低,“陈大人,安丞相,你们要奴婢做的事,如今奴婢都已经做成了,奴婢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离开京都城了?”
陈洵敛眉回头,“那是自然,本官向来说到做到,这次能顺利破案,还要多亏你及时现身说出关键线索,什么时候你若是想再回京都城,本官可以为你另找一户人家做工。”
“不用了不用了,多谢陈大人好意,奴婢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去路,就不劳陈大人费心了。”春香连连摇头。
从丞相府到胡家,经过这么多事,不管是高官府邸还是富庶之家,内里都是一样的肮脏不堪,她再也不想做一个任主人宰割的小丫头了。
陈洵见她如此抗拒,大致猜出她的心思,点点头,拂袖让一个衙卫送她出城。
假扮成女鬼的青雪走过来向安离昇虚行一礼,抿抿唇,也先行离开了。
密林之中只剩下安离昇和陈洵,以及少数几个衙卫,阴云散开,漫漫月华无边。
安离昇凝神看了眼光芒皎洁的明月,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陈洵险些以为他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虽然以前和安离昇接触不多,却也常听朝中有些大臣说此人不苟言笑。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安离昇身上迸发出来的寒气能冻死人,这会儿突然笑意拂面,实在是罕见啊!
“忙了一天了,安丞相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还有两天,只要找出那个陌生男人,我们应该就能破了吴氏的案子。”
安离昇微敛狭眸,“我还要去刑部大牢一趟,陈大人先回府吧。”
陈洵心知他是要去找宋馨,点点头,先行告辞了。
第500章:万分熟悉
青峰驾着马车等在密林外,见安离昇最后一个从里面走出来,当即跳下马为他掀起车帘。
“去刑部大牢。”安离昇淡淡吩咐。
青峰愣了一下,不禁拧眉道:“公子,刚刚收到消息,二皇子去刑部了。”
安离昇动作微顿,随后神色安然的走进车厢内坐下,“那就回水榭吧。”
淡漠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无奈,似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青峰闻言,默叹一气,赶着马车回府。
彼时的刑部大牢内,东陵沉席地坐在宋馨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扇牢门,纵然身陷囹圄,宋馨周身清华的气质依旧没有消减半分。
东陵沉静静看着,嘴角笑意清浅,“宋小姐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宋馨含笑回之,“那两起命案看似与我有关,实则又与我无关,人不是我杀的,我问心无愧,其他的自有陈大人帮我证明清白。怎么,二皇子很希望看见我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样子吗?”
东陵沉摇头,抿唇道:“柔弱的女子素来活不长久,所以我很欣赏宋小姐这副样子。只是你可知,如今在帮你查案的除了陈洵,还有一个安离昇?”
“是吗?”宋馨佯装毫不知情的样子挑了下眉,她还以为东陵沉看出什么了。
东陵沉沉溺着一双凤目深深凝视她,随后敛眉轻笑,“本皇子鲜少见安离昇关心过什么人,在这京都城中,宋小姐怕还是第一个。”
宋馨双手紧握掩在袖中,因为缺水而已经开始干裂的薄唇微微勾起,“恐怕,安丞相关心的并不是小女,而是小女身后的宋家吧?我以为,事发之后,二皇子会是挺身而出的那个人,不成想却是安丞相。等安然从这儿出去之后,小女定要去好好感谢一番。”
她微抬起下巴轻飘飘的说着,对东陵沉和安离昇一损一夸,不过话里的意思却只关乎宋家所代表的文人势力,没有让东陵沉看出她对安离昇的情愫。
东陵沉微微眯起凤目,盯着她说:“宋小姐的意思,莫不是想反悔了?”
“那就要看二皇子肯不肯了。”宋馨身上的气势丝毫未减。
东陵沉冷笑,“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宋馨指尖微颤,眸底却溢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那小女自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东陵沉听罢,赞赏地看她一眼,旋即从地上站起来,“宋小姐果真是个聪明人,卫卿聪明半辈子,在同你的婚事上倒是糊涂了一次,看在我们是盟友的份儿上,本皇子拉你一把如何?”
宋馨眉眼微动,站在他面前没有回应。
东陵沉淡笑,继续道:“你入狱的前一晚,太子殿下新纳的那位贵妾曾携太子令牌偷偷出过宫。今日在朝堂上,太子一派以城中百姓流言为由,力谏皇上下令将你处死。”
宋馨沉默一瞬,拧眉问:“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阮书瑶突然出宫,去了哪里,究竟要做什么,没有人会知道。而太子一派想灭了她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宋家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儿,既然不能拉拢到宋家,太子自然要将其除去。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同样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当初太子让阮书瑶入住东宫,看上的也无非是阮书瑶知晓卫家的秘密,按理说,他们第一个对付的,应该是卫家才对……
东陵沉看她一眼,抿唇道:“这能说明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太子一派确实想除掉你是真。
如今胡孙氏遇害一案的凶手已经抓起来,不管那姓胡的是出于什么缘由嫁祸你,相信陈大人一审便能审出来。
至于吴氏一案,这其中又有谁的手笔,要不了多久自然也会水落石出,不过我劝你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二皇子的意思是说,最后抓到的,不一定是真正的幕后凶手?”宋馨犹豫开口。
东陵沉敛神轻笑,“本皇子什么都没说过,方才那话都是宋小姐的猜测而已,天快亮了,本皇子还要赶回去上朝。待宋小姐从刑部大牢出去之后,我再邀你细聊。”
宋馨被他气得不行,东陵沉果然比太子和三皇子都要精明,话里明明带着那般明显的指向性,却偏偏要她猜。
结果等她猜出来了,他却又不承认,这一点上,倒是比不得安离昇光明磊落。
东陵沉不知她心中所想,拂袖整理了下身上的锦服,转身往外走。
胡富商刚刚被衙卫押过来,就被关在入门处的一间牢房内。
东陵沉缓缓踱步往大牢门口走,经过胡富商的牢房,他突然停下步子,将牢房门口放的搪瓷碗往里面踢了踢。
“栽赃嫁祸这种事,若是一开始就做不好,之后便是一败涂地。本皇子若是你,在这时候一定会把最后一点对自己有害的证据处理干净,免得殃及家人。”
胡富商抬头看他,老眼触及他目中的一抹幽光,视线又随后落在他手上,身形一震,目光陡然变得溃散而又灰败起来。
东陵沉见状,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月华清绝,星汉沉沉。
青峰赶着马车在水榭前缓缓停下,安离昇方走下去,便瞧见鹿鸣颔首站在门前,似已等候多时。
“有事?”他敛眉开口。
鹿鸣轻轻点头,而后随他一起进府。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鹿鸣坐于下位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而后看向安离昇说:“我听闻安丞相正在寻找一个嘴角长痣的陌生男人,故来告知一点线索。只是不知我所知道的这个人,和安丞相要找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安离昇眉梢微扬,“谁?”
“柳飞龙。”鹿鸣淡淡启唇。
安离昇却皱了眉,他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只是这个姓氏倒是有些特别。
鹿鸣看出他眼底的困顿,浅浅一笑,继续说:“安丞相对他或许陌生,不过对他背后的家族,应该是万分熟悉。”
安离昇薄唇轻抿,“柳家的人?”
鹿鸣微微点头,“他是柳飞婵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初通古轩重新开张的时候,他还在竞价会上闹过事,故而我对他嘴角那颗痣印象颇深。在京都城中,一心想置宋小姐于死地的也无非是那几个人,至于柳飞龙究竟有没有涉案其中,那就要靠安丞相自己去查了。”
安离昇沉溺的目色渐渐变得清明起来,“我知道了,多谢。”
第501章:一片死灰
鹿鸣含笑打趣,“这声谢,是代表安丞相,还是代表宋小姐?若是安丞相自己的意思,那我就有些受宠若惊了,若是代表宋小姐,则显得多余。宋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她出事,我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尽些绵薄之力罢了,有些恩情,是要用一辈子偿还的。”
安离昇狸目稍沉,“不管是代表谁,如果柳飞龙真跟此案有关系,你都担得起一声谢。”
鹿鸣笑了笑,张开嘴还想说什么,青峰却在这时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面上带着一抹急色。
“公子,方才属下带人去刑部大牢提审胡富商,却被牢头告知,那姓胡的摔碎了搪瓷碗,割腕自杀了!”
安离昇闻言,眸底霎时聚起一丝寒光,嘴上却是冷笑,“抓他的时候,他连丝毫反抗的意识都没有,一个如此惜命的人,会在突然之间无缘无故的自杀?呵……”
青峰想了想,犹豫开口,“公子,今晚去过刑部大牢的只有二皇子,听说二皇子离开不久,姓胡的便自杀了,会不会是……”
安离昇嗤笑扬眉,“东陵沉顶多算个传话的人,他跟离东钱庄不见得有关系,不过以后会不会有关联,就难说了。”
青峰听罢,心头不禁浮上一股恼意,这离东钱庄的背景着实神秘的惊人,每一次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的时候,很快便被离东钱庄清除干净,不知那幕后的掌舵者,究竟是谁。
安离昇看他一眼,沉声道:“离东钱庄的事暂时先不用管了,你带几个人去把胡家搜查一遍,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线索。顺便再派几个影卫,把柳飞龙抓到衙府。”
青峰也没听说过柳飞龙的名字,不过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他抓人,心中略一思索,瞬间就想明白了。
“公子找到那给牢头送银子的陌生男子了?”
“是不是他,目前还不确定,先把人抓回来再说。”
青峰听罢,颔首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鹿鸣见青峰转身离开,顿了顿,也起身告辞了。
翌日一早,陈洵将孙如玉遇害一案的真凶畏罪自杀一事上奏老皇帝,这本就是一起不打眼的案子,若不是牵涉到宋馨,老皇帝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如今破了案,也算是洗脱了宋馨其中一项杀人罪名,至于真凶死没死,便不是众人所关心的事。
下朝之后,宋长青听说吴氏一案也有了些进展,于是同陈洵一起回了衙府,安离昇先去了一趟御书房,随后也赶过去了。
衙府大堂内,柳飞龙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他旁边站着看管刑部大牢的牢头。
陈洵瞥他一眼,指着柳飞龙问牢头,“吴氏被毒杀的那天晚上,给你银子的人可是他?”
牢头歪着头看了半天,拧眉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本官不要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陈洵重重拍了下桌子,语气有些恼怒。
牢头浑身一震,看着陈洵说:“大人,那晚天太暗了,小的根本没有瞧见他的正脸,只记得他嘴角有一颗痣,其他的真的没注意到啊……”
柳飞龙一听这话,心里忽然有了底气,霍地抬头直视着陈洵说:“陈大人,草民知道你急于破案,但是您也不能什么人都抓吧!
听说吴氏和宋小姐积怨已久,吴氏身上所中的毒,还是宋馨所戴得珠钗上的,要草民说,宋馨一定早就想杀吴氏了,谁买通的牢头您还不清楚吗?
陈大人,您一向可是最铁面无私的,没有实证就把草民抓过来,怎么,您是真当我们丞相府不会东山再起了吗?”
陈洵闻言冷哼,“如今本官抓的人是你,与你背后的家族没有丝毫关系,另外,如今的丞相姓安不姓柳,本官念你年轻,好心提醒你一下,若是在外面还敢这么说,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那便是你的事了。牢头,你再给本官好好回想一下,除了嘴角那颗痣,那个人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牢头被他吓得不住冒汗,哆嗦着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静思半晌,眼前忽然一亮。
“有了!大人,属下记得那人给我银子的时候,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一直蔓延到手背上,像蜈蚣一样,当时小的猛一看见,还吓了一大跳。”
柳飞龙一怔,下意识的将右手背到身后,刚要掩进袖中,一只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看来,那晚出现在刑部大牢里的人,是你无疑了。”
安离昇冷笑,眯眼看着柳飞龙那只被自己抓住的右手,从虎口到手背,恰好有一道伤疤。
牢头两眼一定,指着他说:“没错,是你,给我银子的人就是你!”
他当时是一时贪心才会拿那五十两银子,没想到却酿成一桩命案,他真的险些要被柳飞龙害死了。
安离昇拂袖让牢头先回刑部大牢,随后松开柳飞龙的手,走至上位坐下。
宋长青敛眉看向柳飞龙,儒雅的眉眼中厉色尽显,“为何要陷害馨儿,在你背后还有什么人,都有谁在密谋这件事!”
柳飞龙被他的气势吓到了,身形怔了怔,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安离昇看都没看他,凝神望向陈洵笑问:“陈大人,本相记得,衙府应该有很多让犯人开口的刑具吧?”
陈洵一顿,拧眉道:“有是有,不过……”
“如今抓凶手为要事,他若是不开口,你头顶的乌纱帽可就难保了。”安离昇阖眸冷笑。
陈洵敛容看他,又看了一眼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柳飞龙,忽然就明白了安离昇的用意。
“来人,上老虎凳!”
衙卫听令,很快将刑具搬上来。
柳飞龙见状,面上被吓得已是一片死灰。
陈洵瞥他一眼,沉声道:“这老虎凳可属所有刑具中最厉害的,百十来斤的莽汉都承受不住,更别说你这种打小就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柳公子,要不要现在就开口,你可千万要考虑清楚了,否则等到时一用刑,本官可不能保证,你这条命还能不能留住。”
柳飞龙往旁边的刑具看了一眼,牙齿开始打颤,“陈、陈洵,你少吓唬我,我一没放火二没杀人,你凭什么对我用刑!”
第502章:不甘示弱
“就凭你买通牢头以致吴氏被毒杀,这个罪名够吗?!柳公子,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看看你的骨头究竟有多硬,来人,上刑!”陈洵瞠目瞪柳飞龙。
一旁的衙卫闻言,当即走上前将柳飞龙押到老虎凳上,钳制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动弹。
柳飞龙没想到陈洵竟敢真对他动手,眼见那硬梆梆的棍子就要落在他腿上,他彻底怕了。
“陈大人,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通通都向您交代清楚!”
陈洵与宋长青对视一眼,挑眉冷笑,“柳公子,用刑之前,本官可是提醒过你了,是你不听在先,如今却突然要跟本官交待真相。我怎么知道,你口里说的,到底是不是实情?”
柳飞龙脸上全是汗,身子被吓得完全僵住了,“我发誓,如果我对陈大人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陈洵听罢,轻笑一声,抬手让人将他放下来,心中却是讥讽。
还以为这小子多有骨气,没想到这么不经吓。
老虎凳被撤下去之后,柳飞龙双腿虚软的跪在地上,抬首看着陈洵说:“吩咐我去买通牢头的,是我妹妹柳飞婵,但是我也只是按照她的指示办事而已,至于她究竟想做什么,那陈大人就要去问她自己了。”
陈洵听罢,凝凝神正要开口,墨璟千却忽然从外面走进来。
“迎秋死的那天早上,你可曾在城楼上出现过?”
他一进门便是这句话,陈洵和宋长青都愣住了,安离昇目色微闪,忽然明白了什么。
柳飞龙万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着墨璟千说:“有,那天早上,也是我妹妹让我在城楼上观望忘忧堂的动静,等那个丫头出来之后就通知药农,然后让他们把她给玷污了。可我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狠,竟然直接把人弄死了。陈大人,我都是按我妹妹的吩咐办事的,其他一切都不关我事啊,求你饶了我吧!”
陈洵凝神看他,想及那天早上看见迎秋惨死的尸体时,心中不禁升起怒火,“她不过是一个年仅十几岁的丫头,你们竟敢如此对她,本官此刻杀了你给她偿命都不为过!”
柳飞龙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的跪在那儿不敢再说话。
安离昇狸目微阖,沉声道:“他的罪行,以后再论,青峰,即刻派人去丞相府把柳飞婵抓过来。”
“是,属下遵命!”
候在大堂外的青峰闻言,当即领上人出去了。
宋长青坐在一旁,凝神问墨璟千,“墨公子,你怎会知道他跟迎秋的死有关?”
“是宋小姐发现的!”墨璟千淡淡开口,“那天早上,宋小姐突然发现在城楼上可以一眼望到忘忧堂,后来询问守城的士兵,果然被我们得知,迎秋失踪那日,有一个嘴角长痣的男人在城楼上出现过。方才我也不过是试探性的问了一下而已,毕竟我也没想到,他跟这两起案子都有关联。”
宋长青闻言,看向柳飞龙的目光中带着极度的恼意,抿抿唇却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柳飞婵怒气冲冲地被两个衙卫押进来,一瞧见跪在地上的柳飞龙,便知这个不成器的大哥把什么都交待了,面上却未露出丝毫的惊慌。
“陈大人,不知家兄犯了何事,坊间都说陈大人铁面无私,如今您不由分说就把他抓过来,岂不有失公准?”
陈洵眉峰一挑,暗道这柳飞婵掌管柳家内宅之后,果然变得不一样了,他对她了解不多,只是印象之中,还只当她是一个嚣张跋扈、毫无头脑的柳家小姐。
“令兄究竟犯了何事,柳小姐应当心知肚明,无需来评判本官的判案标准,我陈洵做官这么多年来,自问没有错判过一桩冤假错案。当然,也从来没有放走过一个坏人,无论他是王孙公子还是达官贵胄,只要触犯了东陵律法,一概与庶民同罪,绝无丝毫姑息。柳小姐,令兄交待你曾吩咐他买通牢头,让牢头将吴氏和宋小姐关在一起,此事可属实?”
柳飞婵眯眼瞪向柳飞龙,随后摇头,“自然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吩咐我大哥帮我做任何事,陈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我大哥平日里鲜少能见到人影,他若是做什么,我自然也是管不着的。”
柳飞龙一听,不待陈洵开口,率先急了,“婵儿,我们可是亲兄妹,当初是你说只要我帮你把事情办成了,你马上就能带着我一起飞黄腾达。这种时候,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婵儿,我是你亲大哥!”
他怎么都想不到,柳飞婵会把所有罪名都推到自己身上,如果陈洵认定是他一心想算计宋馨,那他这辈子可就完了!
柳飞婵暗自恼火的嗔视柳飞龙一眼,暗道这个大哥没用,她还等着嫁给太子表哥,这种时候,他帮她顶下所有罪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没脑子的废物,他怎么不想想,只要她嫁给了太子,日后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把他从大狱里捞出来还不是抬抬手指头的事儿。
若她这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两个就全都玩儿完了。
陈洵看出这兄妹俩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趁机又道:“柳飞龙,你妹妹说她对你做过的事毫不知情,关于这一点,你又作何解释?方才你口口声声向本官发誓说要讲实情,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实情?看来,你是真的想尝尝老虎凳的滋味了!”
柳飞龙想起方才被押上老虎凳时,那种压抑到近乎窒息的感觉,身形一抖,指着柳飞婵说:“婵儿,所有的一切明明都是你让我做的,如今你却矢口否认,还是不是我亲妹妹!我可是咱们家的独苗,倘若我出了什么事,娘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大哥,你自己找死,关妹妹什么事,怎么,临死之前还要拉妹妹做个垫背的,你良心何在?!”柳飞婵也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
柳飞龙气结,目光微闪,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柳飞婵,你想把罪名都推到我头上,好让我帮你顶罪,我告诉你,没门儿!陈大人,我有证据证明所有的事都是她吩咐我做的,买通牢头的那五十两银子,是她从柳家账房拿出来的。还有,当初她让我去城楼盯梢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百两银子,共计一百五十两白银。大人大可去柳家查下账,这些银子是她私自拿出来的,一定不敢记在账本上!”
第503章:幕后真凶
“柳飞龙!你,我拿你当亲哥哥,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当初是你说在外面欠了赌债,让我拿一百五十两银子给你,否则那些人就要砍掉你一根手指头。没想到你却是拿着这笔银子做了这种事,如今还反过来污蔑我,你知不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把银子拿出来的,结果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你还是不是人!”柳飞婵指着他厉声控诉。
柳飞龙也恼了,“你问我是不是人?柳飞婵,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这个做大哥的何时欺负过你,哪一次不是我在暗中帮你护你。
当初你嫉妒宋馨的通古轩赚银子,让我在竞价会上闹事,之后你又想害死她的婢女,没过多久又要我买通牢头致吴氏被毒杀。
这会儿东窗事发了,你却把罪责都推给我,柳飞婵啊柳飞婵,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拿我当大哥看待过。
好,既然如此,那你也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翻脸无情!陈大人,我还有人帮我证明,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她让我做的!”
陈洵微微扬起英眉,“什么人?”
“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下人,白嬷嬷,当日我妹妹约我到丞相府内宅的假山中谈话,出去的时候我恰好撞见白嬷嬷。我担心她把婵儿私拿银子的事告诉老夫人,便拿她子女的性命威胁她。如今有人在这儿‘大义灭亲’,为了我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我看我也没有顾念兄妹之情的必要了!”柳飞龙沉声回道。
柳飞婵闻言,眸中愕然闪过一抹惊骇,旋即疯了似的冲上前打他,“我是你的亲妹妹,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你为何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白嬷嬷当时出现在假山中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还是不是我大哥啊,你怎么不去死,没用的东西!”
如果他早把白嬷嬷也在场的事告诉她,她一定提前就把白嬷嬷处理掉了,这个狼心狗肺的废物,竟然留着这么大的隐患!
柳飞龙任她打骂,毫无要反击的打算,眸中的神色却有些受伤,“婵儿,就是因为我拿你当亲妹妹看,我才不想把白嬷嬷的事告诉你让你烦心。那老家伙被我警告过,当场发誓绝对不会把自己偷听到的事说出去,可是你呢?你刚刚,可是一心一意的想要我死!”
陈洵看到这儿,挥挥手让人把柳飞婵拉开,已经深觉没有带白嬷嬷上堂的必要了。
“柳飞婵,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吗?”
“认罪?呵,认什么罪,陈大人,我是前丞相的亲侄女,是当朝太子表妹,无凭无据,你敢动我吗!”柳飞婵眯眼冷笑,眉心之中尽显得意。
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才不信这种屁话,有太子表哥当她的靠山,不管多大罪,太子表哥都一定会救她。
陈洵拧眉看她,“买通药农玷污无辜婢女,最终害得那婢女惨死,之后又买通牢头毒杀吴氏,甚至栽赃陷害宋小姐。柳飞婵,你头上背的可是两条人命,容不得你在此嚣张,不管你背后依附的是什么人,到了皇上面前,通通都是死罪!”
“死罪?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最应该死的人就是宋馨!她害得我们柳家名声扫地,又害得下荫堂哥沦为废人,如果不是她,我们柳家怎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境地,若不是她,太子表哥早就娶我为妃了,难道她不该死吗?她身边那个婢女是我让人玷污的,那珠钗上的毒也是我让人趁乱弄上去的,一切通通都是我做的,怎么样!陈洵,我告诉你,今日你若敢定我的罪,我太子表哥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柳飞婵如同魔怔了一般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这副样子,同方才那个还一心想将罪名推到自己亲哥哥头上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安离昇沉溺着一双狸目盯着柳飞婵说:“陈洵不敢,我敢,柳家如今在本相眼中,不过是在沙漠中垂死挣扎的骆驼,至于太子殿下,你真当他护得住你吗?来人,柳飞婵涉嫌两起凶杀案,即刻将她押往刑部大牢,责日宣判!”
青峰听令,当即带人进来把柳飞婵押走了,柳飞龙作为帮凶,自然也没能逃脱。
宋长青长呼一气,凝神看向陈洵问:“陈大人,如今案子已破,馨儿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陈洵颔首点头,“那是自然,我这就让人送宋小姐回府。”
“不用了,我亲自去刑部大牢接她。”宋长青温声拒绝,袖袍微拂,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旋即看向安离昇问,“安丞相要同行吗?”
他在陈洵面前丝毫不避讳安离昇和宋馨的关系,潜意识之中,他已经将陈洵视为了自己人。
安离昇抿唇摇头,“本相还有事,宋尚书先带宋小姐回府吧。”
宋长青听罢,见怪不怪的点点头,随后同墨璟千一起走出衙府。
陈洵见安离昇坐着不动,心知他还有话要说,于是遣退了一众守在门口的衙卫,望向安离昇问:“安丞相可还有事?”
“本相要向你讨一个人的性命,至于对外怎么交待,便是陈大人自己的事了。”安离昇音色淡淡的开口。
这语气挺气人的,按理说他这会儿是在请求陈洵帮忙,可偏偏是一副命令式的口吻,陈洵若不是在这几日的相处之中已经了解了他的性子,此刻只怕早气得脸色铁青了。
“安丞相想要谁的命?”
“柳飞婵。”安离昇微敛着狸目,举止优雅的喝了一口茶。
陈洵暗忖半晌,凝神问:“莫非安丞相觉得她还有什么问题?”
其实这话问出来的时候,他心里本能也带着几分怀疑,联想到两起手段缜密的凶杀案,再结合柳飞婵方才在朝堂上的反应,不管怎么看,她都绝不像是幕后真凶。
按理说,以幕后之人的心机,这时候应该早就想好了脱身之策,哪有想柳飞婵这样,推脱罪责不成,直接当场认罪的。
不对!脱身?难道说,那幕后之人的应对之策,就是推柳飞婵出来做替死鬼?!
他满目惊疑的看了安离昇一眼,有些难以置信道:“安丞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柳飞婵并非幕后黑手的?”
第504章:安然出狱
“从找到柳飞龙开始,”安离昇放下茶杯,微眯起眼睛淡淡开口,“柳飞龙去买通牢头时并未遮面,这便相当于给了我们随时找到他的机会。而幕后真凶心思那般缜密,怎么可能在这一点上露出马脚,除非,他从一开始就为自己找好了替死鬼,所以之后我们顺藤摸瓜找到柳飞婵,也一定是那人意料之中的事。”
陈洵微微敛眉,目色有些不解,“可柳飞婵明明不是真正的凶手,她又为何要帮凶手承担所有罪名,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那就要问她自己了,为防柳家和太子一派来捞人,我先让属下把她秘密带回水榭,待审问清楚之后再送回来。”安离昇敛眉开口,随后起身。
陈洵没有异议的点头,跟在后面送他走出衙府大门。
正午时分,宋长青的马车在宋家门前缓缓停下,宋馨穿着一身肮脏不堪的裙子从马车上下去,衣衫虽破,眉眼之中却似藏纳着山河万水,尽显明媚。
她回来的很突然,因为陈洵还没来得及将案子告破的消息传出去,故而此时的宋家门前只站着两名守卫。
宋长青拉着宋馨的手缓缓走进去,墨璟千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侧。
在前厅监管下人做事的陈伯一看见宋馨,面上先是一怔,随后惊喜出声,“小姐回来了,快,快去禀告夫人,小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一旁正在擦桌子的小丫头当即直起身往后院跑,小丫头只顾着高兴,眯起眼睛未看清眼前的路,险些和迎面走过来的迎春撞个满怀。
迎春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忍不住训斥道:“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做什么,真当小姐不在,就忘了做下人的本分是不是!”
小丫头红唇一撇,语气有些委屈,“迎春姐姐,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啊,只是小姐从刑部大牢出来了,我一时高兴,才有些忘形罢了……”
“你说什么?”,迎春蓦然抓住她的手,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小姐真的回来了?!”
小丫头连连点头,“真的,小姐这会儿就在前厅坐着呢,迎春姐姐,你松手,我还要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呢!”
迎春闻言,当即将手放开,“你快去,我也要跟迎夏和迎冬她们说一声,啊,对了,还要准备橘子茶和艾叶!”
迎春边说边往西苑走,速度竟是比那丫头还快。
迎冬得知宋馨安然无恙的从刑部大牢出来的消息时,恰好端着一盘绿豆糕从厨房内走出来。
院子里,迎春和迎夏正满脸欢喜的准备驱晦气的东西,迎冬被这个消息惊得恐慌不已,手里的盘子一时没拿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很是清脆。
“哎呀迎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姐好不容易回来,这个时候摔碎盘子是不吉利的。”迎夏皱皱眉,忍不住抱怨。
迎冬闻言,心里突然有些不高兴,“知道了,我这就把这儿收拾干净。”
她神色怏怏,没有丝毫的喜悦,心里甚至还有些怨怼。
迎秋死得那么惨,而宋馨这个侩子手,竟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老天爷当真是不公平,凭什么这样都弄不死宋馨!
青雪拿着艾叶从屋子里走出来,蓦然瞧见迎冬挺直的背影,皱皱眉,随后同迎春她们一起去前院了。
彼时宋林氏早已过去,温柔慈爱的抱着宋馨不撒手,仿佛自己最珍视的宝贝失而复得了一般。
迎春和迎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偷抹眼泪,随后上前又是熏艾叶又是撒橘茶,弄得宋馨颇为无奈。
“上一次我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做的,可后来我不还是又进去了,可见熏这种东西根本不管什么用啊!”
“小姐又说晦气话了,那大牢里阴暗潮湿,小姐在里面待了几日,免不了要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就应该好好熏一熏,日后能保平安的。”迎春嗔视她一眼,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宋馨抿唇轻笑,拦不住她们,也只好由她们去了。
“迎冬呢?”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少了个丫头,迎秋的死一直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回来的路上,大哥已经告诉她柳飞婵被抓的消息,联想到昨晚东陵沉跟她说过的话,她自然也清楚柳飞婵绝不会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只是说到底,迎秋也是间接因她而死,若不是她在外面树敌太多,那些人又怎会利用迎秋来报复她。
而迎冬又是迎秋唯一的亲人,她自然要代替迎秋照顾好迎冬。
迎春熏着艾叶回道:“她方才不小心把盘子摔碎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收拾呢。”
宋馨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
夏陵游在后院听见丫鬟们都在谈论宋馨回来的笑意,美目一弯,大步流星般走到前厅,眼角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换作旁人,这次只怕是难逃一死了,宋小姐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日后必有大福啊!你这命数,怕是要好好去寺庙里多添些香火钱。”
宋林氏一听,竟然认同了他的话,“没错,馨儿大难不死,真是佛祖保佑,待会儿我就让管家派人去慈山寺烧几炷高香。”
宋馨听罢,心里更无奈了,她能安然出狱,多亏陈洵和安离昇帮她翻案,跟佛祖有什么关系啊!
不过对于母亲的话,她自不敢有丝毫的异议,听说慈山寺的佛祖很灵,这次就全当破财消灾了吧。
在前厅坐了一会儿,宋馨有些受不了自己这一身的污秽,于是先行回西苑洗澡换衣了。
墨璟千目送她走出前厅,静默一瞬,也起身告辞了。
宋长青见宋林氏脸上渐渐露出疲惫之意,于是起身扶她回后院歇息。
彼时的西苑内,青雪拎着一桶热水走进宋馨屋内,迎春和迎夏在刚刚被宋馨遣出府各自看管铺子去了。
而自从迎秋死后,霍九儿便接替了她的位置日日待在忘忧堂帮忙,此刻留在西苑侍奉宋馨的,也只有青雪和迎冬两人而已。
“先前从迎秋手里掉出来的紫玉坠,你收好了吗?”宋馨泡在浴桶中,玩耍似的捧起一团花瓣。
第505章:饶有兴致
青雪认真点头,拧眉问:“小姐,听说是柳小姐派人玷污了迎秋,您突然问起这紫玉坠,是不是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宋馨水眸微敛,抿唇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发现这颗玉坠时,墨璟千曾拿着它去京都城各大首饰铺子询问了,城中都有谁买过这种一模一样的玉坠?最后调查的结果中并没有柳飞婵,这紫玉坠在京都城盛行起来的时候,她还没有住进丞相府,以柳家旁系的财力,怕是买不起一串价值百两的玉坠,所以,迎秋当晚看到的人,一定不是她。”
青雪闻言,先是赞同的点点头,随后又问:“那小姐打算从何处开始查起,如果真凶不是柳小姐,那她为何又要认罪呢?”
“怕是在保护什么人吧,要么,便是受到了威胁。”宋馨目光精湛,倏尔从浴桶中站起来打算出去,“过几日是小歌儿进宫为东陵素复诊的日子,到时候,我同她一起进宫查探查探,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青雪轻轻点头,拿过一套干净的裙子服侍她穿上,而迎冬自始至终都待在厨房内一直没有出来。
傍晚,一连刮了几日的阴风总算停歇了,宋馨披上一件披风坐在院子里赏月,看似是在望月,明媚的水眸中却没有月亮的半点光影,整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全然一副等人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一道修长敏捷的暗影穿过长空,逆着月光自梨花树上缓缓落下,白衣飒飒,如清风霁月。
“刚让青雪温好一壶菊花酒,安丞相可愿陪小女小酌几杯?”
“乐意至极。”安离昇温笑,拂袖坐在她对面。
宋馨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敛眉看着他问:“柳飞婵呢?”
安离昇扬唇笑着,没有说话。
宋馨微勾起薄唇继续说:“她并非真正的幕后真凶,我不信以你安丞相的本事,会看不出来,所以,她人呢?”
“死了。”安离昇音色淡淡的回了一句,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宋馨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死了?她怎么死的?”
安离昇摇头轻笑,“我怎么知道,我让青峰把她抓到水榭地牢严加审问,约莫是她自己受不住刑罚,所以咬舌自尽了。”
宋馨真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了,如今柳飞婵是唯一一个知晓幕后黑手的人,眼下也死了,他们再追查起来,岂不又要废一番苦功夫。
安离昇看她一眼,伸手抹平她眉间的细纹,随后问道:“昨天晚上,东陵沉在刑部大牢,都跟你说了什么?”
宋馨听他问起,紧抿的薄唇倏尔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说你之所以协助陈洵调查这两起凶杀案,只是为了让我欠你一份人情,如此你便可趁机拉拢宋家。”
“看来,他对我的背景,还一无所知。”安离昇也随之淡笑。
宋馨努努嘴,眨着眼睛有些俏皮地问他,“那之后,我们是不是要在东陵沉面前演戏了?毕竟安丞相您帮我洗刷了罪名,于情于理,宋家都应该好好感谢您一番,不是吗?”
“怎么,你想激怒东陵沉?”
宋馨轻轻摇头,挑眉道:“他若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激怒,便不是心思诡谲的二皇子了。我不过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很在乎我这个‘盟友’罢了。昨晚在刑部大牢,东陵沉告诉我,孙如玉的尸首被发现的前一天,阮书瑶曾拿太子令牌偷偷出过宫。”
安离昇敛眉点头,“这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她是偷偷去见了什么人,也或许是帮东陵钰秘密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总之,孙如玉的死确实跟她没有关系。”
宋馨昨晚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心里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总觉得阮书瑶那晚出宫,应该是冲她来的。只是孙如玉的死突然嫁祸到她头上,又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胡富商有没有说,为何要陷害我?”
安离昇凝神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提审他,他便割腕自杀了,不过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清楚,谭双刀在检查孙如玉的尸体时,在她胃里发现了一张银票,上面印刻的,是离东钱庄的标志。”
“离东钱庄?”宋馨目中闪过一丝惊疑,“时隔这么久,居然又让我们发现了离东钱庄的线索,没想到这胡富商跟离东钱庄竟然也有关联。”
“所以他的自杀,应该不是偶然,而且那天晚上,东陵沉前脚刚走,他接着便死了,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安离昇沉溺着狸目问她。
宋馨微微蹙眉,“你怀疑,是东陵沉逼胡富商自杀的?”
“确切来说,应该是离东钱庄逼死了姓胡的,我虽然还没有查清东陵沉的背景,不过他跟离东钱庄应该没有丝毫关系,但是他突然代替离东钱庄传话,却让我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宋馨凝神看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安离昇淡淡饮了一杯菊花酒,看着她道:“离东钱庄幕后的掌舵者,应该和梅太后有关,朝中半数大臣的私产都存放在离东钱庄,如果其背后主子的势力和地位不够强大,他们决计不敢这么做。
而最先引荐他们把银子放进去的,则是柳温和卫冕,这说明那人的地位已经远超东陵的前丞相和老将军。
普天之下,地位高于这两位之上的,也只有皇室中人,而东陵沉初回京都,跟宫里人的关系都不怎么样,甚至说是完全不信任他们,除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梅太后。
而以他那样凉薄的性子,突然肯出面逼死姓胡的,这说明他不是同离东钱庄的主人暗中做了什么交易,便是在保护那人。
基于种种猜测,我怀疑,离东钱庄背后的主子,就是梅太后。”
宋馨经他这么一提,也深觉这种可能性很大,可如何找到证据,则又是一个大麻烦。
莹润的水眸微微一闪,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不如,就拿通古轩和则灵居来试探一下东陵沉?”
“怎么说?”安离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宋馨眨眨眼,启唇笑道:“姓胡的是城南有名的富商,先前玉罗坊的赵掌柜跟离东钱庄也有关系,所以我猜,京都城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商人,他们应该同胡富商一样,也跟离东钱庄牵扯上了。
第506章:不识好歹
我们不妨借助这一点,假意借存放私银为由去查探离东钱庄的来路。
我名下的三间铺子如今在京都城名号响亮,如果离东钱庄背后的主人真是梅太后,那以我跟东陵沉如今的同盟关系,她也一定会将我拉到她的阵营中。
到时,我们可就是直接打入了离东钱庄的老巢,总比现在毫无头绪的查线索要好很多吧?”
安离昇听罢,狭长的狸目中突然溢出一丝赞许的笑意,“馨儿大才,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
“就你会夸人。”宋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翌日一早,迎冬端着水进屋服侍宋馨早起,从刑部大牢回来已经近乎一天的时间,这还是宋馨第一次看见迎冬。
细瞧之下,她的脸似乎瘦了不少,眼底也有些乌色,应该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迎冬,今天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逛逛?”
宋馨担心她一直沉浸在迎秋去世的悲伤中走不出来,所以打算带她出去散散心。
可听在迎冬耳中,这话的意思就全变了味儿,她以为宋馨好不容易洗刷了罪名从刑部大牢放出来,已经急不可耐地打算出去庆祝一番了。
思及此,迎冬心里冷笑,嘴上却低声道:“小姐,迎秋生前留下好多东西没整理完,奴婢还是不去了吧,待会儿我想去枯骨岭祭拜她,感谢她保佑小姐平安无事的回来。”
宋馨闻言,轻叹一气点了点头,“也罢,那你自己一个人多加小心。”
迎冬颔首示意,帮她梳完头便退下了。
吃过早饭后,青雪随宋馨一起去忘忧堂,方走到门口,段红绫突然从侧面冒出来,一脸笑兮兮地看着她。
“宋宋,你都二进宫了,感觉如何呀?”
这话说得很欠揍,宋馨若不是了解她的性子,此刻怕是早甩脸走人了。
“阿绫若是感兴趣,改日可以进去试试。”宋馨嗔笑,随后踱步走进忘忧堂。
叶引歌一看见她,当即从位子上跳起来,“宋姐姐来啦!”
清早的忘忧堂没有几个病人,不过今日却极热闹,小丫头不但来得比平日早,就连阿修和杜秀一都在一旁坐着。
见宋馨进来,两人也齐齐起身,小丫头一溜小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腰身不撒手,“宋姐姐,我好担心你呀,你不在,我都没有心思看病了。”
“以前倒是没见你这般黏我。”宋馨温笑,食指轻轻点了下她的眉心。
小丫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是以前嘛,今时不同往日了好吗。”
说着,她便拉起宋馨的手走至旁边坐下。
段红绫瞧见杜秀一,突然走上前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喂,书呆子,还记得我吗?”
杜秀一凝神作揖,“见过段小姐。”
“这么久没见,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段红绫挑着秀眉打趣。
杜秀一颔首摇头,“小生岂敢。”
段红绫听见这话,唇角一勾,心情似乎还不错,步子轻快地走到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两人共用一张方桌,忘忧堂内做事的小丫头端了几杯茶过来,许是头一次见到国公府的嫡小姐,心里竟莫名有些紧张,脚下步子也不是很稳。经过段红绫身边时,双腿一抖,托盘上的四杯热茶竟全部向她泼了过去。
“小心!”
杜秀一惊叫一声,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挡住段红绫,其中一杯茶直接掉在了地上,另外三杯则悉数砸到他脊背上,干净的衣服瞬间被濡湿一片。
阿修面上一急,连忙走过来扶住他,“师父,你怎么样?”
段红绫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呆怔状态,那几杯茶泼过来的时候,凭她的武功完全可以躲开的。
可她没想到杜秀一竟然直接以身挡在了她面前,心里顿时又惊又喜,而在惊喜过后,又不禁升起一丝怒意。
“你是傻子吗,这么烫的茶就直接挡过来了,伤到哪里怎么办!”
杜秀一突然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如果他不挡过来,被泼到的就是段红绫的脸。
女孩子家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容貌,若是不小心留下什么疤痕,往后岂不要难过一辈子,所以他当时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冲过来了。
虽然他也不求段红绫感谢,可突然这么一盆冷水泼下来,换作任何人,也不免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
杜秀一拧眉看她一眼,抿抿唇一句话也没说,随后让阿修扶着他去上药。
叶引歌拿出一瓶极有效的伤膏,加上杜秀一的衣服穿得也比较多,所以背上并没有烫得多严重,只是微微红了一片而已。
段红绫见杜秀一没理她,指着被关上的内室门问宋馨,“他、他什么意思啊!”
宋馨无奈皱眉,“阿绫,刚刚确实是你不对,杜秀才担心那茶水泼到你脸上,才会挺身而出救你。可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换作旁人,怕是早同你骂起来了。”
段红绫闻言,才惊觉自己说话有失妥当,抿抿唇,一想起方才他拂袖挡在她身前的画面,小脸不禁红了。
不小心将茶水泼出去的小丫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段红绫会处罚她。
宋馨看她一眼,水袖微拂,让青雪带她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杜秀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从内室走出来,许是刚上完药的缘故,他微微弯着脊背,似强忍着痛意。
叶引歌把那瓶药膏交给阿修,耐心叮嘱道:“大哥,杜师父的烫伤不是很严重,只是这药膏刚抹上去难免会疼一些。等回去之后,每隔四个时辰便换一次药,不出两日便会好了。”
阿修凝神点头,拿着药膏向宋馨行礼道别,随后扶着杜秀一往外走。
段红绫皱皱眉,踱着小步子走上前,拧着秀眉不好意思道:“刚刚是我不对,你救了我,我应该向你道谢的。我也只是……只是担心你而已,我有武功,可以轻而易举地躲过那些茶水,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冲出来。对不起,方才是我话说得太重了,我向你道歉。”
杜秀一饱读诗书,也并非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段红绫贵为国公府小姐,如今都亲自向他道歉了,他总不能不识好歹地继续同她怄气。
第507章:有价无市
“无妨,段小姐没事便好,翰林院还有些事情等着处理,小生先行告辞了。”
“你都受伤了,不回去好好歇着,还做什么事啊!”段红绫皱眉。
杜秀一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这点小伤,无碍的。”
段红绫态度强硬,“那怎么行,再小的伤也是伤,就应该休息。这样吧,你手上还有哪些事没做,我帮你做了,本小姐命令你回去之后就躺床上睡觉去。”
杜秀一闻言愣住,“不、不用了吧?小生岂敢劳烦段小姐帮我……”
“哎呀废什么话,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得了,快走!”段红绫拧眉,朝阿修眨眨眼,随后扭头往外走。
阿修同杜秀一一样呆懵不已,无奈段红绫身份高贵,他对她的话不敢不从,同宋馨和叶引歌道过别后,便扶着杜秀一离开了。
叶引歌眨眨眼,摸着下巴出神,“段小姐今天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宋馨从段红绫前前后后的表现中看出些什么,讳莫如深的笑了笑,随后走到柜台后拿出账本对账。
霍九儿拿着一张采办清单走过来,水灵的大眼睛中透着几分为难,“宋小姐,迎秋出事之前,忘忧堂所用的药材一直是在那两个药农那儿买的。如今药农找不到了,这几味药材马上又要卖没了,您看这……”
宋馨听罢,放下账本接过采办清单看了一眼,而后问她,“京都城还有没有其他药农?”
霍九儿摇头,她不是在京都城长大的,所以对城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适时云庚正好走进来,听见二人的谈话,看着宋馨说:“城南有一个专门卖药材的商人,名字叫王修正,先前我那小药铺还开着时,所有药材都是在他那儿买的。这个人在京都城做了十几年生意了,前两年还将全城的药材铺子给垄断了,逼得那些山里的药农只能一再压低价格,把药材卖给王修正,然后王修正再抬价卖给京都城的各大医馆。如今你想采办药材,怕是只能去他那儿买了。”
“他这样做生意,难道就没有人去户部告发他吗?”宋馨拧眉开口。
一家独大,造成的后果便是胡乱定价,王修正买的是原生药材,若是以高价卖给医馆,那医馆在确保不赔钱的情况下,也只能把药卖得更贵。京都城看似繁华,实则有钱的也不过是那些达官贵胄罢了,百姓和其他各地的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平凡清廉。一顿药若是把寻常人家半个月的口粮都赔进去,往后谁还敢去医馆看病。
王修正这么做生意,居然没有人去告发他,不过是一个药商而已,也敢在京都城称王称霸?
云庚看她一眼,低声叹道:“早些年也有人去告发过王修正,不过户部并没有审理,非但如此,反而还把告密人的名字告诉了王修正,没过多久,那人一家老小通通被毒死了。京都百姓一看,便知这王修正是个有背景的,为了一家人的性命着想,谁也不敢再去告他。听说,这王修正和那个死了的胡富商的关系还不错。”
宋馨闻言,目光忽然沉溺下来。
没人敢去告发王修正,是因为他背后有靠山,王修正和姓胡的关系还不错,而姓胡的跟离东钱庄也有关联。
昨天晚上安离昇曾怀疑离东钱庄的主子是梅太后,如果王修正跟离东钱庄也有关系的话,那么户部不审理王修正乱定药价的案子,倒也合情合理了。
她正愁寻不到机会接近离东钱庄,如今倒是不如利用王修正打开一个突破口,管他和离东钱庄到底有没有关联,先试探一番再说。
思及此,宋馨拿起采办清单,倏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青雪,准备一下,跟我去城南。”
青雪听罢,放下手头上正在做事,连忙跑到门口叫车夫。
京都城四四方方,东陵先祖信奉“紫气东来”,故而皇宫坐落在最东边,达官贵胄们的府邸也多建在城东,故而城东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地带。
次而比较富庶的便是城南,这里的老百姓多做一些小本买卖,日子还算富足,不过街道上的行人相比城东倒是少多了,至于城西城北则更不用提。
王修正经营的药材铺子叫“良草堂”,里面约有三间忘忧堂那么大,到处放满了药草,气味非常之浓郁。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两鬓灰白,举止投足之间却带着一股儒雅风范。
宋馨看见他,有些意外的扬了下眉,“敢问阁下可是王修正王掌柜?”
“正是在下,小姐怎么称呼?”王修正放下毛笔抬头,笑得很客气。
宋馨实在难以将这种带有书生意气的人,和那等自私自利的奸商联系起来。云老先生方才说王修正和胡富商的关系不错,她还以为这王修正定然也是个精明无比的老头子,没想到却是这样……
她定定想着,见王修正还在看自己,于是凛凛神,温声回道:“我姓宋,单名一个馨字,行排第二。”
王修正闻言,眉峰一挑,蓦然失笑出声,“原来是宋小姐,鄙人不识宋小姐,还望您莫怪。”
他说话很和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如果没有太过深入的了解,外人是很容易被他迷惑的,而这样的人,往往也是危险的。
宋馨深深凝视着他,而后将采办清单放到柜台上,启唇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王掌柜这儿买药材,您没见过我是应该的,没什么可见怪的。劳烦王掌柜按照这张单子,把我所需要的药材都让人准备好。”
王修正垂眸看了一眼,随即叫了一个伙计过来把单子交给他,然后又从柜台后走出来,请宋馨去内室中小坐。
内室与大堂是迥然不同的摆设,比之东陵素的寝殿也不为过,只不过小了一些而已。
可里面的东西却是应有尽有,有些名贵瓷器甚至是绝品,便是放到通古轩,也完全可以当做镇店之宝,实属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王修正是一个商人,摆放一些贵品来装点门面也不足为奇,可怪就怪在,这些东西都是有价无市的。
第508章:风轻云淡
一个药商,哪来那么大门路找到这些东西,若非她跟着通古轩的鉴宝师学过几招辨别真迹赝品的本事,此刻怕只当这些东西是假的。
王修正见宋馨一直盯着一个琉璃底座的花瓶看,眉峰一扬,走过去问:“宋小姐,这花瓶可是有什么问题?”
宋馨回过神,连连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花瓶瞧着有些特别罢了。”
“哦?不知它哪里特别?”王修正显然没有打算中断话题。
宋馨顿了顿,指着瓶底的琉璃说:“这种琉璃很罕见,应该是宣德年间产的,后来便绝迹了。王掌柜,您这座花瓶,可以说是瓶中之王了。”
王修正听罢,先是一怔,旋即朗声笑道:“原来这花瓶竟然有这么长的历史了,难怪那老古董竟然要我那么多银子。”
宋馨心念一动,试探性的问:“王掌柜所说的老古董,是?”
“哦,一个行脚商人,常年奔走在东陵各地卖宝贝,我记得约莫是前年吧,他突然来了京都城,找上门儿来卖这个花瓶,我瞧着不错便买下来了。花了我足足五万两银子,我还一直觉得那银子花的不值,这会儿听宋小姐这么说,我心里倒是舒坦了,细算下来,还是我赚了。”王修正敛眉淡笑。
宋馨微微抿唇没有回应。
这时,方才去抓药的伙计敲门进来,说是药材都包好了。
宋馨闻言,同王修正一起走出去。
柜台上的算盘珠子一直拨动不停,宋馨在一旁看着,只觉王修正的手已经快到无形,那算盘上的刻度大多已经看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停下手,抬头看着宋馨说:“宋小姐,这些药材一共一千三百两。”
一千三百两,比她先前在两个药农那儿买的足足贵了一倍,难怪城中有些医馆会干不下去,若原生药材都卖这么贵,回去之后还要靠医馆的伙计磨药,再加上诊金,对城中百姓来说自然是一种负担。
不过当着王修正的面,她倒是没把这些话说出来,而是让青雪直接掏银子了。
“劳烦王掌柜派人,把这些药都送到忘忧堂。”
王修正颔首点头,“宋小姐放心,这点小事您便是不提,我也会吩咐伙计们去办的。”
宋馨目色深沉的看他一眼,勾唇一笑,随后转身离开了。
王修正站在柜台后面没有动,只是沉溺的眉眼之中同样夹杂着一抹深意。
之后一连三天,宋馨都没再去找过王修正,有道是放长线钓大鱼,如果太过刻意的接近王修正,反而会让他对她有所戒备,润物细无声的接触,才会让他防不胜防。
很快又到了进宫为东陵素复诊的日子,这天一早,宋馨便早早收拾好带叶引歌进宫了。
冬至已过,天气愈发寒冷,纵然是人声鼎沸的皇宫内院也早已失去寻常季节的光彩,御花园不复春夏两季那般绚烂迷人,百花早已开败,光秃秃的枝头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小丫头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语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期待,“宋姐姐,快下雪了吧?”
宋馨抬眸往天上看了一眼,抿唇笑道:“怕是还要再过半个月呢,你很喜欢下雪天?”
“嗯,哥哥说,我就是在下雪天出生的。”小丫头点头,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宋馨淡笑不语,经过御花园的凉亭时,她瞧见萧瑾言在那儿坐着,思及自己来宫里的目的,她倏尔弯下腰轻轻拍了下小丫头的肩膀。
“还知道风华殿的路怎么走吧?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宋姐姐,你又要偷偷去做什么事啊,小心这宫里有恶鬼哦。”小丫头装模作样的吓唬她。
宋馨摸摸她的头轻笑,“青天白日的,哪会有鬼,你又调皮了。”
“真的,我不骗你,是公主告诉我的,她说她曾亲眼看见一只鬼从草丛里跑出来,长得可吓人了。”
宋馨只当东陵素是在故意逗她,笑了笑,让她先去风华殿,随后缓缓转过身,往凉亭走去。
“天气凉了,日里风寒,贵妃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冷吗?”她拂袖走上前朝萧瑾言虚行一礼。
萧瑾言温婉淡笑,“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这种虚礼便免了吧,宋小姐请坐。”
宋馨微微颔首,走至她对面坐下,石凳上没有放软垫,她方一坐上去,便感觉到一股寒意涌上全身,面上却笑得风轻云淡。
萧瑾言看她一眼,语气莫名有些感慨,“还记得你我二人初见时,我还住在一间破落茅草屋里,连一只能招待你的茶杯都没有,如今却已是当朝贵妃,冠宠后宫,世事果真是无常啊!”
宋馨听着些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味儿,但她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时隔几月,如今的瑾贵妃早已不是当初一心只想为家人报仇的萧瑾言。
柳家已经败了,萧瑾言的野心却越来越大,她已经说不清,如今的她们,是否还站在同一个阵营之中。
宋馨暗暗思忖着,蓦然从袖子里拿出那个紫玉坠,看着萧瑾言说:“想必瑾贵妃已经得知,小女的贴身侍婢遇害惨死一事,这个玉坠是在她手中发现的。我私心猜测应该是凶手的东西,但我已让人在城中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所以希望瑾贵妃能帮我在宫里暗查一下,看看这是谁的东西。”
萧瑾言听罢,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困惑,“幕后设计害死你贴身侍婢的凶手,不是柳飞婵吗?听说她在刑部大牢也咬舌自尽了,你如今怎的又要我查什么人?”
宋馨敛眉看她,嘴角温笑,“柳飞婵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以她的性子,直截了当的对付我的可能性更大,绝不会拿我身边人开刀,毕竟一个丫鬟的命远没有主子重要。
再者,迎秋直到咽气都死死抓着这个玉坠不放,可见她当时已经看见了凶手的容貌。
我查过了,柳飞婵没买过这样的玉坠,所以真正杀死迎秋的凶手,还另有其人。
贵妃娘娘若是觉得不方便,那方才的话就当小女没说,但我深信,杀死迎秋的凶手一定就在这宫里,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小女都一定会把她找出来。”
第509章:毫不留情
萧瑾言静静听着,半晌,伸手接过了宋馨手上的玉坠,“我和你的婢女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当初我能回到京都城,全仰仗了你帮忙,所以这份恩情我自然是要还的。这个玉坠就暂时放在这里,五天之内,我尽量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宋馨闻言轻笑,“如此就多谢贵妃娘娘了。”
萧瑾言微微拂袖,“无需客气,宋小姐,我自问与你还是朋友,对吗?”
宋馨愣了一下,旋即点头,“这是自然。”
萧瑾言抿唇淡笑,蓦地握紧宋馨的手。
去风华颠的路上,宋馨回想起方才在凉亭的一幕,整个人犹自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坦白来讲,她并不觉得和萧瑾言的关系有多亲密,当初从那破落小屋里带她回京都城,也不过是想利用她打压柳家,而萧瑾言又恰好想报仇,她们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后来在丞相府门前,萧瑾言丝毫不顾及腹中胎儿的性命,故意失足跌在地上,以流产的代价,为的只是让孙如玉被世人唾弃。
这样的女子,让她心惊又胆寒,孩子在萧瑾言眼里只是一个累赘,是一个报仇的工具。
流产之后,萧瑾言甚至没未这个孩子的离去掉过一滴眼泪,有的只是报仇的喜悦,可见她的心已经狠到什么地步。
那时候,她以为萧瑾言总算可以安心了,可是并没有,她请安离昇帮忙,改变身份进了宫,还一举成为冠宠后宫的贵妃娘娘,现在的萧瑾言,已经让她越来越看不清了。
姐姐说,深宫之中的人各怀鬼胎,有些看似是姐妹,实则却在背后互相捅刀子,是人是鬼根本让人分辨不清。那么萧瑾言呢,曾经的萧家小姐,究竟是人还是鬼?
宋馨魂不守舍的回到风华殿,东陵素照旧在和叶引歌玩木马,问仇独自坐在窗前,丝丝凉风透过大开的窗户飘进来,彩月冻的瑟瑟发抖,而那两个玩儿得兴致正高的人却没有丝毫感觉。
宋馨缓缓踱步走过去关了窗户,拧眉看着问仇说:“这么冷的天,你自己冻出个毛病来倒是没什么,若是不小心让公主受了寒,小心容妃娘娘找你算账。”
问仇缓缓抬眸看她一眼,嘴上却没有说话。
宋馨觉得不对劲,皱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候,化叶山上早开始下雪了,瑶儿离开这么久,不知道在山上过得好不好。”问仇淡淡开口。
不远处,正在摇木马的东陵素忽然怔了一下,旋即又傻傻笑开。
宋馨没有看她,不过声音却刻意压低几分,“有陆前辈在,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起初我还想不明白陆前辈不过是去会旧友,何至于要在山上待这么长时间。不过后来便顿悟了,云姐姐要在山上守孝一年,其实你应该庆幸她远离了京都城,这里已是波云诡谲,她待在这儿,反而不妥。”
问仇淡淡听着,轻轻点了下头,旋即又问:“段行止的病怎么样,还有救吗?”
“怕是要等陆前辈从化叶山回来之后,才能商讨出救治的法子,能不能救,就看天命了。当年他对你们叶家做出那种事,只怕也早已料定今日。”宋馨淡淡开口。
问仇倏尔扬眉冷笑,“只可惜我进宫这么久,都没能找出皇后的把柄。”
“天网恢恢,但凡做过恶的人,不管行事有多缜密,都一定会留下痕迹,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找出来的。”宋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宽慰他。
问仇点头,默默松开紧握的双拳。
半个时辰后,宋馨和叶引歌离开风华殿回忘忧堂,彼时的忆清宫内,萧瑾言举着那串紫玉坠看了半晌,随后不悦的瞥向坐在对面的阮书瑶。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被那丫头拿走,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阮书瑶暗暗拧眉,语带抱怨,“我也不知道那丫头什么时候把这玉坠拿走的,当时她疯了似的朝我奔过来,指甲还在我脖子上划了三道血口。真搞不懂宋馨这个贱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柳飞婵明明都已经认罪了,她还死咬着这玉坠不放。”
“宋馨若是不聪明,你就不会被卫家扫地出门了。”萧瑾言冷哼,看向她的目光很是不屑。
阮书瑶气愤不已,然而气势上又低萧瑾言一截,此刻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那这个玉坠要怎么处理?柳飞婵跟宋馨有仇,我蛊惑她出去顶罪,宋馨都没有相信,若是在宫里随便找一个替死鬼,她怕是更不会相信吧?”
萧瑾言目色微敛,缓缓将玉坠收了起来,“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会处理好,不过这段时间你还是先消停一些吧!宫里多得是你看不见的眼线,若是再节外生枝惹出什么乱子,到时,你就别怪我不救你。”
“瑾贵妃如今冠宠六宫,只要除掉皇后和容妃娘娘,往后您便是六宫之主。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总不会真见死不救吧?”阮书瑶轻笑着问她。
萧瑾言不着痕迹地挑挑眉,勾唇道:“那你大可睁眼好好看看,你我的目的只是除掉宋馨,不包括其他。如果你以为跟我有了共同目标,便可拿我当靠山,甚至在外面为所欲为,那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最好认清自己的本分。我萧瑾言身边,只留可利用之人,但凡她对我带来一丁点儿的麻烦,我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先除掉她。不信,你就试试!”
阮书瑶听罢,心里默默打了一记寒颤,随后抿唇笑道:“瑾贵妃的话,我记住了!您放心,往后除了宋馨,别的事,我一定不会来叨扰您。”
“你明白就好,本宫乏了,你先回去吧。”萧瑾言微微收敛了目色,拂袖送她离开。
阮书瑶颔首起身,行过礼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忆清宫。
过了一会儿,一个蓝衣女子垂眸匆匆走进来,她走的虽然急,步子却很稳,眉眼之中还带着宫人们少有的精明沉着。
进门之后,她见萧瑾言正斜倚在软榻上歇息,目色微敛,随后走上前跟她耳语了几句。
萧瑾言蓦然睁开眼睛,挑眉问她,“此事当真?”
“奴婢亲眼所见,绝不会错。”女子郑重点头,语气极稳重。
第510章:早就认命
萧瑾言唇角倏尔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雪蕊,去茹嫔那儿通传一声,就说本宫现在要见她。另外,派几个侍卫悄悄把那个人给抓了,千万别让任何人发现。”
雪蕊正色点头,随即又直起身子往外走。
一个时辰后,一身着黄色宫服的女子被侍女搀扶着走进忆清宫,萧瑾言神色慵懒的站在寝殿前,待那女子走上前,才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茹嫔妹妹让我好等。”
萧瑾言所称呼的黄衣女子名叫王茹,品阶比她这个贵妃低了四等,只是后宫之中数十个不受宠的嫔妃之一。
而除此之外,王茹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便是先前在赏花宴上,被皇上下令杖毙的锦妃娘娘的表妹。
当初王锦恼怒宋家兄妹害得自己的亲弟弟成为废人,故而在赏花宴上设计陷害宋馨,结果被安离昇的人及时发现。宋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致王锦当众被人发现与侍卫通奸。
她王锦被杖毙之后,王家舍不得皇家所能带来的好处,于是很快便将王锦的表妹王茹送进了宫里。
只可惜,这个王茹注定没有受宠的命,长得不如王锦妩媚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个倔强性子。读了多年圣贤书便自命清高,一心不想做那等想方设法去争宠的女人。
当初王家要把王茹送进宫的时候,她死命不从,甚至以死相逼。结果王家老太太比她更横,当着她的面要上吊,无奈之下,王茹才不情不愿的进了宫。
但那个时候的萧瑾言早已独得皇上一人恩宠,别说王茹,便是容妃的寝宫,皇上都鲜少去过。
所以进宫这么久,王茹还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加上她不喜在后宫走动,久而久之,宫里的人几乎都快忘了她这号人。
当听见雪蕊说瑾贵妃要召见自己的时候,王茹的内心是十分惊慌的,在自己的寝殿里踌躇许久,才把心里的恐慌压下几分。
彼时听见萧瑾言说话,王茹又抑制不住的紧张起来,手心不多时已攥出一层冷汗。
“妹妹、妹妹来迟了,让贵妃姐姐久等,实、实在是该死,还望贵妃姐姐莫怪。”
萧瑾言见她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便知这是一个极好拿捏的人,面上和善的笑了笑,随后体贴的拉着她的手往内殿走。
“都是一家姐妹,不过是迟了一会儿而已,有什么可怪罪的。你也不用紧张,我今日叫你过来,只是想同你说说话。宫里这么多姐妹,数你最内敛最不喜欢抢风头,我就待见你这样的。”
王茹见萧瑾言说话如此温婉,举手投足之间也不像皇后和容妃那样刻意端着架子,心里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尤其是后宫之中的人,大多都已忘记她这个茹嫔的时候,萧瑾言非但记得她,反而还如此亲近,潜意识中便让她觉得这瑾贵妃能受宠,绝非没有理由的。
内殿的桌子上早早布好了菜,八荤八素,比她宫里吃的不知好多少!入宫几月,她早已尝尽世间的人情冷暖。
宫里多得是趋炎附势之人,那些下人们见她不受宠,也变着法的苛待她,这样美味的佳肴,她不知有多久没吃过了。
萧瑾言拉着她坐下,示意雪蕊给她倒了一杯茶,随后笑道:“我比妹妹早两个月进宫,在你面前也算得上是宫里的老人了,平日里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跟我开口。”
“贵妃姐姐风华正茂,哪里是什么老人,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可妹妹进宫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贵妃姐姐这般天仙似的美人。”王茹含笑开口。
萧瑾言性子温和,接触这么一会儿之后,她早已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萧瑾言微微扬眉,似被她夸得很开心,“宫里的姐妹都说茹嫔不会说话,可我倒是觉得,妹妹这张嘴,比那香蜜还要甜呢!来来,你我别光顾着说话,吃菜,这些菜都是我特意让人做的,也不知合不合妹妹的胃口。你快尝尝,若是喜欢,往后可天天来我这儿吃。”
“那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茹颔首低笑,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
进宫几月,她早就认命了,纵然当初再不情愿,如今还是进来了,时间一长,她倒也想明白了,哪怕此生永远都不会受宠,她也总不能任由自己在宫里被人欺凌。萧瑾言贵为宠妃,与她交好,那些下人看见了,往后对她的态度自然也会有所改变。
萧瑾言侧目看她一眼,心中冷冷一笑,蓦然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她碗里,“妹妹身子这般消瘦,应该多吃些好的补补才是,皇上可不喜欢瘦竹竿似的弱美人呢!”
王茹讪讪点头,看见那羊肉的一瞬间忽然皱了皱眉,薄唇紧紧抿着,似在极力压抑什么。犹豫许久,她才缓缓伸出筷子将羊肉夹起,刚放至嘴边,便忍不住弯下腰,胃里一阵阵直犯恶心。
萧瑾言见状,连忙放下筷子走上前扶住她,“妹妹怎么了?雪蕊,快去请太医!”
王茹闻言,顿时失声大叫,“不,不要叫太医!”
萧瑾言闻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王茹,“妹妹,你这是……”
王茹紧紧抓住她的手,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贵妃姐姐,我没事,只是有些闻不惯这羊膻气罢了,犯不着请太医。”
萧瑾言微微一笑,语气突然轻松下来,“原来如此,我说呢,妹妹突然之间吐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是有孕了呢。”
王茹忽然震了一下,旋即神色莫名的跟着笑了两声,“怎、怎么可能呢!”
萧瑾言挑挑眉没有说话,不过让人将那盘羊肉端下去了,饶是如此,王茹看到其他荤菜还是忍不住犯恶心,一顿饭下来,她也只吃了一些青菜而已。
一众宫女走进来将桌子上的菜一一撤走,王茹觉得自己出来也够久了,便起身想告辞。
萧瑾言见状,温声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便久留妹妹了,我让丫鬟送送你,雪蕊,雪蕊?”
她一连叫了两声,外面都无人应声,面上不禁生出一丝不悦,“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雪蕊!”
第511章:相互利用
王茹心猜那丫头应该去别处忙了,凛凛神,颔首道:“贵妃姐姐,妹妹随身带了丫鬟的,无需让人送了,总归从您这儿到妹妹的寝殿也走不了几步路。”
萧瑾言听罢,见雪蕊一直找不到人影,只好点点头,握住王茹的手说:“那妹妹回去的路上可千万小心着些,世人都说后宫之中没有什么真情,可我对妹妹却是一见如故,往后得了空,妹妹可要常来我这儿走动走动。”
“是,妹妹知道了。”王茹颔首应下,随后转身往外走。
方走到门口,一身穿宫装的婢女忽然神色慌张的跑进来,她速度很快,险些撞到王茹。
王茹身后的宫女连忙扶住她!
萧瑾言看了眼来人,皱皱眉,脸色有些难看,“雪蕊,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方才本宫叫你,你去哪儿了?”
雪蕊怔了一下,万般紧张的看萧瑾言一眼,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王茹,抿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瑾言眉毛拧的更深,“你这个丫头真是愈发没规矩了,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雪蕊脖子一缩,垂下眸子道:“启禀贵妃娘娘,方才有护卫来报,说他们在茹嫔寝殿附近捉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在一番查探下才发现这人并不是真正的太监。护卫们怀疑他是窃贼,一直查问他的真实身份,他死活不说,还嚷嚷着要见茹嫔……”
王茹闻言,身子一抖,若非有婢女扶着,怕是要直接摔地上去了。
“贵妃姐姐,贵妃姐姐,求求你,帮帮我,不可以让皇上和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一定不可以,求求你了……”
她突然如视救命稻草一般跪在萧瑾言面前,手死死拽着萧瑾言的裙子。
萧瑾言皱眉,不解看她,“妹妹,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这么多人看着,跪在这儿像什么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尽管说出来,只要不是什么难事,我一定帮你。”
王茹见她说话这般和善,心里的紧张稍稍散去几分,只是身子依旧有些虚弱,她被婢女扶着站起来,方要开口,凝神瞧见周围还站着这么多宫人,又蓦然抿上了嘴。
萧瑾言见状,挥手遣退众人,只留下了雪蕊。
王茹双手交握坐在椅子上,声音隐隐颤抖,“他、他不是什么贼人,而是我的儿时好友,前些日子我托人给家中送信,想吃母亲做的酸枣糕,望他们能想办法送来一些,没想到他却偷偷来了宫里……”
萧瑾言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妹妹说的可都是真的?他既非妹妹的家人,又怎会知晓你要吃酸枣糕的事。再者,外人偷偷潜进后宫可是死罪,单单只是旧时好友的话,怕是还不值得让他以身犯险吧?”
王茹暗道萧瑾言心思缜密,顿了顿,才肯对她说出实情,“入宫之前,我们二人曾私定了终身,所以才……
贵妃姐姐,我知道这种事在宫里是大不禁,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皇上在这后宫之中独宠你一人,我不能、不能将自己的一生年华都蹉跎在宫里。
贵妃姐姐,您心地善良,求求您放了我们这一次吧,妹妹余生做牛做马都一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她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来,霍地一下跪到萧瑾言面前。
萧瑾言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妹妹这是做什么,大家都是女人,姐姐自当理解你的苦楚和心酸,你在宫中本就不易,我若是再苦苦相逼,岂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好歹你我姐妹一场,妹妹既然开口求我帮忙了,我总不能太过冷漠无情不是,所以那个人的身份,我姑且就帮妹妹保密了,待会儿我就让侍卫们把他放了……”
“多谢贵妃姐姐!”萧瑾言话音还未落,王茹便连声道谢。
萧瑾言嘴角忽然浮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你先别急着谢,我虽答应妹妹不计较你和那人之间的事,但眼下,我这儿也有一个不小的麻烦。妹妹若是能帮姐姐分忧,我非但会放了那人,还会让他安然无恙的离开皇宫,反之,姐姐也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了。”
王茹闻言,面上陡然一怔,“你、你威胁我?”
萧瑾言嗔笑,“我的好妹妹,这怎么能叫威胁的,咱们两个,明明是互惠互利才是,我帮你保住你的情郎,你替我解决了麻烦,咱们各自都省心了,不是吗?”
王茹深深凝视着她,忽然觉得自己与萧瑾言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方才进来的时候,她还一直觉得萧瑾言温婉和善、平易近人,如今看来,一切都不过是伪装罢了。
她就说,宫中哪有什么姐妹之情,有的不过是相互算计和相互利用罢了,可是除了答应萧瑾言的条件,她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王茹暗暗想着,心中突然浮起一丝悲凉,半晌,她轻轻点点头,语中透着几分无奈,“好,嫔妾答应瑾贵妃的要求便是,但瑾贵妃也要说话算话,否则,嫔妾不介意大家鱼死网破。”
“瞧妹妹说的是什么话,你我余生还长着呢,人若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更何况如今的你……舍得死吗?”萧瑾言凉声回道,眼神似有若无地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
王茹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只是经此一事之后,心境再不复方才,到底存着几分怨念罢了。
几天后,萧瑾言特地邀宋馨进宫,宋馨当即知道是紫玉坠的事情有线索了,于是让迎冬精心帮她打扮一番,便带上青雪乘马车进了皇宫。
忆清宫内,萧瑾言将紫玉坠还给宋馨,同时又拿出一本册子,指着其中一人的名字对她说:“我查过尚事局的记录,宫中买过这种紫玉坠的只有茹嫔,她是拖出宫采办的小太监帮她买的。因为尚事局外出采办的所有东西都要记册,以便日后出现什么麻烦,故而这紫玉坠便也被记上了,除她之外,再无人买过这种玉坠。”
“茹嫔?”
宋馨微微拧眉,眸中透着几分怀疑。
她与这茹嫔素不相识,平白无故,茹嫔为何要加害迎秋?
萧瑾言见她凝神不解,顿了顿,又温声道:“有一件事你怕是还不清楚,茹嫔的表姐是王锦。”
王锦……
第512章:生生分离
宋馨听着这名字,只觉有些耳熟,在脑中回想许久,才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
那个上一世害得大哥瘸腿的恶霸王灿的姐姐,当初在赏花宴上,这个锦妃还一心想算计她为王灿报仇。
如今这茹嫔又闹这么一出,莫不是给锦妃报仇的?
可是她怎么想都觉得,其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当初若不是锦妃先出手,她也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尤其那件事她还做的那般隐秘,就连锦妃自己都以为是皇后在暗中动手脚,根本不曾怀疑到她身上。
这茹嫔就算要报仇,也该去找皇后才是,再不济,就算茹嫔真对她有什么意见,直接对付她岂不是更能解恨?
让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在于此,如果幕后黑手的目标只是她,那杀害迎秋顶多只能让她悲伤痛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们若想杀她,又何必多此一举,那么当初害得迎秋惨死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宋馨拧着秀眉始终想不明白。
萧瑾言看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你若觉得困惑,倒不如现在就直截了当的去问茹嫔,她性子沉闷,进宫之后也不常在后宫之中走动,说真的,她能做出这种事,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宋馨静静听着,皱皱眉,旋即问她,“那茹嫔的寝殿在何处?”
萧瑾言一听她话里的意思,便知她是打算去找茹嫔了,于是抿起薄唇微微笑了。
“她的寝殿有些偏僻,你怕是找不到路,我让雪蕊带你过去。”
宋馨微微敛眉,没有丝毫异议。
雪蕊颔首走上前请宋馨出去,青雪紧跟在宋馨身后,今日骄阳高照,天气难得放晴,御花园里突然多了不少太监和宫女,他们拿着农具在清理御花园的枯花野草。
走了一会儿,宋馨觉得身子有些热,抬头看看雪蕊,她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热汗。
“姑娘,茹嫔的寝殿离这儿还有多远?”
雪蕊颔首回道:“没有几步路,马上便到了。”
宋馨本来打算停下来歇歇的,蓦然听见雪蕊这么说,想歇息的心思也没了,只好强忍着寸步不离地跟上去。
片刻之后,雪蕊在一座窄小的宫门前停下,门口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可见这茹嫔有多不受宠。
宋馨暗暗想着,旋即便看到雪蕊轻轻扣响了宫门。
从里面很快走出一个粉衣小丫头,她一看见雪蕊和宋馨,先虚身行了礼,听到雪蕊的来意后,蓦然摇摇头,皱眉道:“主子去荷塘喂鱼了,雪蕊姐姐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她吗?”
“约莫是我走的急,不曾留意到,有劳妹妹了。”雪蕊淡笑,随后跟那丫头道了别,又领着宋馨往荷塘走。
穿过御花园,她们远远便瞧见荷塘边上站着几个人,领头女子穿着一袭梅红色宫裙,头发被绾成抛家髻,妆容看起来很普通。不过气质却透着几分清高,与王锦相比,少了些妩媚,却多了几分独特。
宋馨暗暗想着,转眼已走到那女子面前。
雪蕊向王茹介绍了宋馨的身份,王茹敛起秀眉审视她一眼,随后将鱼食递给一旁的宫女,挥手遣退了众人。
青雪站在宋馨旁边不肯离开,王茹瞥她一眼,倏尔嗤声笑道:“宋小姐,我想,您一定也不希望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被人传扬出去吧?这丫鬟虽然是你的人,可我却并不信任她呢!”
宋馨听罢,暗忖半晌,让青雪去御花园的凉亭等她。
“那小姐多加小心。”
青雪无奈,忧声说了一句,旋即退下了。
彼时的荷塘只剩下宋馨和王茹两个人,宋馨从袖子里拿出那串紫玉坠,敛容看着王茹问:“这玉坠,可是娘娘的东西?”
王茹秀眉微挑,双手却掩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宋馨瞧着王茹这副轻蔑的态度,蓦然勾唇冷笑,“小女的侍婢在前些日子忽然被人杀了,我们在她尸体上发现了这个紫玉坠,小女私心猜测应该是凶手的东西。如果这是娘娘的,那就有劳您跟小女去皇上面前将此事说个明白,如果不是,也劳烦娘娘仔细想想您可曾遗失过这个紫玉坠,如此小女心里也好有个大概的线索。”
“宋小姐,看不出来,您这主子当的还挺称职,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也值得您费心费力地帮她调查真凶?善恶终有报,老天爷想让谁死,那是根本挡不住的,这个道理,我想不用多说,您也是明白的吧?”王茹敛眉冷笑。
宋馨微微抿唇,语气有些莫名,“天灾自然难躲,可若是人祸,就当该以命偿命。我的婢女或好或恶,自有小女悉心教训,还轮不到别人‘替天行道’。”
王茹闻言嗤笑,“宋小姐,您怎么就不想想,如果是她主子酿下的恶果报应到她头上了呢?您执意要为她找出真凶,可我怎么觉得,这一切事情的源头,皆在于您呢!”
宋馨瞬间眯起眼睛,“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王茹站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宋馨,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最后几个字,她咬音极重,唇齿之间都溢出极度的愤怒,似恨不得将宋馨撕碎一般。
宋馨不解地凝神看她,眸中却多了几分戒备。
王茹冷笑一声,挑了挑秀眉,继续道:“当初我表姐一人被皇上独宠,地位仅次于皇后和容妃娘娘,若非你们兄妹二人突然害了灿表哥,表姐也不会一时想不开去算计你。
当时家里人还执意要表姐给你一个教训,可结果呢,被教训的却是王家,我就知道,单凭表姐的本事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但我没想到你竟会害得她被皇上杖毙,她若不死,我又岂会被家人强行送进宫里,又怎会被迫与我所爱之人生生分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宋馨,你害了那么多人,所以到最后都报应到你那个贱婢头上了明白吗?
我只恨,只恨当日你怎么也不在场,如此便可让全城老百姓都好好欣赏一下宋家二小姐的曼妙身姿了!”
宋馨冷眼看她,“所以,这就能成为你杀死迎秋的理由?”
第513章:高深莫测
“当然,难道这还不够吗?宋馨,你毁掉的是我一辈子的幸福,杀你一个丫鬟对我来说根本就不解恨。”王茹冷声说着,忽然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我要的,是让你身败名裂,你懂吗?”
“你想做什么?”宋馨一脸警惕地盯着她。
王茹抿起红唇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随后直起身子往后躺,她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底的荷塘!
宋馨见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连忙伸手想拉住她,可王茹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带着她一起栽进了荷塘中。
只听“扑通”一声,水面上瞬间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
宋馨现在只庆幸安离昇当初逼着她学了不少求生的本事,涉猎生火,凫水摸鱼,所以到了水里,她尚能自保。
不过王茹就没那么幸运了,王茹此刻死死拽着她的手臂,水还不断往王茹口中灌,显然是个不会游水的。
宋馨见状,心里不禁一阵懊恼,不会游水也敢往荷塘里跳,就算要算计她好歹也想一个万全的法子,这王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莫不是想拉着她一起同归于尽吧?
但很快,宋馨便打消了这个猜想,因为水中又突然落进来两个太监,起初她以为他们是来救人的,可是到了跟前,她才看见他们手里竟然都拿着刀,不过并不是对付她的,而是要杀王茹!
宋馨一脸惊骇地看他们一眼,这两个太监游水的姿势很利索,动作也极快,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看到这里,宋馨隐约明白了什么,水眸倏尔一眯,在那两人近身之时,眼疾手快地射出了血魔铃中的毒针。
两个太监显然也没料到她竟然还有这种东西,堪堪举起了握刀的手,还未落在王茹身上,便睁着不甘心的双眸沉进了湖底。
宋馨看了眼双目紧闭的王茹,心中暗道不好,拼尽全力死命往水面上游,若是再在下面耽搁下去,王茹不被人杀死,也要溺水而亡了。
而此时的荷塘边上,宫人听见有人落水,顿时吓得大喊大叫,即刻引来几个左衣卫。
青雪站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听见叫喊声,眉心一拧,匆匆往荷塘跑,四下看了看,都没有瞧见宋馨的身影,便知她掉到荷塘里去了,于是想都没想的连同那几个救人的左衣卫一起跳进了荷塘中。
不一会儿,两名左衣卫将王茹先救上岸,青雪拖着体己被耗尽的宋馨随后游上去。
宋馨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去禀明皇上了,暗暗勾了下青雪的手,随后闭上眼睛昏过去。
青雪当即会意,看着昏迷不醒的宋馨,蓦然惊叫出声,“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不要吓奴婢啊小姐!”
适逢东陵沉正好经过御花园,听见这边的动静,他心猜约莫是后宫这些女人又不安分了,本不想搭理,谁知方走了几步却又听见了青雪的声音。
东陵沉心知宋馨也在此,凤目蓦然一沉,随后大步流星地飞奔荷塘而来。
“让开!”
东陵沉看着挡在面前的宫人,眯起凤目不悦地斥了一声。
宫人们浑身一震,慌不择乱地四下散开。
东陵沉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宋馨,她浑身湿淋淋的,初冬季节,即便有阳光普照,小脸依旧冻得惨白。
看及此,他的心莫名慌了一下,随后一个健步走上前将宋馨抱起来,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直接将她抱到了太医院。
王茹很快也被人送过去了,老皇帝收到消息事,正在御书房跟安离昇下棋,萧瑾言恰好来送糕点,明显的瞧见安离昇听见宋馨落水时,执棋子的手蓦然顿了一下。
萧瑾言凛神,忽而不清不楚地笑道:“宋小姐最近莫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脏东西?前几日被人冤枉入狱,刚出来没几天,又和茹嫔妹妹双双落荷塘里去了。天气这么冷,她瞧着又那般娇弱,万一冻出什么毛病可就不好了。”
老皇帝听罢,思及最近发生在宋馨身上的事似乎着实太多了,年关将至,他不希望在年底生出什么大乱子,故而听见萧瑾言那话时,老眼中不禁闪过一丝不悦。随后又想到宋馨好歹出身书香世家,现在又在宫里出了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群文人只怕又要吵闹不休了。
思及此,老皇帝落了棋子,拂袖起身往外走。
安离昇随后跟上,经过萧瑾言身边时,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狸眸如锋利的刀刃一般,似要将她彻底穿透。
萧瑾言对上他锐利的视线,怔了怔,旋即佯装无恙的笑了。
安离昇淡淡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薄唇一抿,踱步走出了御书房。
宋馨起初只想装晕的,奈何这身子实在太弱,加上在水里泡了太长时间,体己损耗不少,所以当东陵沉赶来之时,她已经受不住身上彻骨的寒冷,歪着头真晕了过去。
太医院里药香缭绕,明明王茹落水的时间比宋馨长,可最先醒过来的人却是王茹。
皇上和安离昇赶到的时候,便看见王茹坐在床上哭哭啼啼的,扬言是宋馨推她落水的。
宋馨躺在内侧一张床上,东陵沉站在床前不远处定定望着她,脸上神色高深莫测。
安离昇瞥了他一眼,旋即敛眉看向宋馨,青雪红着眼站在东陵沉旁边,愤怒地瞪着王茹道:“茹嫔娘娘,我们家小姐宅心仁厚,根本不可能推你,若她真推了你,为何自己也会落水。更何况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您都醒过来了,我家小姐为何还未醒。茹嫔娘娘,您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依奴婢看,分明是你将我家小姐推下水了,如今你却反过来恶人先告状!”
她现在也反应过来宋馨是真晕过去了,不然茹嫔都吵闹成这个样了,小姐不可能还没醒。方才她为小姐把过脉,脉象很虚,回去之后怕是要调养好长时间,否则一定会落下病根的。
王茹流着眼泪抬头,我见犹怜的看着负手站在门口的老皇帝,“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皇上!”
老皇帝对这个茹嫔实在没什么印象,甚至说见都没见过,要不是因为牵扯到臣子之女,他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后宫中还有一个茹嫔。
第514章:各执一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速速跟朕说清楚!”
王茹进宫这么久,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在家里的时候,她就知道当今圣上早已年过六旬,只是她私心想着皇上自小在宫里养尊处优,看上去总不至于太过年迈。
可没想到今日一看,心底便觉更加悲凉,她根本不能想象,自己一生的青春年华都要耗死在一个老头子身上。
“如果你能帮本宫办妥这件事,本宫不但会帮你保守秘密,还会让你离开皇宫,和你喜欢的人过双宿双栖的日子。”
萧瑾言那天说过的话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当时她一心只求自己的秘密不会暴露,如今却想离宫了,她不能把自己的余生白白辜负了。
思及此,她瞥了一眼床上的宋馨,张张嘴刚要开口,东陵沉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父皇,如今宋小姐还没有醒,单凭茹嫔一己之词,只怕有失偏颇,儿臣方才问过荷塘附近的宫人,事发之时只有茹嫔和宋小姐两人站在那里,所以究竟是如何落水的恐怕只有她们两人才清楚。依儿臣之见,一切还是等宋小姐醒过来之后再仔细审问吧。”
茹嫔侧目看东陵沉一眼,心中颇为恼火,然而顾忌到他的身份,又不敢强加反驳,只好不甘心的抿了抿唇。
老皇帝也觉东陵沉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先不说他是主动送宋馨过来的,就单凭他为宋馨说话,便与他素日里凉薄寡淡的性子大相径庭。
不过老皇帝也没细想太多,只当东陵沉是与宋馨相识才会如此。
“那就等宋小姐醒过来再说吧,太医呢,有没有为宋小姐诊过脉?”
东陵沉微微点头,“太医方才来看过了,他说宋小姐在水里待的时间太长,损耗了不少力气,加之又喝了几口水,所以才会晕过去。水吐出来之后,休养片刻便会好了,儿臣估计她应该快醒了吧。”
皇帝了然点头,沉溺着一双老眼坐在椅子上等着。
安离昇站在一旁,低垂着狸目不知在想什么,没过一会儿,萧瑾言也来了,她见宋馨还没有醒,抿抿唇,自然而然地坐到了老皇帝旁边的椅子上。
片刻之后,床上的人轻轻动了下手指,随后如蜜蜂似的低哼一声,青雪耳尖的听见动静,连忙趴在床前叫她。
“小姐,你能不能听见奴婢说话,我是青雪啊小姐……”
宋馨只觉自己的头有千斤重,身子仿佛还浸泡在水中,冷冽的湖水朝她四面八方涌过来,她努力想往上游,可是有一双手却死命拽着她,一只环在她腰间,另一只则掐着她的脖子。
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剧烈地摇着身子想挣开那双手,可是不行,那双手的力气很大,拖着她想往湖底去。
迷蒙之中她睁开眼睛,看见王茹那张神色狰狞的脸浮现在她面前,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
宋馨深吸一气,霍地一下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掌心之中满是冷汗。
“小姐,您终于醒了,奴婢快被您吓死了!”青雪紧紧抱住她喜极而泣。
宋馨抿抿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微微侧目,看到了坐在旁边床上的王茹,心思瞬间清明。
这个女人根本就会游水,可方才在湖里,王茹故意假装自己不会凫水,目的只怕就是要等她力气耗尽之后,活活将她溺死在水中。
只是不知道,在王茹闭眼的一瞬间,有没有看见两个太监想持刀杀死她。
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整件事情的猫腻,真是越来越大了。
王茹被宋馨锐利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怔了怔,她又哭哭啼啼的流出泪来。
“皇上,今日之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皇上,若非臣妾福大命大,此刻怕是早已变成荷塘里的一抹冤魂了。”
老皇帝看她一眼没有说话,拧眉看向宋馨问:“宋小姐,方才茹嫔口口声声说是你将她推入了荷塘中,此事可属实?”
宋馨的秀眉不着痕迹的挑了一下,旋即摇头,“自然不是真的,小女方才在荷塘边上同茹嫔娘娘说话,说着说着,娘娘不知怎么回事,脚底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小女担心她会落进荷塘,便伸手想拉住她,可我没想到茹嫔娘娘会突然发力,竟直接将小女一起拽进了荷塘中。皇上明鉴,小女对茹嫔娘娘,从未有过什么害人之心。”
“你撒谎!”茹嫔失声大叫,指着她对老皇帝说,“皇上,臣妾在宫里行事一向小心,那荷塘的深浅不知,臣妾自是不敢离水边太近。方才臣妾和宋小姐说话的时候,偶尔谈起臣妾表哥的惨状,不免恨从中来,所以和宋小姐争执了几句,没想到宋小姐竟然会狠心地将臣妾推到荷塘中。皇上,您若是不信,臣妾有人可以作证,她们能证明,臣妾是被宋小姐亲手推进荷塘去的!”
老皇帝对茹嫔都没什么印象,更别说她的表哥,故而听到她和宋馨产生争执的起因时,老皇帝蓦然皱了皱眉。
王振瞬间看懂他的心思,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这茹嫔出身王家,是先前被杖毙的锦妃娘娘的表妹。几个月前,其表哥王灿在京都城横行霸道,险些害死刘大人的妹妹,幸好宋尚书及时出手相助才救了刘小姐的命。而那王灿当时被宋尚书打了一顿,之后又被三皇子阉了。”
老皇帝听罢,约莫明白了茹嫔恼怒宋馨的缘由,这怕是为了给自己的表哥出口恶气,所以才会跟宋馨起争执。只是这究竟是怎么落水的,两人又各执一词,眼下也只能听听王茹的人证怎么说了。
“你的人证在哪儿,让他们进来。”
王茹闻言,自以为皇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心底得意地笑了一声,旋即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两个丫鬟,“皇上,她们便是臣妾的人证。”
安离昇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地笑了一声,“只是茹嫔娘娘身边的丫鬟,说到底,她们相当于娘娘的自己人,她们的话,只怕没有什么说服力吧。”
王茹敛眉冷笑,“安丞相的意思是说,我在说谎了?”
第515章:飞天遁地
安离昇神色淡漠地看她一眼,嘴上虽没有说话,但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王茹敛眉瞪安离昇一眼,快被气死了,先前冒出一个二皇子就罢了,如今连一国丞相都帮着宋馨说话。她就不信,宋馨真有那么大面子,竟值得东陵的皇子和丞相都舍身护她。
“皇上!”王茹气得哭出声,霍地下床跪到老皇帝面前,“皇上,臣妾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对您绝无半分欺瞒啊皇上。这件事情,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您若不信,臣妾……臣妾愿意以死铭志!”
言罢,便忽然拔下头上的珠钗,想都不想地往自己心口刺去。
“妹妹万万不可!”
“娘娘!”
萧瑾言和王茹身边的两个宫女齐声大叫,安离昇离王茹比较近,一个健步走上前,拂袖抓住她的手臂将珠钗抢了过来,眼底一片阴鸷。
老皇帝看着眼前的一幕,顿觉头疼不已,同时又讳莫如深地看了看宋馨。他对茹嫔虽没有什么了解,不过一个女子敢以死铭志,足见其诚心,莫非,她真是被宋馨推进荷塘去的?
宋馨一看老皇帝的眼色,便知他开始怀疑自己了,心中喟叹一气,颇有些无奈地望着王茹说:“茹嫔娘娘,小女若真有推您下水之心,便不会伸手去救您,更不会给您将我强行拽进水中的机会。
娘娘也不必急于寻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是在宫里,为了皇家和臣子的颜面着想,小女也绝不会做出伤和气的事。
毕竟您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小女及宋家便成了众矢之的,我便是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要为宋家好好想想的。”
她一字一顿有条不紊地说着,而后抿抿唇,又敛起秀眉继续道:“不过小女却着实有些怀疑,方才娘娘同小女说话的时候,有意遣散了你我身边的下人。荷塘处在御花园边上,那里被几簇冬青树围绕着,按理说不管是小女和娘娘谁推谁下去,都绝不会被人瞧见。不知娘娘身边的婢女,又是如何看到小女推娘娘落水的?”
“我……”王茹一时语塞,回头看了宋馨一眼,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瑾言斜倚在位子上,颇为不悦的瞪了王茹一眼。
而东陵沉早在看见宋馨醒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已完全放松下来,此刻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安离昇狭眸微阖,见宋馨三两句便堵得王茹哑口无言,忽然抿起薄唇讳莫如深的笑了。
老皇帝皱皱眉,瞪着王茹身边的两个丫头和青雪问:“方才茹嫔和宋小姐出事的时候,你们三个在哪里?”
王茹身边那两个丫头被皇帝老眼一扫,吓得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青雪看她们一眼,声色不乱地颔首说道:“回皇上的话,当时在荷塘边上,茹嫔娘娘似有什么话要同我家小姐说,便遣散了自己的宫女。奴婢不放心,想跟着小姐,但茹嫔娘娘没同意,小姐无奈,只好让奴婢在御花园的凉亭里等着。奴婢离开的时候,瞧见茹嫔娘娘身边的婢女都站在假山附近。”
萧瑾言挑挑眉,接着老皇帝的话问:“那你们可曾看清荷塘边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青雪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荷塘在凉亭对面,中间隔着湖水,加上四周都种满了冬青树,故而奴婢根本没看见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王茹见青雪说话如此耿直,暗道宋馨的丫鬟没用,自以为自己抢占了先机,于是扭头暗暗朝那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宫女见状,当即走上前说:“启禀贵妃娘娘,奴婢们瞧见了,确实是宋小姐推娘娘落水的。”
萧瑾言抿抿唇,回眸望向老皇帝,“皇上,您看这……”
老皇帝拧拧眉,还未说话,一旁的东陵沉已抢先开口了。
“荷塘边上那座假山虽然少有人去,可本皇子幼年还待在宫里时,曾在那里面捉过蛐蛐。那假山仅有一个成年男人那般高,即便爬到山顶,也绝不可能看到荷塘边上的情形,更何况你们区区两个小婢女,想来也是绝不敢往那上面爬的。”
“我们、我们当时并未站在假山附近。”其中一个婢女担心事情败露,忽然脱口而出。
东陵沉扬眉,似笑非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们当时在哪儿?”
“我们在清风阁的空中走廊上。”那婢女以为东陵沉信了自己的说辞,想都不想的回道。
清风阁就建在御花园,是整片御花园中最高的殿宇,站在其空中走廊上可以俯瞰小半个皇宫,所有景致都一览无余。
东陵沉闻言,神色莫名地点了下头,“若是在清风阁,确实会看到宋小姐和茹嫔当时在做什么,只是你们要知道,从假山到清风阁,必然会经过御花园的凉亭,想必你们走到那儿的时候,宋小姐的婢女应该都瞧见了吧?”
青雪听罢,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奴婢一直待在凉亭里从未离开过,也从不曾看见她们从凉亭附近经过。”
“你没看见,说明你没留意罢了,我们走到御花园的时候,可是瞧见你背对着我们看荷塘里的游鱼呢!”那婢女底气十足的回呛一声。
青雪皱皱眉,抿起薄唇不再说话。
这种事争执下去根本没意义,她确实没看见她们从御花园经过,而她们却口口声声说她当时在看游鱼,若是没有其他人证,争执下去也不会有个所以然。
东陵沉微微挑眉,看着那婢女又问:“那便当你们去过好了,只是你们既是茹嫔的贴身婢女,不在假山附近等着自己的主子,突然之间绕到清风阁去做什么,难道你们就不担心自己的主子突然发生什么意外吗?
再者,从清风阁的空中走廊到荷塘边上,少说也要走一盏茶的功夫,可是本皇子问了方才去救人的左衣卫,他们说宋小姐和茹嫔娘娘在水中待了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我倒是要问问你们,若没有那等飞天遁地的本事,你们是如何赶在本皇子之前,就从清风阁赶到荷塘边上的?”
“奴婢、奴婢们……”那侍女脸上终于浮起一抹慌乱,她闪着眸子看向王茹,奈何王茹也根本找不到什么说辞。
第516章:拍案而起
东陵沉显然没有放过她们的意思,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随后又问:“你说你们亲眼看见宋小姐推了茹嫔,那宋小姐当时是怎么推的,用的哪只手,她们二人当时各自都是怎么站的,茹嫔娘娘会不会游水?”
那婢女一脸呆懵,犹豫许久才硬着头皮回道:“我家娘娘自小不会凫水,奴婢还记得,当时娘娘是背对宋小姐而站,宋小姐趁娘娘不注意,双手并用在背后狠狠推了娘娘一把……”
萧瑾言听罢,脸色骤然一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
东陵沉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看着那婢女沉声道:“当着皇上的面,你竟然也敢撒谎,茹嫔娘娘,这便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婢女吗?
若她亲眼看见你是背对着宋小姐被推下水的,敢问在这种情况下,宋小姐又怎会被您强行拽进水中?
方才太医来为你们二人诊病的时候,你那婢女以宫中礼教拦着太医不让他为您诊脉,太医无奈,只好让女医徒帮你清出了腹中积水。
本皇子还记得,那女医走的时候,亲口对本皇子说,幸好茹嫔娘娘在水中懂得闭气,否则怕是九死一生了。
但凡学过游水的人都知道,闭气是游水者必须学会的能力,若茹嫔娘娘当真不会凫水,又怎会懂得在水下闭气的道理?”
那婢女被东陵沉毫不留情的揭穿,脸上愈发慌乱,“奴婢……奴婢,娘娘,奴婢……”
老皇帝自小生在宫中,后宫那些阴谋诡计他不是不清楚,只是素来不喜欢搭理。可没想到这些女人平日自己互相算计一把也就算了,这茹嫔今日竟将主意打到了臣子之女身上,若是传扬出去,他在朝中的脸面往哪儿放!
“来人,把茹嫔和她身边这两个婢女重打三十大板,随后幽禁冷宫,不准再出来半步!”
茹嫔闻言,忽然一脸灰败地跌坐在地,她不能去冷宫,若是到了冷宫,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思及此,她霍然抬头看向萧瑾言,方要开口,却被萧瑾言一道凌厉的视线吓得缩了回去。
安离昇没放过两人之间这点微妙的变化,狸目骤然一沉。
王茹知道萧瑾言是不打算救自己了,她若是为了自保,在这时候完全可以将萧瑾言供出来,告诉皇上这一切都是萧瑾言的意思。
可是她不能,她心心念念眷恋着的人还在她手上,若是挑明一切,萧瑾言一定会让人即刻杀死他的。
她觉得自己很无辜,萧瑾言和宋馨有恩怨,凭什么要拉她下水,若不是为了对付宋馨,她根本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境地,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被萧瑾言盯上……
宋馨,都是宋馨害的!
王茹愤愤想着,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宋馨恨声骂道:“是你,你这个害人精,你怎么不去死,你害得我表哥成为废人,害我表姐惨死,如今又害了我一辈子。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宋馨,我告诉你,你会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的!”
言罢,她忽然疯了似的朝宋馨扑过去,安离昇见状,身形恍然晃了一下,方要朝宋馨飞去,东陵沉却一个健步走上前,一脚踢在了王茹肚子上。
萧瑾言看到安离昇目中一闪而逝的担忧,敛敛眉,忽然攥紧了双手。
东陵沉那一脚用的功力不轻,王茹瞬间被他踢飞在地,腹中蓦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身下顿时流出一滩血。
萧瑾言知道那是什么,冷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安离昇神色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超然姿态,而其余人则一脸愕然的看着王茹。
门口的太医即刻跑进来,顾不上什么礼教赶忙为王茹把脉,这一把不要紧,脉象一诊出来,太医先无奈地看了东陵沉一眼,随后望向老皇帝,声音很是严肃。
“启禀皇上,茹嫔娘娘她……滑胎了!”
“什么?!”老皇帝拍案而起,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跪着的太医,厉声问,“你给朕说清楚,她真的滑胎了?”
太医垂着头不敢去看老皇帝,面上满是为难,茹嫔娘娘那一脚是二皇子踢的,这相当于谋害皇室子嗣了,这个罪名,足以让皇上将二皇子贬为庶人。
可茹嫔这么明显的脉象,但凡怀过身孕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根本撒不了谎。
老皇帝见太医沉默,心中早已明了,霍地重重拍了下桌子,指着地上的王茹道:“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砍了!”
他从来就没有碰过她,如今却滑了胎,其中还能说明什么?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偷男人,非但如此,还怀上了那男人的野种。
若不是今天突然发生落水事件,她岂不是要瞒着他把孩子生下来!
宋馨起先还以为皇上要严惩东陵沉,没想到却是杀王茹,面上先是一惊,随后便明白过来了,看着地上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的王茹,她也不知是该厌恶还是该同情。
门外的左衣卫很快跑进来,将王茹和那两个婢女拖了出去。
老皇帝敛眉看了眼坐在床上的宋馨,略微沉吟道:“宋小姐今天受惊了,回去之后多加休养几日,王振,把宫里的千年灵芝给宋小姐送去,让她好好调养身体。”
“臣女谢皇上赏赐!”宋馨颔首跪在床上谢恩。
老皇帝点点头,随后气冲冲地拂袖离开了,俨然被王茹气得不轻。
萧瑾言不清不楚地看宋馨一眼,而后连忙跟了上去。
安离昇目色微动,狭眸之中闪闪烁烁,薄唇一抿,旋即衣玦翩翩地走了。
宋馨眼看整间房内只剩下青雪和东陵沉,秀眉微蹙,随后强撑着身子下床。
“方才,多谢二皇子替小女解围。”
东陵沉抿唇淡笑,“我们是同盟不是吗?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茹嫔害死。”
宋馨微微一笑,旋即又道:“二皇子的恩情,小女记住了,日后有机会,小女一定偿还。时辰不早了,小女不便在此久留,便先行告辞了。”
“我送你回去。”东陵沉温声回道。
第517章:肃然之色
宋馨暗暗皱眉,“不用了,小女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二皇子,皇上的心情看起来不大好,臣女不希望在这时候再生出让皇上不开心的事。想必,您也不希望在皇上面前,太过清楚地暴露出自己的野心吧?所以,宫里宫外,我们暂时还是适当的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东陵沉听罢,果然打消了送她回去的心思,不过还是执意将她送到了宫门口。
宋馨同东陵沉道了别,由青雪扶着走上马车,方掀开车帘,便瞧见了里面端身坐着的安离昇。
宋馨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一下,而后不动声色地走进车厢内,青雪坐在车辕上,吩咐马夫驾车离开。
安离昇蓦然伸手将宋馨抱到自己腿上,握起她一只手又仔细把过脉,随后笑道:“身子太虚,这些日子,又有什么事惹你烦忧了?”
宋馨微微摇头,“除了迎秋的事,别的倒也没什么了,今天会突然晕倒,完全是因为在水里耽搁了太长时间。”
“我倒是不知道,馨儿的心肠竟这般仁厚,总是那么喜欢救人于危难之中。”安离昇敛起狸目含笑打趣。
宋馨知道他是故意揶揄自己,抿抿唇,颇为无奈道:“事发突然,我也没办法,茹嫔故意掉进水中想污蔑我,若是不拉她一把,我就当真百口莫辩了。”
安离昇眼神微闪,“你突然找她,也是为了迎秋的事?”
宋馨轻轻点头,“先前和小歌儿进宫为东陵素复诊时,我曾找萧瑾言帮我调查宫中何人买过紫玉坠,今天她特意邀我进宫,告诉我买过紫玉坠的人只有茹嫔。王茹是王锦的表妹,是被家人强行送进宫里来的,加上之前王灿的事,王茹便觉得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进宫做一个不受宠的嫔妃,在荷塘边上她也承认了,她派人害死迎秋,就是为了报复我。”
“这种说辞,你也相信?”安离昇轻笑。
宋馨瞪他一眼,莫名叹道:“起先我差点就相信了啊,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打消了对王茹的怀疑,你想不想知道,在水里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她挑挑眉,故作神秘。
安离昇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有话就直说,又调皮。”
宋馨不满地嗔视他一眼,随后将那两个蓄意杀死王茹的事跟他说了。
安离昇听罢,周身气息顿时冷了几度,“这种事也算得上有趣?若非有血魔铃,我看你今日也要沉尸湖底了!”
“哪有那么严重啊,他们既然要杀的人是王茹,便一定会放过我,若不这样,又怎能定我的罪呢?”宋馨不以为然道。
安离昇忽而眯起眼睛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有人利用王茹跟你起争执,王茹的任务应该就是污蔑你推她落水,如此好败坏你的名声。
可是她应该想不到,那人还有一个更恶毒的计划,便是将她杀死,然后定下你的罪名。
外人只以为当时水下只有你和王茹两个人,王茹死了,你理所当然地便是凶手。
没有人证物证,再加上当时的环境,这个杀人罪名,你便是不背也一定会背,不过她最意想不到的,应该就是你能轻而易举地杀死那两个太监。”
宋馨单听他这么解释,也能猜出那人是谁了,不过心里却始终想不明白,“我帮过她,她没有害我的动机不是吗?而且当时在水下,她完全可以直接让人同时杀死我和王茹,如此既帮她除去一个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嫔妾,也除掉了我。”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以德报德的,更多的是以怨报德,也许只是不经意之间,你自以为自己认识的人还是以前的样子,其实内里早已变质。她可以让人同时杀掉你和王茹,可这样一来,皇上便会将整件事情彻查到底,什么时候查到她头上,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她没必要做这种引火上身的事。”安离昇淡淡说着。
宋馨听罢,喟然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竟变成了这样……”
安离昇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想起萧瑾言方才的反应,狭长的狸目微微眯起。
宋馨察觉到他在走神,抬起水眸温声问:“你在想什么?”
安离昇目色微敛,“我在想,迎秋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
宋馨愕然一怔,“你是说……”
“你当日将紫玉坠交给她,是为了让她调查紫玉坠的主人,之后她查到王茹头上,偏偏那么巧王茹跟王灿是一家人。再加上今日发生的事,说明萧瑾言想对付你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查查,王茹有没有买过那个紫玉坠。如果不是她的,便说明萧瑾言是拿王茹当了替死鬼。”
宋馨皱皱眉,低声道:“可是,紫玉坠在京都城盛行起来的时候,萧家已经败了,而她也早已离开京都城,所以这紫玉坠一定不是她的。”
“那便说明她还有同伙。”安离昇微微凝神,忽然抱紧了宋馨。
宋馨腰上吃痛,刚想挣脱一下,一抬眸瞧见他脸上的肃然之色,凛凛神又不动了。
“安离昇,你别这么紧张,或许,她并不想杀死我呢!毕竟她没有杀我的动机不是吗?如今她贵为宠妃,我们暂时不能拿她怎么样,更何况,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同伙是谁。容妃那儿也需要人牵制,如果她死了,容妃这个西楚细作便彻底成了后宫霸主,你不能因小失大。”
安离昇低笑,“在我心里,你可一点都不小。”
宋馨握起粉拳捶他胸口,“你又欺负我!”
安离昇任她捶了两下,随后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挑眉,“我又没说错,馨儿本来就不小……”
宋馨红着脸瞪他,扭过头不再搭理他,直到马车行驶到城东大街的一条僻静巷子里,安离昇即将下车,她才不舍的抱了抱他。
“这么舍不得我,不如我明日就去宋家提亲?”安离昇淡哂。
宋馨霍地松开他,“你、你快下车吧,话这么多。”
这个时候成亲,朝中必然要大乱了。
安离昇抿唇轻笑,随后下了马车。
第518章:后继无人
青峰站在那儿等候多时,直到宋馨的马车已看不见影子,安离昇才扭过头,听他交待打探到的消息。
“茹嫔在进宫之前已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两人是青梅竹马,当初王家要送她进宫,茹嫔死活不依,是王家老太太以死相逼,她才答应进宫的。
不过入宫那日,那个男人也同天失踪了。后来,瑾贵妃身边的婢女发现,茹嫔身边有个太监不太对劲,暗中查访之后才发现这人正是茹嫔在民间的情郎。
两人在宫中媾和已久,茹嫔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之后瑾贵妃发现这件事,设计抓了那个男人,以此逼迫茹嫔算计宋小姐。
后来的事,公子都知道了,至于那个男人,在公子离宫之时便被瑾贵妃秘密处死了。”
安离昇静静听着,冷哼一声负手往水榭走,“养虎为患,这个女人,果然非我可用之人,派影卫好好盯着她,她平日里都跟什么人来往,做了什么,事无巨细,让他们一一向你说清楚。”
“是!”青峰颔首应下,顿了一会儿,敛眉又问,“那这些天一直在暗中跟踪公子的人,要不要秘密处理掉?”
安离昇微微摇头,勾唇笑道:“既然他愿意跟便让他跟着吧,解决这一个,往后还会有第二第三个,探听不到想知道的消息,他背后的主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青峰微微敛眉,说:“看来,还是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安离昇闻言,低笑一声,轻轻抿了下薄唇没有说话。
入夜,灯火昏暗的柳家内宅。
赵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屋内时不时传出她的咳嗽声,白嬷嬷端着药缓缓走进来,赵琴看了一眼,有些烦闷的挥挥手,让她暂时先放到一旁。
“是药三分毒,喝再多也治不了我的心病,倒不如不喝。”
白嬷嬷暗暗皱眉,忧声道:“老夫人,这是李大夫给您换的新方子,也许多喝几副便能药到病除了呢!老奴也知道您忧心什么,婵小姐心术不正,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罪有应得。好在紫珠是个能干的丫头,暂时还能帮着打理内宅,您且先安心养病,至于其他事,等病好了再忙也不迟。”
赵琴又是一声重咳,旋即沉声叹道:“紫珠再能干,到底是个下人,还是外姓,婵儿是我柳家自己人,都能监守自盗,你说我能对紫珠放心吗?
这还不是我最忧心的事,你也知道,荫儿如今那副样子,柳家若是到他这一代绝了后,你让我如何面对柳家的列祖列宗。
我如今还吊着一口气活着,只因我不敢去见老爷,他若是看见我将柳家弄成这样,必然会怪罪我,我愧对他啊……”
白嬷嬷闻言,嘴中莫名也是一叹,“紫珠在二少爷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若是早早被二少爷收了做通房,如今只怕连孩子都有了,老夫人也无需再为这些事情烦心了。”
赵琴听她低声说着,眸中霍然一亮,也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急声催促她,“白嬷嬷,快,去书房把老爷给我叫过来。”
白嬷嬷生怕她有个好歹,叮嘱旁边的丫鬟小心伺候着,随后匆匆跑到书房请柳温去后院。
柳温猛一看到白嬷嬷面上的急色,还以为老太太要不行了,连忙放下手上的信件急冲冲地赶回后院。结果一推开门,却看见赵琴好端端的在床上坐着。
“娘,您没事吧?”
赵琴侧头看他,摇头笑道:“你过来,我找你有事。”
柳温能明显察觉出老太太此刻的心情还不错,心里也不禁轻松几分,随后缓缓走上前坐到床边。
“娘要说什么?”
赵琴微微敛眉,顿了顿,低声问:“你觉得紫珠这丫头怎么样?”
柳温不明所以,怔了一下,颔首道:“是个聪明能干的丫头。”
“那……如果你收了她做侧室,你觉得怎么样?”赵琴犹豫着开口。
柳温一震,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娘,紫珠年纪还小,您让儿子收了她做侧室,岂不凭白委屈了人家。”
赵琴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她有什么可委屈的,要不是柳家当年买下她,她和她那一家子穷鬼怕是早饿死在街头了。
这么多年,她在柳家做下人,可我是一点儿都没亏待过她,我请人教她读书认字,还手把手的教她管账。
你去外面问问,谁家下人能有这种机运,如今让她做侧夫人,身份地位更是不知比以前高出多少。这可是真真的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如何算得上委屈。
婵儿死了,我又病得不能下床,这宅子不能没人打理,紫珠再能干,到底是个外姓人,保不准哪天就把咱们家的家产掏空了。
可若是你娶了她,那性质便不一样了。再说了,这丫头年轻,身子骨也不错,好生养,若是跟了你,保不准哪天还能再为柳家怀上一个子嗣,如此我也能安心去地下见你爹了……”
柳温只觉这老太太越说越离谱,皱皱眉,语气有些不赞同,“娘,儿子都六十了,紫珠是年轻,可儿子这样,怎么可能还会有子嗣。”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忘了,咱们柳家的老太爷,到七十岁的时候还娶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妾,没过几个月,那小妾便怀孕了。等明日我让白嬷嬷去李大夫那儿为你买几副养精补气的药,你一连喝上月余,把身子好好养养,到时,我就不信紫珠那肚子会没动静。”赵琴沉声说道。
柳下荫被废了命根子,这不但是赵琴的心病,亦是柳温的心头刺,他在朝中沉浮半辈子,好不容易打下这么大一份家业,总不能后继无人,故而听说自己还有可能重新有子嗣的时候,他自然是心动的。
思及此,柳温看向赵琴,轻轻点了下头,“那这件事就全交给母亲安排吧。”
赵琴见他答应,老眼一眯,大喜过望地笑了笑,整个人的精神也瞬间好了许多。
而屋外,一袭粉衣的紫珠偷偷听到老夫人要让自己嫁给老爷做侧室,整个人瞬间慌了。
若不是方才她眼见老爷急匆匆地往这边走,她误以为老夫人要不行了,此刻怕是还听不到这些话。
第519章:为表忠心
枉她这些日子还费心非力地打理内宅,原来在老夫人心中根本就不曾相信过她!
如今还要让她嫁给柳温当侧室,她虽然是被柳家买回来的,可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当她是可以随意任人宰割的牲口吗?!
紫珠瞠目瞪着面前的房门,旋即凛然转过身走出柳家内宅,她绝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要她嫁给柳温,她宁可去死!
半个时辰后,太子在京都城中置办的私宅内,紫珠红着眼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望着东陵钰。
“太子殿下,求您救救我,如果我嫁给了老爷,世人会如何看待我,紫珠是不可能一辈子在柳家待下去的。太子,念在紫珠也帮您打探到不少消息的份儿上,求您帮帮紫珠吧!”
东陵钰斜倚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紫珠,沉默半晌,忽然挑了下眉,“紫珠,我舅舅虽然不再是丞相,可威严还在,加之他与睿王叔关系要好,朝中还有不少唯他马首是瞻的大臣。
你若嫁给了他,自此以后在柳家便可横着走,便是到了外面,别人也会高看你几分。
如此有何不好,你本来不就想做人上人吗?如今机会来了,你不赶紧抓住,躲什么呢!”
紫珠一听这话,便对东陵钰的态度明了了,泪水还冷冰冰地挂在脸上,她顿了顿,忽然拂袖将眼泪擦去,“太子殿下,当初紫珠答应帮您,只是希望能尽快脱离柳家,如果到头来得到的是这般结果,那太子殿下未免过河拆桥了。”
东陵钰闻言,目色一沉,忽然走上前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看他,“本太子过河拆桥?紫珠,你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丫鬟,你觉得你有资格评议本太子吗?
告诉你,我看得起你才会让你帮我做事,既然站到了我这边,就最好乖乖的,事成之后,本太子自可保你余生荣华富贵。若你胆敢有丁点儿反抗之心,那就别怪本太子不客气!”
紫珠头皮传来阵阵剧痛,她瞠目看着他,眸中忽然生出一丝惧意。
东陵钰对她这种表情很满意,低低笑了两声,随后又道:“紫珠,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不过是伺候老头子而已,我想,比起我舅舅,你总不希望自己去伺候一群臭男人吧?
而且你若是嫁给了我舅舅,日后再想打探什么消息,可就方便多了,本太子最近行事不顺,可不希望你这儿再出什么岔子,明白了吗?”
紫珠听罢,沉默许久才定定点了下头,随后强忍住心中的恐慌,看着东陵钰说:
“太子殿下想要紫珠利用侧夫人的身份,便利查探更多有用的消息,也不是不可以,但紫珠有一个条件,若是太子殿下肯答应,等明日,紫珠一定心甘情愿地嫁给老爷。若是太子殿下拒绝,紫珠大不了便是一死,但太子殿下的损失可就大了。”
东陵钰闻言,倏尔挑眉冷笑,“本太子一向不喜欢别人跟我讨价还价,尤其是女人,但今天可以当做例外,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紫珠心中暗松一气,顿了顿,倏尔直视上东陵钰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事成之后,柳家绝对会将我扫地出门,到时,我要太子殿下纳我入东宫做妾。”
东陵钰像突然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嗤的一声笑出来,“本太子没听错吧?紫珠,你觉得你这样的身份,配得上我吗?”
“阮书瑶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紫珠微微眯起眼睛,“太子殿下肯要她,不就是觉得她有用吗?”
东陵钰微微拧眉,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那你呢,事成之后,对本太子而言,你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觉得我还有什么理由纳你做妾?”
紫珠沉稳地说道,“难道太子殿下就不担心,阮书瑶待在您身边,只是她和卫将军故意演的一场戏吗?
太子与三皇子素来不和,而当初卫将军为了一个阮书瑶,都能毫不犹豫地跟宋馨退亲。
足见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有多深厚,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就分崩离析。或许,他们是故意演了一场戏来迷惑太子殿下也说不定呢!
而他们的目的则是,让阮书瑶在您身边探取到更多有用的情报。
太子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紫珠若是被赶出柳家,此后在京都城怕是再无立足之地。而您将是紫珠唯一的靠山,无论如何,紫珠都一定会站在您这边。
我的忠心,您自不必怀疑,他日我到了东宫,也可以帮您随时监视着阮书瑶,您总不希望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都被阮书瑶给毁了吧?”
东陵钰目色微沉,看着她说:“可是,阮书瑶确实告诉了本太子不少关于卫家的私密,城北最大的一家烟花坊,其实是卫家父子的火药库,这则消息本太子已经验证过了,千真万确。”
“可是太子殿下找到那些火药的下落了吗?”紫珠一下子挑出他话中的利害所在。
东陵钰一怔,顿了顿没有吭声。
紫珠了然地笑了笑,挑眉道:“阮书瑶为表忠心,自然会向太子殿下出卖一些消息,可如若这些消息并不能为太子殿下带来什么好处,太子殿下就要怀疑阮书瑶是否真心想帮衬您了。
先前宋馨涉嫌两桩杀人命案,我听说因为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力谏皇上下令处死宋馨。
而案子告破之后,以宋家为首的文人们在皇上面前狠狠参了太子殿下一笔,依紫珠猜测,当初建议您在朝堂上说话的,就是阮书瑶吧?”
东陵钰蓦然皱眉,“你怎么知道?”
紫珠微微抿唇,忽而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孙如玉被赶出柳家后,柳飞婵便开始管理柳家内宅,老太太不放心她,曾暗中嘱咐我好好辅助她。
数日之前,有人曾在夜里偷偷来柳家找柳飞婵,当时正好被奴婢发现。
那人虽然戴着斗帽,不过从声音上依然可以听出对方是个女子。她告诉柳飞婵,只要柳飞婵顺从她的意思帮她做事,她便劝说太子殿下娶了柳飞婵。
吴氏命案告破之前,那人又来找了柳飞婵一次,她对柳飞婵说,城中发生的命案其实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第520章:自作聪明
眼下安丞相和陈大人很快便会查到真凶,如若柳飞婵向他们交待是太子殿下您吩咐她买凶杀人的,到时,皇上一定会将您贬为庶民。
所以她百般恳求柳飞婵,为了太子殿下的名声着想,望柳飞婵能一力承担所有罪名。”
“柳飞婵同意了?”东陵钰皱眉,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
紫珠耸肩,“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在紫珠看来,柳飞婵死的也着实冤枉,有人打着太子殿下的名号利用她做事,到头来,死的人却是她……
啊,对了,那人还向柳飞婵承诺,即便被安丞相抓起来,太子殿下您也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所以我猜,柳飞婵恐怕到死还念着太子殿下您呢!
至于利用柳飞婵的人是谁,无需紫珠多说,想必您也猜到了吧。”
东陵钰眸中忽然覆上一抹阴鸷之色,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就连周身的气息也骤然冷了几分。
紫珠抬眸看他,心底冷笑一声,随后挑眉道:“阮书瑶做什么事,不一定会跟太子殿下明说,可如若她打着太子殿下的名号在外面生什么乱子,殿下觉得,待事情已经发生时,您还来得及挽回吗?
皇宫和家宅看似一样,却又不一样,宫里的女人明争暗斗,宫外的女人却心狠手辣。
紫珠是被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也许太子殿下身边不乏可用之人,可阮书瑶会用什么手段,紫珠怕是比她们更清楚。
如何,太子殿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是否接纳紫珠?”
东陵钰敛眉看她,沉思一瞬,倏尔点了下头。
“阮书瑶的事,等回去之后,本太子自会好好教训她。但是我有言在先,若是你敢像她一样利用我打什么歪主意,到时候,本太子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紫珠颔首低笑,“太子殿下的话,紫珠定当牢记于心,您放心,此生此世,紫珠绝对不会背叛您。”
东陵钰听罢,冷哼一声,旋即拂袖离开了。
紫珠背对着他行走的身影,静站良久,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夜愈发深沉,半圆黯淡的月亮被一层阴云笼罩住,冷风阵阵,阮书瑶披着一件雪绒貂裘从萧瑾言宫中回来,方走进偏殿,便看见东陵钰阴沉着脸坐在软榻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足见他此刻心情有多差。
“太子殿下。”
阮书瑶屈身行礼,缓缓将貂裘脱了下来。
东陵钰目光阴鸷,沉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只是晚膳吃的有些多,所以去御花园走了几步消消食。”阮书瑶垂着头向他走过来。
东陵钰一看见她来回闪烁的目光便知她在说谎,再一联想到紫珠方才说过的那些话,他忽然重重拍了下软榻上的小方桌,霍地走上前用力掐住阮书瑶的脖子。
“阮书瑶,本太子是不是太给你脸了?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傻子是不是?在我这棵大树底下乘凉,还习惯吗?”
阮书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从脖子上传来的力道让她后背蓦然生出一股凉意,东陵钰的眼神告诉她,他真的会掐死她。
“太子、太子殿下……”
阮书瑶痛苦地皱眉,拼尽全身力气去捶东陵钰的手,嘴中不停呼喊着。
东陵钰不为所动,片刻之后,阮书瑶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他才冷哼一声,忽然松了手劲将她扔在地上。
“说,婵儿死前,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阮书瑶趴在地上止不住咳嗽,听见东陵钰的话,身子止不住一颤,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没、没说什么。”
东陵钰霍地走上前又狠狠踢了她一脚,“有些事,本太子不明说,只是要等你亲口交待,明白吗?
不要以为你能藏得住秘密,本太子不问,不代表我毫不知情。现在我给你机会让你把一切都交待清楚,如果你还想对我有所隐瞒,本太子就要你下地狱给柳飞婵做伴!”
阮书瑶第一次看见如此残酷无情的东陵钰,双肩一抖,旋即跪在他面前哭诉道:
“太子殿下,我做这么多,通通都是为了您着想啊!我知道你不喜欢柳飞婵,刚好我又一心想找宋馨报仇,便打算利用柳飞婵对付宋馨。
我怕柳飞婵不答应,所以故意哄骗她是您对宋家有所不满,故而想先除掉宋馨,然后再一举灭了宋家,没想到柳飞婵果然上当了。”
“打着我的名号蛊惑柳飞婵,你胆子倒是不小。”东陵钰眯眼冷哼。
阮书瑶讪讪点头,“您素来就不喜欢她,虽然她后来开始管理柳家内宅,可到底上不得台面。
我还在卫家的时候便与她有所来往,那时候她就告诉我,终有一天她一定不惜任何手段当上您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且好好想想,如果柳飞婵还活着,她若是看到您哪天娶了别的女人做正妃,会疯狂成何等样子,所以我便想利用她去对付宋馨。
如果事情办成了,死的人便是宋馨,到时宋家必然元气大伤,对您来说自是喜事一桩。如果事情不成,我再劝说柳飞婵承担所有罪名,如此还能帮太子殿下除去一个麻烦。
故而这件事不管是何种结果,对您来说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太子殿下,华儿真的是一心一意为了您着想啊!”
东陵钰转身坐回软榻上,冷眼瞥她,“知道我当初为何将你纳入东宫吗?”
阮书瑶定定点头,“因为华儿说过,我知晓卫家的许多秘密,可以帮太子殿下拿到卫卿手上的兵权。”
“你错了,本太子娶你,不单单是为了这一个原因。”
东陵钰微微拧眉,声音冷凝,“当初你被凌霜赶出卫家,你心里不服气,一心想为自己报仇,所以你利用婵儿的关系找上我。
从那个时候,你跟本太子便是不对等的,主导权永远掌握在我手中,我想要你做什么抑或不喜欢你做什么,从今往后,你都给我牢牢记住了。
本太子一向不喜欢不乖顺的女人,尤其是你这种自作聪明,却往往抱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女人。婵儿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否则,我让你怎么进宫的,就怎么滚出去。”
阮书瑶心尖一震,看着他连连点头道:“是,华儿记住了。”
第521章:宁死不依
东陵钰对她此刻的态度还算满意,冷冷瞥她一眼,便起身款款走了出去。
待偏殿的门一合上,阮书瑶霍然跌坐在地上,掌心之中攥出一层冷汗,脖子上一片乌青,喉咙口还火辣辣地疼。
采荷走过来要搀她起身,阮书瑶却抖一激灵,忽然用力将采荷推到地上:
“是你,是你向太子殿下告状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从我住进偏殿的第一天起,你对我就没过什么好脸色。
先前因为在御花园撞见凌霜和其他嫔妃的事,你偷偷向太子殿下告密。这次又故计重施,说,你究竟有何目的,到底为何要害我!”
采荷只觉得阮书瑶疯狂地有些无理取闹,阮书瑶还未进宫的时候,她已在东宫伺候太子殿下整整五年,从一个扫地丫头到在太子跟前侍奉的一等宫女,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可想而知。
可阮书瑶一来,太子殿下就要她去伺候她,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哪轮得上她侍奉!
更何况阮书瑶在进宫之前还是卫将军的贴身婢女,试问这种结果让她怎能接受,所以她对阮书瑶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当初在御花园遇到凌霜郡主她们,采荷也是明知道阮书瑶根本应付不来,所以才匆匆去禀明了太子殿下。若非太子及时赶到,阮书瑶怕是要将太子殿下的脸面全丢尽了。
如今柳飞婵出事死了,太子殿下来找麻烦,阮书瑶却执意认为是她告得密!
呵,当她采荷是什么人,真瞧得上阮书瑶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采荷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旋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华夫人,采荷是太子殿下的婢女,凡事自然要多多为太子殿下着想,平日您做什么,采荷也从来没有干预过。但烦请您不要把什么脏水都往采荷身上泼,您不要面子,采荷还要脸呢!”
她凉声说完,便转过身信步走了出去。
阮书瑶听着那些话,气得随手抱起一个花瓶朝门口扔去。
一个下贱的宫女也敢在她面前冷嘲热讽,等着瞧,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将自己所受过的委屈都还回去的!
翌日一早,紫珠方起来,便被白嬷嬷叫去了后院。她目色一顿,心知是老夫人要跟她说嫁给老爷做侧室的事,饶是早已做好心里准备,此刻还是不免有些慌乱害怕。
赵琴靠坐在床上,精神比起前几日已好上很多,约莫要不了多久便可下床走路了。
紫珠抬头看她一眼,行了礼,随后神色恭谨地站在床前。
打理了几天宅子,紫珠周身的气度都不一样了,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丝精明,赵琴暗暗点头,对她越来越满意。
“紫珠,你来柳家多少年了?”
“回老夫人的话,紫珠是五岁那年来的柳家,距今已整整十年有余。”紫珠颔首回道。
赵琴挑了挑眉,抿唇又问:“那这些年,柳家上下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紫珠听罢,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老夫人当初大发善心买下紫珠,这些年来又找人教紫珠读书认字,若不是您,紫珠及自己的家人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老夫人的恩情,紫珠没齿难忘,此生便是当牛做马,紫珠也一定好好报答老夫人!”
她把“报答”二字咬的极重,看似真心实意,实则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赵琴。
赵琴没听出她语气中隐藏的怒火,老眼一闪,很是和善的笑了笑:
“当初我买下你,便是看你乖巧又懂事,如今柳家是个什么境遇你也看到了。我老了,荫儿他又……
紫珠啊,眼下这内宅里唯一能靠得住的人也只有你了。只是你也知道,在这内宅中,你终究是个下人,底下不服气你的丫头必然不在少数。
你想报恩,我心中自是欣慰的,不过当牛做马就未免严重了,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总算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我打算让你嫁给老爷做侧室,往后你便是柳家的侧夫人,可光明正大的打理整座宅子,谅底下那些人也绝不敢在背后非议你,你意下如何?”
紫珠听罢,心中忍不住冷笑,昨天夜里赵琴明明都跟柳温定下了这事,如今又假装和善地来问她的意见。
如果她说不愿意,难道这侧夫人就不用当了吗?
惺惺作态!
她暗暗腹诽,沉默许久,才轻轻点了下头,“奴婢从进入柳家的第一天起,便是柳家的人了,如今柳家正值困难之际,紫珠身为柳家的一份子,自当尽心竭力地帮柳家度过难关。”
赵琴听罢,便知她这是答应了,颇为高兴地点了点头,“紫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识大体的姑娘。”
紫珠微微抿唇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上却没说话。
待她从赵琴院子里离开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柳温将娶侧室的事全权交给赵琴处理。
赵琴又同紫珠商议了半日,最终商定喜宴在三天后举行,因为是娶侧夫人,加之紫珠原本的下人身份,故而赵琴也没打算把喜宴办得太隆重。只是给一些还与柳温有来往的大臣们发了喜帖,不过未及半日,全城百姓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宋馨站在则灵居的柜台后面对账,听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们,无一不在取笑紫珠飞上枝头做凤凰,秀眉微微一敛,旋即又事不关己的看起账本来。
迎夏好不容易抽出空子歇息,她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满满一大口,旋即走到柜台前,看着宋馨说:
“小姐,您说这世事是不是挺奇妙的,当初紫珠在城东菜市口被柳丞相那般欺负,奴婢还以为她一定会被柳家扫地出门。没想到时隔几月,她却要做柳家的侧夫人了。
真不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就不怨恨柳丞相吗?反正这种事若是换作奴婢,奴婢一定是宁死不依的。”
“这么有骨气?”宋馨含笑打趣她。
迎夏抬起下巴挑眉,“那是自然,不说别的,单单柳丞相的年纪摆在那儿,迎夏也绝对不愿意嫁。”
宋馨闻言,目色忽然黯淡几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当身不由己的时候,便容不得你愿不愿意了……”
第522章:懵然不知
迎夏听罢,先是一怔,旋即抿紧唇瓣不说话了,显然是明白了她的话。
宋馨眼带笑意,过了一会儿,忽然放下笔看着迎夏说:“这几日你和迎春都忙,什么时候得了空子,回府上多和迎冬说说话。你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对她的了解自然要比我多一些。”
迎夏闻言有些不解,“小姐,迎冬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馨微微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她每日都闷闷不乐的,又时常去枯骨岭祭拜迎秋,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她当真会出事。”
迎夏听罢,颔首道:“知道了小姐,奴婢会和迎春姐姐多多劝劝她的。”
宋馨轻轻点头,随后拿起算盘继续算账。
彼时的枯骨岭,迎秋墓碑前,迎冬跪在地上一张又一张地往火堆里扔冥币。身后渐渐传来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眉心微动,随后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向来人。
阮书瑶脖子上的乌青还没有消去,所以今日特地在面上戴了一条手帕,不过声音听起来,显然比昨日还沙哑。
“宋馨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迎冬凝神摇头,脸上神色淡淡的。
阮书瑶却以为她是对宋馨心慈手软,所以才监视不利的,毕竟两人之间还有多年的主仆之情。
“迎冬,你好好想想,如今杀死迎秋的凶手柳飞婵虽然已经死了,可她是真正的凶手吗?如果不是因为宋馨风头太盛,对柳家咄咄逼人,柳飞婵又岂会因为想教训她,而故意害死迎秋?说到底,这一切事情的源头还在于宋馨。不把她除去,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像迎秋一样死于非命?”
迎冬皱皱眉,敛容看向她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并没有心软,而是在找机会罢了。自打她从宫里回来之后,每日不是去忘忧堂便是去则灵居,好像永远都很忙碌的样子。根本没有闲情做其他的事,如此你让我怎么去抓她的把柄。”
先前宋馨和茹嫔在御花园双双落水,导致茹嫔腹中怀上假龙种的事情败露,皇上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曾刻意交待不许将此事说出去。所以迎冬至今还不知道,宋馨曾拿着那串紫玉坠直接查到了宫里。
阮书瑶看着她的样子微微一笑,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瓶子,“若想杀了她,何需用那么麻烦的法子,她心思缜密,行事又小心,怕是不见得能太顺利的抓到她的把柄。所以,有些时候,我们就应该用一些极端的手段除掉她。”
迎冬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上次吴氏被毒杀所用的毒,阮书瑶给的就是这个瓶子,里面装着“半时倒”。
“你想让我直接下毒?”她的语气有些吃惊。
阮阮书瑶含笑挑眉,“先前我还想着让她死得明白一些,所以才用了栽赃嫁祸的法子。无奈宋馨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在形势对她那般不利的情况下,都能让她死里逃生。如今再等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迎冬,你一定也不希望迎秋一直死不瞑目吧?”
迎冬起初还有些犹豫,然而阮书瑶一提到迎秋的时候,她心里那点儿犹豫便全被恨意代替了。
她不怕杀人,迎秋死了,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也没了。
人在万念俱灰之时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杀人又算得上什么,大不了,待杀死宋馨之后,她再服毒自杀。
她暗暗想着,旋即伸手接过了那蓝色的药瓶。
阮书瑶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满意一笑,“迎冬,迎秋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是她的福气。”
迎冬淡淡抿了下薄唇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同阮书瑶告别离开了。
回府路上,她一直在想该把毒下到哪里,如果只是宋馨死了,大少爷首先怀疑的一定是她身边人,到时难免会查到她头上。
可如若带着旁人一起毒死了,那她和那等心狠手辣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毕竟旁人是无辜的……
“迎冬?”
身后蓦地传来一记声音,迎冬瞬间回神,连忙将药瓶掩进袖中,回头一看,却是霍九儿。
“老远就在街上看见你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答应,在想什么呢?”霍九儿疑惑问她。
迎冬连连摇头,看着她说:“在想一点小事罢了,不过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忘忧堂吗,怎么回来了?”
“哦,方才给病人抓药的时候,突然发现少了一味药材,卖药草的药商住在城南,跑去他那儿买有些麻烦,更何况他的价格也贵。前些日子我见你在整理迎秋留下来的药草里面正好有这一味药,所以想回来取一些暂时应急。”霍九儿淡淡开口。
迎冬听罢,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那些药草是迎秋生前精心晒养的,如今凭什么拿出去应急。有我在,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动它们,她已经死了,劳烦你们让她在地下也安宁一些。”
霍九儿蓦然怔住,被她这些话说的有些懵然不知所以,“迎冬,那些药毕竟是用来救人的,迎秋她……”
“总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再想别的办法吧。”迎冬沉着目色冷冷开口,旋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西苑走。
霍九儿待在原地怔怔望着她的背影,沉默许久,无奈又不解的轻轻摇了下头。
既然迎冬这儿行不通,看来就只能去找小姐了。
她折身赶往则灵居,只说了药材缺失的事,至于她和迎冬之间的那点儿不愉快则只字未提。
宋馨大概算算日子,距离上次在王修正那儿买药,已经又过去几天。
若想钓到鱼,总要多放几次线,多花点儿银子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鱼钓得有价值。
她暗暗想着,旋即从则灵居的账本上划出一笔银子,吩咐霍九儿回忘忧堂继续做事,随后带着青雪又去了良草堂。
不过这次再去的时候倒没有遇见王修正,只有一个年轻管事在,看上去倒是没有王修正那般精明。
趁伙计去拿药,宋馨趁机跟管事套近乎。
第523章:死于非命
“你家这药材闻着都比我以前买的那些气正,不知是从何处弄来的?”
管事的一听,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宋小姐虽说也是做大买卖的,不过在这经药一事上可就孤陋寡闻了。化叶山附近有一座药山,我家掌柜的早些年将其买下来给山下的村民种植药草。这些药呢都是治病救人的,所以我家掌柜的丝毫不敢含糊,隔三差五就去看看,这不,今儿个又去了。”
宋馨心念一动,目色微微一闪,转眸又问:“你家掌柜的少说也在这城里卖了十年的原生药材,那药山既是早早买下的,如今用了这么多年,土质岂不早已不如当年,何以这药草还长得这般好呢?”
管事笑嘻嘻地说道,“说起这个,还多亏了那些药农们,我家掌柜的是生意人,哪懂得农作收成的问题。
可是这些药农有经验啊,哪一块儿地上该种哪种药,如何耕种,何时浇水何时施肥,收成后再怎么把土地翻新,他们的门道可是多着呢!所以我家卖的药材自然是最好的。
掌柜的心里有自己的一本经,知道良草堂离不开这些药农,每逢去药山的时候就让我准备些银子分给那些药农们。
他们高兴了,就会更加尽责地为我们掌柜的办事,别处药农的药草跟我们良草堂没法儿比,为了维持生计,也只好把药草拿到我们这里贱卖。”
宋馨微微抿唇跟着笑了一声,眸底却倏尔闪过一抹幽光。
拿上药草回去的时候,青雪见宋馨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小姐在想什么?”
宋馨微微敛眉看她一眼,沉声道:“我在想,这座药山上,种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药草?”
青雪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宋馨眉角一勾,看着她说:“方才那管事的说王修正早就买下了那座药山,而这些年,药农们尽心尽力地帮他种植药草,只因王修正时常拿银子去贴补他们的家用。
按理说,都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王修正与那些药农应该已经形成了彼此依赖的关系才对,从他刻意提高药草价格来看,王修正应该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且颇懂得笼络人心。
可是那管事的又说他隔三差五便会去药山一次,而且每次还都是带着银子去的,这岂不和他唯利是图的个性自相矛盾了?
如果换作是我,在明知道那些药农已经离不开良草堂的情况下,哪怕我每月只给他们种植药草的月银,他们也会心甘情愿地继续为我办事。
王修正又不是银子多得没地方花,你觉得他会是那种大发善心的良善之人吗?”
青雪听罢,敛容道:“如果他真是什么好人,便不会逼得其他药农无路可走了。小姐如此一分析,那药山着实有些问题,要不要奴婢找影一他们去药山查探一下?”
宋馨想了想,点头道:“也行,不管那药山实情如何,先探下王修正的底,日后我们也好跟他谈生意。”
青雪颔首一应,旋即让马夫停车,独自下车赶往宋家祖山去了。
宋馨将药草送回忘忧堂,又在那儿待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
方回到西苑,迎冬端了一杯热茶从膳房走出来,脚步走地很稳,一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
“小姐,天气越来越冷了,您刚从外面回来,先喝杯参茶去去寒吧。”
宋馨一心想着药山的事,没有注意到迎冬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伸手接过茶。
刚想抿唇喝一口,热气瞬间灌入鼻尖,她皱皱眉,又将茶杯放下了。
“小姐,可是这茶不合您的口味?要不要奴婢再去换一杯?”迎冬双手颤抖,她极力掩饰住面上的慌乱。
宋馨摇头,微微笑道:“太烫了,这茶八成是你刚用滚烫的热水沏出来的,我等一会儿再喝。”
迎冬心头暗松一气,凛神道:“奴婢下次会记住提前把茶放凉一些的。”
宋馨淡淡一笑,抿了抿唇却没说什么。
迎冬见她暂时没有吩咐,便转身退下了,而宋馨却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迎冬从小到大都跟在她身边,对她的生活习惯自是万般熟念的,何以今日却泡了一杯这么烫的茶给她?
不待她细想,墨璟千忽然从外面飞进来,一入门便带起一阵凉风。
他抖抖肩膀,皱眉道:“你这屋子里也该放个暖炉了。”
“我原想着过几日再让人弄,哪曾想一到晚上竟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墨璟千瞥她一眼,说:“还不是为了那药山的事,影一他们跑了一趟,结果发现药山附近隐匿着很多隐卫。他们不敢冒然攻进去,便在山下等了一会儿,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宋馨听罢,沉吟道:“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而已,也值得派那么多隐卫守着?看来这座山果然有问题,若想查探究竟,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墨璟千微微凛眉,他一向不怎么喜欢动脑子,索性把问题丢给了宋馨,敛眸瞧见她手边放着一杯参茶,蓦然走上前将其端了起来。
“茶还是烫的,正好暖暖身子,你喝吗?若是不喝我就喝了。”
宋馨挑眉嗔笑,“这是女子喝的茶,你一个大男人喝得习惯吗?”
“习不习惯,尝尝不就知道了。”墨璟千勾唇,言罢便端起茶杯往嘴边送。
结果唇瓣刚碰到杯沿,门口却“砰”地传来一声响,墨璟千一惊,连忙扭头看去,原来是迎冬摔碎了盘子。
“你这小丫头,怎么走个路也走不稳的,没事儿吧?”墨璟千放下茶杯走上前扶她。
迎冬脚崴了,脚踝处红了一大片,整个人扶着门框动都不能动。
墨璟千弯下身查看她的伤势,旋即皱皱眉,沉声道:“脱臼了,幸好没伤及要害,否则你这辈子只能瘸着走了,忍一忍,我先帮你复位。”
“复、复位?!”迎冬面上一惊,眸底满是恐慌。
墨璟千笑着打趣,“不抓紧复位,难不成你真想变成小瘸子?放心吧,一眨眼的功夫就接好了,不疼的。”
迎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信他,迎秋惨死之后,她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失去了信任。
当初若不是她们坚信小姐心地善良绝无害人之心,迎秋又岂会死于非命,所以她现在不敢再轻易地相信任何人了。
第524章:人间烟火
但墨璟千温声软语的,语气中还透着一抹关心,他们平日里并无什么来往,若不是小姐的关系,她只怕根本就没有机会认识他。
而现在,他丝毫不嫌弃自己的丫鬟身份,主动查看她的伤势,还要帮她接骨复位,这让迎冬连日来覆满阴霾的心中突然多了一抹温情。
墨璟千倒是没想那么多,迎冬是宋馨的丫鬟,他小时候练武,有个跌打损伤都是常有的事。宋馨又不会复位,这种事就自然只能由他代劳了。
“需不需要我帮忙?”宋馨走上前细声询问。
墨璟千回道:“拿条热手帕过来,待会儿需要热敷。”
宋馨本来想去膳房找热水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桌子上的茶,干脆直接掏出自己的手帕直接浸泡在茶水之中。
另一厢,墨璟千已经脱了迎冬的鞋,开始准备帮她复位了。
“忍一忍,只是疼一下就过去了。”
迎冬正色点头,声音却极低柔,“没关系,墨公子,我不怕的……”
墨璟千赞赏地看她一眼,随后一手握在她脚踝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脚,两手同时用力。
只听一声脆响,宋馨还没有转身,迎冬便咬着牙沉沉哼了一声,两眼一黑,险些直接疼晕过去。
宋馨连忙将热手帕递给墨璟千,敷了一会儿,迎冬才渐渐从疼痛中回过神。
夏陵游从院子里走进来,见三人都挡在门口,嘴上忍不住嗤笑,“哟,这是怎么了?”
宋馨抬眸瞥他一眼,说:“迎冬不小心崴了脚,璟千在帮她接骨。”
夏陵游垂眸一看,嘴里又是一笑,“墨墨,在我们西楚有一种风俗,一个男人若是看到了女子的脚,可是要娶她回家的。”
迎冬听见这话,指尖莫名一颤。
墨璟千却不动声色道:“可惜,在东陵并没有这样的风俗。”
话里行间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迎冬暗暗抿唇,眼睫一瞬间垂了下去,“墨公子,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用抓着我了,我自己来便好。”
墨璟千以为迎冬是听见夏陵游那番话,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缓缓放下了她的脚。
迎冬扶着门框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随后向宋馨行礼,“小姐,奴婢先回房上些药,这里……”
“你伤在脚踝,回房好好歇着吧,我会另外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的。”宋馨温声打断她。
迎冬微微一怔,语中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奴婢谢小姐体恤。”
言罢,便转身一步一顿地回到自己房间。
夏陵游扭头看墨璟千,忍不住啧啧出声,“你这个人啊,还真是无趣。”
墨璟千凛凛神从地上站起来,转身走到一旁坐下,并没有搭理他。
宋馨微微一笑,忍不住问夏陵游,“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跟你一起吃晚膳啊。”夏陵游挑眉。
宋馨转眸往地上看了一眼,“那还真是不巧,刚刚迎冬一摔倒,晚膳没了。”
夏陵游闻言,面上倒是没有半分失望的情绪,“这样啊,既然晚膳没了,不如一起去醉仙居吧!反正你也没吃,我听说醉仙居的菜乃东陵一绝,来这儿这么久,还从来没去尝过呢。”
宋馨微微撇嘴,“你其实根本就是想去醉仙居吃饭吧?”
哪是故意来陪她一起用晚膳的,她敢断定,就算迎秋没把那两盘菜打翻,他也一定有法子拉她去醉仙居。
夏陵游挑眉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馨无奈摇头,转身问墨璟千,“你用过晚膳了吗?”
墨璟千的头轻轻摇了两下。
宋馨叹气,只好带上两人一起去了醉仙居。
夜晚的醉仙居依旧是门庭若市,大堂内坐了不少人,楼上雅室也是座无虚席,掌柜的一时腾不出多余的房间,站在宋馨面前连声道歉。
夏陵游见靠窗的一桌客人要走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到窗前坐下,“要什么雅室啊,楼下才是人间烟火。”
宋馨无奈一笑,只好安稳在这儿坐着。
夏陵游点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墨璟千不忌口,只要了两壶酒。
旁边几桌做的都是京都城的百姓,在他们后面一桌上则坐着几个年轻男子,他们统一穿着青色长袍,手边还放着一把剑,看起来像武林人士。
墨璟千淡淡瞥了一眼,随后垂眸喝酒。
小二刚端上来一盘酱肘子,隔壁桌的几个宾客却忽然神秘兮兮地说起一件事。
“哎,听说了吗?蓝家家主快不行了。”
“蓝家?你指的不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十大世家之首的蓝家吧?”
“除了它,还能有谁啊,听说前些日子蓝家堡突然遭到一群杀手围攻,虽然蓝家家主带着人把那些杀手全部伏诛,不过蓝家堡却受到重创。就连蓝家家主也身受重伤,只怕要不了多久就……”
“我猜这事儿一定是冷家干的,当年蓝家与冷家结为儿女亲家,结果大婚前夜,蓝家小姐却突然失踪。冷家以为蓝小姐是不愿意出嫁才会悔婚,在江湖上丢了好大脸,自此这两家便决裂了。这几年蓝家家主的身体越来越差,而冷家少主冷寒风的名号却在江湖上越来越响,甚至有意让冷家取代蓝家成为十大世家之首,如今就等蓝家家主咽气了。”
“切,蓝家统领十大世家这么多年,岂是他冷家轻而易举就能取代的,我听说蓝小姐当年逃婚是因为早有喜欢的人了。两人私奔之后还生下一个孩子,如今蓝家正在四处寻找那孩子的下落呢,如果蓝冷两家真对峙起来,到时候可有的好戏看喽!”
……
宋馨静静听着那几个人的谈话,旋即担忧地看了夏陵游一眼。
“看我做什么,吃饭啊!”夏陵游嗤笑,随后咬着筷子问墨璟千,“墨墨,这个冷寒风很厉害吗?”
墨璟千淡淡“嗯”了一声,“如果蓝姨当年不逃婚的话,他就是你爹了。”
“咳咳!”
宋馨刚喝了一口茶,蓦然听见墨璟千的话,一口水忍不住全喷了出来,“蓝姨?”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墨璟千。
夏陵游很是同情地瞥她一眼,“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吧?”
宋馨伸出食指指向墨璟千,“他什么身份?”
夏陵游撇嘴,“十大世家之一的墨家二少爷好吗?”
宋馨:……
所以墨璟千到底是哪里想不开,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居然来给她当护卫。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抬眸问夏陵游。
第525章:泪流满面
在这一点上她觉得很受伤,凭什么夏陵游都知道墨璟千的来路,她却到现在才知道,那安离昇呢,他知道吗?
夏陵游挑挑眉,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了。”
宋馨撇撇嘴,已经不想跟他们说话了。
而这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自觉,依旧在各说各话。
夏陵游喝了杯酒,低声问墨璟千,“以我现在的功力,你觉得有可能打赢冷寒风吗?”
墨璟千摇头,“蓝家之所以能成为十大世家之首,靠的就是那套七星拳,但后世历代家主却忘本弃宗,固执己见地要改进七星拳。
传承到现在,七星拳早已变得不伦不类,而冷寒风这些年一直在修习各家武功,别说你,便是我同他比,只怕也仅有三分胜算。”
夏陵游咬着筷子皱眉,“师父果然没说错,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厉害,看来蓝家这次当真凶多吉少了。”
墨璟千淡淡开口说道,“怎么,你打算回去?别怪我没提醒你,是蓝老爷子当年执意不肯带你回去的,如若不是这样,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如今他们四处派人寻你,未免有些过分了,而且听我爹说,蓝姨与冷寒风是青梅竹马,当年蓝姨逃婚对冷寒风的打击很大。
如果你突然现身,他一定会想起蓝姨当年对他的背叛,我保证,到时候他绝对会杀了你。”
夏陵游一听,面上果然生出一丝退却之意,“这样啊,那我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宋馨对他挺无语的,但是又理解他,毕竟当年确实是蓝家先不要夏陵游的。如今出了事,又想让他这个唯一的血脉回去主持大局,未免太失大家风范。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夏陵游身上又流着蓝家的血,眼下蓝家有难,他总不能完全坐视不理。
夏陵游平日里看起来虽没心没肺,但她觉得,这不过是他一直以来的伪装罢了,自小就缺失真情的人,往往是最重情分的。
三人吃完饭已是酉时,宋馨起身去付账的时候,后桌的几位青衣男子正巧也要结账。
其中一人猝不及防地撞了宋馨一下,夏陵游连忙起身扶住她,瞥眸与那人对视一眼,还未说话,那人便扭头离开了。
东陵朝臣与江湖人士历来井水不犯河水,朝堂有朝堂的律法,但江湖亦有江湖的规矩,只要他们没有触碰到律法,皇上自然愿意容忍他们。
宋馨不清楚他们的来路,所以不想跟他们起冲突,加之那人着实是不小心撞她的,犯不着斤斤计较。
墨璟千在醉仙居门口便与他们道别回宋家祖山了,回府路上,夏陵游出奇的沉默,整个人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宋馨侧目看他一眼,拧眉问:“还在想蓝家的事?”
夏陵游回神,微微摇头,“没有……”
宋馨心知他是在说谎,抿抿唇,并没有继续追问。
过了一会儿,夏陵游却主动开口了:
“其实当年,我娘被夏朝晖带回西楚时,她已经不记得世事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夏朝晖为了让她留在丞相府,编造了一个华丽的谎言欺骗她。
我娘就真的以为她是夏朝晖的侍妾,可是在丞相府中,她没有一天过得是开心的,直到我出世……
当然,两个东陵人生活在西楚的土地上,是绝对不会好过的。起初下人们对我们还算毕恭毕敬,但同时也是冷漠的。我就像生活在一个冰冷的世界里,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娘和她的笑容。
夏朝晖迷恋女色,更何况是一名东陵女子导致后宅冷落,惹得好多人心里很不舒服。丞相夫人遣人悄悄在我们的食物中下毒,那是一种吃了不会马上死,却会让人慢慢中毒而亡的毒药……
没过多久,夏朝晖奉命出使东陵,夫人也等不及了,就派侍卫来杀我们,结果那侍卫见到我娘后突起色心,他……他欺负了我娘!
最后,他下不了毒手,就把我和我娘偷偷带出丞相府,任由我们在西楚的土地上自生自灭。我还记得,那一夜,天空中有很多流星飞过。我年纪小,吃的东西不多,所以中毒不深,可是娘她就……
西楚对东陵人不善,娘为了照顾我,被迫去做工,没过多久,她的身体就变得越来越虚弱……
再后来,夏朝晖回到西楚发现我们不见了,就四处派人把我们找回去。但那时候的娘早已不是他初遇时的女子,没过几天,夏朝晖就厌弃可她,下人对我们则越来越冷漠。
一个月后,师父找到我们,他要带我和我娘回东陵,希望蓝家能解了我们身上的毒。可是蓝家家主却说娘不守贞洁,视我娘为蓝家地耻辱,根本就不想认我们……
没过多久,娘便去世了,师父不忍我一人在世上受苦,便偷偷留在西楚暗中教我习武。”
宋馨之前关于夏陵游的了解,都是从安离昇那儿听说的,这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
单单只是作为一个旁听者,都不禁让她泪流满面,更何谈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夏陵游。
夏陵游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紧握成拳,“我恨夏朝晖毁了我和我娘的一生,更恨蓝家当年的见死不救,门风……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他们连自己亲生女儿的生死都不顾?如果我娘身上的毒能及时解去,现在她一定还好好活着。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夏朝晖,所有这一切苦难的遭遇通通都不会发生,我恨他们每一个人!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要如此践踏我娘……”
宋馨默叹一气,拧着秀眉缓缓握住他的手:
“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可以讲道理的,有人被自己最信任之友背叛,最终举家尽灭只剩他一人在这世上孤独的活着。亦有人被自己的丈夫算计,逃亡路上害得全家死于非命……
我听过许许多多让人眼泪沾襟的故事,每一件都远超常人所能想象的十分之一苦,他们就好像被四面八方的铁链捆绑着,稍微一动便会破皮流血。
可是那又怎样,既然恨了,那便想方设法地把自己曾经所受过的委屈都还回去。因为我们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心中所惦念之人。”
第526章:出声调侃
夏陵游定定望着她,眸中光芒闪烁,倏尔落下一滴泪。
半个时辰后,两人回到宋家,方走进西苑,宋馨便瞧见自己的房间内站着一个人,高大的身影被烛光投在窗户上。她柔目看了一眼,脚步忽然轻快起来。
夏陵游知道是安离昇来了,目色微闪,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折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宋馨小跑到屋前,伸出手刚要推门,安离昇却抢先一步从里面将门打开了,两人四目相对,眸中俱带着笑意。
安离昇长臂一揽将她拉进去,随后关上了门。
宋馨小脸微红,“安丞相,这可是在我家啊,你能不能别老耍这种流氓行径。”
“如果我真想耍流氓,现在我们连孩子都有了。”安离昇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耳边。
宋馨面上的绯色一直红到耳根,小脸很是燥热。
安离昇见状,故意逗她,“这是怎么了?”
宋馨挑眉瞪他,抿紧薄唇没说话。
安离昇却不依不饶,“馨儿,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你能不能别说了……”宋馨伸手捂他的嘴。
安离昇却抓住她的手腕毫不费力地拉下来,“为什么不让我说,你这个样子,只能让我看,知不知道?”
宋馨无言以对,他当谁都跟他一样不知脸面为何物呢。
“知不知道?”安离昇见她不回答,握紧她的手又问了一遍。
宋馨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安离昇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旋即将她的手放开,改为一手环在她腰间。
宋馨想起今天在良草堂打探到的消息,于是将一字不落的同他说了。
安离昇听罢,狸目微敛,声音忽然沉了几分,“王修正在药山种药草的事算不上稀奇,正如你的则灵居需要秀坊一样,这些都是必须的附属品。只是派隐卫在暗中监守,就着实有些问题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我心里突然有一个猜想,你要不要听?”宋馨抬眸看他。
安离昇轻笑着点头。
宋馨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语言,随后缓缓开口,“那管事的说王修正隔三差五就会去药山一次,而且每次都必带银子。我猜,那药山应该是离东钱庄的其中一处据点,而那些银子也不是给药农的,而是存放进离东钱庄的。”
安离昇狸目微阖,沉吟道:“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事实究竟如何,怕是还需仔细查探一番。”
“你打算以身涉险?”宋馨以为他准备亲自去药山。
安离昇扬眉笑道:“馨儿,我惜命的很,这种危险的事,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做。所谓打草惊蛇,若想让他们受惊,何需犯险,把草打得恰到好处便可。”
宋馨瞧着他嘴角一闪而过的算计,抿抿唇,便知他已经有了主意。
月上中梢,安离昇离开时,已是戌时,宋馨跟他说话,聊着聊着自己却忍不住睡着了。
安离昇勾唇一笑,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床上,随后起身离开。
一打开门,却瞧见夏陵游独自一人在树下坐着。
“有事?”安离昇挑眉。
夏陵游轻轻点了下头。
安离昇会心一笑,“你打算回蓝家?”
夏陵游丝毫不意外安离昇已经知晓蓝家正在找他的消息,这个人的情报网遍及各地,但凡在世上发生过的事,他皆能查到。
夏陵游起身走到他面前,难得正了脸色,“我需要你的帮忙。”
安离昇轻笑,“除了宋馨,其他任何人的忙,我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帮。”
夏陵游暗道此人惯会趁火打劫,凛凛神,咬牙道:“待我事成之后,蓝家上下,全部听你差遣。”
安离昇满意一笑,扬眉道:“冷寒风这么多年虽然一直都在修习各家武功,但并非每一种都适用。
而且据我的探子回报,他暗中在修炼一种绝世邪功,只是手上只有秘籍,研习多年也只参透一半。
他一心想做武林霸主,而冷家又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试问,如果武林中人听说冷家少主正在修炼邪门秘术,到时,冷家又会陷入何种境地呢?”
夏陵游眉心一动,甚至已经能够预想到那种画面。
到时,江湖上的所有正义之士一定会全部联合起来对抗冷家,要不了多久,冷家必然会从江湖上除名。
安离昇瞥他一眼,倏尔又淡淡开口,“念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再额外送你一个消息。根据我的调查,你母亲当年逃婚之事应该大有隐情,因为在你母亲逃婚前夜,她的贴身侍婢也随之失踪。
后来,蓝家人先找到了她的尸体,而没过多久,冷寒风便娶了新妻。听说,这位少主夫人酷似你母亲身边的丫鬟。”
夏陵游目中微惊,“你的意思是说?”
安离昇摇头淡笑,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也没说,至于要怎么做,皆取决于你。毕竟这世上之事,素来都是藏不住的。”
言罢,他便飞身离开西苑。
夏陵游站在原地呆愣许久,直到双腿已经麻木,他才回过神,拧眉看了眼空中黯淡的月色,随后默默转过身走了。
翌日一早,宋馨醒来时便看见桌子上多了一封信。
迎冬和青雪还没有进来,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拿起信仔细看了看,旋即不动声色地放进香炉里焚烧了。
夏陵游果然还是回去了,她就知道,他终是放不下的。
不过好在有安离昇的人在暗中帮衬着,想来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青雪端着水进来,敏感地闻见屋子里焚烧纸张的味道,凛凛神,旋即默声走至宋馨面前。
“小姐,迎冬的脚怕是还要休养些时日才会好,从今天起,就由奴婢为您净面梳妆了。”
宋馨含笑轻问,“你绾发的手艺好吗?”
青雪点头,“在水榭时,奴婢曾跟青鸾姐姐学过的。”
宋馨对她自是十分放心,毕竟安离昇手下的人,没有一个是废物。
青雪帮宋馨精心打扮完后,随她一起出门去则灵居,刚走到城东大街上,便听见一阵锣鼓笙箫响,欢天喜地,很是热闹。
“说是要简单操办,看来这该有的场面,还是一点都没少啊!”宋馨忽然出声调侃。
青雪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今天是柳温娶侧室的日子,抿抿唇,目中波澜未起。
第527章:不分轻重
过了一会儿,两人缓步走进则灵居,迎夏站在门口看热闹,连宋馨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紫珠本就住在柳家,按理说这仪仗队本不用经过城东大街。
可赵琴不知怎么想的,竟让人在外面另外给紫珠置办了一座宅子,当做她的私宅,然后迎亲的队伍一路从私宅走到了柳家。
虽然如今的柳温已不再是丞相,但在位之时结交的朝中大臣也有很多,不少还是他的亲信。
故而今日去观礼的大臣,在朝中几乎都是叫得出官衔的,就连东陵睿也去了。
东陵睿和柳温交好,是宋馨一直都想不明白的地方。
如果只是因为当年夺权时,柳温追随过东陵睿,可紧要关头,柳温却临阵倒戈当今圣上,这对东陵睿来说形同背叛,他没道理会重新重视柳温的。
而最奇怪的地方在于,柳温当初因罪入狱,结果没过多久便被皇上放回去了。以柳温和东陵睿的关系,皇上对他应该是不放心才对,何以又会放了他?
青雪和迎夏见宋馨在想事情,各自招呼客人去了。
正午时分,墨璟千忽然从外面走进来,眉眼中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
宋馨抬眸看他,笑问:“发生什么事了?”
墨璟千倚在柜台前,声音很低,“今天早上,药山突然被人放进数百条毒蛇,有几个药农被咬伤,即刻送到忘忧堂医治了。
王修正派人去抓毒蛇,可这些人哪有捕蛇经验,无奈之下,他只好遣人去衙府找陈大人帮忙。
后来陈大人带着官差去了,花了整整半天功夫才把蛇抓完,不过那药山也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宋馨目色一凛,想起安离昇昨夜说的话,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想了这么个主意,不过不得不说,确实比私自探查有用多了。
“那结果呢?”
墨璟千目色微闪,抿唇笑道:“原来那山底下挖了一个巨大的地宫,不过因为入口极为隐秘,所以很难被人发现。
今天若不是看守的人担心这地宫暴露,故意又做了些伪装,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发现这个地宫。至于里面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接下来,怕是要宋小姐出场了。”
宋馨闻言,抿唇笑道:“如果王修正把他之前从良草堂拿的银子都放进了地宫,那便有意思了。”
墨璟千笑了笑,“怕是不止,安丞相派人在城中查这么久都没能查到离东钱庄的老巢,说明它根本就不在城里。
而朝中那么多大臣的家产都存放在离东钱庄,银子数量众多,若想不被人发现,只能全部藏在一个最不打眼的地方。
秘密运往别的地方是不安全的,各个城门都有士兵把守,这么大的目标很容易暴露。
而这座药山足够大,因为常年种植药草,恰恰又可以掩人耳目,所以我猜,那下面的地宫八成就是离东钱庄的老巢。”
宋馨静静听着,觉得这种猜测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么多银两,不可能全部兑换成银票。
而朝中大臣之所以敢把私产存放到离东钱庄,也无非是看上了它的背景。
他们自以为绝不会有人调查,所以才肆无忌惮,这一大批银子若是被找出来,到时,怕又有好戏看了。
宋馨暗暗想着,旋即开始考虑下一步计划。
以王修正的脑子,药山突然出现百条毒蛇,傻子也猜得出来这绝非巧合。
而安离昇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如此一来,朝中那些大臣便会因为担心自己的家产被发现而心生恐慌。
故而为了安全着想,他们定然会找离东钱庄讨说法,这时候,离东钱庄为了安抚他们,又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尽快找一个合适的人,劝说他把家产存放进钱庄,这个人的身份既无需太高,也无需太低,关键是出人意料。
试想,如果这个时候她突然出面找上王修正,那些大臣会怎么想?
号称世代清廉的文人世家都暗自敛了这么多私银,内里怕是也早已变质了。
宋家是天下文人翘楚,若是笔杆子都坏了,还如何在纸上泼墨挥洒抨击腐官。所以,她在这时候加入离东钱庄,无疑是给那些大臣吃了一剂定心丸。
她如此想着,吩咐青雪去了一趟忘忧堂,让霍九儿把即将卖完的药材又写了一张清单交给青雪。
下午,马车在良草堂前缓缓停下,管事站在门口一瞧见宋馨,面上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宋小姐,昨天早上不是才来买过药吗?”
宋馨淡笑,“铺子里的人做事不细心,哪味药已经卖完了,就让我单买哪味。今天恰巧又卖完了白术和茯苓,没办法只好再来一趟,王掌柜在吗?”
管事的连连点头,“在的,宋小姐来的也是巧,您若是上午来,怕是就见不到我家掌柜的了。”
宋馨心里冷笑,面上却佯装一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管事低咳一声,说:“今儿早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药山上突然出现很多毒蛇,有几个药农抓它们的时候还被咬伤了。后来掌柜的就遣人去请陈大人,费好大一番功夫才把那些蛇抓住。”
“那山上种的药草不会有事吧?”宋馨惊问。
管事的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连忙宽慰道:“没有,宋小姐大可放心买我家的药,我保证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宋馨听罢,眉心一展,俨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旋即跟着管事的走进良草堂。
王修正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不过他手边并没有账本。
宋馨踱步上前,发现他并不是玩耍似的拨来拨去,算珠每动一下,都是有特别意义的。
蓦然听见脚步声,王修正手势一顿,旋即不动声色地将算盘恢复原样放到一边。
“宋小姐这两日来良草堂倒是来的很勤快。”
“听王掌柜这话里的意思,您是不欢迎我了?”宋馨微微挑眉。
王修正摇头失笑,“怎么会,买卖主动找上门,有钱不挣的都是傻子,不知宋小姐今天又要买什么?”
宋馨嘴角噙笑,缓缓将采办清单放到柜台上。
王修正看了一眼,拧眉道:“宋小姐上次不是买过白术了吗?”
宋馨一愣,旋即恢复常色,语气淡淡道:“许是铺子里的大夫这几日改了几个药方,所以白术卖的比较快。”
王修正闻言,微微点点头,旋即让伙计去抓药。
第528章:最契合的
宋馨显然没料到王修正的记性竟然这么好,上次买了什么,她自己都记不得了,而他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脑中再一回想到他方才拨算盘的动作,红润的薄唇不由一抿。
伙计将要抓完药时,青雪忽然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先是不自在地看王修正一眼,旋即附在宋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宋馨听罢,拧着秀眉不悦道:“我那么多银子放他那儿,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笔大买卖,他居然不要?”
“汇源钱庄的钱掌柜说,正是因为小姐一次存放的银子太多,他的钱庄一时也没那么多票号。而且看守银库的人也少,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了小姐这么多银子。”青雪颔首低眉,声音不高不低,恰巧可以让三人都听见。
宋馨闻言,不免有些恼火,“他汇源钱庄在京都城做了多少年生意,别人的银子都能存,怎么我的偏偏就存不了了。我看这钱掌柜分明是对我有私怨,他不要我的银子,我就不信别的钱庄也不要。”
青雪暗暗抿唇,皱眉道:“小姐,奴婢把全城的钱庄都跑遍了,确实没有一个钱庄敢接咱们的生意,毕竟那银子不是少数,而是几百万……您想想,这些银两全部堆放起来,少说也要十间屋子,再加上密不透风地防守,哪个钱庄有这种能力。”
“那怎么办,难道我这么多银子,就没地方放了?”宋馨微微撇嘴。
青雪讪讪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王修正在一旁静听主仆二人的谈话,心念一动,忽然开口,“宋小姐想找钱庄存放私银?”
宋馨轻轻点头,“当初重开通古轩,只想挣些银子贴补家用。后来生意好了,我私心想着其他几间铺子不能就此荒废了,又开了一家则灵居,如今再加上忘忧堂。
三间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挣的银子也越来越多,我当初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光景,昨天傍晚我把三家铺子的账本看了一遍,发现几个月来竟赚了几百万两银子,便想把银子都放进钱庄。
可王掌柜方才也听到了,京都城竟没有一家钱庄愿意要这笔银子,眼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王修正抿唇沉默半晌,旋即开口,“我倒是知道一家钱庄,不管客人要存放的私银有多少,它通通都接收。宋小姐若不介意,可以把银子放在这家钱庄。”
“京都城还有我不知道的钱庄?不知王掌柜说的这个是……”
王修正回道:“离东钱庄。”
“离东钱庄?”宋馨面上一惊,拧眉道,“可是,我怎么记得,先前因为程家一案,皇上正派安丞相全力调查离东钱庄,显然有意要将其一举歼灭。如若我把银子都存放在离东钱庄,岂不更加危险?”
王修正闻言淡笑,“宋小姐多虑了,程家灭门是几个月前的事,时隔这么久,您可听说离东钱庄出过什么事?实不相瞒,离东钱庄的主人,在这京都城也是一位背景深厚的大人物,宋小姐大可放心将银子存放进去。”
宋馨扬眉嗤笑,“那王掌柜呢,您不会也是它的客人吧?”
“自然!”王修正轻轻点头,抿唇笑道,“我与宋小姐也做过几次生意了,您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做一个引荐人,帮您跟离东钱庄的管事通下气。”
宋馨心里暗笑,面上却佯装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王掌柜容我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吧,毕竟关于离东钱庄,我一无所知。单凭王掌柜您一两句话,我也不能冒然就将自己的身家全部掏出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我饿死事小,可你让我怎么跟宋家上下交待。”
王修正客气点头,“那是自然,三思而后行,我也是生意人,自当理解宋小姐的心思,您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宋馨淡淡一笑,旋即让青雪拿上药,告辞离开了。
回程路上,青雪想起宋馨与王修正方才的对话,轻声道:“奴婢还以为小姐会当场答应那王掌柜呢。”
宋馨深思了一会,才缓缓道:“细算起来,我与离东钱庄之间的关联也算不上太浅。
当初若非我逼迫程卓然赔付通古轩的一万两银子,他也不会铤而走险拿了程惟庸的私物,去离东钱庄拿钱。如此导致程惟庸贪污赈灾银一事暴露,而离东钱庄也算第一次在京都城浮出水面。
后来开了则灵居,玉罗坊想在暗中打压我,若不是赵德翰先出手,我也不会反击他。之后赵德翰被抓,安离昇顺势查到他与离东钱庄有关联。
而离东钱庄又担心赵德翰会交待出一些重要消息,便派刺客抓了我与安离昇做交易,赵德翰当场被刺客杀死,线索到他那儿又断了。
再后来,嫁给胡富商的孙如玉离奇遇害,很快又被陈洵查明是胡富商栽赃陷害。而安离昇同时发现姓胡的与离东钱庄亦有来往……
我与离东钱庄,看似没有关联,可如若把这些事都串在一起,便能发现我几乎是间接引出了,这个在京都城隐匿已久的神秘钱庄。
所以如果我当场就答应王修正,离东钱庄的幕后主人定然会以为其中有诈,所以自然不能太冒进。
更何况,如今最该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且等着吧,不出三天,王修正一定会主动找上门。到时候,我们便是站在主导位置上,形势对我们才是真正有利的。”
青雪怔怔瞧着她眸中闪烁的微光,忽然感慨,“宋小姐,我忽然明白,世上这么多女子,公子为何会偏偏喜欢上你了。”
宋馨恍然愣住,抿抿唇,刚要出声询问,只听青雪接着说道:
“奴婢和青鸾姐姐自小跟随公子,这么多年,我们自问熟知公子的一切,却从不曾真正了解过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你,单单一个计谋,你很快便能配合公子进行下一步。这世上,只有你与公子才是最契合的。”
宋馨闻言一笑,微微收敛了目色,“或许,只因为我们都是曾被上天抛弃而又眷顾过的人吧!”
第529章:有失远迎
她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安离昇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扬州刺史,可没过多久便挤进京都城高官之列,前两世她对他所知不多,只知他最后大权在握做了东陵的摄政王。
而在这一世,她才发现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很明确的,太子与三皇子两派矛盾激烈,他却选择了皇上,将卫柳两家视为敌人。
不出手则已,但凡出手,对那两家必是一记重创!她能感觉到,他对卫柳两家,甚至对皇上,都是隐藏着恨意的。
尽管安离昇什么都不说,可她就是知道,正如他从一开始,就能察觉到她心底的仇恨一样。
翌日,则灵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前丞相柳温新娶的侧夫人,珠光满面地带着两个丫头走进来,神色看起来还算温和,并没有丝毫挑衅的意思。
宋馨跟紫珠并没有太大过节,第一世她在柳家做的那些事,不过也是奉命而为罢了。
到了这一世,紫珠蹭当街让她难堪,而宋馨后来也还回去了,看到紫珠如今的处境,她并不觉得有多好。
如今宋馨也没有闲情对付紫珠这种不打眼的小角色,只要紫珠不故意挑事,她自然愿意和平相处。
紫珠一进门,便直奔宋馨二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宋小姐,我想买两身得体的裙子,宋小姐若无事,不如帮我选一下吧,毕竟你眼光独到。”
迎夏总觉得紫珠这话带着刺儿,紫珠以前不过是个丫头,如今当了柳家侧夫人,却点名要小姐帮她选裙子,不是刻意在小姐面前摆谱又是什么。
“小姐,还是奴婢来吧。”她凝神开口,有些不客气地瞪了紫珠一眼。
宋馨微微一笑,倒没有迎夏想得那么深,紫珠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没有半分不客气的意思。则灵居是开门做生意的,没必要因为以前那点儿矛盾就闹不愉快。
除非,紫珠现在是站在柳家这边的,不过,她私心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很小。
“你我许久不见,再见已非往昔,不知如今该怎么称呼?”宋馨拂袖让迎夏退下,看向紫珠淡淡开口。
紫珠微微抿起薄唇,“称谓不重要,宋小姐还是直呼其名就好。”
宋馨闻言,眉心一动,便知自己方才的猜想是对的。紫珠若真有攀附权贵之心,如今便会拿出柳家侧夫人的派头,哪还会让她直呼其名,故而今日来此,应该也并不是故意惹事的。
思及此,宋馨放下账本缓缓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指着一条湖蓝色的长裙说:“你鬓边的秋海棠艳而不俗,如今又换了身份,穿这种湖蓝色或宝石蓝的裙子要更得体的多。”
紫珠听罢,轻轻点头,指着旁边一条绿色的裙子问:“那这个怎么样?”
“绿色娇俏,只是你今日头戴粉色花饰,脚上又穿着粉鞋,配以绿裙则稍显庸俗了。”宋馨含笑开口。
紫珠知道她是真心说出这番话的,顿了顿,示意自己想试穿一下第一条裙子。
宋馨让迎夏拿着裙子请她进内室,换好之后,整个人果然显得高贵了许多。
紫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很满意,嘴上笑了笑,转瞬让迎夏用锦盒把裙子包起来。
从内室出去的事后,她刻意慢了几步,让丫鬟们先行离开,随后转身看着宋馨问:“宋小姐,我以为,我们一直都算不上敌人,对吗?”
宋馨微微点头,“自然。”
紫珠旋即又淡淡笑了一声,“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有句话提醒你,这世上任何人都会变的,那些你自以为对你忠心耿耿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早已变成一只人面兽心的魔鬼,所以,当心身边人。”
宋馨一愣,眸中迅速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微微挑起秀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紫珠缓缓摇头,眉眼之中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我们的关系算不上亲密,当然,也不算完全陌生。但我紫珠做事,从来都是先为了自己着想,所以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至于我都知道什么,终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的,记住我的话便好。”
“诚如你所说,我们的关系算不上有多亲密,你告诉我这个,出发点也在于自己。所以,你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宋馨敛眉看她。
紫珠轻笑,“果然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才有意思,我想要的只是宋小姐一个承诺,他日我若有难,希望宋小姐能竭尽全力保我一命。”
“你这句话,会让我以为你早已预想到自己会有身陷险境的一天。”宋馨眉眼带笑。
紫珠莫名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柔,“你就当我是居安思危吧,凡事未雨绸缪,才有活命的机会不是吗?今日来此,我想说的只有这么多,还望宋小姐能答应。”
宋馨抿紧薄唇想了想,旋即点头,“好,我答应你,必要之时,一定出手保你一命。”
紫珠淡淡一笑,而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而宋馨却怔怔盯着她的背影,脑中一直回想着那句话。
当心身边人……
无可否认,她身边一定出现了叛徒,只是这个人究竟是谁,紫珠所指的,又是什么事?
她拧着秀眉百思不得其解,未等她想清楚,外面又款款走进一人。
是东陵沉。
宋馨目色一动,昨天她才从良草堂离开,东陵沉今日就来了,莫非,离东钱庄背后的主子当真是梅太后?
她暗暗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近至眼前的东陵沉。
“二皇子要来,怎的不派人提前说一声,小女有失远迎,实在失敬。”
“你我之间的关系,无需计较这些。”东陵沉淡淡开口,旋即问道,“不知宋小姐可有雅致陪本皇子去月牙湖走走?”
宋馨心知他有话要说,自然不会拒绝,让迎夏拿出一条貂绒披风,便带着青雪出去了。
寒冬季节,虽然还没有下雪,不过月牙湖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湖边没有行人。这种天气,除了东陵沉,估计也没谁有这等游湖的雅致了。
宋馨暗暗腹诽,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东陵沉侧目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很冷?”
废话……
宋馨心里翻白眼,抿唇淡淡回以一笑,“还好,还未落雪,尚不算太冷。”
第530章:合作关系
东陵沉瞧着她冻的白皙的小脸便知她在说谎,旋即带她一路走进了湖边的五角亭中。
石桌上放着茶具,宋馨垂眸看了一眼,茶壶嘴还冒着热气,里面的水显然是热的。
东陵沉随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喝吧,里面放了姜片,可以驱寒。”
宋馨不由愣住,“这是二皇子准备的?”
东陵沉挑眉,虽没有说话,但表情显然是默认了。
宋馨瞬间无言,大冷天的没事儿来游湖,还早早准备一壶姜茶放在这儿。东陵沉想跟她谈事情,是觉得偌大一个京都城都没地方可去了吗?
她抱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姜片不知放了多少,嘴中顿时蹿出一股辣味,呛得她瞬间咳出声。
东陵沉敛眉温笑,“现在是不是觉得暖和一点儿了?”
宋馨敢怒不敢言,嗔视他一眼将茶杯放到桌子上,“二皇子邀小女来此,不会只为游湖赏景吧?”
东陵沉微微摇头,“听说,你有意将一大笔私银都放进离东钱庄?”
“二皇子的消息很灵通啊,该不会那王修正是你的人吧?”宋馨唇角一勾,试探性地问他。
东陵沉瞬间识破她的意图,抿唇笑道:“你无需阴阳怪气地套我的话,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都会告诉你。我与王修正素不相识,只是与离东钱庄有些来往罢了。”
宋馨目色微闪,敛容又问:“那二皇子觉得,小女应该把所有私银都放进离东钱庄吗?”
东陵沉喝了一口茶,语气莫名,“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耳。”
这意思,便是不建议她完全相信离东钱庄了?
宋馨暗暗皱眉,东陵沉的态度模糊,倒让她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如果离东钱庄背后的主人是梅太后,那她将私银全部放进去,自然深得他意。
可如今他却说出这种话,便说明他与离东钱庄的关系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亲密,那是否代表,离东钱庄背后的主子,并不是梅太后?
“在想什么?”东陵沉见她久不开口,敛容问她。
宋馨回过神,直视上他的眼睛问:“我在想,二皇子对离东钱庄的了解有多少?皇上几个月前便派安丞相调查离东钱庄的背景,但这么长时间,我私心猜测应该只查到一些皮毛,不然离东钱庄恐怕早就被一锅端了。以安丞相的本事,不至于连一家钱庄的来路都查不清楚,它背后的主子,应该不简单吧?”
东陵沉闻言轻笑,“你不用这个样子看我,我能对你说的只有这么多,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程家当初也是离东钱庄的客人。可后来呢,满门尽诛之后,程惟庸存放在离东钱庄的那点儿私银,就全是他们的了。”
宋馨静静听着,旋即点头,“二皇子的提醒不无道理,回去之后,小女会再仔细考虑一番的。”
东陵沉瞥眼看她,抿唇一笑,举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
等宋馨从月牙湖回到西苑时,手脚几乎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下次东陵沉若是再邀她去游湖,她打死也不从了,真是平白遭罪。
青雪在屋子里生起暖炉,又给她熬了一碗姜茶,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不过手脚依旧透着些许凉意。宋馨眼见天色已晚,便躲在被子里不肯出去。
青雪见她阖起双目静静躺在床上,只当她累了,将暖炉往床边又放近了些,随后悄悄退出去了。
宋馨起先只是闭目养神,后来晕晕乎乎地睡着了,不过脑海中还残留着三分清醒的意识。
她听见有人轻轻推开了房门,踱着步子慢慢走进床前,原本她以为是青雪,后来却闻见空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雪莲香,然后有一只手掀开她的被子。
她心下一惊,不等她睁开眼,那人已贴身躺下来,雪莲的味道瞬间变浓郁。
她抿唇笑了笑,旋即缓缓睁开眼,看着躺在她旁边的白衣男人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听说你和东陵沉在月牙湖待了很长时间,来看看你。”安离昇温声开口。
宋馨挑眉失笑,“你是担心我会被他拐跑吧?”
“你会吗?”安离昇反问。
宋馨努嘴,“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好骗吗?”
安离昇轻笑,倏尔伸手去握她的,掌心中却蓦然传来一阵冰凉,英眉不由皱起,“手怎么这么冷?”
宋馨深深吸了下鼻子,“还不是在湖边冻的。”
安离昇瞧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笑了笑,将她两只手都握在掌心,随后运功帮她驱寒。
宋馨只觉有一股暖流在自己奇经八脉游走,身子瞬间就热起来了。
“你这是什么招数,能教教我吗?下次若是再冷着,我就可以自己驱寒了。”
安离昇瞥眼轻笑,“这是内功,并非轻易就能学会,往后若是冷了,自有我在,怕什么。”
宋馨听见这话,抿唇笑了笑,随后将东陵沉今天下午和她说过的话,都告诉了安离昇。
“单从他的态度上来看,如今我和他是同盟,他一定希望我能全力帮助他,所以这几百万两银子若是全放进离东钱庄,他必然高兴。可是他并没有答应,如此可见,梅太后应该并非离东钱庄的幕后主使。”
安离昇沉思片刻,而后温声道:“他越是这般提醒你,就越说明他知道离东钱庄真正的主人是谁。
或许他们两人之间只是某种合作关系,但并没有到完全信任的地步,如此你倒不妨顺着东陵沉的意思……
皇上让我调查离东钱庄,并非是为了弄清它的背景,而是要所有大臣存放在它那里的巨额财宝。
如今国库空虚,这些家产足可让东陵再繁华十年,所以你应当也知道皇上有多重视这个秘密钱庄。”
宋馨暗暗掉头,拧眉问:“那药山下面那个地宫,真的会是离东钱庄的老巢吗?”
安离昇缓缓摇头,“目前还不太清楚,上次虽然发现了地宫的入口,但里面情况如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若想进去,怕是要拿到地形图才行。”
“你觉得,我从王修正这儿入手怎么样?”
安离昇抿唇,语气带着几分不赞同,“你也说了,王修正精明的很,有时候,你看似一句不经意的话,在他们那种人听来则稍显刻意。慢慢来,只要把银子存进离东钱庄,日后有的是机会接近它的巢穴。”
第531章:感动不已
宋馨觉得他说的在理,郑重点了点头,身子忽然向他靠拢。
安离昇见状,抿唇一笑,一手环在她腰间紧紧拥住她。
两天之后,如宋馨所料想的那样,王修正果然主动上门找她了。
则灵居的雅室内,王修正淡淡喝了一杯茶,旋即抬头看她,“宋小姐,不知那件事……您考虑地如何了?”
宋馨目色微敛,温声道:“王掌柜,我其实很想将银子都放进离东钱庄,但是您也知道,我对它知之不多。这几百万两银子是宋家八成的家产,如果全部放给离东钱庄,万一到时候出事,您说这些钱我还拿得回来吗?”
王修正缓缓放下杯子,抿唇笑道:“看来宋小姐已经忘了我那天都说过什么,离东钱庄的背景,远超你我想象。
实不相瞒,早在十年前,它便存在了。可是这十年来,京都城的各大商铺关的关,倒的倒,宋小姐可曾见它出过什么事?
宋小姐大可放一百个心,就算它真的出事,自会有人想办法摆平。只要宋小姐的银子来路清白,那些钱,终究都是您的,离东钱庄也不过是帮您代为保管而已。”
宋馨听罢,薄唇微抿,想了想,沉声道:“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王掌柜只说离东钱庄背景强大,这话莫不是在唬我吧?”
“怎么会呢,我王某人说话从不诓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宋小姐若是不放心,我姑且送您一个消息,”王修正淡淡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卫家……”
宋馨闻言,双眸一瞬间放大,“离东钱庄是将军府的?!”
王修正摇头沉笑,“怎么会呢,卫家也不过是像我王某人一样,都是离东钱庄的客人,不过将军府还负责派人保护离东钱庄的银库罢了。卫将军手下武功高强的人多的是,有他们在,一般人绝不会发现那银库的下落。如何,宋小姐这下应该彻底安心了吧?”
宋馨静静听着,神思稍敛,沉默半瞬,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既然王掌柜都这么说了,看来离东钱庄不失为一个选择。不过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谨慎,单凭您三言两语,也不能一股脑的把银子全放出去,毕竟咱们也不是什么熟识。
这样吧,我暂时先往离东钱庄放五十万两银子,等过段时间,我觉得离东钱庄没有任何问题了,便会把余下的银子都放进去。”
王修正闻言,含笑挑眉,“宋小姐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也对,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儿终归是没错的。这几天您就准备一下,我会帮您跟离东钱庄的主事联络一下的。”
宋馨颔首示意,“有劳王掌柜了。”
“应该的。”王修正拂袖淡笑,又向宋馨交待了一些要注意的事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隔天下午,宋馨便准备好一切去了良草堂,离东钱庄那边很谨慎,只派了一个年轻人过来给她兑换银票。至于那五十万两白银则没有带走,而是要求宋馨分十次送到良草堂。
至于后续怎么做,王修正自然会办好一切,也直到这时候,宋馨才彻底明白王修正应该不纯粹是离东钱庄的客人,而更像是一个办事的。
只不过王修正在明处网罗那些家产繁多的富商贵胄,而他的主子则在幕后使舵罢了。
葭月中旬,天越来越冷,宋馨一向不喜冬日,故而出门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若非有重要之事,她几乎是不会出门的,所行之处也是手炉不离身。
自从紫珠那天跟她说过那句话后,她便开始留意身边众人的言行举止,只是看起来与平日并无多大差别。
许是那人隐藏太深,宋馨也不想过早的打草惊蛇,毕竟找出这个人没用,最重要的,是找出其幕后主使。
一天傍晚,青峰忽然送来一封信,原是安离昇约她在城门口见面,宋馨不知道他这么晚了去城楼做什么,不过还是赴约了。
马夫驾着车稳稳行在城东大街上,夜间风寒,街上早早就没了人影,所以这一路走的畅通无阻,也无需担心被旁人发现。
当马车在城楼停下时,不等宋馨下去,有一道白影率先飞进来,吓得她身子一怔,待她看清那人的样子,又忍不住皱起秀眉。
“你总喜欢这样吓我。”
“很害怕吗?”安离昇嗔笑。
宋馨扬唇,“起先害怕,不过现在么……”
安离昇捏了捏她的小脸淡笑不语,而后将她抱到自己的马车上,吩咐青峰出城。
“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儿?”宋馨诧异问他。
城外空旷,寒风穿过山谷呼啸而来,她能清楚听见那尘沙消磨的风声。
“去枯骨岭。”安离昇淡淡开口,狭目之中带着几分凝重。
宋馨心中微顿,本想一次问清楚,只是见他脸色不对,抿抿唇,索性作罢。
马车没走多久便到了枯骨岭,山路崎岖,马车上不去,青峰只好在山底停下。
等安离昇和宋馨都下车之后,青峰缓缓绕到车厢后面拿出一个篮子。
“公子。”青峰站在马车前将篮子交给安离昇,并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
宋馨垂眸往那里面瞥了一眼,面上不由一惊。
那里面装的,竟然全都是冥币!
“我们上山吧。”安离昇沉沉开口,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住她。
宋馨愣愣点了下头,思绪混乱地跟着他往山上走,沿行一路可以看到不少墓碑,有的上面刻了字,有的则只是一块空荡荡的木板。
不知是风冷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越往山上走,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安离昇的手越来越冷。耳畔风声不止,她转眸看了他一眼,刀工斧刻般的容颜上像凝结了一层冰霜,冷峻无色。
宋馨暗暗皱眉,反手握住他,企图用掌心的一点温热去温暖他。
“安离昇,你怎么了?”
他抿唇不语,像没有听到她的话,目视前方径直往山上走。
宋馨无奈,只好闭上嘴跟着。
越往上,寒风越猛烈,安离昇蓦地拥住宋馨,拂袖一揽,用宽大的袖袍帮她挡去迎面而来的冷风。宋馨心下感动不已,但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也没多说什么。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后,两人终于走到枯骨岭的顶峰。
第532章:悄声退下
山风上的墓穴很少,许是大部分人觉得麻烦,不想走这么远的山路,故而都把自己的亲人葬在山腰处。
不过很快,宋馨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安离昇带着她转左走进一片密林,林间树木间隔很近,是以每棵树的树干都长得很细,但也足足有两个成人那般高。这就好像一片幽暗的鬼域,没有一丝亮光投进来。
安离昇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山风一吹,瞬间燃起火光。
宋馨拉着他的袖子一直跟在他身后,月黑风高,漫山孤坟,若是没有他在这儿,她自己一个人是决计要被吓死的。
大约走了几百步,安离昇倏尔停下身子,口中缓缓出声,“就是这里了。”
宋馨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住,头猝不及防地撞到他的后背上,她抿抿唇,松开他的袖子向前迈了一步,瞳仁一瞬间放大。
“这……这里……”
她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幕,自她站的地方往前几十米,近乎五亩之地,大大小小错落着一百余座坟墓,顶头这个是单独一排,往后都极有顺序的排开。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坟墓的位置应该是按墓主人的身份排列的,奇特的是,每一座坟墓前都没有墓碑。
安离昇蹲下身,缓缓拿出篮子里的冥币放在地上,随后又点燃了一根檀木香。
“爷爷,今年忌日,孙儿多带了一个人来看您。”
宋馨没有说话,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他的目色依旧冷峻,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那眸底隐匿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
看着这令人满目惊痛的坟墓,她隐隐猜出什么,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
她淡淡摇了下头,双手合十放至胸前,水眸微垂,目色恭敬而又虔诚。
良久,她随之蹲下身,挨着安离昇一起给逝者烧冥币
宋馨目光倏尔扫向面前的五亩枯坟,语中带着难以抑制的落寞开口道:
“以前,我总在想,一个人初入京都朝堂,尽管有皇上器重,但百官却多以柳温和卫冕为首。
哪怕再年轻,他也应该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何至于一到京都就处处与那两家做对。
后来,我便想通了,因为仇恨。因为……这天大的仇恨。”
安离昇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往火堆中扔进最后一张冥币,嘴角倏尔露出一抹苦涩忧伤的笑,“馨儿,记住了,我的名字,叫离昇。”
去掉一个姓氏,便是我的真名,而它们的区别则在于,安离昇是当朝丞相,而离昇……则是罪臣之后。
宋馨怔怔望着他的眼睛,好似明白了什么,水眸却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不管你叫什么,于我而言,我只需知道你是我放在心里的人便够了,其他的,我通通都不在乎。”
安离昇蓦然一顿,旋即微微一笑,狸目中恍然间宛若绽开一朵芙蓉。
烟波清冷,天色凉薄,星辰不知何时隐没在云层中,山顶缓缓聚起一层薄雾,宋馨只觉得身上好似更冷了。
安离昇垂眸瞧见她冻红的小手,伸手将其握在掌心,温声道:“我们下山吧。”
宋馨微微扬眉,“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再待一会儿吗?你应该有好多话想说吧?”
“不用了,不管我做了什么,爷爷都会看到的,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他淡淡笑道,旋即拉着她走出密林。
下山的时候,空中突然飘落一片洁白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宋馨鼻尖,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融化了。
她抬起头,看着满空一片银装,飞雪缓缓落在树梢,又落在他的青丝和肩膀上。
无需多问,她也知道自己身上差不多也落满了雪。
她看着看着,嘴中忽然笑出声。
“离昇,你看……我们这样,算不算一起走到了白头?”
她指指两人头顶,笑得开心肆意。
安离昇闻言,缓缓抬起头柔目看着她,语气配合道:“嗯,才过多久,我的馨儿已经变成老太婆了。”
宋馨拧眉不满,“怎么,你嫌弃我啊?”
安离昇温笑,“怎么会,我在感叹时光飞逝。”
她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青峰坐在马车上依旧等在山脚下,宋馨走这一路冻的直哆嗦,一看见马车便飞奔几步钻了进去。
安离昇望着她的背影无奈淡笑,经过青峰身边时,突然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青峰意会点头,安离昇这才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城内已是黎明,安离昇将宋馨送到宋家后门便离开了.
青雪帮她开了门,两人悄无声息地又迅速回到西苑,一进门,宋馨便嚷嚷着让青雪赶紧生暖炉。
“奴婢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小姐这样如此怕冷的人。”青雪忍不住笑。
宋馨暗暗拧眉,“以往我倒是也不怕冷,可今年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天气比往年冷了许多,你没察觉到吗?”
青雪认真摇头,“没有啊,奴婢还觉得今年已算暖和了呢!去年这个时候,奴婢早把冬衣穿上了,估摸着还是小姐出去的时候穿太少了。待会儿天一亮,不如奴婢去秀坊那边说一声,让绣娘先给小姐做几件冬衣吧?”
“你看着办吧,我先休息一会儿,吃早膳的时候记得叫我。”宋馨裹在被子里淡淡开口。
青雪应了一声,刚把暖炉生好,一抬头便瞧见宋馨已经睡着了。
她估摸着是跟公子出去一夜,又冷又困的,所以才会睡这么快,无奈摇了摇头便退下了。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没有下多久便停了,天色大亮时,青雪去房里喊宋馨吃早膳,一连叫了几声都不见她回应。想来应该是困极了,便帮她重新盖好被子,悄声退下了。
一打开门,她蓦地瞧见在院子里散步的迎冬,自从上次崴脚之后,迎冬一直待在床上休养,最近几日才开始下床走动。只是每日走的也不多,只是活动一下筋骨罢了。
青雪想趁宋馨还在睡觉,打算去秀坊一趟,可又担心她醒过来之后无人伺候,彼时瞧见迎冬,眸中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迎冬,我出去一趟,小姐还在睡,待会儿她若是醒过来了,厨房灶火上有粥。你先给小姐盛一碗,我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了。”
第533章:深思熟虑
迎冬听见她的话,轻轻点了下头,抿唇笑道:“我会伺候好小姐的,青雪姐姐,你有事就赶紧去忙吧。”
青雪思及迎冬好歹也伺候了宋馨多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目色一敛便离开了。
宋馨躺在床上沉沉睡着,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只是青雪一离开,暖炉便没人管了。
没过多久,里面的炭火就烧没了,屋子里的暖气散的很快,她睡着睡着,整个人突然间好像掉进一个巨大的冰窖之中,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寒冰一片。
宋馨拥紧了双臂,双唇冻的惨白,而游离的意识也开始渐渐回笼,不消片刻,她残留的半点睡意也冻没了。
她悠悠睁开眼睛,只见迎冬弯腰站在她床前,吓得她不禁一震。
看到她突然醒过来,迎冬面上也是一慌,旋即恢复常色,手上还抱着被子,“小姐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奴婢方才站在院子里,听见您躺在床上又喊又叫,一进门却瞧见被子掉在了地上。正想拿起来帮您盖上,您便醒过来了,小姐,您没事吧?”
原来是被子掉了,难怪她突然间会觉得那么冷。
宋馨心里暗呼一气,随后起身下床,见暖炉里的火已经灭了,可木炭还是黑的,不由拧眉看着迎冬问:“青雪呢?”
迎冬将被子铺好,淡淡回道:“青雪姐姐说要出去一趟,让奴婢暂时伺候您一会儿,小姐饿不饿?厨房有早上新做好的粥,一直放在灶火上热着,不如奴婢帮您端一碗吧?”迎冬转过身看她。
宋馨没什么胃口,不过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迎冬凝神走出去,没过一会儿便端了一碗桂花粥进来。
宋馨端坐在桌前,转眸瞧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束水仙花,目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这花是你放的?”
迎冬微微点头,“院子里的水仙开了,奴婢便想着摘几朵放在这儿,看上去也别致。只是不知道小姐喜不喜欢,您若是不高兴,奴婢往后就不在屋子里插花了。”
宋馨抿唇轻笑,“很好看,冬天万籁俱寂,没什么好景致,在屋里放几朵花,也不至于太冷清了。”
“那奴婢往后每日都摘些新花放在屋里好不好?”迎冬抬眸问她。
宋馨含笑点了点头,她倒觉得无所谓,迎秋死后,这丫头一直沉浸在悲伤中走不出来,若能找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转变一下心情,于她而言自然是好事。
只是如今的她还不知道,就因为这个决定,在后来竟害得她险些命丧黄泉,余生都活在痛失至亲的悲恸之中。
喝完粥后,青雪便从秀坊回来了,方一进门便闻到了水仙花的淡淡香气,她瞥眸往窗台上看了一眼,旋即轻笑。
“还是迎冬体贴,知道小姐不喜欢这死气沉沉的冬天,特意摘了些花来供小姐解闷。”
“如今我扭伤了脚,也只能为小姐做这些事了,出力最大的还是青雪姐姐。”迎冬不好意思道,随后端起空碗离开了。
待房门关上后,宋馨侧目看青雪一眼,随手指了指面前的楠木凳,“你坐在这儿,我有话问你。”
青雪见她面上带着少有的严肃,脸色也不禁凝重起来,当即坐过去问:“小姐想知道什么?”
“先前你曾说过你自小就跟在安离昇身边,那我问你,关于他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青雪闻言,怔了怔,随后道:“奴婢对公子了解的也不多,只知公子其实是老爷的义子,我自小是安家的下人。
老爷只有一个女儿,名唤安心慈,公子是在五岁那年去的安家,老爷让我们奉他为府上的少爷。
刚到安家的时候,公子对谁都很冷漠,日日一句话都不说,府里的老人说他是老爷跟别人在外面养的私生子,还常常在私下里说公子是怪物。
奴婢和青鸾姐姐都是那个时候开始侍奉公子的,起先奴婢也误以为公子是老爷的私生子,后来却听见公子在私下里一直称呼老爷为义父。
奴婢心里虽然奇怪,却也知道主子们的事是不能随便打听的。在我们之中,唯一知晓公子身世的,应该就只有青峰了。这些年来,我和青鸾只知道公子在密谋进行一个大计划。”
宋馨闻言,顿了顿,挑眉问:“那安离昇和那位安小姐的关系如何?”
青雪愣了一下,而后道:“公子和心慈小姐是一起长大的,因为公子对老爷很敬重,所以平日里也极为照顾心慈小姐。
心慈小姐人如其名,温柔善良,素日也常常行好事接济街上的乞丐,不过她的身子不太好,因为夫人生她的时候难产,以致小姐先天体弱,左脚还是跛的。所以从小到大,除了公子,心慈小姐身边几乎没有任何朋友。”
“那他们就是青梅竹马了?”宋馨微微挑眉,语气有些莫名。
青雪闻言,忍不住嗔笑,“小姐不会是吃味了吧?”
宋馨撇嘴看她,“我也没说错啊,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还那般亲近,不是青梅竹马是什么。”
青雪淡笑,“小姐若执意这么想,那可真是冤枉公子了。奴婢待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虽说对公子的性子不算十分了解,但七分还是有的。
依奴婢看来,公子对心慈小姐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心慈小姐身子弱,公子自然关心她多一点,就像宋尚书与小姐这般这样。当初您被人栽赃陷害,宋尚书也是没日没夜地调查真相帮您翻案。
公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前奴婢总觉得他过于冷漠凉薄。可遇到小姐您之后,奴婢才在他身上看到些许生气。
从那时候奴婢便知道,能被公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只有您。”
宋馨闻言,挑挑眉,心里还算满意。
青雪偷偷看了眼她的脸色,见她没再计较下去,心里不禁暗呼一气。
宋馨在青雪这儿没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安离昇那儿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她静静坐在凳子上想了想,随后起身直奔宋家阁楼。
那是爷爷生前用的书房,后来爷爷去世,便被当做阁楼了。
爷爷
第534章:仇心勃勃
昨晚那些枯坟既然都葬在枯骨岭,便说明安离昇本就是京都人,而“离”这个姓氏又极其罕见。
安离昇那般敌对卫柳两家,想来他祖父以前也是在京都城做官的,而且官职应该还不低……
她记得,小时曾在爷爷的手札上看过一桩案子,当时年小,只觉爷爷下笔颇为犀利。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爷爷一直称那人为“离公”。
宋馨暗暗想着,挨着书架一本本找,最终在最后一排的末尾找到了被夹在两本游记中间的手札。
她迅速将其抽出来一页页翻看,爷爷在上面写了很多前朝往事,如今看来只觉触目惊心。这本手札若是被有心人拿到皇上面前,宋家一定会有灭顶之灾。
她一字不落地扫过每一页,最终在末页上看到了她想知道的事。
“万庆十年,先皇病危,朝中八龙夺嫡,不及月余,八子已死其五。皇上悲痛欲绝,未免余下三子再相残杀,故临终留下遗诏,皇位传于太子昊。
未料四子祈与八子睿心存不满,暗中密谋逼宫,并有意天下二分。半月之后,太子缢于御书房,四子祈临阵倒戈,撕毁先前盟约与八子角逐皇位。最终四子登基,八子被迫流放岭南,临走之前曾偷取太子盟主令交由柳公保管。
新朝初建,政局不稳,皇上意欲封离公为相,离公在前朝乃太子太傅,兔死狗烹,君主已逝,臣子自当不能苟且,故离公当众回绝,以致皇上心生不满。
后柳公与卫公暗中进献谗言抹杀离公,三月初,离公满门尽斩,余惊闻此讯,心中悲痛难耐。君主愚钝,奸臣当道,东陵百年,不日将毁于一旦,悲哉!痛哉!”
宋馨认真看着这些话,甚至已能对当时执笔写下这些字的爷爷感同身受。
每一次的政权更迭,必然会触及朝政根本,当今圣上怕也是经历过前朝夺权时兄弟残杀时的那种惨烈场面,所以到东陵沉这一代,兄弟也不过才三人。
可那皇位只有一个,不管皇子有多少,最终一定都要经过一番血雨腥杀,这是谁都避免不了的。
仅仅因为拒做丞相,皇上就对离家赶尽杀绝,为的怕不仅仅只是这一个原因吧!
安离昇的爷爷生前是前朝太子太傅,对太子必然忠心耿耿,皇上只怕早有除他之心,所谓封官拜相,应该只是一场计谋罢了,而柳温和卫冕则同时做了皇上的帮手。
这便是掌权者,仅仅只因为自己的一个喜好,便无情除去了离家满门。
还有叶家,当初,不同样也是被这样灭门的。
她心中喟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手札放回原处,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阁楼。
而此时的柳家内宅,柳温坐在书房里,面上同样是一片凝重。
“你当时,真听到安离昇那么说了?”
地上跪着一道黑影,听见柳温的问话,他郑重点头,语气笃定道:“属下虽然离的远,但因为四周极为安静,所以他们说了什么,属下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当时,属下亲耳听见安离昇称那无主墓的墓主人为爷爷,还特意告诉宋馨,他的名字叫离昇。”
离昇?
柳温闻言敛眉,旋即看向坐在一旁的东陵睿,“这个姓氏,听起来怎的如此熟悉?”
东陵睿扬眉冷笑,“你忘了?当年夺嫡时,太子身边有一个谋略滔天的太傅,若不是他,太子怎么可能拿的到父皇的传位诏书。”
柳温听罢,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太子太傅,离玄温?!”
东陵睿淡淡点头,“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安离昇应该就是离玄温的孙子。
当年八子夺嫡,他让太子按兵不动,任由我们兄弟几个自相残杀,若不是本王和皇兄先联合起来,恐怕也早已死在其他兄弟的权谋算计之中。
之后,他又以兄恭弟亲之礼向父皇进言本王和皇兄无视纲常礼教,要父皇废了我们的皇子之位,最终太子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了皇位。
可那又怎么样,离玄温恐怕怎么都想不到,太子身边竟然会有本王的细作。若不是及时拿到太子手上的盟主令,本王和皇兄怎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可惜,本王聪明一世,最后还是被皇兄算计了一把。我这个皇兄啊,以前在兄弟几人之中是最老实的,看似不争不抢,可谁又能料到,最后是他坐了龙椅呢!”
柳温无心听后面的事,此刻最在意的还是安离昇的身份,“如果安离昇当真是离玄温的孙子,那他如今岂不是密谋报仇?先是我,然后是卫家,最后便是皇上了,他,他莫不是想造反?!”
东陵睿瞥他一眼,语气凉薄,“你慌什么,你跟卫冕是死对头,安离昇把他害死了,不是正得你意吗?
至于造反,本王借他十个胆子,谅他也绝不敢做这种事。名不正言不顺,妄图冒天下之大不韪,除非他想让他离家百余条人命都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眼下他的好日子过得确实太滋润了,依本王之见,这个人还是及早除去得好,没了他,你这丞相之位说不定还能重新夺回来。”
柳温静静听着东陵睿的话,旋即点头,“王爷说的不错,虽然我视卫家如眼中钉,可如今离家还有人活着,过了这么多年,安离昇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可见其仇心勃勃。这个人断断不能留,不过他诡计多端,若想除去他,只怕还要再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东陵睿轻嗤一声,忽然扬高了头,“用不着想什么万全之策,当年离家上下满门尽诛,皇兄命人将他们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喂豺狼。如今却出现在枯骨岭,安离昇甚至还去祭拜了他们,可见他有多重视这堆破髅烂骨。一个人越在乎什么,那他在意的东西便是他的弱点,如今我们已经抓住他的把柄,你还怕拿不下他吗?”
柳温闻言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老眼中顿时浮起一抹得意之色。
“还是王爷英明!”
东陵睿捋着胡须笑了笑,眼底精光乍现。
翌日,天还未亮,宋馨便躺在床上慢慢醒了过来,月光黯淡,天雾蒙蒙的,前夜一场小雪过后,京都城彻底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第535章:一箭双雕
无边的寒冷笼罩着整片大地,街上的百姓都无精打采的,就连小贩们的吆喝声也不似以往响亮。
暖炉中的火慢慢燃烧着,半点火星忽明忽暗,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秀眉却紧紧拧在一起,心中总觉忧郁难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果然,天色将近黎明时,这缕不安的猜想应验了。
今日的金銮殿注定是不太平的,诸位大臣看着突然出现在宫里的前丞相柳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却是不解。
安离昇拂袖站在左上首,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柳温的存在。
老皇帝微微蹙额,语出不满,“王振,你这内务总管是怎么当的,闲杂人等不得踏上金銮殿也忘记了吗,朕看你真该告老还乡了。”
王振面色一变,扑通一声连忙跪到地上,“皇上恕罪,老奴也不知柳丞相怎会突然进宫啊!”
殿下的卫冕嗤声笑道:“王公公怕是真老糊涂了,如今这东陵朝内,只有一个安丞相,何来的柳丞相?”
王振惊觉自己说错话,心中暗恼不已,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柳温却对卫冕的话置若罔闻,屈行一礼,随后颔首道:“皇上,草民未经禀告便擅自进宫,着实有错,只是草民也是情急之下才会如此。昨日草民突然发现一个惊天秘闻,为了东陵的盛世江山着想,草民不得不即刻进宫禀明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他说话的语气铿锵有力,眼睛自始至终都紧紧盯着安离昇。
老皇帝注意到他的视线,暗自瞥了安离昇一眼,沉声问:“你有何话想说。”
柳温眉峰一挑,旋即指着安离昇说:“回禀皇上,草民发现,安离昇实乃前朝太子太傅离玄温之孙。如今他在京都城翻云覆雨,定然有什么野心图谋,为了东陵的社稷,为了皇室的安宁,草民奏请皇上即刻杀了安离昇!”
柳温话音一落,满朝文武四下皆惊,半是疑虑半是骇然的看着安离昇,就连老皇帝的目光也不禁冷凝下来。
然安离昇却安若泰山,面上依旧是一派淡然之色。
只见他微微一笑,随后看向柳温,凉薄的唇瓣淡淡启开。
“柳老爷说本相是前朝太傅之孙,可有什么证据?关于前朝之事,本相也多少有些耳闻。皇上对前朝余孽赶尽杀绝,此乃功德一件,试问柳老爷,如果本相当真与那太傅有关系,当初能侥幸保住一命已是上天垂帘,自此以后自当隐姓埋名的躲起来才是,何至于还要来京都做官,难道本相不知以卵击石的下场吗?”
“离家满门图谋不轨,死不足惜,然你身为离家后代,自己的族人在一夕之间被杀光灭尽,心中自然会愤恨。别人或许会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地活着,可是你,安离昇,你绝对不会这么做。你的本事,皇上及诸位大臣们可是早就见识到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扬州刺史到位高权重的一国丞相,中间也不过隔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试问天下间谁还有这等本事!”柳温嗤声冷哼,满目不屑。
安离昇袖袍微拂,扬眉道:“皇上面前凡事都要讲证据,如果柳老爷能证明本相确实是前朝太傅之孙,无需皇上下令,本相必当场自刎于金銮殿上。可如若这些话只是柳老爷胡编乱造,到时,烦请柳老爷好好给本相一个交代!”
“死到临头还嘴硬,好,我这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柳温瞠目怒斥,旋即看向老皇帝,抱拳作揖道,“皇上,有人在前天夜里看见安丞相与宋二小姐曾一起去枯骨岭祭拜先人。
安丞相家住扬州,在京都城怎会有什么先人,那人还听见安丞相亲口告诉宋二小姐说他的名字叫离昇。
草民查过了,他们祭拜的地方是一块五亩大的墓地,而且都是没有名字的,说明这些人的身份不便被外人所知。
而‘离’姓在东陵朝中又着实罕见,唯有前朝太傅离玄温是这个姓氏,如今普天之下,宋二小姐怕是唯一一个知晓安丞相真实身份的人。
草民究竟有没有胡说,皇上派人将宋二小姐请到这金銮殿上一问便知。”
宋馨和安离昇私下有来往,算是他的一个意外收获,而且安离昇肯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宋馨,足见两人关系并不简单。
只要安离昇的身份被证实,那宋馨便是包庇之罪,那个丫头胆子小,先前在宗人府都能吓哭,更何况是在金銮殿上。
只要稍加威逼,她一定会吓得把一切都托盘而出,到时候,他不但灭了安离昇,还能一并将宋家除去,一箭双雕。
站在后面的宋长青恍然听见柳温提到宋馨的名字,温目一凛,面上不由浮起一抹忧色,而宋正德早已是冷汗涔涔。
东陵沉站在一侧仔细打量安离昇一眼,敛起凤目若有所思。
老皇帝沉吟半晌,随后吩咐王振,“去请宋二小姐。”
“是!”王振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出殿外。
宋馨站在窗前瞧见青雪匆匆走进院内时,手不经意间折断了一株水仙花。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那缕好不容易被她压下去的不安,瞬间又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她心头。
“小姐,皇上派王公公来请您即刻进宫,马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青雪推门进来,满目忧色。
宋馨目色稍敛,“王公公可有说所谓何事?”
“没有......”青雪摇头,随后拧眉道,“不过奴婢收到消息,柳温今早毫无征兆地进宫了。”
宋馨闻言,瞳仁微缩,双手顿时紧握成拳。
柳温已是废相,又有案子在身,以他对权力的欲望,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决计不会突然进宫面圣,那么他向皇上说的,会是什么事?
她拧紧秀眉暗暗想着,让青雪帮她简单梳妆一番后,便缓步走出院子。
青石板铺就的宫道幽长寂寥,朱色宫闱上满目斑驳,这座从东陵开国之初便已存在的浩繁宫宇,为了一个皇位,兄弟残杀,众叛亲离,宦官辅政,外戚专权,才平静多久,这么快,就要再度卷入腥风血雨之中了吗?
宋馨抬眸望着那高大的宫墙,心中蓦然叹出一气。
不一会儿,王振领她进了金銮殿。
第536章:无动于衷
柳温站在大殿中央自得地看着安离昇,宋馨瞥他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双手掩在袖中不由攥紧。
“臣女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馨徐徐走至前面,俯首向老皇帝行礼,安离昇就站在她身侧,气质容华。
“免礼平身!”老皇帝微微拂袖,旋即沉声问,“宋小姐,前夜子时,你在哪里?”
“回禀皇上,臣女在枯骨岭。”宋馨如实回答,没有丝毫隐瞒。
柳温既然是有备而来,那她说谎便是没用的,说不定还会恰巧成为给安离昇定罪的罪证,只不过这不代表,皇上问她什么,她就必须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柳温见宋馨竟然想都不想地便交代了自己前天夜里的下落,心中更加确定她胆小怕事惧于龙威,心中愈发得意。
老皇帝目色微敛,看着宋馨又问:“三更半夜,宋小姐去枯骨岭做什么,和谁一起去的?”
宋馨水眸微眯,颔首道:“回皇上的话,小女并非是三更半夜去枯骨岭的,而是当天下午就去了。先前臣女的贴身侍婢被人无端害死,之后被葬在枯骨岭,没过几日,小女便被人陷害入狱,再后来真相查明。
小女得知是柳小姐出于对小女的愤恨,才将怒火发泄到臣女那可怜的丫鬟身上,心中满是愧疚,故而那天便带了些冥币去祭拜她。
因这丫头自小跟在臣女身边,我们感情很深厚,所以臣女便待在那儿同她说了一番心里话。
不想却忘了时辰,等臣女反应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没过多久又飘起小雪。臣女忧心不已,未料却恰巧遇见了安丞相,多亏他帮忙,臣女才能及时回到家中,说起来,臣女还要好好向安丞相道声谢才是。”
“举手之劳罢了,宋小姐不必挂在心上。”安离昇神色不动,淡淡说道。
老皇帝锐利的视线落在宋馨身上,沉默许久,敛眉又问:“那在枯骨岭,安丞相可同宋小姐说过什么话?”
宋馨微微点头,“安丞相见小女神色忧伤,悉心安慰了臣女一番,除此便没什么了。”
柳温闻言,当即指着宋馨怒喝道:“你说谎,在枯骨岭的时候,安离昇明明同你说了他的真实身份,皇上面前你也敢信口雌黄,还不快把你知道的事都如实招来!”
宋馨双肩一震,像是被柳温吓到了,瑟瑟看着他说:“柳老爷,您在说什么,臣女不懂.......世人皆知安丞相不近女色,小女与他也不过是相识而已,算不上多亲密,安丞相岂会随意对臣女说什么隐晦之话。柳老爷,方才皇上问什么,小女都一一交代了,您到底还想让小女说什么啊?”
柳温拧眉瞪她,刚要开口,老皇帝忽而又瞥眼看向安离昇,“那安丞相在那个时候,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枯骨岭?”
安离昇目色一定,唇角忽然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有人约臣去的。”
“哦?什么人?”老皇帝蓦然扬眉。
安离昇缓缓摇头,“臣不知。”
柳温闻言冷嗤,“安丞相,你莫不是当皇上还有这大殿上站着的诸位大臣都是三岁小儿不成,有人约你去枯骨岭,可你却不知那人是谁。无名无姓,你真当我们会相信你的话吗?”
安离昇侧目看他,眸中露出一抹挑衅的光,“本相确实不知道那人是谁,因为那天夜里,有人偷偷往水榭送去一封信,正是这封信将本相引到了枯骨岭。”
他淡淡说着,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交给王振。
王振接过之后将其打开,颔首呈给老皇帝。
老皇帝敛眸往信上扫了一眼,而后意味莫名地看了看柳温,抿抿唇没有说话。
安离昇目中微眯,眸底闪着一丝清明,“起先本相还不知这信是谁写的,现在倒是明白了,本相从扬州到京都,承蒙皇上器重,一路可谓是扶摇直上,朝中嫉恨本相的同僚自然不在少数。
为了打压本相,有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前朝余孽这顶帽子未免太重了,本相戴不起,也从未想过戴它。
柳老爷,死者已矣,不管他们当初有什么错,如今皆已是这红尘俗世中的一缕游魂。
如今您还要利用他们来对付本相,难道就不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吗?”
“你胡言乱语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陵的江山社稷,为了皇上着想。安离昇,你自己心术不正,如今却又反过来污蔑我,告诉你,别以为三两句话就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皇上,草民先前也在朝中任职多年,对皇上可谓是忠心耿耿,您莫被此等小人蒙蔽了,他真的是前朝余孽啊皇上!”
“那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法子证明安爱卿是离玄温之孙。”老皇帝沉溺了双眼看他。
柳温脊背挺直,“离玄温罪大恶极,虽死仍不能抵消其过,故而草民昨夜让人将那五亩坟地里埋的尸骨都挖了出来。皇上,东陵近月来怪事多端,草民怀疑有妖魂作祟,不如今日就借此机会剖棺斩尸,将那些无主骸骨都焚成灰烬喂狗,谅他们也绝不敢再兴风作浪!”
他说这话的时候,老眼死死盯着安离昇,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任何人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遗骨在自己面前被刀砍斧劈而无动于衷,他就是要逼安离昇失态。
安离昇的身体笔直站着,眉眼低垂,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可宋馨却注意到,他全身上下都紧绷着,薄唇紧紧抿在一起,好似要咬出血来。
老皇帝在安离昇脸上没看出丝毫异样,顿了顿,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柳温的请求。
彼时一阵幽风拂来,金銮殿四周的烛火突然摇曳起来,外面的天明明是亮的,可不知为何却又带着一丝晦暗。彷如被来自幽冥地狱的阴气笼罩着,让人倍感压压抑。
过了一会儿,大殿上徐徐走进十几个护卫装扮的人,依次站在柳温身后横向排成两排,因为他们手上还抬着一个用白布掩盖的简易木架。
他们将架子放到地上,随后齐齐行礼。
第537章:另有隐情
柳温作揖道:“皇上,离家那几个主子的骸骨都在这儿了。”
“打开,多年已去,朕每每想起离太傅当年的风采,还是心存敬意啊,只可惜,他偏偏走上了邪道。”老皇帝语带叹惋地说着,老眼中却含着明显的算计。
柳温扬眉扫安离昇一眼,随后一挥手,让那几个护卫把白布掀开。
安离昇薄唇微抿,狸目中闪过一丝松动,随着众大臣的视线往地上看去。
白色的骸骨久不见天日,白布掀开之后,大殿内顿时传出一股腐化之气,有人唏嘘一声,连忙拂袖捂住口鼻,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馨攥紧了双拳,目光如炬地盯着柳温。
当年用那种卑劣的手段害死离家百余条人命,如今还要把他们的尸骨都挖出来,他当真不怕遭天谴吗!
柳温扬唇一笑,指着中间那具骸骨说:“多年未见,皇上怕是已经认不出离太傅了吧?这具尸骨埋在五亩坟地顶头的墓穴中,犹记当年离太傅文采斐然,经韬纬略,本应是东陵的栋梁之才,只可惜偏偏走了一条历史罪人的路,真是可悲可叹啊!”
老皇帝看着那尸骨,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握紧了双拳。
柳温注意到他额上青筋暴起,心底一笑,看向安离昇说:“安丞相,你虽听说过前朝之事,不过知道的恐怕不是全部,来,今日我就同你好好讲讲。”
安离昇冷峻的狸目扫向他,眉峰一挑,嘴上并没有说话。
柳温心里冷笑,旋即沉声开口,“离玄温乃前朝太子太傅,当年先帝病危,正是离玄温一手挑起了八龙夺嫡的惨祸,朝中除太子之外的七位皇子自相残杀,死的死、废的废。
太子生性残暴,毫无一国明君的风范,可到最后,离玄温却篡改先皇遗诏将皇位传给了太子。
幸得老天开眼,皇上率众替天行道,才从前朝太子手中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前朝太子及时悔悟,自缢于这金銮殿上,而皇上求贤若渴,不计前嫌意欲封离玄温为丞相。可没想到他却一口回绝了,还私下写诗批判皇上,实乃大逆不道,离家百余口人,死不足惜。”
安离昇目色深沉的盯着他,嘴角却挂着淡淡笑意,好似柳温说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柳温瞥他一眼,随后往左边走了一步。
看你还能忍多久。
他心中冷哼,指着旁边这具尸骨说:“离靖南,离玄温长子,前朝一品御前侍卫,当年八子夺嫡时,阻击皇上于白虎门,斩杀皇上部下三千人,后被五马分尸。安丞相看到了吗,这具尸骨的四肢都是断开的。”
安离昇薄唇轻启想说些什么,最终又闭上了。
宋馨离他近,能明显察觉到他周身气息似乎已经全部冰封起来了。
柳温沉沉一笑,往左边又走了一步,“离靖康,离玄温次子,曾任前朝吏部尚书,八龙夺嫡前,污蔑皇上行风不正,后被热油灌喉而死。”
“离靖瑛,离玄温长女,长得倾国倾城,却偏偏是个红颜祸水,当年惹得三皇子和五皇子为其兵戈相向,最终投入军营被凌虐致死。”
........
宋馨听柳温一个个介绍那些骸骨,缓缓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如果她没有认识安离昇,如果没有看见爷爷生前留下的手札,她或许就信了柳温的话。
可现实告诉她,离家当年死的有多惨,杀人不过头点地,可皇上偏偏不让他们痛痛快快地死,这便是当权者。
但凡有人曾挑衅过他们的权威,只要有他们登基上位的那一日,他们必然会睚眦必报的还回去。
安离昇双目猩红,嘴角却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定住一般。
可是他知道,他的心还没有死,还那么有力的跳动着。
柳温说的那些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得的。
他的父亲,那般英勇无畏,抱着年仅三岁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语气豪迈的大声笑道:“好男儿就应该驰骋疆野长枪指天,昇儿,父亲要把你培养成我东陵举世无双的大将军,他日就由你好好守护东陵的锦绣河山!”
他的叔叔,刚正不阿,自幼教他学习东陵律法,然每每总是拿着书在他耳边叹息,“贼杀人以刀,锋刃不过一命;吏杀人以法,讯拘不过十家;王杀人以政,荼毒遍于天下。而以刀杀人者伏诛,以法杀人者受赏,以政杀人者王天下。昇儿,你记住了,将来若有机会,不要做贼也不要做吏,天下终不过一家,唯有上位者,才可大开太平盛世。”
还有姑姑,他从未见过像她那般好看的女子,即便母亲也要稍逊姑姑三分,可是姑姑却总嫌弃自己生在女儿身,一有机会便溜到马场玩,为此不知被爷爷训斥了多少次。
他印象中从未见过姑姑穿裙子,偏偏是这样一个女子,柳温却说她是红颜祸水,呵........
这江山之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祸水!
安离昇深吸一气,眼睫却在微微抖动。
最后一具骸骨,柳温目中多了一丝敬意,嘴角笑意却依旧是冷冽讥讽的,“东陵柔,前朝最受先皇宠爱的小公主,离玄温长媳,当年八子夺嫡,曾教唆皇上率兵抵抗七皇子部下,后在先皇面前污蔑皇上残虐兄弟,致皇上被贬为庶人。皇上登基后,念及身有皇室之血,有心放其一命,然其却一心要为夫君报仇,最后行刺皇上不成,自刎于御书房。安丞相,看到了吗,这具尸骨的颈骨是断裂的。”
安离昇的瞳仁猛然一缩,而后又迅速恢复常态,快到旁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袖袍下的手指却紧紧陷入掌心,胸膛中奔涌着难以自制的剧痛和怒火,它们就好像张牙舞爪的凶猛野兽,近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撕裂开。
母亲,昇儿好辛苦,好想,把这天地都毁了........
宋馨从不知道安离昇的母亲竟然是前朝公主,皇上何其残忍,自认为宽宏大量,却要让自己的胞妹眼睁睁看着离家众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然后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御书房外有重兵把守,外人进去之前都会卸甲收剑,安离昇的母亲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在御书房内行刺皇上,这自刎怕是另有隐情。
第538章:静观其变
柳温将所有尸骨都介绍完,而后看向老皇帝道:“皇上,离家众人皆在这儿了,当年就是因为这一家人才酿成前朝兄弟残杀的惨祸,京都城内一时血流成河。如今才过去二十年,他们的鬼魂又飞出来兴风作浪,草民奏请皇上将他们挫骨扬灰,还东陵万世太平!”
他就不信,安离昇这样还能忍得住。
宋馨静静听着柳温的话,抬头看了眼老皇帝的神色,心缓缓沉下来。
上位者的心思不好猜,可是皇上讳莫如深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不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离家上下皆已伏诛,如今挫骨扬灰,于皇上来说,更是无关痛痒的事。
朝中官员与安离昇不合,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而东陵沉则依旧在打量安离昇,一双深沉的凤目似要将他穿透,里里外外彻底看个明白,然除了一片淡然,别的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老皇帝沉思一瞬,沉声说道:“既是我东陵的罪臣,便不配身埋黄土,朕记得当年曾让人把这群人的尸首都扔到山里喂狼了,究竟是谁偷偷为他们收了尸,乱臣贼子,当不该有好下场!”
“皇上英明!”柳温顿时俯首跪到地上。
他跟在皇上多年,对老皇帝的性子可谓是知根知底,安离昇一个新晋宠臣,岂能跟他相比。
皇上疑心重,只要他说安离昇是离家子嗣,不管是不是真的,他只要在皇上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够了,剩下的,无非是顺着皇上的意思再推波助澜一把。
王振深谙皇上的心思,凛凛神,吩咐外面的侍卫拿来一把斧锤。
卫冕见状,侧目看了安离昇一眼,向老皇帝作揖道:“皇上,安丞相既然说自己并非罪臣离玄温之孙,不如这挫骨之刑,就由他来行刑吧。”
宋馨水眸一眯,顿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卫冕此举无非也是试探,他在逼安离昇!
柳温生火,卫冕添柴,这两个人当真是好样的,而那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何尝不是在试探安离昇的忠心。
说什么礼贤下士,从龙城水灾到北蛮之困,纵然安离昇怀揣着别的目的,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陵的黎民百姓,可这些人又在做什么,他们一门心思地想要害死他!
老皇帝沉沉一笑,转向安离昇道:“安爱卿,这殿内的大臣有不少还是离玄温生前提拔起来的,难免有旧情在,你与离家非亲非故,必然不会手下留情,不如就由你亲自行刑吧!”
他边说边笑,整个金銮殿的大臣们也在笑,柳温眯紧眼睛死死盯着安离昇,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要出来。
他就等这个时候了,只要安离昇拒绝,这罪臣后代的罪名,安离昇绝对逃不掉!
安离昇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头,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忽然颔首作揖。
“微臣......谨遵圣意!”
宋馨唇瓣微颤,默默移开视线不忍往地上看。
这恢宏威严的金銮殿此刻早已变成一个巨大的斗兽场,安离昇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困兽。
那些人拿着手中的长矛利剑无情往他身上砍,他们千方百计地想逼他发狂,地上躺着他的亲人,而这些人做着一切,不过是为了博那高台上的人朗声一笑。
安离昇接过侍卫手里的斧锤,握在手中死死攥紧,而后向那些骸骨走去,脚上好像拷着沉重的脚链,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脚下用青石玉铺就的地板好像瞬息之间长满荆棘,划得他全身生疼。
每一步,都踩着血。
柳温站在他面前,挑挑眉,语带挑衅,“安丞相,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与地上这些首恶毫无关系,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安离昇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尸骨,手里的斧锤始终抬不起来。
柳温见状嗤笑,“皇上,看来安丞相还是怀着恻隐之心呐。”
他话音一落,太子一派的几个大臣纷纷跟着附和。
“皇上,怕是安丞相来历不同寻常,不然何至于迟迟不动手,”
“皇上,依臣之见,安丞相与罪臣离玄温定然有什么隐秘关联。”
“皇上,臣附议.......”
.........
砰!
有几个大臣张张嘴正要接着说,殿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顿时一脸惊骇地朝安离昇看去,只见离玄温的头骨顷刻之间已化成一团粉末。而安离昇紧紧握着那把斧锤,额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像是对这地上的罪臣愤怒至极,只有宋馨知道,这是暴风雨彻底来临的征兆。
他们,终于将安离昇逼上了绝路。
这一天,本可以晚一些来的。
她轻颤着眼睫缓缓闭上眼睛,心中被无边悲凉笼罩着,无奈而又心疼。
安离昇没有抬头看任何人,举起斧锤继续往那尸骨上砸去,一声声的巨响落在众人耳中,砸在他心上,一道轻微的骨骼声响,他握紧斧锤,竟生生将自己的指骨折断了。
常人都说十指连心,指尖痛一下,心里也会痛,然而此刻的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这点疼算什么,和他所经历的一切比起来,根本不及万分之一。
爷爷,对不起........
他的双膝像被钉死似的跪在地上,以一种虔诚而又赎罪的姿态,耳边不断回响着爷爷在大牢中对他说过的话。
“离家辅佐东陵皇室数年,上至太傅都统,下至伙头更夫,只有慷慨赴死的魂,还没有偷生的人,然爷爷今日注定要对不起先祖了。昇儿,记住,离家可以灭,但绝不能背上天下骂名,咬紧牙关活下去,哪怕再难也一定要活着,为离家平冤。更要替爷爷好好看看,天下安稳,太平盛世,百姓安居,子孙绕膝是什么模样!”
爷爷,您错了,没有天下安稳,也没有太平盛世,孙儿不想做千古佞臣,可这东陵的江山,彻底该亡了!
柳温看着安离昇眼睛不眨地一锤又一锤地挥下去,目中忽然浮起一丝慌乱。
不可能的,探子打听到的消息绝不会错,可如果安离昇真的是离玄温的孙子,如今怎么可能下的去手。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安离昇,凛凛神,见他起身走向离靖南的骸骨,目色稍敛,静观其变。
第539章:皇上三思
安离昇不知自己手中的斧锤究竟已经落了多少次,整个人似乎已经麻木了,从头到尾都机械地做着一样的动作,从父亲到叔叔,再到姑姑,他没有看他们的尸骨,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他们当年的音容笑貌。
最后,轮到他的母亲。
在俯身之前,他忽然停顿了。
柳温见状,顿时眯起眼睛。
他就知道,他这招绝对会逼得安离昇自爆马脚。
殿中诸位大臣也在看安离昇,似在等他恸哭,等他崩溃,然而安离昇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收起斧锤,缓缓转过身看向老皇帝。
“皇上,离夫人毕竟曾是皇室公主,倘若将她也挫骨扬灰,是否有损皇室脸面?”
老皇帝闻言一顿,似开始思忖安离昇的话来。
柳温哪肯放过最后一丝机会,当机立断地走上前道:“皇上,柔公主虽出身皇室,可已嫁作人妇,有道是出嫁从夫,当年她意图行刺皇上的时候,可是从来未想过此举有失皇室公主的礼分,甚至没有想过她是皇上胞妹。从她出嫁那日,便从皇室公主变成了太傅府的大少奶奶,她与皇家早就情义已尽,又如何算得上皇室中人。”
老皇帝仿佛被一语惊醒梦中人般回过神,看着安离昇说:“没错,那地上躺的皆是乱臣贼子,没有什么皇室公主,安爱卿,你继续行刑吧。”
安离昇狸目一凛,唇边闪过一丝讥讽的冷笑,随后转过身看向地上那唯一一具还完整的白骨,慢慢举起了斧锤。
“昇儿,你是娘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人,记住,爹娘不是要离你而去,我们一直都陪着你,在天上,在梦里,终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一定要好好活着,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你要学会隐忍,离家上下的冤屈,就全靠你了!”
当年他尚小,举家被投入大牢,父亲为了保住他这一条唯一的血脉,挥起拳头砸在他身上,刺目的鲜血不断从嘴边溢出来,母亲就跪在他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停重复着这些话,后来,他意识游离,毫无生气地躺在地牢内。
牢头以为他死了,没有押他去刑场行刑,而是直接将他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是师父和陆前辈合力将他救了回来。
可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时的他,有多想陪着家人一起死去。
这样,就不会有今日如烈火焚烧般的痛苦了。
母亲,看看这大殿上的人,他们有的受过爷爷当年的恩惠,有的是父亲和叔叔的同僚,而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更是你同血缘的哥哥,如今他们眼睁睁看着你们化为飞沫而无动于衷,现在,我要怎么忍?!
安离昇握紧斧锤,眼眶渐渐发红,薄唇紧紧抿在一起,他蓦然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这股熟悉的血腥气让他蓦然回神,大殿内透出死一般的气息,他缓缓合起狸目,再度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冷漠,随后举起斧锤毫不留情的挥了下去。
哐当!
哐当!
........
一声又一声,沉稳有力。
宋馨攥紧手帕,安离昇的心情她能感受到全部,那是一种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怒意,熊熊烈火焚烧着整个身躯,旁人无可相救,唯有他自己救赎自己。
所以前两世他能当上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为的并不是实现自己的野心,而是离家满门的不白之冤。
又挥了几十下之后,他终于放下斧锤,地上的骸骨散成一团,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安离昇随手将斧锤扔到柳温脚边,面向老皇帝颔首道:“回禀皇上,这些乱臣贼子的尸首皆已被挫骨了。”
老皇帝眉峰一敛,点点头,随声吩咐道:“王振,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找东西把地上的骨灰装起来。”
王振愣了愣,旋即连忙点头,方要出去,语中又突然露出几分为难,“皇上,不知这些骨灰该作何处置?”
老皇帝想了想,捋着胡须道:“拿到马场喂马吧。”
安离昇垂着头站在大殿中央,目色清冷,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
宋馨皱皱眉,忽然向前走出一大步,红色的衣裙飘在身后,仿若狂舞摇曳的红色火焰。
“皇上,臣女以为此举不妥。”
“馨儿.......”宋长青忧急出声,险些冲上前将她拉出大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移向宋馨,卫卿剑目微凝,而东陵沉则是盯着她若有所思。
安离昇恍然怔了一下,微抬狸目定定望着她的背影。
皇上老眼中闪过一抹暗芒,沉声问:“宋二小觉得朕的决定有问题?”
宋馨瞳孔微缩,心里这才闪过一丝后怕,可她已经站出来了,总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安离昇的亲人沦为马料。
当众指出皇上的错误是大忌,然而她不得不如此。
宋馨水眸微闪,旋即看向老皇帝拱手作揖,“皇上,这些人之所以成为乱臣贼子,无非是没能帮自己的主子成事罢了,所以他们才对皇上心有不服。
如今又化成厉魂在京都城内生事,意在搅乱民心,他们不过是不想看到东陵国泰民安而已,倘若将他们的骨灰拿去喂马,必然会加重他们心中的怨气,毕竟他们的鬼魂还在这世上游荡着。
臣女私以为,皇上应该让国师开坛做法,将他们的鬼魂都封印进骨灰中,然后再把这些骨灰洒遍京都各地,让他们好好看看,东陵在皇上治下,是如何进入万世太平的。”
宋馨话音一落,宋老太爷生前的几个门生也纷纷站出来附议。
“皇上,如今天下三分,然数东陵无边清净,这都是皇上福泽恩厚,离家上下在多年前已经伏诛,也算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报应。倘若他们的骨灰沦为马料一事传扬出去,百姓必会惊慌,还望皇上三思!”
“是啊,皇上素来以仁治天下,如果突然弄出这样一桩事,百姓们一时怕是难以接受,皇上三思啊!”
...........
这些文人个比个的能说会道,太子与卫家两派就与之相形见绌了,这种时候,他们才不会傻到跟这群文人起争执。
老皇帝眼神一利,沉思一瞬,旋即道:“便依宋小姐所言,王振,去请国师过来!”
“是。”王振颔首一应,而后匆匆跑了出去。
第540章:毫无关系
宋馨心头顿时大松一口气,幸而那些话她说的还算义正言辞,她不想当着安离昇的面承认他的亲人都是乱臣贼子。可如今情非得已,她也不得不这么做了,她也知道,他一定是理解她的。
安离昇眼底隐藏的血色蓦然松动了一下,宋馨方才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就宛若血色战场上那抹鲜艳笔直的旗帜。这里所有人都在逼他,将亲人的尸骨一下又一下地锤成灰烬后,他整个人已经被无边鲜血蔓延了,可是这一刻,她在他被毁灭崩塌的世界中,硬生生撑起一根支柱。
空中腐化的气息,母亲的话,凝结在一起迟迟不散,如同巨浪一样无声将他深深淹没。
他处在这片苍茫天地之中,一切都是绝望的,就连呼吸都那么艰难。
可是宋馨,就在这时候漫过黑夜尽头,在他置身的深渊谷底射进一束光。
她让他清醒,让他重新活过来,天地浩渺,她却是他在人世间仅剩的希望。
他知道,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道衍随王振进来的时候,宋馨借机回头看了安离昇一眼,温润的水眸中带着清浅的笑意,眼神明亮,神采奕奕。
安离昇抬眸与她对视,随后缓缓移开,眸底的神色一瞬间清明起来。
道衍看着满地骨灰,眉峰一敛,走路的动作刻意放轻许多。
来金銮殿的路上,王振已经跟他详细说了事情的经过,不过凭道衍对自己徒弟的了解,就安离昇那个脑子,事关亲人,他有的是法子让他们逃脱挫骨之刑,如今还亲自上阵,其中怕是有什么猫腻。
老皇帝看向道衍,沉声问:“国师道法高深,可有法子将这些罪臣的鬼魂都封印起来?”
道衍对这皇上也是无语至极,老来昏聩,如今更是分不清好坏轻重了。
“鬼魂封印之术并不难,只是耗些时间罢了,约莫需要半日。”
老皇帝深深凝视安离昇一眼,随后道:“好,安爱卿,你带上这些骨灰同国师一起回长生殿,待鬼魂被封印之后,便将它们都撒到月牙湖吧。”
“臣遵旨。”安离昇颔首回应。
柳温先前的话让老皇帝心存怀疑,倘若安离昇真是离玄温的孙子,那就绝不能再容下他,所以老皇帝才会借着柳温和卫冕的话去试探安离昇。
可如今看来,柳温多半是收到了假消息,再加上安离昇早些时候给他的信......
这个柳温,真是一刻都不安分,若不是他还有用,早在废他相位的时候,他柳家便该灭了。
老皇帝微微抚额,整个人颇觉疲惫。
王振打小就跟着皇上,对皇帝的心思琢磨的比任何人都准,此刻仅仅看皇上一眼,便知他打算将此事就此了结了,于是看向殿中大臣朗声高喊。
“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诸位大臣站了这么久,加上又亲眼目睹这样一桩事,谁还会有别的话说,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准备行礼退朝。
就在这时,安离昇忽然凝眉出声。
“皇上,如今既已证明臣的清白,那柳老爷是不是应该给臣一个交代。”
他话音一落,殿中人俱是一震。
卫冕则老神有在地看着柳温,眸中多了几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今日这出戏唱得着实精彩,如果柳温能逼安离昇承认自己就是离玄温的孙子,那皇上必然不会再容下安离昇。而如若他不是,安离昇更不会放过柳温。于他卫家来说,不管除掉谁,都会少一个劲敌,此刻他只用看戏便可。
老皇帝抬起头,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那安爱卿想要如何?”
安离昇眸中寒意森然,转眸看柳温一眼,毫不犹豫道:“污蔑朝廷命官,当论罪杖责!”
依据东陵律法,随意诽谤朝廷官员,起码要处以二十棍杖刑,更何况安离昇如今贵为丞相,百官之首,四十棍是逃不了了。
柳温骇然地看老皇帝一眼,厉声喊道:“皇上,他真的是离玄温之孙,草民绝对没有诽谤,皇上,您千万要相信草民的话呐!”
安离昇凝眉嗤笑,“柳温,如若本相真是离家子嗣,那也必然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离家人,试问哪一个做后代的会如此对待自己亲人的骸骨,更遑论本相与那前朝太傅根本没有丝毫关系。如今本相已经亲自证明自己的身份,你还敢在皇上面前狡辩,真当本相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任由你污蔑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浑厚的气息透过薄唇传出去,连大殿内的烛火都明显摇动了一下。
柳温一个激灵,抿抿唇,望向老皇帝还想再说什么。
然而老皇帝却挥了挥手,语带不耐,“安爱卿言之有理,就按你说的办吧。”
柳温身形一晃,倏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不,不该是这样的,皇上,草民句句属实.......”
“左衣卫何在!”安离昇懒得再看他,语气威严地喊了一声。
殿外的左衣卫被他喝的齐齐一震,“有!”
安离昇冷声说道:“皇上的命令你们也听到了,把这个人即刻押出去,杖责三十!”
四十棍足可要了柳温的命,然而现在他还不打算让柳温死,方才他内心所尝过的煎熬痛苦,总要一一向柳温还回去,才能让他去死。
柳温顿时面如土色,他怎么都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副局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按照他的计划,绝对会逼得安离昇亲口认罪,眼睁睁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这种打击并非任何人都能经历。
安离昇,他、他绝无可能.......
在安离昇的示意下,两名左衣卫迅速走上前将柳温压在地上,双膝着地,正好对准殿中央的骨灰。
宋馨看了一眼,一口浊气缓缓从嘴中吐出,心中只觉畅快。
老皇帝挥挥手,让人将柳温押了出去。
金銮殿外很快传来柳温的痛呼声,诸大臣随后行礼退朝。
安离昇让人拿来一个罐子,将地上的骨灰都装了进去,而后先行跟道衍回长生殿。
卫家父子走在众卿前头,走出金銮殿的殿门时还特意看了柳温一眼。
卫卿英眉微敛,沉声问:“爹,你真的相信安离昇与离家毫无关系吗?”
卫冕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如若有一天我和你娘都化成一具白骨躺在你面前,你会拿着斧锤把我们砸成灰烬吗?”
“父亲!”卫卿急声开口,这种话如何能说得。
第541章:蛛丝马迹
卫冕目视前方,凝神道:“大逆不道之事,除了这肮脏的皇室,世上便再无人能做得出来了。当年八龙夺嫡,兄弟残杀,有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母,为了皇位,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管柳温是从哪儿探查到的消息,如今真相已明,想除掉安离昇,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卫卿闻言,皱皱眉便没再说话,心中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半刻却又说不上来。
宋馨跟着宋家父子走在后面,宋长青侧目看她一眼,忍不住提醒道:“你方才太鲁莽了。”
“是馨儿不好,让大哥担心了。”宋馨暗暗吐舌头,及时认错。
宋长青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皇上的决定素来是容不得任何人置豢的,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不能顺利脱身,你会有什么后果?”
宋馨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宋正德拍拍宋长青的肩膀,说:“算了,馨儿年幼,不懂这朝堂上的凶险,更不会揣摩圣意,往后多多教教她便可。”
宋长青却凝神道:“父亲,生死攸关之事,馨儿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幸运的。”
宋正德一怔,刚想开口,宋馨却扬眉道:“我知道大哥是担心我,可你为何不想想,皇上的决断当真就是对的吗?他毕竟已经老......”
“这是在宫里,你还敢乱说话!”,宋长青低声训斥,皱眉道,“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就此过去,往后再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知道了......”宋馨愣愣点头,垂眸跟着他往宫门口走。
身后却渐渐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宋小姐。”
是东陵沉。
宋馨闻声一怔,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慌乱,糟糕,刚刚在大殿上光顾着安离昇,竟忘了东陵沉也在,他眼光素来毒辣,不会是看出了什么吧?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东陵沉问:“二皇子有事吗?”
“户部近来收到一封匿名信函,是有关则灵居的,本皇子想找宋小姐核实一些情况。”东陵沉淡淡开口,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宋馨心知他想跟他谈的根本就不是则灵居的事,还是轻轻点了下头,让大哥和父亲先走。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宋长青皱眉,语带忧心。
宋馨定定点头,目送他们出宫离开,随后转身看东陵沉。
东陵沉一句话也没有说,拂袖往御花园走,宋馨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天气越来越阴冷,御花园的花也败了,后宫嫔妃们不喜再来这儿,故而附近的宫人也锐减许多。
东陵沉一声不吭地一直走进凉亭内才停下脚步,宋馨静静站在他身后,毫不怯懦地抬头看他。
“二皇子想说什么?”
东陵沉勾唇冷笑,“方才在朝堂上,宋小姐是不是太维护安丞相了?你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是谁的人。”
不管是谁的人,反正肯定不是你的。
宋馨心里忍不住腹诽,旋即挑眉道:“在二皇子眼中,如果那样就算维护的话,那被小女维护过的人多了去了,其中不乏与二皇子有恩怨的,您是不是也要跟小女一笔一笔的算清楚?我之所以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过是真的为东陵江山着想罢了,难道二皇子真希望城中不日就传出鬼魂作乱的流言?”
“你真当本皇子是三岁稚儿,会相信世上有鬼这种浑话?”东陵沉眼睛略略一眯。
宋馨薄唇轻抿,淡淡笑道:“二皇子不信,只不过是因为从来都没见到罢了,或许,如今站在您面前的小女就是一抹厉魂幻化而成的人形呢。”
东陵沉皱眉,只当她是在胡言乱语。
“总之,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与安离昇有太多来往,我知道他救过你几次,于情于理你都该谢她,但是孰轻孰重,我希望你心里最好分得清。”
宋馨轻轻点头,“二皇子放心,小女求得是宋家百年太平,安丞相再厉害,毕竟不是皇室中人,该倚仗谁,小女一直都明白的。”
东陵沉闻言,心里这才满意,而后又同宋馨说了几句离东钱庄的事,便让人送她出宫了。
傍晚时分,安离昇抱着一个上等紫檀木做的锦盒缓缓走出皇宫,青峰坐在车辕上早早等在宫门口,一见安离昇出来,连忙跳下车迎了上去。
“公子.......”他语气沉重,甚至带着几分痛色。
安离昇抱紧锦盒,目中闪过一丝疲惫,“去月牙湖。”
“是!”青峰沉沉应道,随后请他上车。
车帘方掀开,安离昇一眼便看到了在里面端坐着的宋馨。
“以前你总是出其不意的出现,今天换我了,我陪你一起去月牙湖。”宋馨启唇温笑,眉眼弯弯,好似天边明亮的月牙。
安离昇紧皱的眉心缓缓展开,随后两步踏上马车。
宋馨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锦盒,知道里面装的什么,目色稍敛,随后淡淡吐了一口气。
“今天.......”
“这里面装的并非.........”
两人同时开口,而后彼此愣了一下。
宋馨微微一笑,看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安离昇安静的凝视着宋馨,随后开口,“这里装的并非爷爷还有我父母的骨灰,今天在朝堂上的尸骨,也并不是他们的。”
宋馨闻言一愣,整个人不解的看着他。
安离昇深吸一气,温声解释道:“整件事情要从你被抓进刑部大牢说起,那晚我去牢中看过你之后,便发现有人在暗中跟踪,只是我不欲打草惊蛇,便没有让青峰除掉他。带你去枯骨岭祭拜爷爷,是整个计划的开端,那天确实是离家所有人的忌日,朝中盯着我的人不在少数,而如今唯一可以重创我的便是前朝太傅之孙的身份。”
“所以你就打算利用柳温,让所有人都彻底打消对你的怀疑?”宋馨凝眉开口。
安离昇轻轻点了下头,“没错,这件事情越早发生,对我越有好处,如今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是离玄温之孙,这样即便日后他们再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绝不会再怀疑到我头上。至于那几具骸骨,虽不是爷爷和爹娘的,却也是离家的忠仆,今日是我对不起他们,他日到了阴曹地府,我会亲自向他们赔罪。”
宋馨闻言,心中明白他这一番良苦用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他们不会怪罪你的......”
第542章:满目不甘
安离昇苦涩地笑了一声,抿抿唇没再说话。
宋馨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顿了顿,便也噤声了。
马车在月牙湖缓缓停下,一缕夜风袭来,吹散湖面上的茫茫烟波,岸边早早停着一条船,宋馨估摸是青峰及早准备的,没有多问,直接上了船。
安离昇抱着锦盒慢慢跟在她身后,待两人都站定之后,船夫撑着竹竿往湖中心划去。
浅月笼罩着月牙湖,烟波浩渺,四周漆黑而又宁静,船头放着一盏微光暗淡的灯笼,安离昇深吸一气,一手撑着锦盒,另一只手徐徐将其撑开。
湖面之上一时飞沙漫天,宋馨微微眯起眼睛,险些被飞沙弄伤。
而安离昇则目色坦然的看着锦盒中的骨灰,缓缓抓起一把撒进湖中。
“诸位一路好走,来生......莫再投进高门世家。”
他淡淡说着,手上动作不断。
宋馨侧目看他,薄唇微抿,心中只剩下不忍和心疼。
过了许久,安离昇终于将锦盒中的骨灰全部撒尽,不远处的天际边忽然绽开一束硕大的烟花,瞬间照亮整片夜空,然而只是瞬息之间便没了踪影。
宋馨深深凝望着天空,沉默良久,忽而开口,“离昇,我会永远陪着你,就像这人间烟火一样,纵然稍纵即逝,可是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它留下的痕迹,永不消散。”
安离昇愣了一下,而后转眸看向她,声音缓缓响起,“馨儿,我生来便是要复仇的,叶家虽灭,但问仇不曾见过他的亲人当年都是怎么死的,所以他是幸运的。
可我不一样,在大牢之中,我看着爷爷被人生生用线缝住了嘴,而我的父亲,他忠心耿耿守护东陵皇室的安全,最后却被挑断了手脚筋沦为废人,还有二叔和姑姑.......
那些画面,都是我此生最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天下之大,如今我却只剩下你了,我给不了你太重的承诺,但我会拼尽全力活着。
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答应我,什么都不要做,离开京都城,平凡安稳的过完这一辈子,来生,我会记得去找你。”
宋馨怔怔望着他,忽然情难自制的奔入他怀中。
“安离昇,不会有那一天的,相信我,绝对不会有那一天。”
前两世的他都能当上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她不信,老天爷到这一世会改变乾坤。
安离昇微微一笑,缓缓伸出手摸她的头,“傻瓜,苍茫众生,终会死去,我只是太害怕一个人了.......所以,千万不要让我做那个未亡人,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毁灭这天地。”
宋馨紧紧抱着他轻笑,“安离昇,你真不会说话,难道我们两个就不能同时好好活着吗。”
安离昇一怔,旋即敛眉温笑,“嗯,馨儿说的是。”
他们从月牙湖回城的时候已将近子时,安离昇先将宋馨送回府,随后乘马车回水榭。
方走上城东大街,马车却又忽然调转方向,往柳家驶去。
两人高的院墙外,安离昇敛眉看着院内那棵萧索枯瘦的梧桐树,旋即点足飞进柳家内宅。
以前的丞相府有很多侍卫巡守,柳温垮台之后,赵琴为削减府内开支用度,便遣散了一半的下人和守卫。
安离昇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奔柳温卧房,此刻紫珠正在后院跟赵琴报备账目,房中仅有一个小丫头在照顾重伤的柳温。
三十棍杖刑,一个壮年男子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柳温这种孱老之躯,左衣卫停手的时候,他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彼时那随身侍奉的小丫头正坐在桌前打盹儿,头不受控制的往桌子上点,一颗小石子忽然从门口的缝隙飞进去,精准地落在她后颈上,那丫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趴在桌子上彻底昏睡过去。
安离昇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内室的床前竖着一扇屏风,此刻的柳温浑身疼痛,加之没有如愿扳倒安离昇,气得根本就睡不着。
听见门被人推开的时候,他以为是紫珠回来了,皱皱眉没有反应,之后他又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紫珠虽然才嫁给他没几天,可她走路的时候很轻,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可是此时这串脚步声却是如此清楚.......
“紫珠,是你吗?”他抬起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安离昇目色微敛,没有说话。
柳温一连又叫了三声都没有收到回应,不由有些恼了,霍地抬起头向外看去,“什么人在.......是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瞪着突然出现的安离昇。
“怎么,柳丞相看见我,似乎很意外啊,难道这不是您意料之中的事吗?”安离昇扬眉冷笑。
柳温嗤声冷哼,“你来做什么。”
安离昇语气慵懒道:“柳丞相不是心知肚明吗?”
“安离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今天是我思虑不周才会败在你手上,皇上和别人也许不信你是离玄温的孙子,可是我绝对不会被你就此蒙蔽了。你来京都城之后做了那么多事,矛头直指我和卫冕,不就是为了给离玄温报仇吗?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会在世人面前再次揭发你!”柳温咬牙切齿地瞪他。
安离昇轻笑,忽而俯下身,狸目幽深,“柳温,我此刻前来,便是要告诉你,我着实是离玄温之孙。可是今日过去之后,你以为这世上还会有人信你的话吗?当年你是如何让我离家灭亡的,如今我就要你好好看看,柳家是如何被我一手摧毁的。”
柳温被他清冷的气息震得浑身一抖,颤着手满目不甘地指他,“你、你绝不会得逞的,我要进宫见皇上,我会把一切都禀明圣上!”
“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安离昇沉沉一笑。
柳温满脸戒备地盯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倏尔扬眉,“今早在金銮殿上,我告诉皇上那夜是有人约我前去枯骨岭,还呈给皇上一封信,柳丞相怕是不知道,那信上的笔迹,出自您之手。”
“不可能!我根本就没给你写过什么信。”柳温斩钉截铁地摇头,忽而反应过来,目光如炬地瞪向他,“是你,你故意在皇上面前陷害我!”
第543章:持之以恒
“柳相此言差矣,我如何算得上陷害呢,真正的陷害,难道不是你当年和卫冕合力蛊惑圣上,残害我离家百余条人命?和你比起来,我不过是小巫罢了。”
柳温心中好似有一把火熊熊燃烧着,浓烈的愤怒让他暂时忘记身上的疼痛,拼尽全力向安离昇扑去。然而一具行动缓慢且又受了伤的身体如何能与安离昇相比,他不过漫不经心的往后又退两步,柳温便整个人扑到地上。
“安离昇!”
“柳温,你欠我离家的债,该还了。”安离昇幽幽开口,声音像来自幽冥地狱,带着彻骨的森寒。
柳温见他眉眼冷峻,嘴角噙着弑杀般的笑意,浑身一震,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魔鬼。
他不顾身上的伤哆嗦着往门口爬,每爬一下都异常艰辛,身上的伤口渐渐裂开,血水浸湿了衣服,又流淌在地上。从床边到内室门口,满地都是血迹,然而仅仅这么短的距离,已耗尽他全身力气。
安离昇嘴角噙笑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后,在他即将爬出内室时,忽然扯过屏风上的一团白布缠在他脖颈上,然后又将末端掉到房梁上,用力一扯,柳温整个人瞬间腾空。
“救、救命.......”
他气息微弱地呼救,透过屏风,他能看见外厢的小丫头就趴在桌子上,然而此刻的她却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反应。
柳温扑腾着双手挣扎,然而越挣扎,白绫缠得便越紧,安离昇站在地上冷眉看着他笑,无情且冷血。
柳温能清楚感觉到意识一丝丝从他脑海中剥离,可即便到这样的处境,他仍然不愿意相信,今日竟然是他柳温的死期。
想他筹谋半生,先是辅佐睿王,之后又归顺皇上,曾经列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竟然败在仇敌的子孙手中,他不甘心!
柳温目光如刀般射向安离昇,他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然而还没说完,整个人便阖上双目彻底断了气。
安离昇狸目低垂,眸底凝聚着可吞噬万物众生的暗色,随后转过身,背对着柳温的尸首旁若无人的走出柳家。
柳温生前说的话,虽然算不上清晰,不过从那副不甘的神情上,他也听出了大概。
因果轮回,万劫不复!
呵,柳温是想着柳家的人来找他报仇呢,可当年的他既已逃脱了,便注定不会轻易放过柳家所有人。
紫珠拿着账本从后院回来的时候,一入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本应在内室侍奉的小丫头此刻毫无知觉的趴在桌子上。她暗暗皱眉,拿着账本匆匆跑进内室中,柳温悬空的尸体赫然浮现在眼前。
“啊!来人呐,老爷出事了!”
紫珠惊声大叫,瞠目恐慌地跑了出去。
月光黯淡,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团阴云,整个柳家内宅因为紫珠的一声叫喊彻底慌乱起来,府内四处亮起烛火,不一会儿,屋里便传出震天哭声。
“温儿,我的儿啊!”
赵琴惊闻噩耗,瞪大双眼嚎了一声,而后便跌回床上晕死过去。
翌日一早,整个京都城都在流传柳温被人吊死于内室的消息,尽管皇上已经下令,昨天早上发生在金銮殿上的事情不准任何大臣传扬出去。
可宫里毕竟人多嘴杂,要不了半日功夫,便传得满城皆知。
有人说柳温这是被厉鬼索命了,离家当年虽然叛乱,可毕竟已经伏诛,可柳温却把人家的尸骨挖出来,还逼安离昇用斧锤砸碎,他一定是惹怒了鬼神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也有人说,柳温是自杀而死的,因为一些不能对外言说的原因,所以他自缢身亡了。
.......
城中一时流言满天飞,宋馨从青雪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冷冷一笑,便起身去前厅用早膳。
宋林氏今早没来,问了后院的嬷嬷才知是昨夜睡觉时不小心灌了风,清晨一起便觉浑身乏力,所以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宋馨惦念母亲的身体,桌子上的粥一口没动,领着青雪又匆匆去了后院。
宋林氏一心向佛,所以她住的院子常年佛香缭绕,宋馨刚踏进院子里,便听见一道压抑的咳嗽声。
她皱皱眉,扭头吩咐青雪,“去忘忧堂把小歌儿带过来。”
青雪颔首点头,随后转身出府了。
宋馨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走进去,径直来到宋林氏床前,见母亲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眸中不禁略过一抹担忧。
“娘.......”
宋林氏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她,虚弱笑道:“娘没事,只是突然间染了风寒,喝几副药便好了。”
“女儿已经让青雪去找小歌儿了,风寒算不得什么大病,只是娘的身子素来孱弱,这病又来得急,还是让她好好帮您看看吧。”宋馨温声说道。
宋林氏无奈一笑,摸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宋馨静静嗅着屋内佛香,总觉同旁处闻到的不一样,方要开口,宋林氏却似恍然间想起什么,挣扎着要起身。
宋馨见状,连忙制止她,“娘的身子还病着,不宜下床,有什么事,您吩咐馨儿去做便是。”
“我今日还没有给菩萨上香,佛炉里的香不能断,馨儿,你快扶娘起来。”宋林氏着急开口,不想话说的太快,气息一时提不上来,整个人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宋馨见此,秀眉拧得越深,“敬佛上香焉能比娘的身体还重要,如今您病着,想来菩萨是会谅解的。”
“那怎么成,世间凡事,唯有持之以恒才能成功,敬香拜佛亦是同理,心不诚,菩萨便不会看到,少烧一日香,之前的坚持便都白费了。”宋林氏果断拒绝宋馨。
宋馨无奈,只好做出让步,“这样吧,娘好好在床上躺着休养身子,女儿帮您上香,如何?”
宋林氏在一番挣扎之中费了不少力气,此刻浑身虚软,便是由人搀扶着,怕是也走不了几步路。
她想了想,随后点头,“桌子上有一包檀木香,你抽出三根点燃,对着菩萨虔心祷告,然后将香插进佛炉中便可。”
宋馨微微颔首,帮母亲盖好被子后,依言走至外厢。
宋林氏的屋子很大,因为从左侧专门隔开一个小偏室作为她平日里诵经念佛的地方,这里放着一张高大的桌子,上面供奉着一尊观音像,而地上则摆着蒲团。
第544章:抢购一空
宋馨觉得自己佛缘不深,所以自小到大从未来过这间小偏室,今日还是三世以来的第一次,方一打开门,一股浓郁的檀木香瞬间扑入鼻中。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门口迟迟不动,好一会儿等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气息,才缓缓走进去,从桌子上抽出三根檀木香点燃。
娘说要虔心祷告,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祷告有没有用,所以在这一世重生之后,她素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后来,安离昇出现了,他势力惊人,本事强大,可经过昨晚之后,宋馨才真正见到他心中的软弱。
原来,他也会害怕......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如果你真能听到我心里的话,就请你保护我所惦念之人一生平安无忧,佑他此后远离十方苦难,生生世世,福寿无双。
她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福,不为自己,不为家人,只为一个让她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安离昇。
檀香缭绕,她轻抿薄唇,起身将三支香缓缓插入佛炉之中,方要拂袖离开,眼角余光蓦地扫见什么,她身子一怔,僵在原地不动了。
那是一颗红色的珠子,是最纯最浓郁的红,彷如血的颜色,不是那种鲜艳的血,而是已经渐渐凝固成结的暗红。
那颗珠子镶嵌在佛像的胸口处,几乎已经与佛像融为一体,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这本就是佛像身上原来就有的。
可宋馨偏偏同通古轩的鉴宝师傅学过几招本事,心里十分清楚,这主子并非佛身原有。
而她之所以注意到它,无非是那珠子上刻了一个字——魏。
确切的说,这个字是刻在珠子里面的,唯有内力极其深厚之人才有这么强的穿透力,所以这样的珠子不管在京都城还是皇宫,都绝对是极其罕见的,而更让她惊奇的则是因为这个字。
魏.......
宋家旁系根本没有姓魏的亲戚,而爹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说过,娘在世上没有亲人,唯一的亲人便是他们了,所以她长大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娘。
既非宋家相关之人,又与娘无关,那这颗珠子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拜完了?”宋林氏见她出来,温和的眉眼中带着询问。
宋馨定定点头,本想问一下那颗珠子的事,不过看母亲此刻如此虚弱,便不欲让她耗费太多精力,想了想就此作罢。
过了一会儿,青雪领着叶引歌进来,宋林氏对这丫头喜欢的紧,小小年纪就医术超群,还生的如此乖巧懂事,她膝下若是还有个小儿子,定然要早早把小丫头定下做儿媳。
叶引歌专心为宋林氏把脉,精致的小眉毛一会儿拧起一会儿展开,看得宋馨顿时心绪不定,许久之后她才缓缓收回手,抿着薄唇起身。
“怎样?”宋馨急声问。
叶引歌侧目看宋林氏一眼,咧唇道:“只是风寒而已,不过夫人的身体确实有些弱,天气越来越冷了,近些日子还是要多多休养才是。”
宋馨闻言,心里紧绷的一口气顿时呼出来,方才看小歌儿的神色,她还以为母亲得了什么重病。
叶引歌伏案写药方,随后交给青雪让她先去忘忧堂抓药。
“宋姐姐,你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先为夫人针灸一会儿,隔两个时辰还要再诊一次脉。”她如是对宋馨说。
宋馨目色一定,丫鬟婆子们都在这儿守着,小歌儿医术又高超,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
她思忖一瞬,随后轻轻点头,向宋林氏行礼离开了。
宋林氏虽然常常待在内宅中不出门,可不代表她不会察言观色,叶引歌故意将宋馨支走,便说明有话要同她说,刚巧,她也有些话想同这丫头好好叮嘱一番。
“你们也退下吧。”
宋馨走后,宋林氏遣退了在屋子里服侍的丫头,只单独留下了叶引歌。
小丫头轻抿薄唇在心中斟酌语言,而后抬头望向宋林氏,“夫人,您……”
“你方才都从我的脉象中看出了什么?”宋林氏开门见山地问她。
小丫头微微凛神,随后道:“您体内似乎隐藏着一丝真气,虽然我只是一个学医之人,可师父说过,习武者的脉象通常要比普通人跳的快,方才我帮您把脉的时候,发现您的脉象时而快时而慢……夫人,您、您是不是学过武功?”
宋林氏深深凝视着她,语气温和,“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她没有直接承认,可这样的话,无疑是承认了。
叶引歌微微扬眉,“宋姐姐也不可以说吗?”
“任何人,包括你的宋姐姐。”宋林氏斩钉截铁道。
叶引歌不解皱眉,然而还是愣愣点了下头,她虽然不知道宋夫人为何要隐瞒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可是既然夫人不让她说,她就应该守住这个秘密。也许,夫人之所以这么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宋林氏见她答应,满意的点点头,倏尔又似想起什么,看着她问:“对了,最近怎么不见救你们回东陵的那位夏公子?”
叶引歌眨眼,“听宋姐姐说,夏哥哥家里遇上急事,所以紧急赶回去了。”
宋林氏闻言,目色稍敛,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青雪将药拿回来,下人煎好之后立刻端给宋林氏服下,那药中放了不少刺五加浸膏,可益气安神,宋林氏喝完不久便睡下了。
叶引歌见状,背上小药包转身离开。
忘忧堂照旧忙碌,她在宋家待了近乎半日,不少病人不愿意让云庚看,就守在忘忧堂等着,她一回去,一窝蜂的全围了上去。
小丫头忙的连口水都喝不上,很快将宋林氏会武功的事情拋之脑后。
而彼时的宋馨则待在通古轩中,同鹿鸣商议开新铺子的事。
三间铺子的生意越做越好,尤其是则灵居,每次秀坊只要一赶出新品,立马便会被抢购一空。
虽然则灵居地处整个京都城最繁华的城东大街上,可离城南和城北要远许多,有些商人都住在城南,这些富人的生意,她还是要做的。
“不如就把新铺子开在城南,你看怎么样?”宋馨执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那是京都城的部位图。
关键是,这里离良草堂不远,视野也好,如果把铺子开在这儿,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监视王修正了。
第545章:皇室秘辛
鹿鸣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宋小姐心中既然已经有决断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别的事情固然重要,可做生意挣钱同样是件大事,我总不能做赔本买卖不是吗?”宋馨勾唇轻笑。
鹿鸣稍稍抿唇,凝神方要开口,内室的房门突然被铺子里的伙计敲响。
“鹿管事,柳家的侧夫人来了。”
紫珠?
宋馨微愣,疑惑地看向鹿鸣,“她来做什么?”
鹿鸣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宋馨凝神想了一会儿,随后起身,“一起出去看看。”
鹿鸣自是没有异议,刻意慢了两步让她走在自己前面。
紫珠此刻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喝茶,她身后站了三个婢女,每人手上都抱着一个硕大的锦盒,看见宋馨从内室出来的一瞬间,她面上蓦然一愣,旋即又恢复了常色。
宋馨随意打量紫珠一眼,柳温刚死,整个府上的人都穿着素衣,可细看之下,紫珠身上的白色素衣竟然还用灰线绣着花。
听说柳温突然去世的消息对赵琴打击很大,昏迷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如今的紫珠就算是柳家真正的主母了,所以不管她穿什么,那些下人怕是也不敢说什么。
紫珠见宋馨走上前,缓缓放下茶杯站起来,“宋小姐。”
“节哀顺变。”宋馨语气淡淡,不痛不痒地关怀了一句。
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柳温去世,紫珠面上没有丝毫伤心,这句“节哀顺变”也实在是多余。
紫珠凛神点头,缓缓垂下眼睫。
宋馨转眸看了鹿鸣一眼,回过头问:“听说你要见这铺子里的管事,不知所谓何事?”
“是这样的,”紫珠霍然抬头,淡淡道,“老爷突然去世,府里彻底乱了套,想必宋小姐应该也懂得树倒猢狲散的道理。那些下人见老爷故去,便以为柳家不行了,纷纷嚷嚷着要离开,可是府里一时又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我便想把一些没用的古董给典当了。”
她说着,而后扬手让那三个丫头打开锦盒走上前。
宋馨和鹿鸣同时往锦盒中看去,柳温在朝中任职多年,之前又是一国丞相,这些年累积的财宝必是上品,宋馨几乎都没怎么看,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柳温死了,赵琴倒了,柳下荫又是个没用的废人,如今的柳家全靠紫珠一人撑着。
这种时候,府里的下人为了生计着想,意欲离开柳家也实属常态,但柳府不是普通人家,不至于连下人的遣散费都拿不出来。
而且这几件古董,随便卖掉其中之一都绝对够贫苦人家一年的花销,她却一下子典当这么多,只怕安置下人是假,变卖家产才是真。
宋馨暗暗想着,忽而抿唇笑了笑。
第一世的时候她被柳家害得那么惨,如今紫珠既然想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自然是她喜闻乐见的事,若不顺手推舟,便不是她的性子了。
“鹿掌柜,让鉴宝师傅过来。”她看着紫珠淡淡一笑。
紫珠一看宋馨的表情便知她已经猜出自己的心思,面上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她私以为宋馨绝对不会揭发她,结果显而易见。
鹿鸣让鉴宝师傅来给这些古董估价,宋馨静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茶,目色微敛不知在想什么。
三锦盒的古董,最后被鉴定为四十万两白银,宋馨眉梢一顿,倏尔放下了茶杯。
“这些古董,你打算如何置换?”她凝眉问紫珠。
“三十万银票,十万现银吧。”紫珠想了想,淡淡开口。
宋馨一听,心里便明白了,那十万两银子怕是用来安置家奴的,至于银票么……
不管紫珠如何处置,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想要看的,也不过是一个结果而已。
“鹿掌柜,去拿银票。”宋馨微笑着吩咐鹿鸣。
鹿鸣依言行事。
紫珠虽也掌管了柳家一段日子,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鹿鸣出来的时候,她两眼放光,目中倏尔露出几分贪婪。
鹿鸣淡淡一笑,把东西悉数交到她手上。
紫珠离开后,宋馨站在门口静静望着她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
安离昇走下马车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样子,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看什么呢?”
宋馨听见他的声音猛然回神,先是谨慎地往四周环视一眼,而后拉他直奔内室。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先前在宫里,因为她维护他,已经让东陵沉起疑,这个二皇子丝毫没有太子和三皇子好糊弄。当时东陵沉虽然信了她的话,可是他疑心重,难保不会派人在私下盯着她。
安离昇见她一脸谨慎的样子,抿唇笑道:“放心吧,没有人跟踪。”
宋馨闻言,这才安了心,旋即看着他问:“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难道我不能来吗?”安离昇含笑反问。
宋馨连连摇头,温声道:“我只是觉得,柳温突然死了,你应该很忙。”
“确实很忙!”安离昇定定点头,而后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柳温一死,皇上最忌惮的东西也随之失踪,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找那个东西。”
宋馨秀眉微凝,“什么啊?”
“盟主令。”安离昇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宋馨总觉得这三个字听起来甚为熟悉,想了一会儿,突然道:“前朝太子手上的令牌?”
安离昇脸上神色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在爷爷生前留下来的手札上看到的,包括……当年八龙夺嫡的事。”宋馨认真回道。
安离昇了然点头,当年八龙夺嫡,不少大臣之家深受其害,宋老太爷自恃清高不喜同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为伍,也正是因为这样,结果反而保住了宋家。
作为一个亲身经历了八龙夺嫡之变的人,宋老太爷的手札上所写之事,多半都是实情。
而这本手札,也是绝对不能流传于世的,事关皇室秘辛,一旦手札传扬出去,到时,宋家一定会面临灭顶之灾。
宋馨想了想,继续道:“爷爷的手札上说那块盟主令是睿王爷当年从前朝太子手上夺走的,不过后来退居岭南时,为了保命,他又把这块令牌交给了柳温。如今柳温已死,想必朝中各方势力都在找这块令牌吧?”
安离昇微微点头,旋即开口,“这些年,柳家一步步坐大,靠的也并非是皇上对前皇后柳月青的情分,帝王薄情,更何况是当年手刃自己兄弟的皇上。
第546章:昏天暗地
正是因为睿王爷将盟主令交给了柳温,才让皇上有所忌惮,只能以权养他。
因为这块盟主令可以号令东陵最神秘的皇家影卫军,传说这些影卫军可以一敌百,所以谁得到它,便形同得到东陵天下。
当年睿王爷夺走这块盟主令之后,本可以号令影卫军伏诛皇上所率领的队伍,可偏偏那个时候,南齐突然趁乱来犯,也幸而睿王爷明智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
细算下来,这皇位算是睿王爷拱手让给了皇上,如今柳温已死,众人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这块盟主令。”
“你应该已经派人将柳家内外都搜过一遍了吧?”宋馨看着他淡淡开口。
安离昇轻轻点头,“不过一无所获。”
宋馨蓦然凝眉,“柳温会不会还有什么更隐秘的地方,是你不知道的?”
“从我进京都城的第一天,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扳倒他,你以为我不会做任何准备的吗?柳温有多少私产多少良田,我怕是比他自己都清楚。”安离昇嗤笑。
宋馨想了想,倏尔扬眉,“离东钱庄呢?他会不会放在了离东钱庄?”
安离昇一怔,旋即肯定摇头,“且不说离东钱庄背景不明,柳温辅佐的人是太子,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离东钱庄形同把自己最厉害的武器拱手送给了别人,你觉得他会做这么蠢的事吗?”
宋馨被他如此一提醒,目色微敛,缓缓垂下了头。
这时候,青峰忽然推门进来,颔首站在两人面前道:“公子,影卫来报,住在驿馆的那些人这两天在秘密收拾东西,似乎准备离开了。”
安离昇狸目微凝,沉默许久,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拿到东西就想跑,当皇上真会放虎归山吗。”
宋馨一愣,起先还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盟主令,应该是重新落到了睿王爷手里。
安离昇一杯茶没喝完便离开了,宋馨猜测他多半是要进宫,见通古轩内没什么客人,便也动身去则灵居了。
开新铺子的事暂且不算太着急,毕竟城南那边的情况还要再好好了解一下,如今首当其冲的还是柳家和盟主令。
彼时的御书房内,安离昇看着王振递过来的奏折,狸目一闪,音色淡漠道:“睿王爷在这个时候奏请回岭南,只怕另有隐情。”
老皇帝要同安离昇说的正是这个“隐情”,他们兄弟二人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他自诩对这个皇弟还是十分了解的。
当初既借着太后过寿的机会回了京,还想方设法的留在京都城,如今怎会主动回去?
如今突然离京,多半是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皇家影卫军就是一把双刃剑。盟主令在谁手里,便形同拥有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杀人利器,得之可得天下,试问他如何能批准这份奏折。
安离昇看老皇帝一眼,敛眉道:“如果睿王爷手上当真有盟主令,那皇上决然不能放他安然回岭南。可是,睿王爷本就是岭南一带的藩王,他回自己的属地是名正言顺之事,如若皇上不同意,睿王爷怕是会闹得满朝皆知,到时朝中必然又会猜测纷纷……”
“朕叫你来,正是要你想办法的。”老皇帝沉吟道。
安离昇想了想,目色微凝,“如今盟主令在睿王爷手上,他必然会藏在一个皇上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即便将他留在京都城也于事无补。反之,如果皇上假意放他回去,以睿王爷的性子,绝对会带着这块令牌上路。到时,皇上只需派人在途中击杀即可,如此既除去一个威胁,又拿回了盟主令,一箭双雕,皇上以为如何?”
老皇帝闻言,沉溺的老眼中突然露出一抹精光。
如果他在京都城就把这个皇弟杀了,到时太后第一个怀疑的人绝对是他,这样反而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况且传扬出去也有损皇室威严。而如若是他派去的刺客在半路上将皇弟击毙,无凭无据,谁也不敢说什么,到时他再随便拉两个“凶手”伏法,还能被天下人称赞,这条计策果然妙。
“好,就按你说的办。”老皇帝微微拂袖,如是吩咐。
安离昇颔首浅笑,眼底却藏着弑杀般的冷意。
老皇帝坐在椅子上没有瞧见,离安离昇比较近的王振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安丞相,气场忽然之间变的好强大。
安离昇在御书房待了一个时辰便离宫了,幽长宫道上,一个小太监躲在暗处见他从御书房一直走到宫门口,眼珠子一转,而后偷偷朝御花园跑去。
之后两天,京都城一直风平浪静,应该说,是隐藏在惊涛骇浪之下的平静。
宋馨派人一直盯着紫珠,发现她这两日不断拿出柳家的古董到京都城各大古玩店典当,心如明镜,老神在在的等着看好戏。
至于睿王爷那边,倒是没再传出任何消息,不过皇上已经应允他五日之后离京了。
第三天,是柳温下葬的日子。
昏沉多日的赵琴似已接受柳温去世的事实,强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由白嬷嬷搀扶着去了灵堂。
柳下荫跪在棺木前哭得昏天暗地,从小到大他最不喜欢的人便是父亲,什么都要管教他,甚至不惜打骂。
可如今,他却不停后悔,如果当初肯听话一点,如今的自己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
父亲一走,他便是一家之主了,可现在他才发现,除了吃喝玩乐,他什么都不会,甚至连紫珠都不如。
赵琴脸色苍白,看到棺木的一瞬间悲从中来,跌跌撞撞地扑到那黑色棺木上嚎啕大哭。
白嬷嬷站在一旁扶着她,脸上亦是老泪纵横,丫鬟家丁哭声一片。
紫珠立在门口冷眼旁观,嘴角挂着冷淡的笑意,柳温死了,柳家……也终于该败了,眼前这些人,到时候通通都得离开柳家。
她暗暗想着,随后缓缓上前帮白嬷嬷去扶赵琴,眼角的泪说落便落,“老夫人,老爷已经走了,您千万要保重身子,日后柳家还要全靠您主持大局呐……”
赵琴似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边哭边嚎,“温儿,你怎么好端端的说走就走了,留下我们祖孙两个可怎么过啊!”
第547章:恐惧更甚
柳下荫跪在棺木前悲伤到不能自已,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因为赵琴的身子太弱,这会儿能好好站着也是全靠一口气强撑着,白嬷嬷担心她再倒下了,和紫珠合力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灵堂内除去哭声,一时之间异常萧索。
赵琴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意识也回笼了,凝眉往门口看了一眼,忽而问:“紫珠,都这么长时间了,为何一个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紫珠微怔,想了想,垂下头道:“我让下人们早早便去诸位大臣府上送信了,可得到的回复不是没空便是有事……”
“这些人当初还是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看老爷倒了,一个个赶紧跟我们撇清关系,一群趋炎附势的畜生!”赵琴坐在椅子上气得拍桌子冷哼。
紫珠微微颔首,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责骂的,像赵琴这种一心觉得自己对别人有恩,别人就应当肝脑涂地的回报她的人,谁受了她的恩惠,才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那边赵琴还在骂喋不休,自高大的朱门内忽然走进一道明黄身影,衣服上绣的蟒纹精致逼真,张牙舞爪地在空中腾飞,紫珠侧目看了一眼,缓缓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
东陵钰淡淡嗯了一声,“本太子来送舅舅最后一程。”
紫珠垂着眸子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冷笑。
这个时候来,顾念的恐怕根本就不是那点儿血缘之情,前皇后去世那年,太子年纪尚小,自小都在宫中长大,对柳家又能有多少情分。
东陵钰不知紫珠心中所想,踱步上前给柳温敬了三柱香。
“舅舅,一路好走,本太子一定会尽全力抓住凶手,为你报仇雪恨。”
他目色微沉,看似对那“杀人凶手”恨意滔天,实则却是逢场作戏。
赵琴面上甚是欣慰,“太子殿下,如今柳家这个样子,老爷最后一程还有你肯来给他送终,真是……”
“外祖母言重了,说到底,咱们终归是一家人,舅舅离世,我这个做外甥的怎能不来送送他。”东陵钰神色温和道。
赵琴微微点头,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东陵钰却倏尔转身讳莫如深地看了紫珠一眼,随后缓缓踱步走到门外。
紫珠心知他什么意思,默默颔首道:“老夫人,时辰马上就到了,我出去看看下人们都准备好了没有。”
“去吧。”赵琴心里悲伤,没多大精力说话,只微微扬了下手。
紫珠凛神走出灵堂,经过东陵钰身边时,暗暗抬眸,随后径直走向后院。
东陵钰在灵堂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神色如常的跟了上去。
柳温书房内,紫珠拿着几张银票和一本册子静静坐在椅子上,她眼睫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东陵钰推门进来,一入门便直奔主题,“东西呢?”
紫珠起身微微举起手,“在这儿。”
东陵钰见状,面上顿时露出一丝喜意,伸手就要把东西拿出来,紫珠却眼疾手快的躲开了。
“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这些东西,都是柳温死后我在他书房里找到的,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办成了太子殿下交待好的事。那么您呢,是不是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东陵钰不悦的拧起英眉,“你威胁我?”
“如何算得上威胁呢,我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不是吗?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可对太子殿下您就不一样了,柳温筹谋多年的心血全在这里,难道您当真不想要吗?和一个宠妾的位置比起来,孰轻孰重,相信太子殿下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吧?”紫珠凛眉轻笑。
东陵钰瞥她一眼,唇瓣有些讥讽的启开,“到底是女人……放心,本太子当初既然答应过你事成之后就带你进宫,便绝不会食言,等你把柳家的事都处理完,我自会命人接你进宫。”
紫珠闻言,秀眉一挑,淡淡笑道:“那紫珠就先谢过殿下了。”
她轻声说着,随后将手上的东西全部交给东陵钰。
东陵钰随手接过,首先打开那本册子,柳温多年心血皆在于此,这是紫珠在书房的密室中找到的。
紫珠在府中待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柳家竟然还有密室,不过那里面只有这本册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东陵钰只淡淡在册子上扫了一眼,随后往下看,“这么多银票……看来,你已经把柳家掏空了。”
紫珠蓦然扬眉,“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弄垮柳家,是她努力这么久一直想做的事。
东陵钰嗤声冷笑,“你这个女人,果然够狠。”
“只有狠才能活命,不是吗?”紫珠随之一笑。
东陵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将银票一张张叠好之后放进册子中,英俊的双眉倏尔凝起,“只有这些?”
紫珠定定点头。
东陵钰却沉声道:“还差一样东西。”
紫珠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东陵钰的视线却在书房四处扫了个遍,皱眉问:“令牌呢?”
“什……什么令牌?”紫珠一脸疑惑。
东陵钰看她的神情便知她对一切毫不知情,目色一敛,沉声道:“柳温手上有一块盟主令牌,对我有大用,应该是藏在了什么隐秘地方,你确定把这府里都搜遍了?”
紫珠认真点头,“整个柳家后院就这么大,而最隐秘的地方就是这间书房内的密室,我找过了,只有这本册子。”
东陵钰微微凝神,“密室?什么密室?”
紫珠觉得跟他三两句话也说不清,便打算直接带他去密室中看一眼,结果两人方转身,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花盆摔碎的声音。
“什么人!”
东陵钰目色一紧,将东西交给紫珠,随后打开门迅速跑出去。
紫珠面上带着恐慌,如果他们方才的对话被什么人听去,再传到赵琴耳中,她就彻底完了,所以在东陵钰开门的一瞬间,她也连忙追了上去,正巧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嬷嬷?!”
她惊呼一声,心里恐惧更甚。
白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对老夫人忠心耿耿,如若方才的话都被她听去了,那……
紫珠连连摇头,根本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第548章:厉声大哭
而彼时,东陵钰早已没影了,白嬷嬷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跑不了多快,东陵钰又学过武功,所以很快便追上了她。
紫珠抱着东西赶过来,他们如今身在柳家内宅的假山之中,白嬷嬷看着身后面带冷意的东陵钰,双腿一软,忽然跪到地上。
“太子殿下,求求你,求你不要杀我……”
东陵钰冷眸瞥她,“刚刚,你都听到了什么?”
白嬷嬷到底是赵琴身边的人,如何会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连连摇头道:“我、我什么都没听见,老夫人忽然头痛,我回去给她拿丹药,恰巧经过书房而已,我什么都没听见啊太子殿下!”
“既然什么都没听见,那你跑什么?”东陵钰冷眼看她,凉薄出声。
白嬷嬷老脸一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东陵钰缓缓上前逼近一步,蹲下身直视她,“方才,都听到什么了?”
白嬷嬷依旧摇头,“老奴什么都没听见,太子殿下,求你饶了我吧!老奴发誓,方才所发生的事,老奴绝对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东陵钰嗤笑着挑眉,“当真?”
白嬷嬷以为他有意放过自己,连连点头,“当真,老奴保证,如有食言,老奴此生定当不得好死!”
“好,本太子姑且信你一次,”东陵钰淡笑着起身,“走吧。”
白嬷嬷闻言,心头一松,急里忙慌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东陵钰身侧的紫珠,随后转身往假山外走。
紫珠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的,张张嘴刚想说话,东陵钰却忽然捡起一块大石头,朝白嬷嬷后脑重重砸去,顿时血流如注。
“啊!”紫珠吓得惊恐大叫。
白嬷嬷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了东陵钰一眼,身子一歪,随后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东陵钰斜眼冷哼,“本太子从来不相信什么誓言,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他淡淡说着,扭头看向紫珠,“知道怎么解决这件事吗?”
紫珠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之中回不过神,蓦然听见东陵钰的话,目色一顿,先是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知、知道……”
东陵钰瞧着她一脸惊慌的样子只觉好笑,“怕什么,不过是杀人罢了,往后进了东宫,这种事情,你会越来越习惯的。”
紫珠不知道他是故意在吓唬自己还是说真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我不怕。”
东陵钰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后轻笑,“希望到时候,你依旧会这么说。”
他轻轻拍了下紫珠的肩膀,而后踱步走出假山。
紫珠眯着眼睛看了眼白嬷嬷的尸体,那大石头好像在她脑袋上砸出一个血窟窿,鲜血不断地往外流,哪怕人已经断气,可是那血自然鲜活的流淌着。
她心里一阵恶心,扶着身旁的石壁大口喘息,片刻之后,她眼角忽而流下两行泪,随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来人啊,快来人呐,白嬷嬷出事了!”
赵琴扶着头坐在灵堂的椅子上歇息,蓦然听见紫珠的叫喊声,身子一震,整个人如噩梦初醒般抖了几下,随后扶着桌子要站起来。
一旁的小丫头见状,赶忙上前搀她。
还未及门口,东陵钰便大步走过来,眼见赵琴脚步匆匆地要出去,身形不由一顿。
“外祖母,怎么了?”
“白嬷嬷……我听见紫珠在喊她的名字。”赵琴气息不稳,一句话说的很艰难。
东陵钰暗暗皱眉,伸手想扶住她,“我陪您过去吧。”
“不用了,”他手还未伸出去,便被柳下荫一把挡开,“表哥贵为太子,如今柳家已经倒了,算不上什么高官之家,若由您搀扶我奶奶,岂不有失身份。我这个做孙儿的,也未免显得太过没用了。”
柳下荫淡淡开口,小心翼翼地扶住赵琴另一只胳膊,看向东陵钰的眉眼之中满是疏离淡漠。
东陵钰见怪不怪,他与柳下荫本就不和,这个表弟,身子被废了之后,脾气更加古怪,根本撑不起大梁。如今的柳家已是一具空壳子,到时,还看他怎么猖狂。
东陵钰目色淡淡的瞥他一眼,站在一旁没有动。
柳下荫扶着赵琴往后院走,刚到半道上便瞧见了一脸泪痕的紫珠。
“老、老夫人……”
赵琴沉溺着老眼看她,“发生什么事了,白嬷嬷呢?”
紫珠垂下头泣不成声,“白嬷嬷……白嬷嬷、她死了!”
“什么?!”
赵琴两眼一瞪,身子止不住往后跌去,若不是柳下荫和那小丫头扶着她,此刻只怕早已倒在地上。
“怎、怎么会这样,方才她还好好的,还要回去给我拿药呢!怎么突然之间就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琴又惊又气。
白嬷嬷跟随她多年,两人虽是主仆,可这些年来,她早已将白嬷嬷视为亲人,自己的儿子死了,如今连忠心耿耿的仆人也死了,这让她怎能接受!
紫珠垂着头眼泪啜啜道:“方才我去后院安排老爷下葬之事,突然听见假山中传来一声哀嚎,待我跑过去一看,竟发现白嬷嬷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我想让人找大夫来救她的,可那个时候,她、她已经断气了。
两个胆大的家丁将白嬷嬷的尸体搬出假山,发现她后颈上有个血窟窿,由此猜测白嬷嬷应该是经过假山的时候,上面的石头正好掉下来,如此才砸中了她……”
“苍天呐!你是不是要把我这个老太婆也带走才甘心啊!”赵琴捶着胸口厉声大哭。
柳下荫亦是难过到不能自已,“奶奶,事情已经发生,谁都没有办法,您万万要保重身体,孙儿还在,如果您出了什么事,让孙儿可怎么办啊!”
赵琴听着柳下荫的话,老眼一凝,蓦然转过身紧紧抱住他,“荫儿啊,从今往后,奶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
柳下荫同样抱着赵琴不松,本是高门世家,如今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他本就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这些年来所倚仗的就是柳温和整个柳家。
如今父亲死了,柳家又倒了,若不是唯一的亲人还活着,他怕是真要崩溃了。
紫珠在一旁冷眼瞧着抱成团的祖孙二人,心中只觉冷笑。
第549章:不容小觑
纵然她嫁给了柳温做侧夫人又如何,在他们心中,从来就未拿她当一家人看过,如此还有什么可心慈手软的。
原本她还因为东陵钰刻意杀死白嬷嬷的事还心存愧疚,如今看到这一幕,顿时心如止水。
因为白嬷嬷死的突然,加之又是下人,可她毕竟在赵琴身边服侍多年,所以赵琴特意让家丁又去买了一口普通棺材回来,连同柳温一并葬了,只不过一个葬在柳家祖坟,一个葬在枯骨岭。
宋馨站在则灵居门口,看着绵长的送葬队伍从城东大街走过,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世事无常,不管曾经多风光的人,终有一日终归会化作这世上的一具白骨,黄土加身,过往繁华,今日云烟。
东陵钰送完柳温便回宫了,虽然没能拿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过单有一本册子在手已经足够。
阮书瑶自从上次被他教训过之后,最近已经学乖许多,每日待在偏殿中,鲜少出来过。
东陵钰回主殿的时候,还特意往偏殿看了一眼,殿门关着,许是又在绣花,他缓缓收敛目色,面上一派平静。
“太子殿下。”
即将走进主殿的时候,杜言悔忽然站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东陵钰凝眉回头,目色微闪,示意他随自己进来。
杜言悔神思稍定,缓缓踱步上前。
主殿内,东陵钰将那本册子传给杜言悔,“这上面的人,近些日子你多走动走动,柳温一辈子筹谋,没想到最后还是给本太子留了一手,枉我当初还真心以为他是要辅佐本太子登基。这些人,如有愿意归顺我的,赏,如若拒绝,你知道该怎么做。”
杜言悔仔细看了一眼,目光忽然落在中间一页上,“这里怎么还有江湖人士?”
东陵钰常年都在京都城走动,这些年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对付东陵玦,对江湖之事了解不多,更不认识什么江湖人士,彼时听杜言悔提起,英眉不禁一拧。
“什么人?”
杜言悔指着其中一个名字给他看,“这个冷寒风,乃江湖十大世家之一的冷家少主,前段时间,十大世家之首的蓝家突然遭到刺客围攻,蓝家家主因此受伤。传闻冷寒风颇有野心,一直想当武林霸主,且有意让冷家超越蓝家,想不到柳温同他竟然也有往来,而且他的名字还在这本册子上,可见他与柳温关系有多亲密。”
“十大世家?”东陵钰的目色愈发困顿了,“皇位追逐,何时也与江湖人士有关了?”
杜言悔神情稍凛,看着他问:“太子殿下一心想找到盟主令,那您可知盟主令的来历?”
“不是前朝太子的遗物吗?”东陵钰皱眉。
杜言悔缓缓摇头,“非也,盟主令虽然可以号令皇家影卫军,可这支神秘强大的队伍,一开始却并不属于皇室,而是魏家的,十大世家在江湖上名声显赫,可都不及魏家。
传闻一百年前魏家家主魏忠追随始祖皇帝打天下,由此建立东陵,为了奖赏魏家,始祖皇帝曾立下誓言,东陵历代皇帝都必须娶魏家之女为后。
当时始祖皇帝甚至还向魏忠许以高位,但魏忠也是一个聪明人,深深明白‘国家立,功臣灭’的道理,所以他当时拒绝了官位,举家退隐江湖,同时带走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
不过魏家之女嫁入皇室为后的规矩却一直没有改变过,也正是因为魏家和皇室的这层关系,魏家在江湖上甚至一度达到鼎盛时期。
那些江湖门派从无人敢挑衅它,那个时候的十大世家,是以魏家为首的。”
东陵钰听得一知半解,“可是,这同盟主令又有什么关系?”
杜言悔微微抿唇,旋即又开口,“皇家影卫军,正是魏家当年带走的那批死士一步步发展而来的。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支如此团结的军队,因为那些死士多为手足兄弟和亲友,所以他们不会相互背叛。
当年魏忠带走他们时,曾将自己当年行军打仗的令牌交由始祖皇帝,并发誓这批死士永远都是为皇室战斗的。
之后几十年,东陵一直都风平浪静,直到前朝突然发生八龙夺嫡之乱。
魏皇后,也就是魏家的最后一代传人,先皇并不喜欢这个魏皇后,处处苛待她,可是魏皇后贤良淑德,一心记得魏家的祖训。
后来先皇越来越糊涂,魏皇后深感一场灾祸要发生,便设法偷到盟主令,临终前将令牌交给前朝太子,希望他能守住东陵江山。
先皇发现令牌失踪之后大发雷霆,突然之间对魏家赶尽杀绝。
所谓树大招风,魏家在江湖上风光几十年,眼红它的武林人士自然多得是,皇上此举无疑也给了他们机会,所以几乎是毫不费力的,魏家便灭了。
不过魏家家奴却及时逃脱,在江湖上创建了江家,如今位列十大世家末位,至于后来的事,太子殿下应当也知道了。
睿王爷从前朝太子手中抢走盟主令,被流放岭南时又秘密交给了柳温,如今……”
如今在谁手上,尚不得而知。
东陵钰静静听着,旋即凛眉问他,“那依你之见,这个冷家,本太子有必要拉拢吗?”
杜言悔闻言淡笑,“如今只怕已经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了,江湖虽然远离庙堂,可十大世家的实力却不容小觑,如果属下猜的没错的话,二皇子和三皇子那边同样也在暗中联系十大世家的人。
如今柳温既然已经为太子殿下搭了桥,我们何不趁方便而行呢!况且冷家的势头越来越猛,只要蓝家家主一死,冷寒风绝对会一举拿下蓝家。”
东陵钰听罢,凛眉沉思一瞬,温声道:“那这件事,就有劳杜先生多多费心了。”
“都是属下应该做的。”杜言悔颔首淡笑。
东陵钰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忽然间想起什么,凝神又问:“卫家那间烟花坊,查得怎么样了?”
“制作烟火炮竹这种东西,本来就需要大量火药,如今兵部尚书是卫家的人,属下不敢惊动他,不过派人在四处查探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至于华夫人对太子殿下所说的火药库,一时怕是很难找到。”杜言悔一字一顿道。
第550章:芳香肆意
东陵钰就知道女人靠不住,阮书瑶当初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一心以为能拿下卫家,可现在才发现不过是放了一个闷炮罢了,不声不响,让他惊喜一场。
“继续查,本太子就不信查不出来。”
杜言悔垂眸一应,“是,属下定当尽心竭力。”
东陵钰对杜言悔的本事自是十分认可的,凛凛神,便扬手让他退下了。
杜言悔拿着那本册子退出主殿,一走出东宫的宫门,便将册子偷偷塞进袖中,随后走上宫道,神色如常的出了宫。
一个时辰后,水榭书房内。
安离昇淡淡扫了一眼册子上的名单,英眉微扬,语气带着几分不屑,“除去冷寒风,其他人并无多大用处,帮不上东陵睿什么忙。”
逼宫夺嫡,最重要的是有军队,有朝廷重臣的支持,如今六部尚书已去其四,城中禁卫军由他掌管,而宫中左衣卫统归慕远道调派。而卫家又手握兵权,无人无权,东陵钰拿什么跟东陵玦争。
杜言悔闻言,神思稍凛,旋即问:“那依你之见,冷寒风那边还有必要争取吗?”
“自然有,冷寒风此人颇有野心,如果冷家能像当年的魏家一样得到皇室支持,那即便他成为武林霸主,那些所谓的江湖正义人士也绝不敢冒然侵犯。柳温与他来往多年,恰恰说明了他的心思,如今柳温已死,冷寒风一定急于另找靠山,如果这个时候东陵钰主动拉拢他,相信根本不会费多少精力。”安离昇抿唇淡笑。
杜言悔瞥眸扫他一眼,“安丞相心里,怕是在打什么别的主意吧?”
他还能不了解安离昇吗,腹黑睿智,做任何事之前都必然有自己的一番筹谋。太子虽然没什么大才,可毕竟有一个东宫正主的身份在,安离昇定然不希望他的势力坐大,如今却要他主动拉拢冷寒风,只怕还有其他意图。
安离昇深深凝视着杜言悔,随后轻笑,“前朝八龙夺嫡事变之后,魏家成为武林上的众矢之的,可曾受过它恩惠的人亦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十大世家中的墨家、楚家和封家,再加上由魏家家奴一手创立的江家。
皇上登基以来,有传闻说这四家有意联合起来对付那些当初抵抗魏家的武林人士,尤其近段时间,冷家和蓝家又起了纷争。
江湖虽与朝堂之事不相瓜葛,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的是盛世太平,如果武林掀起血雨腥风,那整个东陵必不会安稳,所以皇上一直都有意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十大世家都除去。”
杜言悔闻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皇上莫不是老糊涂了不成,十大世家虽然矛盾重重,可万一皇上出手,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朝廷,到时岂不要天下大乱?”
“所以说,才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他们逐个击破。”安离昇淡淡开口。
杜言悔微微拧眉,“你心中已经有计划了?”
安离昇敛容点头,“明年三月十五是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到时将会选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十大世家皆会派人参加,到时,便是我们的机会。你先去拉拢冷寒风,有了太子支持,他到时行事必然会大胆猖狂,说不定,最后不但会除去十大世家,连东陵钰也要失势。”
杜言悔听他这么说,便知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整个人对安离昇莫名还是有些胆寒。
如今才刚过腊月,距离武林大会还有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他却已经开始筹谋这件事,这个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安离昇见杜言悔讳莫如深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怎么了?”
“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杜言悔收回神,看着他淡淡开口,“你……当真是安离昇吗?”
而这话的言外之意,则是在问安离昇和离玄温的关系,那天在朝堂上,柳温信誓旦旦的说安离昇是离玄温的孙子,虽然最后被安离昇亲手证实了,可他就是不相信。
柳温毕竟在朝中任职多年,不是那种行事莽撞之人,若无半分证据,他怎会“污蔑”安离昇,只怕这件事,背后另有什么隐情。
安离昇看他一眼,音色淡漠道:“不管我是谁,你只需记住,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便够了。”
杜言悔摇头轻笑,“安丞相,我终究和你还是不一样的,自始至终,我想要的都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走上这条路,实属被逼无奈,而你,你是自愿的。”
“那又如何,结果已是如此,你当这世上谁还会在意过程?”安离昇微微扬眉。
杜言悔怔怔看着他,目色一凛,倏尔笑出声,“没错,乱臣贼子,从一开始,我们的结果早已是定局。”
安离昇缓缓收敛了目色没再说话。
杜言悔微微抿唇,随后转身离开了。
当天夜里,杜言悔便启程离京,赶往冷家游说冷寒风去了。
翌日一早,宋馨起床之后先去院子里转了一圈,腊月初,墙角红梅已开花,芳香肆意,满院都飘荡着丝丝醉人的气息。
迎冬拿着剪刀剪下几枝拿给她看,“小姐,您瞧,今年这梅花长得可真好看,红得很妖艳呢!”
宋馨接过之后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旋即温笑,“梅花香自苦寒来,自古至今,文人骚客着墨最多的便是梅花,多为吟咏赞赏,能得此虚荣,也着实是它的本事。寒冬腊月,唯它敢在枝头绽放,怎能让人不喜。”
迎冬识字不多,文采自然也没有宋馨好,所以此刻也只能跟着微微一笑。
“奴婢把它们插进小姐房中的花瓶里吧。”
宋馨微微点头,随后把花递给她。
青雪端着水从厨房出来,温声道:“小姐,该洗漱了。”
宋馨抿唇轻笑,而后进屋。
打扮好后,她先去母亲那儿看了一眼。
喝了几天药,宋林氏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气色也红润许多,只是因为天气寒冷,所以也极少出门走动罢了。
宋馨每每想起佛堂里那颗珠子就忍不住想开口向宋林氏问清楚,然话至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母亲知书达礼,娴静温婉,兴许那颗珠子是别人早就嵌进佛像中去的,只是后来恰巧被母亲买到罢了。
宋馨暗暗想着,随后带青雪出门。
第551章:认清事实
“柳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马车内,她掀开车帘看着街上的行人,淡淡问了青雪一句。
青雪正在为她倒茶,蓦然听见她的话,动作稍稍一顿,“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在柳温下葬当日,我们看到的两口棺木之中,除去柳温的,另外那樽则是柳家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的。听说,这位嬷嬷是回后院拿药时,不小心被假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中了后脑勺,当场便毙命了。”
“这么巧?”宋馨微微扬眉。
青雪哂笑,“奴婢打听到的消息确实是如此。”
宋馨闻言,淡淡喝了一杯茶不再言语。
而彼时的柳家内宅中,风过叶落,早已物是人非。
自从柳温和白嬷嬷相继离世之后,赵琴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柳下荫以为紫珠会打点好柳家的一切,日日待在琐春园不出来。
清早,昏迷几日的赵琴终于幽幽转醒过来,张口就喊白嬷嬷,寂静的屋子内久久无人应答,她过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白嬷嬷已经死了,不免又悲从中来。
深吸一气后,她喊人进来服侍,可离奇的是府上的下人也没一个回应的。
赵琴见此,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怒气。
“紫珠,紫珠!”
她要好好问问这丫头是怎么管教下人的,一群人全跑哪儿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屋内瞬间灌入一阵冷风。
门口站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他满面油腻,却穿得一身贵气,看起来像是个富贾商人。
“咦,这怎么还有一个老太婆?”
男人一眼瞧见赵琴,顿时不悦地皱起眉。
紫珠跟在他身后走进来,讥讽地看了赵琴一眼,随后笑道:“金掌柜,这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而且她还是前丞相之母呢!”
赵琴一听见紫珠的话,霍然深吸一气,“紫珠,你、你说什么,他又是谁!”
紫珠秀眉微挑,“老夫人,这位是在城南做木材生意的金掌柜,过不了多久,咱们这座宅子,就是他的了。”
“你都胡说什么,这是柳家的宅子,何时成他的了,你快把他给我赶出去!”赵琴瞠目怒吼。
紫珠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膀,“老夫人,如今金掌柜是我的客人,怕是还不能赶他走。您怕是还不知道,自打老爷去世之后,外面突然来了好多要债的,说是老爷生前借了他们好多银子,逼着我还钱。没办法,我只好把宅子里那些宝贝都拿到当铺典当了,可依旧是杯水车薪。如今只剩下这座宅子,金掌柜豪爽,开口就直接给三十万两银子,您说我能不答应吗?”
“三十万两?这……这可是柳家祖宅!”
赵琴险些被她气得吐血,柳家祖宅少说也近百年,三十万两就给卖了,这让她以何颜面面对柳家的列祖列宗。
再者,柳温是她的儿子,又为官多年,怎么可能会欠人银子,即便真有这回事,也绝无可能欠这么多,试问朝中有几个大臣有这等财力。
一旁的金掌柜听见赵琴的话,以为她要加价,忍不住道:“老夫人,不是我说难听话故意刺激您,这宅子到底死过人,不吉利,我花三十万两白银买下它,着实算很多了,这还是看在已故柳老爷的面子上。”
赵琴气得脸色铁青,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这是柳家的宅子,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动它,你给我滚,滚出柳家!”
金掌柜皱眉,回头看了紫珠一眼。
紫珠歉意笑道:“金掌柜别介意,自从老爷去世之后,老夫人的脾气一直不大好,如今她不掌家,不懂世道艰难,半条腿都踏进坟墓的人了,没必要跟她争执。走,我再带您去别处看看,您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咱们一手拿银子,一手给房契。”
“还是侧夫人好说话。”金掌柜挑眉,转身要随紫珠出去。
赵琴靠坐在床上大喊,“紫珠,你敢把这座宅子卖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柳家的罪人!”
紫珠闻言冷笑,淡漠地转过身没有理她,如今她连柳家人都算不上,怎么可能成为罪人,真正有罪的,明明是他们这肮脏的柳家人。
“紫珠,你、你给我回来!”
赵琴见紫珠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想下床追她,奈何身上实在生不出一丝力气,气得她握紧一双布满褶皱的老手直捶床。
时间悠悠荡荡很快过去半日,紫珠再进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而她手上,拿着一锭银子。
赵琴冷眼瞪她,“房契呢?”
“老夫人不是明知故问吗?”紫珠挑眉嗤笑。
“不肖媳!”赵琴恨恨骂了一句,颤手指着她说,“如若老爷真欠了别人银子,你身为妻子,就应该出去努力做工帮老爷还债,帮柳家度过这个难关。再看看你如今做的是什么事,典当柳家财宝,变卖柳家祖宅,你、你会不得好死的!”
紫珠静静听着她的话,倏尔嗤声笑道:“老夫人莫不是在同紫珠说笑吧,您知道老爷一共欠了多少银子吗?一百多万两!
这么多银子,怕是紫珠给别人做一辈子工都还不完,还有府里下人的遣散费,这些都要银子。如若不这么做,紫珠还能怎么办,我也不过是一介妇人而已。
老夫人,您要认清事实,柳家已经败了,它早已不是几个月前那个风光无限的丞相府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时候的柳家,连最下贱的乞丐都敢招惹,老夫人还有什么可凭仗的,太子殿下吗?如果他真有心帮柳家,早就出面了,怎么会到现在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赵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债单呢,你拿过来让我瞧瞧,我倒要看看老爷究竟有没有欠债,到底欠了多少!”
紫珠一脸的无所谓,“可是那些债单已经被我撕了。”
撕了?
赵琴老眼一沉,脑袋便是再不灵光也该反应过来了,老眼盯着紫珠沉声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紫珠缓缓向前走进两步,直视着赵琴说:“我在玩什么把戏,老夫人难道不清楚吗?”
赵琴听着她凉薄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
紫珠瞥她一眼,嗤声笑道:“老夫人应该已经忘了,小的时候我是如何被你打骂的吧?
第552章:耀武扬威
你常说自己对我好,可是究竟又好在哪儿呢?没错,当初是你花钱买下我,如此才救活了我们一家人,可我也在柳家为奴为婢整整十年之久,亏欠柳家的恩情,早就还尽了!”
“你、你……”赵琴瞪着她,双肩剧烈地开始抖动。
紫珠目色微敛,继而又笑,“小的时候,你稍有不如意便拿我出气,细细的藤条一下又一下地抽在我身上,柳下荫就站在旁边笑,这些,你还记得吗?还有,八年前的冬天,突然有一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柳下荫想打雪仗,你就让人把我绑在柱子上,冰冷的雪球一颗颗朝我砸过来,我身上的衣服被融化的雪球湿透,整个人冻的脸色发青,这件事,你又记不记得?”
赵琴愣愣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紫珠恍惚间又似突然想起一件事,两眼突然发亮,“对了,还有,当初柳下荫要学认字的时候,你让我去做陪读,结果他偷懒,不好好做功课,便让我帮他做完。后来被你发现了,你没有处罚柳下荫,却是让人拿着针狠狠扎在我十指指尖上,当年,我才不过七岁!”
“我、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面对紫珠的控诉,素来刻薄的赵琴此刻竟也心虚了。
紫珠闻言,像突然之间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凛神看着她说:“为我好?为我好你会让我当柳下荫的玩偶?为我好你会让我嫁给柳温做侧夫人?
老夫人,我不傻,这么多年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我还不清楚吗?你买了我,便只当我的命就是你柳家的,我这辈子都应该向你柳家效忠。
可是你错了,主子不善,做奴才的又岂会肝脑涂地,不怕告诉你,柳温死后,未等我开口,整个柳家已有过半数的下人主动来向我请辞。也是,这样的主子,谁又想要呢!”
赵琴气得牙齿打颤,“你、你这混账东西,早知道你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初我就应该让你饿死在大街上也绝不会救你,养只狗也比你强!”
“老夫人这话就说错了,狗哪会给您送银子呢!”紫珠抿唇轻笑,目带讥讽地把手上的十两银子扔到床上,“一座宅子卖了三十万两白银,从今往后,我是衣食无忧了。可到底主仆一场,紫珠还是惦记着老夫人您呢,这十两银子是您当年买下我的价钱,如今,紫珠把它还给您,从今往后,咱们两不相欠了。”
她淡淡说完,转身便要往外走,突然之间又似想起什么,扭头看着赵琴又道:“对了,老夫人,临走之前提醒您一句,金掌柜一家傍晚时分就要搬过来了,若是让他看到您还在这里,心里只怕会不高兴,所以劳烦您带着您那个没用的孙子立刻离开这儿,免得给别人带去麻烦。”
赵琴喉中一滞,只觉一股腥甜从腹中涌了上来,“紫珠,你给我站住,进了我柳家的门,你一辈子都是柳家人,别想丢下我们祖孙俩,你站住!”
紫珠像没听到她的话,昂首挺胸,毫不留情地走出房间。
赵琴坐在床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全身力气好像都一下子聚在胸口处,一时之间愤怒交加,她看了眼紫珠扔在床上的十两银子,颤手伸过去将其拿起,双目如炬,似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
“紫、紫珠!”
她仰天大吼,两眼一直,一口气堵在喉咙出不来,只是眨眼之间,赵琴便倒在了床上。
半盏茶的时辰后,整个柳家内宅突然传出一阵嘈杂的混乱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吵。
“奶奶。”
柳下荫一瘸一拐地走进后院,霍地一下推开赵琴的房门。
“奶奶,紫珠她说……”
他一句话未说完,见赵琴身子僵硬地躺在床上,酷冷之天连被子都没盖,心里不禁一颤。
柳下荫缓缓踱步上前,屋子里的气息很冷,冷到他裹着厚厚的狐裘都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一直泄到脚底。
“奶奶……”
他又叫了一声,慢慢伸出手轻轻推了赵琴一下,触手所及之处却是一片冷意。手指蓦然一颤,他抿抿唇,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琴已经僵硬的面容,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奶奶!”
他哭得撕心裂肺,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刚出生,对亲人的离去并无认知,后来大哥病死,那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死亡,可那时的他到底还年幼,他的身边毕竟还有父亲和奶奶,所以他并不害怕。
再后来,父亲死了,独剩他和奶奶相依为命,他以为有紫珠在,柳家纵然不再大富大贵,此生平平淡淡地过完,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谁能想到,紫珠竟然偷偷变卖了柳家的家产,如今连奶奶也离开了,偌大的天地之间,他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从今往后,又该去往何处容身……
“奶奶,孙儿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跪在床前痛哭流涕,抱着赵琴的身子紧紧不松。
金掌柜带着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眼中不禁露出一丝不悦。
“又死一个,真是晦气!”
柳下荫闻言,流着泪扭头瞪他,“你说什么!”
金掌柜瞥他一眼,扬眉笑道:“怎么着,死人还不让说了?柳公子,知道这叫什么吗?报应,柳家先前造那么多孽,如今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哎呀,想想也真是让人唏嘘啊,柳老爷还是丞相的时候,那真是八面威风,你柳公子在外也是横行霸道,再看看如今……哼!”
柳下荫听罢,忽然忍不住瘸着腿冲上来,“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下等富贾,也敢在我柳家耀武扬威,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滚!”
金掌柜身后的几个家丁见状,连忙上前拦住柳下荫。
“我告诉你我有什么资格在你柳家威风,就凭这座宅子现在是我的,三十万两白银,住了前丞相住过的宅子,这笔银子花的一点不冤枉!你们几个,把他给我打一顿,然后扔出府去,还有这个死老太婆,也赶紧把她的尸体给我扔了,晦气!”金掌柜沉声吩咐那几个家丁。
几人闻言,当即朝柳下荫挥拳头。
第553章:苦涩难掩
金掌柜得意地挑挑眉,随后打开门走出去。
一个时辰后,柳下荫满身是伤的坐在柳家门前,旁边躺着赵琴的尸体,一群行人围在四周指指点点,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金掌柜带来的家丁正在换朱门上空的匾额,柳下荫瞠目瞧着“柳府”的门匾被人随手扔到地上,双目一痛,缓缓上前将匾额捡起来。
他受了伤,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只能用两只手拖着,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也被人移走了。
他抿唇看着,深吸一气,随后将赵琴的尸体放在匾额上,从衣服上撕下两条碎步,简单绑在门匾上,而后拉着赵琴往前走。
沿行不少路人在看好戏,边看边议论,声音之大,丝毫不顾及柳下荫。
“谁能想到,这柳家老太太死后,竟然连一口棺木都没有呢!”
“这呀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也不想想她当初是怎么对待府里的下人的,如今呢,天要亡她柳家,谁都没办法。”
“这么一看柳下荫,看着倒是还挺可怜的。”
“可怜?呵,那你是没被他欺负过才会可怜他,要我说,他也该死了,当初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儿,老天爷怎么没把他也收走呢。”
……
柳下荫对周围的声音恍若未闻,拉着匾额一步一顿地往柳家祖坟走。
经过城东大街时,他凝神瞧见宋馨站在则灵居门口浅笑吟吟地看着他,面色不似其他人那般幸灾乐祸,却也算不上和善。
他微微敛容,垂下头打算继续往前走,不成想宋馨却在这时候突然走过来。
“他们说的话很过分,是不是?”宋馨勾唇问他。
柳下荫没有回应,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何止是过分,当初柳家还辉煌的时候,哪个人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的,如今看柳家败落了,什么人都敢欺负到他头上,简直是可恨!
宋馨侧目看了眼赵琴的尸体,摇摇头,啧啧出声,“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老夫人的时候,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冲到宋家要找我算账,那个时候的她可谓是气势逼人。不成想才过去几个月,她竟会如此凄惨地离世,让人不免心生感慨。”
柳下荫一脸戒备地看着她,“宋馨,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馨抿唇轻笑,“如今柳家沦落到这般地步,我想说的话别人都说过了,你以为我还想说什么?只不过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有心想帮帮你罢了。”
“你会这么好心?”柳下荫满口怀疑。
宋馨扬眉嗤笑,“柳公子这是什么话,这种时候,你觉得我有必要落井下石吗?”
她淡淡说着,一眼不眨地盯着柳下荫,随后从青雪手上接过一个钱袋子,“这里面一共有五十两银子,除了给老夫人买一口像样的棺材,若节俭一点的话,起码还能保你半年之内的温饱。”
柳下荫听罢,眼前一亮,眸中瞬间浮起一丝心动,只不过并没有着急去接。
“你给我这么多银子,又有什么目的?”
宋馨轻笑,“雪中送炭而已,我还能有什么目的!柳下荫,你不该怀疑我的,虽然我同你们柳家之间是有不小的恩怨,可是如今柳家已经沦落到这般境地,我想对付你,不过是轻轻动一下手指头这么简单的事儿,何至于再给你送银子,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凉凉的讽刺,柳下荫自小到大养尊处优,性子娇纵傲慢,旁人怎么说他他都无所谓。
可越是相熟之人,尤其还是当初的仇人,这般奚落他的时候,就让他感觉整个人被扒光了衣服站在这大街上,密密麻麻的人堵在四周围观他,让他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想拉着奶奶的尸体直接离开这里,可是那五十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如今身无分文,别说厚葬奶奶,连一张草席都买不起。
而有了这些银子,他可以给奶奶买一口上等的棺木,还能吃饭……
宋馨看到柳下荫眼中的挣扎,微微一笑,把钱袋子往他面前又伸了伸。
“这是我真心给你的,拿去吧。”
柳下荫抬眸看她一眼,犹豫半瞬,终于忍不住伸出手。
而就在他即将碰到那钱袋子的时候,宋馨的手忽然一松,钱袋子竟然径直落到了地上。
“哎呀,真不好意思,一时没拿稳。”
她歉意笑道,眉眼之间却看不到丝毫抱歉。
柳下荫暗暗皱眉,顿了顿,缓缓弯下身去捡,他一条腿不方便,整个人都站不稳,所以只能跪到地上,此刻宋馨就站在他面前,这副样子,就好像他在向她下跪。
柳下荫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泪水在他眼中打转,不过被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了。
他凛凛神,伸出手去捡钱袋子,宋馨敛眸看他,胸口明显一阵起伏。
第一世的时候,大哥为了她的幸福,受柳下荫蛊惑帮他顶罪,最终害得宋家失去唯一的血脉,爹娘悲伤成疾,没过多久也双双离世,留她一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可谁又能想到,大哥的惨死并没有让柳下荫幡然醒悟,他也并没有善待她,而是帮着赵琴不断的欺负、打骂她,最后害得她凄惨吊死在柳家。
如今看到柳家沦为这副样子,天知道她心中有多痛快,人活一世,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曾经做过的孽,总有一天都会还回来。
在柳下荫的手摸到钱袋时,宋馨缓缓抬起脚,随后狠狠踩在他手背上,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紧拧成一团的双眉,她弯身冷笑。
“柳下荫,你知道……我曾经有多希望你死吗?不过如今看到你这样,我反而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好活着吧,就像这世上最卑贱的蝼蚁一样。”
她凉声说完,便扭头走回则灵居。
柳下荫跪在地上回想着她那番话,良久,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绝望又悲哀。
人若如蝼蚁,还有什么尊严可讲,没错,这就是他的报应。
柳下荫面上苦涩难掩,随后捡起宋馨扔在地上的钱袋子,拖着赵琴的尸体走了。
傍晚时分,柳家祖坟上新立起一块墓碑,上面的字是柳下荫亲手写上去的,他自小到大不喜读书,故而连字写的也不好看,但如今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第554章:权倾天下
“奶奶,孙儿要走了,今日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京都城已无孙儿的容身之地,离开,尚能保住一命。是孙儿没用,这些年一直吃喝玩乐胡作非为,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家堕灭,是孙儿对不起柳家的列祖列宗,孙儿简直不配再做柳家人……奶奶,您若在天上有灵,就请保佑孙儿余生平安,日后有机会,孙儿会再回来看您的。”
他跪坐在地上缓缓开口,眼泪已经流尽了,大悲之后,心中徒留一片平静。
黄昏之后,柳下荫从地上站起来,打算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出城,没想到刚走到山下,面前忽然出现三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
“你们、你们是谁?”柳下荫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心惊胆颤的看着他们。
领头那人冷声笑道:“别管我们是谁,有人出钱要买你的命,柳下荫,不是我们不可怜你,但谁让你以前作恶太多呢,乖乖受死吧!”
言罢,便持剑朝柳下荫飞过来。
柳下荫身子一抖,急忙扭过头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跑,可是腿有固疾的他哪跑的过训练有素的杀手,无需后面两人出手,单单领头那个黑衣刺客便能轻而易举的要了柳下荫的命。
只不过一个闪身之间,他便飞到柳下荫面前,眯起眼睛得意一笑,随后像戏耍似的用长剑在他身上刺了一下又一下。
柳下荫毫无还手之力,全身各处都异常疼痛,这样的杀法比凌迟还痛苦,他厉声大叫,换来的确实更深更狠的刺入。
刺客终于玩够了,最后一剑直接刺进他胸口彻底解决了他,柳下荫瞠目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流血的白刃,随后迎风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黑衣人觉得他的血玷污了自己的剑,冷哼一声直接弃剑走远了。
过了一会儿,浩渺天地之间忽然飘起鹅毛大雪,柳下荫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血水将白雪染红,浓郁的血腥气久久弥漫不散。
安离昇从青峰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阁楼里给燕隼喂食,小鸟儿最近吃的比较多,身子越来越胖了,飞不了几步路就累的喘气。
“属下带人赶到的时候,那三人刚刚离开,影卫一直跟着他们,后来发现他们去见了一个人。”青峰站在门口颔首开口。
安离昇挑眉看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青峰抿唇,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意外,“是容妃娘娘身边的桂嬷嬷。”
安离昇手上动作一顿,随后沉笑,“看来这位容妃娘娘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当初东陵素为了救问仇,主动在刑部大牢与宋馨调包,结果险些被柳下荫派去的人玷污,这件事,容妃只怕一直都记得。”
青峰闻言,忍不住啧啧出声,“这倒是也符合西楚皇室的性子。”
安离昇抿唇一笑,正准备把鸟食收走,燕隼却耷拉着小脑袋趴在他掌心不让他动,摆明是还没吃够。
青峰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公子,燕隼最近吃这么多,莫不是那什么了吧?听说女子怀孕的时候,就是一天到晚没日没夜的吃。”
安离昇脸色一黑,飞手把鸟扔给他,“带下去好好看看。”
他精心养的鸟,刚喂熟就被色胆包天的小鸟贼偷食了,这种事简直不能忍。
青峰无奈一笑,伸指轻轻点了下燕隼的小脑袋,随后福身退下了。
几天后,东陵睿启程离京,梅太后舍不得小儿子,站在金銮殿前哭得老泪纵横,皇上倒是没多大神色,只是细看之下,便可瞧见他眼底藏着一片沉郁。
“皇弟,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朕有心多留你些时日,奈何你去意已决,朕也不便继续勉强。安然回到岭南之后,即刻让人传回书信报个平安,也好让朕和母后放心。”
东陵睿敛神看他,缓缓笑道:“有皇兄的隆恩庇佑,皇弟定然会平安的,也请皇兄多多保重,母后就有劳皇兄照顾了。”
老皇帝神色淡淡的点头。
东陵睿紧紧握着梅太后的手温笑,“母后,儿子走了,此去经年,再见之时,望母后还如今日这般健朗。您万万要保重身子,儿子在岭南,会日夜对着上苍为您祈福的。”
他话音未落,梅太后早已是泣不成声,口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再握一握他的手。
时辰已到,宫中送行的队伍也已经准备好了,安离昇奉旨送东陵睿到风波亭,那儿离京都城相隔二十里,四周崇山峻岭少有人迹,这里正适合动手。
东陵睿跪拜梅太后和老皇帝,随后翻身上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安离昇跟在他身侧,白衣飒飒,狸目冷峻。
司礼官重重敲了一声铜锣,号角顿时吹响,东陵睿转眸再看了一眼金銮殿,隔着高大的殿门,他能看见那大气辉煌的龙椅就放在高台上,刺目耀眼,让人敬畏。
安离昇侧目看他一眼,心知他在想什么,不禁抿唇笑道:“睿王爷可曾听说过一句佛禅?”
东陵睿缓缓收回视线,“安丞相请说。”
“凡所有相,”安离昇深深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皆是虚妄。”
东陵睿恍然愣了一下,随后大笑出声,“安丞相如此提醒本王,实在是多余,这世上的人谁不追名逐利,就拿你来说,从一个小小的扬州刺史到一国丞相,为的不也是权倾天下?只可惜你我的不同在于,我可以登上更高的位置,而你,就只能到这里。佛语亦有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自观自在,守住本心’,安丞相,人处一世,自始而终都能守住本心,才是最重要之事,其他一切,于本王来说才是虚妄。”
安离昇闻言,抿唇笑了笑,随后淡淡收敛了目色。
东陵睿不管是才学还是能力都高出皇上不止一点,当年没能夺走皇位,当真是可惜了。
只是再惋惜又当如何,这天下从来不是靠本事赢得人心的,谁能成为上位者,谁便是天下共主。
城中百姓知道东陵睿今日要离开,纷纷挤到大街上,皆想一睹当年赫赫有名的东陵战神的风采,场面堪比皇上出游。
东陵睿骑在高头大马上静静看着,时不时朝两旁的百姓挥手示意,眉眼之中闪烁着几分得意。
第555章:赶尽杀绝
“你看,时隔多年,他们还都记得本王,若非岭南还有要事处理,这京都城,本王是真舍不得离开啊!”
安离昇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转眸便瞧见了站在忘忧堂门口的宋馨。
她水眸弯弯,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一袭粉裙很是夺目,他细细看了一眼,随后移开视线。
待队伍渐渐走远了,宋馨才收敛了目色,转身准备进去,段红绫却突然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红衣束冠,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英姿飒爽,一个似水温柔,各有各的韵味。
“你怎么来了,可是段世子的病情又加重了?”宋馨扬眉问她。
段红绫闷闷摇头,“大哥一直吃着小神医的药,这几个月来又悉心静养,病情尚算稳定。”
宋馨闻言抿唇,“那你怎的这副神色,谁招惹你了?”
段红绫突然恼火地皱起双眉,“还不是杜秀一那个书呆子,本小姐屈尊降贵地给他收拾屋子,他竟然说我把他放好的东西全摆乱了。还说满屋子都是脂粉气,他住不习惯,宁可跟阿修挤到一张床上,都不住我给他收拾好的房间,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宋馨一看她这副表情,便明白了什么,于是悉心劝道:“杜秀才本就是个木讷性子,加之自小到大又苦读诗书,满腹男子志气,你把人家的屋子弄成那样,他自然要不满的。
再者说,你与他非亲非故,没事儿给他收拾房间做什么?阿绫,非不是我要拿出男女有别那套说辞,只是你与杜秀才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甚至不理会世俗的眼光,可杜秀才不行,女子给男子收拾东西,那是只有妻子为丈夫能做的事,你这样,让杜秀才情何以堪?”
段红绫一听这话,面上也有些不高兴了,“宋宋,我来找你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找那个书呆子算账的,你怎么跟他一样也同我说这么多废话。”
“这怎能算废话,”宋馨闻言失笑,看着她说,“你想想,如果杜秀才将来娶了娇妻,某一天若他忽然回想起这件事,心中岂不要对他的新婚妻子愧疚到无地自容?”
段红绫也不知为何,一听到杜秀一将来有可能娶妻生子,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
宋馨瞧着她这副神情,抿抿唇,倏尔拧眉问:“阿绫,你……不会是喜欢上杜秀才了吧?”
段红绫心里一咯噔,蓦然睁大眼睛,“我、我喜欢他?!怎么可能,他这个人生来简直就是克我的,本小姐长这么大,谁不对我百依百顺的,可我偏偏在他那儿吃了闭门羹,你说他是不是克我,我怎么会喜欢他啊!”
表面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如小鹿乱撞一般,慌乱的不知所以。
宋馨静静望着她,温声笑问:“那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段红绫摇头,她又没喜欢过什么人,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宋馨微微一笑,勾起唇瓣缓缓开口,“一个俗气至顶的人,生而一辈子都是见山是山,见海是海,可当她突然遇到一个让自己一眼就移不开视线的人时,那一刻,云海开始翻涌,江潮开始澎湃,无需那人开口,她和天地万物便通通会向他奔去。这种感觉,便是喜欢,让人迷恋,却无法自拔。”
段红绫静静听着她的话,似懂非懂,而后不知想起什么,莫名红了脸。
宋馨敛眉看她,心中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段红绫这样的家世,于一身傲骨的杜秀一来说是何等的尊荣,若阿绫真明白了自己对杜秀一的心意,到时,这条路还不知要走的多坎坷。
段红绫沉默一瞬,倏尔道:“马上到年关了,五天后有花灯会,宋宋,到时你可有空,我们一起来街上逛逛啊?”
宋馨想了想,旋即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我来找你!”段红绫欢喜地拍拍她的肩膀,随后转身离开了。
宋馨凝望她愉悦的背影,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
而彼时的安离昇和东陵睿已经走到城门外,东陵睿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京都城高大的城门,眼中闪过一缕不甘,随后转头,毫不留情地驱马继续往前走。
安离昇看他一眼,目色稍敛,轻抿着薄唇淡笑,“一直以来,下官都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解惑。”
东陵睿扬眉看他,“安丞相想问什么?”
“朝中都在流传王爷当年从前朝太子手中夺走盟主令,凭着这块令牌,哪怕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日后也一定有机会东山再起。下官只是想不明白,王爷当初前往岭南时,为何不将这块令牌带走,而是秘密交给了柳温,难道您就不怕他倒戈皇上吗?”安离昇敛容问他。
东陵睿目视前方的巍峨重山,启唇沉笑,“那安丞相怕是低估了柳温对本王的忠心,前朝还未倾塌时,柳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书侍郎,有一天,他不知何故惹恼了父皇,当时父皇要下令诛他满门,是本王求情才保住他柳氏一族的命。
那块盟主令虽然可以帮我东山再起,可我也会成为天下所有人追杀的目标,因为它不但可以号令皇家影卫军,还可称霸武林。
所以我故意放出消息,盟主令已经给了柳温,他待在京都城,一般人不会轻举妄动,反而比本王拿着更为安全。
最重要的是,这块令牌也可以制肘皇兄,让他不至于对远在岭南的我赶尽杀绝。”
安离昇凝神听着,忽而抿唇一笑,“到底还是王爷更胜一筹。”
东陵睿转过头神色郑重地看着他,“安离昇,你若早生二十年,定会成为本王的左膀右臂,如今待在皇兄那儿,只怕……”
只怕什么,他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安离昇也未追问,只是心中却不免嗤笑。
纵然早生二十年,他离家拥护支持的人也是前朝太子,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既已注定的结局,谁都无力改变。
二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未及傍晚时分,送行的队伍便已走到风波亭。
山上薄雾笼罩,安离昇看着渐渐苍茫的夜色,拉住缰绳忽然勒停了马。
第556章:不敢妄议
“下官送王爷到这里便要赶回去向皇上复命了,余下的路,还望王爷多多保重。”
东陵睿同样勒马,眯起眼睛深深凝视他一眼,“安丞相,本王相信你不是柳温,皇兄虽然对你有知遇之恩,可如今的皇兄已日暮西山,你是聪明人,该为自己想好退路了。”
安离昇闻言淡笑,“下官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退路在哪儿,有劳王爷费心了。”
东陵睿听罢,心知两人是无法达成一致了,冷哼一声便欲转身离开。
恰在这时,空中突然绽开一束火光,像在传达什么信号,紧接着,不远处的山上倏尔飞下一群黑衣人。
东陵睿面上没有丝毫的震惊,反而带着一缕意料之内的平静,安离昇同样未显慌乱,左手微拂,让身后的左衣卫准备还击。
那群黑衣人的武功很高,眨眼之间已飞至眼前。
左衣卫围成一圈将安离昇和东陵睿团团护住,个个神色严肃,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长剑。
那群黑衣刺客统听一人指挥,只见领头那个长剑一挥,风波亭外顿时刮起一阵冷冽的寒风,刀光剑影交替闪现。
左衣卫虽然不弱,但败在人少,只是送行而已,谁也不会料到会突然之间遇到刺客,故而他们的包围圈很快便被刺客攻破了。
东陵睿见状,寒目一闪,蓦然从身旁的左衣卫手上抢过长剑,眼疾手快的抵在安离昇脖子上,速度之快,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都别过来,否则本王就杀了他!”
黑衣人一顿,彼此对视一眼,俱是一脸茫然。
安离昇垂眸看了眼脖前冷剑,沉沉笑道:“睿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废话少说,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人,安离昇,皇兄一直都想要盟主令,柳温死后,你应该已经把丞相府翻了个底朝天吧?可你怕是不清楚,早在本王进京时,柳温已经将盟主令重新交给了本王,如今柳温已死,皇兄担心本王复辟,以他的心思怎么可能会答应放我回岭南,所以这一路上必定是危机重重。而这些人的出现也证明了本王所料非虚,你若不想死,就让他们全部退下,否则,本王就只能让你再多送我几程了。”东陵睿说的振振有词,手上力道丝毫不松。
安离昇闻言,看了眼面前站着的黑衣人,敛眉笑道:“可是,王爷这次真的猜错了,皇上是不想放过王爷,但到底是爱惜人才的,下官还未离开,皇上安排的刺客怎会出现。这些……根本就不是皇上的人,王爷当也清楚您手上那块盟主令有多重要,除了皇上,难道就没有旁人前来抢夺了吗?”
东陵睿拧眉沉思,“他们真不是皇兄的人?”
安离昇淡定摇头,未等他开口,领头的黑衣人忽然道:“两位,如今天色渐暗,莫再演戏了,我们收到命令要同时取你们二人的狗命,睿王爷,安丞相,得罪了!”
言罢,他便挥手示意其他刺客攻上去。
东陵睿眸底一寒,一把将安离昇推开,随后持剑迎上去。
安离昇看了一眼,被两名左衣卫簇拥着步步往后退。
就在这时,空中第二次绽开烟火,不过第一次是黄色的,而这次却是蓝色,显然不是同一拨人。
山上林木左摇右摆,另一群黑衣刺客也从不远处飞过来,方一落地,便加入混战之中,不过,这群人却是来救东陵睿的。
他们训练有素,明明没有统一的指挥,却配合得极其默契。
安离昇凝神看着,视线倏尔一瞥,缓缓落在远处的山顶上。
明月弯弯,他看见皎洁月色下站着一个人,黑布蒙面,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安离昇觉得异常熟悉。
不一会儿,第一拨黑衣人已经被迅速消灭,但东陵睿也在厮杀中受了伤,左肩和背上各中了一剑,这样的伤势,多半是走不成了。
后来的黑衣人迅速撤退,安离昇看了东陵睿一眼,再扭头往山顶看去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淡淡一笑,目光灼灼,“想不到,皇上和下官都错了。”
东陵睿心知他话里的意思,神色虚弱地抿了抿唇,皱眉道:“如今本王这副样子,怕是要劳烦安丞相带本王回城疗养了。”
“那是自然。”安离昇淡淡启唇,让身侧的两名左衣卫扶东陵睿上马。
一朝王爷在回属地路上被人追杀,还受了重伤,如果他不带东陵睿回城,有违人道。更何况,有些事,他还想彻底弄明白。
因为突然遭到伏击,所以送行队伍回城的时候只剩下一半的人,东陵睿伤势不重,但因为没有及时得到诊治,所以被送到太医院时已经发起高热。
御书房内,老皇帝坐在椅子上静静听完安离昇的禀报,言语之中透出些许无奈。
“既是如此,此事便作罢吧,朕这个皇弟啊,终究是识大局的。”
安离昇微微颔首,凛神问:“那往后便让睿王爷留在京都城吗?”
“他想留便留吧,只剩一块岭南的属地,又能掀起什么浪。”老皇帝缓缓开口,沉溺的老眼深深凝视着安离昇,“你觉得朕这三个儿子,哪一个更适合做一国之君?”
安离昇听罢,目色微闪,旋即佯装一副惶恐的样子垂下头。
“储君之事,微臣不敢妄议。”
“无妨,朕允许你直言。”老皇帝微微拂袖。
安离昇想了想,嘴角倏尔绽开一抹淡淡的笑意,“太子是嫡长子,乃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行事品行也无可挑剔。只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倚仗柳温,背后也多由柳温为其出谋划策,如今柳温已死,太子的种种弊端也渐渐暴露出来。首先是纳了卫家的侍女做妾,这本无可厚非,可奇就奇在,这女子原本是卫将军身边的人,无论怎么说,此举都有失一国太子的风范,故而臣以为,太子尚欠缺一些火候;
三皇子有皇后娘娘和卫家保驾,自小到大可谓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按理说他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只可惜,这些年来被皇后娘娘养成一个娇纵狂妄的性子,行风鲁莽,脾气暴躁,听说三皇子的豹房中每日都能死伤数十人,倘若三皇子继位,百姓心中只怕会多有怨言。
第557章:心惊胆颤
相比之下,臣认为二皇子要更为出众几分,虽然二皇子这些年并不在京都城,可在疆北一带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能受得了塞北贫寒之苦,也能对宫中的锦衣玉食淡然处之,如此品行,堪当一国储君。”
老皇帝静静听着,目色一闪,嘴中忽然吐出一口浊气,“只可惜……”
他话至嘴边,忽然顿住了,安离昇蓦然扬眉,心中一时警醒起来。
只可惜什么?
他定定望着老皇帝,可是皇上却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了,安离昇狸目微敛,抿抿唇,也没有往下追问。
离开御书房后,天色已经大亮,他抬眸看着雾茫茫的天空,脑海中一直游荡着皇上那句“只可惜”。
难道,东陵沉身上还藏着别的秘密?
他脚步蓦然顿住,神思一凛,随后继续往前走。
不管皇上在顾忌什么,今日他既然已经将东陵沉推出来,从今往后,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辰时三刻,太医院内,东陵睿躺在床上幽幽转醒,入目便瞧见一道明黄光影站在门口,他恍然愣了一下,旋即意欲翻身坐起。
“躺着吧,你受了伤,朕不会拿你如何。”老皇帝转过身淡淡开口。
东陵睿敛眉沉笑,“想不到,皇兄与我之间已经隔阂到如此地步,方才,皇弟只是想向皇兄行礼而已,而皇兄却以为皇弟是心存戒备……犹记得儿时,我们兄弟二人常常去马场赛马,那时候是真自在啊,皇兄为了让我高兴,次次忍让,每一回都是皇弟赢,可为什么到后来,皇兄却不再让着皇弟了呢?”
老皇帝眉眼一垂,坐在他面前缓缓叹了一口气,“皇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朕亦是如此,未夺权的时候,你是朕的弟弟,朕自当让着你。可一旦参与这权谋之争,你便成了朕的敌人,若非顾及一母同胞的血缘亲情,你当朕会留你至今吗?”
东陵睿听罢,忽然仰面苦笑起来,“皇兄倒是想杀了我,只可惜一直寻不到机会罢了,不然,如今的皇弟早已是这地上的一抔黄土,哪还有机会坐在这儿与皇兄互诉衷肠。”
“你错了,”老皇帝微微摇头,敛眉看着他说,“普天之下,还没有朕杀不死的人,你活命的机会,皆是朕给你的。”
东陵睿闻言,淡淡哼了一声,对他的话似是并不苟同。
老皇帝见状,顿了顿,语气忽然阴沉几分,“朕且问你,同你交易的人是谁,那块盟主令,如今又在谁手上。”
东陵睿敛容嗤笑,“不管在谁手上,对皇兄来说也算得偿所愿了不是吗?皇弟注定与那皇位无缘,可皇兄的三个儿子不一样,他们其中之一会是东陵下一代的皇上,皇弟如今,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老皇帝听罢,沉溺他一眼,霍然起身走了出去。
东陵睿遥望他略带恼火的背影,轻蔑一笑,旋即心情愉悦地躺回床上。
本王的好侄子,你可千万别让我这个做叔叔的失望。
四天后,是京都城进入新年之前的最后一个花灯节,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
段红绫拉着宋馨在街上乱逛,行人很多,她跑来跑去地又不知在找什么,宋馨无奈地跟在她后面,几次想张口,都被街上的人潮声淹没了。
路过一个卖鬼面具的小摊时,段红绫脚步一顿,精心为自己选了一个美人面。
“买这个做什么?”宋馨疑惑问她。
“好玩啊,”段红绫嘻声笑道,随后将面具戴到脸上,“好看吗?”
宋馨定定点头。
段红绫在小摊上翻来翻去,又找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递给她,“你也买一个。”
宋馨讪笑,“我就不用了吧?”
“哎呀,宋宋,你不用跟我客气,咱们两个什么关系啊,这点儿银子我还是掏得起的。”段红绫把面具塞给她,大方拿出钱袋子。
宋馨一脸呆愣,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虽说还不到上元节,可这种时候在街上戴着一个面具,到底显得不伦不类了一些,可耐不住段红绫爱玩乐的性子,宋馨无奈,只好同她一样将面具戴到脸上。
段红绫嬉笑着往前走,看得出来,她应该约了什么人,这条路的尽头直达护城河上的石桥,那里有座小亭子,名曰“缘定亭”。
“宋宋,我跟你说,京都城许久不热闹,我整个人都快闷出病来了,虽然年关将至,可府上也不见忙碌,幸好今日还有个花灯节。”
段红绫不好好走路,转过身与人群逆行,正面看着宋馨含笑开口。
宋馨静静听着,目色倏尔一闪,连忙伸手拉她,“小心……”
“哎呦!”
“哎呦!”
只听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宋馨一手抓空,没能及时拉住段红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对一个绿衣女子撞到一起。
宋馨摘了面具连忙去扶段红绫,“你怎么样,没事吧?”
段红绫屁股先着地,此刻只觉整个人要被摔成两半,刚被宋馨扶起来,就要找撞倒她那人算账。
“你眼瞎啊,会不会看路!”
地上的女子闻言,霍地一下站起来,瞪着段红绫说:“到底是谁先不看路的,你自己背过身走,能看到前面的情况吗?如今撞到了我还敢恶人先告状,告诉你,这件事儿我跟你没完!”
“没完?行啊,那这笔账你想怎么算,本小姐奉陪到底!”段红绫挑眉冷笑,显然被她气得不轻。
宋馨瞧着周围人都渐渐停下步子朝她们看过来,暗暗拧眉,低声道:“阿绫,算了,我们走吧。”
段红绫明显不同意,“宋宋,你往旁边站站,我就不信在这京都城中,还有人敢欺负到我头上。”
“好大的口气,今日本小姐还真把你欺负定了!”那绿衣女子一声狂笑,忽然握拳朝段红绫挥过来。
段红绫一看自己还碰到一个练家子,眼神当即凌厉起来,迅速往后退了两步,随后抽出腰间软鞭,英姿绰绰地朝那女子挥去。
两人武功几乎不相上下,段红绫功底扎实,而那女子的招式相比之下却要狠辣许多,几乎招招都要击中段红绫要害。
宋馨看得心惊胆颤,想劝又劝不动,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第558章:一生一世
因为绿衣女子进攻的速度太快,所以段红绫一直处于防守状态,这样就稍显弱势,短时间内尚能坚持,可宋馨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来,她根本撑不了多久,更何况那女子。
只见她冷冷一笑,凌空一掌朝段红绫劈去,段红绫连忙伸手去挡,却不想这女子只是虚晃一招,手法蓦然一变,一拳捶在段红绫肚子上。
段红绫一时吃痛,连连后退两步,这下是彻底被惹恼了,扬起长鞭开始转为主动进攻。
绿衣女子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坚持,一时反应不及,眼见那挂满倒刺的长鞭就要抽到她身上,一道飞影忽然从空中落下,稳稳抓住了段红绫的鞭子。
“爹!”绿衣女子欢喜地叫了一声。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形很高大,器宇轩昂,不过眉宇之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气,单单一个锐利的眼神,便将段红绫震慑住了。
绿衣女子跑到男人面前,指着段红绫说:“爹,她欺负我,您快帮我杀了她!”
段红绫回过神,抬头瞪着她说:“我是国公府的小姐,敢动我,国公府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宋馨皱着眉跑到段红绫身边,两眼却在暗暗打量面前这对父女。
只见那中年男人目色一凛,倏尔把鞭子还给段红绫,“想不到护国公竟然养了这么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儿,今日之事,不管是误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都就此作罢。段小姐,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段红绫见男人示弱,眉峰一扬,哪肯就这么放过他们,他女儿刚刚可是打了她一拳,若就这么算了,根本不是她的性子。
她凛凛神,方要上前,却一把被宋馨拉住。
“对方是什么身份,我们尚不清楚,可人家却对你知根知底,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宋馨低声提醒她。
段红绫想了想,抿抿唇,满不甘心地瞪着那对父女说:“好吧,看在宋宋的面子上,本小姐姑且放你们一马,你们走吧,下次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中年男人闻言,淡淡瞥了宋馨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反而是绿衣女子不乐意了,“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装什么大度。”
“你!行,那我们再打一架,看看究竟是谁输谁赢!”段红绫气红了脸要冲上前。
宋馨费了好大力气才拉住她。
而那厢,绿衣女子也被男人强行拉走了,不过临行前,空中还回荡着她的话。
“喂,我叫冷芳蕤,住在无名酒馆,不服气的话,随时来找我算账,本小姐一定打得你心服口服!”
“气死我了,宋宋,你看她什么态度,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别拦着我,我不打得她满地找牙,我就不姓段!”段红绫磨牙霍霍地开口。
宋馨扬眉,“行啊,你要是能打得过她父亲,我一定不拦你,去吧,到时候我会记得帮你给国公府报信的。”
段红绫风中凌乱,吸着鼻子装哭,“宋宋,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宋馨无奈抿唇,方要开口,杜秀一忽然从人群中挤出来,满目忧急的看着两人问:“怎么了,这里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还未说话,段红绫却突然捂着肚子大喊,“哎呦,我刚刚一定是被那个冷芳蕤伤着了,肚子好疼啊,书呆子,你快背我去忘忧堂找小神医看看,莫要受了什么内伤才好。”
大冷的天气,杜秀一见她额头冒汗,以为她真是痛极难忍,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连忙弯身背起她往忘忧堂跑。
宋馨站在原地看见段红绫回头朝自己吐舌头,无奈一笑,水眸忽然沉溺下来。
方才,那个女孩子说自己叫冷芳蕤,而听她父亲跟阿绫说话的语气,显然同护国公也是认识的。
可她自小到大都住在京都城,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大臣姓冷?而且他们的面相很陌生,口音也不似京都百姓这般纯正,显然并非京都人士。
冷?
莫非,那个男人是……
宋馨正凝神想着,肩膀忽然猝不及防的被人拍了一下。
她连忙回神,扭头一看,却是东陵沉。
东陵沉瞥她一眼,凤目微敛,“方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宋馨缓缓摇头,随后抬眸看他,“二皇子找小女有事吗?”
东陵沉淡哂,“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今晚是年关前的最后一个花灯节,宋小姐若无事,就随本皇子四处走走吧。”
宋馨愣愣点头,水眸却四下扫了一眼,那对父女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如果,他们真是她所猜测的人,那他们这个时候来京都城做什么?
“看来,宋小姐并不乐意同本皇子一道。”东陵沉缓缓踱步走着,忽然开口。
宋馨愣了一下,“二皇子这话又源自何故?”
她都点头答应了,他还想怎样。
东陵沉蓦然转过身子,伸指在她眉心处轻轻点了一下,“不然,这里为何会眉头紧缩?”
宋馨冷不丁被他一碰,整个人如受惊一般连忙后退两步,而后察觉到东陵沉的目色黯下来,连忙解释道:“二皇子,这是在城东大街上,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看到,再传扬出去就不好了。”
“传扬出去又如何,本皇子自会对宋小姐负责。”东陵沉嘴角轻嗤,随后又直视上宋馨的脸,“还是说,宋小姐根本就无意与本皇子交好?”
宋馨水眸微阖,轻声笑道:“二皇子不必说这种话故意试探小女,古往今来,联姻固然可以让同盟关系变的更加可靠,但对小女而言,我所祈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二皇子将来是要荣登大统的,后宫佳丽三千,小女无心与别人争宠,更不想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二皇子,小女的话素来是说一不二,我既然答应过会帮您夺权,就一定会做到,难道您觉得,除了您,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东陵沉静静听着她的话,忽然笑出声,“一生一世一双人?呵,宋小姐,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你看看这普天之下有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以你这样的身份,注定要嫁入高门,而高门之中,从来没有夫妻共白首的佳话。”
第559章:静心聆听
“小女的爹娘便是如此,二皇子若不曾见过,改日大可去小女家中一见。”宋馨扬眉嗔笑,眉角带着几分得意。
东陵沉听罢,先是一愣,旋即淡淡笑开,轻摇着头没再说话。
两人沿着长街走了一段路,这边人已经很少了,远不及方才那般熙熙攘攘,宋馨手里依旧拿着那个美人面具,东陵沉垂眸看了一眼,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
路至尽头,这里已是昏暗一片,与缘定亭那边的热闹喧嚣形成强烈对比,没有高声吆喝的小贩,也没有琳琅满目的花灯,有的只是黯淡的夜色和空中缕缕腐臭的气息。
“大爷,可怜可怜小的,给口吃的吧……”
一个小乞丐奄奄一息般躺在地上,看起来已经饿了多时,一只手无力的抓着东陵沉的锦服。
东陵沉垂眸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开。
宋馨见他这般样子,心知如他这样的皇子贵人自然是瞧不起这些可怜的小乞丐的,抿抿唇,方准备开口。却见东陵沉忽然走到路旁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前买了一个肉包子,而后缓缓踱步走过来蹲到小乞丐面前。
“想吃吗?”
小乞丐闻到香气,连连点头,腹中饥饿驱使他努力直起身子。
“大爷,求求你,小的已经整整三天没吃过一口饭了……”
东陵沉冷冷笑了一声,将包子伸至他面前。
小乞丐见状,两眼中蓦然闪过一丝亮光,连忙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包子,东陵沉却唇角一勾,故意将包子扔到地上,随后缓缓直起身子。
“大爷……”小乞丐瑟瑟看着他,忽然僵住不动了。
东陵沉目色微闪,“拿着吃,本就是给你买的。”
小乞丐呆愣一瞬,而后慢慢伸出手去地上捡包子,可就在他即将再度碰到的时候,东陵沉却又突然伸出脚在地上狠狠踩了两下,整个包子被踩得几乎不成样子。
宋馨秀眉紧缩,不是很能理解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纵然小乞丐出身卑微,可他何至于要践踏他的尊严。
东陵沉没有看宋馨的脸色,待觉得自己已经踩够之后,蹲下身又将那肮脏不堪的包子捡起来给小乞丐。
“现在,你可以吃它了。”
小乞丐如视魔鬼一般看着他,“大爷,这……”
“怎么,不想吃了?”东陵沉启唇冷笑。
小乞丐沉默着没有说话。
东陵沉顿了顿,又敛容道:“这包子虽然破,却可以填饱肚子,记住,这世上不是谁都会大发善心给你食物吃,尤其像你这样下贱卑微的乞丐,躺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旁人可曾看过你一眼?若想活命,就把它吃了。”
小乞丐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的话,而后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东陵沉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继而从地上站起来看了宋馨一眼,“走吧,我送你回府。”
宋馨还没有从他方才的冷笑中回过神,蓦然听见他的话,身子不禁一怔。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冷漠到如此地步,周身寒气磅礴,好像冷到了骨子里。
东陵沉深深凝视着她,唇间带笑,“宋小姐似乎并不认可本皇子方才的做法。”
“终是遭遇不同罢了,小女无权评判二皇子的做事手法。”宋馨敛起目色淡淡开口。
东陵沉的生母不过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婢女,在那些嫔妃眼中,怕是还比不得这小乞丐的性命尊贵。
听说皇上当年是酒后乱性,对这婢女并无多少感情,可想东陵沉出生之后日子过得有多辛苦,她没有经历过那些,自然不会认同他刚刚的为人处事。
东陵沉看了宋馨一眼,倏尔嗔笑,“宋小姐,从疆北到京都城,不管是儿时不受父皇宠爱,还是如今重权在握,本皇子从来都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如你这般,将自己的喜恶如此清晰地表露在脸上。”
宋馨闻言,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东陵沉却目视前方,眸光黯淡无色,“宫里的人擅长演戏,小的时候,不管是父皇的后宫嫔妃还是那些太监宫女,她们明面上对我笑脸相迎,对我温声细语嘘寒问暖。待我对她们放下戒备时,她们便拿掺了东西的糕点给我吃,有时是辣椒,有时是虫子,看着我被吓得大声痛哭的样子,她们就站在一旁大笑,边笑边骂我是傻子……这样的日子,宋小姐应该从来没有经历过吧?”
宋馨面上摇头,心里却是相反的感受。
前两世,不管在柳家还是卫家,她所看到的每一个人何尝不是如此,柳家少奶奶亦或将军夫人,这样的身份于她来说形同虚设。
没有强大的背景作支撑,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到她头上,那些眉眼带笑的人,心里都藏着一把刀。
东陵沉轻抿薄唇,看着宋馨又问:“宋小姐,你听过鸠占鹊巢的故事吗?”
宋馨定定点头,不懂他问这话是何意,只听东陵沉缓缓笑道:“维雀有巢,维鸠居上,我常常在想,喜鹊明明知道斑鸠不是自己的孩子,为何还肯让它待在自己的巢穴之中。后来,我便想明白了,大抵,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玩物吧……”
宋馨总觉得东陵沉今天怪怪的,尤其他今天说的话,让她更是懵然不知所以。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多半时候都是东陵沉一个人说,而宋馨静静聆听着,没多久便走到宋家门口。
“多谢二皇子相送,时辰不早了,二皇子也快些回宫吧。”宋馨站在石阶上颔首行礼。
东陵沉两手负在身后,看着宋馨微垂的水眸淡淡开口,“宋小姐,今天晚上,我很开心。”
宋馨心中颇有些尴尬,然而还是不失礼节的笑了笑,“二皇子往后若有什么心事,大可向小女诉说,小女定会静心聆听,且帮二皇子保守秘密的。”
东陵沉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旋即挥手,“夜里风大,快进去吧。”
宋馨微微点头,行过礼后便转身走进府内。
东陵沉站在石阶下深深凝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扫过一抹异样,随后扭头离开了。
宋家前院灯火通明,不过只有几个下人在院中打扫,前厅并没有人。
第560章:恰到好处
宋馨随意瞥了一眼,缓缓向西苑走去,方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莲花香。
她面上一喜,步子轻快地走进去,果然瞧见安离昇在桌前坐着,手里还端着一杯茶,不过里面的茶水已经喝去一半,看来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我让青峰去街上找你,他说你和东陵沉在一起。”安离昇将茶杯放下,看着她淡淡开口。
宋馨面上一顿,莫名带着几分心虚,“我和阿绫去逛灯会,后来她和别人起了冲突,杜秀才先带她离开了,我要回来的时候正巧遇见东陵沉,便同他在街上走了一会儿。”
安离昇语中突然多了一分酸意,“馨儿,我等了你整整半个时辰。”
“呃?”宋馨微愣,旋即启唇笑开,“安丞相,你这是在吃味吗?”
“不可以吗?”安离昇挑眉反问。
宋馨连连点头嗔笑,“可以,你是丞相,你想说什么做什么,小女子哪敢有丝毫意见。”
安离昇狸目微敛,随手拉着她坐下,“我突然发现,让你和东陵沉合作,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他开始占用你我相处的时间了。”
宋馨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话他,“安离昇,你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
“遇见你之后。”安离昇将下巴抵在她颈窝处,温热的气息慢慢喷出来。
宋馨无奈一笑,轻轻动了一下,连忙开始转话题。
“对了,既然你让青峰去寻我了,那阿绫和那位姓冷的姑娘打起来时,他应该也看见了吧?”
安离昇轻轻点头,“是冷寒风和他女儿。”
果然没有猜错。
宋馨心中喟叹,蓦然又皱眉,“那他们这个时候来京都城做什么?”
“柳温死后,东陵钰找到一本名册,上面都是与柳温来往多年的人,其中包括冷寒风。东陵钰便让杜言悔私下去联系冷寒风,如今突然进京,只怕是冷寒风已经有意与东陵钰合作了吧。”安离昇微阖起狸目淡淡开口。
宋馨思忖半晌,拧眉道:“冷寒风不会是有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东陵钰做太子妃吧?”
安离昇唇角邪魅一勾,并没有说话。
宋馨怔怔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自古江湖与朝堂互无瓜葛,可东陵钰明显已经逾越了,他就不怕皇上生气吗?
安离昇看着她紧拧的眉心,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蓦然俯身将她抱起。
宋馨吓了一大跳,紧紧抓住他的袖子问:“去哪里?”
安离昇微笑启唇,“抱你回水榭。”
“喂,这都晚上了。”宋馨忍不住瞪他。
安离昇却丝毫不在意,“晚上不是正好吗,直接入洞房。”
宋馨捂脸不语,表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安离昇笑了笑,用袖袍盖住她的脸帮她挡去夜里的寒风,随后开门朝水榭飞去。
“我同宋尚书说过了,带你去水榭住两天。”
宋馨忍不住皱眉,大哥从小到大可是最守礼节的,怎的也跟着安离昇胡闹。
自从安离昇当上丞相之后,又让人重新修葺了水榭,如今的水榭可谓是京都城中最雅致最大的府邸。
堂堂丞相自然不可能不讲求排场,加上安离昇素来又不顾及世俗眼光,行事作风全凭自己喜好来,所以如今水榭中的景致足可称得上京都城第四宝。
水榭的东北角有一片天然绿水湖,原本是护城河流经之地,后来被安离昇截断了,整片湖泊占去水榭的五分之一。
寒冬时节,湖面上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可若是离的近了,尚能看到品种各异的锦鲤贴着冰面游来游去。
湖面上搭起一条红木长廊,蜿蜒幽长,一直连接到湖心水阁,这座水阁约有三层,是夏季纳凉用的。
安离昇将宋馨抱到后院的厢房中,依旧是她上次住过的房间,里面陈设很干净,应该每天都有人打扫。
青雪站在门口候着,一见宋馨过来,连忙屈身行礼。
“好你个青雪,跟了我这么久,到底还是最听他的话,难怪我回去之后一直没有瞧见你。”宋馨扬眉,佯装气恼地瞪她。
青雪温笑着求饶,“不是奴婢对小姐不忠心,而是奴婢实在打不过公子。”
宋馨闻言,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轻轻拍了下安离昇的手让他将自己放下。
“这屋子明明没有生炉火,可为何一进来便觉得暖意侵身?”
安离昇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青雪向她解释道:“这是公子特意为小姐做的暖房,前些日子小姐一直嚷嚷着冷,炭火的气味又难闻,而且烧久了对小姐的身子也不好,故而公子便让木匠在这屋子下面凿了一个洞,木柴炭火不间断的烧,热气慢慢就传到了屋子里。”
宋馨闻言,颇有些惊讶地看向安离昇,“想不到你还懂这个呢。”
安离昇轻笑,“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那些木匠,其他的都是他们弄的,不过这个成效还算不错。”
“何止是不错。”宋馨忍不住赞叹。
堪称绝顶了好吗,如今宫里还在用暖炉呢!
安离昇听着她的话,低低笑了一声,随后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早些歇着吧。”
宋馨以为他还要在这儿待一会儿的,不曾想这么快就离开了,微微点了下头,旋即送他到门口。
安离昇的房间就在她对面,要不了几步路便走到了,宋馨目送他进房,才缓缓转过身。
青雪已经帮她铺好床,屏风后的浴桶中也早早准备好热水,宋馨在里面泡了一会儿,只觉满身轻松,躺到床上没一会儿便已睡着。
翌日一早,青雪早早进来侍奉宋馨洗漱,没过一会儿,青峰便过来请她去前厅用早膳。
宋馨穿了一身水蓝色雪狐棉衣,下面是一条淡蓝色的百褶裙,身披粉底梅花衫,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玉簪。幽雅高贵的紫玉平添了几分春色,流苏挽在三千青丝上,红唇笑面,优雅无比。
待她走到前厅时,安离昇恍然愣了一下,轻薄的唇角淡淡笑开,“馨儿今日这身装扮真是美的恰到好处。”
宋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旋即走过来坐下。
“昨晚睡得还习惯吗?”安离昇为她盛了一碗粥,温声问她。
宋馨耸肩,笑的有些促狭,“我又不是没在这儿住过,怎会不习惯,不过屋子里太暖了,昨天夜里还觉得有些热。”
第561章:目露急色
安离昇闻言,点头道:“待会儿让人把炭火清走一部分就好了。”
“不用这么麻烦吧,反正我住两日便回去了。”宋馨忍不住咂舌。
安离昇听到这里,忽然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馨儿,我以为,弄好这些之后,你便不会心心念念的想着回宋家。”
宋馨喉间一窒,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离昇微敛着狸目继续说:“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
“对不起,我无意的。”宋馨有些歉然,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在意她的去留。
安离昇缓缓摇头,哑然失笑,“馨儿,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道歉。”
“........”宋馨默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果然,未等她想清楚,安离昇又道:“我觉得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相处。”
宋馨突然就想明白了,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反正这两日我也没什么事做,可以常常陪你说说话,或者一起看些书。”
京都城中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至于明目张胆地陪他一起出去逛街,怕是有些困难。
“可以。”安离昇温笑,算是同意了,语气甚至都比方才愉悦许多。
宋馨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样子,便知他刚刚是在跟她装可怜,微微撇了下唇,随后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安离昇重新拿起筷子给她夹菜,不得不说,他这儿的饭菜做得着实比家里的好,肉肥而不腻,青菜烧的也恰到火候。
宋馨难得胃口大开,一碗粥很快喝完。
“再来点?”
她轻轻摇头,“不了,早上吃太饱,中午就不想吃饭了。”
安离昇忍不住轻笑,“这又是什么话,想吃便吃,何必苦了自己的肚子。”
宋馨懒得跟他解释,他一个大男人,哪懂得身为世家小姐的辛苦。
安离昇见她态度强硬,也不劝她继续吃了,扬声吩咐青鸾和青雪进来收拾。
临至退下时,青鸾瞥了宋馨一眼,忽然看向安离昇道:“公子,小姐的生辰快到了,今年还是照旧准备吗?”
青雪霎时愣住,小心翼翼地向宋馨看去。
而安离昇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传信回去,今年公事繁忙,年底不回去了。”
青鸾怔了怔,随后行礼退下。
宋馨面上神色淡淡,敛眉看安离昇一眼,旋即轻笑,“你跟你那个义妹,关系很好吗?”
“青雪告诉你的?”安离昇不答反问。
他指的,是他跟安心慈的事。
宋馨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抿抿唇,扬眉道:“我问她的,不可以吗?”
安离昇低笑,“馨儿,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难道关于我的一切,别人会比我讲的更清楚吗?”
“那你倒是说说,你同你那个义妹的关系如何?”宋馨不依不饶。
单看他方才和青鸾的对话,可知那位安小姐的生辰,他每年都会用心准备,从京都城到扬州远隔千里,来回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方才不是她在场的话,那他是不是就回去了?
安离昇何其了解宋馨,怎会看不出她的情绪,忍不住淡淡笑道:“馨儿,心慈对我而言,只是义妹而已,当年承蒙义父冒险收留,我才能保住一命。这么多年来,我所拥有的一切,也全靠义父暗中相助,心慈是他唯一的女儿,义父视她如性命一般重要,我自然也应该对心慈好一点。难不成你真希望我是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无情无义之人?”
宋馨微微摇头,只是经他这么一解释,她心里好像也没那么别扭了。
安离昇见她面色缓和下来,微微一笑,唇边掀起一丝淡淡的弧度,“今早没什么事,我为你作一幅画像如何?”
宋馨轻轻点头,随他起身前往阁楼,很快将安心慈抛之脑后。
她第一次来阁楼时,是他强制要她看卷宗,今日再来,他拉着她的手径直走上二楼,比起楼下鳞次栉比的书简,二楼就显得雅致许多了。
偌大一间房中挂满了画作,不过皆没有署名,想必都是安离昇一人所作,单看画工,起码有数十年的功力。
房间四角摆着几盆君子兰,临窗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案牍,上面文房四宝皆是上品,在案牍后面的墙上竟然还挂着一把剑。
宋馨看了一眼,忍不住走上前指着那把剑问:“我可以拿下来看看吗?”
安离昇轻轻点头,亲自将剑取下来给她。
宋馨拿到手中,只觉自己抱着一块大石头那般重,可很快便慢慢习惯了。
这把剑的剑鞘打造的很精致,上面刻着芙蓉祥云,又有腾飞的长龙,可谓是刚柔兼具,剑穗上的流苏有些残破,约莫有些年头了,而在剑柄处却挂着一块紫玉佩,玉佩中间是镂空的,玉心中却刻着一个“柔”字。
宋馨想了想,心猜这把剑和这块玉佩大概是安离昇父母的遗物,目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敬重。
“这是什么剑?”她凝神问安离昇。
安离昇看了一眼,缓缓开口,“昔有美人舞,一剑动乾坤。这把剑的名字,叫‘惊鸿’,传闻是始祖皇帝打江山时所用之剑,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时,先皇曾将它赏给了父亲,希望父亲能用这把剑好好保护母亲,只可惜......”
宋馨闻言,水眸歉意地低垂几分,默叹一气,旋即一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抓住剑鞘,两手开始同时用力。
“馨儿!不要.......”
安离昇察觉到她的意图,急忙叫了一声,还未伸手拦住她,只听“锵”的一声,一道凌厉的剑光忽然在两人面前闪过。
宋馨的眉心之处迅速浮出一抹鲜红的火焰,很快消失不见,安离昇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丝没有逝去的光晕,而后便看见宋馨明媚的双眼褪去端庄,取而代之的是傲然和凌厉。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样子,刚想出声叫她,宋馨却又不知何故,两手一松径直将惊鸿剑扔在地上,全身力气仿佛用尽一般,整个人也随后闭上眼晕了过去。
“馨儿!”
安离昇目露急色,连忙上前扶住她,而后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仔细探了下她的脉象,除了有些虚弱之外便无其他。
可是刚刚........
第562章:失了胃口
安离昇仔细回想着方才的一幕,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忽然伸手握住宋馨,语气半是疑惑半是无奈。
“馨儿,你可知道,惊鸿剑.......寻常之人根本拔不出来的。”
宋馨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安离昇伏案桌前专注作画,蓦然听见她轻轻起身的动作,迅速收了最后一笔。
“醒了?现在觉得如何?”
宋馨揉着太阳穴拧眉问他,“我刚刚怎么了?”
安离昇淡笑,“这惊鸿剑威力无比,你没有内功,冒然将其拔出来,是会被剑气伤到的,我为你把过脉了,身子有些虚弱,没什么大碍。”
宋馨闻言,轻轻点了下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安离昇眼底隐匿的郁色一闪而逝,随后看着她说:“画像已经画好了,过来看看如何?”
宋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么快?”
宫里最有名的画师做一幅画少说也需要三日呢。
安离昇笑了笑,招手让她过来。
宋馨缓缓走到他旁边,案牍上放着一幅展开的画卷,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完全干,显然是刚刚画好。
只见一位蓝衣女子持剑而立,红唇似雪,秀眉含黛,不过发髻并不是大家小姐那般垂在腰间的,而是高高束起,眉心之中也多了一抹红色火焰,女子长剑指天,眉眼阴鸷狠厉。
“这是我吗?”宋馨呆愣地望着画中女子,一时有些困惑了。
她总觉得他画的人不是自己,可那画上的五官却又像极了她,也许,是因为他把发髻改变的原因,这样的发髻,让她看起来委实像一位仗剑走天下的女侠士。
安离昇盯着画像上的惊鸿剑出神,良久,才抬起狸目深深凝视她,“我觉得,这便是真正的馨儿。”
宋馨对他的话愈发困惑,可心中却出奇的开始认可,她沉默着没有出声,眼睛始终定格在画像上无法移开。
“离昇,刚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身体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我感觉我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想将这把剑拔出来.......”
安离昇静静听着,凝神紧紧抱住她,“没事的,馨儿,惊鸿剑毕竟是东陵皇室用过的宝剑,任何人看到它都会生出一样的反应。”
是这样吗?
宋馨的头贴在他胸口,忍住心中疑问没有问出声,她总觉得,当这把剑拔出来的一刹那,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刚刚,她真实的反应并不是如此。
“其实,馨儿方才握着惊鸿剑的时候,你比我以往几个月所见过的任何时刻都要迷人。”安离昇微敛起狸目问温声开口。
宋馨却明显听出他语中夹杂着一分叹息,微微抿了下薄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画像上的墨迹已经彻底干了,宋馨松开他,忍不住往画上又看了一眼,旋即迟疑道:“能把它送给我吗?”
“我之所以画它,便是要送给你的,不过不是现在。”安离昇轻笑,“待你我成亲时,我会将它亲手交给你。”
宋馨蓦然羞红了脸。
安离昇顿了顿,又道:“只不过,还没有题字。”
“既然这画是你作的,便由你题吧,其实我觉得不题也无所谓,反正也只是给我一人欣赏的。”宋馨犹豫着开口。
安离昇看她一眼,点头道:“好,你不想题,那便不题了,不过还是要留个落款的,过来帮我磨墨。”
他淡淡说着,从笔架上拿出一支短小的毛笔,温声吩咐宋馨。
宋馨微微颔首,走上前拿起石砚,两眼却好奇地盯着他的手。
画像画得这般好看,不知他的字又能让人震撼到什么地步。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提笔蘸了墨,在画像右侧缓缓写下几个字。
“离昇赠妻宋馨。”
安离昇的字挺拔隽永,收笔时轻轻一勾,使几个字看上去布满气势,但又未显得太锋利,如暴雨之中夹杂着一缕轻柔的幽风。
宋馨仔细看着,心里十分满意,只是“吾妻宋馨”四个字又让她看得莫名红了脸。
安离昇知道她害羞,微微一笑,等画像上的字迹彻底风干,缓缓将画像拿起来挂到了墙壁上的空白处。
“放在这儿不太好吧?万一被什么人看见怎么办?”宋馨语带担忧。
安离昇浅浅笑道:“放心,你以为水榭的影卫都是废物吗?明日我会让人将这里封起来严加看管,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宋馨无奈,只好随他去,不过想想也是,她就不该怀疑安离昇的能力的。
挂好画像后,安离昇带着宋馨去前厅用午膳,因为清早被剑气伤到,宋馨体力损耗太多,所以中午的胃口反而比早上还要好。
青雪站在一旁帮她布菜,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公子不是带着小姐去阁楼了吗,又不是练武,怎的也饿成这样?”
“还不是那把.......还不是他要帮我作画,在阁楼站了一早上,快累死了。”宋馨本来想实话实说,话至嘴边总觉得有些不妥,想了想便改口了。
青雪闻言,看了安离昇一眼,忍不住惊呼,“公子竟然帮小姐作画了?!”
宋馨总觉得她这语气有些奇怪,安离昇画画,有这么让人惊奇吗?
未等她回应,站在安离昇身侧的青鸾忽然抢先,不过语气却不同于青雪的惊讶,“奴婢还记得,公子自从十年前帮心慈小姐作完画像之后,便再没有画过别人了。”
短短一句话,便能听出青鸾的态度,安心慈是亲,而宋馨在青鸾眼里,只是一个“别人”。
不过让她在意的并不是这种亲疏关系,青鸾不过是安离昇身边的一个奴婢而已,她还犯不着去讨好青鸾。她只是在乎,为何安离昇帮安心慈作完画像之后,便不在画别人了,难道安心慈对他而言,真比她想象中还重要吗?
宋馨如此想着,对盘子里的美味佳肴忽然就失了胃口,缓缓放下筷子不再动了。
“我吃饱了。”
“刚刚不是还很饿吗,再吃一点。”安离昇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她碗中。
宋馨斜眸扫他,忽然起身,“我有些困了,回房小憩一会儿。”
言罢,不等安离昇回应便径直往外走,青雪讪讪看了安离昇一眼,连忙跟上去。
第563章:油嘴滑舌
宋馨在等安离昇跟她解释,可是并没有,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甚至没有半点表示,她就不信他猜不出她的心思,可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说。
“小姐,你不要听青鸾胡说,公子和心慈小姐真的只有兄妹之情而已。”青雪急步跟在她身后帮安离昇解释。
宋馨蓦地顿住脚,敛眉看着她问:“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安离昇为何帮安心慈作完画像之后便不再画别人了?”
青雪皱眉,抿抿唇,语气有些为难,“其实奴婢也并不知道实情,奴婢只记得那一天,公子帮心慈小姐作完画像之后,心慈小姐突然在凉亭中吵闹起来,还险些失手将画像撕了。
那画像奴婢见过,画得非常逼真,以公子那时候的功力来说,真的已经算极好,可奴婢也不知道心慈小姐为何会有那么大反应。
当时是青鸾姐姐在凉亭中伺候,奴婢也问过她,可是她什么都不肯说,总之当时心慈小姐还气得发病了。
在床上,她逼着公子承诺她从今以后再不准给任何人画像,看着公子点头答应,她才肯让大夫诊病的。”
宋馨静静听着,水目一凛,心里突然多了几分莫名的醋意。
安心慈让他发誓,他还真敢发,难道他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背叛了誓言会怎么样吗?
青雪见宋馨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难看了,心里暗暗叫苦,连声又劝道:“小姐,您别生公子的气,当时年少,谁也无法料到以后会发生的事,再者,他为了您把曾经的誓言都背弃了,您应该相信公子的。”
宋馨任凭她帮安离昇说好话,轻抿着薄唇继续往水榭走。
此刻沉寂无声的前厅内,青鸾低垂着头瑟瑟跪在地上,安离昇脊背挺拔地坐着,冷眸扫了她一眼。
“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学不会吗?”
青鸾连连摇头,面上却道:“奴婢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子好,宋小姐什么都不清楚,可是公子难道真不在乎吗?当年心慈小姐逼着您发的誓言,公子难道忘了吗?”
安离昇不知想到了什么,狸目微阖,挥手让她退下,“去地牢自领二十鞭。”
“是!”
青雪双肩一颤,随后褔身离开。
安离昇独自坐在桌前,目光淡淡扫向宋馨方才坐过的位置,思绪一瞬间飘远。
“大哥画好了吗?我看看!”
“心慈,这幅画还没有落款。”
“没关系,我来写就好了,‘赠妻心慈’,大哥觉得这个落款怎么样?”
“心慈,你是我妹妹。”
“什么妹妹,又不是亲生的,爹说过,我可以嫁给你的,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将这幅画撕了!”
..............
“安离昇,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发誓,否则我就不诊病,从今往后,你若是再给别的女子画像,便短寿而死!你说啊,这句话你若是不说,我宁可现在就痛死病死!”
.............
意识缓缓回笼,安离昇看着已经凉透的饭菜,默叹一气,起身往后院走。
他从不相信什么誓言,纵然违誓了又如何,只要馨儿在他身边,他不介意短寿。
到后院的时候,宋馨房中的门紧紧关着,安离昇看了一眼,本想走进去同她说说话的,可一想起她方才的脸色,又不禁顿住身子,步子转了方向往自己房中走去。
宋馨就站在门后面,眼睁睁看着他在一番犹豫之后往对面走去,气得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他打一顿。
安离昇,三个时辰之内我要是再同你说一句话,我就是头蠢驴!
她暗暗磨牙,气呼呼地走到床边躺下,其实她也清楚自己这气生的很莫名其妙。安离昇都亲口说过安心慈在他眼中只是妹妹,纵然年少时他们一起相处过,可那又如何,正如青雪所说,如今,安离昇还不是破了当初对安心慈许下的承诺。
宋馨暗暗想着,心里忽然就舒服了一些,薄唇微抿,伴着房中的暖意,缓缓阖上了水眸。
半个时辰后,她被一阵瘙痒弄醒,一睁开眼,却见安离昇坐在床前,手里把玩着一缕她的秀发。
“馨儿........”
他轻轻唤她,语气透着几分.......委屈。
宋馨在心里默默翻了一记白眼,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瞥了眼他手上的青丝,“安丞相,你很无聊吗?”
安离昇点头,“你不愿意理我........”
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对不起他一样。
宋馨将头发从他手中抽出来,穿上鞋子下床,走至桌边喝了一杯茶。
安离昇跟过来,柔声问她,“还在生我的气?”
“我有那么无理取闹吗?”宋馨敛眉反问。
安离昇一听这话,便知她气消了,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我就知道,我的馨儿素来最是温柔体贴。”
宋馨忍不住嗔视他一眼,“油嘴滑舌。”
安离昇微微一笑,旋即紧紧握住她的手,“馨儿,你相信我,心慈她只是我的妹妹而已,当年她病发的时候,整个人已是奄奄一息,我无奈之下才会顺她的意发誓。”
宋馨先前从青雪的解释中大抵也能想出来是这种情况,安离昇这样凉薄的性子,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是不会轻易对任何人许下承诺的。
两人正在谈话间,青雪忽然站在外面叩响房门,进来之后,见安离昇也在,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笑出声,心知他们二人已经和好了。
宋馨看她一眼,启唇问:“什么事?”
青雪回神,险些忘了正事,“小姐,段小姐派人到府上送口信,邀您去无名酒馆喝茶。”
无名酒馆?
宋馨愣了一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昨夜冷芳蕤在花灯会上离开的时候,似乎说过自己就住在无名酒馆吧?
这个阿绫,八成是要找冷芳蕤算账去。
“她有没有说过,自己带了多少人?”宋馨敛眉问青雪。
青雪不明就里地摇头,“这倒是没有,不过段小姐说了,如果小姐您不嫌她麻烦的话,倒是可以把墨公子带上。”
果然.......
宋馨目色一顿,她就知道自己绝没有猜错。
“这个阿绫.......”
安离昇坐在一旁,见她满脸无奈,温声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带墨璟千一起去吧,有他在,你们二人总不至于吃亏。”
宋馨忍不住抚额,“安离昇,我怕是又要给自己凭白惹出一个敌人来了。”
第564章:不得翻身
“无妨,有我在,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我还护不住你吗?”安离昇眉眼含笑。
青雪实在难以想象有朝一日会从公子口中也听到这种浓情蜜意的话,心里半是惊骇半是感慨。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公子再厉害,终归也只是一个凡人。
简单收拾过一番后,宋馨便带着青雪出门了,青峰早早去宋家祖山找墨璟千,得知他被李致强行拉到忘忧堂找霍九儿了,无奈又迅速赶到忘忧堂。
叶引歌听说宋馨要找人算账,嚷嚷着非要跟墨璟千一起去无名酒馆,所以当宋馨到酒馆门口时,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楼上雅间玩小蛇的小丫头。
“宋姐姐,这里这里!”小丫头看见她,趴在床前同她招手。
“阿绫。”宋馨走进雅间时,段红绫正在向墨璟千讨教武功。
叶引歌小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坐下,“宋姐姐,你快看,小叶子又吃胖了。”
宋馨讪讪笑了一声,对她的小叶子实在生不出什么兴致,从小到大都怕蛇怕得要命,如今能忍住不尖叫已算她能接受的极致。
段红绫见她过来,不知想起什么,一手端着茶杯敛眉开口,“宋宋,你跟瑾贵妃有来往吗?”
宋馨眨了下眼,缓缓摇头,“没有,怎么了?”
“那就奇怪了,听我爹说,瑾贵妃最近似乎有意要皇上宠幸宋答应。虽然后宫之事不牵涉前朝,可是我爹和我大哥都说,后妃受宠,便说明其背后的家族也将得到隆恩。不过你跟瑾贵妃的关系若是不怎么样,她为什么要帮你姐姐啊?”
宋馨闻言,目色微微一沉,心中明白了什么,面上却淡淡笑开,“后宫那些娘娘们的心思,谁又能猜清楚呢!”
段红绫深觉她这话在理,顿了顿,又转了话锋,“宋宋,我跟你说,回去之后我已经把这个冷芳蕤查清楚了,原来她父亲是江湖十大世家之一的冷家少主,难怪昨天晚上这父女俩的态度那般轻狂。可谁让他们碰见了本小姐呢,今天我要是不打得她屁股尿流,我就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给她当球踢。”
“你啊,太鲁莽了.......”宋馨无奈轻笑,转瞬又问:“你出来的时候,可曾告诉过段国公?”
段红绫连连摇头,“跟我爹有什么好说的,他要是知道我是来找别人打架的,估计能把我的腿打断。”
宋馨抿唇失笑,“打断倒是不至于,不过应该会打得你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有你这么一个好惹是生非的女儿,段国公不知要操多少心。”
“好你个宋宋,连你也欺负我!”段红绫放下酒杯,红着脸作势要打她。
宋馨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轻轻挑了下眉,“璟千,小歌儿,我们走,让她自己跟别人打架去吧。”
段红绫闻言,连忙换上一副讨好之色,“哎呀,宋宋,不要这样嘛,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们这样的情分,难道你真忍心弃我而去?”
宋馨眨了下眼睛,“忍心啊。”
段红绫:........“宋宋你走吧,从今以后,我就不是你的好朋友了。”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宋馨,语带哭腔。
宋馨面上丝毫不为所动,“这样啊,那看在你我以前的情分上,待会儿我会记得帮你‘收尸’的。”
段红绫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死宋宋,臭宋宋.........”
小歌儿杵在一旁忍不住笑,“段姐姐,你再骂下去,我们可真走了。”
段红绫小嘴一撇,连忙噤声。
彼时小二敲门进来上菜,正好给了段红绫台阶下。
“宋宋,我才发现无名酒馆的松鼠桂鱼比醉仙居做的还好吃,你一定要好好尝尝,绝对可以称上绝品。”
宋馨听她把一盘菜捧得如此高,抿唇笑了笑,缓缓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中。
嗯,味道很鲜美,肉也极嫩,果真比醉仙居要好上一筹,单凭这样一道菜,无名酒馆的名号足可以响彻京都城,如今却被醉仙居压了下去,着实也是稀奇。
宋馨暗暗想着,正要吃第二口,却恍然听见段红绫惊讶道:“咦,那不是?.......好你个冷芳蕤,终于被本小姐等到了!”
她话音未落,便闪身跑了出去。
宋馨透过打开的房门正好瞧见站在木制楼梯口的冷芳蕤,段红绫挡在前面不让她走,而扶梯一侧,则站着东陵钰。
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和冷寒风已经谈的差不多了。
宋馨担心段红绫会在冷芳蕤手下吃亏,皱皱眉,抬眸看墨璟千一眼,旋即放下筷子走出去。
那厢,冷芳蕤正与段红绫僵持不下。
“走开,太子殿下在这儿,你居然也敢拦本小姐的路!”冷芳蕤瞠目瞪着段红绫怒斥。
段红绫挑眉,冷声笑道:“太子殿下怎么了,告诉你,别以为有太子殿下撑腰,咱们之间的账就这么算了。在我面前摆小姐架子,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本小姐在京都城横着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东陵钰见段红绫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然而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国公府历代都是东陵皇室的忠臣,而如今在朝堂上,唯一还敢同安离昇和卫家一争高下的人,也只有护国公。
段红绫又是护国公爱女,他犯不着因为女人之间这点小矛盾,把国公府得罪了。
冷芳蕤被段红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心情自然也不是太好,嘴里忍不住嗤了一声,“段红绫,你是国公府的小姐,身份尊贵,可本小姐也不是好惹的,别人也许怕你,我可不怕。告诉你,哪怕是灭掉大半个京都城,对我们冷家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蕤儿!”东陵钰皱眉,沉沉喊了一声。
宋馨目色一紧,脸上稍稍变了一下。
冷芳蕤的语气虽然狂妄,可看她说话的态度,倒不像是在说假,东陵钰甚至还提醒了她,可见,如今的冷家果然有在江湖称霸的本事。
段红绫英气逼人的俏脸上蓦然染了一丝淡漠,嘴角笑意骤冷,“你当京都城是什么地方,里里外外皆是铜墙铁壁,如今轮得到你一个江湖女子来轻贱?还妄想将它灭掉,这话若是被我传进皇上耳中,定要你冷家世代不得翻身!”
第565章:一丝愕然
冷芳蕤身子一抖,明明是被段红绫的话吓到了,却依旧死鸭子嘴硬,“你、你少来吓唬我,你能说几句浑话,凭什么本小姐不能说,再者,是你先站在这儿挡路的!”
宋馨站在后面静静听着,蓦地轻轻摇了下头。
冷芳蕤俨然是一个被宠坏的娇小姐,没什么心机,东陵钰娶她,只怕是祸非福。不过不管他要不要娶冷芳蕤,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安心看戏便好了。
段红绫下巴微抬,毫不客气的直视上冷芳蕤的脸,“昨夜离去时,是你放言要本小姐来找你的,怎么,如今本小姐来了,你却这副态度,该不会是怕了吧?”
冷芳蕤扬眉冷哼,“笑话,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真以为我会怕你?不过我现在没空,你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在此,段红绫,你不会连你们的东宫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吧?”
段红绫扫了东陵钰一眼,眉眼之中并无丝毫敬意。
爹说过,太子和三皇子私下做的那些事已经惹得民间出现怨声,平日里最好不要与他们有太多接触,便是真的碰上了,权当没看见便是。
出了事,爹和大哥自然会帮她解决,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怕东陵钰。
看着仪表堂堂一副君子之相,可内里谁知道有多肮脏,连卫家的婢女都娶,她才不信东陵钰是真喜欢那等在大婚之日爬上将军睡榻的下贱女子。
“太子殿下,这是我和冷芳蕤的私人恩怨,您确定要插手吗?”段红绫故意问东陵钰,她就是要看看他有多虚伪。
果然,东陵钰暗暗皱了下眉,站在那儿宛如和事佬一般劝道:“段小姐,蕤儿,这是在外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们各自又是有头有脸的女儿家,吵成这副样子成何体统。不管你们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今不如卖本太子一个面子,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可好?”
不等段红绫回应,冷芳蕤却轻哼一声扭过头,明显一副决不妥协的姿态。
段红绫冲东陵钰耸肩,“太子殿下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答应,而是她先拒绝和好的,虽然我对她这种目中无人、胸大无脑的娇小姐没什么好感,但是太子殿下的面子我肯定还是要给的,只可惜......”
“段红绫,你说谁目中无人!”冷芳蕤满目怒火,脸色阴沉的盯着她。
段红绫轻嗤,“当然是你喽,难不成是宋宋吗?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我家宋宋身边的小丫头都比你和善一百倍。”
宋馨想不到段红绫骂人的时候竟如此的眼尖嘴利,冷芳蕤骂来骂去,左右不过那几句话,可段红绫明显比她高明多了。
东陵钰听见段红绫的话,似才瞧见站在后面的宋馨,脸色更加难看。
宋馨什么时候也和段红绫掺和到一起了?
冷芳蕤顺着东陵钰的视线同样瞥了宋馨一眼,目色一寒,轻轻哼了一声,“长得也不算绝色,打扮得也不像什么世家小姐,嗤,她也不过如此。”
宋馨:.......
这位小姐,我自始至终都没招惹过你好吗?
段红绫从冷芳蕤身上收回视线,缓缓踱步走到宋馨身边,随后又扭头看着她说:“到底是在江湖上长大的,纵然是个小姐,还是没什么见识,我家宋宋可是皇上御封的兰馨县主,冷芳蕤,见到她,你可是要行礼的。”
冷芳蕤面色骤变,“要我向她行礼?段红绫,你脑子没出毛病吧?本小姐长这么大,何时向别人行过礼。”
段红绫抿抿唇正欲还口,宋馨却莞尔一笑,对她道:“阿绫,算了吧,人家终归也是一个名门正派出身的小姐,虽然不懂什么规矩,但谁让人家身份好呢!冷小姐连行礼都不会,只怕更不会道歉了,昨夜之事,你就当自己理亏,就此作罢吧,咱们以后见到她绕着走便是。”
段红绫见宋馨明里暗里都带着讽刺,扬眉一笑,煞有其事的瞪了冷芳蕤一眼。
“宋宋说的没错,冷芳蕤,碰见你算本小姐倒霉,本来呢,我今天是打算和你再打一架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吧!你这样的人,和你打架反而有失我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宋宋,我们走。”
言罢,她拉着宋馨便要下楼。
“你这个贱人!”冷芳蕤气得脸色铁青,在两人即将经过自己身边时,忽然伸出手朝段红绫扇去。
“阿绫小心!”
宋馨瞠目惊呼,心底不知何故突然生出一丝强大的力量,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左手已经率先伸出去精准有力地抓住了冷芳蕤的手腕。
冷芳蕤自小习武,内力自然还是有的,她先前也见过宋馨的步态,明显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姐,根本不会丁点儿武功,可彼时她的手腕被宋馨紧紧抓住,她用力挣扎了几下,竟然会动弹不得。
“你、你会武功?!”冷芳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宋馨双眸犀利,并没有回应。
此刻段红绫才缓过神,一见冷芳蕤方才竟然还敢跟她使阴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冷芳蕤,你还要不要脸,名门正派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
冷芳蕤手腕被宋馨捏的生疼,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可宋馨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墨璟千在旁边看着,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提醒道:“你想把她的手弄废吗?”
宋馨听见他的话,这才回过神,脸色一变连忙松开了抓着冷芳蕤的手,自己心底也不禁掠过一丝愕然,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冷小姐,我和阿绫自小都是在京都城长大的,这儿便是我们的家,你来者是客,我们自当对你礼让三分。只是你这随便动手的习惯可不怎么好,为人处事,莫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冷芳蕤恼火地瞪她一眼,随后一脸委屈的走到东陵钰面前,“太子殿下,您快看蕤儿的手,凭白被她弄成这样,您一定要给我报仇。”
东陵钰对宋馨本就没什么好感,应该说是对她身后的宋家,原本眼看着是要败落了,可谁也没料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宋家竟然又慢慢崛起了。
先前宋馨入狱,他在父皇面前奏请父皇判她死刑,事后被那些文人狠狠参了一本,这件事他到现在都没有释怀。
第566章:一个预兆
如今宋馨又同冷芳蕤起了冲突,孰轻孰重,他东陵钰还是分得清的。
“宋馨,你不过是被父皇封了一个兰馨县主罢了,这是父皇的恩赐,不是要你顶着这个名号在外面招摇的。再得体的身份还不是被将军府退了亲,若是你再不懂得收敛,本太子回去之后便奏请父皇将你的封号收回去!”
宋馨淡淡听着东陵钰的话,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而冷芳蕤却阴险地笑了一声,“原来是个被人抛弃的弃妇啊,如果不是皇上恩赐,想你宋家应该也不是什么好家室,难怪会被退亲。哼,本小姐都替你感到可怜。”
段红绫气得双目赤红,“喂,你说够没有!”
冷芳蕤得意地挑了下眉,“段红绫,你们刚刚说了我那么多,我都没怎么样,怎么,这么几句话就受不了了。她被人退婚,那是她活该,我劝你以后离这种人远一点,免得近墨者黑,到最后你自己反而也嫁不出去。”
墨璟千脸色阴沉地盯着冷芳蕤,周身气息突然冷下来。
而小歌儿亦是磨牙霍霍地瞪着她,小手在药包里摸索着,也不知在干什么。
宋馨紧紧拉住恨不得冲上前跟冷芳蕤打架的段红绫,薄唇微勾,淡淡笑道:
“冷小姐自幼自江湖中长大,我想以你的见识,应该不能理解宋家存在于东陵的意义。
东陵开国之初,宋家先祖四方奔走,写下无数诗篇将始祖皇帝的丰功伟绩传扬于天下。江湖上还远没有你冷家的时候,宋家已得始祖皇帝的如山恩德。
前朝临近幻灭时,东陵又遭遇南齐来犯,是宋家率领天下文人骚客写诗,唤得所有百姓齐心协力同仇敌忾,‘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死若星辰,生如朝露。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托体山阿,同化苍梧’,而那个时候,号称名门正派、凛然正气的冷家又在哪儿呢?
对东陵没有任何的建树,还敢在此大放厥词,冷小姐,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究竟何来的底气说出那些话。
至于我有没有被退婚,被谁抛弃,我也用不着冷小姐替我可怜,你还是留给自己用吧。”
宋馨眼神清冷地盯着冷芳蕤,她的语速并不急促,却夹杂着几分难言的气愤,于她而言,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污蔑宋家。
冷芳蕤愣愣听着她这些话,脸色顿时青紫交加,“你、宋馨,你给我等着!”
愤愤说完,她便寒着脸跑下楼。
东陵钰连忙去追,经过宋馨身边时,目色一沉,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转眼便消失了。
段红绫从宋馨那番慷慨激昂的话中回过神,怔了怔,忍不住拍手称快,“宋宋,还是你厉害,短短几句话就能把冷芳蕤气成那样,堪有前朝魏皇后的风范!”
宋馨忍不住笑她,“你又没见过魏皇后,怎会晓得她的风范。”
段红绫不置可否地挑起秀眉,“我虽然不曾有幸一见,可是我听我爹说过啊,魏皇后生前曾说过一句话,‘我横刀立马,不输男儿郎。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寒。心燃烈火泥泞无惧永夜,肩抵明月崎岖何惮悲怆。骄傲此生,佑我山河百姓。无人知之,又有何妨’。
单这几句话,魏皇后的胸襟和气度便全表现出来了,你刚刚对冷芳蕤说那些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你简直就是魏皇后再生。”
宋馨连忙捂住她的嘴,暗暗嗔视她一眼,“这种话怎能随便乱说,不知道皇上最不愿外人提起的便是前朝之事吗?你啊,这张嘴真该好好管管了,否则日后定会惹祸上身。”
段红绫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还不成,以后再也不胡乱说话了。”
宋馨见她态度还算诚恳,这才作罢。
墨璟千神色莫名地看两人一眼,音色淡淡道:“天色晚了,两位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
段红绫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真暗下来了,原本今日是打算找冷芳蕤打架的,虽然后来没打成,不过这种结果尚算满意,她心情愉悦地勾起薄唇,拉着宋馨要下楼。
叶引歌轻轻拉了下宋馨的袖子,神秘兮兮地看着她说:“宋姐姐,我帮你报仇了哦。”
宋馨一看她这副坏笑的表情,便知她暗地里对冷芳蕤动了什么手脚,“你又做什么事了?”
小丫头人畜无害的眨眼睛,“没做什么啊,只是偷偷往她身上扔了两只小虫子而已,今天晚上一定让她浑身痒的睡不好觉。”
宋馨自觉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冷芳蕤辱骂宋家,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小歌儿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多少随了几分她有仇必报的性子。
小丫头养的那些虫子宋馨也不是没见过,蛇蚁蜈蚣,个个霸道,冷芳蕤今晚有得罪受了。
算了,全当给这位目中无人的大小姐一点儿教训了。
宋馨暗暗想着,脑海中忽然又想起刚来到无名酒馆时,段红绫跟她提起的事,秀眉一敛,她缓缓低下头又问:“你这儿可有让人吃了之后满脸起疹子,却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的药?”
小丫头定定点头,从小药包中拿出一个瓷瓶给她,“这是涣颜散,用温水冲服之后,脸上很快便会起红疹,我本来是想吓忘忧堂那几个不肯乖乖吃药的小娃娃的,不过宋姐姐要这个做什么?”
宋馨接过药瓶放进袖中,轻轻摸了下她的头,“乖,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叶引歌:.......那你倒是把药还给我啊宋姐姐。
墨璟千护送三人回去,走到城东大街时,段红绫先同她们告辞了,今日在冷芳蕤那儿找回场子,她心情十分愉悦,一路哼着小曲儿走远了。
叶引歌闹腾一下午,走到半路便睡着了,墨璟千无奈,只好将她背在背上。
宋馨联想到冷家和东陵钰的关系,抬眸看了眼月色,忽然出声提醒道:“江湖十大世家素来不干预朝堂之事,可如今冷寒风出现在京都城,已算一个预兆。一旦将来起乱,皇上绝对不会再任由十大世家存在在这世上,所以,你还是早为家中人做打算吧。”
墨璟千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目色微闪,轻轻点了下头。
第567章:背后使坏
临至水榭时,他看了眼高大的朱门前悬挂的两盏红灯笼,蓦然伸手拉住她一只袖子,“如果有朝一日,安离昇负了你,你.......”
“不会有这种可能。”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
墨璟千和宋馨齐齐扭过头,之见安离昇目色清冷地站在石阶上,两手负在身后,一派凛然之气。
宋馨面上缓缓露出笑意,“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再不出来,你怕是要被别人拐跑了。”安离昇脸色难看的盯着墨璟千。
宋馨忍不住淡哂,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随后对墨璟千道:“时辰不早了,你快送小歌儿回去吧。”
墨璟千微微点头,望向安离昇的眉眼之中却带着满满的示威之意,以前他总觉得只要能陪在宋馨身边,哪怕她喜欢的是别人,他什么都可以接受。
可自从柳温在朝堂上点出安离昇的身份之后,墨璟千开始犹豫了。
他动用墨家的势力查过,安离昇着实不是安昊天之子,虽然这件事被藏得很隐秘,但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了。
既然安离昇并不是安家人,那便说明柳温根本就没有说错,安离昇委实是前朝太傅离玄温的孙子。
这样的身份,宋馨若还跟着他,绝对会很辛苦。
安离昇淡淡瞥了墨璟千一眼,随后拉着宋馨转身进府,他也是男人,如何看不透墨璟千的心思,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同他争宋馨的意图,那如今再出手,不会觉得太晚了吗。
他心里冷笑,手上的力道却不禁收紧几分。
宋馨一时吃痛,扭头看向他,忍不住挣扎起来,“你弄疼我了.......”
安离昇连忙回神,果然瞧见那白皙的皓腕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馨儿,对不起,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宋馨凝眉问他,“离昇,你在害怕吗?”
刚刚,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安离昇抿了抿唇,倏尔将她拥入怀中,嘴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
宋馨眨眨眼,一时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只能伸出双手抱紧他。
良久,安离昇才缓缓松开她。
两人一起回后院,临进房时,宋馨想起问小歌儿要的药,于是将其从袖中拿出,转手交给安离昇。
“最近我进不了宫,你在宫里有部署,让你的人把这瓶药偷偷送到我姐姐手中,就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请她一定要相信我。”
“这是什么药?”安离昇拧眉问她。
宋馨微微抿唇,随后淡淡开口,“可以让她不被皇上宠幸的药。”
安离昇狸目一顿,瞬间便反应过来了,“谁告诉你的?”
“阿绫说,萧谨言最近在劝皇上宠幸姐姐,不管是真是假,都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不是吗?”宋馨深吸一气,语中带着几分无奈。
安离昇轻轻摸了下她的头,温声安慰,“放心,我会让宫里的人仔细留意的。”
宋馨唇瓣微阖,深深凝视他一眼,随后转身进房休息。
她想不明白萧谨言究竟要做什么,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之间萧谨言会将矛头对准自己,毕竟,她们曾是一个阵营的人,不是吗?
夜半时分,安离昇的房间内忽然亮起烛火,彼时宋馨早已睡着,根本不曾留意到对面的动静。
青峰站在桌前,凝神看着安离昇说:“无名酒馆现在已经乱成一团,太子收到消息也连夜出宫了,随行还带了御医。”
安离昇听罢,蓦然冷笑一声,“那些虫子都是小丫头自己养的虫蛊,宫里的御医怕是见都没有见过,找他们有什么用。”
青峰颔首又道:“那冷家那边.......”
“总归过几日便好了,让冷芳蕤自己受着吧,说那么多废话,也该长长记性。”安离昇淡漠开口。
青峰嘴角一抽,凛了凛神,褔身正要退下,一只小药瓶却忽然凌空飞过来。
“把这个东西送到潇雨宫,见了里面那位娘娘,就说是保命的药。”
青峰一愣,旋即明白什么,忍不住问:“莫非皇上有意将宋家拉拢到自己那边吗?”
安离昇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良久,嘴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终归也只是一个老糊涂罢了,还妄想什么长生不老。”
青峰不明所以的听着这话,神思一怔,而后退下了。
翌日一早,宋馨方醒过来,便从青雪口中听说了无名酒馆被人砸得稀巴烂的事。起因则是冷芳蕤突生怪疾,浑身上下莫名其妙的瘙痒起来,没过多久便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血泡。
东陵钰带过去的御医皆诊不出这是什么怪病,也不敢擅自用药,冷芳蕤躺在床上又哭又骂,气得冷寒风把那几个御医全赶了出去,就连酒馆内的小二也遭了殃,被他狠狠打了一顿。
冷芳蕤一直闹到黎明时分才浅浅睡去,只因那个时候身上的瘙痒已经减轻许多,不过手上却被她抓出好几道红印子,若不是有丫头强行抓着她的手,只怕她就要把自己的脸抓破相了。
“无名酒馆被弄成那样,掌柜的也是气恼不已,不过有太子殿下给冷家撑腰,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不过今儿一大早,太子殿下便将冷家父女安置到自己在京都城买的私宅中了。听说那位冷小姐现在基本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就连她身边的丫头看见了,也心生怯意呢。”青雪站在后面帮宋馨梳头,一边向她说着一早的传闻。
宋馨忍不住笑,“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青雪微微凝神,轻声开口,“有些是青峰告诉我的,还有一些则是听街上的百姓说的。小姐不知道,太子殿下离开之后,无名酒馆的掌柜背地里把冷家父女好一顿骂,因为平日里去喝酒的人比较多,大部分还是掌柜的熟识,所以这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大半个京都城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宋馨启唇微笑,“想不到小歌儿的虫子如此有效,改日定要她送我两只玩玩。”
青雪闻言,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讶,“啊?小姐,冷芳蕤闹腾一晚上,原来是小歌儿在背后使坏啊?”
宋馨轻轻点头,唇角微勾,心情尚算不错,不过东陵钰那边相比之下就烦闷的多了。
冷芳蕤闹得所有人整整一晚上都没休息,黎明时分,好不容易等她睡着,他可以小憩一会儿。
第568章:心思细腻
她又不知怎的突然惊醒过来,大喊有虫子咬她,两个丫头将房间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什么虫子。
可冷芳蕤就像魔怔了一般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将整间屋子的东西都砸个粉碎,没办法,他只好派人将冷家父女送到他的私宅中,冷芳蕤总算是不闹腾了。
他刚松一口气,眼见已到上早朝的时辰,方走出府邸,迎面却撞见了紫珠。
“你来这儿做什么?”东陵钰暗暗皱眉,不悦地瞥她一眼。
紫珠勾唇冷笑,“太子殿下贵人多忘事,有些事情您怕是记不大清楚了,紫珠没办法,只好亲自来提醒您。”
东陵钰怎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事,只是如今冷家父女还在这儿,如果在这个时候纳侍妾,冷寒风必然会对他心生不满,就连冷芳蕤那个刁蛮性子也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本太子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忘记,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你如今住在哪儿?先回去耐心等着,等我安顿好府里的贵客,等他们一离开京都城,本太子即刻接你进宫。”
紫珠闻言,细挑的柳眉微微扬起,“太子殿下,自从柳家败落之后,我已经等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如今您还要我等,莫不是在敷衍紫珠吧?”
东陵钰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你觉得本太子有敷衍你的必要吗?紫珠,我贵为东宫之主,纳个侍妾只是动动脚趾头这么简单的事,可如今我正同外人商议要事,如果你在这时候给我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别怪本太子对你不客气。除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于我而言更不是什么难事。”
紫珠听罢,心中忽然生气一丝怒火,“想不到太子殿下果真是那等过河拆桥之人,好,紫珠就再等您几日,到时如果我还没有看到东宫来接我的轿子,太子殿下也别怪紫珠翻脸无情了!”
说完,便转过身愤愤离开。
东陵钰目色阴鸷地盯着紫珠的背影,薄唇一抿,将身后的侍卫叫到跟前,“跟上她,查清楚她如今在哪儿落脚。”
“是。”侍卫颔首一应,旋即悄悄跟了上去。
紫珠好歹也帮东陵钰办过事,虽算不上完全了解他,但对他的性子还是知晓几分的,自然也猜得出来东陵钰定会派人跟踪自己,所以一走上城东大街,便趁机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侍卫俨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将紫珠跟丢,恨恨拧了下眉,随后赶回宫里向东陵钰复命去了。
宋馨去前厅用早膳的时候,安离昇已经上朝去了,桌子上放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远不及昨天早上那般丰盛。
不过宋馨素来不在意这些,不管是粗茶淡饭还是山珍海味,终不过是饱腹之物罢了。那晚她和东陵沉在街上遇到的小乞丐,可是连一碗稀饭都没有,这世上多得是可怜人。
青雪站在一旁见她迟迟不动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奴婢做的菜不合小姐口味?”
宋馨摇头,缓缓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随后皱眉,“今日是你做的早膳?”
青雪轻轻点头,“青鸾身子不适,公子自小在扬州长大,吃惯了偏南边的菜式,故而不是很喜欢京都城的饭菜,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奴婢和青鸾帮他准备三餐的,只不过奴婢的手艺没有青鸾好。”
宋馨静静听着,抿唇笑道:“我倒觉得你做的早膳不错,清早刚起,不宜吃得太油腻,一碗清粥刚刚好。”
青雪知道宋馨是刻意安慰自己,纵然如此,心里还是很高兴。
“公子房内有温泉,取自月牙湖湖底的水,公子今早出门前曾交代奴婢带小姐您去泡一下,可舒缓经络、安神养气。”
宋馨喝粥的动作蓦然一顿,“安离昇还在自己房间内弄了一处温泉?”
这得耗费多少财力,这个人可真懂得享受。
青雪笑了笑,忍不住道:“公子每日要处理很多事情,很累的。”
宋馨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那倒是,江湖十大世家之事,朝中还有三位皇子明争暗斗,安离昇怕是比皇上还忙。
用完早膳后,青雪便带宋馨去了后院,安离昇的房间很大,起码有她一个西苑那般宽敞,房内一尘不染,不见丝毫杂乱。
她一进去,便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气,是从桌子上的小香炉内飘出来的。
她对熏香没什么研究,不过也能闻出来这香根本不是一般熏香,轻轻浅浅的味道让人安神静气,一瞬间就好像化去了万千愁绪。
宋馨自顾自地走到桌前,盯着那精致小巧的紫金香炉看了一眼,随后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触手的温度还是热的,显然是有人刚刚沏好。
“青雪,安离昇最大的本事就是调教出你这么一个贴心的丫头。”宋馨喝了一口茶,满意地点点头,口中忍不住赞叹。
青雪摇摇头,失声笑道:“这不是奴婢准备的,自从奴婢跟了小姐之后,便不在公子身边伺候了。”
宋馨闻言皱眉,“不是你,那是谁啊?”
青雪不假思索道:“应该是青鸾,自小到大都是她负责公子的饮食起居,所以是最熟悉公子习惯的。”
哦……方才不还说,青鸾身子不适吗?
宋馨微微抿唇,随后将茶杯重新放到桌子上,她倒不是对青雪前后不一的话有什么意见。从昨日的情形中,她自然也能看出来青鸾不喜欢自己,只是青鸾对安离昇这种事无巨细浑然忘我的态度,多少让她心里有些膈应罢了。
青雪准备好泡温泉要用的东西,便请宋馨过去。
一扇宽大的金丝屏风后面热气缭绕,宋馨方绕过去,便觉温热扑面,整个温泉池大概有五张楠木床那般大,池子里流动着活水,蒸气腾腾。
还未踏进去,宋馨便觉整个人顿时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青雪往温泉里扔了一篮子蓝色的干花瓣,又倒了一小瓶药水,随后服侍宋馨脱衣。
“你刚刚倒的是什么药?”宋馨敛容问她。
青雪温声开口,“公子说小姐身子太弱,那药是补肾安神的,可益气健脾,祛除体虚乏力之症。”
宋馨感叹安离昇心思细腻,昨天早上在阁楼作画时,她不小心被惊鸿剑的剑气伤到,虽然休息了半日,但一直觉得双手无力,头脑也时不时晕晕沉沉的,没想到他全留意到了。
第569章:稍纵即逝
脱好衣服后,她缓缓走下温泉边上的石阶,随后整个人埋进水中,温热的水流顷刻之间将她包围,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暖意洋洋。
宋馨忍不住轻吐一气,趴在石台上水眸温润的看着还在外面忙碌的青雪。
“你在做什么呢?”
青雪端进来一盘糕点和一壶茶,缓缓放在石台边,看着她微微笑道:
“奴婢自然是给小姐准备吃的去了,方才吃早膳的时候,小姐只喝了一碗粥,奴婢怕您没什么力气。
这糕点是用几味上等的药材熬成药汁,再和以绿豆粉做成的,都是公子一早吩咐下去的。
小姐,奴婢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公子对一个人这般用心,所以这些糕点你可千万要吃完,别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好意。”
“你倒是会趁机帮他说好话。”宋馨轻笑,随后拿起盘中糕点咬了一口。
甜而不腻,药香又不浓郁,还带着一股绿豆的味道,这糕点做的着实不错。
青雪往水里又扔了一些花瓣,随后将宋馨脱下来的衣服拿起来,整齐叠好之后顺其自然地放进了安离昇的衣柜中。
宋馨看了一眼,月白锦袍与她的水蓝色软罗裙并排放在一起,宛如她和安离昇已是成亲多年的夫妻一般,心里忽然被深深触动了。一张小脸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因为害羞,一时红了一片。
她缓缓将视线移开,把手上的糕点碎屑弄干净,两手交握趴在石台边上,舒服地呼了一口气,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睛。
青雪放好衣服转过头,见宋馨似是睡着了,温婉一笑,随后悄悄退了出去。
穿过红色游廊,迎面正好碰见前来给安离昇房中换热茶的青鸾。
“宋小姐在里面,青鸾姐姐,你先别进去了。”青雪温声叫住她。
青鸾微弯着腰,脸色也有些苍白,昨日去地牢挨了三十鞭,鞭鞭都抽打在脊背上,被人送回房中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不省人事了。后来是青峰送来上好的金创药,她才渐渐好了一些,今早一起,照旧开始重复往日的工作。
彼时青鸾听见青雪的话,脸色倏尔变得有些难看,“不过是在她身边侍奉几个月,你真拿她当主子了是不是?”
“青鸾姐姐,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青雪错愕的看着她,“我奉公子之命去侍奉宋小姐,自当尽心竭力,更何况公子又如此喜欢宋小姐。在我心中,他们二人根本没有亲疏之分,谁当主子都是一样。再者而言,宋小姐温婉善良,又真心实意地对待公子,公子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难道你不希望他身边有人陪着吗?”
“温婉善良、真心实意?呵,青雪,我看你是被宋馨蒙蔽了吧!”
青鸾斜睨着眉眼冷笑,“如果她真的温婉善良,那她的堂妹又岂会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她身边那个小丫头又为何会被人无辜害死,还有柳家,京都城发生那么多事,有哪些是与她相关的,你又仔细算过没有?
每一次她有难,若不是公子在背后帮忙,她早死几百上千次了。这样的女人只会拖累公子,何谈给公子什么幸福,你不要忘记了,不管是公子还是宋馨,归根结底,你都是安家的奴婢!”
青雪浑身一震,总觉青鸾这时的气势有些逼人,“青鸾姐姐,你、你为何会对宋小姐有这么大的偏见?”
青鸾瞥她一眼,低低哼了一声,“不是我对她有偏见,而是我知道,这世上女子千万,只有心慈小姐才是真正适合公子的。”
青雪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心慈小姐只是公子的义妹而已,而且这么多年,公子都与心慈小姐保持着兄妹之礼,难道你还不相信公子的眼光吗?他比你我都清楚,谁才是真正适合他的。”
“你又懂什么。”青鸾敛眉冷哼,忽而听见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蓦然噤了声。
青雪侧目瞧见安离昇下朝回来,微微抿了下薄唇,随后屈膝行礼。
安离昇缓缓踱步过来,见两人面色不对,狸目微阖,随后问青雪,“她呢?”
“小姐还在公子房中泡温泉。”青雪如实回道。
安离昇轻轻点了下头,旋即越过青鸾继续往前走。
青鸾牢牢握紧双手,低垂着头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等安离昇离开之后,青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随后看着她说:“不管你有多不喜欢宋小姐,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心慈小姐于公子而言只是义妹。你若想在公子身边安安稳稳的待下去,方才那些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公子什么脾气,你也是清楚的。”
言罢,便踱步走向对面宋馨的房中,换下来的衣服不能再穿,所以她要回去拿一套新的。
青鸾抬眸深深凝望着安离昇的房间,眼底倏尔闪过一抹暗色。
安离昇进房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今日朝堂上无事,只不过后来下朝的时候又去御书房待了一会儿,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他缓缓走到屏风后面,只见水雾缭绕中,一玲珑纤细的身影趴在石台上,三千青丝垂下来,有些披在肩上,更多的则漂浮在水面上。
宋馨气息轻浅地睡着,根本不曾留意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
安离昇并不急于上前,只是站在金丝屏风旁静静望着她,平静的眸底掠过一抹春色,俊颜如醉酒微醺一般染上一丝绯红。
他凝视着空中蒸腾的水雾,良久,缓缓踱步上前。
“馨儿。”
他轻轻唤了一声,眸光温暖如春。
宋馨睡得本就不是太熟,毕竟清早刚起,只是安离昇进来的动作太轻,她根本没有知觉,彼时听见他的声音,她的意识才渐渐回笼,轻颤着眼睫要睁开眼。
而就在这一刹那,安离昇面前忽然有一束红光闪过,如昨日一般,他又在她眉心之中看到了那一簇鲜红的火焰,只可惜稍纵即逝,他并未来得及看清它的具体样子。
如果昨日那一次尚算偶然,那这一次又算什么?
安离昇微微凝眉,蓦然伸出手把在宋馨腕间,她的脉象很平稳,没有丝毫异样。
“怎么了?”宋馨此时也清醒过来,不解地看着他。
第570章:讳莫如深
安离昇摇头,淡淡笑道:“没事,只是想看看这药水的效果如何。”
“哪有这么快,我才泡了一个时辰不到呢!”宋馨小声咕哝,身子却是往下更沉了几分。
前两世嫁人为妻,对男女之事也算有了解,纵然这一世她还是闺阁女子,可她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安离昇谦谦君子,可该顾忌的,她还是要顾忌几分的。
安离昇看到她这样,忍不住轻笑,“馨儿,在你眼里,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
宋馨有心想解释,可是转念一想,她若是解释的话,反倒显得她会怀疑安离昇会对她图谋不轨一样,如此岂不伤他的心,想了想,索性作罢。
适时青雪正好拿衣服进来,安离昇摸摸她的头,起身笑道:“出来吧,在这水里泡太久对身子也不好,穿上衣服,我带你出去逛街。”
逛街?
宋馨愣了一下,拧眉看他,“你觉得我们这样,能行吗?”
“不被外人瞧见不就好了。”安离昇轻笑。
宋馨不解其意,等到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看着头上戴的白纱斗笠,宋馨忍不住在心里翻起白眼,挡的这么严实,可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青峰早早赶着马车候在水榭门口,未免引人怀疑,安离昇特意没让青雪跟随,毕竟京都城不少人都知道青雪是宋馨的丫头,如若她露面,同样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我们去哪儿?”坐在马车上,宋馨撩起面前的白纱问他。
安离昇挑眉,“听说翠玉轩新来了一批首饰,带你去逛逛。”
翠玉轩啊?京都城最有名的珠宝首饰铺子,听说里面的首饰都是其掌门人白掌柜的找师傅专门打造的,有些比较名贵的可谓是普天之下仅此一件。
而且白掌柜的脾气怪异,他卖珠宝素来只看缘分,若是跟哪位客人瞧上眼了,白送都不是没可能。
若是觉得这套首饰不适合你,任凭你花多少银子都绝对不卖,可饶是如此,翠玉轩依旧是名气响当。
宋馨瞥安离昇一眼,忍不住道:“你既然有花不完的银子,还不如去通古轩买几样宝贝呢。”
“馨儿,你可真不解风情。”安离昇失笑,“认识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去通古轩买宝贝,和单独给你送礼物,自是不一样的道理。如今你那三间铺子加持起来足够你宋家上下两辈子不愁温饱,这会儿倒是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小财迷。”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宋馨俏皮的吐了下舌头。
安离昇伸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摇头一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停在翠玉轩门口,安离昇先行下去,随后去拉宋馨。
京都城的百姓大都是认识安离昇的,少年丞相,天资聪颖下,心怀大志,这样一个人不管走到哪儿,都绝对会引来所有人专注的视线。
加之安离昇容颜如玉,常常又穿着一袭月白锦袍,周身气度宛若超然度外的谪仙,让京都城不少未出嫁的女子为之痴迷。
尤其他自打进京之后,从不出入什么风月场所,也不好女色,这一点就更得少女们的欢心。换言之,若问在这偌大的京都城中,所有女人最想嫁的男子是谁,那绝对是安离昇无疑。
然而此时此刻,周围的人却看见安离昇温柔亲昵的牵着一位白衣女子的手走进翠玉轩,虽然那女子被白纱掩去了容貌,可单从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以及纤细的身段来看,也足可以想象那白纱之下掩藏着怎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宋馨明显听见四周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不由得握紧了安离昇的手。
安离昇白皙的手指轻轻捻磨在她掌心,示意她无需紧张,随后抬起狸目看向面前的白掌柜。
“近来可有好看的首饰?”
白掌柜没有瞧见宋馨的脸,只是淡淡往她皓腕上瞥了一眼,旋即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锦盒,“这是用上等紫玉做成的手镯,玉石取自岭南,上面还镶嵌着岭南最神秘的鲛人部落的珍珠,传言是鲛人族圣女所流下的眼泪。这位姑娘的手腕白皙,形态优美,正适合戴这只手镯。”
宋馨垂眸看着锦盒中的紫玉手镯,仅仅只是一眼,她便被它深深吸引。
这紫玉一看便是上等,触手摸上去,指尖还隐隐传来一丝温热,手镯结合处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什么鲛人部落,这根本不是她所关心的事,传言终归是传言,不过这颗珍珠着实与她以往见过的有些不同。
因为这颗珍珠是红色的,仿佛凝结成块的血液,但颜色却不及鲜血那般浑厚,阳光穿过窗户射进来,正好投在珍珠上,宋馨眼前霎时浮现出一道红光。
安离昇见她盯着紫玉手镯移不开视线,方要开口让她戴上试试,门口却又突然走进一道修长的身影。
金冠束发,仪态翩翩,精致好看的凤眼彷如画出来的一般。
“二皇子今日倒是有雅兴出来闲逛。”安离昇转身看着迎面走进来的东陵沉淡笑。
东陵沉微微抿唇,随后将目光定格在宋馨身上,“素闻安丞相不近女色,如今却是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安丞相也有意乱情迷的时候,只是不知谁家小姐有如此福气,竟能得安丞相倾心一顾?”
宋馨向东陵沉虚行一礼,紧张的拧着秀眉没有说话。
安离昇淡淡笑道:“家父在扬州曾为本相许了一门亲事,这是那家的小姐,原本本相也是不同意的,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携家父书信来京,本相与她初次相见,觉得甚是投缘,便应了这门婚事。今日光景不错,本相担心她在宅子里住的无聊,便带她出来散散心。”
东陵沉闻言,讳莫如深地看了安离昇一眼,“本皇子还以为,以安丞相的性子,对于自己的婚事是断不会接受父母之命的。”
“二皇子怎会这么想,百善孝为先,无论本相在外如何为人处事,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家人。”安离昇扬眉淡笑。
第571章:毫发无损
东陵沉不着痕迹地挑了下英眉,目光如炬地盯着宋馨面前的白纱,“小姐既已许了婚约,东陵也没有女子在外不得示面的规矩,你为何不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本皇子也着实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眼光素来挑剔的安丞相另眼相待。”
宋馨双手掩在袖中紧紧握在一起,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她不确定东陵沉对她的声音到底熟悉几分。
安离昇神色安然的伸出一只手揽在宋馨腰间,旋即看向东陵沉勾唇一笑,“二皇子,本相的未婚妻在来京都城的路上不小心得了风寒,为免冲撞到什么贵人,才不得已戴了面纱。加之她性子温婉内敛,害怕见到生人,二皇子不是真要强人所难吧?”
宋馨听着安离昇的解释,还极配合的低低咳了一声。
东陵沉凤目微敛,缓缓笑道:“既是如此,本皇子也不能失了礼教,不过乍然听到此等好消息,本皇子还是要好好恭喜安丞相一声,祝你们二人早日成婚,百年好合。”
“谢二皇子吉言。”安离昇颔首开口。
东陵沉与他的交情本就不深,如今也不过是突然听到满城传出的消息,心下有些好奇罢了。虽然没能见到这女子的真面貌,不过想来也跟这些京都城的娇小姐们差不多,安离昇的眼光,不过尔尔。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转瞬看向对面的白掌柜道:“把你们这铺子里最贵的玉簪拿出来。”
东陵沉到底是皇子,白掌柜便是再不知好歹,也绝不敢与皇室中人过不去,故而很快拿出一个比柜台上那个娇小许多的锦盒,打开之后将里面的东西呈给东陵沉看。
“这支凤尾簪是草民在数年前游历江南时,在一间古玩铺子买到的。簪子通体用蓝玉打造,形如凤凰之翼,雕刻的栩栩如生十分逼真,看着虽然旧了一些,但绝对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珍宝。”
东陵沉淡淡瞥了一眼,随后伸手将簪子拿起来,“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这个寓意倒是不错,多少银子,本皇子买了。”
白掌柜凛神道:“二皇子,实不相瞒,这簪子在铺子里已经数年没有卖出去了,只因草民一直寻不到真正适合它的女子。佛理之中常讲缘分,草民经营首饰铺子这么多年,自然也讲求玉缘。二皇子买这支簪子无疑是要送给一位女子,可凭草民多年看人求缘的经验,这支凤尾簪的有缘人,当属这位小姐。”
他淡淡说着,右手指向宋馨。
宋馨满头冒黑线,只觉这白掌柜是故意的,东陵沉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才从她身上移开,他这会儿这么说,不是把她往火坑里送吗。
安离昇的目色始终平静,只是眼角余光同样藏着几分恼意。
东陵沉拿着凤尾簪扭头看了宋馨一眼,倏尔嗤声笑道:“白掌柜连这位小姐的真容都没见过,何以会认定她就是簪子的有缘人?”
白掌柜稍稍敛神,随后盯着宋馨说:“二皇子方才也说了这凤尾簪所代表的寓意,草民以为,这位小姐的周身气度,十分完美地诠释了那八个字。”
宋馨闻言,双肩不由一颤。
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这白掌柜莫不是成神了,她是重活两世不错,可怪力乱神,这种事情即便说出去都绝不会有人相信的。
安离昇抓紧宋馨的手重重握了一下,沉声道:“于我看来,本相的未婚妻与其他女子并无什么不同,白掌柜阅人无数,自认能看透一个人的本质,不过这一次怕是要眼拙了。”
白掌柜横眉一竖,刚想同他争辩,倏尔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双唇一抿,视线有些不自在的移开,嘴上却并未说什么。
东陵沉看看他,又深深凝视了安离昇一眼,随后将那支凤尾簪放回去,“这玉簪既然还要寻自己的有缘人,本皇子也不便强买,就此算了吧,改日我再带人来挑一个合适的。”
说完,他便转过身欲离开。
白掌柜连忙颔首送行,安离昇和宋馨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目送东陵沉走远之后,宋馨不禁长长呼出一气。
可真是够悬的,如果东陵沉真有心拿着这凤尾簪说事,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安离昇狸目微冷地瞥向白掌柜,语气低沉道:“若是二皇子再来,方才那些话,本相不希望再听见第二次,除非,你想让翠玉轩在京都城永无立足之地。”
白掌柜打了一记寒颤,连忙点头道:“安丞相的话,草民定当牢记于心。”
安离昇挑眉,“心里明白便好,把这个玉镯子包起来吧。”
“是。”白掌柜连连颔首,将锦盒小心翼翼地阖上,随后用上等绸缎仔细包好。
结完帐,安离昇拉着宋馨离开。
方走出翠玉轩门口,迎面突然刮来一阵风,安离昇目色微沉,右手掌心向外往空中暗送一缕真气,宋馨面前险些被吹起的白沙又重新垂了下来。
安离昇扬眉往对面的茶馆看了一眼,而后扶宋馨上马车。
“刚刚怎么了?”宋馨敛眉问他。
无缘无故的刮来一阵风,未免太巧合了。
安离昇微微摇头,“没事,有我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宋馨水眸微凝,心知他有事瞒着自己,只是他不愿意说,她自然也不会再多问。
马车一路稳稳向水榭行驶着,安离昇一手握着宋馨,另一只手拿着锦盒,狸目之中始终藏着一片沉郁。
而彼时的茶馆内,东陵沉坐在二路的雅室之中静静喝着一杯上等碧螺春,精致的凤眸同样带着些许阴郁。
他刚刚故意运出一掌,就是想出其不意地弄掉那女子面前的白纱。
可没想到安离昇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足见他的武功与自己想当,甚至还在自己之上。
这倒没什么稀奇的,当初安离昇前往龙城之灾,柳温和卫冕安排了几次暗杀都没有成功,已足可以说明安离昇是有武功的,不然单靠侍卫保护也不可能全然做到毫发无损。
他只是觉得,安离昇身边那个女子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那是他认识的人。
“费夜。”东陵沉放下茶杯,凝神叫了一声身侧之人。
第572章:耐心倾听
旁边站着一个墨衣护卫,听到东陵沉的声音连忙走上前。
“二皇子有何吩咐?”
东陵沉眉眼沉静,“去扬州好好查查,安离昇到底有没有与人许下婚约。”
“是!”费夜颔首一应,很快消失在茶馆之中。
宋馨和安离昇回到水榭之后,安离昇让青雪带她下去休息,自己则进了阁楼,连午饭都没出来吃。
宋馨能明显察觉出他心情不好,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跟她说,全凭她在这儿无端猜忌,自然也是什么都猜不出来的。
青雪站在一旁见她一脸苦恼地咬筷子,忍不住笑问:“小姐怎么了?刚刚跟公子一起出去的时候,不是还挺开心吗?”
“你也说了是刚刚,可发生了一些事,自然就不一样了,都怪东陵沉,没事儿去买什么玉簪。”宋馨恨恨嘟囔一句。
青雪却一脸惊骇,“小姐碰上二皇子了?那您没被二皇子瞧见真容吧?”
宋馨默默翻了一记白眼,“青雪,如果我真被他看到真容,现在就不会好端端坐在这儿了好吗?”
青雪闻言,心里长呼一气,转念一想还有公子跟着,以公子的才智,怎么可能会让二皇子发现什么。
不过……
“那小姐又在苦恼什么?”
宋馨看她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青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无奈笑了一声,随后给宋馨夹了一块鱼肉。
“小姐既然不愿意告诉奴婢,那您总要先把饭吃了吧?不然公子若是知道奴婢没有将您伺候好,定然要惩罚奴婢了。”
“放心,我给你当靠山,他若是敢处罚你,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宋馨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证。
青雪微微一笑,抿了抿薄唇,贴心地将她爱吃的几道菜又一一夹了一些。
傍晚时分,安离昇才从阁楼出来,彼时宋馨都准备睡下了,他却站在外面轻轻叩响了房门。
“馨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星星?”
宋馨愣了一下,旋即起身披上一条狐裘,缓缓走上前打开门,还未说话,一股清淡的酒香率先灌入鼻中。
“你喝酒了?”
“桃花醉,喝的不多,放心,我还清醒着。”安离昇看着她淡笑,眉眼微弯,如诗如画。
宋馨皱皱眉,抬眸往天上看了一眼,“这种时节哪会有什么星星,你怕是真喝醉了,夜里风寒,你这个时候不能吹风的,不然明日怕是要受凉了。”
安离昇却微微摇头,忽然拉住她一只手往外走,“别担心,我身子素来好得很,哪会轻易着凉,现在时辰还早,自然不会有星星,等再稍晚一些便能看到了。”
宋馨无奈,只好跟着他往前走。
他的步子还算稳健,身上酒气也不重,大抵如他所说,并未喝多少酒。
不过等宋馨跟着他走进阁楼时,却瞧见地上扔了大约十个空酒坛子,不由得凝眉瞪了他一眼。
这还叫“喝的不多”?桃花醉酒味偏甜,喝起来就如果酒一般,并不似其他酒那般浓烈,不过后劲却极大。
酒量不好的人单单喝上三坛子,都要睡个一日一夜不省人事,更何况安离昇还喝了这么多。
安离昇像没有留意到宋馨阴郁的眼眸,拉着她一直往阁楼上走。
昨日他们上的是第二层,今日却直接来到了顶层,这里比下面两层显得空旷多了。
偌大的一间房内只放了一张软榻,上面铺着貂裘绒毯,角落里放着一个炭盆,里面的炭还是新的,应该是刚刚才被人端上来的。墙角四周的墙壁上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使整间房看起来不至于太昏暗,却透着一股死一般沉寂的气息。
宋馨莫名打了一个寒颤,在屋子里环视一眼,随后问安离昇,“这里密不透风,别说星星,连外面的树木都看不见,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谁说看不见。”
安离昇抿唇淡笑,走到门口不知摸了什么东西,阁楼的房顶突然启开一扇窗户大小的空格,月光顷刻之间洒下来,正好射在软榻上。
“这不就看见了吗。”安离昇挑眉看她。
“这、这怎么做到的?”宋馨满目惊奇,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方才看到的一幕实在超乎她的想象。
她幼年看过一本杂书,大抵是讲古时的一些奇门遁甲之术。
当时只觉神奇,于她而言就好像天方夜谭一般,可彼时瞧见这个,才知古人诚不欺她,机关秘术,只要运用得当,皆会有此效果。
安离昇拉着宋馨的手走到软榻前躺下,整张软榻不大不小,正好可以容纳下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他找了木匠特意定做的。
宋馨趴在他胸前静静望着头顶的夜空,漆黑一片,只有一片白月光。
“今晚只怕不会有星星了。”她轻叹一声淡淡开口。
安离昇斩钉截铁道:“耐心等一等,会有的。”
宋馨心中半信半疑,听他语气笃定不像是骗她,可难保他这会儿不是因为喝醉了才会如此。
安离昇一只手轻轻撩拨着她的秀发,“馨儿,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在屋头村,我们也是这样躺在一起看星星的,当时你还很拘谨,可是现在,已是我的怀中人了。”
宋馨听他提起往事,回忆涌上心头,也不禁有些感触,“如果那时候的我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爱上你,当时,我一定不会拒绝。”
虽然,最后她还是顺着安离昇的意躺了下去,不过在她一开始摇头的时候,他一定还是有些失望的。
安离昇勾唇微笑,“不过还好,一切尚不算太晚。”
宋馨趴在他胸前轻轻点头,眼睛一眨一眨,不多时已泛起困意。
“不然,你先睡一会儿?等星星出来了,我就叫你。”安离昇听见她均匀轻浅的呼吸声,怜惜开口。
宋馨摇了摇头,“不用,我跟你一起等,你陪我说着话,我就不困了。”
安离昇温柔抚摸着她的头轻笑,声音温润地同她讲起许多以前的事,宋馨时不时回应两句,多半时间还是在耐心倾听。
所幸没过多久,星星便穿透云层出来了,幽风寂寂,繁星漫天,她从不知道,在寒冬时节,竟然也能看见这样的夜空。
第573章:磕到脑袋
刹那间,两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到夜空之中。
“这样无忧无虑和你一起看星星的日子,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宋馨嘴上莫名感叹。
马上就到年关了,事情会越来越多,她有预感,这一个新年,一定会过得极度热闹。
安离昇抱着她温笑,“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娶你为妻,从此天阶夜色,坐看牵牛织女。”
宋馨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唯美幸福的画面,她缓缓眯上眼睛笑了笑,“不管这条路还有多难,我一定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的。”
再次重生之后,她一度视报仇为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可如今不同了,当初的她何曾会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爱上安离昇。
纵然以后的路会比她前两世所走过的都辛苦,但她不怕,前两世那个懦弱胆小的宋馨早就死了,这一世的宋馨,会义无反顾地陪着她心爱之人,勇往直前。
将近子时的时候,宋馨趴在安离昇胸前睡着了,安离昇垂眸看着怀中人熟睡的秀颜,狸目温润却又无奈。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宋馨走出阁楼,并没有回后院,而是去了水榭后门,青峰驾着马车等在那儿,旁边还站着青雪。
约定好只让宋馨在水榭住两日,如今,也该送她回去了。
安离昇将宋馨安稳地放进马车内,并没有跟着上去。
“走吧,路上照顾好她。”
青雪和青峰同时点头,随后开始驱马。
安离昇凛神站在后门,目送墨色马车渐渐走远,直至再也消失不见,又静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回去。
青鸾早早准备好醒酒汤,见他回房,连忙端了一碗。
“公子喝了不少酒,方才又在外面吹了风,先喝碗汤解解酒吧。”
安离昇没有接,而是径直走到一旁坐下,敛容看着青鸾问:“当年,义父派你来侍奉我的时候,都跟你说了什么。”
青鸾浑身一震,肩膀恍然缩了两下,“公子说什么,奴婢不懂。”
“不懂?呵,难道你不是义父的人吗?”安离昇轻笑,出口的话带着无边冷意。
青雪连连摇头,“公子,奴婢发誓,从奴婢追随公子的那一刻起,此生此世唯以公子马首是瞻,对您绝无二心。这些年您做了什么,老爷都是知道的,根本无需奴婢告密,更何况老爷与公子情同父子,老爷又岂会私下吩咐奴婢做什么。”
安离昇闻言,扬眉冷冷笑了一声,“那倒是我问错了,或者,我是不是应该问,如今,你已是心慈的人了?”
青鸾又是一怔,这次却紧抿着唇瓣不说话了。
安离昇看着她淡淡开口,“心慈天资聪颖,这些年帮着义父打理家业,面面俱到,她心性又温婉善良、平易近人,我自然理解府里的下人为何都喜欢她。但是我的事情,从来不关乎她,所以,不该说的话,我不希望从你口中传出一个字,明白了吗?”
青鸾听罢,有心想反驳几句,可抬眸一对上安离昇眼底的郁色,她又瑟瑟噤了声,随后凝神轻轻点了下头。
安离昇默叹一气,挥手让她退下。
青鸾心中觉得委屈,并非因为她这个做奴婢的夹在两个主子中间难做,而是为了安心慈。
这些年心慈小姐一直默默待在背后帮公子做了那么多事,都是宋馨无可比及的,为何公子偏偏辜负了心慈小姐呢。
走出房间的一刹那,青鸾忽然听见一记青瓷碗摔在地上的声音,一回眸,却见自己煮好的醒酒汤撒了一地,而安离昇目色淡淡地起身准备就寝了。
青鸾眸光一黯,抿抿唇,随后默默关上门退下了。
翌日,宋馨醒来时愕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宋家,一时之间尚有些回不过神。
青鸾端着水进来服侍她晨起,她掀开被子起身问:“昨晚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子时左右,公子担心早上回府会被人发现,便让奴婢和青峰连夜送小姐回来了。”青雪淡笑着回道。
宋馨了然点头,洗完脸后坐在铜镜前梳妆。
这时管家陈伯忽然送来一道帖子,是段红绫请她去百花园赏梅。
百花园位处京都城郊,比皇宫御花园的规模要小一些,不过繁花品种却丝毫不比御花园少。京都城的才子佳人们幽会时,除了去月牙湖,另一处绝佳的诉情之地便是这里了。
宋馨私想自己总归也没什么事,便应了段红绫的邀约,早上刚吃完饭,国公府的马车便来了。
宋馨一出门,便瞧见门口停着一辆……呃,花里胡哨的马车。
车前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身上皆挂满红绸铃铛,马车的车顶扎满用绸缎做的布花,姹紫嫣红,各种颜色皆有。
宋馨不由自主的抬手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有些抗拒,以前出门的时候,阿绫不是蹭她的马车便是走路,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阿绫的马车,果然是……独特。
段红绫眨着眼睛从马车上跳下来,冲她眉开眼笑,“宋宋,怎么样怎么样,我的马车是不是很好看?”
宋馨总不能真摇头,很是勉强的抿了下薄唇,“这马车的布置……果然非凡。”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跟你说,这辆马车我可是在家让人精心装扮的。我给你下的请帖,总不好意思再让你坐你们家的马车赴约,你说是吧?”段红绫俏皮的眨了下眼睫。
宋馨微微抚额,想说你真的没必要跟我这么客气的,话至嘴边,却只变成微微一笑。
“今日你怎的如此知礼数?以前坐我的马车时,倒是不见你这般客气。”
段红绫扬眉拉着她上车,“本小姐乃大家闺秀,一直都很懂礼数的好吗?”
宋馨见她上车的动作有些缓慢,这才瞧见她今日竟然还穿上了裙子,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绫,你莫不是在哪里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吧?”
“为什么这么说?”段红绫不解地回头看她。
宋馨随手指了指她的红色百褶裙,“我从来都没见你穿过这个。”
段红绫反应过来,轻抿着薄唇极娇羞的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呀,从今日起,我会一直穿裙子的,这样才有女子风范嘛,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宋,你出身文人世家,礼节比我周到得多,往后你可要好好教教我。”
第574章:不再纯粹
宋馨好笑地看着她,“你素来最是无拘无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怎的这会儿突然注意起礼节来了?”
段红绫努嘴,“还不是那个书呆子说我枉有富贵命,除了会整日惹是生非之外,哪有一个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哼,他这些话成功激怒我了,本小姐誓要他对我刮目相看。”
宋馨愣了一下,随后试探性地问:“你对杜秀才,不会是?”
段红绫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要说不要说,什么都别说,宋宋,我知道你长了一颗九曲玲珑心,但就当是为了保全我的面子,求你什么都别说,成吗?”
宋馨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低姿态的段红绫,一时心软起来,轻轻点了下头,眨眼示意她把手拿开。
段红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往旁边坐了一点,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学过什么规矩,所以此刻坐得很是拘谨,手脚完全无处安放。
宋馨摇头轻叹,“你这个动作,坚持不到半盏茶的时辰,铁定要累死了。”
“我感觉我现在就快死了……”段红绫哀嚎,整个人顿时泄了气。
宋馨轻笑,“那还要学吗?”
段红绫咬牙,“学,必须学,我就不信,别人都能做得到,偏生我不行!”
她沉声说着,随后端身坐直。
前往百花园的路上,宋馨什么话都没说,单单教了她一路坐相。
马车缓缓驶离城门,这两日光景还算不错,所以出城游玩的人也多。
下车的时候,宋馨裹紧了外面的狐裘,青雪从后面走上来,颔首递给她一个暖手炉,看得段红绫顿时羡慕不已。
“青雪,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随本小姐去国公府啊,你家小姐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贴心丫头。”
青雪闻言,颔首低笑,“段小姐言重了,奴婢只是尽好自己的本分罢了,什么贴心不贴心的,都是小姐教的好。”
“瞧瞧,嘴都这么甜,宋宋,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为何我家的丫头一个个都跟榆木脑袋似的。”段红绫亲昵地挽上宋馨的手。
宋馨敛容温笑,“有些本事,你是羡慕不来的。”
段红绫两眼一愣,作势要打她,“夸完青雪,你倒是会来打击我。”
宋馨侧身躲开她的小拳头,眉眼微弯,“好了,不同你闹了,咱们快进去吧,你也不看这来来往往的多少人,待会儿怕是找不到绝佳的赏梅之地了。”
“怕什么,我早让园主预留了一块地方给我们。”段红绫扬眉,随后拉着她往百花园走。
不得不说,在吃喝玩乐这方面的本事,宋馨是决计比不过段红绫的,每次一起出来,她只管放心玩便好了,其他的段红绫早就安排地面面俱到。
百花园中有很多亭子,大大小小约有上百座,是供游人歇脚用的。
夏日的时候,清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不惬意,可到了冬季难免会冷一些,故而园主早早让人在亭子四角都撞上帘帐,这样可以挡去一些风。
宋馨跟着段红绫一直往前走,所经之地总能听见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只不过因为用帘帐挡着,所以并不容易看清他们的样貌。
等段红绫停下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们到了百花园中最高的一座亭子,这儿虽算不上大,站在上面却可以俯瞰整个园林的景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种着不一样的花,东有名菊,西有残荷,南有红梅,北有桂兰,而这个时候能看的,也就只有南面的梅花。
“这座亭子委实不错。”宋馨轻轻点着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之意。
段红绫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看着她,“这座亭子已经被我买下来了,宋宋,从今往后你若是想赏花,尽管来这儿,跟园主报上我的名号便可。”
宋馨懒洋洋地看着她笑道:“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我等实在不及。”
段红绫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的通古轩日进斗金,则灵居又是京都城最有名的成衣铺子,再加上一个忘忧堂,宋宋,你别是要我给你算算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更阔绰吧?挣那么多银子自然是要花的,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才是真理。”
宋馨坐在凳子上敛眉轻叹,“你懂什么,国公府再大,段国公要顾及的也就只有你和段世子两个人,可是宋家不一样。如果只有我们一家人,我何至于这般辛苦,旁系可是还有上百号人等着本家养活呢,如若我跟你一样及时行乐,那些人只怕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段红绫听罢,口中也是随之一叹,“宋宋,我现在突然有点儿心疼你了……”
宋馨轻笑,“如果真的心疼,那就劳烦段小姐以后多多光顾我们则灵居的生意。”
“你呀,真是丁点儿机会都不放过,本小姐与你这样的交情,何曾亏待你。”段红绫点点她的头,霍地起身走到南向看梅花。
宋馨随之走过去,青雪为两人掀起帘帐,只见对面开满了红梅,放眼望去,红英锦簇,几乎都望不到头。
段红绫眯起眼睛感慨,“这个时候,若是能下一场雪就好了,雪舞人间,梅香肆意,我若是会作画,定要将这幅景致画下来。”
“你若是喜欢,回头我倒是可以画一幅送给你。”宋馨站在她旁边温声回道。
段红绫当即点头,“宋宋,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宋馨笑而不语,水眸静静望着园中梅花。
前两世的她活得太孤独了,从小到大都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后来嫁为人妻,连出门的机会都少,更别提交友。
这一世她一开始对段红绫虽然抱着几分别的目的,总想着若是与段红绫交好之后,宋家便有了国公府这个助力。可如今她的想法已经变得很单一了,无论友情还是爱情,若是掺杂进别的东西,便不再纯粹,那这样的她,和前两世的柳下荫和卫卿又有什么区别。
正在暗忖间,她忽然听见西面传来嬉笑声,走过去一看,却见平静的湖面上停着几只船,不少才子佳人都站在上面,或抚琴吹箫,或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明明那荷花都已经开败了,他们怎的还有那么大兴致?”
第575章:置之死地
段红绫走过来看来一眼,嘻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片湖叫定情湖,这个时节出来泛舟游湖的,看得哪是花呀,而是俊才美女。京都城每年都有不少人在这定情湖上结成夫妻眷侣,可灵验了。”
定情湖?
宋馨淡淡扫了一眼下面水光平静的湖泊,实在难以想象这里竟然也能成为才子佳人们的定情之地。
就在这时,主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那是一记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
宋馨和段红绫对视一眼,随后走到桌前坐下,方拿起茶杯,主帐便被人掀起了。
“哼,哪里有什么人,不过是两条狗和一个下贱的婢女罢了,她们也算得上人吗?”
主帐外面站着一粉衣女子,她面上戴着一块白纱,不过从她刻薄的眼神中,宋馨还是认出了她。
冷芳蕤。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身锦服的东陵钰和百花园的园主。
段红绫听见冷芳蕤的话,气得直接摔了杯子,“莫园主,你怎么做事的,什么没头没脸的东西都敢往这儿领,不知道本小姐已经把这座亭子买下来了吗!”
园主吓得脸色惨白,额头上直冒冷汗,“段小姐恕罪,这位冷小姐是随太子殿下一起来的,她一眼便相中了这座亭子,草民一路上已经提醒她很多次了,可是她……”
段红绫冷冷扫他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到冷芳蕤身上,“听说冷小姐前几日无端染上了怪疾,看你这样,病大概是还没好吧?如此就不要出来闲逛了,万一吓到人,你莫不是想引起全城百姓的恐慌?年关将至,你知道,皇上在这时候是极不希望看到京都城起什么乱子的。”
莫园主听见段红绫的话,再看看冷芳蕤面戴白纱的脸,身子一怔,不由自主的往旁边退了两步。
冷芳蕤气得脸色铁青,“段红绫,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本小姐这两天已经想明白了,我无端染上怪病,一定是你们两个害的!”
段红绫秀眉微挑,“冷芳蕤,我说你脑子是不是也该找御医看看了?当日在无名酒馆,我一没碰你二没打你,无凭无据,你少在这儿含血喷人。告诉你,本小姐不怕惹事,你若认定你那病是我们害的,就拿出证据来,否则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再不滚,小心本小姐真对你不客气了!”
宋馨静静听着段红绫的话,自始至终都坐在那儿风轻云淡地喝茶。
冷芳蕤两眼猩红,随后瞪向宋馨,“你没碰我,可是她碰了,当日她抓过我的手腕。一定就在那个时候,她不知道把什么东西下在了本小姐身上,如此才害得我被怪疾缠身。宋馨,你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宋馨真怀疑冷芳蕤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这也幸亏是生在江湖之中,京都的大臣们多半都是三妻四妾,膝下儿女众多,想争宠想夺权的哪个不是想尽了办法。
冷芳蕤这样的性子若是待在京都城,只怕未足月便被人害死了。
“冷小姐,那日我抓你手腕,实非情急之下迫不得已,如果我不及时抓住你,你的巴掌只怕就要落到阿绫脸上去了,到时,你以为事情仅靠你一跑了之便能了结吗?至于你所说的怪疾,我倒认为,你多半是初来京都水土不服所致,所以,还是趁年关之前速速离开京都城吧,免得把自己的小命也搭在这儿。”
“你、你竟然敢诅咒本小姐!”冷芳蕤气极咬牙,瞪着宋馨说,“不过是个三品文官之女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离开京都城。宋馨,我告诉你,本小姐只要还在京都城待一天,你,还有段红绫,你们两个通通都别想过好日子!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们跪下给我磕头,我要让你们变得连蝼蚁都不如,像草芥一样被人唾弃!”
段红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这次干脆连茶壶都直接摔了。
“说够没有!冷芳蕤,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好欺负是不是,要我们跪下给你磕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宋馨暗暗瞥了一旁默不作声的东陵钰一眼,随后笑道:“冷小姐怕是不太清楚京都城的规矩,在这里,够资格让我和阿绫下跪行礼的女人,只有后宫嫔妃。莫非,冷小姐是有意入宫为妃?若真有此打算的话,那我在此就先恭喜你了。”
她话音一落,东陵钰的目光倏尔阴沉下来,淡淡地瞥向冷芳蕤,隐藏着几分怀疑和不善。
他知道冷芳蕤没什么脑子,行事又鲁莽,不过那也没关系,总归他看上的也不过是她背后的冷家罢了。
以前他对冷寒风此人一无所知,可在这几日的相处之中,他却发现这个人颇有城府。
东陵钰几次提起要娶冷芳蕤为太子正妃,冷寒风都巧妙地避开话题,这会儿宋馨一说起那番话,却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冷寒风的真实目的。
冷芳蕤一直都是听冷寒风的吩咐做事的,如今宋馨说她有入宫为妃的意图,难道真正想做妃子的并不是冷芳蕤,而是冷寒风的意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冷家又拿他这个东宫太子当什么了,顺利进入后宫的踏脚石吗?
冷芳蕤没有察觉到东陵钰的脸色,依旧自顾自地站在那儿骂。
“不管本小姐要做什么,定然会比你们先出人头地,段红绫,你我之间的恩怨,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还有宋馨,你害我染上怪疾,我定要让你们宋氏一族所有人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宋馨目光一厉,缓缓放下杯子看着她冷笑,“那不知冷小姐打算做什么,对我宋家诛九族吗?这样的命令怕是只有皇上才能下吧?还是说,你冷家已经猖狂到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
“蕤儿,住口!”东陵钰见冷芳蕤肆无忌惮地还要说,冷着脸沉声打断她。
宋馨心里一阵惋惜,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小心谨慎,如果他不拦住冷芳蕤,今日她一定可以将冷家置之死地。
冷芳蕤满不甘心地看了东陵钰一眼,抿抿唇,将头扭到一侧。
第576章:惊倒一片
段红绫轻嗤一声,看向东陵钰道:“太子殿下,这座亭子已经被小女买下来了,你们若是想赏梅,别处还有许多空置的亭子,你们可以随意挑一座。不是小女不想邀请你们,而是某人实在太无理,想必您也不希望我们在这里再打一架吧?”
东陵钰目色微敛,方想开口,冷芳蕤却又扭过头,直接迈着步子走进来了。
“你不想邀请我们,可本小姐偏要待在这儿,谁叫你们把最好的亭子买走了呢!”
段红绫脸色难看地瞪她,“冷芳蕤,你有完没完?”
“没完!怎么,嫌我碍眼了是吧?行啊,说吧,你这座亭子多少钱,本小姐买了。”冷芳蕤不甘示弱地回道。
宋馨微微抚额,颇觉头疼,就这种脑子还想做太子妃,没了东陵钰和冷家的庇佑,阮书瑶一根手指头都能把她弄死。
段红绫拍案怒起,冷眼看着东陵钰说:“太子殿下,冷小姐是你的客人,却不是小女的,我有心想给您一个面子,奈何某人并不接受,如此就怪不得小女失礼了!”
言罢,不等东陵钰回应,她便蓦然抽出腰间软鞭朝冷芳蕤挥去。
冷芳蕤反应不及,来不及回手,正巧宋馨就坐在旁边,她一把拉过宋馨挡在面前。
段红绫见状,面色倏尔大变,想收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宋馨同样惊骇地看着朝自己迎面挥来的鞭子,本能伸手去挡,可她的手却抓空了,不过身上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她微微侧目,只见一紫色锦衣的年轻男子挡在自己面前,定睛一看,却是东陵沉。
段红绫见自己的鞭子被东陵沉抓住了,嘴上不禁长呼一气,“二皇子,还好你来得及时,否则宋宋今日就要破相了。”
“段小姐,这动不动就挥鞭子的习惯可不怎么好,若是伤了别人,那是她活该,可若是伤到自己人,就得不偿失了。”东陵沉抿唇淡笑,随后将鞭子扔给段红绫。
段红绫讪讪笑了一声,把鞭子收好之后凝神看冷芳蕤,“胆小鬼,你不是挺能打吗,临时把宋宋拉出来算什么本事,若是宋宋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本小姐一定跟你同归于尽。”
冷芳蕤松开抓着宋馨的手,瞠目瞪她,“你趁人不备突然使阴招,更算不得什么本事。”
宋馨还停留在方才的惊吓之中没有回过神,手脚虚软,青雪连忙走过来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东陵沉目中闪过一丝怜惜,随后阴鸷地瞥向东陵钰,“这位便是太子皇兄心仪的太子妃之选吗?果然与众不同。”
东陵钰眸子黯了黯,“二弟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百花园?”
“自然是来赏梅,御花园那些都看腻了,便想着来宫外瞧瞧,不曾想刚来便看了一出好戏。”东陵沉眉峰微挑,嘴角带着凉薄的笑意。
冷芳蕤的目光瞬间被他夺去,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以前一直都待在山庄里,爹从不喜欢她出去,只有几个师兄陪着她。
可那几个师兄丝毫不解风情,长得更是一般,来到京都城后,她才算见识到何为真正的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原本以为太子殿下长得已经算人中龙凤,可如今见到这位二皇子,他的容貌显然是胜过太子殿下的。
东陵沉注意到冷芳蕤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鄙夷,随后看向宋馨,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许多,“宋小姐还好吗?”
宋馨微微摇头,整个人已经缓和下来了,“方才多谢二皇子出手搭救。”
东陵沉还未开口,冷芳蕤忽然阴阳怪气道:“刚刚那鞭子也没抽到你身上去,也能让你吓成这样?惺惺作态。”
段红绫闻言,气得又想抽鞭子,“你说谁惺惺作态,刚刚是谁怕死才把宋宋拉到自己面前的?冷芳蕤,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我滚,否则本小姐以后一定见你一次打一次!”
冷芳蕤恨恨瞪她一眼,转眸却见东陵沉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宋馨身上。
她也并非是喜欢东陵沉,只是突然见到这般绝色的男子,加之她自小到大又是山庄里万众瞩目的小姐,一时之间虚荣心作祟罢了!总觉得像东陵沉这样的男人,应该像东陵钰一样,最看重的人必须是她,宋馨姿色平平,凭什么跟她争。
看及此,她忽然踱步朝宋馨走过去。
青雪方才护主不力,哪会让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于是一个闪身挡在宋馨面前,右手掩在袖中忽然运出一缕真气,逼得冷芳蕤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不巧冷芳蕤原本就挨着西面的帘帐,这突然一退,倒是直接退到帘帐外面去了,亭子四面没有遮挡物,而西向正下方便是定情湖。
“蕤儿!”东陵钰心头一骇,连忙冲上前去拉她。
段红绫眨眨眼,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跑过去,冷芳蕤半个身子已经掉出去。
东陵钰顾及男女之别,紧紧拉着她腰上的玉带,手下一用力,刚要把她拽回来,迎面却忽然吹来一阵阴风,一根银针夹杂在风声之中直奔东陵钰而来。
东陵钰目色一变,本能地闪身躲开,不想一时分心,突然松了手上的玉带。
冷芳蕤大叫一声,整个人“扑通”一声掉进了定情湖中。
“蕤儿!”东陵钰大叫,毫不犹豫地飞身跳下去救她。
段红绫惊讶地挑了下眉,“看不出来,太子殿下还挺在乎冷芳蕤的命啊!”
宋馨淡淡一笑,嘴上并没有说话。
而东陵沉也微敛着目色,凤眸沉郁地看着突然热闹起来的定情湖,不知在想什么。
正在画舫上吟诗作对的才子佳人们听见落水声,顿时惊倒一片,连忙让船夫划过去救人,不过他们的速度自然没有东陵钰快。
等几只画舫赶到时,东陵钰已经将冷芳蕤救上岸,不过人却昏迷不醒,胸口也微微隆起,显然是湖水灌入了口中。
东陵钰救人心切,一时也顾不上太多,于是伸手摘掉了冷芳蕤面上的白纱,她这两日受虫蛊困扰,浑身长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红点点,就连脸上也是。
今日好不容易止了瘙痒,冷芳蕤心情稍霁,便让东陵钰带她出来赏花,不想却碰上了段红绫和宋馨,还发生了这种事,本用来遮面的白纱此刻彻底没了用途。
第577章:卖身葬父
冷芳蕤这病不是什么大病,几天便会好,可看在外人眼中就不一样了。
在京都城,谁脸上若是长了这种红点,多半是怪疾,严重的话还会传染,所以那些围观的才子佳人们一看见冷芳蕤的脸,顿时害怕地四下散开。
“怎么会这样啊,都染了怪疾还出来招摇过市,不怕把病传给其他人吗?”
“就是,自己想死就算了,还要拉着外人陪葬,好恶毒的心思。”
“坏了,方才她可是掉进了定情湖中,你们说定情湖的湖水会不会也被她传染了?”
“啊,你不要吓我,以后还怎么游湖啊,快把园主找过来把这件事跟他好好说说啊。”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东陵钰却无遐解释,两手按在冷芳蕤胸口不停往下按压,试图将她腹中积水弄出来。
段红绫站在亭子里清楚的听见下面的议论声,不嫌事儿大地朝东陵钰喊道:“太子殿下,冷小姐到底出身十大世家,也算名门正派出来的大家闺秀,您这样做,日后要冷小姐如何在天地间立足,莫不是要对她负责吗?”
一群人听见段红绫的话,面上又是齐齐一惊。
“这居然是太子殿下?!那他刚刚碰了这个女人……”
“什么女人,没听清刚刚的话吗,这位小姐姓冷,出身十大世家,不过是十大世家又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
“孤陋寡闻了吧,江湖十大世家在武林中名号响当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小姐应该是冷家少主冷寒风唯一的女儿。明年三月份将举行武林大会,到时众多江湖人士皆会参加,听说这个冷寒风是最有望当上下一任武林盟主的候选者。”
“哼,当上武林盟主又有什么用,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保不住,瞧瞧她这副样子,分明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我劝你们以后可千万离她远一点,免得变得跟她一样。”
……
“咳咳!”冷芳蕤被东陵钰狠狠按压几下,口里的水终于吐出来,整个人也渐渐恢复了意识。
东陵钰心头一松,俯身看着她问:“蕤儿、蕤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冷芳蕤大难不死,彼时见东陵钰趴在自己面前,顿时害怕地紧紧抱住他,“太子殿下,方才,蕤儿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吓死我了!”
她自认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也不过是自小到大待在山庄中,上上下下的人都让着她,谁都不敢主动招惹她。
可到了京都城中,她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让她,她性子是蛮横了一些,可她同时也是怕死的。
可方才掉进水中的一刹那,她以为自己绝对死定了,万没想到东陵钰竟会跳下来救她,他、他可是东陵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啊……
东陵钰心知冷芳蕤是害怕,不过心里依旧有些抗拒同她亲密接触。
若不是因为冷芳蕤是冷寒风的女儿,这辈子他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更别提舍身跳水救她,不过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没事了,蕤儿,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东陵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声安慰她。
冷芳蕤猛烈点头,却是紧紧抱着他不松。
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冷风拂过,带来侵骨的寒意,东陵钰担心她再受了凉,到时冷寒风只怕又要对他心生不满,故而缓缓将冷芳蕤抱起来离开百花园。
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所有人面面相觑,佳人们感动于这种英雄救美的戏文,只是一想起东陵钰碰了患有怪疾的冷芳蕤,又不禁心生惋惜。
只盼太子殿下福泽恩厚,莫也染上怪疾才好。
段红绫趴在亭子的红栏上看完整场戏,抿抿唇,挑眉道:“看不出来,冷芳蕤竟然这么好骗。”
宋馨心知她多半是猜出了什么,微微一笑,打趣道:“你当谁都同你一样是个鬼灵精吗。”
段红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蓦然又道:“不过方才太子殿下明明有机会抓住冷芳蕤的,为什么会突然失手了呢!”
宋馨闻言,淡淡瞥了眼对面被帘帐遮挡的亭子,忽然沉默了。
东陵沉却是看着青雪对宋馨道:“你身边这个丫头的身手不错。”
青雪心神一凛,微微颔首,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没有说话。
宋馨抿唇笑道:“青雪的爹爹是个武师,所以她小时候也学了一些保命的本事,只可惜家道败落,她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处谋生,后来父亲又病死了。
她无奈之下只好卖身葬父,刚好那时候小女与柳下荫的关系不大好,小女担心会遭他报复,便将青雪买回家中做了贴身侍婢。
有道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出什么事是最好,倘若真发生什么意外,身边正好也有个能保护小女的人,类如今日出现的情况,足可证明小女买下青雪,是一个万分正确的决定。”
东陵沉但听她解释,凤目微敛,之后便没再说话。
临近正午时分,段红绫打算动身回去,东陵沉不便与两位女子同行,在百花园门口先行离去了。
马车内,段红绫依旧喜不自胜地说着冷芳蕤落水之事,而宋馨却目色淡淡,全然不在状态。
今日之后,怕是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到城东大街的时候,段红绫请宋馨去醉仙居吃了午饭,之后宋馨去忘忧堂,她则乘马车先行回国公府了。
方一进门,宋馨便瞧见了在药柜旁给霍九儿打下手的李致。
李致不知从何听说了霍九儿醒过来的消息,这几天几乎日日都来忘忧堂,不过看霍九儿对他一脸淡漠的态度,他们二人若想和好如初,只怕还有些困难。
归根结底,还是霍九儿自己过不去心中那道坎罢了。
这种事情宋馨不好帮忙,凛神看了两人一眼,随后走到柜台后面准备把这两天的账目看一下。
叶引歌给病人诊完脉,难得有空能歇一下,小人儿忽然转过身跑到柜台前,看着宋馨嘻声笑道:“宋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师父再过几日就要从化叶山回来了。”
宋馨拨算盘的动作一顿,想及段行止的病,旋即轻笑,“这是好事,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阿绫,她一定很高兴。”
第578章:已成定局
小丫头纯粹是因为即将见到陆仲山而开心,至于段行止的病,她自没什么可担心的。这几个月来,她已经把宋馨送的那本医书研究地差不多了,只要师父再指点一下,她一定能想出法子治好段行止的痼疾。
傍晚时分,宋馨带着青雪回府,走至半路却遇上一辆马车,赶上的人是一个神情冷峻的年轻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凛凛神,方要绕道走开,一只手忽然从里面撩起了帘幕。
“宋小姐,天色渐暗,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若是不介意的话,本皇子送你一程如何?”
宋馨眉梢一敛,沉默半晌,随后朝东陵沉走去。
无缘无故突然出现在这儿,她绝不相信是巧合,东陵沉这样,显然是有话要同她说。
等她上去之后,马车开始缓缓朝宋家的方向驶去。
东陵沉的马车很宽敞,脚下铺着一张虎皮,不过始终没有安离昇的马车坐着自在,宋馨有些拘谨的握紧手,轻抿着薄唇静候东陵沉开口。
半晌,他缓缓启唇。
“宋小姐可知安丞相已经与人许下婚约一事?”
宋馨愣了一下,随后摇头,“难道二皇子认为,小女应该知情吗?”
东陵沉摇头轻笑,“昨天早上在翠玉轩,我亲眼看到他带着一位面戴白纱的女子在里面挑选首饰,当本皇子问起的时候,他也大方承认那是他未婚妻,事后本皇子派费夜去扬州查探了一番,宋小姐猜我查到了什么?”
宋馨目中一顿,扬眉笑道:“二皇子有话直说便是,你我既是同盟,说话还如此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意思。”
东陵沉淡淡一笑,凤目微阖,“安离昇的妹妹说,他儿时确实同别人许过一门婚事,可那家的小姐几年前突发怪疾死了,那你说,昨日出现在安离昇身边的女子又是谁?”
宋馨指尖微颤,缓缓抬眸直视上他的眼睛,“二皇子,安丞相再不近女色,终归也只是一个男人,难免有情欲冲动的时候。小女觉得他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女子并不是什么奇事,不管那女子是谁,都与你我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可是,那个女子却让本皇子觉得……异常熟悉。”东陵沉眉间带笑,笑意却不达心底。
宋馨抿了抿薄唇,随后道:“如果安丞相早年许过婚约的女子已经死了,那昨天那位,应该是京都城的某位小姐。只是安丞相不想她遭受外界的纷扰,才有心向二皇子隐瞒她的身份,京都城的权贵虽多,但大家每日都聚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皇子会觉得熟悉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东陵沉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随后没再说话。
宋馨只觉得心中有些难安,她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安离昇的妹妹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不过从眼前的情形来看,东陵沉多半是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看来往后一段时间,她最好还是跟安离昇少见面为妙。
不过她这边刚把心思定下,那厢刚回到西苑,便看见了正在她房中喝茶的安离昇。
她水眸一动,险些被他吓个半死。
“你知不知道,东陵沉昨日已经派人去扬州查探过你所谓的未婚妻了?”
安离昇握着茶杯风轻云淡的笑了一声,“意料之中的事,东陵沉到底没有他那两个兄弟好糊弄,所以他会派人去扬州,不足为奇。馨儿,你怕什么,我手下人有多机警,我还是清楚的。”
宋馨不知是该说他太自信,还是过于信任身边人,淡淡笑了一声,看向他道:“可是,你那个义妹告诉东陵沉的人,你早年间确实结过一门亲事,只可惜那家的小姐命薄,还未过门便死了。安丞相,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她说的人又是谁?”
安离昇愣了一下,随后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侧,“胡编乱造的话你也信?馨儿,我未过门的妻子是谁,你还不清楚吗?”
宋馨嗔视他一眼,目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觉得东陵沉应该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虽然不清楚他昨日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不过为免加重他的戒心,我们往后还是不要经常见面了。”
“哪有经常见面,哪一次不是我偷偷摸摸来找你的。”安离昇拥着她的腰肢闷声道,语气竟然透着几分委屈。
宋馨无奈一笑,旋即转了话锋,“今日在百花园对面的凉亭中坐着的人,就是你吧?”
安离昇微微扬眉,“馨儿何以会这么想?”
宋馨轻叹,“你就当是我的直觉好了,不然,东陵钰明明有机会将冷芳蕤拉上来的,何以会突然松手。原本我也没有察觉,只是后来看见东陵沉一直看着对面的凉亭,心里便突然想明白了。”
“冷芳蕤对你言出不逊,应该好好教训一下,更何况冷寒风在京都城待这么几日,迟迟不与东陵钰商议婚事,我担心另有变故,索性便帮东陵钰一把,如今他该好好谢谢我了。”安离昇淡淡开口。
宋馨有些惊讶的挑起秀眉,“冷寒风答应把冷芳蕤嫁给东陵钰了?”
安离昇轻轻点头,“东陵钰带冷芳蕤回去之后,冷芳蕤感念东陵钰舍命救他,扬言要以身相许。冷寒风拿她没办法,加上在百花园中她又湿了身,这在东陵视为失礼,严重一些殃及名誉,如今他也只能将冷芳蕤嫁给东陵钰。”
“就是不知道,冷寒风原本的计划又是什么。”宋馨莫名叹道。
安离昇含笑摸了摸她的头,“不管是什么,如今所有一切已成定局,他便是想改也改变不了了。傍晚时分,东陵钰已经去御书房请皇上降旨赐婚,相信明日一早,喜讯便会传出来了。”
宋馨想了想,皱眉问:“皇上对十大世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安离昇的目色一瞬间变得幽深起来,“若乱东陵,当除之而后快。”
宋馨心中一顿,暗叹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她先前提醒墨璟千早作打算是对的,谁也不可能料到皇上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加之老皇帝疑心又重,万一他哪一日突然像十几年前那样灭掉离家和叶家,世上不知又要出现多少枉死的冤魂。
第579章:原形毕露
宋馨微微皱眉,“难道,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吗?”
如果皇上只是想除掉冷家还好,毕竟冷寒风却是居心不良,可墨璟千和夏陵游都是她的朋友,他们各自身后所代表的墨家和蓝家并无心插手朝堂之事。
如果皇上硬要殃及池鱼,未免太残忍了。
安离昇看着她缓缓叹气,“馨儿,在帝王眼中,只有皇权,人命对他们来说是世上最轻贱的东西,死一个和死一百个,并无区别。”
宋馨不知该说些什么,皇上老了,这天下终不会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可回首看看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午夜梦回之时,他难道就不害怕被厉鬼缠身吗?
翌日一早,宫里颁布了圣旨,冷家有女初长成,冷芳蕤蕙质兰心、淑容端雅、孝悌有加,又与太子殿下情投意合,是太子妃的不二之选,着此赐旨,择日完婚。
彼时宋馨正在忘忧堂算账,因为安离昇昨晚已经同她说过这件事,所以再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只是对“蕙质兰心、淑容端雅”八个字生出几分讥讽,而后一笑置之。
至于这个择日完婚,那就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
年关将至,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皇上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太子成亲,不过冷芳蕤也算是有了一个太子妃的名号了。
叶引歌抱着小蛇走过来,眨巴着眼睛问:“宋姐姐,你说太子殿下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宋馨微愣,神色不解的看着她。
小丫头随后道:“那个坏女人长得那么丑,脾气又差,你说太子殿下怎么会看上她。”
宋馨闻言,随口一笑,“也许,太子殿下便是喜欢她的坏脾气吧。”
小丫头抿抿唇,很是不能理解,“淳渊说,女孩子理应贤良淑德、温婉大方,这样才讨人喜欢。不过他又说了,不管我什么样,他都会喜欢我,但我觉得,我起码还是比那个坏女人好那么一点点的,宋姐姐你说是不是?”
“何止一点点,她同你根本没有可比之处。”宋馨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一抬头,却见门口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宋馨看着一身华服、面戴白纱的冷芳蕤,水眸微敛,缓缓放下账本。
冷芳蕤身后跟着采荷,圣旨赐下来之后,东陵钰便让采荷去侍奉冷芳蕤了。
一方面是想让采荷教她一些宫中的礼仪,另外这个婢女心思细腻,跟在冷芳蕤身边,可以处处提醒她小心行事。
冷芳蕤和阮书瑶终归是不一样的,阮书瑶有心机,加之在宫里待了这么久,遇到麻烦尚能自己解决。
可冷芳蕤则不一样,她性子冲动,难免会意气用事,如今已和东陵钰彻底挂钩,万一真惹出什么乱子,丢的还是东陵钰的脸面。
小歌儿自然也认出那戴着白纱的女子就是冷芳蕤,水灵的大眼睛微微一眨,她蓦然走过去道:“姑娘眉心发红,两眼无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近来应该受怪疾所扰,夜不能寐,身上还长了许多红疹子,对不对?”
冷芳蕤诧异地看了叶引歌一眼,随后趾高气扬地看向宋馨,“她就是你们忘忧堂的小神医?”
宋馨轻轻点头,“冷小姐,忘忧堂是医馆,今日你若是来看病的,小女自当欢迎。如若你是因为过往恩怨刻意来找麻烦的,那对不起,小女今日无心奉陪,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宋馨,如今我贵为太子妃,这便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你们宋家的礼数又在哪儿?”冷芳蕤微微眯起眼睛。
宋馨泠然笑道:“我想我昨天早上在百花园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东陵女子,唯有后宫嫔妃才配我以礼相待,其他的,是笑脸相迎还是冷脸相视,皆要看对方是谁。我想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让我说几句好听话恭维你吧?”
冷芳蕤气得脸色一变,刚想破口大骂,袖子却被采荷轻轻拉了一下,她转瞬想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秀眉微挑,随后转过身。
“我不跟你废话,今日来这儿,本小姐也不是找你的,而是为了她。”她冷声说着,扬手指向叶引歌。
宋馨和小丫头俱是一愣。
冷芳蕤微微凝眉,朝小丫头勾了勾手,“你,过来给本小姐看看我的病可还有救。”
两人这下反应过来了,小丫头没有看冷芳蕤,而是意味莫测的看了宋馨一眼,询问她到底救不救冷芳蕤。
宋馨沉思一瞬,水眸在冷芳蕤身上转了两圈,随后点头。
她可不希望冷芳蕤一直来纠缠她,所以这病还是及早治好为妙。
细说起来,她和冷芳蕤之间也是因为阿绫才起的恩怨,她对冷芳蕤的态度和对待紫珠是一样的,只要冷芳蕤不做的太过分,随便以后怎么闹腾。
这种人无非也是想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优越感罢了,只要她不搭理冷芳蕤,时间一久,她自己就会觉得没意思了。
小歌儿看懂宋馨眼底的意思,拂手请冷芳蕤坐下,随后开始为她诊脉。
其实也没什么可诊的,冷芳蕤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小丫头比谁都清楚,只是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
冷芳蕤见她时而扬眉时而叹气,目中也不禁生出一分紧张,“怎么样,我的病到底严不严重?”
小丫头抬眸看她一眼,摇摇头,又叹了一气,故作老成道:“唉,冷小姐,你这病怕是有些麻烦啊。”
“废话,若是不麻烦,太医院那些庸才会迟迟治不好我吗,若不是这样,本小姐也用不着来找你了。都说你是京都城医术最高明的小神医,依本小姐看来也不过如此,连这点病都看不好,我看你们这忘忧堂还是迟早关门算了,空有虚名!”
冷芳蕤脾气刚收敛片刻,这会儿又原形毕露了。
云庚坐在一旁听见冷芳蕤的话,白眉一横,方想开口,却被小丫头抢了先,“冷小姐别着急呀,我只说您这病有些麻烦,又没说不能医治,普天之下,鲜少有我治不好的病。”
冷芳蕤闻言,眼前倏尔一亮,“那你快说,我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应该如何诊治?”
小丫头抿抿唇,随后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冷小姐原本不是京都人士,初来京都城,只怕有些水土不服之症,所以身子虚弱了一些。刚巧这又在寒冷的冬天,女子身体一弱,便极易招致一些小东西,所以,冷小姐这是中了虫蛊了。”
第580章:灯火摇曳
“虫蛊?这又是什么东西?”冷芳蕤皱眉,只是单听名字,总觉得有些吓人。
云庚一听到“虫蛊”二字,侧目看了小丫头一眼,瞬间便想明白了,捋着胡须淡淡一笑,眼底一派清明。
小丫头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关于这个虫蛊呢,我也同冷小姐解释不清楚,不过身为医者,我还是有责任向您说一下的。冷小姐,若不介意的话,可否将您脸上的面纱摘下来?”
冷芳蕤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眼前这丫头名声在外,她自信她绝不敢在青天白日害自己,所以只是稍稍犹豫一瞬,便缓缓摘掉了面纱。
冷芳蕤中了虫蛊之后的样子,宋馨昨日已经见过一次了,只是今日再见,依旧觉得瘆人。想不到小歌儿养的那些虫子竟然如此霸道,单单两只便能毁了一个女子的容貌。
小丫头从药包中拿出一个药瓶,里面装着黑色的不知名药丸,她往茶杯中倒了一颗,用水调和之后,在手指上沾了一点药水,随后轻轻抹在冷芳蕤的左脸红诊处,轻轻按了一会儿,当手指收回时,冷芳蕤亲眼看见她指尖躺着一只白色的小虫子。
“这……我的脸!”冷芳蕤一脸惊骇,难以置信地盯着叶引歌的手。
就连采荷也是满目惊惧。
小丫头淡定的笑了笑,“冷小姐不必如此恐慌,这是中了虫蛊之后所引发的症后之状罢了。”
冷芳蕤倏尔握住她的手,“那可有法子诊治?你放心,只要你能救好我,我一定会让太子殿下重重赏赐你的。”
小丫头微微眯起眼睛,“冷小姐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是医者的本责,也幸好你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两日……”
这病就自己好了。
而这话听在冷芳蕤耳中,却以为若是自己再晚两天,这病就彻底没救了,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
小歌儿顿了顿,看着她继续说:“冷小姐,我虽然能诊出您是中了虫蛊,但这虫蛊之症,历来是无药可用的,所以只能用偏方。”
“什么偏方?”冷芳蕤扬眉问她。
小丫头淡声道:“取水蜈蚣三条,躁矢水二十克,水蜈蚣用干锅炒热,捣碎之后倒入躁矢水之中,今晚饭后半个时辰服用,明日一早,保证药到病除。”
躁、躁矢水?那岂不是厕中水?
冷芳蕤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想吐,更何况还要她当药服用。
“可还有别的法子?”
小歌儿微微摇头,“冷小姐,我也知道这个偏方着实有些……但是为了您的病,还望您能忍耐一下,不然这红疹怕是要一直长在脸上了。”
那如何能行,她才不要一直变成这副鬼样子。
冷芳蕤目色低垂,犹豫一瞬,随后握紧了双拳。
豁出去了,只要能除掉她身上这虫蛊,喝什么都愿意!
“采荷,把诊金付给宋小姐!”冷芳蕤随声吩咐着,一边起身。
采荷听命,拿出钱袋子走到柜台前,刚要问多少银子,宋馨却轻轻摆了下手。
“怎么说我与冷小姐也算相识一场,这诊金就算了,能治好冷小姐的病便好,否则,我也是要担心冷小姐会不会砸了我们忘忧堂的招牌的。”
冷芳蕤闻言,扬眉看她,“最后一句话才是你不拿诊金的真正缘由吧。”
什么相识一场,她们之间只是恶识。
宋馨淡淡笑了笑,“无论冷小姐怎么想,我都衷心希望你能尽快治好病。”
然后,不要再来了。
冷芳蕤见她这会儿态度还算和善,轻轻哼了一声,随后戴好面纱走出忘忧堂。
云庚端着一杯茶老神在在地问小丫头,“这位小姐先前又怎的招惹上你们了?”
小丫头一脸无害地摇头,“云爷爷,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听不懂的呀!”
“鬼灵精!”云庚沉笑,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小脑袋,“虫蛊是你自己养的,你明明有别的法子治她,却故意要她喝躁矢水,你们之间若无恩怨,莫不是真当我这个老头子糊涂了?”
小丫头抿唇,“谁让她先欺负宋姐姐的,我只是小小的教训她一下下而已。再说了,她今日要是不来找我,过两天那红疹自然就会消了,哪还用得着喝躁矢水啊,说到底还是她自找的。”
“你啊……”云庚微微摇头,很是无奈地笑了一声。
宋馨站在柜台后面,想起冷芳蕤听到自己要喝躁矢水时的反应,突然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了。
因为东陵钰和冷芳蕤还没有真正成婚,所以冷芳蕤如今还住在东陵钰在城东置办的私宅之中。
冷寒风这两天准备动身离京了,年关将至,冷家的藏剑山庄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所以不能在京都城耽搁太久,故而从今早起便住到了醉仙居。
黄昏时分,冷芳蕤吃完饭,吩咐采荷着手开始准备治疗虫蛊的偏方,水蜈蚣倒是好弄,只是那躁矢水……
虽说奴才的命贱,身份卑微,可采荷说到底还是东陵钰身边的一等侍女,以往只用做一些端茶倒水的简单活计,至于那些粗活从来都轮不到她。所以当听到冷芳蕤的吩咐时,她本能是拒绝的,偏生这宅子里的下人都不认识她,她想随口找个人帮忙都不能。
看着面前臭气熏天的茅厕,采荷拿着一只干净的青瓷碗站在外面踌躇许久,始终没有进去。
冷芳蕤在屋子里坐着迟迟不见采荷回来,心里又急又怒,霍然打开门出去准备催一催。不成想刚走到后院的假山处,却见韩绥领着一个紫衣女子去了东陵钰的书房。
韩绥是东陵钰的贴身护卫,这么晚了,他带一个陌生女子去找东陵钰做什么?
冷芳蕤眸中闪过一抹疑色,随后悄悄跟上去,转瞬便忘了自己还要去找采荷的事。
彼时东陵钰的书房内灯火摇曳,冷芳蕤眼睁睁看着那女子跟着韩绥走进去,没过一会儿,韩绥便退下了,而书房门却紧紧关着,那女子迟迟都没有出来。
冷芳蕤不禁有些急了,心头甚至有些恼怒,皇上今日才下旨赐婚,东陵钰到晚上就找人服侍,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她如今可还住在这私宅中呢!
第581章:情有可原
她愤愤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霍然走上前一脚踹开书房门,“东陵钰,你这个……”
她还没骂完,整个人便突然噤了声,面上旋即覆上一片绯色。
“你、你在做什么?”
东陵钰手上拿着一个香囊,上面的绣花还没有绣好,不过大致可以看出来是一对鸳鸯。而那紫衣女子则站在一旁穿针引线,两人衣装整齐,并无半分不妥。
东陵钰恍然瞧见冷芳蕤,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讶,“蕤儿,你、你怎么会来这儿?”
冷芳蕤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挑眉看了那紫衣女子一眼,沉声道:“我若是不来,怎会知道你们孤男寡女的躲在这书房中到底在做什么事,她是谁?”
东陵钰抿抿唇,正要开口,却被那女子瞬间抢了先,“这位便是皇上为太子殿下亲自选的太子妃吧?姐姐好,我叫紫珠,是殿下的侍妾。”
听见“侍妾”二字,东陵钰的目色瞬间沉溺下来,而冷芳蕤则是尖叫了一声。
“侍妾?你又是哪个侍妾,东陵钰,你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来京都之前,你东宫偏殿已经有了一位华夫人,我可以容忍,可她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到底把我冷芳蕤置于何地!”
“蕤儿,你误会了,你听我跟你解释……”东陵钰满心恼火,他现在简直想把紫珠一剑刺死。
冷芳蕤却沉目看着他,完全不想听任何辩解,“我要去醉仙居,我要找我爹去,东陵钰,承蒙你昨日相救我才能捡回一条命,本以为你是真心待我的,可万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这门婚事我不结了,明日我就跟我爹回藏剑山庄!”
她说着,转身便要往外走。
紫珠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抿起薄唇轻声笑道:“姐姐,这次你真的误会太子殿下了。”
“谁是你姐姐,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你一个下贱的侍妾别乱攀亲附。”冷芳蕤用力甩开她的手,嘴中振振有词。
她的力道太大,紫珠一时反应不及,忽然重重跌到地上,东陵钰冷目扫了一眼,并没有搭理她。
紫珠明知他根本不会出手,心里只是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随后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冷芳蕤说:
“姐姐他日入宫之后便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不管是品阶还是地位,都远在妹妹之上,所以这声姐姐并非是为了攀附姐姐什么,只是顺从宫里的规矩罢了。
再者,姐姐怕是不知,紫珠原本是前丞相府中的侍婢,柳家破败之后,承蒙太子殿下收留,紫珠才得以保全一条命。
在这世上,紫珠已是孑然一人,而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紫珠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紫珠可以不要任何名分,只求能留在太子殿下身边,让我能用余生去报答殿下的恩情。
太子殿下怕我心生委屈,才纳我做了侍妾,这也是在姐姐进京之前便发生的事,姐姐若是不信的话,大可找人去问问。”
冷芳蕤眼中的恼意松动几分,然而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紫珠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姐姐,太子殿下着实不该向您隐瞒这件事,可您换个角度想想,太子殿下何尝不是在顾忌您的心情。
这世上男子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更何况太子殿下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之人,后宫佳丽三千。
可如今他为了亲手给姐姐做一个定情之物,刻意瞒着姐姐让韩绥将妹妹带进府中教习,这点真情,难道姐姐都看不到吗?”
“我……”冷芳蕤微微一愣,视线转到东陵钰手里的香囊上,心渐渐开始软了。
紫珠自小待在柳家,最大的本事就是会察言观色,冷芳蕤这种没有脑子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单单只看一眼,她便知道冷芳蕤的气已经消去大半了。
思及此,她微微敛了目色,倏尔换上一副忧伤的语气,“紫珠出身卑微,此生无可欲求,只盼能还完太子殿下的恩情。我也知道,太子殿下倾心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姐姐你,可谁让紫珠眼里只有太子殿下呢,姐姐若实在觉得难以接受,那妹妹现在便离开。从今以后与青灯古佛相伴,再也不会出现在你和太子殿下面前。”
冷芳蕤心上一动,方要开口,书房门却在这时被人轻轻叩响,进来的人却是采荷。
“你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冷芳蕤这才想起让采荷去弄躁矢水的事。
采荷站在她面前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手里依旧拿着那个空碗。
冷芳蕤看了一眼,沉声问她,“躁矢水呢?”
东陵钰一听见这三个字,英眉一皱,顿时有些反胃。
采荷缓缓抬眸,语出艰难道:“太子妃,奴婢找不到人帮忙,所以……”
她一这么说,冷芳蕤瞬间便反应过来了,“什么找不到人帮忙,这也需要找个人帮你吗,我看你分明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而已,有什么资格在本小姐面前装委屈,我告诉你,今晚你若是不弄来躁矢水,我就直接让人把你扔进去!”
采荷浑身一震,害怕地看了东陵钰一眼。
可东陵钰又岂会帮她,他不是那等分不清轻重之人,如今冷芳蕤对他尤为重要,就算她想杀光他身边所有下人,他都绝不会眨一下眼。
采荷如何看不透东陵钰的心思,抿抿唇,默默转身走出去,脊背微弯,看起来十分可怜。
就在这时,紫珠忽然伸出手夺去了那只空碗,“不过是弄一些躁矢水而已,姐姐既然要,那就由妹妹帮采荷姑娘代劳了吧。”
冷芳蕤眼中倏尔闪过一丝诧异,“你、你不嫌弃吗?”
紫珠一脸风轻云淡地笑道,“紫珠曾经也是别人府上的下人,脏活累活不知做过多少,如果连这都嫌弃的话,早就被曾经的主子扫地出门了。
采荷姑娘一直都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等丫鬟,怕是从未做过这种活计,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姐姐,妹妹知道自己今日惹你不开心了,我也无心扰乱您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所以就让紫珠帮您做这件事,全当紫珠赔罪了。”
冷芳蕤怔了怔,随后轻轻点了下头。
第582章:皆大欢喜
其实紫珠刚才的话已经说到她心里去了,这世上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东陵钰这样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将来登基之后,免不了要纳许多妃嫔充盈后宫。
娘说过,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本事不是想方设法的得到男人的真心,这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永远都会变的。最要紧的是,让这个男人身边的所有女人都屈服于她、忌惮她,这样才能地位永保。
这个叫紫珠的侍妾看起来是个软性子,只要她稍加恐吓,绝对会离开这里。
只是这个女人又一心想报答东陵钰的恩情,即便今日走了,难保日后不会苦苦纠缠,如此她反倒还不如装大方把紫珠留在东陵钰身边,不过该有的威信还是要树的。也算这个女人识相,自己主动把采荷的活揽过去了。
冷芳蕤神色淡漠地看着她缓缓走出书房,秀眉微敛,随后踱步走到一旁的软榻前坐下。
东陵钰也没有管紫珠到底能不能把这件事做好,毕竟是她自找的,如果刚才不是她主动跟冷芳蕤说她是他的侍妾,之后也就不用做这么多没必要的解释。
冷芳蕤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香囊,心里到底还是感动的,堂堂一朝太子,身份贵重,十指不沾泥,如今却拿起绣花针亲手帮她做定情信物。
这比她以往收到的,用再多银子买来的礼物都珍贵,再加上紫珠方才说的那些话,她顿时就不怨东陵钰了。
“疼吗?”她眼尖地看见东陵钰的拇指上有一滴小血珠,明显是被针不小心扎到的。
东陵钰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温笑着摇了摇头,“不疼,为蕤儿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冷芳蕤心里霎时软成一滩春水,“你怎么这么傻,刚刚可以向我解释的,对不起,我方才不应该那般对你说话的……”
“就算我有心解释,蕤儿也要给我机会才行啊,你知不知道,刚刚我有多害怕你会愤然离我而去。”东陵钰喟叹一气,目光无奈的看着她。
冷芳蕤连连摇头,“不会的,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有什么事一定坐下来跟殿下好好说,绝不会冲动了。殿下对我的情分,我从昨日便知道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责怪殿下的。”
东陵钰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蕤儿,你能明白我的心便好……”
冷芳蕤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气,静静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麝香之气。
没过多久,紫珠端着碗再度走进来,方一进门,满书房顿时臭气熏天。
冷芳蕤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难为情了,连忙让采荷接过碗先行回自己的房间,随后看向紫珠笑道:“妹妹对姐姐的这份心意,姐姐已经看到了,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一同侍奉太子殿下,亲如一家,妹妹平日里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向我提。”
紫珠听罢,顿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姐姐,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介意妹妹……”
“你不过是想报恩而已,又没犯什么过错,我若是连这都容不下你,岂不有失太子妃的风范。”冷芳蕤温笑,言行举止宛若变了一个人一样。
紫珠感激地连连道谢,冷芳蕤颔首示意,又同她寒暄两句,便向东陵钰行礼退下了。
书房门被冷芳蕤从外面关上,听着浅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东陵钰忽然扔了手上的香囊,沉目看着紫珠说:“戏演得不错。”
“多谢太子殿下赞赏,紫珠也不过是迫于无奈罢了。”紫珠淡淡开口。
东陵钰挑着英眉冷笑,“迫于无奈?只怕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吧,你对冷芳蕤说的那些话,还有采荷突然出现的那般及时,难道不是你一早就同采荷商议过了?
本太子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收买人心的本事,如今连冷芳蕤都对你放下芥蒂。他日到了东宫,有她做你的靠山,你大可横着走。紫珠,本太子到底还是小瞧你了。”
紫珠听罢,薄唇微抿,微微笑道:“紫珠再有心计,如今还不是轻而易举地被太子殿下拆穿了吗?皇宫是个是非地,紫珠一无背景二无权势,有的不过是万两散银罢了。
可银子总有花完的时候,若想活命,还是要给自己找靠山,紫珠不认为那位华夫人会视我为同盟,所以最稳妥的还是依附冷芳蕤。
至于太子殿下说紫珠收买人心,这真的是错怪紫珠了,方才来书房的路上,紫珠见采荷站在茅厕前一脸为难,便与她攀谈了几句罢了。
韩绥明知冷芳蕤就跟在我们后面,却没有惊动她,为的不就是让太子殿下早做准备吗?不然等她进来时,看到的若不是您持针绣花的画面,怕是真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太子殿下,紫珠在一开始就同您说的很明白了,我帮您的忙,您自然也要答应我的要求,过河拆桥这种事,劝您最好还是不要做。
紫珠如今孑然一身,若是被逼到走投无路,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您迟迟不接我进宫,那紫珠就只能自己筹划了,眼下这个结果,不是皆大欢喜吗。”
东陵钰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紫珠也无心在此逗留,秀眉微挑,泠然笑道:“太子殿下,紫珠在醉仙居静候您东宫的软轿,告辞。”
言罢,便淡淡转过身离开。
东陵钰被她气得脸色铁青,袖袍微拂,一脚把眼前的桌子踹翻了。
夜风冷冽,紫珠背对着月色缓缓走出私宅,走到后门的拐角处时,从暗中忽然走出一道黑影,她看了一眼,面上没有丝毫讶色。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紫珠看着面前之人含笑开口。
黑影从阴暗之地走过来,月光之下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一身婢女装扮,正是采荷。
“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
紫珠敛眉看了采荷一眼,淡笑道:“你自小在宫里长大,心思怕是聪明的很,我为何帮你,你会猜不出来吗?”
采荷愣了一下,眼中随即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你想进宫,自当找一个强大的帮手,找上我,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紫珠闻言,双目沉溺地看着她,“你有没有听说过狮子和老鼠的故事?”
采荷目带不解的摇摇头。
第583章:怒火更胜
紫珠温声笑道:“在一片万兽共同生存的森林之中,一只小老鼠在某一天突然不小心被狮子抓到,小老鼠恳求狮子放了它,并说将来一定会报答狮子。狮子十分不屑的放了小老鼠,根本不相信老鼠可以救得了自己。可是,有一天,狮子被猎人捉住,小老鼠咬断绳子救了狮子。”
采荷眸中一动,却依旧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紫珠看着她淡淡开口,“你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上至皇上后妃,下至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这些人秉性如何,只怕比太子殿下都熟悉。
采荷,我之前也做过下人,自然清楚有时候扳倒一个大人物的往往并不是他的对手,而是那些他素来就不看在眼里的小人物。
你以为我给自己找一个靠山便可高枕无忧了?错了,我需要的,是你这种对皇宫各事都知根知底的人。
下人有事可以瞒着主子,但主子的事,绝对不可能瞒得过下人。方才帮你,我也并不是要图你一个人情,要不要同我合作,你可以好好想想。”
采荷薄唇微抿,凌然笑道:“说到底,你和宫里那些勾心斗角一心想往上爬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用这么讽刺我,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在我眼里也并没有多高尚,如果给你一把梯子,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往上爬吗?”紫珠微微扬眉。
采荷闻言,突然沉默了。
紫珠见状,淡淡笑道:“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罢了,不过不同的是,你跟在冷芳蕤身边,一辈子都只会是一个奴婢。可若是帮我做事,若我得势,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采荷心中一动,有些怀疑地问她,“你、你保证?”
“虽然我有时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确实不择手段了一些,可我这个人素来恩怨分明,谁帮过我,我会牢记于心,将来必当十倍报答。可谁害过我,我自然也会记得一清二楚。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老死在宫里,回去之后可以好好想想我今晚同你说过的话,机会已经摆在你面前了,要不要抓住,全看你自己。”
紫珠淡淡说着,仔细看了一眼采荷犹豫不定的神色,微微一笑,随后转身离开了。
采荷怔怔望着她的背影,目光稍定,旋即扭头回太子私宅。
三天后,一顶软轿自皇宫侧门进入,穿过幽长的宫道之后,缓缓抬进太子东宫。
东宫一共有四座偏殿,左右各二,阮书瑶住在左边,东陵钰心知她和紫珠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让她们住在一起,故而让人将紫珠安排进右偏殿。
下轿的时候,紫珠一眼便看见阮书瑶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眸中闪过一抹冷冽的笑意。
“姐姐好。”
阮书瑶淡淡哼了一声,“不过是柳家的一条狗罢了,也配与我姐妹相称?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看上你的。”
“也许,太子殿下就是比较喜欢找婢女做侍妾吧,有姐姐在前,如今妹妹进宫,姐姐根本不应当有此质疑才是。”紫珠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
阮书瑶当即沉下脸,“放肆,我同你先后进宫,在这东宫之中,我是大你是小,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到底懂不懂规矩,雪雁,给我掌她的嘴!”
话音一落,她身边的婢女便眯着眼走下石阶,这宫女名叫雪雁,是萧瑾言一早就送给阮书瑶的,自从采荷离开后,雪雁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阮书瑶身边的一等婢女。
紫珠扬眉冷冷看着雪雁走到自己面前,倏尔笑道:“姐姐,你虽然比妹妹入宫早,可你是不是忘了,皇上已经为太子殿下钦定了一位太子妃?
在这东宫之中,所有女人都不及她,至于你我二人的身份,说得好听一些是太子宠妾,难听一点,也不过是太子殿下的暖床工具罢了,谁又比谁尊贵到哪儿去呢!
你想做大,也要先问问太子妃同不同意才是,如今还要这个下贱东西来掌我的嘴,看来姐姐在东宫的日子过得很是嚣张啊。”
阮书瑶目色一顿,沉默半瞬,又冷声道:“雪雁,愣着干什么,打!”
这个叫紫珠的显然也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如果今天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日后怕是要骑到她头上去了。
哼,太子的暖床工具?她进宫是为了报仇的,可不是青楼里那些下贱女人,别说太子妃还没有进宫,便是真的成了东宫之主,她阮书瑶也绝不会怕她。
雪雁听到阮书瑶的吩咐,薄唇一抿,霍然举起右手朝紫珠扇去。
就在她的巴掌将要落下时,一只手忽然从侧出伸过来用力抓紧她的手腕,随后往外一推,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跌到了地上。
“新夫人刚进宫,你们就是这么迎接的?”
听见这道低沉熟悉的声音,所有人俱是一愣,谁也没有注意到东陵钰是何时出现的,雪雁吓得连忙跪到地上。
紫珠侧目看着东陵钰阴沉的脸,随后望向阮书瑶,眼角闪过一抹得意。
她并不认为东陵钰是真的想救自己,不过是因为这是在皇宫罢了,到处都有别的宫里的眼线,如果太子新纳的侍妾和顶受宠的那位华夫人闹起来,她敢保证,不及半盏茶的时辰,一定会传遍整座皇宫大大小小的角落,到时丢的还是东陵钰的面子罢了。
阮书瑶怔了一下,瞧见东陵钰眸底的郁色,连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华儿并非有意为难妹妹,而是妹妹初进宫,不懂这宫里的规矩,华儿只是想让雪雁提点她一下,免得妹妹日后在宫里再冲撞到什么贵人罢了。”
东陵钰眯起眼睛淡淡哼了一声,而后移开视线看向紫珠,“你先进偏殿休息。”
紫珠颔首应了一声,随后跟着一旁的宫女往右偏殿走去。
阮书瑶见东陵钰竟然如此袒护紫珠,心里怒火更胜。
东陵钰环视四周扫了一眼在各处打扫的宫女太监们,旋即踱步走上石阶,经过阮书瑶身边时,漫声道:“跟我进来。”
阮书瑶想起上次被他狠狠掐住脖子的情形,双肩一颤,本能地有些抗拒,然而还是不得不顺从他的话。
第584章:迫不得已
主殿内,东陵钰端身坐在软榻上,看着一步一顿阮书瑶,目光越来越冷。
“怎么,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方才的气势到哪儿去了?”
阮书瑶一震,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东陵钰深深凝视着她的脸,沉声道:“本太子以为,你一直都明白自己在东宫之中到底处在什么位置上。
别忘了当初你无路可走之时是谁帮了你一把,不要拿那套你我互惠互利的说辞来向本太子强调你有多重要。
紫珠可以帮本太子拿到柳温最重要的东西,可是你呢,进宫这么久,你扪心自问,可曾帮我做成过一件事?
别说本太子不给你机会,好好想想怎么扳倒卫家,如果你还打算继续糊弄我,或者把我当傻子耍,到时,本太子绝对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阮书瑶身子一抖,神情瑟瑟地抬眸看他,“太子殿下明鉴,华儿从来都没想过敷衍您,卫卿负了我,又眼睁睁看着我被凌霜郡主赶出卫家而无动于衷,试问天底下哪个女人受得了这种屈辱。
华儿之所以选择太子殿下,也是知道太子殿下是最有实力帮助华儿报仇的人,对于殿下,华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要戏弄您的心思。”
“没有?呵,那何至于卫家的烟花坊查了这么久,本太子还是查不出那批火药的下落,嗯?你倒是同我解释解释?”东陵钰看着她冷笑。
阮书瑶顿时沉默了,呆愣许久,她才颤声道:“卫卿当年只同我说过,他在城北开了一家烟花坊,因为逢年过节时需要烟花的人很多,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就会趁机让人制造大量的火药,毕竟不会引人怀疑。
可是这批火药藏在哪儿,他却从未对我说过,但华儿认为,只要把那间烟花坊盯牢了,一定会查出火药的下落。
太子殿下,您相信我,华儿那么恨卫卿,绝不可能对他再有半分留念,更不可能欺骗您啊。”
东陵钰听罢,冷冷笑了一声,右手抬起她的下巴,“你说的话,无论真假,从现在起,本太子一个字都不会再信,除非我的人能成功找出那批火药的下落。在这东宫之中,你也不必自视清高,安守本分不惹是生非,本太子自会赏你一口饭吃,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不过阮书瑶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东陵钰不希望后院失火,她今日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位新纳的“紫夫人”到底有几分本事罢了。
听说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并非官宦世家,而是一个江湖儿女,她们江湖女子的性子都泼辣的很,嫁进东宫之后难免不会故意挑她的事,所以她得先试探一下这位紫夫人。
如果紫夫人是一个好拿捏的主,日后大可利用紫珠去对付太子妃,如果此人也并非善类,自然还是先除掉为妙,免得日后和太子妃联合起来一同对付她。
女人之间的善妒之心有多重,她早在卫家的时候便见识过了。
卫冕娶了四房妾室,都被卫夫人治得服服帖帖,其中有一个三姨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并无什么心机,也从来都没有争宠之心,可还是成为了夫人的眼中钉。
进府这么多年,一个孩子都没有生下,如今整个人也是病怏怏的,再联想现在,她可不信这位即将嫁入东宫的准太子妃会当真容得下她这个“太子宠妾”的存在。
东陵钰见阮书瑶久不说话,似是真被吓到了,目色微敛,随后起身去了右偏殿。
阮书瑶浑身力气像被用尽一般,待东陵钰离开之后,整个人虚软地瘫坐在地上,垂下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彼时的右偏殿内,紫珠正坐在桌前喝茶,在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叫“采莲”,以前是跟着采荷做事的,心性极单纯。
紫珠垂眸看着手上的白玉杯,唇边忽然溢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宫里的东西就是好,绫罗美玉、璎珞翡翠,几个月之前,还是柳家婢女的她,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踏进寻常百姓只能憧憬的皇宫内院。
东陵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紫珠脸上半显得意的神色,英眉倏尔扬起,“怎么,如今得偿所愿了,这么快就开始为自己庆祝了?”
紫珠听见他的话,缓缓放下杯子起身行礼,随后笑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话,如果紫珠真有心庆祝,就不仅仅是喝杯茶这么简单了。再说,方才同那位华夫人闹了些不愉快,紫珠还险些被她的侍婢打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庆祝呢!”
东陵钰淡淡哼了一声,“以你的性子,本太子倒不认为,你会任由那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
“紫珠在太子殿下眼中,何时也变成如此强势霸道之人了?”紫珠轻笑,抬手为他倒了一杯茶。
东陵钰看了一眼并没有端起,眼中神色始终是冷漠的,“难道我有说错吗?当年若不是柳家,你怕是也活不到现在。
身为下人,主子再怎么无情待你都是合情合理,可是谁又能想到,你会直接掏空柳家呢。
紫珠,本太子欣赏你这刚硬的性子,不过如今既然进了宫,就给我放聪明一些。别说本太子瞧不起你,这宫里的人,个个精明,你想耍什么把戏,她们一眼就能看透,所以最好不要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
阮书瑶那边,本太子也已提醒过了,你们两个若是丝毫不知消停,到时候,我就让你们一起下地狱,明白了吗?”
紫珠闻言,眯眼含笑点了下头,“太子殿下的话,紫珠何时没有听从过,您也看到了,今日并非是紫珠先挑起的事端,而是那位华夫人。紫珠也想与她和平共处的,只要她没有伤害紫珠的意图,从今往后,紫珠见了她直接绕着走便是。”
东陵钰听罢,面上神色这才缓和一些,他自小在宫里长大,见惯了后宫那些女人们明争暗斗的把戏,自然也清楚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所以他迟迟不愿娶妃纳妾,若不是迫不得已........
冷芳蕤不日就会进宫,他可不希望,当他在前线与那两位皇帝斗得头破血流时,后院再因为她们三个女人失火。
第585章:一番心意
紫珠看懂东陵钰的脸色,微微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担心什么呢,紫珠素来可是最听您话的,您既然已经提醒过那位华夫人了,想来她日后是绝不会再欺负紫珠了。
只不过等他日太子妃姐姐进了宫,她们又会如何相处,紫珠就不敢保证了。
那晚在私宅中的情形您也看到了,紫珠已经得到太子妃姐姐的认可,日后以姐妹相称。但是紫珠今日刚进宫,华夫人就给紫珠来了一个下马威,难保她不会想法子对付太子妃姐姐呢。”
东陵钰目色一敛,顿时又变得难看起来,“她们两个会如何,就不用你操心了,管好自己便可。”
言罢,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紫珠不紧不慢地抓住他一只袖子,“太子殿下,今夜可要来紫珠殿内就寝?”
东陵钰脚步一顿,随后拂袖将她甩开,“本太子宿在主殿。”
紫珠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淡淡笑了一声,秀眉一挑,气定神闲的坐下来继续喝茶。
采莲看她一眼,不解问:“紫夫人,太子殿下若不宿在您殿内,在宫里的下人们看来,您多半是不受宠,这对您来说是很危险的,怎么您不伤心,反而还如此高兴呢?”
紫珠抬眸看她,答非所问:“听说,你之前一直在采荷身边做事?”
采莲定定点了下头。
紫珠勾起薄唇不清不楚的笑了一声,“这倒奇怪了,采莲的聪明你倒是一点没学会,不过这样也好,见惯了居心叵测之人,你这样单纯的反而难得,往后就跟在我身边好好侍奉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采莲闻言,连忙谢礼,“奴婢多谢紫夫人厚爱。”
紫珠见她这样,遥想到当初那个卑躬屈膝的自己,莫名有些感慨,“日后在私下里,你无需再向我行礼了,我不大喜欢这种繁缛礼节。”
采莲听话的点点头,只觉这个紫夫人挺平易近人的,一点都没有对面的华夫人那般嚣张跋扈,不由得暗叹自己走运,遇上了一位好主子。
紫珠看采莲一眼,大抵也能猜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微微一笑,敛眸看向殿外温暖的日光,目色也随之变得温柔起来。
蹉跎十几年,如今,她迎来了新的人生,当初既然下定决心要做人上人,不管在宫里这条路走得到底有多艰难,她都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
毕竟,这是她此生唯一的信念了........
腊月初,天寒地冻,距离新年只剩一个半月,陆仲山离城半年之久,终于从化叶山回来了。
叶引歌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师父,徒儿好想你啊,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呀?”
陆仲山淡哂,“你这个丫头,恐怕想为师是假,要礼物才是真吧?”
叶引歌连忙摇头,“才不是呢,就算师父不给徒儿带礼物,徒儿也是一样的想师父,不过若是能送个什么好玩意儿,徒儿对师父的想念自然更深一分啊。”
陆仲山摇头失笑,随后从后背上背的药篓中拿出一个罐子递给她,“这是为师在化叶山的后山上发现的血蟾蜍,你既是在养蛊,便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养吧。”
小丫头闻言,连忙撒开他的胳膊接过罐子,小心翼翼地将罐子打开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惊呼出声,“师父,您真的太厉害了,竟然连血蟾蜍都能找到!”
云庚站在一旁温笑,“化叶山自古便是圣山,山上多得是宝贝,东陵建立之前,各地都是烽火狼烟,大大小小的战争不知发生多少起,良田草屋几乎被毁于一旦,可唯独化叶山能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有传闻说,化叶山上住着一位得道仙人,若是惊扰了他,必会天下大乱,所以各方交战时,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化叶山,连猎户们也不敢进山狩猎,所以它又是一座宝山。”
小丫头听罢,点点头,一副受教似的神情。
而陆仲山却看着云庚愣了一下,“你.......你是云师兄?!”
云庚捋着白须点头淡笑,“陆师弟,十年了,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和你再见一面。”
陆仲山脸上也闪过一丝动容,“云师兄,我何尝不是如此感想,当年离开时,我曾发誓再也不回京都城,可心里牵挂的事到底还是放不下,今天晚上,你我师兄弟两个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人老了,哪还能贪杯。”云庚摇头轻叹。
陆仲山笑道:“师兄看起来一如当年健朗,哪里老了,反而是师弟,十年游医,风餐露宿,整个人已不知沧桑多少,难为师兄还能认出来。”
云庚扬眉嗔视他,“你我师兄弟这样深厚的情义,我如何会认不出你,走,我们坐下好好聊聊!”
一旁的叶引歌见两个老人家有话要说,朝宋馨眨眨眼睛,抱着罐子跑到了柜台前。
“宋姐姐,你要不要看我的血蟾蜍啊?”
宋馨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蟾蜍,不过也清楚此物同蛇蝎一样都身带剧毒,于是本能摇了下头,“不必了,你这么喜欢,还是自己好好欣赏吧。”
小丫头微微皱了下眉,眨眼看她,“宋姐姐,你是不是害怕呀?”
宋馨被她说中心事,也不反驳,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埋下头继续算账。
小丫头自觉无趣的撇撇嘴,而后将罐子打开,旋即从小药包中拿出自己养了几个月的小蛇,刚想放进罐子里,皱皱眉,又顿住了。
宋馨见她如此重复几次,忍不住抬头问:“你做什么?”
“我想看看血蟾蜍和小叶子谁更厉害,这样的话,我兴许就能养出一只蛊王,可是小叶子跟我待这么久,都有感情了,万一它没有血蟾蜍的毒性大,怕是会被直接咬死,这样的话我会很伤心的。可血蟾蜍是师父特意从化叶山给我带回来的,如果小叶子把它咬死了,岂不辜负了师父的一番心意。”小丫头神色苦闷地答道。
宋馨仍是不解,“你不是说小叶子的毒乃是极霸道的吗?为何还要同血蟾蜍放在一起,它们难道不能共存吗?”
小丫头定定摇头,“宋姐姐,你不懂,若想养蛊王,需找出天下最毒之物,先前青峰哥哥帮我找了蜈蚣啊,蝎子这些东西,但是都没有小叶子厉害,如今师父又帮我抓到了血蟾蜍,我肯定是要试一试的啊,万一血蟾蜍比小叶子的毒性更强呢。”
第586章:不由自主
宋馨对养蛊这种事没什么兴致,不过还是不得不承认,小丫头养的蛊着实厉害。
上次冷芳蕤不过中了虫蛊,就浑身上下起红疹,如若养出蛊王来,也不知会是何等情形。
“蛊王有什么用?”
小丫头俏皮的眨了下眼睛,语中藏着几分得意,“蛊王啊,若是被它咬上一口,这个人便会被下蛊者控制,任由其摆布。不过它也可以用作灵药,天下杂病奇多,毒药更多,若是谁中了百草枯这种剧毒,即可用蛊王诊治,所谓以毒攻毒嘛!而且我若是下定决心养蛊王的话,每日都要用自己的血喂养,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让蛊王在我掌心咬上一口,自此我便是百毒不侵之身了。”
宋馨听得满脸惊奇,“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的了,不然宋姐姐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吗。”小丫头微微挑眉。
宋馨忍不住咂舌,垂眸看了看她手上的小蛇和罐子,“那看来,你着实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小丫头闻言,很是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旋即盖上罐子,“我还是再好好想想吧,待会儿去问问师父和云爷爷的意思。”
宋馨在这种事上也不能帮她拿主意,抬手摸摸她的头,随后又拨起了算盘珠子。
中午时分,陆仲山和云庚两人自觉还未谈够,一同商议去醉仙居喝酒去了,好在来看病的病人也不多,小丫头一人尚能搞定。
等宋馨算完账抬起头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气候越冷,黑夜就来得越早,宋馨见那两位老人家还没有回来,秀眉不禁皱了一下。
“青雪,去醉仙居看看情况,两位前辈年事已高,又是久别重逢,切莫真的喝醉了才好。”
青雪听罢,点点头,连忙转身向外走。
而彼时的城东大街上,陆仲山撇下已经醉得不醒人事的云庚,一个人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他到底要去哪儿。
约莫走了近半盏茶的时辰,路过一间当铺时,他忽然停下步子,犹豫一瞬缓缓走了进去。
“哟,这位老先生可是要典当宝贝?快请进。”掌柜的一看见陆仲山,连忙迎上前。
他们做典当生意的最喜欢这种老人家,带来的几乎都是真宝贝,关键人也好骗,所以一通买卖算下来,他能多赚不少银子。
陆仲山看掌柜的一眼,径直走到柜台前,拿过上面的纸笔手腕颤抖的画着什么。
半晌,他将笔扔到一旁,指着上面的图案问:“掌柜的,这十年来,你这儿可曾收过这样的玉佩?”
掌柜的一看,便知这位老爷子不是来当东西的,再加上他满身酒气,反倒像是个无事生非的醉鬼,于是摇摇头,笑意微微收敛了几分。
“这个还真没有,不如老先生您去别家问问?”
陆仲山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后拿着那张纸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之后一路上,他沿行问了好几家当铺,都是一无所获,整个人不知是酒意上脑了,还是失望太大,脚下步子渐渐不稳,眼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一时没看清,一脚踩到一块大石头竟直接跌到了地上。
是夜,鹿鸣关上通古轩的门正准备回宅子里歇息,一拐弯却见一白发老人倒在地上,周围酒气熏天,他微微拧了下眉,踱步上前小心谨慎地将老人扶起来。
“老人家,您......陆前辈,怎么是您?”
他看清陆仲山的脸,眸中霎时浮起一抹吃惊。
陆仲山摇摇头睁开眼,费了好大劲才看清面前人的脸,“哦,原来是鹿管事啊。”
鹿鸣轻轻点头,扶着他进通古轩,“这么晚了,陆前辈怎么喝这么多酒。”
“今天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倒也没有多少。”陆仲山身子摇晃,意识尚算清醒。
鹿鸣将他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小神医呢,怎么不让她跟着,陆前辈毕竟年事已高,往后还是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今日幸好是让他正巧撞上了,不然这寒冬腊月呢,若是在外面躺一晚,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陆仲山将画纸放到一旁的小方桌上,接过鹿鸣的茶慢慢喝了一口,浑身渐渐暖起来。
鹿鸣瞧见那画纸上画的玉佩,眸光一顿,忍不住问:“这是何物?”
“多年前的一块遗物,如今却是再也找不到了。”陆仲山敛眉轻叹。
鹿鸣听他说话的语气也清楚这东西对他极重要,只是既然已经丢了这么多年,再想找回来,只怕不会太容易。
陆仲山醉了酒,精神不佳,外面又刮着风,鹿鸣不便送他去忘忧堂,只好让铺子里的伙计去通知宋馨一声,免得她们担心。
彼时宋馨正打算派人去四处寻找陆仲山,恰好通古轩的伙计来了,一群人听说陆仲山平安无事,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师父怎么会走到通古轩去?”叶引歌眨着眼睛不解问她。
宋馨眼中同样带着困惑,“也许是喝醉了,不记得回忘忧堂的路了吧。”
小丫头皱眉抿了抿唇,“等明日师父回来之后,我定要好好说说他,就算心里再高兴也不能和云爷爷喝得酩酊大醉啊,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宋馨听着她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低低笑了一声,摸着她的头道:“行了,如今陆前辈在通古轩有鹿管事照顾,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小丫头突然抱住她的腰撒娇,“宋姐姐,我今晚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呀?”
宋馨想了想,旋即点头。
青雪跟在两人身后,方走到主街上,暗处忽然传来一记不知名的鸟叫声,她蓦然顿住身子听了一瞬,随后对宋馨道:“小姐,公子的影卫方才传来消息,要您即刻带着小神医去水榭。”
宋馨脚步一停,“可有说是什么事?”
“这倒没有,”青雪淡淡摇头,“不过那影卫的语气很焦急,奴婢私心猜测,公子那儿怕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宋馨回头看她一眼,随后拉着叶引歌连忙往水榭走。
青峰早早等在门口,见宋馨过来,顾不上行礼,急匆匆地把她们往阁楼引,刚一入门,宋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她心底一颤,两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
第587章:但求同死
叶引歌察觉到她的异样,小手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
青雪面上也带着少有的凝重,一路上格外担心自己害怕的事会变成事实。
几人一直走到三楼,青峰推开门请她们进去,宋馨一眼便看见安离昇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月白华袍被鲜血染红,地上还扔着一堆血淋淋的红布。
“离昇!”她惊叫一声,疾步走上前。
安离昇缓缓睁开眼,有些虚弱的笑道:“你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哪里受伤了,小歌儿,你快来给他看看。”宋馨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双手止不住发颤。
安离昇却摇头笑了笑,“馨儿,你误会了,受伤的人不是我。”
宋馨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眼里近乎要掉出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逞强。”
安离昇实在没什么力气同她说话,只好敛眉看了青峰一眼。
青峰即刻会意,微咳一声对宋馨道:“宋小姐,公子真的没事,只是为了救人耗损太多真气罢了,您若是不信的话,请跟属下来。”
宋馨闻言,定定看着安离昇,视线再落到他的锦袍上,这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整个人顿时呼出一口气,吸吸鼻子嗔视他一眼,随后起身。
青峰在墙壁上按了一个暗格,左面的墙壁忽然自动打开,宋馨上次跟安离昇来这儿看星星的时候,只知这层阁楼建造奇妙,却不知里面更是大有乾坤。
墙壁后面是一间暗室,里面的摆设和她的房间差不错,桌椅软榻皆有,不同的是,这里面的床却是用玉石做的。
于是床上躺着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上身衣服已经被尽数褪去,而在他胸口处却又一个黑色的手掌印,宋馨只稍稍看了一眼,便认出他是谁。
夏陵游.......
他不是回蓝家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看这样子,倒像是中了极重的内伤。
青峰看出她眼底的困惑,低声解释道:“夏公子是被冷寒风打伤的,傍晚时分,同他一起回蓝家的影卫拼死将他送到水榭,当时他已近乎没有气息了。是公子耗尽自己的真气才勉强保住他最后一口气,如今能不能救活,就看小歌儿的了。”
宋馨听着青峰的话,心里满是震惊,夏陵游是有武功的,而且功力也算不上低,加上有影卫保护,怎会被冷寒风伤成这样.......
“冷寒风的武功,同你家公子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青峰眉峰一拧,摇头道:“属下也说不准,冷寒风修炼的是黑骨修罗掌,乃外门功夫中最为凌厉歹毒的一种掌法。
两方对峙时,他的两掌会隐隐透出一股玄色热气,内含剧毒,一经渗入体内,中掌者会浑身奇热发黑而死,连骨头都会变成黑色。
而公子师承道衍前辈,曾在长南山习武多年,修炼的是北冥神功,这门功法以积蓄内力为第一要义,内力既厚,天下武功无不为其所用,犹之书上言‘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
只可惜公子只修炼到第八层,那最后一层怎么也无法突破,故而以公子如今的功力,只怕仅能勉强与冷寒风打成平手。”
宋馨闻言,眼底惊色愈重,难怪东陵钰执意要娶冷芳蕤为妻,恐怕看上的并不仅仅是冷家的势力,还有冷寒风的绝世邪功。
而那晚在花灯会上,也幸而冷寒风手下留情,不然阿绫如今只怕也在床上躺着了。
她暗暗想着,凛凛神意欲上前去看看夏陵游,刚迈出一步,只觉寒意侵身,冻得她整个人近乎僵住。
“怎么会这样冷?”
青峰解释道:“这石床乃用千年雪玉打造,以往是公子练功时用的,如今夏公子中了毒,躺在上面可以暂时延长毒发的时辰,不然,他根本撑不到你们赶过来。”
宋馨听罢,心里一阵怜悯,垂眸看向小歌儿。
小丫头会意,轻轻点了下头,随后强忍着石床散发出来的寒意默默走上前帮夏陵游把脉。
良久,她缓缓收回手轻轻摇头,“宋姐姐,我学疏才浅,救不了美人哥哥......”
宋馨的心猛然一沉,连小歌儿都没办法,那普天之下还有人能救他吗?
不对,还有陆前辈呢,只是,如今陆前辈醉得不省人事,便是派人把他接过来,也于事无补......
小丫头沉默一瞬,抿唇道:“现在我只能用七命丹暂时保住他的气息,明日一早等师父醒过来之后,能不能救回美人哥哥,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宋馨闻言,微微点了下头,嘴里却说不出话。
还记得夏陵游离开京都城的前一晚,他同她讲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他说他恨那些人,可最后为了母亲的家人,他还是回去了。
如今再见,却险些是生死相隔,这是她这一世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离别的恐惧。
如果有可能,她恳求老天爷可怜可怜他,不要这么快就夺去他的生命,人这一辈子要多坚强才能笑对曾经所受过的那些痛苦和耻辱,凭什么不能厚待他........
她垂下眸子走出去,眼底缓缓落下一滴泪。
安离昇坐在椅子上动不得身,眼中却聚满无奈,“馨儿,人各有命,你不要这样。”
“可是,太不公平了,不是吗?”宋馨红着眼蹲在他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安离昇轻叹,“世上之事,若每一件都要计较公平,是很辛苦的,我的亲人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死在朝政更迭之中,这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段行止为了一个云水瑶,不惜算计自己的兄弟,以致问仇一家满门尽斩,这又公平吗?
以前我总想着为含冤死去的家人报仇,可这条路我走了整整二十年,我已是皇帝宠臣,杀死他是何其容易的事,可我却要顾及着天下苍生,那我曾经所受的艰难痛苦又算什么?
馨儿,这世上很多事,参不破的时候纵然迷惑,可如若看得太透,便是一种无形的折磨,所以,不如不问,不如不悟。”
宋馨深吸一气,扭头看着还在暗室中忙碌的小歌儿,目光再定格到夏陵游身上,薄唇微抿,随后将头深深埋在他手间。
“离昇,我遇见你不容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下定了多大的决心才放纵自己
第588章:一片冷意
夏陵游仅仅只是蓝家家主的外孙便被冷寒风打成这样,她实在难以想象,安离昇日后所要面对的危险又会有多大。
安离昇垂眸看着她温笑,“傻瓜,你以为我若不在,会任留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吗?馨儿,我这样的人,将来注定是乱臣贼子,你跟着我免不了也要背上骂名。我怕我不在了,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能护住你,到那时,我又岂会安心一个人离开,我很自私,自私到哪怕下地狱,也一定拉着你。”
宋馨泣泪笑了一声,长叹一气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歌儿疲惫地从暗室中走出来,将七命丹递给安离昇一颗,“安丞相,你损耗了不少真气,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恢复,还是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安离昇接过药直接吃了,摇头道:“不必了,这一晚只怕是睡不着,我还是坐在这儿等着吧!”
宋馨担心他撑不住,让青峰把暗室的软榻搬出来,强逼着他躺上去休息。
阁楼的烛火摇曳着燃了一整夜,第二天天未亮,夏陵游的状况依旧没有好转。
宋馨带着青雪先行离开,打算回府简单整理一番便乘马车去通古轩接陆仲山,不想刚踏进西苑,便看见宋林氏在屋子里坐着,神色有些憔悴,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娘?”
宋馨诧异唤出声,赶忙走进去。
宋林氏听见声音,抬眸看向她,言语之间不乏关切,“馨儿,你去哪里了,怎的彻夜未归?”
“娘在这儿等了我一晚上吗?”
宋林氏微微点头,“昨夜临睡前,我给菩萨上香时,檀香忽然从中间断开了,之后我一直觉得心绪不宁,便派人到你大哥的青竹院和你这儿各看了一眼,谁知你竟没有回来。馨儿,若是遇上急事,也该派人回府上报个信才是,爹和娘都老了,受不得惊吓,你.......”
“娘,对不起,馨儿知道错了,只是昨夜事出突然,我也来不及往家中送消息,让您担心了,是馨儿不对。”宋馨握住宋林氏的手温声道歉,莫名对宋林氏说的那些话有些后背发凉。
昨夜夏陵游九死一生,如今还处在凶险之中,偏偏那么巧,娘拜菩萨时,檀香又断了,这莫非是某种预兆?
宋林氏看着她愁苦的脸色,凛凛神,温声问:“馨儿,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馨缓缓摇头,“没什么,娘,您一夜没睡,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外面发生的事,她不想说出来让娘担忧。
可宋林氏却坐着没有动,“馨儿,你是娘一手养大的,你心里在想什么,真以为娘看不出来吗?你同你大哥一样,自认为什么事都不说是为了娘好,可你知不知道,越是如此,娘的心不但不会平静,反而会愈发慌乱。娘走过的路比你长,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你以为娘会扛不住吗?”
宋馨连连摇头,无奈之下,只好说了夏陵游受伤的事。
“那如今情况如何了?”宋林氏急声问。
宋馨叹道:“不太乐观,那玉石床虽然可以抑制他体内的毒性,可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小歌儿如今暂时保住他一口气,能不能救回他的命,就看陆前辈了,所以我趁早回来打算去通古轩接陆前辈的。”
宋林氏闻言,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你快简单收拾一下过去吧,人命攸天,不管怎么说,夏公子在西楚的时候也算帮过你,如今他有难,我们也要知恩图报才是。”
宋馨颔首点头,走到屏风后面唤青雪过去帮她更衣。
来不及梳妆,她便同宋林氏行礼离府了,宋林氏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沉溺着目色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将明,迎冬摘了新开的红梅打算去将宋馨房内那些已经落败的花换掉,一转眼却见宋林氏站在门口,面上不禁一怔。
“夫人,您何时来的?怎的也不让徐嬷嬷叫醒奴婢。”
宋林氏看她一眼,摇头道:“迎冬啊,虽然馨儿身边有青雪伺候,可你到底还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与她的感情自然要比青雪更深厚一些,馨儿一夜未归,你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迎冬目色一顿,沉默半瞬连忙解释道:“夫人恕罪,是奴婢伺候不周,只是小姐前些日子忙得紧,有时回来的时候已接近子夜。
奴婢原先也有一直帮小姐守夜,后来小姐垂怜,见我守夜太辛苦,便不再让我等她了。
奴婢以为小姐昨夜只是和寻常一样忙得有些晚了,并未想太多,未料到.......夫人,奴婢知错了,还请夫人责罚。”
宋林氏闻言,微微叹道:“你是馨儿的侍婢,若责罚也该是她下命令,我擅自做主,她怕是要对我心怀怨言。毕竟迎秋离世之后,她对你也是多有照顾,这一次就算了,往后还是要多多警醒一些才是。”
迎冬颔首点头,眼底却藏着一片冷意。
宋林氏一夜未睡,这会儿有些精神不济,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准备离开,转眼却瞧见迎冬手上拿着一束红梅,不由愣住神。
“这红梅作何用?”
迎冬闻言,两手不经意缩了一下,而后回道:“回夫人的话,小姐说入冬之后院子里便没什么景致可看了,所以让奴婢时不时地摘一些新梅放进她房中以供观赏,前两日摘的已经败掉了,这是准备拿进去换的。”
宋林氏经她提醒,才瞧见窗台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红梅已经枯萎,花瓣落了一窗台,她皱皱眉,随声道:“馨儿这两日有事要忙,怕是无心打理这些花,你把花瓶还有这些新摘的梅花都交给徐嬷嬷,让她一并拿到我院子里去。”
迎冬神色一怔,方想回口,旋即又顿住了,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宋林氏看她一眼,而后拂袖离开了。
另一厢,宋馨赶到通古轩时,陆仲山恰好醒过来,一听说夏陵游身患重伤,顾不得梳洗,又赶忙乘马车赶回水榭。
鹿鸣等众人离开之后才发现陆仲山昨夜放在桌子上的画纸没有带走,凛凛神,只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终归是救人重要,这画纸还是改日再还回去吧。
第589章:已是万幸
宋馨没有跟着陆仲山去水榭,而是直接去了忘忧堂,纵然现在事态紧急,可她也不能慌乱的失去理智。
东陵沉已经开始怀疑她和安离昇的关系,如果这种时候她再明目张胆地往水榭跑,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半个时辰后,水榭阁楼内,陆仲山收回插在夏陵游身上的银针,凝神看着银针上的黑毒,蓦然摇头叹了一口气。
叶引歌见状,一双大眼睛瞬间红了,“师父,连您都无计可施,那美人哥哥这次岂不是死定了?师父,我不想让他死.......”
“天命如此,该是他福薄。”陆仲山无奈出声。
小丫头忽然趴到夏陵游身上哭出声,“美人哥哥,你坚持一下,不要死,等我养出蛊王一定可以救你的,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青峰在一旁看着,也不禁红了眼。
他与夏陵游算不上熟识,只是敬佩此人的心性,自小受了那么多苦才活到如今,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便要就此死去,何尝不是遗憾。
安离昇躺在软榻上听见暗室内的哭声,狸目微敛,眸中倏尔划过一抹暗色。
彼时青鸾从外面走进来,忽然听见里面的声音,顿了顿,随后颔首走到安离昇面前,“公子,外面来了一个蒙面女人,她说她有办法救夏公子。”
安离昇神思一定,随后拂袖,“请她进来。”
青鸾应声退下,再上来时,身后跟着以为身穿素衣的女人,她面上戴着一顶斗笠,整个人裹得很严实,让人根本就看不清她的容貌。
安离昇休养一整夜,整个人也恢复了些许力气,缓缓从软榻上站起来看着女人问:“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名字不重要,还是先带我去看病人吧!”
女人声音很温和,尤为成熟和善,年纪显然在安离昇之上。
“前辈不肯自报家门,晚辈如何能相信您是来救人的。”安离昇盯着她的斗笠淡淡开口,目光好似要把那垂下来的面纱盯出一个洞来。
女人抿唇轻笑道:“中了黑骨修罗掌的人,十二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纵然你损耗了自己全部的真气,甚至请来神医相救,都毫无用处。反正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我若真想杀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安离昇目色稍冷,沉凝半晌,随后带着她走进内室。
陆仲山和青峰看见安离昇带了一个陌生女人进来,目中皆闪过一抹疑色,随后自行让开请女子上前。
“歌儿,起来。”安离昇低低叫小丫头一声。
叶引歌抽泣不止,从夏陵游身上直起腰,转头的一瞬间看见自己面前站着的女人,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皱皱眉,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愕然。
女人没有理她,径直走到玉床前看了夏陵游一眼,伸手在他胸前点了几处穴位,旋即背对着几人说:“我要帮他洗髓,你们先出去吧,把暗室的门也关上。”
洗髓?
安离昇目光霎时一变,“自古只有修习凤凰真经的人才会洗髓术,而凤凰真经一直是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前辈是魏家的人?”
女人淡淡笑了一声,“你说的魏家,我从未听说过,我就是我,更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救他的人。”
安离昇见她不愿意承认,以为她是怕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抿抿唇,同陆仲山对视一眼,随后先行走出去。
陆仲山拉着小歌儿紧随其后,青峰走在最后面,临出暗室时,触动了墙壁上的机关,暗室门瞬间被关上。
小丫头一出来便松了陆仲山的手跑到角落里,将小药包中的血蟾蜍和小蛇都拿出来,咬咬牙,旋即将它们扔进了一个罐子中。
她不能再犹豫了,蛊王终是要养的,以前总以为只要自己学会了医术,便可诊治天下人。
可如今才发现,这世上多得是她根本就无力施救的奇难杂症,日后她身边还不知会有谁会面临美人哥哥今天的险境,她必须尽快将蛊王炼出来。
另一边的软榻前,陆仲山定定望着已经被关上的暗室门,随后沉声问安离昇,“你方才所说的魏家,可是已经被十大世家除名的魏家?”
安离昇微微点头,“前朝魏皇后离世之后,皇室与武林各派同时对魏家赶尽杀绝,传闻魏家先祖手上有一本凤凰真经,是所有内功心法中的最高绝学,一旦将它练成,可将天下所有武功都纳为己用。只可惜,谁都没想到,魏家众人居然没有丝毫的反抗,竟相继自杀了,而那本凤凰真经也自此失传,不曾想,今日竟然会让晚辈遇上魏家后人。”
陆仲山闻言,思绪恍然间飘远,“凤凰涅磐,起死回生,一生只有这一次,传闻凤凰真经可医死人肉白骨。可谁又清楚,这凤凰真经一旦用到别人身上,修习者的身体一夕之间便会垂老二十年,听那女人的声音已不再年轻,如今,她怕是用自己的命在救夏陵游。”
安离昇眉宇一动,目光刹那沉凝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正午时分,暗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青峰一震,连忙触动机关。
只见那素衣女人弓腰扶着墙壁站着,气息极为紊乱,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至极。
叶引歌顾不上罐子里的两只小畜生,急忙跑过来帮女人诊脉,随后皱着眉喂她服了一颗七命丹。
陆仲山径直走到玉石床前查看了一下夏陵游的脉象,严肃的神情忽然缓和下来。
“命已经捡回来了,不过武功也去了一半。”
“能活着已是万幸。”安离昇淡淡开口,语气虽然凉薄,不过眼底同样藏着几分喜色。
他转眸看着已经被叶引歌扶出暗室的素衣女人,凛凛神,旋即踱步上前,“晚辈心有一个疑惑,还望前辈能解答。”
“如果你是想问凤凰真经的下落,那就不必开口了,凤凰真经的孤本已经被我烧掉,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凤凰真经了。”女人有气无力道。
安离昇缓缓摇头,凝神问:“晚辈只是想知道,前辈为何要救他。”
他修炼的是北冥神功,与凤凰真经不同源,即便得到了也没什么用,更何况这位老前辈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魏家人,又怎会乖乖将凤凰真经交出来。
第590章:无病无灾
素衣女人目色稍敛,眼中空洞无色,不知回想到了什么,半晌,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救他,只为还债。”
言罢,便不再给安离昇任何开口的机会,强撑着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意欲就此离开。
小丫头扶着她不肯松手,“前.....前辈,我送送您吧。”
女人含笑将她的小手推开,“不用了,我还能走。”
话音一落,便转过头慢慢走出阁楼。
小丫头凝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直到她彻底走出视线,小丫头才缓缓转过身子,一抬眸,却见安离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
“你知道她是谁。”他用的是极其笃定的语气。
小丫头双肩一震,连连摇头,“安丞相,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等武林高手呀。”
安离昇讳莫如深地笑了一声,刚想开口,这丫头却突然大叫一声,连忙跑到角落里去看她的药罐子。
两只小畜生互相撕咬一上午,最后血蟾蜍还是没能斗过小叶子,最后整个在罐子里爆开了。
叶引歌抽出袖中手帕轻轻将小叶子拎出来,它身上全是血蟾蜍的毒汁,纵然也被咬了几口,不过现在依旧精神抖擞。
小丫头惋惜地看了眼罐子里尸骨无存的血蟾蜍,随后轻轻点了下小叶子的脑袋,“到底还是你厉害,不枉我养你这么久。”
安离昇在一旁看着,心知她是什么都不肯向自己交代了,抿起薄唇摇摇头,随后又走进暗室中。
彼时的水榭后门,素衣女人方踏出石阶,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幸而一双宽大有力的手及时扶住她。
她抬头看了一眼,唇瓣微动,却没有说一个字。
“走吧,我带你回去。”对面之人沉沉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又无奈。
女人轻轻点头,看着停在大榕树下的马车,淡淡一笑,随后彻底失去意识。
男人面上一急,连忙将她抱上马车,很快离开水榭,隐没在暗处的影卫见状,纵身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影卫折回水榭向安离昇禀明消息。
“马车驶向城东大街之后,一路出了城,可车里的人就好像知道属下在跟踪他们一样,让车夫加快了速度,最终他们去了化叶山后山的迷雾林。那里提前布好了阵法,属下不敢贸然闯进去,不过他们进去之后一直都没再出来过。”
安离昇狸目微凝,“那个男人的样子,你可看清了?”
影卫皱眉摇摇头,“公子恕罪,属下当时离得太远,并没有看到那人长什么样,不过他脚步很轻,应该也是一位内功高手。”
安离昇沉吟半晌,挥手让影卫退下,心中疑惑却越积越深。
可以肯定,今日救夏陵游的人是小歌儿认识的,可这些日子以来,小丫头一直待在京都城中,从未见过什么陌生人。
更何况,如若城内出现了一位武学高手,不可能不会被人察觉,除非她一直都在城内,可是,这个人又是谁?
她说之所以救夏陵游是为了还债,还的又是什么债?
魏家、蓝家........
当年,是不是还有一些事情,他根本就没有调查清楚?
安离昇怔怔想着,旋即叫青峰出来,“派人去蓝家堡,蓝含烟当年为何会逃婚,她自小到大都认识什么人,一五一十地给我查明白。”
青峰目色一顿,随后定定点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有陆仲山在这儿照顾夏陵游,便用不到叶引歌了,更何况宋馨那儿还在等消息,吃过午饭后,安离昇便让人送小丫头回忘忧堂了。
宋馨一看见她,连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拉着她直接走进内室,“怎么样,陆前辈将陵游治好了吗?”
小丫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愣愣点了下头。
宋馨没有注意到她眼底的难色,只是见她点头,整个人不禁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姐姐......”小丫头犹豫许久才张开嘴,却是欲言又止。
宋馨扬眉,这才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小歌儿蓦然想起什么,目色一闪,缓缓垂下了头,“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师父送我的血蟾蜍被小叶子咬死了.......”
“很伤心吗?”宋馨柔目问她。
小丫头微微摇了下头,“只是有些舍不得,不过,它和小叶子总要死一个的,若不这样,我怎么养蛊王。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我看着美人哥哥孤零零地躺在玉石床上,想要救他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难过。
宋姐姐,我喜欢救人,那么努力地学习医术,如果到头来连自己身边人都救不了,我还不如被小叶子一口咬死。”
宋馨含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胡说什么呢,这世上本就有许多超脱我们能力之外的事,如果想做的事都能轻松做到,那我们便不是一介凡人了。好在陵游如今已经没事了,待你把蛊王养成,自然可以救更多的人。”
小丫头经她安慰,重拾了信心,“宋姐姐,我能有今天,最应该感激的人就是你了。你放心,小歌儿会永远永远陪着你的,有我在,保证你这辈子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宋馨摇头嗔笑一声,见她眼底一片青色,想来也是昨晚一夜没睡引起的,“今天下午忘忧堂没多少病人,有云前辈坐诊就够了,你躺在这儿好好睡一觉。”
她这么一说,小丫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真有些困了,索性直接脱了鞋躺到一旁的软榻上,不一会儿便睡过去。
宋馨帮她盖了一件狐裘,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转身正要出去,左袖却猝不及防地被她抓住。
“不能说不能说,我发过誓的,什么都不能说,你们不要逼我了........”
宋馨疑惑回头,却发现小丫头是在呓语,无奈一笑,随后轻轻将她的手塞进狐裘中,悄悄走出内室。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小丫头忽然流着泪嘟囔道:“宋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此刻的宋馨早已离开,什么都没听见。
凤凰真经虽然救回夏陵游的一条命,不过黑骨修罗掌的威力实在太大,他内力损耗太多,陆仲山为夏陵游配制了一些补血养气的药,好生照看两日之后,夏陵游终于醒了过来。
第591章:令人畏惧
这天傍晚,忘忧堂关门之后,宋馨和叶引歌暗暗乘马车去了水榭。
还未走进阁楼,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药香。
青峰守在门口,见两人过来,连忙道:“宋小姐,陆老正在暗室中帮夏公子做药浴,你们还是在此先稍等片刻吧。”
宋馨闻言,点头道:“好,我们就等一会儿,你家公子呢?”
青峰颔首回道:“公子有些事要处理,如今在书房。”
“他的身体恢复了吗,又忙到这么晚。”宋馨微微皱眉,语气有些不悦。
青峰抿唇笑道:“有陆老在,宋小姐大可放心,公子只是损耗了一些真气而已,远不及夏公子伤得重。”
宋馨却不怎么认可他的话,就算陆前辈再厉害,安离昇也不能拿着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那天晚上,他明明虚弱地站都站不起来了,上上下下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他真是一点都知爱惜自己。
青峰见宋馨脸色难看,讪讪笑了一声,随后垂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这时,宋馨忽然闻到一股极浓郁的香味,不由皱眉,“这是什么?”
小丫头轻轻嗅了一下,说:“是情花粉。”
“情花粉又是什么?”宋馨又问。
她闻过各种花粉的味道,却从来没有闻过这种花香,甚至听都没听过情花。
小丫头眨眼笑道:“情花粉是一种催情药,常常被掺杂进熏香中,不过如今师父正在帮美人哥哥泡药浴,我猜应该是用情花粉做药引,逼出他体内残留的黑毒吧。”
宋馨闻言,了然点了下头。
小丫头抿抿唇,又道:“不过宋姐姐可要好好记住这种花香,万一日后碰到了,还是尽快想办法脱身才是。情花粉若是掺杂进熏香中,很快便会迷惑人的心志,让你瞬间忘记伦理纲常,只记得鱼水之欢。先前咱们进宫给永昌公主治病时,我就偷偷瞧见宫里有娘娘在用情花粉。”
宋馨听罢,皱皱眉,随后深吸一气,花香顿时更浓郁了。
宫里的娘娘会用情花粉一点也不奇怪,毕竟皇上年事已高,在房事上难免会力不从心,偶尔也需要一些别的东西助兴。
不过她既然身在京都,外面树敌又多,还是未雨绸缪一些比较好,难保哪一日就中了招,到时才是追悔莫及。
过了一会儿,陆仲山喊人上去收拾内室,宋馨见状,拉着叶引歌也走上了阁楼。
夏陵游的床换成了软榻,玉石床太过森寒,以他如今这等内力,根本抵抗不了千年雪玉的寒意。
看见宋馨进来,夏陵游强装健朗地向她抛去一个媚眼,勾唇笑道:“相公,如今看见奴家还好好活着,你是不是很开心?”
宋馨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还是死了吧。”
一醒过来就抽疯,果然还是躺在那儿比较招人喜欢。
夏陵游听见宋馨的话,没脸没皮道:“打是亲骂是爱,相公虽然嘴上咒我死,可是奴家知道,相公其实一点都舍不得我。”
宋馨轻抚着额头没有说话。
陆仲山扬手赏他一个爆栗子,“臭小子,明明是个大男人,娘里娘气的成何体统,再这么说话,信不信我把你剩下的半成功力都毁了。”
夏陵游闻言,立刻老实了,“别呀陆老,您这是做什么,我凭白丢了一半功力,八年辛苦就此毁于一旦,我已经很伤心了。您如今还这么威胁我,前两日还不如别救我直接让我死了呢!”
“我倒是不想救,可谁让这几个人一个个的都在乎你。”陆仲山冷哼。
宋馨看他一眼,凝神问:“你不是一直待在蓝家堡吗?为何会被冷寒风伤到,我记得他似乎在七天前才离开京都城。”
宋馨问这话的时候,安离昇正巧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意。
夏陵游瞥他一眼,跟宋馨打哈哈,“那不是听说冷家的御剑山庄建造地恢宏大气,堪比江湖里的皇宫,我心里好奇,所以就想趁冷寒风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看看吗,谁知道他会突然之间回来。”
宋馨一眼就识破他在说谎,“好好说话,你若是想让我们帮忙,就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真的没什么,”夏陵游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只是想找冷寒风的夫人求证一些事情而已,可是她不配合,没办法,我只好将她掳走了。”
宋馨听罢,直想给他一棒槌,“这么蠢的主意,你竟然也想得出来?”
夏陵游凝眉,“你不明白,事出有因,我也只是急于想知道一些事情才会出此下策而已。”
“结果呢?”安离昇敛眉问他。
夏陵游一怔,觉得自己失了脸面,“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查到,还险些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墨墨说的果然没错,冷寒风的武功已经修炼到常人无可比及的地步,明年三月份的武林大会,江湖之中恐怕无人会是他的对手。”
安离昇微微凝神,随后转身走出内室。
宋馨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夏陵游想向冷寒风的夫人求证什么?”
安离昇抿唇轻笑,“馨儿,这种事,你直接问他岂不是比问我更好一些。”
“我怎么觉得,问你反而更合适。”宋馨扬眉眨眼。
安离昇笑了笑,旋即回道:“影卫先前查到,蓝含烟逃婚前夜,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一并失踪了,后来蓝家人先找到了那侍婢的尸体,再之后,冷家便同蓝家撕破脸皮划清了界限。
可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冷寒风便娶了新婚妻子,而这位少主夫人的容貌,和蓝含烟身边的丫鬟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夏陵游怀疑当年那个侍婢根本就没有死,而他母亲突然逃婚,也与这个侍婢有关?”宋馨凝神问他。
安离昇定定点了下头。
宋馨背后突然一阵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蓝含烟当年便极有可能不是故意失踪,而是被人算计了。
而冷寒风事后又娶了她的侍婢,便说明他多半是知晓一些内幕的。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冷寒风还是毫不计较地娶了这个女子。
不是说他对蓝含烟一往情深吗,如今又算怎么回事,这个男人该是何等的令人畏惧。
两人沿着游廊走了一路,不一会儿走到安离昇书房前,宋馨瞧见那里面还亮着烛火,水眸中突然掠过一丝不满,“还要忙?”
他是不是不打算要命了。
第592章:未尝不可
安离昇笑言,“影卫新查到了一些线索,我想连夜查看一下好好研究一番,冷寒风狼子野心,他的黑骨修罗掌又练得出神入化,如果不能尽快找出他的破绽,假以时日,我们所有人只怕都会有生命危险。”
宋馨无奈叹气,“要不要我帮你?”
安离昇轻抚着她额前的碎发摇头,“不用了,天色已晚,你还是尽快回府吧,免得惹人生疑。”
宋馨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蓦然上前抱住他,深深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雪莲香,随后又不舍得退开,转身走出水榭。
安离昇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半晌,嘴角微微露出一个轻浅的笑意。
翌日一早,宋馨去通古轩和鹿鸣商量在城南大街开新铺子的事,几十万两银子交给王修正代为保管到离东钱庄后,这些日子王修正却是再也没来找过她了。
宋馨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新年将至,这种时候开新铺子,通常不会引人怀疑,图喜庆的事儿,她就不信王修正会生出别的想法。
刚走进通古轩,鹿鸣戴冠束带地要往外走,显然是有事出去。
宋馨怔了一下,问:“鹿管事有事要忙吗?”
鹿鸣瞧见宋馨,脚步一顿,摇头道:“本来有事,但是如今宋小姐来了,我也就无需再多跑一趟了。”
宋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鹿鸣微微眯眼,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画纸递给她,“这是前几日陆老先生喝醉时落在铺子里的,说是一件遗物,对他而言应该极重要。正巧今日得了空,我便想着给他送去,不过宋小姐既然来了,那就劳烦你转交给陆老先生吧!”
宋馨听罢,边点头边缓缓打开了画纸,水眸方瞥见上面的图案,秀眉不由得拧起,“这玉佩看起来怎的如此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是吗?”鹿鸣惊讶开口,“我查过了,这块玉佩上的刻纹是十年前才有的,如今京都城已经不流行这种刻纹了,所以这玉佩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宋小姐也知道,往往越是时间长的宝贝越值钱,这块玉佩若是这时候拿来典当,价格只怕会比当年整整高出十倍。”
宋馨根本没有细听鹿鸣都说了些什么,她是真觉得这块玉佩很熟悉,从小到大,她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记忆,但凡见过或听说过的东西,她都会牢牢记在脑海中,这块玉佩,她确定自己绝对在哪儿见过。
回忆的浪潮一瞬间涌开,她深吸一气缓缓闭上眼睛,脑中一幅幅掠过很多画面,最终停留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我终于知道陆前辈要找的人是谁了!”
她激动地叫了一声,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顾不上同鹿鸣商量开新铺子的事,便火急火燎的乘马车往水榭赶去。
彼时陆仲山正在为夏陵游准备药浴,安离昇上朝未归,所以阁楼里只有青鸾在侍候。
宋馨下了马车脚步飞快地冲进阁楼,一看见守在门口的青鸾,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后冲进暗室中。
“哎呀,流氓!”
夏陵游正准备脱衣服,忽然瞧见宋馨,蓦地大叫一声。
宋馨没心思跟他斗嘴,一把将陆仲山拉到暗室外,气息久久平复不下来。
“宋小姐,这么一大早的,你怎么喘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一手抚在胸口深吸一气,随后拿出那张画纸,“陆前辈,您一直苦苦寻找的,是不是这块玉佩的主人?”
陆仲山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点头,双手竟忍不住开始颤抖,他说不清为什么,透过宋馨的言行举止,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多年愿望要成真了。
宋馨继续问:“这玉佩的主人,如果晚辈没有猜错的话,她如今应该只有十岁,对不对?”
陆仲山霍然抓住她的双手,“你找到她了?她在哪儿?!”
“陆前辈,她就是小歌儿啊,我亲眼见过她身上的玉佩,和这画纸上画得一模一样!”宋馨定定望着他,言语不失激动。
陆仲山恍然震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后又化为笃定,接着是懊悔,唇瓣微微颤抖,他忽然失神起来。
“我早该想到的,她年纪和那个本该死去的孩子相仿,医骨惊奇、天资不俗,没错,是歌儿,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他愣愣说着,蓦地急步跑出阁楼。
宋馨知道他定是去忘忧堂了,含笑站在原地没有动,眼角却慢慢湿润了。
夏陵游脚步不稳地从暗室中走出来,看着她问:“小歌儿,是什么身份?”
宋馨目光黯淡,忽然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如今的京都城中,应该还会有神针叶家,只可惜……”
不过好在,老天爷终究还是怜悯大善之人的。
夏陵游对东陵之事并不熟悉,只是听着宋馨的语气,也想象得出神针叶家当年在京都城是怎样风光的存在,那小歌儿的身份就不仅仅是宋馨在街上捡到的小乞丐这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安离昇下朝回来,见宋馨待在这儿,还以为她是刻意来看夏陵游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养好病之后,立刻离开水榭。”
这话自然是对夏陵游说的。
宋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以夏陵游如今的情况,只怕要一直在水榭住到过完新年。
夏陵游淡淡瞥了安离昇一眼,如何猜不透他的心思,倏尔抿唇笑起来,“宋小姐,这个人这么小气,你是怎么瞧上他的,他好像并不喜欢我待在这儿呢,不如我今天跟你回宋家养病吧?我觉得宋夫人先前让人给我准备的院子住着还挺舒的。”
“不准。”
宋馨还未开口,安离昇直接帮她拒绝了。
夏陵游挑挑眉,勾唇道:“为何不准,起码我在宋家住的安心自在,宋夫人还时不时让人给我送些好吃的来,待我如亲子一般,哪像你安丞相……”
“你若是愿意认我作父,我把冷家的整个藏剑山庄都送给你也未尝不可,随便你是把它毁了还是如何,都不关我的事。”安离昇淡淡开口,狸目中却藏着一抹暗光。
夏陵游撇撇嘴,扭头回暗室中脱衣服准备泡药浴。
宋馨微微一笑,总算明白安离昇方才的失态是怎么回事了。
第593章:商讨对策
“你误会了,我不是专门来看他的,而是找陆前辈。”
安离昇闻言,拧眉在暗室中环视一眼,“陆前辈不在?”
宋馨缓缓摇头,“已经见过了,你可知,陆前辈这么多年苦苦寻找的人是谁?”
安离昇目色微闪,抿唇不语。
“是小歌儿,原来,问仇的妹妹竟然没有死。”宋馨眯眼笑道。
安离昇也顿时心头一松,“这是好事,我即刻让人去风华殿给问仇送消息。”
宋馨轻轻点头,坐在椅子上长舒一气,“世有烦恨不由身,幸好,梦醒凡尘后,老天终是眷顾他们的。”
安离昇微敛着目色没有开口,心中却是同她一样的感慨。
正午时分,问仇拿着公主令牌秘密出宫,几乎是一路飞奔到水榭,而叶引歌和陆仲山也早早等在这儿了,就连杜秀一和阿修也在。
阿修对叶引歌的身世所知不多,毕竟当年她被父母抱回家时,他也不过两三岁,只是从爹娘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叶引歌身世可怜,加之他又喜欢这个妹妹,所以爹娘离世之后,他们兄妹便成了彼此的依靠。
何曾想到,小歌儿竟然是爹娘在外做工的主人家的小姐。
问仇怔怔看着叶引歌,蹲下身缓缓摸上她的头,“原来,你竟是我的妹妹……”
他一定是仇恨蒙蔽了双眼,明明见过她这么多次,却从未想过她和自己是有关联的,她灵动的双眸像极了娘亲,问诊针灸时,每一个动作都有爹当年的影子,可是……他竟然忽略了。
叶引歌还不是很能接受自己突然有一个亲哥哥的事实,毕竟年纪还小,忽然经历如此巨变,换做谁也一定会无措到不知所以。
可师父一上午已经同她说了很多很多事,她知道叶家的种种过往,更知道眼前之人这些年为了报仇过得有多辛苦。
她……她不是路边被人唾弃的小乞丐,原本,她也应该有家,有亲人的……
“哥……哥哥……”她红着眼艰难地叫了一声,小手忽然搂住问仇的脖颈,“哥哥,哥哥……”
她一遍遍叫着,眼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往下落。
问仇心里疼得紧,一想到她这些年所受的苦,一颗心就好像被一把锤子狠狠敲打着一般,“从今往后,大哥会好好护着你,再不让你受任何人欺负了……”
叶引歌趴在他肩上连连点头,一双大眼睛哭到通红。
宋馨在一旁看着,也不免动容。
良久,兄妹俩从惊喜相认的喜悦中回过神,问仇从地上站起来,视线缓缓落在宋馨身上,“宋小姐,当初在卫家竹林,承蒙你出手相助我才能侥幸逃脱,后来,你又救了歌儿……你对我们叶家的恩情,问仇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我们兄妹二人定当为宋小姐肝脑涂地!”
当初小歌儿被恶疾折磨的近乎死去,又被柳家人卖到青楼,若不是宋馨帮忙,如今,他根本不敢想象歌儿会是什么样。
宋馨微微笑道:“这话倒是言重了,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你救的是我们整个叶家的命。”问仇义正言辞道。
宋馨抿唇一笑,也不同他辩解,算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关键是他们所有人现在都还好好的。
陆仲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捋着胡须感慨道:“年关之前还能遇到这样一桩喜事,当是你们的爹娘在天有灵,如今段行止也已是垂死病躯,只等问仇在宫中找到皇后当年陷害叶家的证据,便可为叶家申冤了。”
问仇听见陆仲山的话,目色微敛,颔首道:“前辈,几个月前晚辈已经托宋小姐将叶家医书交于妹妹研习,看能否找出救段行止的法子,我……”
“胡闹!我看你真是疯了,你不要忘了,你们叶家当初是如何被灭的!若非段行止作证,你父亲又岂会落入皇后娘娘的陷阱之中,如今你竟然还想救他,叶家的冤屈,你都不管不顾了吗!”陆仲山不等问仇把话说完便拍案怒起。
叶引歌何曾见过他这样,当即吓得抖了一下。
问仇抿抿唇,语气也沉重了几分,“晚辈自然知道段行止罪大恶极,我何尝不想杀他,可如果就这么让他死去,对叶家来说如何算得上交代。
年关将至,以他的病况是断断撑不过新年的,可晚辈如今还是一无所获。
前辈,问仇要的是段行止声名狼藉地为自己曾经的恶行付出代价,而不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如此对晚辈来说,又如何算报了仇。”
陆仲山气得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一甩袖袍准备离开。
安离昇却闪身挡在他面前,语气笃定道:“陆前辈,段行止身上应该还藏着别的秘密,他如今还不能死。”
陆仲山瞥他一眼,神色很是恼怒。
叶引歌自从知道自己一家的遭遇之后,对段行止自然也多了一些恨意,可如今大哥和安丞相都不希望段行止死,就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师父……”她缓缓走上前轻轻拉了下陆仲山的袖袍,“师父常说为医者就应该治病救人,无论那人是好是恶,在我们眼中就只是病人,您对徒儿说过的话,难道您自己都忘了吗?段世子纵然做过坏事,可他是段小姐的哥哥,段小姐她帮过徒儿,徒儿也答应她一定会治好段世子的病,难道如今师父要徒儿失信于人吗?”
陆仲山回头看她,见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叹,随后摇头道:“罢了罢了,我就姑且一试,只是夺命针乃叶家的独门针法,我从未见过,能不能治好段行止,一切还要看天命。”
问仇和安离昇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
当天下午,陆仲山、云庚及叶引歌便开始研习叶家医书共同商讨对策,问仇在用午膳之前便已回到宫中。
叶引歌已经是不下十遍研读这本医书了,每每读来,都有不一样的感慨。
“先祖们独创的这夺命针着实厉害。”
陆仲山看她一眼,淡淡笑道:“不然,你以为它为何又叫夺命针,只要伸手在人身上轻轻一拍,这阵便刺入肉中,牢牢钉在髓骨关节处。
第594章:起起伏伏
针上又喂有毒药,可药性却并不即刻发作,而是每隔六日便绕血脉运行一次,叫人尝遍诸般难以言传的剧烈痛苦。
一时却又不得死,非要折磨数十年后才取人性命,如今十年已过,也该是到了段行止的死期了。”
云庚微微点头,随之说道:“不过好在段行止武功不高,自中了夺命针之后便没再修习过武功,这夺命针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若它刺入会武之人体内,武功越好的人如运功抵挡,却是越挡越痛,所受苦楚犹似火上加油,更其剧烈。但凡有功夫之人,到了这一步,都不得不咬紧牙关强运功力,但是下次毒发时则更为猛恶。”
小丫头听罢,微微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夺命针当真是无药可解了,师父,还有别的法子吗?”
陆仲山与云庚对视一眼,皆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小丫头愣了愣,随后问:“美人哥哥中了那么重的伤,安丞相耗尽全身真气才保住他最后一口气,师父又是如何将他治好的?”
陆仲山目色一顿,想到那夜的神秘女人,便想到凤凰真经,老眼霎时一亮,“我们怕是都想错了,这世上能解毒的不单单只有灵丹妙药。”
叶引歌不解地看着他。
而云庚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借助内功心法的外力将夺命针逼出来?”
陆仲山肯定地点点头。
云庚却皱了眉,“可是,普天之下的内功心法那么多,陆师弟又如何断定哪一种能救段世子呢?”
陆仲山沉吟半瞬,旋即道:“先前我住在化叶山的时候,曾听渡孽大师提过,世上有一种奇妙的内功心法名为‘半段锦’,对疗毒有强效。
半段锦之奇,奇在‘毒伤越深,治得越速’,而半段锦之妙,则妙在修习者可以同时为自己和别人疗毒。
对方中毒之后,可以将修习者的‘抵抗伤痛之力’善加利用,来为对方逼毒。”
“可是,普天之下,谁又修习了这种内功心法呢?”云庚又问。
“道衍老儿。”陆仲山轻叹。
绕了一圈,还是要这老小子出面,只是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当安离昇的人将这个消息传进长生殿时,道衍气得险些将炼丹炉挥倒,“我说你们一个个是不是中邪了,当初一心想让段行止死,如今却又要我救他,拿我这个师父当什么了。”
他瞠目瞪向问仇。
问仇坐在窗前气定神闲地饮茶,“师父反应这么强烈,便是不同意救段行止了?”
道衍斜眼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单单一个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问仇微微一笑,“那好,我还是让师兄进宫劝劝师父吧。”
他说着,蓦地放下杯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便要往殿外走。
道衍气得吹胡子瞪眼,“回来!为师什么时候说我不同意了!”
真是看他顶着一张年纪轻轻的脸,都不把他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了,要那只小狐狸来做什么。
问仇转过身勾唇一笑,“徒儿就在此先谢过师父了。”
道衍语气有些难听,“你且想好了,段行止心机叵测,若是真让他捡回一条命,他不见得会感激你。”
问仇淡淡摇了下头,“师父,从一开始,我要救他,便不是为了他一声谢谢。”
段行止可以做虚伪小人,可是他不能背弃叶家的尊严,如果就这么让他死了。
以段国公的脾气,只怕还会拿夺命针当说辞胡乱的抹黑叶家,更何况,段行止唯有带罪赴死,才是为叶家上下赎罪。
道衍凝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叶家灭门那年,他在长南山上望着京都城的方向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如今却要下定决心救段行止时,心里该是何等的折磨痛苦。
当年万千荣宠,如今无人问津,皇家的福泽总是太匆匆。
翌日一早,道衍穿戴整齐孤身出了皇宫,段国公早早命管家备好马车在宫门口候着,经过风华殿时,他抬眸瞧见问仇遗风站在窗前,不禁摇头叹了一口气。
云庚和叶引歌早就到国公府了,陆仲山始终放不下对段行止的芥蒂,所以没有来,总归这儿也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段红绫坐在前厅神色担忧地紧紧握着宋馨的手,“宋宋,这个法子可不可行啊?我大哥不会有事吧?”
宋馨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便是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陆前辈和国师才是。
小歌儿的医术如何,你也曾亲眼看到了,而陆前辈是她师父,自当更胜一筹。这个解毒的法子既然是他提出来,便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国师武功高强,又身怀长生之术,有他在,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段世子倒是比你淡定的多。”
段红绫闻言,拧眉道:“大哥那哪是淡定,我倒觉得他是认命了,这些年来爹寻访名医为他诊病,每一次喝了新药方,我们都以为他会痊愈,可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大哥经历过这么多次起起伏伏,后来便不再抱任何希望了,纵然有国师在又能怎样,这用内功心法疗毒还不知到底管不管用。
宋宋,我真的好害怕大哥有事,他那么好,老天爷为何要让他受如此折磨……”
宋馨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在段红绫眼中,段行止是京都城第一君子,是爱她护她让她引以为傲的大哥。
可谁又能想到,偏偏是这样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曾害得自己兄弟一家被灭门。
叶家的事,她是断然不会对段红绫说的,不为别的,只因她清楚段红绫根本就不会相信,所以说了又能怎样呢,什么都不会改变,反而会让段红绫自此怨上她。
而彼时的内室中,段行止赤裸着上半身坐在云庚和叶引歌及早准备好的药浴之中,道衍坐在他后面,身上虽然穿了衣服,却也被药水浸湿了。
他两手运气抵在段行止背上,周围不断飘出白烟,不知是药浴所散发出来的热气还是其他。
不多时,段行止额上已经冒出一层密汗,中毒这么久以来,他自认为已经尝遍世间最极致的痛,可和此刻比起来,到底还是差远了。
心里好像有千万条虫子在四处爬行撕咬着,背上一片灼热,而在髓骨之中,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第595章:功不可没
每动一下,都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仿佛耗尽全身力气,他握紧双拳,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了结了自己。
道衍察觉到他的意图,闭着眼冷冷哼了一声,“段世子可千万要忍住了,莫辜负我一番心血,当初既然作了孽,如今就要亲自尝尽它所带来的恶果,上苍从来都是公平的。”
段行止闻言,注意力被他转移开,倒也没觉得那么痛了。
“国师过久了那种闲云野鹤般的清闲日子,无欲无求,自然看得比在下豁达一些。可十年前的段行止,只有欲望,至于您所说的孽因恶果,本世子丝毫不惧怕。”
“呵,那世子怕死吗?怕自己所爱之人孤苦无依地活在这世上吗?杀了她的亲生父亲,逼走她挚爱之人,背弃兄弟情义,段世子,这次若是能救活你,不知往后你还会做出什么事?”道衍冷哼,语气有些嘲讽。
段行止含笑扬眉,“国师从不相信行止会放下屠刀,今日又何必救我,对于生死之事,这么多年,行止早已看淡。
国师问我怕不怕死,如果是几个月前,我自然还是怕的,那时候问仇还没有回京,我怕自己死后瑶儿会无处容身。
可如今,我已经不怕了,因为我知道,问仇一定会想尽办法救我一命,事实证明,我猜对了不是吗?
国师,你是他的师父,对他的心性自当也是了解的,我这个人从不在乎什么名声世俗,可他不行,他不会让叶家再次陷入骂名之中。
如若我死了,我爹会诬陷叶家心狠手辣,被灭门之前连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让他饱受夺命针之苦整整十年,最后不治身亡。
到那时,谁还会记得叶家的医术曾冠绝天下呢,原来,他们也会用毒,也会杀人性命,而问仇,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报仇。”
道衍听罢,只觉段行止真是枉读了多年圣贤书,起先他还以为段行止会记住这个救命之恩,可如今听了这些话,他才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良心可言,又怎能妄想他日后心存感激,如此想来,今日还不如不救。
可如果真的不救,事态就只会照着段行止的猜想一路发展下去,直至叶家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在心中喟然叹了一口气,随后屏息凝神,再度运出一气。
因夺命针在段行止体内存留太长时间,一时想将其逼出来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更何况段行止体力不能一次损耗太多,所以内功每运行两个时辰,两人就得休息一下。
期间叶引歌安排婢女重新换药浴,仅仅短短半日功夫,段行止的命近乎就去了一半,而道衍也没好到哪儿去,头上银发比之先前,似乎更白了几分。
第三日凌晨,段行止泡在药浴之中忽然皱了下眉,他只觉心中有一股气流在涌动着,似要喷薄出来一样。
道衍显然也察觉到了,深吸一气,手上力道蓦然加重几分。
“国、国师……”
段行止难受开口,想让他即刻停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两手无力的搭在腿上怎么都抬不起来,而一阵钻心蚀骨的痛又紧紧包围着他,比之之前更为猛烈。
道衍知道他有些撑不下去了,可成功在望,如果这时候收手,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他没有说话,微微敛起目色,双手收回来,运满气后又猛然覆到段行止的背上。
“噗!”
段行止口中突然吐出一口黑色的脓血,血喷溅在地上,只听静谧的房间内突然发出一道银针落地的声音。
道衍微微一笑,随后收了手,“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段行止虚弱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眉眼之中却同样带着淡淡的笑意。
候在外厢的众人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连忙起身冲进去。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段红绫趴在浴桶边上焦灼地望着段行止的脸色。
而段雄则忧目看向道衍,“国师,犬子他……”
道衍随手指了指地上的针,“夺命针已经逼出来了。”
段雄听罢,长长松了一口气,“止儿没事了,没事了,多谢国师救命之恩!”
道衍看着他这样子,心底冷笑,穿上干净的衣服走出内室。
宋馨在外面坐着没有动,蓦然瞧见道衍出来,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前辈要回宫了吗?”
“这儿已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至于国公府的感激,我也不屑得要,留在这儿看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吗,要知道,我的徒儿可是连家都没有了。”道衍勾起薄唇淡哂。
宋馨顿了一下,侧目往内室中看了一眼,随后道:“那小女同前辈一同离开吧。”
原本她待在这儿也是多余。
道衍轻轻点了下头没说什么,拂袖先行,宋馨握着手帕不紧不慢地跟上。
内室之中,段行止已经躺回床上,云庚坐在床边为他诊脉,而叶引歌则蹲在地上,从那一滩污血之中捡出了那根夺命针。
这是父亲的东西,也是叶家唯一的象征了,带在身边留个念想也好。
须臾,云庚缓缓收回手长舒一气,“段世子身上的毒已经彻底解了,只是先前修习的武功也彻底废了,如今身子弱的很,往后还是要好好静养。老朽为段世子开几副药,再配以凝雪丹,一连服用半月,待半月过后,那药便可以停了,只是凝雪丹却不能断,每隔一月,老朽会来为段世子把一次脉。”
“有劳云大夫了,管家……”段雄言辞客气,对云庚态度极为友善。
候在一旁的管家抱着一个蓝色锦盒走上前,“云大夫,这是千年血参,乃难得一见的大补之药,是我家老爷特意送给您的,有劳您日后为世子诊病。”
云庚见状,目色微微闪烁一下,“不必了,这血参还是留着给世子调养身体吧,老朽也没有用得到的地方。更何况,真正救了世子的是国师而非老朽,护国公即便要谢,也应向国师道谢才是。”
段雄见他不肯收,挥手让管家退下,旋即道:“国师对国公府的恩情,国公府自然会牢记于心,只是止儿往后还要多靠云大夫和小神医费心,你们同样功不可没。这千年血参既然不肯收,那诊金总该要吧?”
第596章:不宜出门
他淡淡说着,一旁已有侍女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托盘走上前,上面整整齐齐地堆满了白银,单单粗看一眼,都不下五百两。
云庚在京都城待了这么多年,知道聪明人该怎么办事,他既已拒绝了千年血参,这诊金是万万不能再婉拒了,否则看在护国公眼中,只怕是会多想。
思及此,他微微颔首接过了侍女手上的托盘,“多谢护国公,老朽定当尽心竭力地帮世子调养身子。”
段雄见他还算识趣,微微扬眉笑了一声。
段红绫走到叶引歌面前,见她目色专注地望着手上的银针,拧眉问:“这根针有什么好看的?”
若不是它,大哥也不会凭白吃这么多年的苦。
小丫头闻言,不动声色地将银针收到小药包中,眨眼笑了一声,“这夺命针既然这么厉害,我自然要好好瞧瞧啊,如果我也能研制出一模一样的,日后看谁还敢欺负我。”
“你有这么多人护着,还怕受欺负吗?”段红绫轻笑着勾了下她的鼻子。
小丫头微微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段红绫手腾在半空,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小丫头微微摇头,“没什么,段姐姐,如今段世子既然已经解了毒,那我也就不便再待在这儿了,折腾三天,身上衣服都臭了呢!”
“好,我这就命人准备马车送你和云大夫离开。”段红绫体贴笑道。
小丫头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回忘忧堂的路上,云庚见她一声不吭,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老眼一闪,微微笑道:“怎么,如今有些后悔救人了?”
小丫头怔了一下,旋即从小药包中拿出那根夺命针,“云爷爷,夺命针是叶家的独门针法,可爹爹已经死了,世上唯一会使用它的人不在了。您说,就算大哥真平了冤屈,那叶家还会是以前的叶家吗?”
云庚闻言,摸着她的头和蔼笑道:“自然不会是,可是,叶家总不能背负着谋害太子的罪名一辈子被世人唾弃,夺命针就此失传,未免不是一桩好事。”
“为什么?”小丫头不解抬头。
云庚凝神笑道:“夺命针威力无穷,在这世上又无药可解,当初叶家先祖将它研制出来,只为防身,却不是为了杀人。
可对外人来说就不一样了,这夺命针在武林人士眼中,无异于上等的暗器,我还记得,当年跟着师父学医时,叶家屡次被贼光顾,便是为了拿到这夺命针的独门秘术。
故而它如今失传了,也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人拿它作恶,所以这是好事。”
小丫头闻言,沉吟半晌,缓缓将夺命针又重新放回药包中。
此后半月,京都城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新年将至,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宋馨在城南买下的新铺子也开张了。
这铺子和则灵居一样,也是卖成衣的,所以铺子的名字自然也取了“则灵居”。
开张这日,城南大街好不热闹,谁能想到,一些只能在城东看到的达官贵人们,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出现在城南,来道贺的除了段红绫,连东陵沉也来了。
宋馨站在门口看见东陵沉的马车出现时,起先还有些难以置信,等看到那人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面上已转为一片愕然。
“二皇子大驾光临,小女有失远迎,还望二皇子恕罪。”
东陵沉敛起凤目淡淡笑了一声,“本皇子不请自来,让宋小姐受惊了,该是本皇子道歉才是,宋小姐何罪之有。”
宋馨闻言,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这铺子开在城南,本就是为了监视王修正的,所以她自己都没把它看得多重要。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故而她给段红绫送了请帖,哪曾想东陵沉竟然会来。
“看宋小姐的表情,似乎不大喜欢本皇子出现在这儿。”东陵沉凝神看她。
宋馨面上一顿,旋即笑道:“二皇子误会了,如今您统管户部,便是这京都城中所有商户的父母官,日后小女这铺子还要多靠二皇子照应,岂会不欢迎二皇子呢!”
东陵沉勾唇轻笑,“宋小姐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宋馨凝神讪讪笑了一声,随后请他进铺子。
两人刚走了几步,只听后面突然又传来一阵马车声,回头一看,竟是将军府的车子。
宋馨面上微讶,待看到一起从车上下来的凌霜和卫卿时,更是一脸的懵然不知所以。
东陵沉会来,她倒是可以理解,不过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京都城谁不知道她同卫卿已经退婚了。如今她的新铺子开张,他还敢带着新婚妻子过来,成心让她闹笑话吗?
不光宋馨一人这么想,四周百姓已经议论开来了。
“这可真是热闹了,卫将军都退了婚,如今还来给宋小姐道喜,莫不是有意娶宋小姐做侧夫人?”
“侧夫人?你想多了吧,听说将军夫人厉害得很,大婚当日把侍奉将军多年的婢女都赶走了,可见她妒心多重,你觉得她可能会让将军娶宋小姐过门吗?”
“那可就奇怪了,你说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这二位突然来此做什么呢?”
……
宋馨无视周围的声音,心中却是一阵恼火,她也想知道,卫卿和凌霜突然出现在这儿,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凌霜踱着步子缓缓朝她走过来,看了眼铺子上方的匾额,旋即笑道:“原来今日是宋小姐的新铺子开张,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呢!”
宋馨抿唇淡哂,“则灵居的生意好,可铺子开在城东,对城南的百姓到底有些不方便,我私心一合计,便打算在这儿开一间新铺子。凌霜郡主今日来此,可是有事要办?”
凌霜秀眉微扬看了东陵沉一眼,两手忽然轻柔地放在自己肚子上,“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蒙将军体恤,所以今日特意带我来良草堂抓几副药,不想却遇上了宋小姐的大喜事。我们出门匆忙,也没带什么好礼,待回府之后,定当补上。”
“郡主客气了。”宋馨微微颔首,视线却落在凌霜的肚子上。
身子既然不舒服,便不宜出门,可瞧她这样子,倒也不见虚弱。
第597章:云泥之别
而且她方才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加之她与卫卿成亲已有月余,这样子,莫不是有孕了?
宋馨心头微怔,转念一想,又觉得实乃正常,只是若要买安胎药,城东各个医馆均有售卖,为何还要亲自往城南跑一趟?
更何况良草堂卖的都是原生药材,根本不宜直接煎服,凌霜郡主这个理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凌霜见宋馨面上平静,转瞬又将视线移到东陵沉身上,“二哥怎么也在这儿?”
“自然是来为宋小姐道喜。”东陵沉音色淡淡,不过语气尚算柔和。
凌霜秀眉微扬,似有些惊讶,“二哥性子温淡,可是最不喜欢热闹的,更别说捧谁的场,今日为了宋小姐,竟然亲自前来,莫非,你对宋小姐……”
“霜儿,宋小姐此刻怕是忙的紧,我们还是莫耽误她了。”卫卿从后面缓缓走上前,忽然打断凌霜的话。
宋馨心头松了一口气,认识卫卿这么久,当属这一刻看他不生恨。
若是他不打断凌霜,还不知这位郡主口中会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来。
东陵沉暗暗瞥卫卿一眼,旋即轻轻拍了下凌霜的肩膀,“卫将军说的是,霜儿,你们还是快忙自己的事吧,宋小姐如今也无暇招待你们。”
“二哥何时变得这般体贴人了,这不知道的,只怕还要误以为二哥对宋小姐心有所属呢!”凌霜挑眉轻笑。
东陵沉凤目微眯,抿着唇瓣没有开口,完全像是默认了一般。
宋馨握着手帕淡哂,“凌霜郡主说笑了,二皇子身份尊贵,小女不敢高攀。”
这话,无疑是代表了她的态度。
东陵沉气息一顿,目色忽然沉了几分。
凌霜也是一怔,旋即淡淡笑了一声,扭头往良草堂走去。
卫卿深深凝视宋馨一眼,随后大步跟上凌霜。
他们二人离开后,宋馨神色平静地转身走进新铺子前。
对面便是良草堂,她能清楚瞧见王修正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毕恭毕敬地将卫卿和凌霜迎进内室之中。
东陵沉目色微敛,“在看什么?”
“二皇子不知道小女在看什么吗?”宋馨温声反问他。
东陵沉淡淡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你,如何会知道你在看什么。”
宋馨抿了抿唇,也不同他打哑谜,“自然是想看看,将军府与这王掌柜又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是想看看,将军府与离东钱庄,又亲密到了何种地步。”
东陵沉闻言笑了一声,“宋小姐,有些事不告诉你,自是为了你好,你可知道,人一旦生出好奇心,头上自此便会悬起一把刀。或许还未等你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把刀已经先落下了。”
“那就要看看,二皇子会不会救小女了。”宋馨讳莫如深地看着他。
东陵沉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随后转身走进铺子内。
辰时三刻,城南大街上锣鼓声天、鞭炮齐鸣,但凡前来围观的百姓均被分到一条绣坊刺的锦缎绣帕。
宋馨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良草堂,正午时分,凌霜和卫卿才从里面走出来。
临上马车前,卫卿动作一顿,忽然朝这边看过来,正好与宋馨视线相对。
宋馨微微颔首,面上不见丝毫异样,随后淡淡将目光移开。
卫卿拧紧剑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旋即一脚登上马车,待坐定之后,马车缓缓离开了。
新铺子开张,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毕竟则灵居的名声已经够响亮,所以过了正午,铺子里便没什么事了,段红绫和东陵沉各自有事,没坐多久便离开了。
宋馨将铺子里里外外打点妥当之后,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揉太阳穴。
青雪体贴地为她奉上一杯茶,“小姐,忙活半日,您滴水未进,喝口茶吧。”
宋馨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忽然扬眉问:“青雪,你在水榭可曾学过管账?我把这间铺子交给你打理怎么样?”
青雪闻言,诚惶诚恐道:“小姐别同奴婢说笑了,公子吩咐奴婢要寸步不离地侍奉小姐左右,如果帮小姐打理铺子,公子定然要责罚奴婢了。奴婢的职责就是好生护着小姐不让您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小姐,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再说,奴婢也不会管账啊。”
这样啊……
宋馨端着杯子暗暗凛神,那她还是交给墨璟千吧,反正也是监视王修正的,谁做这铺子的管事都无所谓。
回到宋家已是酉时,宋馨没有直接回西苑,而是径直往后院走去,她想去母亲房中给菩萨上一炷香。
纵然她从不相信什么神明,可有时候,人的内心总要有一个寄托,这两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不想方走进后院,在宋林氏身边侍奉多年的徐嬷嬷却拦住了她。
“小姐,夫人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宋馨翘首见屋里一片昏暗,不禁拧了下眉,“这么早?我记得娘通常都是过了酉时之后才歇息的。”
徐嬷嬷颔首道:“许是这几日风大,夫人不喜出门,方才念了一会儿经便说乏了,老奴便侍候她睡下了。”
“既是如此,那我还是改日再来吧。”宋馨微微点头,转身欲走。
临出院子时,她又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总觉今日哪里怪怪的,可她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凝了下身,她轻摇下头赶走一丝烦续,随后信步离开了。
徐嬷嬷站在她身后长舒一气,扭头看着灯火漆黑的房间,又蓦然拧眉叹了一声,眼底满是担忧。
宋馨回到西苑时,迎冬正好拎着一桶热水从灶房出来,干枯的梨花树上倦鸟长鸣,她抬眸看了一眼,旋即进屋。
迎冬跟在她身后,将热水悉数倒进屏风后面的浴桶之中,“小姐回来的正好,奴婢将热水也准备好了,小姐是现在沐浴吗?”
宋馨轻轻点头,穿过屏风,开始自行脱衣。
一看见这浴桶,她不禁回想起安离昇房内的温泉来,何为云泥之别,这就是。
迎冬清楚听见她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问:“小姐何故惆怅?”
宋馨闻言,摇头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屋子里不知能不能凿一方温泉出来。”
第598章:下不为例
迎冬顿时愣住,“小姐,这房间只有这么大,怎么可能凿得出温泉呢,更何况这京都城中,只怕只有皇宫才会有温泉,高官府邸,哪位大人会如此铺张。”
安离昇不就是。
宋馨强行忍住嘴里的话,淡淡笑了一声,而后坐进浴桶中。
迎冬站在一侧服侍她沐浴,手撩拨着水落在她肩上,迎冬转身正准备拿香胰,眼角倏尔闪过一抹红光,她陡然抬头朝宋馨看去,却见她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摇摇头,迎冬只当自己刚刚看错了,随手将香胰拿过来小心抹在宋馨身上。
待沐浴完,青雪也已将床铺好了。
忙碌一日,宋馨累得全身无力,穿好亵衣躺到床上,阖上眼便沉睡过去。
青雪和迎冬相视一笑,各自收拾好东西,悄悄退下了。
翌日一早,宋馨方用完早膳,府门口突然落下两顶轿子,叶引歌从后面那顶轿子里跑出来,肩上小药包松松垮垮地,将落未落,她身后还跟着桂嬷嬷。
“这么早,嬷嬷怎么来了?小女记得似乎还未到进宫为永昌公主复诊的日子。”宋馨诧异问道。
桂嬷嬷微微凝神,“回宋小姐的话,今早天刚亮,公主的病突然复发了,在风华殿大喊大闹,还直呼什么有鬼,就连皇上都被惊动了,容妃娘娘特命老奴即刻请小神医和宋小姐进宫。”
宋馨闻言,凛神看了叶引歌一眼,随后拉着她出府。
东陵素的疯病明明是装的,只要痴痴傻傻的,便没人会怀疑她是否装病,如今闹这一出又是何故?
有鬼?
宫里枉死的冤魂不知多少,但东陵素从未做过坏事,那恶鬼便是再不识人,也绝不会找上她,这鬼魂又是怎么回事?
宋馨一路上猜测不断,待软轿进了皇宫,在风华殿前停下时,还未出轿,她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坏了,公主又闹起来了,宋小姐,小神医,还请你们快些进去吧!”桂嬷嬷站在外面急声道。
宋馨心神微凛,急匆匆走出去,拉着叶引歌直奔风华殿正门。
大殿之内,容妃目色忧急地站在床前,而东陵素则被三个宫女死死钳制着,一头乌发散乱,嘴里不停喊着“有鬼、有鬼”,喊到嗓子都沙哑了。
一张小脸似是被吓的,苍白无血色,看起来好不可怜。
小丫头见状,顾不上向容妃行礼,松开宋馨的手径直冲上前拉开那三个宫女,“你们弄疼她了,这个样子她会越来越害怕的。”
宫女闻言,俱是为难地看向容妃。
容妃微微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小神医既然已经来了,便没你们的事了,在一旁侍奉吧。”
宋馨说不清容妃对东陵素的态度,方才那三个宫女那般钳制东陵素,任何人都会害怕,更何况东陵素自小娇生惯养,容妃娘娘身为她的生母,如何狠得下心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叶引歌见东陵素的手腕都红了,身子还忍不住一个劲儿颤抖,小大人似的伸出手轻轻拍在她背上安抚她,“公主,没事了,我和宋姐姐都在这儿陪着你呢。”
东陵素恍若没有听见她的话,双手交握缩在胸前,牙齿不住打颤,“有鬼、有鬼,她要吃了我,她想带我走……”
宋馨朝容妃虚行一礼,旋即默默走过去蹲在东陵素面前,缓缓握住她的手,“公主,别怕,您是在自己的寝殿之中,你看,这里站着的都是你所熟悉之人,哪有什么鬼。不要害怕,你只是做噩梦了而已!”
东陵素怔了一下,瞳仁缩了缩,忽然用力推开宋馨,几步跑到大殿中央,“不,她在这里,我看见她了,昨天晚上她就站在这儿,还有那儿,到处都有她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咿咿呀呀地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然后,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她要带我离开!”
东陵素惊声说着,在宋馨被叶引歌扶起来时,蓦然又朝她奔过来,伸开双臂紧紧抱住她,“馨儿,那个恶鬼要杀了我,她想带我离开,你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力道很紧,双手还环在宋馨脖颈上,宋馨小脸通红,被她勒得近乎喘不上气,“公、公主……”
一旁的小丫头见状,忽然从药包中拿出一根银针刺在东陵素后颈,东陵素嘴里的话都没喊完,便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宋馨总算摆脱她的桎梏,帮着小丫头将东陵素扶到床上躺下。
容妃脸色有些难看,“大胆,素儿金尊玉体,纵然你是享誉盛名的小神医,也不容你对公主如此放肆!”
宋馨心头微震,连忙拉着小丫头跪下,“容妃娘娘,小神医年纪尚幼,不懂得宫里的规矩,加之方才也是情势紧急,她为了救小女才会如此。容妃娘娘若要责罚,就罚小女吧,还请娘娘能饶小神医之过。”
小丫头低着头没有说话,不过面上倒也没有丝毫的恐慌。
容妃来回审视两人,随后道:“宋小姐倒是大义,不过你们二位是本宫特意请进宫为素儿看病的,如今病还未看,本宫却先责罚你们,让外人瞧见了,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去。罢了,诚如宋小姐所言,本宫就当小神医方才所举是为了素儿着想,只是下不为例。”
“谢娘娘宽容。”宋馨颔首行礼,长长舒出一口气。
小丫头行罢礼后,便转过身为东陵素把脉,秀气的眉毛时不时拧起,良久,她才缓缓收回手。
“回容妃娘娘,公主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突然受了些惊吓才会如此,不知公主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容妃瞥她一眼,而后将彩月叫上前,“方才你对本宫说过什么话,如今都一五一十地向小神医再讲一遍。”
“是!”彩月颤声应下,深吸一气,看向小丫头道,“昨天夜里,奴婢等公主睡下之后,也下去歇息了,不料刚过两个时辰,公主突然躺在床上大叫一声,然后急匆匆地跑下床,拿着桌子上的烛台四下乱走,似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第599章:有些蹊跷
奴婢问公主可要帮忙,可是公主就好像没有听见奴婢说话一般,在大殿里来回走了两圈,而后忽然扔了烛台又是一声大叫。若不是问仇护卫及时出现,那烛台里的火只怕就要烧到帘帐上了。”
宋馨闻言,沉吟道:“公主在叫什么?”
彩月轻轻抖了一下,“鬼、有鬼……公主嘴里来回重复的就是这几个字。”
小丫头听罢,微微点头道:“那便没错了,公主突然受到的惊吓,只怕着实与她口中的‘鬼’有关。”
“无缘无故,风华殿怎会出现厉鬼?”宋馨疑问出声,眼睛似有若无地看向容妃。
容妃面上神色平静,“那依小神医之见,公主这病可还有救?”
小丫头微微抿了下唇,“回娘娘的话,草民的医术只能救人,不能驱鬼,草民的师父常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公主这病既然是恶鬼引起的,想必,只要将那恶鬼除了,公主自然可以药到病除。”
容妃倏尔皱了眉,“那这鬼,又该如何驱除?”
小丫头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说来也真是可笑,一位深得龙宠的后宫娘娘,去问一个年仅十岁的小丫头如何驱鬼,这未免让人太过难以理解了。
宋馨始终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在宫中,一切都要谨言慎行,除非容妃刻意问她,否则不该她开口的时候,她自然不会插嘴。
就在这时,容妃身后的桂嬷嬷忽然走上前,“娘娘,既是要除鬼,寻常人自是不可能办到,老奴听闻民间常请一些捉鬼道士驱鬼伏魔,如今公主被吓成这样,不如娘娘也请几位道士进宫为公主做场法事?”
容妃闻言,面上露出一丝怀疑,“此法可行吗?”
桂嬷嬷斩钉截铁道:“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公主如今被吓成这样,老奴也心疼得紧,偏生小神医这儿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娘娘,还请您一切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啊!”
容妃暗忖半瞬,蓦然点了下头,“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皇上那边,本宫自会好生交代。”
宋馨回头看躺在床上的东陵素一眼,又看看容妃娘娘,忽然道:“其实这捉鬼道士也无需去宫外找,国师法力通天,又深得皇上器重,娘娘何不请国师出面捉鬼?”
容妃愣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开口,桂嬷嬷忽然笑道:“宋小姐怕是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国师为段世子运功疗毒,损耗不少修为,自回宫之后便闭关修炼了,如今不到除夕,怕是不会轻易出来。”
宋馨听罢,微微抿了下薄唇便不再说话了。
容妃决定下的快,行动更是迅速,待桂嬷嬷把话说完,便让她出宫请道士去了,而她则趁皇上下朝之时,前去御书房向皇上仔细交代这件事。
宋馨和叶引歌留在风华殿照顾东陵素,彩月端了两杯茶进来。
宋馨环视四周,低声问她,“问仇护卫呢?”
彩月愣了一下,也随之在大殿内扫了一圈,“奇怪,今早公主出事时,他明明还守在这儿的。”
宋馨问不出什么,接过茶便让她退下了。
“公主还有多久才会醒过来?”她递了一杯茶给叶引歌。
小丫头摇着头没有接,“银针能让她沉睡一个时辰,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便会醒了。”
宋馨了然点头,想起彩月方才说过的话,倏尔放下杯子走到大殿中央。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有的不过是装鬼作怪的人,如果东陵素当真看见了‘鬼’,那鬼又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风华殿外面有守卫,更何况问仇也一直在这儿守着,如果当真闯进什么人,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还是说,这风华殿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道?
她四下寻了一圈,却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问仇穿着一身青衣忽然从外面走进来。
宋馨瞥他一眼,凝神问:“你去哪儿了?”
“四处走走,不过一直都在风华殿周围。”问仇温声回道。
宋馨听他如此说,便知他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昨夜闹事的,只怕是什么人。
“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问仇喟叹一气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座正殿的殿门,每晚都有两个护卫守在这儿,而等公主睡下之后,彩月会将门窗都关紧。
昨晚出事时,我同那两个护卫几乎是瞬间推开门冲进来的,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窗户纹丝不动。
而大殿四周也仔细检查过了,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几乎一览无余,普天之下,还没有人的功夫能快到眨眼消失的地步。”
这便是说,昨天夜里,根本就没有人来过风华殿,那东陵素看见的‘鬼’,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又将目光移到东陵素身上,他们都知道东陵素在装傻,如果昨晚根本就没有鬼呢?
半个时辰后,东陵素躺在床上幽幽转醒,她迷蒙着双眼似还没有缓过神,叶引歌伸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两下。
“公主,你还好吗?”
东陵素愣了一下,转眸瞧见问仇,蓦然跑下床冲到他面前,“问仇,有鬼,这宫里有鬼,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
问仇皱着眉默叹一气,一只手轻轻拍在她肩上,“公主,没事了,鬼已经被属下赶跑了。”
“真、真的吗?你没有骗我?”东陵素眨着眼睛怀疑道。
问仇笃定地点了下头。
东陵素抿抿唇,肩膀还是微微颤抖,“可是,我还是害怕,问仇,你今晚就在这大殿内陪着我好不好,哪儿也不要去,我害怕……”
问仇侧目看宋馨一眼,见她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沉思一瞬,只好应下。
叶引歌又给东陵素开了一副安神药便随宋馨一起离开了,容妃还在御书房中,关于那捉鬼道士,听起来到底离奇一些,皇上是天下共主,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难道还震不住一只恶鬼吗,她总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蹊跷。
两人方走到御花园,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粉衣婢女,宋馨定睛一看,竟然是在姐姐身边侍奉的霜儿。
“二小姐,听闻您今日被容妃娘娘邀进宫中,小姐特意要奴婢在此等候,想邀您去潇雨宫一叙。”霜儿看着她恭敬开口。
宋馨微微颔首,旋即拉着小丫头往潇雨宫走去。
第600章:心生嫉妒
许是安离昇暗中上下打点过了,如今的潇雨宫看起来远不及她刚来那两次萧败,屋子里烧着炭火,尚算暖和。
宋雪坐在桌前缝衣服,面上戴着一条白纱,听见开门声,她连忙放下手中针线往门口看去。
“馨儿。”
“姐姐近来过得可好?”宋馨几步走上前握住宋雪的手。
宋雪轻轻点头,“这里僻静无人叨扰,也免去了后宫中那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恐怕这么多妃嫔之中,只要我过得十分安稳了。”
宋馨闻言,抿唇笑了笑,随后让小丫头为宋雪诊脉,“上次让人给姐姐送的药,便是出自这丫头之手,让她给你瞧瞧身子,妹妹也好放心。”
宋雪蓦然睁大眼睛,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位便是扬名整座京都城的小神医吧?”
小丫头扑闪大眼睛,“大姐姐长得真好看。”
宋雪闻言,不禁啼笑不已,“你又没见过我的容貌,又怎知我长得好不好看。”
“我看宋姐姐就知道了呀,宋姐姐已是天姿国色,大姐姐又怎会逊色。”小丫头俏皮道。
“这小嘴甜的,真讨人喜欢,难怪馨儿会将你留在身边。”宋雪和善地摸了摸她的头。
小丫头一边帮宋雪把脉,一边掀起白纱看她面上的红疹,“大姐姐的身子并无什么大碍,只是那药不宜多吃,毕竟那本就是为了应急才给你的。”
宋雪微微点头,“自拿到手之后,我也只吃了两次而已。”
她淡淡说着,忽然又看向宋馨,“馨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让人给我送药?”
宋馨凝眉反问:“姐姐这儿可有发生什么异常?”
“异常之事倒是没有,”宋雪轻轻点头,“只是那药送来的第二天,瑾贵妃突然命人给我送来一些绫罗绸缎,还有冬衣,说是她曾受过你的恩惠,如今到了宫里,自当帮你多多照应我一些,可是我总觉得这个瑾贵妃有些问题。”
宋馨抿唇又问:“何以见得?”
宋雪回道:“她让人送来的冬衣,全是鲜亮的紫色和蓝色,宫里谁不知,容妃娘娘偏爱这两种颜色的宫服,所以后宫的嫔妃为怕自己招惹上什么麻烦,都刻意避开了这两种颜色。虽然我待在这潇雨宫中鲜少出去,但宫里的下人各个精明,若是传到容妃娘娘那儿,只怕容妃会暗中生事,所以我让霜儿将那些冬衣都收起来了,可是……”
“姐姐担心瑾贵妃是有心对付你?”宋馨语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宋雪看她一眼,随后默默点头,“你不在宫里,所以很多事都不清楚,听说容妃娘娘初进宫时,深得皇上宠爱,如此便使容妃骄纵起来,在后宫之中一向目中无人,就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而且她独爱紫色,据说那一年,玉罗坊所有的紫兰布罗都被送进宫中,皇上夜夜流连荣仪宫。
后来,有一位不受宠的妃子偷偷做了一件紫色宫裙,打算趁着夜色冒充容妃勾引皇上,结果被容妃娘娘发现,你可知,那位妃子最后如何了?”
宋馨微微摇头,即便她不清楚,但也能想出来,以容妃的手段,那位妃子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她被人生生剥去了一层皮,最后孤零零地吊死在掖庭之中。有传言说,宫人们现在经过掖庭时,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痛苦凄厉的哭泣声,犹如当年她被剥皮时一样惨烈。”宋雪握紧双手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瑾贵妃送来的那些冬衣在哪儿?”
宋雪抬眸示意霜儿拿过来。
其实并没有很多,统共不过三件罢了,料子用的也不是最好的,但比起宋雪身上穿的这件已经好太多。
宋馨侧目看了一眼,沉声道:“这些衣服,我会让人偷偷取走损毁的,日后瑾贵妃若是再送东西来,姐姐尽管收下便是。”
前些日子阿绫才说过萧瑾言有意让皇上宠幸姐姐,如果她打的真是这个主意,那应该不会害姐姐才是。更何况她进宫也这么久了,不会不知道容妃偏爱紫色,可如今特意送这样的衣服来,又是何意?
宋馨百思不得其解,自从萧瑾言入宫之后,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了,一夕之间说变就变,甚至将矛头对准她,萧瑾言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雪看她一眼,忽而又凝神道:“你们去看过永昌公主了?”
宋馨收回神轻轻点了下头。
宋雪蓦然叹了一口气,“其实永昌公主也很可怜,还未及笄,便接二连三的遇上这么多事。今日凌晨她闹起来的时候,几乎整个后宫都被惊醒了,可是真正关心她的人却没几个。
霜儿说,她去尚食局拿早膳时,还能听见各宫的婢女们在谈笑这件事,各宫的娘娘们各个幸灾乐祸,说是容妃以前作孽太多,如今报应到她女儿身上,以致永昌公主被厉鬼缠身。
这些人,平日里最会见风使舵,以前是追随皇后娘娘的,只是自从你和小神医再凤栖宫失踪之后,皇后娘娘便被皇上禁了足,如今虽然解禁,却也不大出来走动了。
那几位妃子心里自然不舒坦,平日里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她们才敢胡作非为,如今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宋馨静静听着,面上没有丝毫一样,宫里人情冷,谁都想得势,可当风光无限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时,自然会心生嫉妒。
只是将这种不必要的妒心转移到一个毫无心机的公主身上,未免太难看了。
宋馨和叶引歌在潇雨宫待了没一会儿便离开了,临走到宫门口时,她突然瞧见了桂嬷嬷,在桂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道服的中年男子,他的面相很冷峻,颧骨有些高,完全不似京都人。
“见过宋小姐,见过小神医。”桂嬷嬷颔首向两人行礼。
宋馨微微笑问:“嬷嬷这么快就在宫外找到捉鬼道士了?”
桂嬷嬷和善点头,“老奴在宫外有一位旧相识,对城中之人无所不知,听闻娘娘要找捉鬼道士,便向老奴引荐了这位羽士。”
宋馨将视线缓缓移到男子身上,“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两手相抱举在胸前,立而不俯,“名字早已忘了,贫道记得的,只有自己的法号,‘忘生’。”
忘生?
这法号倒着实有些特别。
第601章:不置可否
宋馨微微抿唇,旋即颔首,“桂嬷嬷,容妃娘娘那儿只怕还等着您,小女就不便叨扰了,告辞。”
“宋小姐慢走。”桂嬷嬷颔首相送。
宋馨拉着小丫头出宫,经过忘生身边时,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暗香,不似女子衣服上那种熏香,更不似檀香,而是带着一股她说不上来的味道,让她莫名有些难受。
这个道士,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大好。
出了宫门,她皱眉问叶引歌,“那道士身上的味道,你可闻见了?”
“什么味道呀?”小丫头不解眨眼。
宋馨愣住了,小丫头当时就跟在她身边,离忘生也不是很远,更何况这丫头的鼻子平日里不知比她灵敏多少,何以她能闻见忘生身上的气味,而小歌儿却闻不到呢?
小丫头见宋馨拧着秀眉一脸困顿的样子,抿抿唇,又问:“宋姐姐,你刚刚到底在说什么味道啊?”
宋馨垂眸见她眼底一片澄澈,顿了顿,摇头笑道:“没什么,是我搞错了。”
离宫之后,两人一同回了忘忧堂,适逢墨璟千和淳渊来为山上住的流民们置办过冬衣物,宋馨想起方才之事,悄悄将墨璟千引进内室之中。
“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忘生’的羽士?”
她对这些茅山术士素来不熟悉,故而京都城都住着多少道士,各自的法号又是什么,她一概不知。
但墨璟千应当是知道的吧,毕竟他先前已经将京都城的情形暗中查探的差不多了。
墨璟千微微点头道:“听说是一位极有名气的捉鬼道士,京都城但凡有谁家的亲人中邪,大多会请他前去驱鬼辟邪,怎么了?”
宋馨端起清茶抿了一口,“昨夜永昌公主扬言自己见到了鬼,吵闹一晚上,今早我和小歌儿进宫瞧过了,那样子,着实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容妃娘娘身边的嬷嬷说可到宫外请一个道士进宫做一场法事,为永昌公主驱邪,到时自然没有冤魂鬼怪敢再纠缠公主。”
“怪力乱神!”墨璟千嗤笑,“想不到宫里的人一样愚昧无知。”
宋馨微微敛起了目色,“我只是觉得,这个道士有些问题。”
“怎么?”
宋馨定定看向他,“他不是东陵人,东陵男子长相大多平庸,五官并不十分出众,可是这个人的颧骨很高,方才我在宫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他给我一种阴气沉沉的感觉,极其不舒服,所以我想让你仔细查清楚他的来路。”
“一个茅山术士而已,应该掀不起什么浪吧,你是不是想多了?”墨璟千不以为意道。
宋馨缓缓垂下眼睫,“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查过之后,如果他真的没什么问题,我们自然也放心,不是吗?”
墨璟千无奈耸了耸肩,“好吧,我就帮你查一下,不过这件事,你为何不请安离昇帮忙?”
宋馨闻言,脸色突然有些受伤,“当初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将那些流民都训练出来跟随我的,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救过你们一命,虽然我不求你多听话,但是你也不能这样伤我的心吧?”
如果凡事都找安离昇,那她何必培养自己的势力。
墨璟千见她红了眼,顿时急了,“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乱想啊。”
宋馨抿着薄唇不理他。
墨璟千讪讪摸了下鼻子,“你别生气了,我只是觉得,安离昇手里掌握的消息总归比我多一些,如果直接去问他,不是正好省去一些精力吗?”
宋馨拧眉瞪他,“你倒是会人尽其用。”
她如何想不到去问安离昇,不过这个道士以前也只是在京都城中捉鬼伏魔而已,并未与朝廷命官有什么太亲密的来往,安离昇应当也从未留意过他,所以怎么可能派人去查探他的背景,但是今日过后恐怕就不一定了。
宋馨猜的果然没错,傍晚时分,她带着青雪方回到西苑,便瞧见了在屋子里看书的安离昇。
他手上拿的是她幼年写过的诗,女儿家的小心思无处宣泄,只好悉数写进诗中,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宋馨信步走进去,吩咐青雪下去准备晚膳。
“可要在这里用膳?”
安离昇合上书淡笑,“自然。”
宋馨微微抿了下薄唇,“见过那个捉鬼道士了?”
安离昇暗暗点头,“不足为道。”
宋馨没想到他对此人竟然如此不上心,不禁拧了下眉,方要开口,只听他继续说道:“东陵素并没有疯,那她昨晚见到的便不是鬼,如果是她刻意在搞鬼,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馨不解看他。
安离昇的狸目一瞬间沉溺下来,“除非,是有人指使,我猜,容妃多半已经发现了她装疯的事。”
宋馨蓦然一怔,“怎、怎么会?”
“我们都能发现,更何谈容妃,你别忘了,她可是东陵素的生母,是这世上最了解东陵素的人。”安离昇轻笑。
宋馨背上暗暗发凉,“可是,她为何这么做?明明已经察觉东陵素未疯,却并不揭穿。”
“因为,装疯卖傻的东陵素更方便她行事。”
安离昇修长的指尖轻轻研磨着杯沿,“后宫已经安静太久了,而这样的平静,绝非是容妃想要的。
她是西楚长公主,在东陵蛰伏这么多年都未达到自己的目的,可见她心里一定在筹谋一个大计划。
可是后宫如今一片祥和,给不了容妃动手的机会,既然别人不出手,就只能由她主动出击,不过她要对付的目标既然不是我们,你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安心看戏便可。”
宋馨身上的凉意始终没有散去,“你的意思是说,她打算对皇后出手?”
安离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六宫之中,人人都想登上后位,容妃自然不例外,只是她的手段显然要比别人高明一些。
不过她这么做,反而也让我省了一些力气,新年将至,卫家的烟花坊也该忙碌起来了。只要容妃能钳制住皇后,这一次,我定能让卫家彻底翻不了身。”
宋馨没想到他一直暗中筹谋对付卫家,只是太子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出卫家的火药库,单靠最后半个月的时间,他能找到吗?
安离昇猜出她心中所想,低声笑道:“放心,我不是东陵钰,自然不会像他一样蠢。”
宋馨闻言,嘴角狠狠抽了一下,这个人可真是丝毫不懂得谦虚。
第602章:魂未定
夜幽寒,繁星满天幕,今晚难得有一个好月色。
宋馨站在窗前遥望着那一轮圆月,蓦地怅然开口,“你觉得,君王之爱是什么?”
“君王有爱吗?”安离昇轻笑。
如果有,那也一定是绝情之爱。
宋馨微微抿唇,“天下君主,大抵都是一样的。”
安离昇沉默半瞬,忽然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们定然不一样。”
宋馨蓦然抬眸看他,神思微怔,旋即淡淡笑开,“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前两世的他,也只是摄政王而已。
“怎么,你不信?”安离昇扬眉。
宋馨含笑摇了摇头,“不是不信,而是觉得,你不会将自己置于那般境地之中。”
安离昇定定望她一眼,沉凝着目色忽然不说话了。
漫漫月华无边,如霜如雪照彻寒夜,宫里宫外,全然是两副景致。
东宫之内,采莲端着一碗参汤缓缓走进右偏殿中,彼时紫珠刚沐浴完,身披一件素色外衫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夫人,夜里风寒,您还是不要在那儿站了,免得受凉。”采莲温声开口。
紫珠回过神,微微一笑,方要关上窗,一只白色的狸猫忽然跳到窗台上低声喵叫,大大的眼睛如蓝宝石一般闪亮。
紫珠瞧了一眼,觉得这猫甚是可爱,于是伸手将其抱在怀中。
采莲走过来关了窗,瞧见她怀里的狸猫,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讶色,“夫人何时养了一只猫?”
“不是我的,是它方才自己爬到了窗台上。”紫珠柔声解释。
采莲听着这猫一直喵呜喵呜的叫唤,皱眉道:“怕是宫里哪位娘娘养的,夫人,依奴婢看,还是快把它送出去吧!”
紫珠心知她是怕惹上什么麻烦,摸了摸狸猫的小脑袋,淡哂道:“着什么急,即便要送,也该知道是哪位娘娘养的猫才是。我瞧着它似是饿了,你下去拿些食物过来,顺便打听打听宫里哪位主子丢了爱宠。”
采莲觉得紫珠说得在理,点点头,颔首退下了。
狸猫懒洋洋地趴在紫珠怀中,乖巧的样子好不惹人喜欢,她抿抿唇,轻轻点了下它的小鼻子,“你倒是金贵,看来你的主子很欢喜你啊,如今丢了,也不知会着急成什么样。”
狸猫像能听懂她的话,喵呜一声翻了个身。
紫珠啼笑不已,拿起一根孔雀毛逗它玩。
就在这时,偏殿的门忽然被人叩响,紫珠手上动作一顿,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采莲是她的侍婢,出入偏殿都不需要敲门,这个时辰了,谁还会来?
正在她暗自疑惑间,外面忽然响起雪雁的声音,“紫夫人,奴婢奉华夫人之命,前来为夫人送锦服。”
紫珠目色微敛,抱着狸猫不动声色地坐到了软榻上,“进来。”
雪雁缓缓推开门,垂着眸子信步而进,她身侧还跟着一个小宫女,那宫女手上捧着一套整齐叠好的粉色宫装。
雪雁瞧见紫珠怀里的狸猫,蓦然笑道:“紫夫人何时养了一只爱宠,这猫长得真好看。”
紫珠微微弯起眼睛,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时辰,姐姐怎会让你来送宫服?”
“是这样的,方才内务府传来消息,因永昌公主身子不适,容妃娘娘特意让人在宫外请了一位捉鬼道士,明日午时将在御花园开坛做法事,宫里诸位主子皆要参加。华夫人担心紫夫人您初进宫,没什么得体的衣服穿,故而特意让奴婢准备一套给您送过来。”雪雁温声解释道。
紫珠闻言淡哂,“姐姐真是费心了,回去之后替我谢过你家夫人。”
雪雁颔首笑道:“太子殿下希望两位夫人能和睦相处,这自然也是我家夫人心中所想。只是紫夫人进宫那日,我家夫人言行有些偏颇,故而才与紫夫人您生了误会。夫人送这套锦服,也是希望能与紫夫人化解恩怨,重修旧好。”
“当日之事,我知道姐姐也是为了我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紫珠眯起眼睛轻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冷光。
时隔这么些日子,阮书瑶才想起来与她化解恩怨,还让这奴婢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当她真是好糊弄的吗。
雪雁见紫珠脸色尚算和善,浅浅笑道:“紫夫人能这么想,自然再好不过,华夫人那儿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紫珠淡应一声,轻轻点了下头。
待雪雁和那小宫女离开之后,她将狸猫放到软榻上,缓缓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锦服看了一眼。
这是一件青莲衫,穿在襦裙外面的,料子算得上上等,不过比之她先前在则灵居买的那身还是稍显逊色。
就这种衣服,阮书瑶也好意思送她。
紫珠轻嗤一声,随手将青莲衫扔回桌子上。
不想原本趴在软榻上眯眼浅睡的狸猫却在这时忽然睁开眼睛,一个纵身跳到桌子上,竖起猫须一直喵呜喵呜地叫唤。
“你这小家伙,莫不是瞧上这套衣服了?快走开,这不是你能穿的。”紫珠弯眸轻笑。
狸猫却待在那儿没有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锦服,叫声不似方才那般低柔,而是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紫珠定定看它一瞬,眼神忽然变得戒备起来。
她缓缓伸出手将整套宫服一一抖开,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可这就只是一套普普通通的衣服而已,并无什么异样。
但如若真没什么异常,这猫好端端的又在叫什么?
紫珠凝眉暗忖,视线落在猫身上,旋即拿起那件青莲衫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衣服上带着一股香气,很清淡的味道,宫里的娘娘们颇为讲究,身上穿得宫服每日都要用熏香熏一遍,这样是为了遮掩汗气,避免在皇上面前失礼。所以阮书瑶让人送来的这套衣服上带有香味,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也许真是她多想了吧,这狸猫只怕纯粹是对这香味敏感而已。
采莲端着一盘风干的牛肉进来,那猫一闻见味道,瞬间朝她扑去。
采莲吓得惊叫一声,慌忙将盘子放到地上,惊魂未定地走到紫珠面前。
“夫人,奴婢打听过了,后宫之中没有哪位娘娘养猫,这只怕是只无主的野猫。”
野猫?
紫珠扬眉淡笑,怕是不见得,这猫娇气的很,若非主子善待,怎会养成这么一个乖巧性子,野猫可不会这样。
第603章:深得龙心
既然不是后宫娘娘们丢的,那便没什么可顾及的了,她暂且养着吧,只等它原先的主子找上门再说。
“对了,你把这身衣服叠好收起来吧。”她低声吩咐采莲。
采莲看了一眼,语气有些惊讶,“咦,奴婢怎的从来没有见夫人穿过这身衣服?”
紫珠淡漠地移开视线,“左殿那边方才派人送来的。”
采莲了然点头,忽而又疑惑道:“可是夫人不穿吗?华夫人忽然送锦服来,只怕是有意与夫人您交好呢,她……”
“采莲,你今晚的话太多了。”紫珠沉声打断她。
采莲见她似有些不悦,连忙收嘴,“夫人恕罪......”
“行了,把衣服收好吧,顺便把那条紫色的百褶裙拿出来,容妃娘娘自宫外请来的道士明日要在御花园做法事。”紫珠淡淡开口。
采莲轻轻点了下头,一边叠衣服,突然想起什么,蓦地开口,“夫人,那条紫色的百褶裙不能穿!”
紫珠瞧着她过于激烈的反应,皱皱眉,淡声问:“为何不能穿?”
采莲颔首道:“您进宫的日子短,怕是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后宫女子,不管是何身份,一律不得穿紫色宫装,因为这是容妃娘娘最喜欢的颜色。太后娘娘稳重,自是不会穿这种鲜亮的衣服,而皇后娘娘颇爱红色,除了她们二位,后宫之中也就只有容妃娘娘位分最高了,故而所有人都不得不忌惮容妃娘娘的威势。”
紫珠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事,目色一闪,漫声道:“那就换成绿色吧。”
采莲应了一声,随后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之中。
左偏殿内,阮书瑶端坐在铜镜前让身后的婢女为其解妆,珠钗发簪一一摘下,满头青丝尽泻,雪雁站在一侧将紫珠方才说过的话一一说与她听。
“她没有起疑心?”阮书瑶敛眉开口。
雪雁微微摇头,“她都没有正眼瞧那套锦服,想来是不会生疑,不过明日她会不会穿那套衣服,奴婢就不敢保证了。”
阮书瑶勾唇轻笑,“那衣服送给她,本就不是要她明日穿的。”
“可是,夫人为何要奴婢用迷神散混在香料之中将衣服一连熏七日?”雪雁语出不解。
阮书瑶淡笑,“迷神散可以迷乱人的心志,若闻得久了,便会呆如稚儿,紫珠本就是太子殿下放在柳家的一颗棋子,如今柳家已灭,棋子自然没了用处。
可是她却妄想踏进这宫里,为的不就是眼前这些荣华富贵吗?如果她安于现状好好做她的太子侍妾,我自然也不会多加计较,只是这个女人啊…….到底让人难以放下戒心。
如此,我倒还不如把她除了,免得她日后坏我的好事。
那套衣服,不管她穿或不穿,只要一直在她的偏殿里放着,时间一长,自会发挥妙用。
当然,她明日若是穿了自然再好不过,迷神散是宫中禁药,借着明日法事,我自有法子将她除去。”
雪雁颔首听着,总觉阮书瑶过于乐观了,那位紫夫人在她看来,实非可以小觑之人啊!
翌日一早,宋馨自然也收到了那个捉鬼道士在御花园做法事的消息,容妃娘娘特意命桂嬷嬷前来传话,望她能带着小神医一同进宫。
昨晚安离昇才同她说过那些话,没想到容妃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只是不知,容妃这次的目标,是后宫哪位主子。
宋馨暗暗想着,梳妆过后便带着青雪去了忘忧堂。
总归法事是中午才开始,现在才刚过辰时,用不着着急。
小丫头对进宫表现的兴致缺缺,不过能看到大哥,倒也不错。
“宋姐姐,昨日进宫太匆忙,我准备了一些强身健体的药都没带,大哥日日练功,这些东西都是免不了的。”
宋馨抿唇轻笑,“这有了亲人就是不一样,小歌儿都会关心人了。”
“瞧宋姐姐这话说的,难道我没有关心过你吗?在我心里,宋姐姐你一定是排在第一位的。”小丫头眨着大眼睛开口。
宋馨笑言,“比你大哥还重要?”
小丫头坚定点头,“当然啦,大哥会武功,可以保护自己,但宋姐姐你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自然要多在乎你一些。”
宋馨听了这话,心中颇为感动,微微含笑摸了摸她的头。
正午时分,两人乘马车一起进宫,适逢梅太后派人请凌霜进宫闲聊,故而在御花园中,凌霜也来凑热闹了。
这是不是巧合,宋馨已无心去猜想了,看着满园子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的娘娘们,她只觉烦闷无聊。
正在凝神间,身侧忽然飘来一缕清香,她回头一看,竟是萧瑾言。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萧瑾言拂袖示意,“宋小姐不必多礼。”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如果没有以往那些事,宋馨就只当她还是初相识时的萧瑾言。
可如今细细回想,从一开始相识时,萧谨言便已不是温婉善良的萧家小姐,只不过因为曾与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上,她就当萧瑾言的心地还是善良的,宛如和自己的心性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会一样呢。
如今的她和萧瑾言之间已经隔上一层纸,两相对望可以相视一笑,谁也不先戳破它。
她在揣测萧瑾言,而萧瑾言却也在算计她,只是这样的和谐画面,又能维持多久呢。
宋馨心中喟叹,神色始终淡淡的。
萧瑾言看她一眼,扬眉问:“宋小姐看起来精神欠佳,昨晚没休息好吗?”
“有劳瑾贵妃关心,只是臣女在忘忧堂忙了一早上,又匆匆进宫,故而精力有些不足罢了。”宋馨温声回道。
萧瑾言状作关切,“那宋小姐可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毕竟你宋家如今可是深得龙心。”
“多谢瑾贵妃挂怀,”宋馨神思一凛,顿了顿,又道,“也多谢贵妃对家姐的体恤。”
“你是说宋答应?”萧瑾言微微凝神,旋即嗤笑,“本妃为何体恤她,宋小姐难道不知吗?”
“小女该知道吗?”宋馨水眸微眯。
萧瑾言唇瓣轻扬,“宋小姐,你的玲珑心思,本妃可是早就见识过了,宋答应入宫多年,难不成真要在那潇雨宫中蹉跎到老吗?”
宋馨缓缓淡漠了视线,“家姐生性淡泊,绫罗美玉、胭脂翡翠,皆不是她心中所求。”
第604章:疑惑更甚
“可是,君王之爱便是雨露均沾,到了这后宫之中,是每个女人都逃不过的宿命。”萧瑾言嗤笑,语中带着几分冷意。
宋馨也随之笑开,“可小女也听说过,君王之爱,在泽被苍生。”
萧瑾言挑眉抚了抚鬓上的珠钗,“本妃私以为,宋小姐口中所指的‘苍生’,并不包括后宫。一朝为妃为嫔,终生都是皇上的女人,宋答应想泯于众人,当初又何必进宫。宋小姐,你是她妹妹,这个问题,不如你向本妃解答一下?”
宋馨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向她走近一步:
“萧瑾言,我不知究竟何处与你生了恩怨让你如此恨我,但是如若你真有心报复,尽管朝我来,不要祸及我身边之人。
迎秋死时抓的那条玉坠,我不管她是谁的,但你既已找了茹嫔顶罪,个中缘由,我自也能猜出来,故而我们之间,已经添了一笔血债了,
如果你妄想对我姐姐做什么,那我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后宫这么大,你却独得皇上恩宠,想来嫉恨你的嫔妃应该很多吧?
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对你以前的事感兴趣,被柳下荫玷污过,还怀了他的孩子。你说,如果这些事经由她们之口传进皇上耳中,皇上还能让你做他的枕边人吗?”
萧瑾言没想到宋馨竟会如此直接明了地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不过这个样子倒也真像被逼急了。
“宋小姐何必生气,我是想对你做些什么,但无奈你被保护得太好,本妃便是想下手也无计可施。”萧瑾言眯眼冷笑,红唇轻轻贴在她耳边,“宋馨,有句话你说错了,我并不恨你,你帮过我,我怎会恨你,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罢了,厌恶到想让你现在就在人世间消失!”
宋馨肩膀一颤,极为不解地看向她,“缘由呢?”
萧瑾言看着不远处缓缓走过来的容妃,挑眉耸了耸肩,“你可以自己猜猜看。”
话音一落,她便换上一副温柔乖巧的面容向容妃走去。
宋馨定定望着她的背影,薄唇蓦然抿成一条线。
她从未做过对不起萧瑾言的事,所以她自然不会恨自己,但是她却心生厌恶,到底是为什么?
自萧瑾言入宫之后,她们之间的来往已经少了很多,这种讨厌,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叶引歌见宋馨面露不悦,轻轻勾了下她的小指,“宋姐姐,你还好吧?”
宋馨莞尔轻笑,“没事。”
话虽如此,但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原本她也想忍住的,可事关亲人,萧瑾言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这让她如何还能忍得下去。
这应该算她们二人第一次正面交锋吧,往后这样的情形,应该还有很多。
她敛起秀眉暗暗想着,一转眸,却见阮书瑶和紫珠一同向这边走过来。
表面上看起来,她们二人相处的尚算和谐,阮书瑶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做足了一副宠而不骄的姿派。
“惺惺作态。”
耳侧忽然传来一记清冷的声音,是凌霜。
宋馨闻言,不禁轻笑,“郡主,你都将她逼到这种地步了,就没必要再落井下石了吧?”
“难道宋小姐心里不这么想吗?明明是将军侍婢,转眼却成了太子宠妾,本郡主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丝毫不懂得安分的。不过她的招数还真让我惊讶,跟了太子,便形同与我们将军府自此势不两立了。只可惜呀,她高估了太子殿下的本事。”凌霜抿唇嗤笑。
宋馨眉间微动,“莫非,郡主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凌霜勾着唇角挑眉,“这应该一点都不难猜吧,难道宋小姐没猜出来吗?当日本郡主和将军大婚,她让我失了面子,我将她赶出将军府实属应当。可事后她却倒戈太子,目的不就是为了报复我吗?
但是太子哥哥的反应也着实让我意外啊,阮书瑶这双破鞋,他居然也愿意穿,和疆北的势力比起来,阮书瑶又能帮他多少呢?”
宋馨目色微闪,觉得有些话还是极有必要提醒她的,“郡主不要忘了,阮书瑶曾经可是在卫将军身边待了十几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会顺理成章地嫁给卫将军。以他们曾经亲如一体的关系,你觉得,她能帮太子多少呢?”
凌霜身形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而后又瞥向阮书瑶,忽然握紧双手,“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断断不能留!”
宋馨笑了笑没有说话,即便阮书瑶死了又能怎样,终归……卫家还是要灭的。
凌霜回过神,深深凝视宋馨一眼,而后道:“本郡主终于知道二哥为何会对你另眼相待了。”
宋馨甚是无奈地撇了下嘴,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东陵沉身上去了。
凌霜见她兴致缺缺,似不想提到东陵沉,顿了顿,忽而看向不远处的一位华服女人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那女人站在容妃身侧,柳眉细长,红唇似血,年纪约莫和容妃差不多,不过气色却比容妃差了一些。
宋馨疑惑摇头。
凌霜低声笑道:“她是陈妃娘娘,比容妃还要早一年进宫,听太后姨奶奶说,容妃还未进宫的时候,陈妃已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只可惜圣宠易逝,没几个月,她便被皇上淡忘了,但好在当时的她已经怀有身孕,在后宫之中也算有了一个寄托。”
宋馨闻言,心中疑惑更甚,当今圣上为免像前朝一样发生八龙夺嫡的惨祸,极少让后妃开枝散叶。
故而如今,膝下也只有三子而已,太子乃前皇后柳月青所出,如今的皇后又生了三皇子,至于二皇子东陵沉,他的生母只是太后宫中的一个小小婢女。
可凌霜却说陈妃娘娘当年也怀有身孕,莫非宫里还藏着一位世人从不知晓的皇子?可是,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啊……
凌霜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淡淡笑道:“宋小姐想远了,陈妃娘娘生的,乃是一位公主,封号永曦。”
永曦公主?
这倒也极为陌生,皇上的儿子虽然不多,但膝下却有好几位公主,不过唯一得宠的,也只有一个东陵素罢了。
第605章:杀人而已
凌霜目视前面的陈妃,继续道:“永曦全名叫东陵雪,因为她出生时是在一个雪夜,刚好第二日天空放晴,和煦的日光洒在大地上,所以皇上便为她赐了这样的名字和封号。东陵雪只比东陵素大半岁,只是,宋小姐可知道这位永曦公主为何在宫中待了多年,却一直寂寂无名吗?”
宋馨默默摇了下头。
凌霜想起什么,蓦地轻嗤一声,“她啊,在五岁那年便被东陵素毁了容貌。”
宋馨面上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东陵素实非那种心地恶毒之人,东陵雪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皇姐,五岁……她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凌霜不动声色地抚去额前被风吹乱的秀发,又轻笑道:
“听太后姨奶奶说,当年两个小姑娘本在一处玩耍,各自看管她们的宫女就在一旁聊天。
可不知为何,东陵素忽然拿起一块大石头往东陵雪头上砸去,血瞬间染红半边脸。
婢女们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去太医院请太医,好在血是及时止住了,不过因为伤口太深,东陵雪的额头上自此便留下一道疤。
故而这么多年,她都住在陈妃娘娘宫里,鲜少再出过门,久而久之,也就被人们淡忘了。”
“可是……”宋馨微微皱眉,看向远处目光精湛的容妃,“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永昌公主的过错,永曦公主被毁了容貌,乃人生大事,容妃理应心存愧疚才是,如今为何又要对付陈妃娘娘?”
凌霜突然同她提到这位陈妃,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或者说,深谙后宫生存之道的梅太后早已猜出容妃请道士进宫的意图,明为捉鬼,暗为杀人,所以才将那些话都告诉了凌霜。
可就如同她方才所问一样,容妃到底欠着永曦公主一份情,如今为何要对付她的母妃?
凌霜缓缓眯起眼睛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因为陈妃恨容妃啊,当初若不是容妃进宫,陈妃也不会失宠。
而东陵雪长得冰清玉洁,乃宫里一等一的好容貌,就连皇上见了,都接连赞叹,说她将来必成龙凤。
可谁知道一夕之间会被东陵素毁去容貌,当时皇上本是要好好惩戒东陵素一番让她长长记性的,无奈容妃在御书房苦苦求情,这顿责罚也就免了,你说陈妃娘娘能甘心吗?
她以前是最不屑同后宫嫔妃勾心斗角的,可自那之后,她就变成皇后娘娘的人了。”
所以……今天这出戏,是容妃特地为陈妃娘娘安排的。
宋馨微微敛神,这些年来,皇后和容妃一直在暗中较劲,其中发生多少事,自是外人难以摸清的。
但容妃这次无疑是在借陈妃卸磨杀驴,那皇后娘娘呢,她难道就看不出容妃的意图吗?
更何况……
她暗暗想着,倏尔将目光移向凌霜,如今她已是将军夫人,是卫家的人,而皇后是卫卿长姐。明知皇后有难,凌霜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吧?
凌霜瞥她一眼,微微笑道:“你无需这样看着我,容妃今日要对付的人是陈妃,意在给皇后一个警醒。可于皇后娘娘来说,不过是少了一颗棋子罢了,我没必要出手帮忙。更何况,这本来也无关我的事,我嫁的是将军,而非他们卫家。”
这个理由……着实够冷漠的。
宋馨淡笑,旋即站在一侧静静看戏。
暖日当空,正午时分,那个名唤忘生的道士开始做法,只见他从背后拿出一把桃木剑,舞在空中振振有词,念了一会儿,忽然从袖中拿出一张鬼画符,端起桌子上的水往上面喷了一口,纸上顿时出现一个红色小鬼。
众人看得皆是一惊,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忘生突然甩手扔了符文,可不知为何,本应随风飘落的符文突然定格在空中不动了。
而又是一个眨眼之间,那符文突然向陈妃娘娘飞去,在几位嫔妃的惊呼声中,符文牢牢贴在了陈妃额头上。
忘生扬剑大喝,“何处妖魔鬼怪在此作乱,还不速速现形!”
陈妃僵硬着身子不敢动。
而容妃则一脸讳莫如深地看着她。
忘生见陈妃不动,目色一凛,继而又喊一声。
这时候,四周有妃嫔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好端端的捉个鬼,怎么盯上陈妃姐姐了?”
“捉鬼?呵,我看是装神弄鬼还差不多。”
“听说陈妃前些日子借故把容妃娘娘宫里的小太监打死了,这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陈妃这么做,不就是故意挑衅容妃娘娘吗?只可惜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又能想到,偏偏这个时候,永昌公主中邪了……”
……
她们的说话声很小,不过因为宋馨离得近一些,倒是也能听个大概,宫里的娘娘们,果真和外面那些大有不同。
宋馨暗暗想着,再抬头时,只见那符文忽然从陈妃面前脱落,随后像被人指引着一般随着风往后宫飞去。
忘生神色一凛,连忙提剑跟上。
一众嫔妃见了,也不约而同地往后宫走去。
陈妃凛眉瞪了容妃一眼,暗暗咬牙,许是已经猜到什么,沉着脸脚步飞快地跟上忘生。
容妃得意地挑了下柳眉,由桂嬷嬷搀扶着,不紧不慢地随那些人走去。
凌霜转眸看了宋馨一眼,秀眉微扬,“宋小姐,不一同去瞧瞧吗?”
宋馨淡淡抿了下薄唇,“郡主先请。”
凌霜闻言,也不同她客气,转过身便走了。
宋馨凝望着前面那些人的背影,眼底一片沉郁。
“宋姐姐,她们在做什么?”小丫头还不是很明白忘生和容妃方才的把戏。
宋馨顿了一下,语气忽而有些惆怅,“她们啊,有的在拔刀,有的在杀人,剩下的,则是在看热闹。”
小丫头听罢,默默打了一记寒颤,“宋姐姐,我们出宫吧,我害怕……”
“没事,杀人而已,怕什么。”宋馨温笑,随后拉着她往后宫走。
容妃娘娘特意邀她们进宫,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她怎么可能会让她们临时退场。
小丫头无奈,只好壮着胆子跟上她。
走在前面的紫珠用眼角余光瞥见宋馨,刻意放慢了步子,等她走上前后,忽然压低声音道:“我以为,宋小姐是不大
第606章:觉得蹊跷
宋馨敛眉看她一眼,唇角微勾,“我也以为,柳家覆没之后,你会带着万贯家财离开京都城过富足日子,不想却是来了这吃人的皇宫。无论如何,还是提醒你一句,后宫不是柳家,以赵琴教你的那些手段,恐怕不足以保命,你本应有大好余生,何必在这里荒寂度日。”
紫珠收了目色,浅浅笑道:“人总是不知足的,拿着那么多银子又如何,天下之大,可有哪里又比得上京都城热闹。
宋小姐,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当初我也算计过你,但你能不计前嫌,已让紫珠倍加感动。
只是你不知道,让一个恶人放下屠刀,是极困难的事,既然我已入了这斗兽场,再想退出去就难了。”
宋馨见自己劝了也没用,微微一笑,索性作罢。
可紫珠却目色一闪,继而又问她,“不知宋小姐可找到那位身边人没有?”
宋馨脚步微顿,旋即摇头,“紫夫人若有意告知,我自当感激不尽。”
紫珠淡淡笑道:“宋小姐,先前我已经得过你一份人情了,况且这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帮你,毕竟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不是吗?只是方才宋小姐既然已好心提醒我了,那我也不妨对宋小姐细说一句……”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眸紧紧盯着宋馨的眼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宋小姐,这话的意思,你可明白?”
宋馨蹙额愣了一下,而后似想到什么,整个人如被雷击一般怔怔站在那儿不动了。
紫珠瞧着她这样子,便知她已经猜出什么来,勾唇一笑,扭过头继续往前走。
宋馨回过神,加快一步追上她,“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紫珠目不转睛地点头,视线所汇聚的方向,正是前面的阮书瑶。
宋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瞳仁瞬间一缩,两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紫珠知道以宋馨的聪慧,只要稍加提醒,便不难猜出谁是杀死迎冬的凶手,谁是那个居心叵测的“身边人”。
原本她也并不想帮宋馨,正如她方才所说,她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她凭什么帮宋馨。
紫珠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自私冷漠的人,旁人之事与她何干,早在柳家时,她就学会不要多管闲事,不然麻烦也会缠上自己。
只是昨天晚上阮书瑶突然让人送来那套宫装,却让她不得不开始警醒,纵然她暂时看不出那套宫装有什么问题,但她也绝不相信阮书瑶会那么好心地纯粹让雪雁给她送衣服。
如今冷芳蕤还未嫁进东宫,她势单力薄,倒不如拉宋馨一把,让她跟阮书瑶斗去,也好分散一些阮书瑶的精力。
省得那个女人日日没事做,老在她身上动歪脑筋。
宋馨不知紫珠心中所想,只是以她对紫珠的些许了解,自然也能猜出来这个女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帮自己。
紫珠明明早就知道凶手,却不告诉她,如今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足见她另有所谋。
如今紫珠和阮书瑶都是太子侍妾,素日难免有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时候,听说,紫珠进宫那日,还险些挨了打……
“紫夫人,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宋馨眯起眼睛冷笑。
紫珠凉凉开口,“宋小姐何需跟我客气,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好人,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而已。”
宋馨闻言,缓缓敛起目色不再说话。
原本,她便是要对付阮书瑶的,只是如今多了迎冬这一个血债,更坚定了她除去阮书瑶之心罢了。
那萧瑾言呢,当初她推茹嫔出来顶罪,是不是代表,她和阮书瑶已是一伙的?
她暗暗想着,脊背忍不住一阵发凉。
过了一会儿,那张随风飘走的鬼画符缓缓飘进陈妃和永曦公主所住的凌烟殿中。
凌烟殿远不及荣仪宫气派,只是一座小小的宫宇罢了,永曦公主住在左殿,除了每日用膳,其他时辰几乎是不出来的。
陈妃脸色难看地看着忘生,沉声问:“不知法师此举何故,永昌公主中了邪,法师来到本妃宫中做甚?”
忘生面上无一丝神色,缓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符文,“回禀娘娘,方才本道做法时,给这符文上施了追鬼术,只要宫中有厉鬼出没,它便可带本道找到那厉鬼的藏身之处。如今符文落在这儿,想来那厉鬼是躲在了娘娘殿中。”
“笑话,本妃在后宫向来宽容待人、积德行善,如此才得上苍垂怜,若宫里真有厉鬼,躲在任何地方都绝不会躲进本妃宫里,法师,你是不是弄错了。”陈妃微微眯起眼睛冷笑。
忘生迅速收起符文看了她一眼,“错没错,本道一探便知,还请娘娘体谅。”
陈妃气恼不已,“如果本妃偏要不准呢?”
忘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向容妃娘娘。
容妃目视陈妃淡淡笑道:“陈姐姐,忘生道师乃京都城有名的捉鬼道士,如今我的素儿被那恶鬼吓得神志不清,甚至连妹妹都不认识了,姐姐可知妹妹这两日看着素儿都是何种心情?
姐姐也是有女儿的人,应该更能体谅妹妹吧?既然忘生道师说了那厉鬼就在姐姐的大殿之中,不如就让他进去把那鬼抓了吧,万一它在夜里再吓到曦公主就不好了。”
陈妃和容妃暗中较了这么多年的劲,如何看不出来容妃是在故意算计自己。这凌烟殿是她和女儿的住所,那道士口口声声说捉鬼,可实则到底在抓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
“妹妹,不是姐姐不体谅你,而是此事委实让姐姐觉得蹊跷,那恶鬼既然是去找永昌公主的,如今又岂会藏进凌烟殿中,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容妃挑眉嗔笑,“有没有可能,让忘生道师进去瞧瞧便知道了。”
言罢,她暗暗朝忘生使了个眼色。
忘生当即会意,大步上前要走进殿内,陈妃目色微沉,方要走过去拦下他,容妃身侧的桂嬷嬷却更快一步抓住她一只胳膊。
“陈妃娘娘,忘生道师法术高强,自是不怕厉鬼的,您没有法力护体,进去之后怕是会被那厉鬼伤到,老奴还是陪您站在这外面等着吧。”
第607章:安心看戏
陈妃蓦然扭头瞪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推开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把你的脏手搭到本妃腕上。”
桂嬷嬷闻言,微敛着目色垂下头,“陈妃娘娘恕罪,是老奴失礼了。”
陈妃冷哼一声,凛凛神迈出步子,方走了一步,容妃倏尔又开口。
“陈姐姐,不过是让忘生道师进去捉个鬼而已,你何需如此紧张,方才桂嬷嬷虽然无礼,但话倒也没说错。我等皆是肉眼凡胎,比不得忘生道师,所以陈姐姐还是在外面等着吧,万一真发生什么事,你让曦公主怎么办?”
陈妃闻言,脚步一顿,忽然扭过头紧紧盯着她的眉眼,“妹妹,你当真是好样的!”
这一句话,她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来的,这一刻,她知道自己败局已定,亦或者说,早在十几年前,她的曦儿被东陵素弄伤脸时,她们母女便已经输了。
东陵素残害胞姐容貌,这么大的罪名都被容妃轻而易举地化解,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再也没了和这个女人争的资本。
可是她不甘心,于是又联合皇后和容妃斗了这么多年,可结果呢,呵……
而在此时此刻,她眼睁睁看着那个道师闯进凌烟殿中却无力阻拦,容妃口口声声让她为了曦儿着想,这何尝不是在威胁她,
如若进去,容妃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对付曦儿,但若是待在这儿,那道士在大殿内找到的,怕就不是鬼了。
此刻,才真的是进退两难。
陈妃暗暗想着,忽而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她输了,这些年,是她在痴心妄想,如今才真正意识到,她根本就斗不过容妃。
宋馨静静看着容妃和陈妃二人脸上的神色变化,水眸蓦地又向宫苑左侧的一间房看去,隔着朱色的宫门,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明显感觉出,有一个人就站在那扇门后面专注地看着这一切。
过了一会儿,忘生左手拿着桃木剑从殿内走出来,而在他右手上还拿着一个用布做成的小人儿。
众人齐齐将目光移到那小人儿身上,忘生淡淡扫了陈妃一眼,一句话也没说,随后将布偶小人儿交给容妃。
容妃伸手拿过来,只见布偶的肚子上写着东陵素的生辰八字,她当即扬眉看向忘生,“这、这是什么?”
“那就要问陈妃娘娘了,这布偶是在娘娘的床底下找到的。”忘生淡淡开口,忽而又从袖中掏出几枚银针,“除此之外,贫道还在布偶身上发现了这个。”
“扎、扎小人!”
不知哪位嫔妃突然惊呼一声,几位妃子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容妃凝神盯着忘生掌心的银针,冷冽的目光忽然射向陈妃,“陈姐姐,你是不是该向妹妹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妃眯起眉眼冷笑,“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妹妹不是最清楚吗?”
“我清楚?呵,陈姐姐,这布偶是在你殿内找到的,你不要告诉妹妹,你对此根本毫不知情。”容妃不甘示弱道。
陈妃抿紧了红唇,“本妃确实什么都不清楚,这布偶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来忘生道师是最明白的吧。”
忘生闻言,脸上神色依旧平淡,“容妃娘娘,方才贫道进去的时候,便发现那符文落在陈妃娘娘的床榻前。贫道弯腰去捡,正好发现了这布偶,至于那厉鬼,已经被贫道捉住了,如今就被封在桃木剑中。至于这布偶,上面除了永昌公主的生辰八字,在背面,亦有两行娘娘未看到的字。”
容妃闻言,皱着眉将布偶翻转过来,口中念念有词,“凤舞九天卫国许,龙困凌渊不由身。”
言罢,她脸色骤然大变,“陈妃,你好大的胆子!”
其他几位嫔妃尚未反应过来,被容妃这一声大喝吓得又是后退一步。
萧瑾言目色微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阮书瑶和紫珠的神色则很平淡,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至于凌霜,她在听到那一首诗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抿紧了薄唇,暗含几分敌意地看向容妃。
叶引歌轻轻晃了下宋馨的手,小声问:“宋姐姐,容妃娘娘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
宋馨皱着眉连忙捂住她的嘴,警醒似的摇了摇头。
在这深宫之中,有些话,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说的。
凤舞九天,龙困凌渊,一凤一龙,一起一落,这暗示的,不就是皇后和皇上吗?
那个“卫”字紧跟“凤”,代表的则是皇后娘娘背后的卫家。
凤凰升天,卫家得势,还何谈守护东陵一国,而游龙已经成为深渊困兽,再想出来便难了。
这首诗,赤裸裸地将卫家的野心都表现出来了,此意,旨在说三皇子终有一日会荣登大统,而卫家则顺势专权,至于皇上,到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而无力改变。
可想这诗若是传进皇上耳中,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而这布偶,偏偏又出现在陈妃殿内。
她就知道,容妃费这么大功夫,不可能只为了对付陈妃一人,这一招计谋,用的着实让人佩服。
陈妃定定看着容妃手上的布偶,忽然发疯似的大叫,“不,这布偶不是本妃的,不是!”
容妃缓缓将布偶举到空中,凝神看她,“既然陈妃姐姐不肯承认,妹妹也没办法了,此事还是交由皇上处置吧。”
陈妃脸色倏尔一变,“你……”
“皇后娘娘驾到!”
她话刚脱口,只听宫苑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院内众人连忙福身行礼。
宋馨在垂眸时特意向容妃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瞧见她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冷笑。
宫苑外,皇后身着大红色宫装,端庄稳重地缓缓走进来,卫嬷嬷随行跟在身侧,老眼微阖,面色平静。
“都平身吧。”皇后缓声开口,仪容娴静。
众人谢礼平身,除了容妃和萧瑾言,其余人依旧垂着头。
宋馨清楚今日不是她的戏台,不过既然已经当了这戏外宾客,她就只管隐没在人群中安心看戏便是。
容妃将布偶放下,看着皇后轻笑道:“昨夜让宫人去凤栖宫通禀消息时,宫人回复说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就不去御花园看法事了,不知这会儿怎的又来了?今日虽说晴光大好,但风也寒,皇后娘娘可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第608章:痛心疾首
“有劳容妃妹妹挂念,休养半日,本宫身子已无大碍,只是突然听闻妹妹请来的道士捉鬼捉到了陈妃妹妹殿内,故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微微敛眉。
容妃扬唇轻笑,缓缓将那布偶拿出来,“皇后娘娘看完这个,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淡,可眼中却是满满的挑衅之意,在这后宫之中,唯一不怕皇后的,也就只有她了。
卫嬷嬷颔首接过容妃手上的布偶,正面朝上呈给皇后看。
“这上面的生辰八字,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永昌公主的吧?”皇后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
容妃笑意微冷,“皇后娘娘记得不差,那确实是素儿的八字,可如今却被写在这布偶身上,忘生道师发现时,那上面还扎着几根银针。我的素儿性情一向温良,在宫里也从未招惹过什么人,若非前些日子生了病,又岂会给别人一个可乘之机。难怪素儿的病一直不见好,如今倒是找着缘由了,只怕都是被这布偶诅咒的。”
皇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容妃妹妹的话未免有些严重了,不过是一个布偶而已,永昌公主一直都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有龙泽庇佑,妖魔鬼怪,何能害她。”
容妃似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挑了下眉又道:“怕只怕,龙恩浩荡,总也有消亡之时。”
皇后语气顿沉,“容妃,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皇上乃九五至尊,容不得你在此胡说八道!本宫看你真是被永昌公主的病急疯了,什么话也敢往外说,桂嬷嬷,还不快将你的主子扶回宫好生歇着去!”
桂嬷嬷一顿,凛了凛神却没有动。
容妃漠然笑道:“皇后娘娘如此生气做什么,这话不是臣妾说的,而是您手上那布偶所言。”
“又在胡言乱语,本宫看你当真是魔怔了。”皇后不悦皱眉。
容妃又道:“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将那布偶翻过来瞧瞧,看臣妾所言到底是不是事实。”
皇后抿唇看她一眼,随后将布偶翻过来,一瞧见上面的诗,两眼先是一缩,而后淡淡舒开,“不过是一句诗罢了,又能说明什么。”
容妃知道皇后是故意装傻,抿唇笑道:“皇后娘娘当真不明白那诗的意思吗?”
“不若容妃妹妹好生帮本宫解释一番?”皇后含笑反问。
宋馨听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如同打太极一般,招数看似温和,却丝毫不收力,心中忍不住冷笑。
这诗什么意思,明眼人一看都能明白,可谁又敢真正说出来。
这种时候,皇后娘娘自然是要装傻的,事关她卫家,如果她会意了,便说明三皇子着实有逼宫之心,所以她将问题又拋给容妃。
可以容妃的城府,又怎么可能真的向皇后解释清楚,这诗表面上是一层意思,但如若真让容妃解释出一个深意来,到时麻烦上身的,反而是她。
容妃抿紧薄唇顿了一下,旋即将目光投向陈妃,“这布偶是在陈妃姐姐房内发现的,上面的字想来也是她写上去的,不如还是由陈妃姐姐向皇后娘娘好好解释解释吧!”
她的算盘打得很清楚,单凭这首诗,她自然知道不可能除去皇后,但陈妃是皇后的人,今日她亲手将陈妃推到皇后面前,就是要逼着皇后把陈妃除了。
如此也好让余下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好好看看,追随皇后到底是什么下场。
皇后眯起眼睛看向陈妃,柳眉微蹙,“陈妃,这布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速速向本宫说清楚!如今道师亲自捉鬼捉到你殿内,如果你还是有心隐瞒什么,莫要怪本宫不顾及后宫姐妹之间往日的情分,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永曦好好想想!”
陈妃本来还想矢口否认的,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再也无法强装淡定了,皇后、皇后一样在逼她啊!
她身形一颤,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是臣妾错了,臣妾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如此,当年若不是永昌公主用石头砸伤臣妾的永曦,我那苦命的女儿又岂会十几年都躲在房内不敢见人。
她本应有大好的年华,却要一辈子都待在这后宫之中荒废人生,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永昌公主!
这些年来,臣妾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恨,恨老天爷待我们母女二人不公,更恨皇上的偏心,同样都是女儿,凭什么永昌公主在皇上眼里是珍宝,而我的永曦却连草芥都不如。
这些年,若非皇后娘娘帮扶,我们母女只怕早就被人遗忘了,臣妾对皇后娘娘的恩情感激不尽!”
皇后凛眉问她,“那这布偶,和这上面的字又是怎么回事!”
陈妃垂下头沉默半晌,忽而如自暴自弃一般,硬着头皮道:
“这些日子,臣妾见永昌公主身子欠佳,忽然想起臣妾入宫前,曾听家乡的老人提过,借病做偶,再将自己所憎恨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写上去,扎针于偶身,不日之后,那人便可暴毙而亡。
臣妾不知这话究竟可不可信,但还是决心一试,臣妾憎恨永昌公主毁了永曦的容貌,这些年来,每一天每一夜,臣妾的心里都未曾好受过。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无论如何,臣妾自然不能白白放过!
至于那诗,臣妾是不满皇上偏心和有感于皇后娘娘对臣妾母女的恩情,才擅自写的,臣妾只是想抒发一下心中的愤懑之情而已,并无他意。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错了,您想怎么惩罚臣妾都可以,只求您放过永曦,她是无辜的,这件事情,自始至终她都毫不知情啊!”
皇后闻言,很是痛心疾首地看着她,“陈妃,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
陈妃无力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容妃眯眼冷笑,凉声道:“如今真相已白,皇后娘娘,您作为这后宫之主,是不是应该给臣妾,还有我那可怜的素儿一个交待。她病了这么久,如今又被厉鬼缠身,皇后娘娘也为人母,试想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三皇子身上,皇后娘娘又会是何种心情。”
“容妃妹妹放心,本宫自会好生处置。”皇后淡漠开口,旋即将目光投向陈妃,语气阴沉,“来人,陈妃在后宫之中暗行巫蛊之术,以致永昌公主被恶鬼缠身,即刻起,夺其妃位,贬入掖庭,余生再不得出来!”
第609章:替罪羔羊
“罪妾……谢皇后娘娘饶命!”陈妃含泪行礼,话音一落,便傻傻地跪坐在地。
皇后移开目光,似是不忍再看,“容妃妹妹,本宫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容妃微微挑了下眉,“臣妾也谢过皇后娘娘还素儿一个公道。”
皇后淡淡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回宫,“今日之事到此作罢,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
“是,皇后娘娘慢走!”
众人齐齐一应,随后不约而同地行礼。
凤栖宫的仪仗队刚离开,很快便有两名侍卫进来将陈妃拖了出去。
容妃轻轻抚了抚鬓发上的珠钗,“闹腾这么久,本宫也累了,诸位妹妹也早早回去歇一歇吧!”
众人见她要走,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随后的几位妃子也相继离开了。
萧瑾言是跟着容妃一起走的,在所有嫔妃眼中,只当萧瑾言早已是容妃的人,自然是见怪不怪了。
阮书瑶回过头讳莫如深地看了宋馨一眼,而后扭着细腰也走了。
紫珠站在她身侧淡淡一笑,“宋小姐,我忽然有些明白,在来凌烟殿的路上,你为何要提醒我那些话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赵琴教她的那些手段,果然还是不够狠。
宋馨微微一笑,心里何尝不是在感慨。纵然进了掖庭,陈妃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紫珠颔首示意,随后离开凌烟殿。
凌霜看着院内一棵已经枯萎的琼花树,怅然叹道:“好戏终有散场时。”
“只怕并没有结束。”宋馨闻言失笑。
容妃还没有扳倒皇后,而这一次皇后又险些被容妃算计,这出戏,怎么可能会散。
凌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随后笑道:“确实,自古以来,戏台之上也只能有一个主角,看来,回去之后,我要好生提醒一下将军了。”
宋馨微微勾唇,“方才郡主不是还说,你嫁的是卫将军,而非卫家吗?”
凌霜忍不住撇嘴,“可如若卫家没了,我的将军自然也没了。”
宋馨笑笑不说话,水眸却一直瞥向左侧的殿门。
凌霜见她站着不动,拧眉问:“你不走吗?”
宋馨闻言回神,愣了一下,而后点头,“走,进宫这么久,小女着实有些累了。”
“宋姐姐,我早就累的站不住了。”小丫头忍不住抱怨。
她实在不明白容妃娘娘为什么要让她们进宫,结果鬼影没见到,倒是看了半天戏。
宋馨含笑摸摸她的头,拉着她的手随凌霜一同出宫。
热闹了近半个时辰的凌烟殿终于安静下来,宋馨她们离开后,宫苑左侧的朱色殿门忽然被人打开,一白衣女子缓缓从里面走出来。
但见她水袖飘飘,青丝微扬,明眸皓齿,肤如凝脂,远看就仿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可待离得近些,却能明显瞧见仙子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无论用多少脂粉都掩盖不住。
而此刻,仙子脸上却挂着两行清泪,如泣如诉,怨恨不绝。
宋馨和叶引歌到宫门口便同凌霜分开了,去往忘忧堂的马车上,小丫头没一会儿便靠坐着车厢睡着了,而宋馨则一直回想着方才所发生的事。
凌烟殿并不大,凌霜说过,永曦公主容貌受损之后,便一直同陈妃住在凌烟殿中。
可刚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不见她出来,究竟是像陈妃所说的那样不敢以现在的容貌示人,还是害怕遭殃,亦或是其他别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陈妃都是永曦公主的生母,如今母亲有难,身为子女,就眼睁睁在背后看着却不站出来帮母亲求情,这似乎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宋馨暗暗想着,正出神间,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下来,颠得她和叶引歌皆是一惊,小丫头一个激灵瞬间醒了。
宋馨皱皱眉,正想掀开帘幕瞧瞧发生了何事,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地撩起车帘,外面站着东陵沉。
“二皇子?”她愣了一下。
东陵沉淡淡应了一声,二话不说走进来,原本尚算宽敞的车厢内瞬间显得逼仄起来。
宋馨脸色微沉,“二皇子,这是小女的马车,您就这么坐进来,恐怕于礼不合吧?”
“有吗?本皇子怎么不觉得。”东陵沉轻笑出声,语气稍显无赖。
宋馨脸色更难看了,这还是在大街上,他就这么直接拦住她的马车,被人传扬出去,她到底还要不要做人,东陵沉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不等她开口问清楚,东陵沉已经先出声了,“陈妃之事,你怎么看?”
宋馨面上一怔,下意识的开始揣摩他的心思。
东陵沉一眼看穿,不禁敛眉轻笑,“宋小姐不累吗?”
“什么?”宋馨不解。
东陵沉伸出白皙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方才在宫里,你就没少揣摩吧?本皇子问你什么,你尽管直说便是,无需猜测我会怎么想怎么看,毕竟我不是父皇,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我不信任宋小姐,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儿了,而宋小姐也应当对本皇子付出一些信任才是,你我既是同盟,那你说的话,我自然也不可能说出去半个字。”
宋馨哪想到他居然把她心里的顾忌全说出来了,薄唇一抿,讪讪笑道:“二皇子果真睿智。”
“溜须拍马的话就不用说了,本皇子如何,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东陵沉倨傲地挑了挑眉。
宋馨暗暗撇嘴,自负的样子倒是和安离昇挺像。
叶引歌坐在一旁,见二人兀自说话,翻翻眼皮又歪过头睡去。
宋馨沉默半晌,轻柔的声音缓缓传出,“容妃娘娘想要对付皇后,恰逢永昌公主受到惊吓,需请道士进宫做法,于是她暗中设计提前在陈妃宫中藏下布偶。她本意应该是想借着布偶上的字同时除去陈妃和皇后娘娘,可没想到皇后娘娘会逼陈妃顶罪,只是纵然有了这个替罪羔羊,想来皇上也是不会完全释怀的吧?”
她意味莫名地看着东陵沉。
东陵沉眯起凤目笑了一声,“你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瞧上本皇子了?”
宋馨嘴角狠狠一抽,凛凛神没有说话。
第610章:来龙去脉
东陵沉对她这副态度早已见怪不怪,正了脸色接着道:“父皇确实对那两句诗心存不悦,方才我去御书房议事时,容妃恰巧也在,父皇下了命令,要容妃亲自处置陈妃。”
宋馨神色一顿,心里便明白了,这说明皇上对皇后的处置心有不满,而如今要容妃亲自处置陈妃,只怕是直接处死了。
“二皇子心里,此刻应该很高兴吧?”宋馨忽而问他。
本是后宫之争,可容妃又牵扯到了前朝,这位西楚长公主,果真厉害。
如果皇上对那两句诗心有介怀,那从今日起,必然会开始慢慢削弱三皇子和卫家的势力,恐怕还会派左衣卫在暗中死死盯着卫家众人。
东陵沉瞥她一眼,扬眉道:“我有什么可开心的,终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的皇子罢了,即便没了东陵玦,可还有一个东陵钰在挡路。”
宋馨微微凝神,顿了顿,温声问他,“不知二皇子对永曦公主了解多少?”
“永曦啊……听皇祖母说,如果没有永昌的话,如今最受皇上宠爱的女儿,应该就是她了。”东陵沉含笑开口,语气却有些怪异。
宋馨目露疑惑,“为何?”
同样都是女儿,难道就不能两个皆宠吗?非要弄出亲疏之分,如今一个装疯一个毁容,归根究底,还是皇上的错。
东陵沉看她一眼,微微笑道:“永曦在腊月出生,而永昌是在次年六月,两人相差半岁。
听皇祖母说,永曦出生那年,东陵江北一带已经旱了三个月,纵然天气寒冷,可终日无雨无雪,又没有充足的河水灌溉,所以农作物的长势皆不大好。
直到永曦出生那夜,天空突然飘起鹅毛大雪,仅仅一个晚上,东陵各地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父皇认为永曦是祥瑞之兆,便赐了她这个封号,赏下不少好东西,此后半年,父皇去凌烟殿的次数比荣仪宫还多,陈妃也母凭女贵,再次得宠了。
可谁知好景不长,来年六月,永昌出生了……”
宋馨仔细回想了一下东陵素出生那年,东陵各地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可谓一派祥和,那皇上又为何会如此宠爱东陵素呢?
东陵沉见她目露困色,音色淡淡道:“永昌出生那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难得安稳的一年,而那一年,西楚皇室忽然派使臣进京,说是他们在修葺西楚皇陵时,在地底下忽然挖出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此女兴则东陵兴,此女亡则东陵灭’,而石碑下角则刻着一个生辰八字。”
宋馨水眸微敛,“是永昌公主的八字?”
东陵沉轻轻点头,“何年何月何日,甚至何时,上面都刻的一清二楚,父皇起先并不相信,直到永昌出生时,和那石碑上的时辰丝毫不差,父皇这才重视起来,故而赐了她这样一个封号,就是希望东陵能世代昌盛。”
宋馨闻言,心中忍不住冷笑,看来容妃到东陵之后,也并非什么都没做,那块从西楚送来的石碑,只怕就是她让人及早刻好然后送过来的吧!
正因为京都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皇上才会对那块石碑深信不疑,如此看来,永曦公主这些年倒着实受了不少苦。
马车缓缓行驶到忘忧堂前停下,东陵沉进去坐了一会儿,在夜幕降临之前离开了。
入夜,幽深昏暗的宫道上寂静无声,从后宫前往掖庭的路上,容妃坐在凤舆里闭目养神。
桂嬷嬷颔首走在一侧,除了抬凤舆的太监,随行的还有两名宫女,她们手上各端着一个木制方盘,其中一个放着三尺白绫,另一个则是毒酒。
此刻的掖庭内寒风萧萧,角落里时不时传出哭泣声,陈妃被关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黑屋内,里面除了一张破桌子和一张床,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容妃进去的时候没有让侍卫通报,这里虽不是冷宫,却比冷宫更死寂,故而以往也有一些犯了大错的妃子被关进这里。
入了冷宫可能还有一丝得宠的机会,可若是进了掖庭,这辈子便再无翻身之日。
两个小太监轻轻推开小黑屋的门请容妃进去。
夜色昏暗,陈妃缩在角落里冻的瑟瑟发抖,更多的则是害怕,这里有好多疯女人,就游荡在房门外,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念诗,她好害怕自己也会变得像她们一样,所以当听见开门声时,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站了起来。
“是不是皇上放我出去了,来人,快送我回凌烟殿!”
她没有看见站在小太监身后的容妃,满心以为皇上大发慈悲,或者是皇上已经让人查明真相证明了她的清白,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两个小太监毫不留情地将她推过去,而后各自颔首往两边退去,给容妃让出一条路。
“陈妃姐姐,这么晚了,你想回哪儿去?”容妃冷笑着走进来,指甲上涂着血红的蔻丹。
陈妃狠狠震了一下,“是你?!怎么会是你!”
容妃又是一声冷笑,“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儿的,恐怕也只有妹妹我了吧,不然姐姐还会以为是谁,咱们生性绝情的皇上?还是亲手将你推进这地狱来的皇后娘娘?再或者,是你那个没用的女儿?
今天在凌烟殿,她就躲在门后面一眼不眨地看着,妹妹原以为她会出来为姐姐求情,可没想到却如此懦弱。
有时候,妹妹还真是同情姐姐啊,算计半辈子,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呢?可妹妹我就不一样了,起码我的素儿还是一心向着我处处帮着我的。”
陈妃恨得咬牙切齿,“楚容,你也不过是个后妃而已,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曦儿的容貌是如何毁的,她又是如何失去皇上疼爱的,还有今日之事,种种这些,其中到底是何缘由,你我心知肚明,你就不怕我通通都告诉皇上吗!”
“告诉皇上?呵!”容妃盯着她轻笑,“陈姐姐,枉你在后宫待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如此天真,你觉得我既然做了,还会怕你说吗?啊,对了,说到永曦毁容一事,个中的来龙去脉,姐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陈妃顿了一下,气势陡然降去几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611章:不得超生
容妃嗤笑着挑眉,“那就由妹妹向姐姐解释清楚好了。当年,她们两个小女孩在御花园玩耍,照顾素儿的宫女忽然被永曦身边的婢女拉到不远处的凉亭里聊天。
之后,永曦骗素儿说御花园的荷塘里有宝贝,要拉着她下去找,素儿年幼无知,对永曦的话信以为真。
可是站在荷塘边上,素儿忽然害怕了,永曦强行拉着她要把她推到荷塘去,可是素儿虽比她小了半岁,力气却大的惊人,她挣扎一会儿便摆脱了永曦的手。
姐姐怕是不知道,妹妹从小就教育素儿,谁若是欺负了她,尽管从对方身上讨回来,哪怕打死人都不用怕,自有我这个做母妃的帮她担着,所以她会用石头砸伤永曦。
我一点都不奇怪,至于愧疚之心,呵,姐姐以为我会愧疚吗,永曦有今天,难道不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吗?或者说,她是被姐姐你教唆的吧?”
陈妃眼神闪烁,“那只是你自己的臆测而已,我只知道,是永昌弄伤了永曦的脸,若非你在皇上面前灌迷魂汤,你以为你的女儿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下场?呵,姐姐,我以为,早在皇上为两位公主赐下封号时,姐姐便已经料到下场。一个昌字,一个曦字,姐姐,时至今日,你还想不明白吗?在皇上心里,只有妹妹我的女儿才是东陵祥瑞,至于你的永曦,终有一日也不过是一个和亲公主的下场罢了。不,怕是比和亲公主还要凄惨一些,毕竟,她的容貌已经毁了。试问西楚和南齐两国,又有哪一位皇子愿意娶这样一个公主来做自己的妻子呢!”容妃冷笑出声。
陈妃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楚容,你设计我,还诅咒我的女儿,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会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容妃轻轻摇着头啧啧出声,“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机会找我报仇了,姐姐,此时此刻,会不得好死的人,怕是你呢。”
“你什么意思?”陈妃身形恍然一震。
容妃却淡淡笑了笑,扬手示意两个小宫女上前,“皇上有令,陈妃用巫蛊之术残害皇家子嗣,以致永昌公主受惊,实乃大逆不道。今赐白绫三尺,鸩酒一杯,陈妃,还不快谢恩。”
陈妃听罢,蓦然从地上站起来疯狂大叫,“不,本妃是冤枉的,我要见皇上,我要向皇上说清楚!”
容妃嗤声冷笑,“姐姐,你不会以为,今时今日,皇上还会相信你的话吧?”
陈妃瞠目瞪她,“你自己最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被皇后娘娘关到掖庭了,你却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容妃,你好狠毒的心肠!”
容妃微挑着秀眉居高临下地看她,“我狠毒?姐姐,你在这宫里待的年月也不短了,试问后宫之中有哪个女人不狠。
你得宠之前,不也是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来的,你又能比妹妹善良到哪儿去!如今是皇上要你死,并非妹妹我,这一点你可千万要记清楚了,他日到了阴曹地府,莫向阎王说错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我在皇上身边侍奉了整整十六年,他不会让我死的,一定是你,是你蛊惑了皇上!今日之事皆由你而起,是你想算计我,如果不是我疏于防备,又岂会让你有可乘之机,容妃,你一定会万劫不复的!”陈妃指着她怒吼。
容妃目露不悦的揉了揉耳朵,“已是将死之人,还说这么多废话,既然姐姐不愿意谢皇恩,那就由妹妹代姐姐选吧!来人,请陈妃娘娘喝鸩酒!”
端着毒酒的小宫女颔首一应,随后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缓缓端起上面的琉璃杯走向陈妃。
“陈妃娘娘,请喝酒。”
陈妃身子一颤,整个人恍如魔怔一般忽然将宫女手里的杯子打翻在地,“不,我不会喝的,我死也不喝!本妃没有罪,我要去见皇上,我要把实情向皇上说清楚!”
容妃瞥眸看了一眼地上的空酒杯,目色一厉,淡声道:“原本还想让姐姐走得痛快一些,不想你如此的不识抬举,那妹妹也就无需给姐姐留情分了。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陈妃娘娘上路。”
她淡淡说着,目光倏尔扫向一旁站着的几个太监宫女们。
几人一愣,旋即不约而同地朝陈妃走去,其中一个宫女拿起了那三尺白绫。
陈妃见状,强烈的求生欲驱使她向门口冲去,可容妃和桂嬷嬷就站在那儿,她怎么可能冲的出去。未跑两步便被两个小太监死死抓住了胳膊,双膝不知被谁踹了一下,她扑通一声又跪到地上。
拿着白绫的宫女将那三尺白布交到另一个小太监手上,陈妃死死盯着他手上的白绫,直至那东西缠绕在脖颈之间,她才彻底感觉到害怕,方才同容妃对峙的气焰顿时烟消云散。
“妹妹,我知错了,当初我不该教唆永曦骗永昌公主跳荷塘。这些年,我也不该与皇后为伍对付你,我已经知道错了,求求你让我见见皇上吧!我不想死,我若是死了,我的永曦怎么办……”
她含泪看向容妃苦苦求饶。
可容妃只是冷冷一笑,“姐姐,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服软,是不是有些晚了,更何况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你便是去见了他又当如何?难道你真会以为,皇上会顾及那往日的情分吗?姐姐,黄泉路上好走,至于永曦,妹妹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陈妃闻言,瞳仁蓦地一缩,牙齿止不住打颤,“楚容,你若敢伤害永曦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容妃轻笑一声朝行刑太监使了个眼色,随后趾高气扬地走出去。
身后还能清楚听见陈妃的大骂声,可未等她走到破败的院落之中,那声音便渐渐消失了。
小黑屋中灯火昏暗,黯淡的月光照耀下,只见房梁上挂着三尺白绫,下面吊着死状凄惨的陈妃。
容妃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入宫这么多年,死在她手上的人无数,但她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他们的死相。
本就是该死之人,她单听那些恨恨咒骂的话已经足够,至于报应与否,那都是将来的事。
第612章:何等高明
她不怕报应,也从不惧于报应,挡她路者,从来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她微微敛神向前走着,残破冷清的掖庭内只能听见飒飒风声,桂嬷嬷小心扶着她,还未走到门口,从暗处忽然冲来一道黑影。
这人不知多久未洗过澡了,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腐臭之气,头发乱糟糟地已不能打理。可脸上却涂着梅红色的脂粉,眉毛画的黝黑细长,手里还拿着一朵用剪纸做成的纸花。
“皇上,你看臣妾做的花好不好看,以前您最喜欢去臣妾那儿看臣妾裁纸剪花了。您还说过臣妾这一双纤纤玉手剪出来的花,比御花园盛开的百花还要娇艳,皇上……”
“大胆!容妃娘娘在此,你还敢装疯卖傻,还不快退下!”桂嬷嬷见容妃似突然受了不小的惊吓,拧眉大喝一声。
以往有不少妃子都被关在这掖庭之中,后来病的病,死的死,更多的则是像眼前这人一样疯了,桂嬷嬷凝神看着她,暗暗开始猜测她的身份。
那疯女人听见桂嬷嬷的话,只是微微瑟缩一下,颤颤看着容妃继续道:
“皇上,您以前可是最疼爱臣妾的,您都忘了?啊,还有皇儿,皇上,臣妾腹中已经有了您的骨肉了,待他出世,便是东陵的四皇子。
皇上,您说过会好好教养他的,让他学习君主之道,更要将皇位传给他,这些话,您都忘了吗皇上?
您多日不来,臣妾日盼夜盼,总算把您盼来了,皇上,臣妾等您等的好辛苦啊……”
容妃冷眼看着她的脸,这妆容实在太过夸张,以致她一时认不出这疯女人的样子。
淡漠的目光又移到那朵纸花上,她打量一瞬,忽然笑出声:“犹记本宫入宫那年,福贵人凭着一双妙手夺得皇上恩宠,虽然陈妃比你更受皇上宠爱,可她却没你乖顺。
后宫女子勾心斗角,唯你天性温善,让皇上另眼相看,就连其他嫔妃提起你,也无不赞叹。
可谁又能料到,福贵人竟能做出与侍卫通奸,意图破坏皇嗣正统血脉的丑事呢!若非皇后娘娘及早发现,那孩子只怕已经生下来了。真是时也命也,总归也是你无福。”
桂嬷嬷在一旁听着,神色不由一怔,“娘娘,她竟然是福贵人?好端端的,怎的变成了这副样子?”
“沦落到这般境地,不疯才怪,皇后娘娘的心,可真是比本宫狠多了,走吧。”容妃冷笑着哼了一声。
桂嬷嬷扶着她要离开,那疯女人却忽然伸出手想抓住容妃,“皇上,皇上你好不容易才来看臣妾一次,臣妾求求你不要走。臣妾哪里做的不对,您尽管向臣妾说,臣妾保证改。皇上,求求您留在这儿陪陪臣妾吧,这里好冷……”
桂嬷嬷眼疾手快地将容妃拉过来,随后瞠目瞪向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拖下去,若是冲撞到娘娘,小心你们的狗命!”
“是……”几个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连忙走上前将疯女人拖走。
容妃淡淡瞧着她强行挣扎依依不舍的背影,毫不同情地摇摇头,方要离开,却见那纸花掉到了地上。
桂嬷嬷察觉到她的视线,驱步上前隔着绣帕将纸花捡起。
“福贵人虽然疯了,不过剪纸的手艺倒是没忘,娘娘您看,这花剪的着实逼真。”
容妃淡淡扫了一眼,不知瞧见什么,秀眉顿时蹙起,“掖庭里的人个个穷困,可本宫若是没看错的话,这剪纸应该出自城东的洛阳斋吧?”
洛阳斋在京都城饱有盛名,其所造出来的纸也颇得文人墨客们称赞。
若要写出好诗,笔墨纸砚自是缺不得的,而正如好马配好鞍,好诗,也自然应用最贵重的文房四宝。
这剪纸色彩明艳,染料均匀毫无晕染的痕迹,普天之下,也只有洛阳斋才会卖这种纸了。
桂嬷嬷愣了愣,仔细在纸上摸了一下,随后惊讶地睁大老眼:
“这剪纸质地不俗,还真是出自洛阳斋,娘娘果然好眼力,只是福贵人已经疯了,瞧她那样子,身上定然也没有散银,又如何买得起洛阳斋的剪纸?
更何况掖庭外有侍卫把守,出入的所有物品都要一一检查,谁无事又会给她送这些纸进来呢?”
容妃静静听着,缓缓眯起眼睛,“派人好好查查,本宫记得,当年福贵人是因为与侍卫通奸才被皇上贬到这掖庭之中,这些年,怕是还有人在暗中关怀她。”
“娘娘,福贵人毕竟已经……”桂嬷嬷拧眉,总觉得此举有些多余。
福贵人毕竟已经疯了,加之年老色衰,此生绝无翻身的机会,就算还有人在暗中关怀她,恐怕也只是希望她在掖庭之中过的好一点而已,对她们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容妃瞥她一眼,边向外走边笑道:“你以为本宫是怕她有出头的机会,才会让你去详查这件事?”
桂嬷嬷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不过那神色倒像是默认了。
容妃继而又笑道:“本宫连如今正得盛宠的瑾贵妃都能拿捏住,你以为我还会怕一个已经疯掉的福贵人吗?只是她方才说过的话你怕是已经忘了,当年福贵人有孕,颇爱吃酸梅,故而后宫都说她这一胎怀的是位小皇子,刚刚她说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桂嬷嬷凝神想了想,旋即摇头。
容妃勾唇,“她说,皇上当年承诺会教养这个孩子学习君主之道,既说了这话,便说明皇上有意将这个小皇子当做未来储君培养。一个小小的贵人所出之子,何德何能做储君,而没过多久,福贵人便被皇后查出与侍卫通奸,那孩子也自然是留不住了。以本宫对皇后的了解,福贵人这件事,只怕并非偶然。”
桂嬷嬷目色一敛,“所以,娘娘怀疑,皇后娘娘当年冤枉了福贵人?”
容妃扬眉轻笑,“是不是冤枉,一查便知,陈妃临死都在诅咒本宫永世不得超生,可她怎么不想想,是谁逼她出来顶罪的。我倒要瞧瞧,皇后娘娘还有何等高明的杀人本事。”
桂嬷嬷默默颔首应下了这件事,扶着她一路走出掖庭。
第613章:自欺欺人
翌日一早,后宫所有人都知道了陈妃被皇上连夜赐死的事,一众妃嫔对容妃更加恭敬。
她们又不是傻子,谁不知道陈妃只是容妃和皇后娘娘明争暗斗的牺牲品而已。
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心机妇人,可她们也要保命,所以从今以后自然要更加小心地约束自己的行为,稍有不慎,只怕就会像陈妃一样被人生生吊死在掖庭之中。
宋馨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用早膳,以往宋林氏都会坐在这儿陪她,可是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日没有瞧见母亲了。
“青雪,去忘忧堂把小歌儿带过来。”她拧眉吩咐。
徐嬷嬷总是说娘的病要安心静养,所以她每次到后院时,几乎连门都没进去。
都这么多天了,如若娘的病还是没有丝毫起色,怕是寻常喝的药不管用了。
无论如何,还是再让小歌儿过来瞧瞧才能安心。
没过一会儿,小丫头便跟着青雪进府了,宋馨看她一眼,拉着她直奔后院,果不其然,到院门口时,又被徐嬷嬷拦下了。
“你不要告诉我,娘如今还是不宜见人。”
徐嬷嬷为难地看她一眼,讪讪笑道:“小姐,这是夫人的命令,老奴也没办法。”
宋馨闻言,秀眉微微扬起,“徐嬷嬷,你也是娘亲身边的老人了,如今她卧榻在床,你应当能体谅我的心情,还是让小歌儿进去为娘把把脉吧。”
徐嬷嬷摇头看她,方要开口,里面却断断续续地传出宋林氏的咳嗽声,“是馨儿在外面吗?徐嬷嬷,让她进来吧……”
徐嬷嬷闻言,皱皱眉,随后退到一旁请宋馨进去。
紧闭的房门一推开,宋馨瞬间闻到一股浓郁的苦药味,纵然她不懂医术,却也能从这药味之中察觉出宋林氏这次的病明显比上次严重许多。
“娘……”
她急步拉着小歌儿走到床前,待看清床榻上的人时,身形不禁一震。
“娘,您怎么,怎么……”
不过几日未见,娘亲怎么能憔悴这么多,鬓发斑白,就连额上也生出皱纹。
若非那双依旧温婉的眼睛,她怕是要认错人。
宋林氏重重咳了一声,淡淡笑道:“馨儿,娘不过是病了而已,无需害怕,等娘的病去了,这身子自然也就好起来了。”
宋馨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世间能有什么样的病会将人折磨至此,明明上次小歌儿把脉的时候,还说过娘的身子并无大碍的。
叶引歌恍然瞧见宋林氏的样子,也是惊得不知所以,可是她只能静静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林氏瞧她一眼,右手缓缓从褥被下伸出,“馨儿着实大惊小怪了,又要你这丫头跑一趟。”
小丫头连连摇头,搬过一个圆木凳坐在床前,“夫人不要这么说,宋姐姐也是担心您。”
她说着,伸出两指覆在宋林氏脉搏上,只是一瞬间,两只水灵的大眼睛就变得惊骇起来。
宋馨站在她身后没有瞧见她脸上的神色,而宋林氏自始至终都笑意吟吟,目中带着几分深意。
小丫头怔怔看了她半晌,随后收起面上的异样之色,起身看着宋馨道:“宋姐姐,夫人的病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还是身子太虚弱了。夫人这些日子吃的药已经没用了,我再为她开一副新的药方。”
宋馨闻言,轻轻点了下头,只是心绪明显比方才沉重许多。
小歌儿说娘亲以前喝的药已经不管用了,需重新开新药方,而娘如今又是这副模样,只能说明,她的病比以前更严重了,小歌儿分明没有对她实话实说。
小丫头微垂着头不敢去看宋馨的脸,心里愧疚到难以自制,她在夫人面前发过誓,绝对不把夫人会武功的事告诉任何人。可是如今,夫人的武功分明已经不在了啊……
宋林氏微微咳了两声,神色不佳,“馨儿,我累了,你平日里事情也多,不必在这儿陪着我,有徐嬷嬷伺候就够了。”
宋馨凝神想说些什么,然话至嘴边却怎么都脱不了口,无奈只能轻轻点了下头,“那馨儿就不打扰娘养病了,女儿改日再来看您。”
宋林氏微微一笑,拂手送她和叶引歌离开。
雕花的楠木门方一关上,宋林氏忽然抑制不住地重咳出声,口中蓦地喷出血来。
左侧小佛堂的门迅速被人打开,一道青衫长影脚步急快地冲过来,但见他扶起宋林氏,连忙在她背上运出一掌。
“师兄,罢了,没用的,凤凰真经的威力,你也不是不清楚。如今没了金刚护体,我这身子,便彻底没救了,你又何需白费真气。”宋林氏垂着头苦笑。
她身后那男人看起来还未及五旬,许是常年练武的缘故,身骨极硬朗,两鬓之间近乎连灰发都没有。
“师父说过,凤凰真经虽然只可用一次,但不会伤及根本。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请师妹去救陵游,可如今你……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保住师妹的命,否则,我有何颜面去见师父!”那男人边运气边说话,语气很是沉痛。
宋林氏淡淡笑道:“当年若非蓝含烟出手相助,你我师兄妹二人只怕早就死了,这是我们欠她的恩情。如今她的孩子有难,即便师兄不说,我又岂能见死不救。
师兄,不要白费力气了,如今我已武功尽失,能捡回一条命已实属上天垂怜。
其实这样倒也挺好,没了凤凰真经,师妹就彻彻底底的变成普通人,这样,我倒也能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男人拧眉听着她这番话没有开口,半晌,等察觉她的气息已经顺畅一些了,才缓缓收回手扶着她躺下。
“当真可以忘记吗?你能忘了自己是谁,那宋馨呢?你也能忘了自己的女儿究竟是何身份吗?”
宋林氏目色一顿,沉默半瞬,随后道:“她是我的女儿,是宋家二小姐,是皇上御封的兰馨县主,日后会嫁给京都权贵安稳度日,除此之外,她再不会有别的身份。”
男人闻言,嗤嗤笑了一声,“师妹,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她到明年便及笈了,到时,纵然你还有心隐瞒也无能为力了,这安稳日子又能过多久。
其实你心里又何尝不是早就开始为她做打算,否则,何以在当初她还未出生时,你便请求宋家老太爷与卫家商议联姻。
第614章:趁火打劫
你以为卫家位高权重,便可保住她,可到头来又是个什么结果呢?”
宋林氏皱皱眉,心底有些不悦,“师兄,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男人听罢,无奈摇了下头,俯身帮她盖好被子,而后转身走回佛堂。
与此同时,徐嬷嬷推门进来,见宋林氏双目微阖,脸色苍白的在床上躺着,轻轻唤了她一声,扶她起来喝药。
宋林氏侧目瞧见窗台上插在瓶子里的梅花已经枯萎了,蓦然叹了一口气,“徐嬷嬷,待会儿去西苑吩咐迎冬一声,让她时不时地摘些新梅过来,这屋子里太冷清了。”
徐嬷嬷小心侍奉着她喝药,缓缓点头应了一声。
宋馨和叶引歌乘着马车去忘忧堂,一路上倒是没怎么说话。
小丫头几次扭头看宋馨想跟她说点什么的时候,一瞧见她沉郁的脸色,又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宋馨心细如尘,如何察觉不出小丫头的变化,只是她始终没有主动开口。
相处近半年,这丫头什么性子她还是了解的,既然刚才在府里,小姑娘没有对自己说出实情,那即便她再怎么问,也一定是听不到真话的。
改日,还是请陆前辈去为娘亲瞧下病好了。
两人下了马车走进忘忧堂,便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距离除夕越来越近,家家户户为了置办年货,街上也重新热闹起来,不过也总有些穷困潦倒之人,不得不靠变卖家产贫寒度日。
今早的通古轩外极为罕见地排起长龙,其实不止通古轩,京都各大古玩铺子和当铺都有不少人在排队。
新年将至,家家户户的日销增大,这些人都是来典当家传古玩的。
鹿鸣忙了整整一个时辰,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送走一位老妇人之后,柜台前突然出现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
男子脸上肤色很白,只是手上却长了几个茧子,像是常年执笔所致。身上衣服所用的料子虽算不上贵重,却也比寻常之人好上几分。
鹿鸣私心猜测他应该是来买古玩的,故而沉沉笑了一声。
“客官想要什么?”
男子缓缓摇头,扭头看了眼身后排长龙的队伍,而后低声道:“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鹿鸣闻言,微微皱了下眉,随后请他走进一间内室。
铺子里的伙计端来两杯热茶便退出去了,如今整间内室也只有他们二人。
男子看起来有些紧张,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而后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长条状的锦盒。
“掌柜的,不知这个东西,在你这儿能典当多少银子?”他定定看着鹿鸣,声音微颤。
鹿鸣深深凝视他一眼,旋即接过锦盒,打开的一刹那,他呼吸骤然一顿。
这是一支做工极为精致的珠钗,整支钗用真金锻造成凤凰,在凤眼处还镶嵌着一颗夜明珠,而在凤尾则插着几根雀羽,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样一根珠钗虽算不上古玩,但在京都城中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就连专做首饰的碎玉轩里的老师傅怕是都没有这样的手艺。
鹿鸣眼光如炬,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珠钗恐怕出自宫里。
他暗暗思忖着,再仔细一回想面前那男子说话时,声音并不似普通男人那般浑厚低沉,而像是吊着嗓子,声音有些尖锐,忽然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他微微眯起眼睛,拿着珠钗笑问:“敢问阁下,这支珠钗从何而来?”
男子愣了一下,眼神闪烁,“这、这是我家祖传的宝贝,若非日子艰苦,我也不会将它拿出来变卖。但我也只是暂时应急而已,等日后有了银子,我会把它赎回去的,所以恳请掌柜的不要将它转手卖给他人。”
鹿鸣闻言,微挑着英眉淡淡笑道:“看来阁下并不打算同我说真话。”
男子一听,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支珠钗,”鹿鸣将钗子缓缓放回锦盒之中,“我并不打算要。”
如果按他所推测的,眼前之人应该是宫里的小太监,而这珠钗做工精良,只可能是后宫里的某位主子用的。
若这小太监私拿主子饰物出宫变卖,到时候追究起来,通古轩难保不会跟着遭殃,所以他还是少惹麻烦上身为妙。
男子见鹿鸣如此直白地回绝自己,瞳仁猛地一缩,“掌柜的难道怀疑我方才说的话是假的?”
鹿鸣颔首轻笑,“通古轩做生意,讲求一个‘信’字,我们不欺诈来客,同时自然也希望客官不对我们有所隐瞒。这珠钗究竟是不是阁下的祖传之宝,阁下心知肚明,为免惹祸上身,这笔买卖还是就此作罢吧,阁下请回。”他淡淡说着,扬手起身。
男子呆呆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半晌,他抬头看着鹿鸣说:
“好,掌柜的既然讲求买卖诚信,那我就同你说实话,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做太监,这珠钗是后宫一位娘娘赏赐给他的。
他自己又用不上这东西,便偷偷请我帮他变卖成银子,日后出宫时,他也好过上安稳日子。
掌柜的,我说的确实是实话,这不过是宫里的一支珠钗罢了,那些娘娘们不知有多少,根本不会在意这一支两支。可对我们来说,一支足以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鹿鸣闻言,深深凝视着他的脸,似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良久,他重新将珠钗从锦盒中拿了出来。
“这珠钗既是宫里的东西,自然算得上上等之物,不知阁下想要变卖多少银子?”
男子一听这话,便知鹿鸣是答应买下它了,故而扬唇笑道:“我以前从未典当过东西,也不懂掌柜这铺子里的行情,不过这珠钗乃是用黄金锻造,上面还有夜明珠和珍贵的孔雀羽,所以,我想卖一……一千两银子。”
鹿鸣听罢,蓦地扬起眉峰,“阁下是不是太贪心了?这珠钗虽然是宫里的物事,但通古轩是古玩铺子,什么稀奇宝贝没有,单单一支珠钗就要一千两白银,阁下未免太瞧得起这钗子了。”
男子脸色霎时通红,“那掌柜的想拿多少银子买下它?”
鹿鸣含笑伸出拇指和食指,“八百两。”
“掌柜的,你这分明是趁火打劫!”男子霍地拍案怒起。
第615章:意味深长
八百两和一千两,对这铺子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可对他来说,那相差的二百两可是宫里一个管事太监整整五年的俸禄。
鹿鸣低低笑了一声,“阁下如今也没有引火上身,我又如何算得上趁火打劫呢!既然你觉得八百两银子给少了,那这珠钗您还是拿到别处卖吧,只是能不能卖到我所给的价钱就不一定了。”
他语气微凉,脸上一派风轻云淡之色。
男子定定看着,犹豫一瞬,咬牙道:“好,八百两就八百两!”
鹿鸣敛眉浅笑,收起锦盒吩咐候在门口的伙计去拿银子。
待那男子一离开,他凝神思忖半晌,拿上锦盒直奔忘忧堂。
宋馨瞧见他时,面上倏尔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鹿鸣环视四周,眼中意味深长。
宋馨即刻会意,合上账本同他去了大街上。
“方才在铺子里,有人来典卖东西,我看了一眼,是宫里的物事。”
宋馨闻言,挑挑眉,勾唇道:“不足为奇,宫里虽然明令禁止宫人私运货物出宫变卖,不过总有人冒险,只要买通守宫门的护卫,偷偷拿件东西出宫,并不是什么难事。”
鹿鸣微微笑道:“这事我倒也听说过,只不过以往卖的也不过是一些绣帕玉簪,不值几个钱,可今日收到的,却是一支凤尾钗,我仔细瞧过了,从做工到材料,实乃一等一的上品。”
“是吗?”宋馨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鹿鸣郑重点头,“前来典卖珠钗的是一个小太监,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承认身份,是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来的。他说那珠钗乃是后宫里的某位娘娘赏赐之物,我虽然心有怀疑,不过这珠钗实在难得,便将其买下来了,宋小姐回去之后大可瞧瞧。”
他淡淡说着,忽而从袖中把锦盒掏出来交给宋馨。
大街上人来人往,宋馨没有即刻打开看,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锦盒收在手中。
鹿鸣想了想,转瞬又是一笑,“宋小姐若是方便的话,倒是不妨让人在宫里打听打听,看看这支凤尾钗是哪位娘娘所用之物。如果那小太监说的话不属实,偏生这珠钗的主子又是个不好招惹的角色,宋小姐也好早做打算。”
宋馨闻言,嘴角不禁一抽,“你既然有如此顾虑,又何必买下这珠钗。”
“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谁不想据为己有呢。”鹿鸣轻笑。
宋馨无奈,跟着他往前走。
城东大街一如既往地喧嚣,许是即将过年的缘故,街上又多了不少新奇货摊,宋馨每日都坐在马车里从这儿经过,倒是从不曾在街上好好逛过,鹿鸣索性就陪她走了一段路。
“前面不远处便是洛阳斋,宋小姐要不要进去瞧瞧,方才在忘忧堂里,我瞧着柜台上的砚台已磨损了,总归都走到这儿了,不如去买一个新的?”鹿鸣扬眉问她。
宋馨想了想,旋即轻轻点头。
而彼时的洛阳斋内,宋长青正翻看着一本诗文古籍,铺子里的韩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浅笑连连地同人说着话。他恍然间听见一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瞧,儒雅的眉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这不是禄公公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同韩掌柜说话那人脊背一震,缓缓转过身看着宋长青笑了一声,“今日真是巧了,奴才出宫办点儿事,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遇上宋尚书。”
宋长青同宫里的人交情都不深,毕竟宫人大多势利,他一向不大喜欢这种人,不过对这位禄公公的印象倒是不错,进宫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熟悉起来。
他转眸瞧见柜台上放着一些纸,了然道:“公公原来是为潇湘馆采办东西了。”
禄公公闻言,怔了怔,旋即讪讪笑道:“是、是啊,马上到年关了,潇湘馆要为各宫娘娘们重新做画像,自然要提前准备好一些必要的东西。”
宋长青凝神点头,见他付了银子似有离去之意,索性放下手里的书同他一道出去。
“禄公公毕竟在宫里做事,出入宫中到底有些不便,日后大可找本官帮忙。”
“小的岂敢,宋尚书乃朝廷命官,而小的不过是宫里的一介小小奴才,不敢劳烦宋尚书大驾。”禄公公连忙低头诚惶诚恐道。
宋长青笑得满不介意,“禄公公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听闻你入宫前乃是你们家乡有名的秀才,若非生活所迫,也不会入宫为奴。本官待人一向不计较他的身份,只要有才能,皆为本官所赏识,你可曾见过本官帮别人的忙?禄公公,潇湘馆这一方小小天地未免委屈你了。”
禄公公闻言,颔首笑道:“正所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宋尚书不是小的,又焉知奴才是否乐在其中。奴才已离宫太久,也该回去了,承蒙宋尚书赏识,小的感激不尽,奴才告退。”
宋长青听罢,轻叹一气,微微拂了下袖子。
“大哥?”
禄公公方转身走了两步,宋长青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宋馨的声音,缓缓放下袖子转过头。
宋馨和鹿鸣并肩向他走过去,一个水眸含笑,另一个则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已经走远的禄公公。
宋长青没有注意到鹿鸣脸上的神色,抿唇看着宋馨问:“馨儿怎会和鹿管事在一起?”
“马上到年关了,鹿管事来向馨儿交待通古轩的账目,大哥来洛阳斋买东西吗?”宋馨嘴角含笑。
宋长青微微点了下头,正要开口,却被鹿鸣抢了先。
“方才和宋尚书站在一起的男子,是宋尚书的熟识吗?”
宋馨一听这话,便知其中有怪。
宋长青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打过几次照面罢了,他叫常禄,是在宫里潇湘馆做事的公公。”
潇湘馆?不就是常为宫中贵人们做画像的画馆?听说有资格进那里面的都是全东陵顶有名的画师,传闻每幅画像都十分逼真,前皇后去世后,皇上每夜对着画像思人,单瞧着那画像,就仿佛看到了真人。
不过,大哥不是一向不喜与宫里人来往的吗?怎的会认识潇湘馆的小奴才?
第616章:难逃其咎
宋长青看出她眼底的困惑,温雅笑道:“禄公公和别人不一样,他明明有大本事,可入宫多年都一直安守本分,从不为自己邀功。馨儿,我在宫里,鲜少见过这样的人。”
宋馨闻言,意味莫测地看了鹿鸣一眼,方才他故意问大哥那位禄公公的身份,便说明今日去通古轩典当那支凤尾钗的人便是常禄。如今他又出现在洛阳斋中,纵然是为了给潇湘馆添置东西,自有管事太监给他银子。
如若他真像大哥说的那样安分,又何必去典当珠钗,宫里俸银虽少,但对一个老实本分之人来说,足以维持生计。
宋长青临时想起礼部还有事做,故而先行离开了。
宋馨和鹿鸣对视一眼,随后一同走进洛阳斋。
城东大街上各间铺子里的掌柜都是互相认识的,故而宋馨刚进去,韩掌柜便迎了出来。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宋尚书前脚刚走,宋小姐后脚便来了。”
宋馨含笑看他,“自然是关照你韩掌柜的生意来了。”
韩掌柜语气老道,“不知宋小姐想买点儿什么?”
宋馨目色淡淡地在铺子里环视一眼,“就文房四宝吧。”
韩掌柜闻言,连忙将铺子里最好的一套笔墨纸砚拿出来。
宋馨只是粗略看一眼,便知这东西是上品,“洛阳斋名品繁多,韩掌柜拿出来的,自不会差到哪儿去,这东西我也无需仔细看了,劳烦韩掌柜让人待会儿送到忘忧堂吧。”
韩掌柜最喜欢宋馨这种爽快利落的客人,连忙颔首应了一声。
宋馨秀眉微挑,佯装无意地问道:“对了,韩掌柜同禄公公可是熟识?”
韩掌柜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禄公公常来我这儿买剪纸,这一来二去的,我们自然就认识了。”
“常来?”宋馨面上有些惊讶。
韩掌柜愣了一下,旋即敲头轻笑,“瞧我这脑子,真是不中用了,其实禄公公也算不上常来,大约三个月一次吧!只是他十几年前就来洛阳斋买剪纸了,恍然想想,我就老觉得他好像前些日子才来过一样。”
宋馨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那韩掌柜同禄公公确实认识挺久了,只是不知道,他买剪纸做什么。”
韩掌柜拧眉摇头,“我也纳闷呢,问他他也不说,宋小姐也知道,我这铺子里的纸不便宜,一张两文钱,他来一次就直接买五十张,差不多把他几个月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俸银都花了。新衣服也不知道多添置一件,不过今日倒是阔绰,直接买了两百张剪纸,我瞧着他那钱袋子满满当当的,估摸着是在宫里受赏了。”
宋馨闻言,颔首一笑,而后向韩掌柜告辞离开了。
回忘忧堂的路上,她抿唇看向鹿鸣问:“你怎么看?”
鹿鸣轻笑出声,“这似乎是宫里的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关于这支凤尾钗,究竟是不是宫里哪位主子的赏赐之物,宋小姐还是查个一清二楚比较好。至于那位禄公公,以宋尚书和韩掌柜对他的评判,我倒也相信他不是什么坏人。”
宋馨听罢,凝神暗忖一瞬,摸着袖中的锦盒不说话了。
韩掌柜说禄公公每次去都要买剪纸,据她所知,潇湘馆主要还以作画为主,能用到剪纸的地方少之又少。常禄却宁可把自己的俸银都花了去买这些东西,他要剪纸做什么?
鹿鸣将宋馨送回忘忧堂便回通古轩了,宋馨将那个锦盒随手交给青雪,嘱意她妥善保管,万一弄丢了,只怕真要惹祸上身了。
这珠钗虽不是什么古玩,但宫里的主子都会给下人赏些什么东西,她也是清楚的,一支价值千两的珠钗,绝不会轻易赏出去。
中午刚过,宫里忽然来了两顶软轿,卫嬷嬷神色匆匆地走进来,一瞧见宋馨连忙屈行一礼。
“宋小姐,皇后娘娘病了,还请宋小姐带上小神医进宫为娘娘诊病。”
宋馨目色一敛,见卫嬷嬷面上满是急色不像是说谎,顿了顿,拉上小歌儿一起坐进软轿中。
入了第一道宫门,她们便从里面走出来,跟在卫嬷嬷身后急步向凤栖宫走去。
宋馨对凤栖宫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第一次是着了王锦的道,迫不得已跑到皇后那儿求助。至于第二次,皇后假借叙旧之名将她和小丫头哄骗去,没想到卫卿却早早等在那儿。若非安离昇及时出现,如今的她只怕已经嫁给卫卿了吧。
所以今日卫嬷嬷形色紧张地跑到忘忧堂时,她下意识的有些抗拒。
只是没办法,谁让病得是皇后娘娘呢,尽管她也想不明白,为何皇后不让卫嬷嬷去太医院请御医,而偏偏要跑到宫外请小丫头。
临至凤栖宫中,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忽然传来惨烈的痛哭求饶声,宋馨秀眉微皱,一抬头,却见一群左衣卫拖着几个宫女太监从前面走过来。
只见那些人嘴中不停喊着什么“饶命”,直到离得近些,宋馨才听清他们喊的什么。
“太后娘娘饶命……”
梅太后宫里的人吗?
她暗暗抿唇,凝神问:“卫嬷嬷,不知这些人所犯何罪?”
卫嬷嬷目色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今天一早,太后娘娘发现慈宁宫里的一支凤尾钗丢了。
据说那凤尾钗曾是先皇赏赐,太后一直放在首饰盒中,今早突然发现那首饰盒连带凤尾钗全都不见了,故而派楚公公详查此事。
这些人皆是在慈宁宫做事的,凤尾钗失踪,他们难逃其咎。
所谓身处深宫当该如履薄冰,宋小姐不在宫中走动,心里自然会惊讶害怕,习惯了便好了。娘娘还等着宋小姐和小神医,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
宋馨一听到凤尾钗,整个人便已经失神了,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她怎么都没想到,那凤尾钗竟然是太后的。
而更难以意料的是,大哥口中那个安守本分的禄公公,竟然会如此胆大包天去偷梅太后的东西,这人当真是不怕死。
叶引歌见她的脸色一瞬间惨白一片,皱皱眉,轻轻勾了下她的小指。
宋馨回过神来,垂眸看她一眼,旋即跟着卫嬷嬷继续往前走,耳边却不断响起那些无辜的求饶声。
第617章:只字未说
“嬷嬷,不知太后会如何处置这些宫人?”她忍不住问。
卫嬷嬷不疑有他,音色淡淡道:“女的会贬到浣衣局,至于那几个小太监,估摸着是去掖庭做事了。”
宋馨闻言,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索性还留着一条命,如此便好。
又走了一会儿,三人便赶到凤栖宫。
作为六宫之首,凤栖宫自然要比其他宫宇都气派许多,越过朱色宫门,迎面便有两个宫婢迎上前为宋馨和小丫头送上手炉。
走了这么长的路,宋馨早就不冷了,只不过这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她若是不接,受罚的怕还是这两个宫婢。
穿过一条短短的游廊,后面便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宋馨前两次来的时候,只在宫苑中瞧见了做事的宫人,今日倒是有些不同,因为在寝宫前的青石阶下还跪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她,身披一条素色披风,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仔细一看,她额前留着一层密密的碎发,恰巧遮住额头,发上不添任何饰物。
正在宋馨暗自猜测她的身份时,卫嬷嬷已一脸不耐烦地走上前。
“永曦公主,如今皇后娘娘抱恙在床,实在没有精力召见你,你还是回凌烟殿吧。”
宋馨一怔,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东陵雪。
只是昨日在凌烟殿,她躲在门后面眼睁睁看着陈妃受难都没出来,如今又跪在这儿做什么?
“不,若是见不到母后,我便在这儿长跪不起!卫嬷嬷,劳你进去再帮我通传一声,今日我一定要见到母后!”东陵雪低低啜泣,声音很是委屈。
卫嬷嬷淡漠摇头,“公主,不是老奴不肯帮你,只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老奴也不敢不从。
陈妃娘娘死的凄惨,娘娘心里自然也同情,若非如此,她今日也不会突然病倒了。
只是皇上亲自下令任何人不得为陈妃善理身后事,你如今又来苦苦哀求皇后娘娘,不是要娘娘难为吗?
公主,娘娘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可这些年娘娘都是怎么待你的,想必你心里也清楚。
既然你叫了那一声‘母后’,便该记着儿女孝道才是,如今娘娘不舒服,你还是不要拿那些烦心事来叨扰她了。”
东陵雪闻言,霍地抬起头,“卫嬷嬷,那不是什么烦心事,死的人是我母妃,你不要忘了,我母妃到底是因何而死的,她明明就是被……”
“公主!老奴看你是在这儿跪太久,脑子都跪糊涂了。娘娘既然说了暂时不会见你,任凭你跪到死也绝不会松口,你又何必委屈自己,还是回凌烟殿歇息吧!”卫嬷嬷沉着脸冷声打断她的话,暗暗朝站在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宫女见状,不约而同地走上前扶起东陵雪,不顾她力气微弱的挣扎,死死固着她的两臂将她“扶”出凤栖宫。
宋馨见状,心中只留一声无奈的叹息。
人人都道皇宫好,只当生在帝王之家,便可一辈子称王称霸富贵无双。
可谁又知道,诸如东陵素那等颇受皇上宠爱的公主,纵然在宫里横行霸道,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又如东陵雪这种,一旦失宠,在宫里的地位甚至连皇后身边的一个老嬷嬷都不如,皇宫又好在了哪儿呢!
三人走进大殿后,只见皇后身着宫装在软榻上坐着,脸色苍白,神色怏怏,果然是凤体有恙。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宋馨拉着小歌儿福身行礼。
皇后淡淡笑了一声,“平身吧,本宫今日觉得头痛异常,偏生今日太后娘娘丢了凤尾钗,气得怒火攻心,故而太医院的御医都赶去慈宁宫了。本宫也是无奈,才让卫嬷嬷出宫将你们二位接进来,有劳宋小姐和小神医了。”
原来如此……
宋馨微微颔首,她就说皇后怎么不找太医瞧病,原来都去太后宫里了。
“臣女进宫几次,承蒙皇后娘娘体恤才能安然无恙,故而为皇后娘娘瞧病,乃臣女及小神医分内之事。”
皇后深深凝视着她,微微笑了一声,随后伸出一手。
小丫头会意,即刻走上前请脉。
宫里的主子个个养尊处优,能生什么大病,无非是一些陈年旧疾罢了。
皇后说她头痛,怕也是被陈妃那件事闹的。
宋馨凛神暗暗想着,始终垂着头。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缓缓收回手,神色恭敬道:“皇后娘娘的病没什么大碍,只是思虑太多,肝火旺盛罢了。草民为您开一些清心静气的药便可,不过皇后娘娘切记还是要多多休养,莫轻易动怒,否则这怒火便会传至五脏六腑,到时小病也要变成大病了。”
皇后闻言,敛眉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卫嬷嬷却站在一侧拧眉道:“娘娘今日多半是被永曦公主气着了,晨起时明明还好好的,偏生她一来,说了一些不得体的话后,娘娘便头疼起来。要她离开她还不愿意走,陈妃母女果然都不是什么安分之人。”
皇后听罢,不悦道:“卫嬷嬷,永曦刚没了母妃,心里自然要伤心一些,情急之下说出一些不得体的话,本宫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也不是第一天跟在本宫身边,这些话,以后莫再说第二遍。”
“是,娘娘恕罪,是老奴多嘴了。”卫嬷嬷颔首瑟瑟应了一声。
宋馨和小丫头则低垂着眸子只字未说。
诊完脉后,皇后有意留她们在凤栖宫多待一会儿,宋馨怕她再像上次那样抱有什么目的,便委婉拒绝了。
皇后见状,倒也没强留,只嘱意卫嬷嬷送她们出凤栖宫。
宋馨如今对皇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故而走出凤栖宫后,她便让卫嬷嬷回去了。
幽长宫道上,小丫头背着小药包紧紧跟在她身侧,忽而小声问:“宋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宋馨凝神轻笑,“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因为……”小丫头抿抿唇,语气微顿,“因为今早为宋夫人诊病时,我没有对宋姐姐说实话。”
宋馨脚步一停,沉默半瞬,又笑道:“那我现在让你说,你肯说吗?”
小丫头想都不想地坚定摇头。
第618章:心生害怕
宋馨佯装负气似的挑眉,“既是如此,你又何需问我生不生气。”
小丫头连忙抓住她的手说:“宋姐姐,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不能说的,但是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宋夫人,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事。”
宋馨拧着眉没有说话,像还在生她的气。
小丫头急了,“宋姐姐,你别不理我呀,我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而是……而是,哎呀,总之我不能说,求求你别生我的气了……”
她说着说着,语中蓦然带了几分哭腔。
宋馨见好就收,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这么怕我生气吗?”
“那当然了,你明知道,在这世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小丫头狠狠吸了下鼻子。
宋馨长长“哦”了一声,“那淳渊和你大哥呢?你就不喜欢他们吗?”
小丫头抱住她的腰摇头,“不喜欢,我只喜欢宋姐姐,宋姐姐若是不理我,我就哭给你看。”
宋馨知道她是在讨好自己,只是这副耍赖的语气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行了,我知道你并非有意向我隐瞒娘的病情,我总不能真的怪你,你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快站好,这是在宫里,若是让人瞧见,岂不失礼。”
她摸摸小丫头的头轻笑。
小歌儿闻言,咧开一口白牙站定身子,“我就知道宋姐姐最好了。”
宋馨拿她没办法,无奈摇摇头,勾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两人走到御花园时,宋馨远远瞧见一道素色倩影背对着她们,匆匆穿过假山往荷塘右侧去了。
那披风,宋馨刚刚才见过的,是东陵雪,而荷塘右侧的尽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荣仪宫。
容妃的寝宫?
在皇后这儿寻不到出路,所以转头去求容妃了吗?
东陵雪只要不傻,应该不会忘记,昨日陈妃之所以会受难,正是拜容妃所赐,而昨天夜里,也是容妃的人生生吊死了陈妃。
面对自己的杀母凶手,东陵雪当真跪得下去吗?
如果可以,那她当真要对这位在后宫之中销声多年的公主另眼相看了。
前两世,柳卫两家害得她家破人亡,她都从未生过向他们低头的念头,而东陵雪……
呵,看来,皇后这次真要看走眼了,这恐怕根本就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草包公主。
宋馨凝神想着,随后事不关己地转过身,拉着叶引歌出宫。
而诚如她所料,半盏茶的时辰后,东陵雪已经跪到了容妃面前。
“母妃……”她俯首在地轻轻唤了一声。
容妃挑眉冷笑,“永曦公主认错人了吧,你的母妃是陈妃,可不是本宫。纵然她如今不在了,你还有一个母后,怎么着也轮不到本宫才是。”
东陵雪颔首跪在地,目中眼泪绰绰,“皇后娘娘不仁,永曦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容妃娘娘,但求容妃能出手相助。只要您帮了永曦的忙,从今往后,您就是永曦的母妃!”
容妃伸手看着指甲上刚涂好的蔻丹,眉梢微挑,“曦公主,在这后宫之中,如果有连皇后娘娘都不能管的事,你觉得,本宫有资格管吗?”
东陵雪连连点头,“有的有的,皇后娘娘已经日暮西山,而容妃娘娘风韵犹存,这么多年,后宫之中唯有容妃娘娘可与皇后一争高下。
良禽择木而栖,母妃跟着皇后,最后落得一个什么下场,永曦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如若永曦还执迷不悟,日后怕是连母妃都不如。
容妃娘娘,当年在御花园,是我不该听从母妃教唆去害永昌妹妹,结果反而害得自己容貌无存。
永曦知道,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这些年我躲在凌烟殿不敢见人,已经彻底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了。
可是母妃终究是我的生身母亲,纵然她死有余辜,可我这个做女儿的焉能眼睁睁看着,母妃的尸体枯烂在掖庭之中而无动于衷。
容妃娘娘,求求你,就帮永曦向父皇求下情吧!我只想让母妃得以安息,往后您便是要永曦上刀山下火海,永曦都当在所不辞!”
容妃敛眉看着她,扬唇道:“瞧这一张小脸哭的,桂嬷嬷,还不快扶曦公主起来。毕竟是一国公主,若被人瞧见了,只怕还要说本宫刚欺负完陈妃,紧接着就来欺负她的女儿了呢!”
桂嬷嬷闻言,踱步上前将东陵雪扶起来。
东陵雪明知容妃是话里有话,抿抿唇,颤声道:
“母妃利用巫蛊之术害永昌妹妹受厉鬼缠身,如今被父皇赐死,是她罪有应得,容妃娘娘又如何算得上欺负母妃。
至于今日,是永曦甘愿跪在这儿的,与娘娘无关!容妃娘娘深明大义,温婉仁慈,日后若能跟在娘娘身边受教,是永曦莫大的福气!”
容妃听罢,轻抚着耳边的鬓发笑了一声,“陈妃姐姐虽然愚钝,可这些年倒是把曦公主教养的不错。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本宫便应了你这个忙,那凌烟殿到底破落,往后你也无需在那儿住了。本宫让桂嬷嬷将荣仪宫的偏殿收拾出来,日后你就住在荣仪宫里吧。”
东陵雪闻言,顿时喜形于色,“多谢容妃……多谢母妃!”
容妃细眉微挑,“你既叫了本宫一声‘母妃’,往后本宫自当会好生照应你,你与素儿本就是同胞姐妹,日后也要互相扶持才是。”
“母妃的教诲,永曦一定时刻铭记在心,还请母妃放心,永曦定然会好好照顾永昌妹妹的。”东陵雪颔首应道。
容妃听罢,有些疲惫的揉揉太阳穴,便拂袖让她先行退下了。
桂嬷嬷福身走到一侧帮她捏肩,“娘娘,听说永曦公主今早去凤栖宫见皇后娘娘了,也不知两人究竟都说了什么,她竟然在皇后寝殿外跪了近一个时辰,方才还被两个宫女赶了出来。您说,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永曦公主才会来投靠娘娘?”
容妃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哼,这世人不是一向说皇后贤德吗,如今倒是会过河拆桥,不过这个永曦倒也让本宫有些奇怪。”
桂嬷嬷闻言,附和着点头,“老奴也觉得她不对劲,既然已经在后宫中做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如今又何必站出来向娘娘靠拢。会不会是,陈妃死了,日后也没人能在后宫中照顾她,所以她心生害怕了?”
第619章:五味杂陈
“不乏有这个原因在,毕竟宫里多的是见风使舵之人。说的好听点,她是一国公主,可是在后宫里,她怕是还比不上一个小宫婢。”容妃嗤声冷笑。
桂嬷嬷想了想,拧眉道:“可不管怎么说,昨夜也是娘娘亲自去掖庭将陈妃赐死的,永曦公主即便再不知世事,也不可能向娘娘您示好才是,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容妃缓缓敛起目色沉思半瞬,“她是不是在演戏,本宫一试便知。”
桂嬷嬷见状,便知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脸上神色自然也放松许多。
宋馨和叶引歌回到忘忧堂后,她始终惦记着太后遗失凤尾钗的事,于是慌忙叫上青雪秘密赶去了水榭。
这珠钗不能留在她这里,至于那位禄公公,也不能让他被太后的人查到。
不管他是如何在慈宁宫中拿到这支凤尾钗的,如今都通通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能向太后说出一个字,否则连她的通古轩也要跟着遭殃。
青峰将她引进阁楼时,安离昇正坐在里面看书,抬眸瞧见她一脸苍色,狸目不禁缩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深吸一气将锦盒交给他,“这个东西,是今早有人拿到通古轩典卖的。”
安离昇不明所以地接过,打开一看,狭眸倏尔一定,“怎么回事?”
宋馨皱眉,“是潇湘馆的禄公公,他去通古轩典卖了这支凤尾钗。正午时分,卫嬷嬷请小歌儿去宫里为皇后诊病,我瞧见几个宫人被左衣卫从太后宫里拖出来,这才知道这支凤尾钗原来是太后的。”
安离昇拧眉开口,“如今太后命楚林全权彻查此事,据我所知,慈宁宫中已经有一半的宫人因此遭殃。以楚林的手段,只怕很快就会查到常禄身上,所以我们还要趁他将常禄揪出来之前,将这凤尾钗人不知鬼不觉的放回宫里,但是还要做的滴水不漏,不能让楚林发现任何破绽。”
宋馨思忖半晌,水眸倏尔一定,“我有一个办法。”
安离昇沉目看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昨天在御花园,紫珠已经告诉我杀死迎冬的人是谁了。”宋馨蓦然转了话锋。
安离昇何其懂她,单单她一个眼神一个语气,便猜了出来,“阮书瑶?”
宋馨微微点头,声音带着极大的怨气,“她想对付我,最后却害死了迎冬,这笔账我自然要跟她算清楚。如今太后既然丢了凤尾钗,我倒是不如顺水推舟,让阮书瑶不得好过。”
安离昇深深凝视着她的水眸没有说话。
宋馨抿抿唇,继续道:“宫里的人只知道太后丢了珠钗,却并不知晓这珠钗长什么样。
而紫珠明明早就知道阮书瑶就是害死迎冬的凶手,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无非就是想让我出手帮她对付阮书瑶。
她如此盛情难却,我又怎好推脱,所以这支凤尾钗,我想稍作改动,然后让你的人偷偷送进阮书瑶房中。”
“房内突然多了一支珠钗,你以为她不会心生怀疑吗?”安离昇轻笑。
宋馨蓦地扬眉,“她自然会怀疑,但是,我还有别的准备。”
安离昇不解地看着她,等他知道她所谓的“别的准备”是什么东西时,差点冲到将军府将卫卿一剑赐死。
傍晚时分,阮书瑶从萧瑾言宫中出来,领着雪雁回到东宫偏殿。
入门时,阮书瑶还特意往右侧瞧了一眼,紫珠的寝殿内亮着烛火,时不时传出一阵猫叫声,听起来惬意的很。
阮书瑶微微眯起眼睛,旋即进殿。
好好享受眼前吧,毕竟这好日子没有几天了。
她心里冷笑,径直走到软榻前坐下。
雪雁掌起灯,昏暗的大殿内瞬间亮如白昼。
阮书瑶一时有些不适应,闭上眼揉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却瞧见安置在软榻上小方桌上放着一个紫色的锦盒。
“雪雁,这是谁放在这儿的?”她指着锦盒低声问。
雪雁走过来看了一眼,旋即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今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夫人,去瑾贵妃宫里时,这里明明还没有东西,怎的突然间竟多了一个锦盒……”
她不明所以地说着。
阮书瑶闻言,收回视线不再看她,犹豫一瞬,缓缓伸出手将锦盒拿起。
“咦?夫人,这下面还压着一封信。”雪雁低声提醒。
阮书瑶愣了一下,放下锦盒将信拿起,信封上并没有字,一时看不出是何人所写。
而等她将里面的信拿出来打开看时,精致的美目瞬间迸出一抹厉色。
“华儿亲启……”
这字迹,这称呼,她不用往后看落笔都知道这信是何人所写。
卫卿……
你竟然还有脸给我写信!
“夫人,您怎么了?”雪雁瞧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双肩莫名一抖。
阮书瑶看她一眼,摇摇头,目光却继续落在信上,她倒要瞧瞧,卫卿又在跟她玩什么把戏。
“华儿,一别多日,不知你在宫里过的还好吗?曾经山盟海誓,如今却是造化弄人,多少个日夜,我思来想去,怀念的永远是有你在我身边做伴的日子。
我知道,如今我已没有任何身份同你说话,只是一想到我辜负了你,心中便愧疚难当。执笔之前,明明想了好多话要同你说,可千言万语皆化成了一句对不起。
华儿,我知道我负了你,如今我亦是心如刀割,我知道你已不愿意见我,故而我也不敢再出现在你面前,唯有让人送去厚礼,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开心自在。
这珠钗是我在碎玉轩所买,当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便想起了你,普天之下唯有你最适合佩戴它。
华儿,我心里明白你是不会再原谅我了,我也不敢再奢望什么。但只求你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如若你不喜欢,尽管将其扔了,但是我希望你能记得,我心里,永远都有你。
卫卿落笔。”
阮书瑶看完,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愤怒有之,怀恋有之,怨念有之,窃喜有之。
卫卿,当初我把整颗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你,可最后你又是如何待我的呢?
大婚之日既然已经绝情负我,眼睁睁看着我被凌霜赶出去而无动于衷,那从今以后就当做陌路好了,如今又何必送我东西?你是不是以为,我阮书瑶的心也不会软不会疼!
第620章:谨言慎行
她微敛起目色将信扔进火炉中,随后拿起小方桌上的锦盒,犹豫半瞬,终是缓缓打开了。
雪雁站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锦盒,在启开的一刹那,双目倏尔被一束强烈的光芒刺痛。她连忙捂上眼睛,待适应一些后,才微阖起两眼朝阮书瑶看去。
只见阮书瑶手上拿着一支金色珠钗,通体由真金打造,形似凤凰,却没有凤凰那五彩斑斓的毛羽,顶多算得上一只雀鸟罢了,而雀鸟的眼部则镶嵌着一颗光彩夺目的夜明珠。
“好漂亮的珠钗啊!”
雪雁由衷赞叹,她先前跟在萧瑾言身边,皇上赏了不少好东西,她自认也算有所见识了,不过这支珠钗却显然是钗中之首。
阮书瑶瞧见这珠钗的一瞬间,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跟在卫卿身边这么多年,他虽然也送过自己不少珠宝首饰,不过如此贵重的珠钗还是头一次。
想起方才那信上所写的话,阮书瑶不禁迟疑起来。
莫非,他真的后悔了?
她有些恼火又有些惊喜,如果卫卿当真舍不得她,当初为何要做的那般绝情?她如今已是太子侍妾,他以为,她还会回头吗?
阮书瑶暗暗想着,随后不动声色地将珠钗放回锦盒中。
“夫人,您不喜欢这钗子吗?”雪雁目露不解。
阮书瑶微微摇了下头,“没有,只是不适合我罢了。”
雪雁不以为然,“夫人,奴婢倒觉得这珠钗与您甚是相配,奴婢自小便进了宫,这些年不知服侍过多少主子,夫人应当也知道,主子们用的东西必不会太差。可是就凭奴婢这些年的耳濡目染,奴婢敢断言,这珠钗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上等之物,您若是戴上,一定风采万丈,光芒无双。”
阮书瑶闻言,嗤嗤笑了一声,“行了,就你嘴甜,时辰不早了,服侍我就寝吧。”
“是!”雪雁垂眸应了一声,扶她起身走至屏风后面宽衣。
入夜,月光清冷倾洒夜空,阮书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之中不断回想着今晚收到的那封信。
她在卫家出生,从小便跟在卫卿身边侍奉,虽是管家之女,终归结底也只是一个下人罢了,所以这些年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得到卫卿的心。
她可以在他面前示弱装温柔,也可以陪他待在边关苦寒之地过苦日子,她做了那么多事,也不过是想嫁给卫卿,彻底摆脱身上那层下人皮。
纵然在这份感情之中她耍了心机,可她终归也付出了真心!如果一开始她对卫卿抱有别的目的,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真的爱上了他,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恨到如此地步。
由爱故生恨,曾经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
可卫卿何其残忍,当日在御花园中,他既然已对她冷漠视之,如今又何必托人给她送东西?!
阮书瑶不可否认,当她看见那支珠钗时,心里的恨意开始微微动摇了。
她不想这样,既已发过誓要报仇,如今若是心软,她又该报哪门子仇。
月光在窗户上投下一束清华光影,阮书瑶瞠目望着头顶的床帐,倏尔起身下床走至铜镜前。
桌面上放着她所有的首饰,她凝神打开那个蓝色锦盒,夜明珠的光芒一瞬间照亮整间屋子,她瞳仁一缩,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把这珠钗丢掉,可是……
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她暗暗咬牙,深吸一气将那锦盒合上又放回原处,随后躺回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黑夜静寂,深宫之中只能听见让人心悸的鸟叫声,彼时东宫右偏殿,紫珠抱着狸猫站在窗前,亲眼看见阮书瑶房内亮起夜明珠的光。
她冷冷一笑,转身走至桌前坐下,而桌子上同样放着一封信,乃是今天下午同阮书瑶房内的东西同一时辰送过来的。
“阿狸啊,你看,阮书瑶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她摸着狸猫柔顺的毛淡淡开口,这猫在她这儿待了两日也不见主人来寻,她便当它是个无主猫,又擅作主张起了名字。
深宫之中岁月漫长,身边总要有个伴才不会孤寂,更不会让她觉得,在这尘世之中她只剩下自己。
翌日一早,紫珠用完早膳,闲来无事打算去御花园走走。
采莲担心她不认得路,草草将偏殿收拾一番便同她一起出去了。
自前些日子下过一场雪后,京都城再不见银装素裹的美景,不过御花园的梅花倒是开了不少。
荷塘南向有一处梅园,不是很大,一眼便能望到头,可里面的梅花品种却极多。
今日阳光普照,天气暖和了一些,后宫那些娘娘们闲得无聊,也出来一起赏梅了。
紫珠方走到梅园门口,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惬意的欢笑声。
采莲跟在她身后,手中捧着几个锦盒,那是出门时紫珠让她拿的,里面也不过装了一些珠宝首饰罢了。
紫珠唇间带笑,缓缓踱步走进梅园中。
梅园的五角亭里坐着三位妃嫔,分别是祥嫔、吉嫔以及沈贵人。她们三位比萧瑾言早两年进宫,容貌虽算不上绝色,但在京都城中也是极出众的。
“东宫侍妾紫珠,见过三位娘娘。”紫珠领着采莲信步上前。
坐在她正前方的是沈贵人,身穿一条粉色长裙,双手裹在一副狐皮做的棉手套中,蓦然瞧见紫珠,嘴角笑意尚未敛去。
“原来你就是太子殿下新纳的紫夫人,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倒也是个标致美人。”
紫珠自然知道沈贵人这话只是客套罢了,微微一笑,颔首道:“紫珠初进皇宫,不大懂规矩,若是哪里冲撞了三位娘娘,还请娘娘们不要见怪。”
坐在左侧的祥嫔倏尔笑出声,“怎么会,你是太子殿下的宠妾,而我们虽说比你位分高,可你深得太子殿下喜欢,我们又岂敢怪罪你。”
紫珠微微颔首,“娘娘说笑了,太子殿下在东宫中又非专宠紫珠一人,身为宫中女子,紫珠自然也明白凡事应该谨言慎行,怎敢仗着有太子殿下撑腰就恃宠而骄。”
坐着的三个人听见紫珠这话,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笑意,似对她的回话很满意。
第621章:无法无天
紫珠顿了顿,忽然拂袖让采莲上前,“对了,紫珠在进宫之前听说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碎玉轩的首饰,所以特意去买了一些,三位娘娘瞧瞧这些东西可满意?”
沈贵人愣了一下,语气有些不确定,“这是紫夫人送我们的?”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三位娘娘入宫的时间比紫珠长,日后紫珠在宫里,还要靠你们多多关照才是。”紫珠敛眉温笑。
沈贵人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起来。
这个紫珠,可比先前那位华夫人识趣多了。
另一边,祥嫔和吉嫔已经忍不住打开了采莲放在石桌上的锦盒。
宫里虽然什么都不缺,可也不过能保个温饱罢了,若是得宠,自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如若像她们这样不受皇上宠爱,在后宫之中也不过是空有一个妃子头衔罢了。
为了不让那些宫人们瞧不起自己,私下还要花银子打点他们,所以日销也大,像碎玉轩的珠宝首饰,她们怕是要节衣缩食半个月才能买上一件。
沈贵人瞧着祥嫔和吉嫔眉开眼笑的样子,抿抿唇,缓缓打开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锦盒。
里面放着一支玉簪,底部雕刻成玉兰,看起来十分雅致。
而且这玉用的还是上等和田玉,她无需多问也知道这玉簪价钱不菲。
看及此,沈贵人不由得揣摩起紫珠的心思来,宫中人大多都是自私自利相互利用的,这位紫夫人突然送她们这么贵重的礼物,恐怕并不是白送。
她又不是傻子,凭白花十几万两银子买写这些首饰,难道真是为了给她们一个见面礼吗?所以这背后,定然还有别的目的。
思及此,沈贵人将玉簪放回锦盒中,而后微微一笑,“紫夫人送我们的首饰都不错,真是有心了。”
“三位娘娘喜欢便好。”紫珠淡淡颔首。
吉嫔坐在右侧眯眼,“怎会不喜欢呢,这做工,这成色,除了碎玉轩,旁处是断然做不出来的。紫夫人客气了,快过来坐下呀,站着多累。”
紫珠抿唇轻笑,依言坐到吉嫔左手边的空位上,顿了顿,倏尔道:“其实这些也算不上什么贵重礼物,以前常听人家说碎玉轩的珠宝首饰皆为上等,紫珠带它们进宫时还满心欢喜,可到了宫里才知道,何为珠玉何为蒲草。”
“瞧你这话说的,宫里的东西好是好,可你买的这些也是货真价实的珍珠翠玉,要我说,这珠钗丝毫不比宫里的差。”祥嫔拿着手上的珠钗挑眉轻笑。
紫珠闻言,连连摇头,“不不不,还是不一样的,若是在昨日之前,我还只当没有差别,可自从昨晚偶然瞧见华姐姐的宝物之后……”
她说着说着,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又蓦然噤了声。
可沈贵人却一下子抓住重点,华姐姐?不就是第一个住进太子东宫的贵妾吗!
那位华夫人,当初在御花园还狠狠被凌霜郡主奚落了一顿。
后宫女子日日为了如何得到皇上的宠爱而勾心斗角,如今住在东宫的两个侍妾又何尝不是如此。
难怪这位紫夫人会无缘无故地送她们礼物,原来当真藏着目的,不过既然已经收了这玉簪,若是不帮忙到底有些说不过去。
思及此,沈贵人敛眉笑了一声,“不知紫夫人瞧见了什么稀奇宝贝,竟能让碎玉轩的珠钗玉簪都黯然失色。”
紫珠皱眉想了想,旋即温声道:“其实我也没有看见是什么,只是昨夜我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睡不着,便走到窗前看月亮。
没想到窗户刚打开的一瞬间,我瞧见华姐姐房内突然绽放出一束亮光,将她整个偏殿都照亮了。
她的影子被投在窗户上,我清楚瞧见她手上拿着一支珠钗,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珠钗竟如此耀眼……”
吉嫔皱眉问她,“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娘娘,紫珠虽然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可也是识得珍宝的,那亮光远比烛光夺目,像极了夜明珠,我私心想了想,应该就是那支珠钗散发出来的。”
三位娘娘听罢,彼此对视一眼,眸底皆闪过一抹深意。
紫珠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暗暗一笑,多余的话便不再说了。
待她离开之后,吉嫔忽而敛眉道:“听说太后娘娘丢的那支凤尾钗到现在都没找到,而凤尾钗上还镶嵌着一颗夜明珠。方才那紫夫人说,华夫人手里的珠钗能将整间偏殿都照亮,你们说,会不会……”
祥嫔突然拍了下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仅凭紫夫人三言两语就怀疑她人,你怎么不想想,那华夫人有几个胆子去偷太后娘娘的东西。她又不是活腻了,说不定是太子赏给她的宝贝。”
吉嫔闻言,轻嗤道:“你倒是会为她找借口,也不想想那日在御花园,她是如何对我们出言不逊的。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无法无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家之女罢了,先是勾引卫将军,在卫将军与凌霜郡主大婚之日甚至还做出那种败坏世俗的事。
凌霜郡主将她赶出卫家已实属手下留情了,可她转眼又攀附上太子,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觉得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祥嫔和沈贵人定定看着她,皆没有说话。
吉嫔却像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接着又道:“我跟你们说,我让宫里的人偷偷打听过了,太后如今将凤尾钗失窃一案全权交给楚公公处理。
楚公公到现在虽然没有查出是何人偷走了凤尾钗,不过却断定这珠钗还在宫里,因为守城门的护军已被一一审问过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人私拿宫中之物出去。
如果那凤尾钗当真还在宫里,那紫夫人昨夜看到的亮光,恐怕十有八九便是……”
“行了,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我倒是觉得祥嫔妹妹说得对,华夫人手里拿的珠钗说不定就是太子殿下赏的。入宫这么久,你还学不会谨言慎行吗?事关太后和东宫,这些话往后最好不要在人前说了,免得给自己惹去麻烦。”沈贵人沉声打断吉嫔,脸色倏尔变得严肃起来。
“是,我知道了,沈姐姐。”吉嫔轻笑着吐了下舌头,面上却一派轻松,似乎根本没有将她的提醒放到眼里。
第622章:语无伦次
沈贵人知她性子如此,只无奈摇了摇头,倒也没再说什么。
临近正午时分,三人各行回宫用午膳,沈贵人让祥嫔和吉嫔先走。
等她们出了梅园,沈贵人才领着婢女离开,不过并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一盏茶的时辰后,梅太后斜倚在软榻上,老眼深沉地盯着面前的沈贵人问:“你方才说的,可是实情?”
沈贵人有条不紊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此乃东宫紫夫人亲眼所见,不过她也只是觉得惊奇而已,并未猜出那是什么东西。
臣妾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向太后娘娘说一声,凤尾钗乃先皇送给太后娘娘的,臣妾也不忍见太后如此忧心。
加之楚公公又断定凤尾钗还在宫里,故而臣妾便猜它多半是落到了华夫人手中。”
凌霜坐在一旁为梅太后捶腿,听见沈贵人的话,嘴角倏尔露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姨奶奶,虽然沈贵人的话听起来有些惊奇,不过以霜儿对阮书瑶的了解,倒也觉得沈贵人心中猜测不失为真。
阮书瑶行事大胆,只要对自己有利,不管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不然在霜儿与卫将军大婚之日上,她也不会做出那等丑事。
所以,霜儿觉得姨奶奶倒不如派楚公公去东宫仔细翻查一番,看看阮书瑶手里拿的到底是不是凤尾钗。”
她今日是听闻太后因为凤尾钗失踪一事忧心如焚才进宫的,不成想竟遇上这种事。
不管阮书瑶那儿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让她碰上了,她焉能让阮书瑶好过。
梅太后如何猜不出凌霜的心思,老眼一凝,旋即将候在宫门口的楚林喊了进来。
“你带几个人去东宫,除了太子主殿,其他寝殿都给哀家仔仔细细地搜查个遍,如若凤尾钗真在那儿,即刻把人拿下!”
“是,老奴遵命!”楚林连忙应声,旋即带上几个小太监匆匆退下了。
沈贵人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一派淡然之色。
而彼时的阮书瑶正坐在寝殿内用午膳,雪雁方为她盛好一碗粥,手尚未伸过去,楚林便带着太监冲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阮书瑶目露不悦。
她进宫的日子也不长,没见过楚林,自然不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可雪雁却是认得的,楚林服侍梅太后多年,颇受太后器重,所以在后宫之中素来是横着走的。
雪雁放下碗,匆匆跑到楚林面前屈行一礼,勾唇笑问:“楚公公,这个时辰,不知您来东宫做什么,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阮书瑶一听见“太后娘娘”四个字,便知晓了楚林的身份,气势陡然降去几分。
楚林没有看雪雁,而是直视着阮书瑶道:“太后娘娘的凤尾钗丢了,老奴奉太后之命前来各宫搜查,还望华夫人谅解。”
凤尾钗失踪,和她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什么人能大胆到去偷太后的东西。
如今这楚公公来势汹汹,她瞧着倒不像搜查的,而是来找茬的。
阮书瑶暗暗想着,面上却笑道:“怎会,凤尾钗失窃乃是大事,太后娘娘忧心,我们自然也跟着心急,公公既然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那就尽管搜查便是,华儿不敢有丝毫怨言。”
楚林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还是华夫人通情达理,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搜。都小心着点儿,若是把这大殿里的东西弄坏了,当心太子殿下要你们的狗命!”
站在后面的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随后各自走开,有的去搜查床榻,有的去搜查花瓶。
阮书瑶看着那几个太监的手在自己平日所用的东西上摸来摸去,心中难免膈应,朝楚林淡淡笑了一声,随后走到寝殿门口眼不见为净。
楚林见她面上没有丝毫慌乱,老眼一斜,目光犀利地在寝殿内环视一圈,片刻之后,视线突然落在铜镜前的一个雕花锦盒上。
楚林转眸深深凝视阮书瑶一眼,她背对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沉吟一瞬,而后踱步走到铜镜前,拿起那个锦盒前前后后打量着,眼中目光越聚越深。
他顿了顿,慢慢将锦盒打开,一刹那间,老眼倏尔一沉。
“来人,把华夫人拿下!”
正在殿中搜查的几个小太监即刻停手,二话不说冲到阮书瑶面前。
阮书瑶和雪雁皆是一惊。
“楚公公,您这是做什么,难道您怀疑是我家夫人偷了太后娘娘的凤尾钗?”雪雁急声问他。
“不是怀疑,是断定!”楚林拿出锦盒中的珠钗冷笑,“这钗子正是太后娘娘所遗失的,不过华夫人聪明,知道将这钗子稍作一些改动。
原本这后面还点翠了几根雀羽,不过如今已经没了。但是这钗子的做工,还有这上面镶嵌的夜明珠,皆同太后娘娘丢失的那支凤尾钗一模一样。
华夫人,事到如今您还有什么话可说?都愣着做什么,把她拿下,押到慈宁宫交由太后娘娘审问!”
阮书瑶的脸色一瞬间苍白起来,“不,我没有偷太后娘娘的东西,这珠钗不是我的,它……”
“华夫人,有什么话,您还是当着太后娘娘的面交待清楚吧!”楚林眯眼看着她冷笑,示意两个小太监将她押出去。
雪雁急得语无伦次,“楚公公,您一定是误会了,这珠钗是昨夜被人放在这儿的。我家夫人初来宫中,连慈宁宫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偷太后娘娘的东西,您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楚林目视前方没有理她,而阮书瑶已被两名小太监死死钳制住挣扎不得,只能被迫跟着楚林往前走。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珠钗既然是卫卿送给她的,如今为何又会变成太后娘娘遗失的凤尾钗。
卫卿、卫卿……
难道,是你害了我?
阮书瑶紧紧咬着贝齿,心中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痛。
紫珠抱着狸猫站在石阶上,冷眼瞧着阮书瑶被慈宁宫的人带走,秀眉微挑,得意地笑了一声。
雪雁跟在后面追了一段路,后来见楚林怎么都不肯理自己,无奈之下,只好匆匆往忆清宫赶去。
太子殿下在宫外陪太子妃,如今能救夫人的,也只有瑾贵妃了。
第623章:含血喷人
雪雁一刻不敢停歇,到忆清宫后,匆匆将方才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楚林当真在寝殿内找到了凤尾钗?”萧瑾言眯眼问她。
雪雁轻轻点头,语中却透着几分疑惑,“楚公公扬言那凤尾钗就是太后娘娘所丢失的那支,可是华夫人根本就没有去过慈宁宫,又怎会偷太后的东西。
而且昨天奴婢一直跟着华夫人,那支珠钗,是昨天傍晚突然出现在寝殿中的,想必是被什么人偷偷放进去的。
装着珠钗的锦盒下还压着一封信,不过已经被夫人烧掉了,因为夫人当时看完那封信之后很生气。
娘娘,如今该怎么办啊?太子殿下不在,奴婢听说凌霜郡主今日也进了宫,如果她有心折腾夫人,那这一关,夫人怕是要过不去了。”
“愚蠢!什么东西也敢随便拿,如果那信还留着,如今反而还能成为助她脱罪的证据。结果偏偏让她给烧了,她到底长没长脑子!”萧瑾言拍案怒起,胸口一起一伏。
沉默一瞬,萧瑾言拧眉看向站在一旁的雪蕊道:“你让小灵子拿上本宫的令牌,立刻出宫去找太子殿下,不管他在做什么,都请他务必赶回来。”
“是!”雪蕊连忙应了一声,跑到外面做吩咐去了。
雪雁战战兢兢地看着萧瑾言问:“贵妃娘娘,如今该怎么办?”
萧瑾言冷冷扫了她一眼,“等!”
等太子回来,等太后那边的审问,这个时候谁也救不了阮书瑶。
阮书瑶若是聪明,就把给她写信之人供出来,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若太后丢的是一支普通簪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先皇赏赐的凤尾钗。这东西对太后有多重要,后宫之人皆清楚,可阮书瑶偏偏在这时候出了岔子,她纵然有心想救她,又如何能救。
而此时的慈宁宫中,阮书瑶已在地上跪了近半盏茶的时辰。
楚林将那支凤尾钗拿回来之后呈给梅太后看,物已非,太后当即气晕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
阮书瑶老老实实跪在外厢,吓得大气不敢出,只瞧着那些个御医慌忙走进去,又连连摇着头出来,俱是一脸束手无措的样子。
“皇上驾到!”
慈宁宫外远远传来一声通传,阮书瑶浑身一震,还未回头,只见已明黄身影已大步从自己身旁走过,而皇上身后还跟着安离昇。
“张太医,太后病情如何?”老皇帝双目微沉,一副天家之派。
张太医连忙回道:“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是因为怒火攻心才会突然晕倒,微臣已开了药方,不过太后娘娘只怕还要过几个时辰才会醒过来。”
老皇帝闻言,了然点头,“朕知道了,你去里面伺候着吧。”
张太医应了一声,颔首退下。
沈贵人站在阮书瑶身侧福身行礼,面色微凝,带着少有的紧张。
老皇帝显得很不耐烦,摆摆手让她平身,随后道:“楚林,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两日因为凤尾钗失窃一案,宫中已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太后也病倒了,你这个内务总管到底是怎么当的!”
楚林见皇上一来就开始兴师问罪,吓得猛一哆嗦,而后拿着那支凤尾钗走上前:
“回皇上的话,日前因为凤尾钗无故失窃,太后娘娘忧心如焚,便命老奴全力彻查此事。
今日正午时分,沈贵人突然来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说,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妾华夫人有一支十分夺目的珠钗。
太后觉得有些不寻常,便命老奴去搜查东宫,结果果然在华夫人的寝殿内找到了凤尾钗。
不过这钗子已不是本来模样了,想来是华夫人为了掩人耳目,在悄无声息地将其偷走之后故意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不是这样的!”阮书瑶惊叫出声,而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凛凛神,又沉声道,“皇上,太后娘娘的凤尾钗突然失窃,根本不关我的事,我是被人冤枉的,求皇上明察啊!”
老皇帝皱皱眉,刚要开口,却被站在一旁的凌霜郡主抢了先。
“华夫人,你说这凤尾钗不是你偷的,可你怎么解释,它是在你的寝殿内被发现的呢?楚公公说这凤尾钗就放在铜镜前,那里放着的皆是你的首饰。而凤尾钗又被弄成如今这副样子,可见你是想将其据为己有,如今楚公公当场将你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吗!”
阮书瑶见凌霜如此咄咄逼人,暗暗咬了咬牙,霍然抬头直视老皇帝,“皇上,这珠钗是有人故意放进东宫的!”
老皇帝微微挑了下眉,“看来,这凤尾钗失窃一事,远没有朕看上去这么简单。你倒是好好说说,这凤尾钗是何人放进你宫里的。”
凌霜却一脸不屑地看着她,料定她今日必死无疑,此刻辩驳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然而阮书瑶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皇上,那凤尾钗,是卫将军央人送进东宫的,在装着凤尾钗的锦盒下面还压着一封信。不过未免引人借机生事,我当时便将其烧掉了,但那珠钗,确实是卫将军所赠。”
“你撒谎!”凌霜指着她大骂出声,“将军这些日子都没进过宫,太后的凤尾钗失窃,焉能与他有关,你不要含血喷人!”
她怎么都想不到,阮书瑶会在这个时候拉卫卿下水,莫非果真像宋馨那日提点的那样,阮书瑶要向卫家报仇,所以哪怕死也要给自己拉一个垫背的?
阮书瑶眯眼轻笑,“凌霜郡主若是不信,不如派人将卫将军请进宫,仔细一问便知。我先前曾在将军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他的字迹我还是认得的,那信确实是将军亲笔所写。”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却是后悔昨晚为何要将那封信烧了,如今拿出来,反而可以帮她脱罪。
老皇帝深深凝视她一眼,又敛眉看向凌霜,随后吩咐王振,“去将军府,请卫……”
“皇上,将军有事出城了,此刻并不在府上。”凌霜惊声打断他,心里对阮书瑶恨到不行。
老皇帝两次被凌霜截话,已然有些恼火了,而安离昇在听到凌霜这句话时,狸目忽然不着痕迹的缩了一下。
第624章:颇为无力
沈贵人站在一旁静默半瞬,蓦地看向阮书瑶问: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华夫人第一次去御花园时,当时好几位嫔妃和凌霜郡主都坐在凉亭中赏花。
凌霜郡主因为大婚之事与华夫人起了争执,后来太子殿下突然出现,说他与华夫人你早就情投意合,只是因为你出身卑微才没有及早将你纳进宫中。
可如果华夫人与卫将军之间并没有什么,那将军为何又要偷偷送你珠钗?”
她在后宫的时日也不短了,知道应该做什么才是为自己好,背靠太后的凌霜郡主和身份卑微的太子侍妾,该站在哪一边,她心里还是十分清楚的。
凌霜经沈贵人一提醒,整个人也茅塞顿开,方才她也是被阮书瑶气极了才会失去理智。如今沈贵人说出这话,无疑是在逼阮书瑶赴死。
一个小小的管家之女,若早与太子殿下情投意合,便不可能再与一国将军发生什么感情纠葛,不然便被视为不贞。
而如今阮书瑶口口声声说那珠钗是将军送给她的,偏偏唯一可以作为证据的书信又被她烧了。
这话在外人听来,似有意在暗示她与将军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试问皇上怎会容忍这样的人留在宫里败坏皇家脸面。
果然,沈贵人话音一落,老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到极致。
阮书瑶抬头看了一眼,双肩一震,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子殿下到!”
就在这时,慈宁宫外又是一声通传,阮书瑶闻言,心头蓦然一松。
东陵钰穿着一袭深蓝色蟒袍大步走进来,他神色凝重,看都没看地上的阮书瑶,先行向老皇帝作揖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好好看看你纳了个什么样的侍妾!”老皇帝敛眉看着他沉声开口,语中不乏失望。
东陵钰愣了一下,冷冽的视线倏尔扫向阮书瑶,“本太子同你说过,这两天会从宫外给你买一支碎玉轩的珠钗,想不到你如此等不及,竟然指使自己身边的丫头去偷,你真是太让本太子失望了!”
“太子殿下,我没……”
阮书瑶着急开口,旋即反应过来,顿了顿,又弯起腰在地上磕头:
“太子殿下,华儿知错了,是华儿见瑾贵妃头上戴了一支流苏钗,心生羡慕,才央求太子殿下也送华儿一支的。
不想殿下您虽然当时答应了,可一连几日都没有给华儿买,华儿心中难免怨怼,就忍不住在下人面前抱怨了几句。
不想那坏心的贱婢竟然蛊惑华儿,说太后有一支十分珍贵的凤尾钗,举世无双,华儿听了极为心动,一直想瞧瞧这凤尾钗到底长什么样子。后来实在抵不住好奇心驱使,才让那贱婢将凤尾钗悄悄偷回来。
太子殿下,华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夺目的凤尾钗,原本我只是想看一眼的,可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心生贪念,一门心思地想将其据为己有……
太子殿下,华儿知道错了,求求您饶了华儿吧!”
东陵钰听罢,冷冷哼了一声,“你该求饶的不是本太子,而是皇上和太后!”
阮书瑶一怔,哆嗦着身子看向老皇帝,“皇上,我知错了,我不该听从下人的蛊惑,更不该心生贪欲,若非如此,也不会害得太后娘娘如今重病不起。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求皇上责罚!”
老皇帝冷眼相视,看看一侧的东陵钰,沉默半瞬,冷声道:“钰儿,这是你自己纳的侍妾,如今发生这种事,该如何向太后交待,你自己看着办。”
东陵钰了然点头,扭头看了阮书瑶一眼,而后拧眉道:“来人,将华夫人身边那个碎嘴的贱婢拖下去斩了!另外,华夫人品德不淑,有违皇室,罚其杖责三十,在东宫禁足一个月,日夜抄念经书为太后祈福。”
阮书瑶听罢,愣了一下,而后跪礼,“华儿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杖责三十,比起绞刑,已实属不幸中的万幸,若非东陵钰来得及时,此刻她恐怕早已人头落地了。
两个左衣卫走进来很快将阮书瑶拖了出去,凌霜站在一旁不服气地看着,她本来是想将阮书瑶追究到底的,更何况阮书瑶口口声声说那钗子是将军所赠,她也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皇上既然将阮书瑶交给太子殿下处置,无疑是不想继续追问下去。
如若真查出阮书瑶和卫卿之间有什么纠葛,到时丢脸的还是皇家,皇上决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若还不识抬举,到时只怕就要将皇上惹怒了。
御书房还有奏折要批,老皇帝去内殿看了眼仍在昏迷的梅太后,便带着安离昇离开了。
幽长的宫道上,老皇帝看着雾茫茫的天空,忽然叹出一口气,“安相,朕常常在想,这些年,是不是太过纵容太子了。”
安离昇脚步顿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地问:“皇上何出此言?”
“一国明君,本应是雄韬伟略,有龙章凤姿!可是太子这些年一直依附柳温,总以为有一个亲舅舅在背后帮他谋划,自此便可高枕无忧。殊不知柳温同他却不是一条心,故而这些年自然也不会尽力栽培他,所以如今,他只能靠那两个女人帮他……”老皇帝颇为无力地说道。
安离昇目色微敛,狭眸中闪过一抹暗光。
看来阮书瑶和紫珠的事,皇上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可如今却纵容她们留在宫中,也无非是因为,她们对东陵钰有用罢了。
“老虎之所以成为万兽之王,是因为它从不圈养在安全的笼子中,等着食物被送到面前。太子殿下以前过的太安逸了,心志和城府难免会被麻痹,如今柳家已经灭了,微臣相信,他定会主动走出金笼,张开血盆大口大杀四方的,皇上无需过于担忧。”安离昇淡淡开口。
“但愿如此吧!”老皇帝默叹,语气却并未缓和多少。
安离昇见状,也不再多话,脚步沉稳有力地跟在一侧。
东陵钰回到东宫,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阮书瑶被左衣卫整整打了三十棍,命去了一半,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雪雁怎么叫她都得不到回应。
第625章:极易心软
至于东陵钰口中那个“碎嘴的贱婢”,则胡乱被一名无辜的小宫女代替了,偏偏那么巧,采莲同这小宫女又是同乡。
采莲神色怏怏地站在右偏殿中,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紫珠微叹一气,低声安慰她,“好了,如今事已至此,你再哭也救不回那丫头的命。她死的无辜,可是在这深宫之中,偏偏多得是不无辜之人。”
“夫人,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杀她,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华夫人寝殿内的一个粗使丫头而已。这么久了,华夫人怕是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她呀……”采莲低声呜咽,语气带着几分控诉的意味。
为什么呢……
紫珠也说不出答案,这个无辜而死的小宫女,让她想起了她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阿喜。
在柳家,阿喜视她如亲姐姐一般,亲近她,信任她,可是阿喜又岂会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死在她手里。
当时若非为了摆脱柳下荫,她又岂会做出那种事。
她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只要可以保全自己,身边任何人她都可以利用,可是扪心自问,那些人当真该死吗?
不应该啊……
可如果她们不死,最后死的人便是她了。
同理,如若今日不是太子殿下及早帮阮书瑶想好了托辞,如今的阮书瑶又岂会只是杖责三十这么轻的刑罚。
紫珠抿了一口茶在心中冷笑,看来,她低估了阮书瑶对太子的重要性。
正在沉思间,东陵钰忽然从外面走进来,采莲连忙收起眼泪屈身行礼。
东陵钰却视若不见,大步走至紫珠面前,忽然扬手甩了一巴掌。
紫珠只觉右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蔓延在嘴边,她拂手轻轻抹了一下,毫不意外地看见指尖落下一滴腥红。
“不知紫珠做错了什么,竟让太子殿下如此生气,还望殿下能跟紫珠说清楚。”
东陵钰恨极了她这副自制猖狂的样子,蓦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道:“先前本太子警告过你什么,看来你都忘了。”
紫珠眯眼轻笑,“太子殿下说过的话,紫珠从来都是一字一句地记在心上,每日晨起必当回想一遍以做提醒,我想,真正忘记的人是华姐姐吧?”
东陵钰盯着她的脸冷哼,“方才在慈宁宫,本太子向沈贵人问得一清二楚。
她说是你今早在梅园时突然提起,昨夜看到阮书瑶寝殿内亮起夜明珠的光,如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联想到太后的凤尾钗就在阮书瑶殿内。
以你的聪明,沈贵人能想到的事,我就不信你会想不到。可你比她手段高明,你装模作样,假借她的口去向太后道明一切,之后发生的事,就全在你的意料之中,对不对!”
紫珠微微挑了下秀眉,“是又如何,不过我也是实话实说而已,那凤尾钗是如何到姐姐房内的,太子殿下怕是要好好问问她。而紫珠只是将自己昨夜看到的事情说了出去罢了!
听说在殿下您未赶去慈宁宫之前,姐姐向皇上道明那凤尾钗是卫将军所赠。
殿下,紫珠很早之前就提醒过您要小心提防华姐姐,她与卫将军十几年的情分,岂会因为将军娶了别人为妻便能就此散了的,只怕她是和卫将军故意演了一场戏给太子看罢了。
今日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和卫将军私下里分明还有联络,殿下您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紫珠今日故意向沈贵人说出那些话,何尝不是在帮殿下,若非如此,您还不知要被华姐姐蒙骗到几时。”
东陵钰闻言,眼中的恼意忽然松动几分,“可是我已经问过凌霜了,卫卿多日未进宫,根本没有机会偷走太后的凤尾钗。更何况,卫卿不是那种不分轻重之人,他也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
紫珠闻言,勾唇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初卫将军被华姐姐迷惑的连卫宋两家的婚事都敢弃。更何况从太后宫中偷走凤尾钗这么简单的小事,不一定非要他动手啊,将军府中不是多的是能人吗?”
东陵钰目色微敛,蓦然松开了掐在紫珠脖子上的手。
紫珠重咳几声,气息渐渐平复下来:
“殿下,很久之前我就跟您说过的,如今在这世上,只有紫珠一人是在真心帮您。
阮书瑶当初依附您,还不是因为她被卫家赶出来了无处容身。
可是紫珠不一样,离开柳家之后,我大可拿着那些银子离开京都城过好日子,何必待在这吃人的皇宫中战战兢兢。紫珠自始至终为的,不都是殿下您吗?
如今殿下却为了华姐姐而对紫珠下狠手,殿下可知紫珠心中有多痛?”
东陵钰拧眉看她,目中略过一丝愧疚。
紫珠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紫珠自知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太子殿下,当初也是威逼利诱才让太子殿下将我纳进宫中,故而殿下会怀疑紫珠的痴心,也是情有可原。
如今弄成这样,也都是紫珠自找的,但无论如何,紫珠都希望殿下心里能明白,不管什么时候,紫珠都是同您站在一起的。
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殿下好,今日设计阮书瑶,紫珠心中绝不后悔。”
东陵钰身形微震,定定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拂袖出去了。
望着他淡漠的背影,紫珠缓缓收敛了目色,嘴角换之一记冷笑。
在东陵钰身边待了这么久,她早将他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这个人看似绝情寡义,实则却极易心软。
当初柳飞婵一门心思地想嫁给他,他始终不肯接受,可是当柳飞婵被阮书瑶间接害死之后,他又偶尔在她面前提过柳飞婵的好。
东陵钰从来没有爱过人,自然不晓得情之滋味,但不代表他不喜欢被人爱。
即便阮书瑶今日侥幸逃过一劫又如何,方才她已经在东陵钰心中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
东陵钰需要阮书瑶帮他对付卫家,可首先也要对阮书瑶有足够的信任才可以,否则,阮书瑶之于东宫,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紫珠瞥眼望向窗外,阳光明媚,浮云游荡,连冷冽的寒风也停歇了,今日可真是一个不错的好天气呢!
第626章:多恨多痛
东陵钰出了右偏殿之后,并没有去看阮书瑶,而是直接回自己的主殿去了。
紫珠说过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他思来想去,对阮书瑶的怀疑之心越来越深。
“来人,去华夫人那儿把雪雁叫过来。”
候在门口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随后快步跑向左偏殿。
不多时,雪雁低垂着眸子匆匆走进来,“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本太子问你,那凤尾钗到底是何人送到华夫人房中的。”东陵钰语带不耐。
雪雁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奴婢、奴婢不知。”
方才从瑾贵妃那儿回来的时候,雪蕊已经打探到消息,说华夫人亲口交待那凤尾钗是卫将军所赠。
可昨夜她并没有亲眼见到那封信上都写了什么,加之夫人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侍妾,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还是明白的。
而雪雁的回答看在东陵钰眼中,却像极了她在帮阮书瑶推脱,心中蓦然升起一把怒火。
“本太子再问你一遍,那珠钗到底是何人所赠,你给我想清楚了一五一十地回答。若是被本太子发现你有刻意隐瞒之心,我决不轻饶!”
雪雁慌神求饶道,“太子殿下饶命,殿下,奴婢确实不知情啊殿下,昨日奴婢一直跟着夫人,用过午膳之后,夫人去找瑾贵妃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一入寝殿,夫人便瞧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锦盒。当时夫人也很纳闷,问奴婢知不知道那锦盒是怎么回事,奴婢摇头不知。
而后奴婢瞧见那锦盒下面还压着一封信,那信是谁写的,奴婢也不知晓,只知夫人看完信之后突然变得很生气,还把那信直接烧了。
但奴婢发誓,夫人绝对是清清白白的,还望太子殿下务必相信夫人啊!”
她的主子是阮书瑶,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阮书瑶已被打了三十棍,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还很难说。
若是太子殿下再心生怀疑,往后在东宫,她们怕是只能被右殿那边骑到头上去了。
东陵钰眯眼看她,“你说的最好是实话,本太子知道你先前在瑾贵妃身边侍奉,她调教出来的丫头自然不单纯。但是你不要忘了自己如今待在哪个宫里,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最好给本太子想明白了。”
雪雁浑身一震,瑟瑟回道:“太子殿下是东宫之主,奴婢如今虽然在华夫人身边侍奉,但真正听命的人还是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明鉴,方才所言,奴婢若是有半句假话,便不得好死。”
东陵钰淡淡收敛了目色,而后摆手,“行了,你回去伺候着吧!”
雪雁颔首跪安,起身的一刹那,双腿软的险些又跌回去。
她回到左偏殿的时候,阮书瑶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身上的血衣也早早被宫女换下来。
左衣卫常年习武,下手不分轻重,若是再多打十杖,阮书瑶的命只怕就没了。
“夫人,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雪雁跪在床前低声问她。
阮书瑶刚醒过来,身上没什么力气,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近乎没有声音。
“你方才……去哪儿了?”
雪雁凛凛神,垂眸回道:“太子殿下将奴婢叫去问了几句话,夫人,那凤尾钗……当真是卫将军所赠吗?”
她只知道阮书瑶在进宫之前曾和卫卿有过一段情,至于后来为何分开,也断断续续地从雪蕊口中听到一些原因。
身为女子,雪雁是同情阮书瑶的,十几年真情错付,卫将军未免太过绝情了一些。
可是谁又能想到,将军还有更绝情的时候,他竟然会偷走太后的凤尾钗转手送给阮书瑶,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阮书瑶听雪雁如此问,便知道东陵钰将她叫过去都说了什么,身上的伤疼痛不消,甚至渐渐蔓延开。可是她却觉得,这些痛怎么都比不过心里的伤痛。
恨,已经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昨天晚上那突然复发的一丝旧情,如今想来是多么可笑。
阮书瑶也不想承认那凤尾钗是卫卿送给她的,可是那信上的字迹,一笔一划,甚至落笔处点墨的习惯,都与卫卿一模一样。
普天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人描摹出来!
她以为,在凌霜将她赶出卫家之后,卫卿对她应该是怀着歉意和愧疚的。
可是阮书瑶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一心想置她于死地。
该死的人,难道不是他吗,是他负了她!
雪雁见阮书瑶紧咬双唇目光如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不免也恼火起卫卿来。
自古男人多薄情,她自小进宫,在后宫之中能遇上的真男人极少,故而也渴望自己年满出宫之后,能嫁一个安守本分的好男人过日子。
可是卫将军连十几年的情分都能抛弃,更何谈别人,夫人如今因为卫将军而伤成这样,心中该有多恨多痛。
雪雁暗暗叹了一口气,目光一闪,倏尔拧眉道:“夫人,那珠钗虽然是卫将军让人送来的,可是夫人怕是不知道,太后之所以突然派楚公公前来搜宫,是沈贵人告的密。”
“沈贵人?”阮书瑶愣了一下,想起刚刚在慈宁宫里,一直颔首站在自己身侧的女人,扬眉道,“先前在御花园,我倒是见过这个沈贵人一面,不过当初我并未同她起什么冲突,她为何要告密害我?”
雪雁抿抿唇,意有所指地扭头朝右偏殿那边看了一眼:
“瑾贵妃派人查过了,今天早上,沈贵人同吉嫔和祥嫔在梅园中赏花,正聊的兴起之时,紫夫人突然去了。
听说紫夫人还给她们三人各送了一件碎玉轩的首饰,后来也不知怎的,紫夫人突然说昨夜瞧见夫人殿内有亮光闪过,酷似夜明珠的光芒。
正午时分,三位娘娘自梅园分开之后,沈贵人便去慈宁宫向太后说了这件事。”
阮书瑶闻言,暗忖一瞬,蓦然握紧双拳,“紫珠……我就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
雪雁心中却有些不解,“可是夫人,奴婢怎么都想不明白,卫将军和紫夫人又是如何联合到一起的,紫夫人以前可是丞相府的奴婢。”
阮书瑶嗤声冷哼,“奴婢而已,又不是主子,卫家同柳家敌对多年,如今柳家已经灭了,卫卿又何必跟一个旧仆过不去。
第627章:烦闷不已
如今我跟了太子,他怕是因此才恨上我,也难怪那日在御花园中,他会对我视而不见像从不认识一样。
而紫珠同我又有矛盾,怕是卫卿主动找上紫珠,两人里应外合来害我。哼,我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雪雁也深觉她的猜测在理,对右偏殿那边不免多了几分厌弃。
她既然跟着阮书瑶,一个主子一个奴婢,凡事自当多为她着想一些。
可如今,在这主仆应有的情分之中,雪雁对阮书瑶又多了几分忠心,许是觉得阮书瑶太过可怜,所以从今以后,她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帮她做事。
一日时光匆匆而过,安离昇在御书房待了整整一下午,回到水榭时已是黄昏时分,而宋馨却自打正午便过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宫里情况如何?”她看见安离昇,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
安离昇语带酸意,“我在宫中忙了这么久,馨儿不知关心我,只记得别的事吗?”
宋馨抿唇嗔视他,“安丞相虽然在忙,可何尝不是乐在其中。”
“小没良心的,”安离昇伸指在她额前轻轻点了一下,而后拂袖坐到椅子上,正色道:“凤尾钗被弄成那副样子,太后当场晕倒,所以是皇上亲自审问的阮书瑶。不过因为东陵钰去的及时,最后只处死了阮书瑶殿内的一个婢女,而阮书瑶则被杖责三十棍。”
“只是这样?”宋馨愣住。
这和她预想的结果完全不同,如果太后插手这件事,定然不会让阮书瑶好过,可偏偏怎么在关键时刻,太后竟然晕了呢。
安离昇看着她淡淡笑道:“我以为,你从一开始便清楚阮书瑶对东陵钰的重要性,所以东陵钰又怎么可能真的让阮书瑶出事。”
“正是因为我清楚这一点,才会假借卫卿之名将凤尾钗送到阮书瑶殿内,这样便是为了让东陵钰对阮书瑶生疑。可没想到东陵钰竟然如此愚钝,关键时刻还救了阮书瑶一命。”宋馨拧眉开口,语气有些愤恨。
安离昇狸目微阖,突然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
“说起这个,馨儿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你与卫卿之间既然没有半点情愫,何以会对他这般熟悉,甚至还能模仿他的字迹。
阮书瑶在他身边待了十几年,最后都能被你骗过去,可见馨儿平日里有多留心卫卿写字的习惯。
但是你偏偏又讨厌卫卿,馨儿,你何以会这般矛盾?”
宋馨闻言一愣,抿抿唇,倏尔扬眉道:“我出身书香世家,自幼临摹过前朝各家的书法,至于卫卿的字迹,也不过是拿了一封他平日写过的旧诗仔细钻研过罢了。我不止能写出他的字,也能写出你的字,甚至陆前辈和小歌儿的字,很奇怪吗?”
安离昇深深凝视她一眼,缓缓叹出一气,“馨儿,我曾经说过,关于你心里隐藏的秘密,终有一天,等你想说的时候便说。如今亦是,你既然不愿意,从今往后我不强迫你便是。”
他的眼神何其锐利,和宋馨初相识的时候便能看出她是不是在撒谎,如今他对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那么熟悉,如若连她的一点点小心思都猜不出来,又如何谈得上爱她。
宋馨听着安离昇的话,突然沉默了。
并非她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怪力乱神,谁会相信她是一个拥有两世记忆的人,上一世她嫁给卫卿之后,自以为可以摆脱柳下荫,自此与卫卿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所以她尽力去做好一个妻子应有的本分。
她处处体贴忍让,为了不让卫卿讨厌她,她学了那么多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事。
他卫卿的喜好,他的习惯,她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她会模仿他的字,皆源于上一世的痴念,可是这些,她能对安离昇说吗?
安离昇见她微阖着水眸又愧又恼的样子,狭眸一眯,缓缓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傻丫头,何需自责什么,我明白你的心,便足够了。”
他到底是无奈了,强硬半世,而这辈子唯一可以让他心软之人,也唯有她了。
宋馨牢牢抓住他的袖子轻声啜泣起来,“离昇,我不甘心,不甘心……”
她的计划明明是万无一失的,可到头来还是没有弄死阮书瑶。
而在上一世,阮书瑶只是略施小计便让卫卿厌她弃她,最后甚至害死她一家。
当再次重生的时候,宋馨以为老天爷是公平的,可如果它真的公平,为什么还是让阮书瑶逃过一劫。那个女人做了那么多坏事,甚至杀了迎秋,上天为什么还要她活着!
安离昇一手拥在她腰间,另一只手则轻轻拍着她的雪背: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馨儿,你不可能将每个人的心思都算到,如今也算不上完全失败。
起码那封被烧掉的信,会成为东陵钰和阮书瑶,阮书瑶与卫卿之间的一根刺。
馨儿,我会帮你的,让你烦忧、憎恨之人,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宋馨心头一暖,突然破涕为笑,“那如果你让我烦忧了呢?”
安离昇轻轻在她腰上掐了一下,“我明明待你这般的好,过去若有得罪,还望宋小姐大人有大量。而现在,安离昇是你一个人的,至于将来,只会比现在更好。馨儿,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伤心,你要信我。”
宋馨深吸一气,微微眯起水眸埋首在他胸前,“你说的话,我一直都信。”
安离昇敛眉温笑,默默用力抱紧了她。
翌日一早,东陵钰下了朝便出宫前往私宅了,昨日紧急回宫,惹得冷芳蕤心生不悦,他原本想等处理完阮书瑶的事就回去看看她的。
只是后来被阮书瑶和卫卿的事弄得烦闷不已,东陵钰也没了去哄冷芳蕤的心思,终归和冷家那门亲事已经定下,他也没必要在冷芳蕤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紫珠坐在桌前用早膳,听采莲说东陵钰没回来,便猜到他去了何处,嘴上满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后抱着狸猫起身。
“把桌子上准备好的药都拿着,咱们瞧瞧华姐姐去。”
采莲闻言,往桌子上扫了一眼,旋即愣住,“夫人,这药是您何时准备的啊?”
“昨天晚上。”紫珠眯起眼睛讳莫如深地笑了一声,眼底藏着一抹暗光。
采莲没听出紫珠话中的异样,乖乖拿起药随她一起出殿。
第628章:你死我活
阮书瑶的伤在背部,不能躺,所以只能趴着。
昨夜难受地几乎一夜未睡,并非背上疼痛难耐,而是心中恨意太深。
雪雁端着刚熬好的药走进来,缓缓蹲在软榻前喂她,阮书瑶闻着苦涩的气味,狠狠皱了下眉。
“夫人,良药苦口,您暂且忍一忍吧,这样身上的伤才会快点好起来。”雪雁温声劝她。
阮书瑶眯起眼睛冷冷笑了一声,“如今的我还有什么不能忍呢,除了忍着,我还有别的法子吗?”
卫卿想对付她,紫珠想要她死,她偏不要他们如愿。
从小到大,她哪一天不是在隐忍,忍着卫卿同宋馨退亲,忍着卫夫人对她的奚落,忍着下人背地里的嫉妒嘲讽……
可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
曾经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男人如今却抛弃了她,而她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境地,通通都是拜他所赐。她是不会被轻而易举打倒的,这一世,她一定要让卫卿悔不当初!
还有紫珠和那个沈贵人,但凡害了她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阮书瑶恨恨想着,直接端过雪雁手上的碗将药一饮而尽。
恰在这时,偏殿门口忽然传来一记轻笑声。
“看来姐姐心情还不错,无需雪雁劝慰便主动喝药了。妹妹还以为,经过昨日之事后,姐姐会自暴自弃呢!”
阮书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霎时射去一束寒光,“你来做什么?”
紫珠抱着狸猫缓缓走至她面前,“姐姐如今伤成这样,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来瞧瞧。对了,妹妹还为姐姐准备了一些去伤疤的药,颇有奇效。每晚临睡前抹一些,半月之后,保证姐姐恢复如初,肌肤似雪,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阮书瑶眯眼轻嗤,“你有这么好心?还是你当我是个傻子,看不出你那点儿心思。”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同为太子殿下的侍妾,姐妹情深,妹妹自然希望姐姐能快点好起来。虽说太后娘娘的凤尾钗并不是你偷的,可怀璧有罪,谁让那钗子偏偏是在你宫里被楚公公发现的呢!”紫珠扬唇轻笑。
阮书瑶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凤尾钗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紫珠,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竟如此有心机。我警告你,你能赢我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赢,千万别得意,我可不是可以任你拿捏的软柿子!”
紫珠听罢,轻轻摸着狸猫的毛,站在软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姐姐的本事,妹妹从进东宫的第一天便见识过了,不过这一次,姐姐可真误会妹妹了,那凤尾钗明明是卫将军遣人放到你房中,与妹妹何干。
而妹妹也不过是因为好奇,才在那三位娘娘面前多说了几句话罢了。
去向太后说明实情的是沈贵人,来搜宫的是楚公公,姐姐,你倒是说说,妹妹自始至终到底哪里害你了?”
阮书瑶恨得握紧双拳,口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紫珠是没有明目张胆地害她,可这偏偏就是这个贱女人的厉害之处,看似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可如若不是她这一根引线针一下子扎对地方,那些线又怎么可能连起来。
她害了她,如今却又恬不知耻地在她面前装无辜,难怪能把柳家老夫人都蒙骗过去。
紫珠见她不说话,倏尔抱着狸猫蹲到地上,“姐姐,我看你在卫将军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大约不太明白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杀人于无形。卫将军以前护着你,所以你可以有恃无恐,可是如今到了宫中,你以为单凭以前那点儿小聪明便可高枕无忧吗?跟我斗,呵……”
“滚,立刻从这儿滚开!”阮书瑶瞠目怒吼。
雪雁也是气愤不已,只是碍于紫珠的身份,又不敢直接上前,只能在一旁说道:“紫夫人,我家夫人身有重伤,如今怕是不宜见客,您……”
“姐姐真是好大的架子,连身边一个小小宫婢也敢赶妹妹走了。”紫珠沉声打断雪雁,目色清冷地看着阮书瑶。
阮书瑶目光如炬,“你到底想怎样!”
紫珠神色愉悦地挑挑眉,“不想怎样啊,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来给姐姐送药而已。
妹妹也知道,以姐姐对妹妹的防备之心,怕是不会用这些药的。不过你大可放心好了,我不会傻到在药里下毒。
女人最珍贵的东西不就是这一副皮囊吗?我紫珠就算要与你斗,也一定会等你好起来之后,所以,姐姐,你千万要快点好起来,知不知道?”
这话若是换一副虚情假意的语气,也许会让阮书瑶心生戒备。
可如今紫珠偏偏把她的敌意说的如此直白,阮书瑶反而没了后顾之忧。
“你就如此容不下我吗?”
紫珠勾唇轻笑,“姐姐这话就说错了,先容不下我的人,明明是你,如今妹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为了自保罢了。”
阮书瑶缓缓收敛了目色,“那好,你给我记准了,这笔账,我会记得一清二楚!从今日起,对你,我绝不留情!”
紫珠面上神色不变,不过声音却冷了许多,“阮书瑶,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她话音一落,怀中的狸猫就像是在附和一般轻轻喵呜了两声。
阮书瑶气结,方要开口,紫珠却起了身。
“采莲,把药放下,我们走。”
采莲依命行事,随后跟在紫珠身侧出了偏殿。
阮书瑶恨恨瞪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气得又是一阵猛咳。
不过是个翻身奴婢罢了,说她可怜,她倒要看看,这个贱人的下场会好到哪儿去!
太后醒来之后,听说凤尾钗失窃一案最终交由东陵钰处置,只微微叹了一气,却没继续追究下去。
她大半辈子都在宫里度过,以前要揣摩先皇的心思,与后宫嫔妃斗个你死我活,如今又何尝不知皇上的心思。
阮书瑶亲口说那凤尾钗是卫卿送她的,若是继续追究下去,皇家脸面又该往哪儿放?
不管那凤尾钗到底是何人拿走的,此事也只能到此了结。
而因为皇后和太后先后抱恙,六宫的掌管权暂时又交到容妃手上,东陵雪已经搬进了荣仪宫,而因为凤尾钗一事,容妃也算安分了两天。
第629章:阴谋诡计
如今“真相大白”,她自然要开始着手处理自己的事。
东陵雪突然倒戈始终是容妃心里的一根刺,如今她就要好好试探试探,东陵雪到底是不是假意认她为母妃,联合皇后一起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
正午时分,东陵雪正坐在桌前和容妃一起用午膳,东陵素身边的侍女彩月忽然急匆匆地从风华殿跑来,说是东陵素突然之间又发病了。
容妃面上陡然一惊,当即放下碗筷赶去风华殿。
东陵雪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快步跟上去。
“母妃,宫中厉鬼已除,永昌妹妹绝不会有事的,您切莫太过担忧了。”
容妃拧着秀眉没有回应,目中一片焦灼,“桂嬷嬷,快去请忘生道师,本宫倒要看看,如今还有何人敢在素儿寝殿内装神弄鬼。”
“是,老奴这便去。”桂嬷嬷颔首应了一声,旋即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一行人赶到风华殿时,东陵素正光着脚在殿内大喊大叫。
茶杯花瓶碎了一地,两个小宫女站在一旁急得六神无主,想去抓她却又害怕将她弄伤。而问仇今早见东陵素尚算乖巧,便拿着令牌出宫看叶引歌去了,如今还没有回来。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公主拉过来,地上全是碎片,若是划伤公主,本宫要你们的狗命!”容妃指着两个小宫女厉声开口。
两人闻言,浑身一震,连忙向东陵素跑过去。
而东陵素一看见她们,反应却更加激烈,两眼大睁满是恐惧。
“走开,不要过来,你们这群恶鬼,都给本公主滚开!”
宫女们苦着脸无奈看向容妃。
容妃恨不得当场将她们撕了,“一群没用的东西,给本宫滚出去,从今往后不准再出现在风华殿!”
两人瑟瑟应了一声,而后迅速退下了,心中却如视大赦一般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东陵雪站在容妃身侧不敢吭声,眼睛却一眼不眨地盯着东陵素,一双玉手掩在袖中缓缓握成拳。
容妃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东陵素身上,哪曾注意到东陵雪的异常。
桂嬷嬷和捉鬼道士还没有来,容妃生怕东陵素伤到自己,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素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母妃已经将害你的人抓住了,素儿,这世上不会再有鬼缠着你了,你好好看看我,我是母妃呀……”
东陵素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呆呆站在大殿中央发愣。
容妃见状,深吸一气继续向前,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生怕惊到东陵素。
东陵雪在一旁看着,也不禁屏息凝神,视线却落在东陵素脚边的碎片上。
在容妃与东陵素仅有三步之遥时,东陵素似才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抓狂似的大喊大叫起来,比之方才的反应更为强烈,甚至毫不犹豫地捡起了地上的碎片。
“素儿,我是母妃啊!”容妃大惊失色,高呼一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而东陵素却举着碎片朝她扑去,眼见那碎片就要扎到容妃胸前。
危机之时,一道墨影突然凌空从殿外飞进来,一把拉开容妃,同时点了东陵素身上的睡穴。
东陵素都未来得及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便闭上眼昏过去了。
站在殿门口的彩月见状,连忙跑上前将东陵素扶到床上。
一缕淡淡的檀香气萦绕在大殿之中,容妃敛眉瞧着抓在自己袖腕上的手,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
忘生回过神,蓦地松开,“方才事出突然,多有得罪,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道师也是为了救本宫才会失礼,本宫岂会怪罪,今日本宫的素儿突然发病,还要有劳道师相助了。”容妃淡淡开口,语气不温不火。
忘生颔首道:“捉妖伏魔乃是贫道分内之事,娘娘客气了。”
言罢,他便踱步走至床前,从袖中拿出一张黄道符贴在东陵素头上,嘴中嗡嗡念着常人听不懂的咒语。
容妃和东陵雪走近了一些,她们虽然不清楚忘生是在做什么,不过却明显注意到东陵素的面色由苍白渐渐恢复红润,可见是好多了。
过了一会儿,忘生停止念咒,扬手将符文揭下,转身看向容妃道:“娘娘,公主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前些日子遭厉鬼缠身,以致产生梦魇。今日突然发病,也是噩梦所致罢了,贫道如今已将梦魇驱除,只是公主身体娇弱,难免会复发。为免那东西卷土重来,还要用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什么办法?”容妃急声问他。
忘生张开嘴正要说,忽然有所顾虑地扫了一眼殿内的宫婢。
容妃即刻会意,拂袖让她们退出去,只留下了东陵雪和桂嬷嬷。
忘生抿抿唇,随后道:“先前娘娘曾让贫道看过公主的生辰八字,从命格上看,公主今年与羊相冲,所以从今日起,凡是与羊有关的物件、绘画,包括属羊之人,皆不得出现在公主面前。
另外,为免公主日后再被小鬼纠缠,贫道会用霹雳木方法下咒,将这道符文放进茶水之中,只需让后宫中一位福泽恩厚的女眷喝下,便可转除梦魇。
但娘娘要记住,这位女眷除了身份尊贵,还必须属羊,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容妃闻言,目中突然露出一抹难色,“如果道师只要一个福泽恩厚之人,本宫大可毫不犹豫地喝下这碗被下过诅咒的符水,只要素儿能平安无事,本宫做什么都愿意。可是道师偏偏还要属羊之人,这便有些麻烦了……”
不说别的,后宫女子平日里的阴谋诡计虽从未消停过,却也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谁愿意平白无故地喝下符水,自此被厉鬼纠缠。
忘生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请恕贫道多嘴,如今娘娘若是想救公主,也只能用这一个法子了。”
容妃暗暗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东陵雪定定望着床上的东陵素,露在面纱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幽光。
大殿之内静寂无声,就在这时,桂嬷嬷忽然开口了。
“娘娘,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容妃语带烦闷。
桂嬷嬷轻轻点头,颔首道:“娘娘,如果老奴没有记错的话,皇后娘娘,应该是后宫之中唯一属羊的主子,不如……”
“胡闹!皇后是六宫之主,如今本就凤体抱恙,焉能再喝下那符水,出了事,谁来担责!”容妃敛眉开口,语气阴沉。
第630章:弦外之音
桂嬷嬷微微怔了一下,继续道:“娘娘,公主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如今她病成这样,老奴心中自然也十分怜惜。
老奴也知道您是怕皇后娘娘病情加重,才不愿照道师的法子行事,可正如娘娘所言,皇后娘娘位列后宫之首,不仅身份尊贵,更有神明护佑。
加之凤栖宫与皇上的养心殿相隔不远,那里龙气冲天,一般的孤魂野鬼定然不敢靠近,想来那符水便是让皇后娘娘喝了,也绝不会有任何事。
娘娘,公主不过年方十五,以往总是生龙活虎地陪您聊天赏花,如今您忍心看着她如此痛苦地躺在床上吗?娘娘,还请您多为公主想想啊!”
桂嬷嬷话至情深处,已忍不住热泪拂面。
容妃面上也不禁有些动容,那床上躺着的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何尝不想救她,只是……
忘生见容妃依旧犹豫不决,拧眉又道:“娘娘,如若这黄道符不及早处置,公主的病只会越来越重,还望娘娘……”
“别说了!”容妃突然厉声打断他,抿抿唇,目中掠过一抹狠色,“道师,你下去准备施法作咒吧,等符水一弄好,本宫自有法子让皇后娘娘喝下去。”
忘生闻言,颔首应了一声,而后拿着符文离开了。
而桂嬷嬷则忍不住长舒一气,缓缓拂袖擦了擦面上的泪痕。
容妃柔目注视着床上的东陵素,嘴角蓦然扬起,“素儿,为了你,母妃什么事都愿意做,只要你能好起来。所以,千万千万不要辜负了母妃的一番苦心,知不知道?”
床上之人双目紧闭,自是不可能回应她,而东陵雪已是一脸骇然,又惊又惧地看着容妃。
“雪儿,虽然你不是本宫亲生,可如今你既叫本宫一声母妃,咱们便是亲母女了。今日躺在这儿的人是素儿,他日若是换成你,本宫也一定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所以,你会谅解本宫的,对吗?”容妃忽然扭过头看向她。
东陵雪冷不丁震了一下,硬着头皮颤声道:“自、自然……”
容妃闻言,满意地笑了一声,“你能理解本宫的苦心便好。”
东陵雪讪讪点头,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行离开了。
容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从温柔凝视一瞬间变至冷漠。
桂嬷嬷拧眉问:“娘娘,您觉得永曦公主会偷偷去皇后娘娘那儿通风报信吗?”
容妃轻抚着鬓边碎发勾唇冷笑,“她会不会这么做,本宫很快便知道了!如若皇后毫无察觉地喝下那碗符水,便说明东陵雪是站在本宫这边的。可如若不然,哼,本宫自然有的是法子除掉这个小细作。”
下午未时三刻,桂嬷嬷端着道师弄好的符水随容妃和东陵雪一起去了凤栖宫。
皇后如今卧床休养,自是不可能将她请到荣仪宫去,更何况以容妃和皇后的关系,皇后已十几年未踏足过荣仪宫,如今突然请她去,她怕是也不会来的。
卫嬷嬷端着药方从皇后寝殿退出来,一转身便瞧见容妃已走到凤栖宫门口,目色一敛,连忙进去通传了。
皇后沉凝片刻,正色道:“扶本宫起来。”
卫嬷嬷皱眉,似是不同意,“娘娘,如今您还病着,宜静养,不如还是让容妃走吧。”
“该来的,总是要来,你以为本宫让她走,她就会乖乖离开吗?”皇后眯眼冷笑,扶着床榻已缓缓坐了起来。
卫嬷嬷无奈,只好上前搀扶,方下床,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已进来通报了。
“启禀皇后娘娘,容妃娘娘和永曦公主前来拜见娘娘。”
“让她们进来。”皇后微微拂袖。
卫嬷嬷扶着她坐到外殿的软榻上,方一坐定,容妃和东陵雪已经进来了。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永曦拜见母后。”
两人先后行礼,一个容光焕发,另一个则低眉顺眼。
皇后淡漠的视线在东陵雪身上扫过,随后道:“你们都起来吧,如今本宫病着,难为妹妹和永曦来看本宫了,卫嬷嬷,看座。”
卫嬷嬷颔首示意,嘱咐宫女拿来两个软垫。
容妃含笑坐下,面上神色丝毫未变,“皇后娘娘久病未愈,按理说臣妾应该及早来探望的。只是您也知道,六宫事务繁忙,臣妾一时抽不出身,今日也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才来的,瞧娘娘的气色,倒是比陈妃被抓那日好多了。”
她提起陈妃时,皇后始终淡淡瞧着她,而东陵雪则微微怔了一下,头垂得更深。
“本宫自打生病之后,常觉浑身虚弱乏力,太医提议本宫一定要静养,故而本宫便不让后宫姐妹们来请安了,怎么容妃妹妹不知道吗?”皇后淡淡开口,不等容妃回道,忽然又正了脸色,“卫嬷嬷,先前可曾派人去荣仪宫通传?”
卫嬷嬷闻言,连忙颔首道:“娘娘的吩咐,老奴岂敢不从,只是……”
容妃但看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演戏,目色微闪,抿唇笑道:“这事儿怪不得卫嬷嬷,皇后想安心养病,臣妾自然不敢来打扰,只是今日着实也是有事才会来此,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闻言挑眉,“哦?如今容妃妹妹统管六宫,手段精明,连皇上都对你称赞有加,说妹妹你做的比本宫还要好。不知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本宫帮忙的?”
容妃佯装听不出皇后的弦外之音,凛眉一笑,忽然回首看了东陵雪一眼: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自从陈妃姐姐离世之后,永曦便成了没娘护着的孩子。虽是东陵的公主,可在后宫里也免不了被人欺负,臣妾看她可怜,有心将她收养在臣妾膝下。
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臣妾若要认永曦为女儿,还要经过皇后您这位主母大人的认可才行,所以今日来此,臣妾便是为了这桩事。”
皇后深深凝视东陵雪片刻,而后笑道:“原来如此,本宫这两天还同卫嬷嬷念叨说,怎么永曦这丫头从凤栖宫离开之后便不再来了,还只当她生本宫的气了呢!”
东陵雪闻言,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母后恕罪,是永曦礼数不周让母后生气了,您怎么教导永曦都是应该的,永曦岂敢生母后的气。”
第631章:灵性之物
“看你这是做什么,本宫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岂会怪罪你。陈妃死后,本宫还想着将你收养在身边,你乖巧懂事,如今没了娘,本宫自然怜惜。无奈这身子实在不争气,病怏怏的一拖再拖,如今倒是让容妃妹妹抢了先。永曦,容妃贤良淑德,日后跟在她身边,你可要好好听话才是。”皇后讳莫如深地笑道。
东陵雪的脖子微微瑟缩了一下,“是,永曦谨记母后教诲。”
皇后笑了笑没有说话。
容妃却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原本臣妾收养永曦公主,应该举办仪式的,只是陈妃毕竟是待罪之身,皇后娘娘您又凤体抱恙,臣妾便认为这仪式还是免了为好。
不过什么也不做,未免显得太儿戏了,所以臣妾思来想去,不若效仿民间,让永曦为主母大人敬茶,便算娘娘同意了,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神色淡淡地瞥了容妃一眼,拧眉道:“如今要认养永曦的人是妹妹你,若按常理来看,这杯茶不该是妹妹喝吗?”
容妃笑了笑,面上不动声色,“皇后娘娘,咱们这可是在宫里,自然比不得宫外草率。您毕竟是永曦的主母,若只是得您一声同意,臣妾还何需带着她来这儿叨扰您。”
皇后敛眉想了想,随后道:“既是如此,卫嬷嬷,下去准备一杯参茶来。”
卫嬷嬷点头一应,拔脚正要出去,冷不丁被容妃叫住了。
“不用了,臣妾早已准备妥帖。”容妃微微笑着,拂袖让桂嬷嬷上前。
冬日天寒,茶水放不了多长时间便凉了,所以桂嬷嬷特意将符水放在食篮中,下面置一个暖炉,如此可让符水一直保持温热。
桂嬷嬷小心翼翼地将符水端给永曦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皇后神色平静,淡淡笑道:“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妹妹,妹妹做事果然是面面俱到。”
容妃颔首,“皇后娘娘谬赞,都是臣妾应该做的。永曦,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皇后娘娘敬茶。”
话落,她敛眉看了东陵雪一眼。
东陵雪身形微怔,沉默半瞬,随后缓缓上前,“母后,请用茶。”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让它们发抖,全身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皇后没有瞧见她的异样,含笑接过茶杯慢慢送至唇边。
容妃在这一刻眯起了眼睛,而东陵雪则定定看着,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皇后缓缓张开嘴,正要喝茶,突然间似又想起什么,看向卫嬷嬷道:“容妃认养永曦也算大事,卫嬷嬷,去把本宫的长命锁拿来,到底是一国公主,本宫不能委屈了永曦。”
“是。”卫嬷嬷颔首一应,而后转身向内殿走去。
永曦看着卫嬷嬷的背影,缓缓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而容妃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皇后手上那碗茶。
皇后温目看向永曦笑了笑,随后启唇,象征性地饮了一口杯中水。
看及此,容妃心头一松,正巧卫嬷嬷拿着锦盒出来,她嘴边缓缓绽开一丝哂笑,“这么贵重的东西,皇后说送便送,看来娘娘也是真心喜欢永曦。臣妾日后更要好好照顾永曦才是,免得哪里做的不尽人意,娘娘就要借机把她抢走了。”
皇后放下茶杯淡哂,“妹妹无需有此顾虑,待在谁身边,还要看永曦的意思,如若她不愿意离开妹妹,本宫又岂能强求。”
言罢,她随手接过卫嬷嬷送来的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长命锁,“这是本宫当年怀三皇子时,卫老夫人去化叶山上求来的,总共求了两个,其中之一给了三皇子,这一个便一直留在本宫这儿。永曦,你虽不是本宫亲生,但这些年,本宫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这长命锁便赏给你了。”
东陵雪怔怔看着皇后面上慈爱的笑意,恍然愣住神。
容妃眯眼笑道:“瞧你这孩子,心里怕是高兴坏了,还不快上前接下。”
东陵雪回过神,凛凛眉,而后信步走至皇后面前,“永曦多谢母后赏赐。”
皇后温目笑了一声,随后轻抚额头,气息陡然变得有些微弱,“本宫乏了,若无其他事,你们便跪安吧。”
容妃和东陵雪微微颔首,而后屈膝行礼。
出了凤栖宫,东陵雪忽然转手将长命锁交给了容妃,“母妃,这长命锁还是给永昌妹妹吧,听说化叶寺有佛光普照,凡是所求之物皆有灵性。如今永昌妹妹还在病中,永曦也不能为她做什么,唯愿这块长命锁能保她快快病愈,此后都长命百岁。”
容妃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掌心的长命锁上,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化叶寺的长命锁,不止卫家人去求过,当年怀有身孕时,她也派人去了。
只是渡孽大师有规矩,长命锁只能五年求一次,一次只能得一块,而卫老夫人当年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一下子求得了两块长命锁。
世间谣传三皇子是天命帝王,而正因为这两块长命锁,渡孽大师便就此放言,此后十年,任何人不得再上化叶寺求长命锁。
皇后生子比她早,渡孽大师的规矩摆在那儿,她也只能无可奈何。
所以这长命锁,一直都是容妃的一根心头刺。
“既然是皇后娘娘赏给你的,你便拿着吧,若是让皇后知道长命锁给了素儿,她岂不是要说本宫亲养有别。”
东陵雪闻言,连连摇头道:“母妃肯认养永曦,已经是永曦莫大的荣幸,何来什么亲疏之分,在永曦心里,一直都觉得母妃待永曦和永昌妹妹一样好。这长命锁是永曦自愿送给妹妹的,日后皇后娘娘若是问起来,永曦自会如实向皇后娘娘交代。”
容妃深深凝视她一眼,“你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东陵雪坚定点头,“永昌妹妹久病不好,今早见母妃那般担忧伤心,永曦心中也十分难过。这长命锁虽然比不上什么灵丹妙药,但也是颇有灵性之物,永昌妹妹戴着它,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难为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先替素儿谢过你了。”容妃敛眉温笑,而后接过她手上的长命锁。
东陵雪柔目微阖,低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傍晚时分,宫里传出消息,三皇子将在凤栖宫服侍的下人全部抓到了豹房之中,起因则是皇后在晚膳时突然晕倒。
第632章:有所顾忌
后经太医诊断,皇后被人投了毒,但晚膳的饭菜之中却并没有验出任何毒物。
宋馨坐在灯下看书,然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帝后的膳食都是由御膳房专门准备的。
膳厨只有那么几个,任谁也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皇后所食饭菜之中下毒,可如今皇后娘娘确确实实是倒了,这背后到底又发生了何事?
青雪匆匆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寒意,气息轻喘,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如何?”宋馨拧眉问她。
青雪皱眉道:“奴婢向青峰打探过了,他说今日只有容妃和永曦公主去过皇后寝宫,为的是容妃认养永曦公主为女之事。期间永曦公主向皇后娘娘敬了一杯茶,当时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可谁知到了晚上,皇后娘娘竟突然口吐白沫,太医院那边也问过了,皇后确确实实是中毒了。”
宋馨闻言,目色倏尔一敛,“容妃和皇后暗里虽然敌对多年,但两人面上一直都假装和气,更何况容妃不是那等不知分寸之人,不可能会在茶中下毒。若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青雪想了想,忽而正色道:“小姐,您说,会不会是永曦公主?”
“为什么这么说?”宋馨不解问她。
青雪扬眉笑道:“其实这并非是奴婢的想法,而是公子猜测的,青峰告诉奴婢,公子怀疑永曦公主是假意投靠容妃。
今日敬茶之事,原本是容妃先提议的,而永曦公主借机在茶中下毒谋害皇后,毕竟陈妃娘娘当日被贬入掖庭,是皇后逼她出来认罪所致。
而陈妃又是被容妃害死的,如果皇后中毒,那么很快便会有人联想到容妃身上,一石二鸟,永曦公主可以趁此将皇后和容妃都除去。”
宋馨闻言,目色稍稍一敛,恍然想起那日进宫时,东陵雪跪在卫嬷嬷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之后她又偷偷去了荣仪宫……...
皇后和容妃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而东陵雪在后宫之中一直都默默无闻,如果她有如此心机,不可能当天连陈妃都救不了。
宫中多少嫔妃想除掉皇后扳倒容妃,如今岂是东陵雪一个小小毒计便能如愿的。
但是,她也并不相信东陵雪是无辜的,这其中,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安离昇没有查出来的事。
与此同时的荣仪宫内,同样涌动着一股波涛暗涌的压抑气氛。
东陵玦神情冷峻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扫向容妃,语出不善,“容妃娘娘,本皇子念您是父皇的妃子素儿的母亲,不想像对那些狗奴才一样对待您。但如今母后被人下毒,我身为儿子自然要帮她查出幕后真凶,还望您能体谅本皇子这颗孝心。”
容妃笑未及心,“三皇子忧心皇后娘娘的身子,本宫自然明白,只是不知三皇子如今来势汹汹地跑到本宫宫里做什么,难道你怀疑是本宫给皇后下的毒?”
东陵玦目光深沉,“凤栖宫的下人们都严刑拷问过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谋害母后。而今天下午,容妃娘娘却带着永曦去了凤栖宫,听卫嬷嬷说,永曦还向母后敬了一杯茶。”
东陵雪坐在一旁恍然一怔,害怕地看了东陵玦一眼,“三皇兄,永曦是因为要认容妃娘娘为母妃,而母后身为主母大人,要得到她的首可才会敬那杯茶的。自小到大,母后都对永曦关爱有加,永曦根本就没有毒害母后之心啊……..”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急于辩解什么?”东陵玦凌然看她,缓缓眯起眼睛,“还是说,你做贼心虚了?”
东陵雪头皮发麻,讪讪笑了一声,“三皇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永曦既无过错,又岂会心虚。母后被人毒害,永曦同三皇兄自然是同样的心情,可是三皇兄也断不能一耙子打翻一船人。”
东陵玦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冷冷哼了一声。
这个妹妹,他从小便不喜欢,说来也怪,明明容妃与母后是劲敌,可他却对素儿没什么偏见。而陈妃一直跟在母后身边,但是东陵雪却始终让他亲近不起来。
“凤栖宫有的是上等参茶,不过是敬杯茶而已,容妃娘娘又何必亲自准备好端过去,莫不是那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容妃闻言,脸上一派从容之色,“三皇子,本宫记得,当时皇后喝完茶后,那茶水便被她随手放在一边,而本宫也并没有带回来。三皇子若是心有怀疑,何不让太医好好验验那茶到底有没有问题。”
东陵玦英眉微凝,“容妃娘娘怕是有所不知,那茶水在你们离开之后就被卫嬷嬷倒掉了,如今本皇子便是想验也找不到东西,所以本皇子才想来仔细问问娘娘您。”
“那还真是巧了,只是三皇子如今这架势倒不像是询问,依本宫看,是审问吧?其实也怪不得三皇子心有怀疑,那茶是本宫让桂嬷嬷端过去的,又亲眼还看着皇后喝下口。结果才刚过去两个时辰,皇后就忽然被人毒害了,连本宫都要怀疑是不是本宫带去的茶水中被人下了毒。”
容妃勾唇轻笑,声音一顿,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继续说道,“如今没有证据,三皇子怎么说都行,但是本宫好歹在后宫待了这么多年,三皇子若想兴师问罪,还要拿出证据让本宫心服口服才行。否则,就不要怪本宫到皇上面前诉苦了,堂堂皇子临近酉时闯进一个妃子宫中,三皇子,这些年,皇后娘娘难道没有教过你规矩吗!”
东陵玦瞠目瞪她,一双手狠握成拳,若非心中还有所顾忌,这拳头怕是早挥到容妃身上去了。
“容妃娘娘还是安分一些,最好别让本皇子找到什么把柄,否则…….哼!”
他冷嗤一声,随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东陵雪心中长呼一气,身子却依旧在微微颤抖。
容妃瞥她一眼,轻嗤道:“怕成这样,以后真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你要知道,本宫是不可能时时护着你的。”
“母妃说的,永曦都明白,只是永曦以前一直都待在凌烟殿内鲜少出来过,也从未见什么人在永曦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所以……”东陵雪瑟瑟开口。
第633章:消磨殆尽
容妃眼底却闪过一丝轻蔑,语气微凉,“陈妃姐姐以前便是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可她却忘了,这到底是皇宫。你要记住,在宫里,不是你不争不抢便可安身立命,总有一天,麻烦始终会降临到你身上,所以,凡事都要放聪明一些,知道了吗?”
东陵雪愣愣点头,“是,永曦谨遵母妃教诲。”
容妃想起东陵玦方才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皱皱眉,语出不耐,“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东陵雪目色轻阖,颔首跪安。
待她离开之后,容妃转身坐到软榻上,气闷不已地摔了桌子上的茶。
“东陵玦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桂嬷嬷示意一旁的宫女过去将地上的碎片捡走,而后颔首上前,“三皇子素无大才,娘娘又何必同他一般计较。只是眼下皇后忽然中毒,此事难免有些蹊跷。”
容妃闻言,挑眉冷笑,“她做过的孽不比本宫少,如今只怕是遭了报应。本宫只是恨,那人未免太过心软,何不直接把这个心狠手辣的皇后毒死。”
“娘娘,小心隔墙有耳!”桂嬷嬷神思一凛,连忙出声提醒她,“娘娘,这毒虽然不是您下的,可是如今,您的麻烦却一点都不小啊!”
容妃听罢,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是说,外人会像东陵玦一样怀疑本宫?”
桂嬷嬷颔首点头,“那杯符水虽然是咱们端过去的,但目的却是为了试探永曦公主的忠心。如今既然证明永曦公主是真心想站在娘娘您这边的,娘娘日后大可对她放心。但是谁又能料到,皇后偏偏在今日中了毒,如果所有人都怀疑到娘娘您身上,那便说明,那幕后之人并非单纯地要对付皇后,还有娘娘您。”
容妃早在桂嬷嬷将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便将整件事情想通了。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对付她,她和皇后共同拥有的敌人几乎没有。
还是说,有人在借皇后对付她,不然为何不直接将皇后毒死,偏偏还保住了那一条命呢。
容妃凝神想着,心中没由来一阵烦闷,看来,她得好好想个法子将那些个在背后插刀子的人都清理了。
翌日清晨,宋馨正在忘忧堂算账,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她方抬起头,便瞧见东陵玦领着两个侍卫急匆匆的冲进来,不等她开口,拎起叶引歌便往外走。
“啊,宋姐姐救我!”
小丫头吓得哇哇大叫,宋馨面上一急,连忙放下账本去追。
“三皇子,您一大清早就冲到忘忧堂,不说缘由就抓人,未免太恣意妄为了吧?”
东陵玦拧眉瞪她,“母后的毒迟迟不解,身子还反复发热,本皇子带她进宫,你再拦着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他厉声说完,狠狠推了宋馨一把。
宋馨猝不及防地往后退去,脚下一时踩空,眼见就要跌倒,身后蓦然伸过一只手稳稳扶住她。
一股淡淡的雪莲香萦绕在鼻尖,宋馨侧目看去,只见安离昇一身月白华袍,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三皇子,皇后娘娘病重,本相也知道你心中忧急,但是行事未免过于粗鲁了。女子是用来疼的,可不是恶语相向粗手相对的。”
东陵玦闻言,皱皱眉,语出不耐,“安丞相既然想做谦谦君子,那就好生温柔对待宋小姐吧,本皇子还有事,不奉陪了!”
言罢,他便将小歌儿扔到马上,纵身一跃,狠狠甩了下马鞭,眨眼之间便跑远了。
“三……”宋馨皱着眉要去追,安离昇却一把抓住她。
“你能跑得过马吗,放心吧,东陵玦只是带她进宫为皇后娘娘解毒而已,不会有事,更何况问仇还在宫中,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他会护着她的。”
宋馨又急又忧地看着东陵玦策马而去,水眸一敛,蓦地转身走回忘忧堂。
安离昇见状,抿唇淡笑,随后跟了进去。
“安丞相跟着小女做什么?”
医馆内都是看病之人,宋馨面上露出客气有礼的笑意,低声问他。
安离昇见状,便配合着她演戏。
“自然是来买药,本相昨晚夜观天象,发现近日有大雪将至,故而来买一些老怀姜驱寒,以备不时之需。”
宋馨在心里默默翻了一记白眼,扭头看向药柜前的霍九儿,扬声道:“九儿,给安丞相准备二两老怀姜。”
霍九儿愣了一下,旋即颔首示意。
安离昇踱步走至柜台前,见宋馨已拿出账本,手在腰间一摸,随后又放下。
“本相今日出门急,忘记带银两,不如宋小姐待会儿随本相一起去水榭,本相亲自将药钱给你如何?”
宋馨眯眼淡哂,“不必了,不过是二两老怀姜罢了,不值几个钱,安丞相肯光顾我们这小小医馆,已令忘忧堂蓬荜生辉,小女岂敢要安丞相的银子。”
安离昇佯装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轻佻之意,笑了笑,温声道:“既然宋小姐如此慷慨,那本相也不同你见外了,不过本相素来不喜欢空手白拿人家的东西。天冷了,本相的一位远房亲戚用朱绫纹罗做了几副手护,恰巧本相今日出门戴了一副,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便送与宋小姐抵药钱吧。”
宋馨手上的笔一顿,摇摇头刚想拒绝,可他却率先将手护拿出来了,那料子用的是上等云锦,里面夹杂棉絮,边缘出则多加了一层狐皮,手护是绛黑色,极老成稳重的颜色,根本不似安离昇这样年纪的人会用,反而像是为长者准备的。
她微微眯起水眸仔细看了一眼,旋即抬头看安离昇,见他唇边含笑朝自己轻轻点头,宋馨目色一顿,缓缓接过了这副手护。
“安丞相执意要送,小女若是不接,反而显得矫情,如此就多谢安丞相了。”
安离昇抿唇轻笑,深深凝视她一眼,随后拿过霍九儿包好的老怀姜,转身离开了。
彼时的皇宫之中,叶引歌坐在床前仔细为皇后诊脉。
东陵玦站在后面急得走来走去,耐心渐渐被消磨殆尽,就在他忍不住要发脾气时,叶引歌忽然收了手。
第634章:自身难保
“怎么样?母后的病情如何?”
小丫头凝神看昏迷不醒的皇后一眼,拧眉道:“皇后娘娘体内的毒已经解了,至于反复发热,不过是余毒未清,加之皇后娘娘此前身子太弱所致。太医开的药也没什么问题,只要按时服用,休养半月,皇后娘娘便会无碍,三皇子未免过于紧张了。”
换言之,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
东陵玦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呛声,凛凛神,皱眉道:“若不是母后在昏迷前吩咐本皇子带你来,你以为本皇子会放心让你为母后诊脉吗?”
小丫头一听这话,心里也挺不服气的,既然不放心干脆就别去忘忧堂找她啊,她在马上颠簸一路,到现在还犯恶心呢。
卫嬷嬷站在一旁,见小丫头脸上神色有些不悦,扬眉笑道:“小神医莫见怪,三皇子也是担心皇后娘娘才会如此。太医院的御医们虽然尽心尽力,但他们的医术到底没有你好,你来为娘娘诊脉,我们也就彻底放心了。”
小丫头闻言,抿抿唇倒没再说什么。
外殿还候着几位嫔妃,卫嬷嬷想了想,凝神又笑道:“既然娘娘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老奴就送小神医出宫吧,有劳小神医来一趟。”
“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还是皇后娘娘的身子要紧。”小丫头微微颔首,旋即背上小药包随卫嬷嬷一起走出内殿。
两人方一出去,外面坐着的几位嫔妃霎时站起来,直勾勾看着小丫头,东陵雪则坐在一旁一语不发。
“卫嬷嬷,御医昨晚不是已经帮皇后娘娘解毒了吗,怎的今早竟然把小神医都请过来了?”吉嫔率先开口。
不等卫嬷嬷回应,祥嫔接着又问:“是啊是啊,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今怎么样了,有小神医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旁边几个妃嫔跟着附和。
卫嬷嬷脸上一片淡然,不卑不亢地笑道:“皇后娘娘如今正在休养,还请诸位娘娘们不要在此喧闹,若是扰了娘娘清休,老奴的罪过便大了。老奴等着送小神医出宫,娘娘们若是没有要紧事,便先行回宫吧。”
一旁的沈贵人愣了一下,随后道:“那是自然,如今皇后娘娘养身才是要紧事,我们也不过是担心娘娘罢了,不知三皇子可抓到了那下毒之人没有?”
卫嬷嬷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语不发的东陵雪一眼,随后摇头,“那贼人太狡猾,三皇子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吉嫔和祥嫔皆留意到卫嬷嬷的眼神,彼此对视一眼,点点头甚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嘴上却没再说什么。
卫嬷嬷先行送小丫头出宫,几位嫔妃在外殿又坐了一会儿,见皇后始终未醒,便也一同离开了。
宫道上,吉嫔忽然走到东陵雪身旁眯眼笑问:“永曦公主,我听说容妃娘娘收你为女儿了,此事可是真的?”
东陵雪微敛着目色淡淡点了下头,掩在面纱下的脸让人看不出喜怒。
吉嫔一顿,扬眉又问:“那昨日容妃娘娘准备了一杯茶让公主端给皇后娘娘喝,也是真的了?”
东陵雪身子一怔,忽然沉声问她,“吉嫔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吉嫔定定看着她挑眉,“不过是问问而已,公主这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真像传闻那样,是容妃给皇后娘娘下的毒?”
“传闻?哪儿来的什么传闻,不过是一些子虚乌有的话,吉嫔娘娘也信吗?”东陵雪不甘示弱,目色一闪,见其他人脸上皆是和吉嫔一样的神情,她抿抿唇,蓦然发出一声冷笑,“看来,信那传闻的人不止吉嫔娘娘一个。”
祥嫔笑了笑,语气比吉嫔温和一些,“公主莫怪,我们也知道,没了陈妃,你在宫里处境艰难。可是你别忘了,陈妃可是被容妃娘娘害死的。
那巫蛊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只是公主你还年幼,难免是非不分,但是你也断不能认仇作母啊!
昨日你敬奉给皇后娘娘的那杯茶乃容妃亲自准备,如今皇后中毒,任谁都觉得这背后之事不同寻常。
如若三皇子真查出那茶有问题,公主可是首当其冲的犯人,依我看,容妃倒也不是真心想收养公主。
不过是想借公主的手对付皇后娘娘罢了,公主可千万要小心一些才是。”
东陵雪听罢,忽然瞠目瞪向众人,“容妃娘娘待我如何,本公主心里自有分辨,还轮不到你们几个在我面前挑拨离间。一个个都是乱嚼舌根子的长舌妇,怨不得父皇不喜欢你们!告诉你们,容妃娘娘如今是本公主的母妃,若是再让我听见一句对她不利的话,小心本公主撕烂你们的嘴!”
言罢,她便愤愤转身离开了。
吉嫔和祥嫔哪想到东陵雪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脖子一缩,随后不约而同的嗤了一声。
“好坏不分,跟她那个短命娘一样蠢。”
“空有一个公主命,实则也不过是个势利小人罢了。”
沈贵人看她们一眼,拧眉道:“行了,一人少说两句吧,当心永曦公主将方才的话说给容妃娘娘听。”
吉嫔闻言,顿了顿,面上神色不减,“便是说了又如何,如今容妃娘娘怕是自身都难保,还会来管我们吗?沈姐姐也不是不知道容妃毒害皇后的流言传的有多厉害,万一查出是实情,那荣仪宫,怕是要易主了。”
沈贵人抿抿唇没有说话。
祥嫔目色微闪,忽而转了话锋,“奇怪,今日怎的不见瑾贵妃来?”
吉嫔又笑了,“瑾贵妃能有今日,全靠容妃娘娘提携,她哪会来看皇后娘娘啊。”
“行了,都回去吧,一群人站在这儿成什么样子,皇后娘娘如今尚在病中,若是她好了,被她瞧见我们一个个如此不守规矩,怕是又要好生将我们呵斥一番。”沈贵人淡淡开口。
吉嫔和祥嫔看她一眼,微微颔首,旋即敛眉离开了,其他几位嫔妃也随后告辞。
沈贵人回头看了眼凤栖宫的宫门,转过身,正好瞧见送小神医回来的卫嬷嬷。
第635章:另当别论
“沈贵人吉祥。”
“嬷嬷平身吧,如今皇后娘娘病重,凤栖宫内外还要靠嬷嬷操持,我若是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嬷嬷就好了。”沈贵人抚帕轻笑。
卫嬷嬷缓缓敛神,“沈贵人谬赞,老奴做的也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沈贵人微微摇头,“只可惜,再尽职尽责,还是不能处处防备,若非如此,皇后娘娘如今也不会中毒了,更何况那人还是在嬷嬷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毒害皇后娘娘。”
“老奴不知沈贵人此言何意,莫非沈贵人知道下毒毒害皇后娘娘的人是谁?”卫嬷嬷颔首淡问。
沈贵人笑了笑,蓦然向她走近两步,声音刻意压低,“嬷嬷难道没有听说过宫里的流言吗?”
卫嬷嬷轻轻摇头,“老奴这两日忙着照料皇后娘娘的身子,昨夜虽然解了毒,但娘娘始终睡不安稳,到了后半夜甚至开始反复发热。
沈贵人也看到了,今早三皇子可是马不停蹄地将小神医接进宫中,如果娘娘的病没什么大碍,三皇子也用不着去请小神医,只可惜……
至于宫里的传言,老奴还尚没有听过,还请沈贵人明示。”
沈贵人想不到皇后的病竟然如此严重,连小神医都来了,此次怕是真的九死一生,如此想着,她反倒觉得今日听见的话并非虚言。
“后宫都在说,是容妃密谋下毒毒害皇后娘娘,昨日永曦公主敬奉皇后喝了一杯茶,到了傍晚时分,三皇子又跑到荣仪宫兴师问罪,只可惜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抓容妃。嬷嬷,依我看,这流言倒不像是假的,试问如今在后宫之中,除了容妃,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毒害皇后娘娘呢!”
卫嬷嬷佯装一惊,随后凛神笑道:“沈贵人,流言终究只是流言,如今究竟是谁害了皇后娘娘还真相未明,老奴相信容妃娘娘不是那等不知分寸之人。
如今容妃掌管六宫,难免有人不服气,所以会趁机污蔑她也不奇怪。
沈贵人,您素来稳重内敛,皇后娘娘十分赏识您,方才您那话虽无心,但老奴也知道您是为了皇后娘娘着想,待老奴回去之后,会将此事向娘娘言明的。”
沈贵人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什么,眉眼之中浮上一抹喜意,“有劳嬷嬷了。”
卫嬷嬷淡淡颔首,“老奴先行告退。”
沈贵人凝神目送她离去,绣帕紧紧攥在手中,眼底则闪烁着一丝得意。
卫嬷嬷回到凤栖宫时,东陵玦已经不在了,宫女喂皇后服了药,片刻之后,皇后躺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
“娘娘,您觉得怎么样?”卫嬷嬷驱步上前,老眼中满是担忧。
皇后微微摇了下头,许是因为刚醒过来的缘故,两眼无神,目光还有些涣散。
“如今什么时辰了?”
“回禀娘娘,快到午时了,您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小神医刚走。”卫嬷嬷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
皇后靠坐在软垫上,闻到卫嬷嬷身上隐隐飘来的脂粉气,倏尔皱眉,“她们都来过了?”
卫嬷嬷定定点头,“除了容妃和瑾贵妃,其他嫔妃都来了,不过老奴让她们回去了,只是送小神医回来的时候,老奴在宫道上遇见了沈贵人。”
“沈贵人?”皇后眉心拧得更深,顿了顿,语气稍沉,“以前总觉得她跟永曦是一样的沉闷性子,没想到本宫到底是看走眼了。先前她去太后宫中告发太子身边的那位华夫人,如今怕是又同你说了什么吧?好大喜功,自作聪明,实则却是蠢人一个。”
卫嬷嬷凛神回道:“沈贵人同老奴说的,也不过是宫里那些流言罢了。”
皇后面色微沉,静默半晌,忽而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干脆就拉她一把,如此也让后宫所有人都看看,就算本宫没了统管六宫之权,却还是东陵唯一的皇后。”
卫嬷嬷听罢,默默垂下头不再说话。
临近正午时分,叶引歌被卫嬷嬷安排好的轿子安然送回忘忧堂,宋馨将她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心头彻底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你。”
“宋姐姐,三皇子真的只是带我进宫为皇后娘娘诊病而已,不过他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我在马背上趴了一路,一下马就吐了。”小丫头不停扑闪着大眼睛。
宋馨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你才这么大一点儿,从哪学的怜香惜玉。”
“淳渊告诉我的啊。”小丫头伸直脖子很是得意。
宋馨无奈摇头,随后问她,“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何了?”
小丫头听她问起,忽然皱了皱眉,“说来也怪,我从皇后娘娘的脉象上倒没看出什么,按理说中毒之人在解毒之后,脉象应该是低沉无力的。可是皇后娘娘的脉却同咱们上次进宫时差不多。”
宋馨闻言一怔,水眸往四周扫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的将她拉进内室,“你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根本没有中毒?”
小丫头连连摇头,“宋姐姐,我只是说娘娘的脉象有些异常而已,但她脸色惨白,印堂发黑,着实是中毒之兆,只不过并不深罢了。”
宋馨听罢,心头疑惑更深,不过倒也没有当着小丫头的面表现出来。
“那你在宫里,可还遇到别的什么事吗?”
“没有了,我看完病,卫嬷嬷便送我出宫了,不过有好些个漂亮姐姐都来看皇后娘娘。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歌儿一点都不喜欢,她们那样哪是来探望皇后娘娘的呀。”小丫头快言快语。
宋馨摸摸她的头抿唇一笑,倒是未同她解释什么。
宫中人情素来凉薄,如今皇后中毒,后宫嫔妃按照规矩自然要前去请安。只是这其中又有几个是真心关怀皇后的,就另当别论了。
但是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毒害皇后,按照小歌儿的诊断,皇后体内中的毒应该不深,不然宫里怕是早发佈诰了,这说明幕后之人想对付的并非是皇后,而是借皇后陷害其他人,而在宫中,与皇后结怨最深的,便是……
容妃娘娘。
宋馨暗暗想着,目光一顿,水眸之中忽然闪过一抹深意。
正午过后,老皇帝忽然将安离昇宣进宫中,整个御书房弥漫着一股盛怒之气。
第636章:过度操劳
安离昇安然自若地踱步进去,见老皇帝端坐在高位上盛气凌人,缓缓抱拳作揖行礼。
老皇帝倏尔扔给他一本奏折,“你看看,这卫家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安离昇鲜少见皇上被气成这样,是那种明明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极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怒气,他狭眸微敛,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一眼,薄唇骤然抿起。
卫家怀疑容妃下毒谋害皇后,如今上奏皇上罢免容妃六宫之权。
安离昇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明白皇后中毒一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了,到底执掌了这么多年凤印,皇后果然是好手段。
不过他看出来的事,老皇帝却显然还没有察觉,如今皇上生这么大的气,也不过是愤怒卫家把手伸太长了而已。
以往随便他们在朝堂上怎么争论怎么斗,皇上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卫家却管到了后宫、管到了一朝天子的家事上,试问他如何不气。
“不止你手上那本,还有这些,这儿,全是卫氏一派今天呈交的奏折,这群人,朕看他们当真是活腻了!”
老皇帝将桌子上摞成小山高的奏折全部挥下去,气得脸色铁青。
安离昇大眼一扫,并没有仔细看,不过也猜的出来上面的意思基本都差不多,也难怪皇上会如此生气。
容妃的掌管六宫之权是皇上给的,以前她还能和皇后平分,如今却是借皇后病重将权力全部揽到自己手上,皇后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而卫家字字痛斥容妃失德,岂不是在侧面质疑皇上。
“如今皇后娘娘中毒,宫里的流言,微臣也多少有所耳闻。只是眼下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容妃娘娘毒害皇后,卫家这么做,着实有些强势逼人了。如若罢免了容妃手中之权,则无疑是向众人表明,容妃确实有毒害皇后之嫌。”
老皇帝闻言,定定点头,“朕心中顾虑的也是这点,容妃素日虽与皇后不合,但进宫这么多年,一直尽心陪伴在朕左右,朕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安离昇闻言,心底忍不住冷笑,皇上终究是老了,他又哪会想到,在他眼中尽心尽力侍奉他的容妃,实则是位敌国公主呢。
虽说他与卫家不和,不过这一次,他倒是不如帮皇后一把,容妃毕竟心思叵测,如若她继续掌管后宫,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如若皇上对此事置之不理,那卫家又岂能善罢甘休。皇后是一国之母,地位尊贵,卫家又是世代忠良,如今皇后被人投毒,此乃国之大事。尤其宫中还流言四起,不管那流言是真是假,卫家既然断定容妃谋害皇后,那他们就一定会将这件事追究到底。微臣也明白皇上想保住容妃娘娘,但若是对这些奏折视若无睹,反而会让卫家心生不满,到时,微臣只怕后果会一发不可收拾。”安离昇抬眸望着老皇帝淡淡开口。
老皇帝闻言,神思一怔,半晌,沉声道:“那依安爱卿的意思,容妃手上之权,还是非夺不可了?”
安离昇定定点头。
老皇帝倏尔沉默了,“你先回去吧,朕再好好想想。”
安离昇点到即止,多余的话从不多说,容妃纵然陪伴了皇上多年,可老皇帝却是一个寡情之人,和皇权安稳比起来,容妃又算得上什么。
他勾起薄唇淡淡笑了一声,放下奏折转身。
傍晚时分,皇上的龙撵久违的停在凤栖宫前,彼时皇后正坐在床上喝药,忽然听见王振的通传声,目色一愣,久久没有回过神。
卫嬷嬷喜不自胜,“皇后娘娘,是皇上,皇上来了!”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真是皇上吗?本宫是不是听错了?”
卫嬷嬷连连点头,“娘娘,您没有听错,是皇上,确实是皇上!”
皇后这才回过神,一时间惊喜交加,十年了,多少个夜里,她盼着宫门口会出现那顶龙撵,可是等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从芳华之年到容颜渐渐老去,后来,她便不再等了,可谁能想到,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皇上到底来了!
“卫嬷嬷,快,扶本宫下床,本宫这个样子怎能见皇上,快为本宫更衣梳妆!”
皇后强撑着身子要起来。
卫嬷嬷见状,脸色甚是为难,“娘娘,小神医说了要您好好静养,如今您尚在病中……”
“本宫要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皇后沉声打断她,语带不悦。
卫嬷嬷无奈,只好扶她下床,只是还未坐到铜镜前,老皇帝便已走进内殿。
他见皇后安安稳稳地在椅子上坐着,双眉一拧,心里没由来生出一阵怒意。
“看来是朕来晚了,皇后这身子瞧着倒也没什么大碍,焉能像下人们说的那样夜不能寐卧榻不起。”
皇后一怔,连忙起身行礼,无奈因为起得太急,脚下一软,若非卫嬷嬷扶着,怕是要跌到地上去。
只是看在皇上眼中,却以为她是惺惺作态,眼底厌恶更深。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缓缓行礼,心中满是苦涩。
老皇帝淡淡拂了下袖子,“平身吧,既然身子不舒服,还是去床上躺着吧,免得卫老将军又心生担忧。”
皇后苦笑着点头,不过倒也没真躺到床上,而是在床边坐着。
老皇帝见状,索性由她去。
“不知皇上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朕为了什么,皇后难道不知情吗?”老皇帝敛眉看她。
皇后缓缓摇头,“臣妾确实不知,还望皇上明示。”
老皇帝闻言嗤笑,“卫老将军上奏说容妃有下毒谋害皇后之嫌,朕今日来,就是要问问你,在这六宫之中,还有何人可管理六宫事务,毕竟以皇后如今的身子,怕是也不能过度操劳。”
皇后听罢,目色一阖,旋即道:“老将军也不过是担心臣妾才会如此,还望皇上莫怪。至于容妃妹妹谋害臣妾,也不过是听信了宫中的流言罢了,如今没有证据证明臣妾确实是容妃妹妹所害,皇上……”
“朕来这儿,不是为了听你为容妃说好话的,你和卫老将军一唱一和,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如今又何必在朕面前伪装良善。皇后,宫里这些把戏,朕看得比你多,无论是何人害你,只是如今卫老将军既然已经认准了容妃,那皇后说再多还有什么意义。朕也不想听你废话,只需好好回答朕的问话便可。”老皇帝眯眼看她,脸上神色不明。
第637章:计划之中
皇后见状,无奈抿唇,静默许久,随后道:“臣妾私以为,沈贵人倒是不错,原本臣妾是想向皇上举荐瑾贵妃的,只是如今她正得皇上宠爱,若是由她执掌后宫,宫里难免有人不服气,毕竟瑾贵妃入宫时间尚短。
而沈贵人进宫已久,素日里也从不与人争风头,当初太后娘娘的凤尾钗失踪,若非她从太子侍妾的话中联想到一些蛛丝马迹,楚公公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凤尾钗。
由此可见沈贵人心思敏锐,臣妾相信,她定能管理好后宫。”
老皇帝闻言,深深凝视她一眼,随后起身,“既然是皇后举荐之人,那朕便依你所言,只是日后若出了什么事,你与沈贵人同责。”
皇后蓦然一震,心底缓缓泛起一丝凉意,“想不到,皇上竟厌弃臣妾至此。”
“朕为何厌弃你,你心里应当明白。”老皇帝冷哼一声,随后拂袖离去。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传出消息,永昌公主久病未愈,容妃失责,自今日起,剥其执掌六宫之权交由沈贵人。
消息一出,笼罩在夜幕下的皇宫再次打破以往的平静祥和。
东陵雪坐在椅子上,见容妃脸色沉凝目中斥火的样子,忽然起身往外走。
“回来,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容妃厉声叫住她。
东陵雪愤愤转身,“母妃,永曦去找父皇,就说那杯茶是永曦准备的,是永曦想谋害母后,一切都跟母妃没有任何关系。母妃这般好,父皇不应该这样对您。”
“你以为这样说了,外人便会信吗?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容妃眯眼冷笑。
东陵雪闻言皱眉,“可是母妃,这对您不公平,那杯茶明明只是忘生道师准备好的符水……”
“住嘴!你还嫌本宫的麻烦不够大吗!”容妃神色一变,连忙沉声打断她。
东陵雪肩膀微缩,身子隐隐颤抖,“对不起,母妃,是永曦愚钝,永曦不该口无遮拦,只是如今白白让沈贵人得了便宜,永曦心中不服罢了。父皇怎能听信宫中流言就妄断母妃谋害皇后,没有任何证据,父皇怎么可以这样做……”
容妃坐在椅子上敛眉冷笑,“这哪里是皇上的意思,分明是卫家,是皇后,呵,真是一步好棋啊。”
东陵雪不解看她,“母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永曦不明白……”
“你用不着明白,终不过是本宫与皇后两人之间的恩怨罢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容妃淡淡开口。
东陵雪抿抿唇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桂嬷嬷却不停冲她使眼色,无奈,她只好福身退下。
殿门关上之后,桂嬷嬷倒了一杯茶端给容妃。
“娘娘,老奴觉得皇上也并非是不相信您才会这么做,毕竟卫家权大势大,皇上终归要忌惮三分。”
“你以为本宫是为了皇上的看法才生气?”容妃扬眉冷嗤。
桂嬷嬷抬眼看她,目带不解。
容妃淡淡饮了口茶,“在这件事上,本宫到底是输给了皇后,我跟她斗了这么多年,自问在后宫之中唯一能与她分庭抗礼的人只有我,殊不知,这不过是皇后故意给了我这种自信罢了。”
“娘娘的意思是?”桂嬷嬷想到什么,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容妃挑眉冷笑,“先前本宫还在想,这宫里究竟还有谁会比本宫更恨皇后,恨不得要向她下毒,可是偏偏又没毒死她。
如今倒是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皇后自己演了一场戏罢了,我借那符水试探永曦,可同时也给了皇后一个对付我的机会。
不管符水有没有毒,只要她喝了,就一定会出事,至于宫里那流言,只怕也是凤栖宫的人说出去的,毕竟昨日待在凤栖宫的只有我们。
再加上卫家在皇上面前参奏本宫,所有的事,就都顺理成章了。
呵,皇后啊,本宫先前真是小觑她了。”
桂嬷嬷凝神听着,心底慢慢开始发凉。
“如今皇上将执掌六宫的权力交给了沈贵人,听说是皇后亲自举荐的,如此可见这个沈贵人已经是皇后的人,娘娘若是还想继续咱们的大业,只怕就不方便了。”
容妃闻言,目色忽闪,蓦地放下茶杯,“沈贵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什么心机的蠢女人罢了,本宫有的是法子除掉她。只是眼下还不宜轻举妄动,暂且让皇后猖狂几日吧,本宫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人能夺走。”
桂嬷嬷暗暗凛神,“不如让瑾贵妃帮忙?”
“没必要,皇上素来最讨厌宫中女子勾心斗角,萧瑾言是本宫保命的棋子,如今她正得盛宠,还不宜将她拉进这后宫的漩涡之中。等本宫需要她的时候,她想躲都躲不掉。”容妃泠然出声。
桂嬷嬷闻言,轻轻点了下头,一切皆以容妃的话为旨意。
寒风凛凛,叶落飞沙,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似有黑云压境,乌泱泱地挡住月光,城东大街上只有几个行人在赶路。
宋馨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手上拿着安离昇今天送她的手护,关于容妃被夺去六宫之权的消息,她也听说了。
再联想到小歌儿今日从宫里回来时说的那些话,宋馨倒也不难猜出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幕后之人,一切,皆是皇后娘娘安排好的一出戏罢了。
宋馨暗暗想着,忽然冷笑出声。
坐在一旁的青雪不解问她,“小姐,您笑什么?”
宋馨缓缓睁开水眸,目光幽深,“我在笑自己。”
第一次进宫时,她被锦妃设计,后来故作害怕地跑进凤栖宫求助,那个时候,皇后怕是早已看出她在演戏,甚至反过来借她的手除去了锦妃。毕竟当时的她已经身处凤栖宫,皇后完全可以保住她,而皇后却要她带人去沉烟殿……
后来,锦妃被人撞见与护卫通奸,皇上大发雷霆将锦妃杖毙,所有的一切,看似都在她计划之中,其实,却都在皇后的计划里,包括她自己……
呵,宋馨啊宋馨,即便重活了一世,你到底还是不如别人狠毒。
看来若想除掉卫家,还要先扳倒皇后才行。
青雪困惑地看着宋馨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拧拧眉,抿着薄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恰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青雪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原来已经回到宋家。
第638章:毫无气势
进府之后,宋馨没有直接回西苑,而是拿着那副手护先去了书房。
“大哥也在?”她敲门进去,见宋长青在案牍前站着,眸底闪过一丝惊讶。
宋长青回眸温笑,“和爹谈些事情,这么晚才回来,可曾用过晚膳?”
“在忘忧堂吃过了。”宋馨轻轻点头,而后信步上前将手护放到案牍上,“今早秀坊做了一些手护送到则灵居,女儿看了一眼,觉得这个颜色甚配爹爹,便拿回来了。腊月天寒,听说过几日还有大雪,爹也该为自己添置一件御寒之物了。”
“往年这些琐事都有你娘为我操办,只是今年她身子不好,我自己倒也忘了,不过好在爹还有一个好女儿,馨儿有心了。”宋正德慈爱笑道。
宋馨蓦然涌起一丝惭愧,嘴上却笑道:“爹快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到底是女儿的一番心意,宋正德心里高兴,对宋馨的话言听计从,当即拿起手护戴上。
“怎么样?”
“嗯……好像大了一点儿,不过倒是暖和。”宋正德温笑。
宋馨淡哂,“怕是爹这些日子又瘦了,迎春记得家中所有人的腰围手寸,这手护约莫还是按着以前的尺寸做的。”
宋长青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儒目微敛,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离开书房的时候,他刻意和宋馨同行。
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宋长青看着头顶漆黑的夜色,倏尔叹出一气。
“那手护,根本就不是出自秀坊吧。”
宋馨脚步一顿,嘴角带笑,“大哥说什么呢,馨儿听不懂。”
“馨儿,你骗骗父亲也就罢了,难道面对大哥,你也不愿意说实话吗?”宋长青又是一叹,神色有些受伤。
宋馨连忙摇头,“不是,馨儿对大哥从无隐瞒之心,从小到大,馨儿何曾骗过大哥什么。那手护、手护……是姐姐做的,只是她担心父亲不肯要,才托人送到我这儿。”
宋长青闻言,面上没有丝毫意外,“雪儿啊,这些年,真是难为她了。”
“大哥何出此言?”宋馨不解问他。
宋长青淡淡颔首,“你跟我来。”
她轻拧着秀眉跟上宋长青的脚步,随他一起去了青竹院。
青竹院总共三间房,其中一间用作宋长青的书房,另一间是睡觉的地方,还有一间则被空置了。
这几年来,她鲜少来过青竹院,即便来了也只是在书房里坐一会儿,不过却是知道大哥这儿有一间房是不允许外人进的。
以前年幼无知,宋馨只当大哥在里面藏了宝贝,如今房门打开之后,她才瞧见,那哪是什么宝贝,不过是一些平常物件罢了。
靴子、青衫长袍、袜子……
所用的布料和颜色几乎都和那副手护一模一样。
“姐姐她……”宋馨定定看着不知该说什么。
宋长青随手拿起一双靴子,低声道:“雪儿进宫的第一年,托出宫采办的公公送回这双鞋,这是她花两个月时间做的,不过父亲看都没看便让管家扔出去了。
娘心里不舍,哭着劝父亲原谅雪儿,可是父亲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警告府中人,若是雪儿再托人送东西出宫,谁都不能收。
后来,我偷偷跑出去将这双鞋子捡了回来,那采办公公再来时,我就将这些东西都收下了……
父亲始终不肯原谅雪儿,尤其在杜家的冤屈已经洗刷之后,父亲更难以理解雪儿。她和杜衡那般深厚的情意,她怎能说弃就弃。
可是我相信雪儿不是那等爱慕虚荣之人,馨儿,你知道原因的,对不对?”
宋馨怔怔望着宋长青的脸色,默默摇头,“姐姐不肯告诉我。”
她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可每每提起时,姐姐总是故意岔开话题,脸上神色紧绷,似有些害怕。
宋馨不明白,姐姐究竟在怕什么……
宋长青见她不像是说谎,凛神叹了一口气,“算了,她连你都不愿意说,可见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愿有一天,父亲能原谅她。”
“会的,姐姐也是父亲的女儿,从小到大父亲对姐姐的疼爱比馨儿都多,他那么喜欢姐姐,岂会不原谅她呢。”宋馨一脸认真。
等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她相信,父亲一定会谅解姐姐的。
翌日,宋馨和叶引歌例行去宫中为东陵素复诊,那位捉鬼道士依旧住在宫里。
不知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容妃的意思,那道士竟然住进了长生殿的偏殿。
长生殿一直都只有道衍一个人住,用作为皇上炼制丹药的丹房,如今多了一个捉鬼道士,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加之宋馨原本就对这捉鬼道士的印象不好,如今就更觉得他有问题了。
小丫头拉着宋馨的手,见她一副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样子,眨眼笑问:“宋姐姐,你有心事吗?”
宋馨淡淡摇头,“没有。”
“你有,”小丫头停住脚步,转过头煞有其事地看着她,“你的脸上明明就写着‘我有心事’这几个字,你就是看我年纪小,不愿意跟我说而已。”
宋馨无奈抿唇,“是啊,你个鬼灵精,我就是不想告诉你。”
“你不跟我说,我就告诉大哥,说你欺负我。”小丫头毫无气势地威胁。
宋馨满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你告诉他也没用,难道他还敢打我不成。”
小丫头顿时不乐意了,“我大哥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从哪儿学来的话,快走吧,若是晚了,小心容妃娘娘生气。”宋馨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小脑袋。
小丫头无奈,抿着小嘴同她前往风华殿。
经过荷塘时,紫珠恰巧抱着狸猫出来散步,今日晴光还算好,采莲不紧不慢地跟在紫珠身后,狸猫懒洋洋地趴在她怀中。
“夫人,说来也怪,昨晚到半夜,这猫不知是饿了还是怎的,一直喵呜喵呜地叫着挠殿门。奴婢怕它吵醒您,就抱它出去打算给它弄点儿吃的,结果刚到膳房,它突然从奴婢怀里跳下去抓老鼠去了,一溜烟就跑没影。奴婢找了半天,您猜最后在哪儿找到的?”
紫珠淡淡笑问:“哪里?”
“左偏殿侧面的那座假山里,这小东西跑得可真远。”采莲眨眼回道。
紫珠微微一笑,摸着狸猫的脑袋往前走,迎面正好遇见宋馨。
第639章:奋不顾身
今日是荣仪宫的一个小宫女领她们进宫的,宋馨瞧见紫珠,温婉一笑,正打算错身离开,小丫头却突然抓住她要去逗猫。
“这小猫长得好漂亮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猫呢。”小姑娘对一切美好的东西总是充满兴趣。
紫珠愣了一下,随后弯身,“小神医喜欢猫?要抱抱它吗?”
小丫头连连点头,张开手跃跃欲试。
紫珠对小丫头没敌意,加之在宫里也难得遇到这么率性的人,便松开手准备将狸猫放到她怀中。
恰在此时,一颗小石头忽然从暗中射出来,正中狸猫后腿,只见狸猫炸毛似的“喵呜”一声,锋利的爪子狠狠在紫珠手背抓了一下。
紫珠痛极难耐,蓦地松开手,狸猫瞬时跳到地上,一眨眼便没了影子。
采莲着急上前,“夫人,您没事吧?”
紫珠捂着被抓疼的右手微微摇头,血肉明明已经外翻,可她始终强忍着没喊一声疼,这点儿小伤,她也不屑于让外人看见。
小丫头似被狸猫方才的反应吓到了,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回不过神。
宋馨见紫珠眉心紧拧,忍不住问:“还好吗?”
紫珠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比起我以前尝过的疼,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小神医似被吓坏了,宋小姐还是带她去风华殿缓缓吧,我和采莲还要去找阿狸。”
宋馨郑重看她一眼,“方才对不住了,我代小丫头向你道歉。”
“不是什么大事,阿狸被我宠坏了,性子未免野了一些,怕是也不大喜欢被生人抱才会如此。”紫珠轻笑,眉心却越拧越深。
说不出为何,她觉得伤口好像越来越疼了,身上甚至开始冒冷汗,她只觉是天冷所致,并未放在心上。
宋馨凛凛神,随后拉着小丫头告辞离开。
紫珠含笑相送,待她们走出几步,转身正要带着采莲去找狸猫,脚下步子却突然虚浮起来,眼前视线也有些模糊。
她咬牙强行拉回心神,路却走得摇摇晃晃,旁边就是寒气凛凛的荷塘,采莲意欲走上前扶她。
只是刚踏出一步,紫珠的身子却突然一歪,扑通一声掉进水中。
“夫人!来人啊,我家夫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已经走出几米远的宋馨和小丫头听见采莲的呼救声,连忙转身跑过来。
只见紫珠不停在水中挣扎,寒冬时节,待在御花园的侍卫本来就少,如今等侍卫来救人,紫珠只怕早就淹死了。
宋馨赶到岸边草草看了一眼,目色一定,随后松开小丫头的手准备下去救人。
不明就里地叶引歌连忙抓住她,“宋姐姐,你又不会凫水,不要冲动啊!”
她这么一喊,倒是提醒了宋馨。
上次在御花园,宋馨和茹嫔落水时,佯装不会凫水的,如果现在下去救紫珠,那她不会凫水的事情便会败露……
可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宋馨眉心微凝,一时犹豫起来,眼见紫珠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宋馨暗暗咬牙,不管不顾地想跳下去救人。
恰在此时,空中忽然飞过一道暗影。
宋馨定睛一看,心头顿时一松。
是慕远道。
只见他足尖在水面上一点,弯身提起紫珠的肩膀,毫不费力地将她从水中救了出来。
紫珠意识模糊,眼前视线也不清明,一双眼睛微微张开,鼻尖隐隐能嗅到一股药香。
一碰到慕远道,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箍着他的脖颈,一只极有力道的手揽在她腰间,朦胧之中,她看到一张冷峻淡漠的侧颜。
虽算不上十分俊美,但就是让紫珠移不开视线,尤其他坚毅的眼神深深吸引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捧在掌心的一颗宝珠。
两人落到岸上后,腰间的力道蓦然松了,采莲扶住紫珠,连声向慕远道道谢,“多谢慕统领相救,幸好您及时出现才保住我家夫人的命。”
“本统领也不过是恰巧经过罢了,区区小事,不足言谢。冬至之后,守在御花园的护卫锐减一半,日后没什么事,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来这边了,免得再发生意外。”慕远道淡淡开口。
紫珠定定看着他,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手背疼到难以抑制。
慕远道敛眸瞧见宋馨也站在这儿,颔首朝她淡淡点了下头,随后转身离开。
不远处却有一个左衣卫抱着狸猫大步跑过来,“慕统领,属下找到您的猫了!”
慕远道目色一展,不动声色的走上前。
而紫珠看见那左衣卫手上的狸猫时,身子蓦然一震,忍不住松开手朝右手背上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里一片乌黑。
“不要碰!”紫珠大叫一声,用力推开采莲,随后急步上前,在慕远道的手即将接过狸猫时,一把将他拉过来,“不要碰,狸猫的爪子……有、有毒!”
一句话几乎用尽她全身力气,话音一落,她已缓缓松开慕远道,身子虚软地往一旁倒去。
慕远道一愣,下意识地扶住她,目光旋即落在她手背上,蓦地扭头望向宋馨。
“她中毒了!”
宋馨和小丫头齐齐一怔,随后快步上前。
而抱着狸猫的左衣卫则吓得一下子松开手,“慕统领,不关小人的事,方才小的正在御花园外巡狩,正好看见这猫从眼前溜过。弟兄们说您丢了一只狸猫,暗中找了多日都没找到,小的便想这猫也许正是您丢的,就给抓回来了。它爪子上的毒从哪儿来的,小的也不知啊!”
慕远道拧眉看他,“行了,这儿没你的事,把这猫先送回我住处。”
“是!”
那人凛神一应,抓住拔腿欲跑的狸猫匆匆离开了。
小丫头正在帮紫珠诊脉,忽然皱眉道:“坏了,是蛇毒,什么人如此歹毒,竟然将蛇毒抹到猫爪子上。”
“那可有药医治?”宋馨沉声问她,暂时无心搭理那幕后凶手。
小丫头抿唇摇头,“世上毒蛇繁多,故而蛇毒的种类也多,我不知道她中的是哪种毒,若是贸然用药,非但救不了命,反而于她有害。如今只能将伤口处淤积的蛇毒先吸出来,待我确定取自哪种毒蛇之后才能给她用药。”
慕远道静静听着,垂眸看紫珠一眼,想起她方才奋不顾身跑过来拉开自己的样子,忽然垂头,唇瓣紧紧吸附在她手背上。
第640章:潇洒身姿
他不喜欢欠人情,总归她刚才是出自好意,如今也不过是还回去罢了。
紫珠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采莲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见她缓缓睁开秀目,长长松了一口气。
“夫人,您总算是醒了!”
紫珠意识有些不清晰,只记得自己被狸猫抓了一下,然后又落进水中,之后是左衣卫统领救起了她,再后来,他想去抱阿狸……
“慕统领呢,他怎么样?!”紫珠双眸一缩,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
采莲连忙扶住她,“夫人,慕统领没事,如今怕是正在御前巡守呢。”
紫珠闻言,面上有些怀疑,“你没骗我?慕统领当真没事?”
“夫人,您可真是糊涂了,中毒落水的人是您,慕统领怎会有事呢!再说,若非有慕统领在,您身上这毒只怕还解不了呢。”采莲含笑看她。
紫珠听的不明所以,“这话又是何意?”
采莲扶她靠坐在床榻上,温声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您中的毒乃是蛇毒,小神医不敢冒然用药,只能先将您伤口处的毒血吸出来,待确认之后再对症下药。结果慕统领二话不说就帮您吸毒血了,也多亏有他在,小神医说若是再晚一步,您只怕就性命不保了。”
采莲说着,想起昨日的凶险,如今也是一阵后怕。
紫珠听罢,不由垂眸看向右手手背,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如今自是看不出什么。可是在她朦胧的意识之中,她却记得,昨日似乎有一双唇狠狠吻过这里。
那么清晰的记忆,明明伤口还在阵阵发痛,可心里却只剩下无尽的甜。
采莲没有注意到紫珠的脸色,忽而又眨眼道:“说来也巧,夫人,您先前让奴婢在后宫之中打听一圈,奴婢都没找到那狸猫原来的主子是谁,不成想竟然是慕统领养的,您说巧不巧?”
紫珠心念一动,微微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可恨,竟然将蛇毒抹到猫爪子上。幸好昨日发现及时,若是它不小心抓伤了后宫哪位主子,奴婢和夫人只怕都没命了。”采莲忽然又拧眉道。
紫珠闻言,目色一瞬间沉下来。
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其实根本不难猜,如今在后宫之中,与她有仇的也不过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不过阮书瑶这次倒是放聪明了,行事如此滴水不漏,不管阿狸是抓伤她还是别的贵人,等待她的下场就只有一个。
要么被毒死,要么,便是被惩罚至死!
只是终究还是让阮书瑶失望了,谁又能料到,宋馨和小神医会恰巧出现在御花园呢。
呵,阮书瑶,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紫珠凝神想着,抿抿唇方要开口,东陵钰忽然自殿外大步走进来,身上带着寒霜,衣服还是昨日上朝时穿的那件,看来昨天他一直都不在宫里。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采莲福身行礼。
东陵钰神色不耐地摆摆手,让她先退下,随后掀袍坐在紫珠面前。
“本太子一回来,便听下人说你中毒了,故而来瞧瞧。”
“有劳太子殿下关心,紫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如今已无大碍。”紫珠颔首淡笑,神色一派从容。
东陵钰暗暗拧眉,“你行事素来小心谨慎,本太子倒是好奇,如今怎会中毒,听说,那毒还是来自您养的那只猫爪子上,那只狸猫呢?”
“被慕统领抱走了。”紫珠淡淡开口,目色稍敛。
东陵钰有些讶然,“慕远道?”
紫珠微微点头,神色疲惫,似不大想同他说话。
可东陵钰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昨日在御花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真想知道吗?”紫珠轻笑。
东陵钰薄唇微抿,“如今阮书瑶与你一个接一个的出事,你应当知道,东宫素来被人觊觎,本太子让你进宫,不是惹是生非的。”
紫珠的语气一瞬间凉下来,“太子殿下,如今被惹是生非的人,似乎不是我吧?自打紫珠进宫以来,自问一直都安守本分,只要别人不主动招惹我,我自不会去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可如今又是如何呢,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想谋害紫珠,太子殿下难道不是应该为妾查明真相讨回公道吗?”
她知道东陵钰薄情,可是没想到竟然会凉薄到如此地步。
先前在柳家,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纵然彼此各有目的,但人非草木,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哪怕只是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如今他都断不该说出这种话。
可在他眼中,东宫的脸面终究是胜过了一切。
东陵钰被她说的喉间一滞,沉默半瞬,漫声道:“我会让人送些补品来,这几日,你先好好养身子吧。”
紫珠颔首敛眉,“妾多谢太子殿下赏赐。”
纵然心有怨言,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垂首谢赏,她不相信东陵钰会猜不出来究竟何人在背后害她。
可他不直接问她,便说明他根本无意将此事闹大。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纠缠不休,终归是她自己的仇,她还不屑于让别人去报。
东陵钰离开后,紫珠便缓缓躺回床上闭目养神,脑中回想的,却尽是昨日慕远道在荷塘中救起她时的潇洒身姿。
佛说四谛,一为苦。
以前在柳家时,她自认为自己已尝遍了这世间极致的苦,幼时没有爹娘疼爱,在赵琴手下受尽打骂,甚至险些被柳下荫夺去清白,到后来,又被迫嫁给柳温。
这十几年来,她从没有一天过得开心自在,哪怕如今如愿进了宫,日日所面对的,也不过是无休止的争斗和这高大的宫闱罢了。
无人问她身可冷,更无人真正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她也熟知以她这样自私自利的性子,余生只怕也是青灯相伴,一人走过。
可是当自己被救起的那一刻,她第一次品尝到心暖的滋味,让她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采莲端着一碗白粥进来,见紫珠阖眸躺在床上,以为她又睡过去了,蹑手蹑脚地踱步上前将被子盖好,随后又悄悄退出去了。
正午时分,忘忧堂内仅余一两位病人,宋馨合上账本,揉了揉微微发胀的脖子,旋即走到柜台前坐下,待叶引歌和云庚相继给那两位病人诊完病后,微微笑了一声。
第641章:大开眼界
“云前辈和小歌儿这些日子都辛苦了,今日我做东,咱们正午去醉仙居吃饭如何?”
小丫头两眼放光,当即拍手称好。
云庚却摇摇头,摆手笑道:“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同你们年轻人一块凑热闹了,你们去吧,我还要去国公府为段世子调养身子。”
“那我这就让人为云前辈备马车。”宋馨凛神开口。
云庚含笑摇头,“不必了,国公府的轿子待会儿便到了,小丫头怕是饿极,宋小姐还是先带她去吃饭吧。”
宋馨闻言,见小歌儿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无奈笑道:“那好,如此我们便先去了。”
临起身时,还不忘叫上青雪和霍九儿。
云庚微微颔首,目送她们出门,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
正午的醉仙居宾客满座,宋馨又没有提前订位子,幸好楼上一间雅室内的客人正准备离开,掌柜的连忙让小二将雅室收拾出来,含笑请她们进去。
点完菜后,小二先端来两盘糕点。
叶引歌心急吃菜,对这糕点实在提不起什么胃口。
“宋姐姐,下次你若是再带我们来醉仙居吃饭,应该让青雪姐姐提前半个时辰过来点菜。这样等我们到的时候,就能直接吃上了,哪还用得着等啊。”
宋馨阖眸温笑,“我让青雪直接把菜喂到你口中岂不更好,这样还无需走这一段路了。”
霍九儿和青雪坐在一旁嗤嗤笑出声,小丫头却撇撇嘴,趴到桌子上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楼下大堂内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宋馨皱皱眉,本不欲理会,只是越听越觉得其中一道声音有些耳熟。
“青雪,出去瞧瞧怎么回事。”
青雪颔首示意,默默打开门,站在门外的长廊上往下看了一眼,随后折身回来。
“小姐,是未来太子妃和一位陌生姑娘在下面争吵,好像是那姑娘抢了太子妃的雅室。”
冷芳蕤?难怪声音听起来会这般耳熟。
宋馨微微抿唇,坐着没有动,冷芳蕤的麻烦,她并不想搭理,只要那个刁蛮小姐不主动来招惹她就行了。
可有时候,偏偏总是事与愿违,她想置身事外,醉仙居的掌柜的却匆匆走进来,面上带着一脸难色。
“宋小姐,老夫知道您素来喜静不爱凑热闹,只是眼下也只有您能帮老夫了,楼下那二位,老夫可是一个都惹不起啊。”
宋馨缓缓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掌柜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那楼下站着的是堂堂太子妃,你惹不起,难道我就能惹得起吗?”
掌柜的一愣,顿了顿,连连摆手道:“老夫也并非要宋小姐做什么,只是想在这雅室之内多添一套桌椅罢了。
今日醉仙居座无虚席,刚巧隔壁雅室的客人们要走,谁能想到这太子妃和那位疆东来的郡主会同时进门。
那位郡主看着面善,不料却是位颇讲规矩的主子,两人互不相让便在堂下吵了起来,老夫店小,惹不起这两尊大佛,还请宋小姐能慷慨相助。”
疆东来的郡主?上一世嫁给卫卿,她对疆东也算有所了解,疆东如今归属成王秦裕仁。
这位成王并非皇亲国戚,而是草莽出身,只因在前朝八龙夺嫡之乱中护驾有功,待皇上登基后,便将疆东一带划给他治理。
疆东水土肥沃,粮草富饶,不出两年便成为整个东陵的粮仓之首,而且卫卿和秦裕仁还是忘年交,前世在卫家,她就常常看到从疆东飞来的信鸽。
听说秦裕仁膝下只有一女,被皇上赐封郡主,本名秦桑,如今临近年关,她怎么来了?
宋馨凝神想着,恍然想起阮书瑶因为凤尾钗一事而在慈宁宫被皇上审问那日,安离昇回来说卫卿如今不在京都城。
莫非,是接这位疆东郡主去了?可为何皇上那儿会毫不知情呢?
掌柜的见宋馨久不说话,还以为她不同意,凛凛神,张开嘴想再劝劝,哪知宋馨却霍然站起身往外走。
青雪和掌柜的见状,连忙跟上。
走下楼梯,宋馨只见冷芳蕤和一蓝衣女子相对而站,口中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而那蓝衣女子却鲜少搭话,嘴角噙着一抹温笑,一副大家闺秀作派,让她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冷小姐,醉仙居是吃饭的地方,您如此吵闹,让人家掌柜的怎么做生意。”
冷芳蕤听见声音,侧目向宋馨扫过来,而那蓝衣女子也缓缓转身,美目温柔,神色从容。
她长得算不上绝美,却胜在气质独特,淡泊宁静,一颦一笑都好似一幅明媚的山水。
想来,她便是成王之女秦桑了。
“宋馨,你又出来多管闲事。”冷芳蕤敛眉瞪她,语带不悦。
宋馨颔首称笑,“小女也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小女想坐在楼上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偏偏被吵的心情烦闷,换作冷小姐,怕是也要拿不起筷子了。”
冷芳蕤轻哼一声,指着秦桑说:“又不是本小姐非要吵,是她非要跟我抢位子,什么疆东郡主,本小姐还是未来太子妃,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她话音一落,秦桑身侧的婢女当即气红了脸。
秦桑秀眉微挑,拂袖拉开她,面上始终挂着恬淡的笑意,“冷小姐,这酒楼是开门迎客的,方才着实是我比你先一步进来,你却要我把雅室让给你,敢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同我讲道理?呵,好,那我就告诉你,在我冷芳蕤眼中,世事从来没有道理,我说的话,便是道理,听明白了吗?”冷芳蕤微微眯起眼睛。
秦桑面上神色不改,“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娶了一位如此嚣张跋扈的太子妃,今日真是让秦桑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道,娶了你,对太子殿下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我若是他,对你这样的女子,是决计看不上眼的。”
“你找死!”冷芳蕤瞠目瞪她,冷不丁朝她挥出一拳。
“小心!”
宋馨惊呼,下意识地冲上前,速度奇快地拉开秦桑。
待两人躲过冷芳蕤的掌风时,宋馨心里才陡然浮起一抹慌乱。她对秦桑并无什么了解,更何况秦家与卫家又关系匪然,于情于理,她都没道理救秦桑的,可刚刚,她怎么会冲出来呢?
就好像,身体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
第642章:心猿意马
冷芳蕤见宋馨竟然能躲过自己的掌风,眸中也闪过一丝愕然,“宋馨,你还说你不会武功,撒谎!”
宋馨回过神,对她这话莫名有些无奈,“冷小姐,我自小到大只读诗书,武书连见都没见过,又岂会学过什么武功。更何况宋家乃百年书香世家,世代皆文人,祖上并无习武之人,小女又师从何人习武。”
冷芳蕤却扬眉道:“上次在无名酒馆,我刚要扇段红绫,你就抓住了我的手,刚刚也是如此。一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快的反应,你还在我面前狡辩!”
宋馨懒得跟她解释,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她究竟会不会武功,她心知肚明,反正跟冷芳蕤这种人,没必要解释太多。
“郡主若是不介意,便同小女共用一室吧。”
秦桑看她一眼,淡淡笑道:“如此便有劳宋小姐了。”
宋馨微微抿唇没有说话,拂袖请她先行上楼。
冷芳蕤站在一旁,见自己被无视了,恨恨跺了下脚。
采荷颔首上前,敛眉问:“太子妃,您还上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反正如今已经无人同她抢雅室了,她干嘛不用。
采荷目色稍敛,默默退回原地随她一起上楼。
宋馨和秦桑坐下之后,她们先前点好的菜也端上来了,小丫头抬头看秦桑一眼,拿着筷子眼巴巴瞅着桌子上的菜却不敢动。
听那掌柜的说,这还是一位郡主啊。
有权贵在场,难免要不自在一些。
秦桑看出小丫头的拘谨,微微笑道:“宋小姐,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无需有什么顾忌,我平日也不是那等在乎礼数之人。”
宋馨闻言,颔首一笑,旋即看向小丫头,“刚刚不是一直嚷嚷着饿吗,快吃吧。”
小歌儿连连点头,夹了一块红烧肉大快朵颐起来。
宋馨无奈抿唇,转眸见秦桑并未动筷,秀眉微敛,“可是这些菜不和郡主的胃口?不如再点几道菜?”
“不用了,我也不过是初到京都,听闻醉仙居菜品一绝,故而想来尝尝罢了,不想竟会遇上那等事。”秦桑温笑。
宋馨深深凝视她一眼,“恕小女冒昧,眼下年关将至,不知郡主怎会突然来京?”
秦桑秀目低垂,看不出喜怒,“先前卫将军给父王传信,说久未谋面,希望父王能来京一叙。只可惜临出发前,母妃突然重病,父王担心母妃的身体,便只让我来了。”
宋馨闻言,沉凝着水眸没有说话。
据她所知,疆东成王虽然是草莽出身,但手下并没有多少兵马,尤其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秦裕仁为表忠心向皇上投诚招安,手下大半将士都收编朝廷,而疆东一带则成为他的地盘。
所以秦裕仁如今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挂名藩王罢了,如今卫卿又突然邀他进京做什么?
“为了疆东一带的粮草。”当她忍不住向安离昇说出心中疑惑时,他如是回答。
夜露满身,梁上星辰,烛影黄昏下,她伏案在纸上依次写下一些人的名字,安离昇身披月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推门走进她闺房中。
疆东郡主突然进京,他显然也收到消息了,应该说,如今该知道的人差不多皆已知晓,毕竟冷芳蕤今日在醉仙居闹得动静丝毫不小。
安离昇食指轻点着纸上“成王”二字,漫声开口:
“秦裕仁虽是个粗野莽夫,但其夫人却出身大家,听说是原来的疆东太守之女。在前朝八龙之乱中,因为隶属太子一派,后来被皇上以铲除乱党之名满门处斩。
当年疆东的行刑官就是秦裕仁,不过在大牢内,他不知何故却救了如今的夫人。后来,也正是在这位成王妃的帮助下,疆东才迅速恢复生产,甚至一举成为东陵粮仓。
自古行军打仗,制胜关键往往不在兵力多少,而是充足的军需粮草,不然你以为卫卿一直驻守在漠北边关,又怎会与远在万里之外的秦裕仁成为忘年交。”
宋馨水眸微敛,“可是如今,来京都城的是疆东郡主,偏偏在这个时候,成王妃生病,有这么巧吗?”
安离昇抿唇轻笑,“我派人查过了,成王妃确实感染风寒,想来不是巧合,更何况成王如果无意来京,自然也不可能让他女儿来。疆东郡主是他唯一的孩子,素闻成王极为疼爱,让她不远万里来京,个中深意……”
宋馨闻言,想起秦桑那张温温淡淡的脸,目色轻阖,“我总觉得,这个疆东郡主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不管是什么,眼下的情况足以说明卫卿已经开始为三皇子夺位做准备了,皇上那儿也已知晓疆东郡主进京一事,过两日会在宫中设宴,到时……你凡事小心。”
“我需要小心什么?”宋馨忍不住笑。
安离昇勾唇,“宋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麻烦有多大吧?”
宫里不比宫外,终究是别人的地盘,眼下她在宫里的敌人一点也不少,如果真有人想做什么,岂会轻易躲过去。
宋馨听出他话外之意,神情瞬间严肃下来,“我知道了。”
安离昇摸摸她的头,倏尔想起什么,语气突然变得不大好,“夏陵游要走了。”
“他的伤养好了?”宋馨有些诧异。
安离昇轻嗤,“你以为陆前辈有那么无能吗?”
宋馨讪讪摸了下鼻子,“呃,那他什么时候走啊?”
“明日。”
“这么快?”
安离昇冷笑,“他要你去送他,否则他就留在水榭过年。”
哦……原来他语气突然不好的源头在这里。
宋馨敛眉轻笑,眯着眼看他,“安丞相,你有没有闻到这屋子里有一股好大的醋味儿?”
安离昇音色漫漫,“醋味儿我没闻到,不过,宋小姐的体香倒着实有些让本相心猿意马。”
宋馨神色蓦然一怔,“流氓!”
安离昇当即将她拉入怀中,“别怕,我护着你。”
宋馨羞褐地小脸通红,“安离昇,我在说你呢。”
“馨儿,我若真是流氓,如今你早已是丞相府的当家主母了。”安离昇垂眸看着她温笑。
宋馨忍不住调侃,“原来安丞相对小女早有非分之想。”
“我对你的欲望,从来就没有掩饰过。”安离昇紧紧拥着她腰肢。
第643章:毫无情意
宋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安离昇,别闹了……”
安离昇知她面子薄,笑了笑也不再逗她,“蓝家堡如今无人坐镇,江湖不少门派都在看它的笑话,所以夏陵游必须回去。”
宋馨自知这其中的利害,轻轻点了下头,“明日傍晚,我会带着小歌儿去水榭。”
安离昇缓缓眯起狸目,头枕在她颈窝处轻轻呼气,嘴上却没再说什么。
翌日一早,宋馨带着青雪先去了则灵居,眼下快到年关,京都的达官贵人们都忙着添置新衣,故而则灵居比以往更加忙碌。好在迎夏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宋馨自然不用费多少心,只隔三五日来对次账便可。
辰时三刻,迎夏正在帮一位富家小姐试新衣,门口忽然飘来一抹淡淡的兰花香。
宋馨蹙额抬眸,只见秦桑浅笑吟吟的站在门外,旁边还站着卫卿。
她嘴角当即一撇,不明白这两个人大清早的来这儿做什么,昨日会出手帮秦桑,也不过是因为她想打探这位疆东郡主突然来京的目的罢了。
秦桑虽然看上去恬淡温婉,但宋馨总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心怀大局之人,远不是凌霜那种刁蛮郡主可以比较的。
正在暗忖间,秦桑已缓缓踱步进来,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宋小姐,过两日皇上在宫中设宴,我因为出门匆忙,忘记带几件得体衣服。听卫将军说京都的小姐们都喜欢来你这儿买成衣,故而想来瞧瞧。”
宋馨闻言,下意识地瞥了卫卿一眼,将军府财大势大,要什么没有,总不至于连一件进宫穿的女服都拿不出来吧!
卫卿特意带秦桑来则灵居买,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卿是习武之人,目光敏锐,自然也察觉到了宋馨异样的眼神,不过他却只字未说,目色淡淡地坐在一旁喝茶。
宋馨收回视线,看向秦桑笑问:“不知郡主想要什么样的裙子?”
“素净一些便好,我不喜华丽。”
宋馨闻言,微微皱眉,“终归是皇上设宴,如若穿的太简单,岂不失礼?”
秦桑颔首温笑,“那就要看宋小姐这儿,有没有既让我满意,又不失礼于皇家的衣服了。”
这话,是在挑衅她了?
宋馨凝眉看向秦桑,可瞧她的神色,倒也不像是在找茬……
她抿抿唇,放下账本走到柜台前,在铺子内环视一周,随后走至右侧,指着靠中木架上的一套成衣说:
“郡主,您看这套如何?里面是一条淡蓝色束腰抹胸襦裙,用上好丝线勾勒出兰花的形态和清雅。腰间配以水蓝色锦带,宽袖长袍,雪白长裙恰好可以衬托出郡主纤细姣好的身材。
外披淡兰色梅花衫,整套成衣十分素净,同时又不失皇室的大气,小女觉得,这套衣服甚配郡主。”
秦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扭头问卫卿,“卫将军认为如何?”
卫卿定定看着宋馨削如葱根的白皙玉指,不由自主的点头,“宋小姐的眼光,素来不差,本将军也觉得这套衣服极适合你。”
秦桑闻言,扭过头笑道:“那便要这套了。”
“郡主不试试吗?”宋馨目露诧异。
秦桑缓缓摇头,“不必了,宋小姐看人挑物的眼光既然如此精准,我试与不试,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馨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也并没有细问太多。凭她和卫卿的关系,卫卿和疆东成王的关系,直觉告诉她,最好还是不要与这位疆东郡主有太多往来。
让迎夏将成衣包好之后,卫卿起身走上前付账。
宋馨拨动算盘珠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彷如她方才说话时一般,他垂眸盯着她轻阖的水目,一瞬间失神。
“卫将军,一共一千五百两银子。”
宋馨倏尔抬头,正好瞧见卫卿眼中来不及收走的温情,看得她顿时有些莫名。
他搞什么呢,她又不是阮书瑶,就算旧情未了,也该进宫找他的旧相好才是。
卫卿蓦然回神,剑眉微展,从钱袋子中拿出两张千两银票。
宋馨伸手去接,卫卿却拽紧了银票没有松。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将军?”他声音低沉,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宋馨眸中蓦然闪过一丝惊愕,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她,难道凤尾钗一事,他查出了什么线索?
“将军说什么,小女听不懂。”宋馨强忍住内心的慌乱跟他装傻。
卫卿深深凝视着她的脸,“本将军有些好奇,一个自幼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如何会有那般精湛的马术,你可能不知道,几个月前,你在马场同凌霜赛马时,我就在附近的营帐内歇息。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只可惜总是寻不到机会,今日如此难得,宋小姐是不是应该向本将军好好解释一下。”
宋馨闻言,提起的心猛然一松,蓦地又有些恼火,“有这个必要吗?不知将军是以何身份要求小女,宋家虽然是书香世家,可不代表小女就只会琴棋书画。多学一样本事,也就多了一丝保命的机会,这个道理,卫将军应该比小女更明白吧?”
她紧紧盯着卫卿的脸,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卫卿能明显察觉到她浑身散发出一股怒气,却不知源自何故,“你……”
宋馨冷笑一声用力抽过他手里的银票,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迎夏,把衣服交给卫将军,送客。”
他凭什么来质问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卫卿,都只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无耻小人罢了。
宋馨只是恨,恨自己为何要将卫家留到现在,恨自己上一世怎会那般愚钝,竟会为了一个对自己毫无情意的男人而苦学那么多本领。
卫卿,你这辈子,都绝不会知道,宋家二小姐会骑马,皆是为了你而学的。
这是她的耻辱,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卫卿见她脸色难看,皱皱眉,接过迎夏递来的锦盒和银票,转身同秦桑一起离开了。
“小姐,您还好吗?”青雪敛眉看宋馨,总觉得她心里有事。
宋馨微微摇头,什么话也没说,拿起账本继续对账,没过一会儿,心绪便已平复下来。
卫卿算个什么东西,她还没必要为了他伤神。
傍晚时分,宋馨带着叶引歌秘密去了水榭。
第644章:幸灾乐祸
安离昇早早等在阁楼门口,见她们来,顺其自然地牵起宋馨一只手,小丫头见状,眯着眼睛嘿嘿笑了两声。
三人方一走进暗室,只闻满室药香缭绕。
宋馨凝神看向坐在玉床上的夏陵游,他已穿戴整齐,只不过头发还是湿的,显然刚沐完药浴,脸色已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苍白,果真是好多了。
“你武功废了一半,如今回去,冷寒风焉能放过你?”宋馨到底有些不放心。
夏陵游淡笑,“无妨,有师父在。”
宋馨从来没有见过夏陵游的师父,不过他一身武艺皆是那位恩师所教,后来还能被冷寒风伤得只剩一口气,想来他师父应该也不会厉害到哪儿去吧?
安离昇看出她心中疑虑,微微敛起狸目,“不用担心,如今冷寒风怕是还没空找他算账。”
宋馨目露不解。
“你忘了,皇上已经为东陵钰和冷芳蕤赐婚,如今疆东郡主进京,不管是为何而来,单单她背后所代表的势力,都足以让东陵钰心生戒意。为免临时发生什么变故,只有尽快和冷芳蕤完婚才能让他彻底安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东陵钰这两日应该已经开始着手向皇上请奏此事了。”
宋馨定定看着他,她无心去猜东陵钰的心思,只是安离昇所预料之事,从来没有失常。
如果秦桑的到来果真能让东陵钰心生戒备,那于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分散冷寒风的精力,毕竟冷芳蕤是他的女儿,这么大的事,他总归要有所准备的。
叶引歌从小药包中拿出一瓶药,默默走上前递给夏陵游,“美人哥哥,这个给你,可以保命的。”
夏陵游挑眉,“又是七命丹?”
小丫头定定点头,见他伸手接过,忽而抱住他狠狠吸了下鼻子,“美人哥哥,我舍不得你……”
夏陵游眨眨眼睛,“舍不得我,不如你跟我一起回蓝家堡如何?”
小丫头当即恢复一脸常色,“我才不呢,我还要待在京都城保护宋姐姐。”
“她哪用得着你这个小不点保护。”夏陵游淡淡扫了安离昇一眼。
小丫头嘟起嘴巴有些不服气,“小不点怎么了,我会用毒,还会治病救人,等我将蛊王养成,普天之下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夏陵游轻嗤,“小小年纪,好狂妄的口气。”
“又小看我,不信你可以问我师父。”小丫头梗直脖子转眸看向陆仲山。
陆仲山捋着白须点头,“确实如此。”
夏陵游蓦然睁大眼睛,“果真这么厉害?”
小丫头倨傲的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宋馨抿唇温笑,“小歌儿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夏陵游讪讪摸了下鼻子,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无能,自幼离经叛道,虽然吃尽了苦头,可到头来该做的事一件都没有做成,还险些把小命丢了,如今却是连一个小丫头都比不过了。
夏陵游当初被影卫送到水榭时身上只穿着一件血衣,如今要走,自然也是两袖清风,他抬头看看安离昇,不由得暗骂此人小气。
“安丞相,我都要走了,你不给我准备一些盘缠吗?”
安离昇狸目微眯,语气不好,“这些日子,你吃我的用我的,如今还要拿走,若不是看在馨儿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让你住在这儿?”
夏陵游扬眉冷嗤,“我倒是想住到宋家去,是你非要我住在这里的,你以为本少爷喜欢寄人篱下吗。”
安离昇目色深沉地盯着他,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坏笑:
“听闻南齐皇最近正在帮昭太子选太子妃,可南齐有背景有才华的官家女子都瞧遍了,昭太子都没有满意之人。
南齐皇为此大发雷霆,昭太子却在大殿上拿出一幅画像,画中乃一位女子,端的是千娇百媚国色天香。
昭太子说,如若南齐皇帮他找到画中之人,不管南齐皇属意的太子妃是谁,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娶进宫,据说,那位女子,名唤……”
“安离昇,算你狠!”夏陵游恨恨咬牙,满不甘心地从玉床上站起来。
宋馨想起当初在西陵时,夏陵游在南齐昭面前自称“游儿”,忍不住在安离昇腰间掐了一下,“你无事作弄他干什么。”
“我平生最不喜欢得寸进尺之人”,安离昇孤傲地扬起眉,看向她的狸目中却多了几分温柔,“当然,你除外。”
宋馨忍不住好笑,“安丞相,我发现,你最近好像越来越不知羞了。”
“男子若知羞,要到何时才能娶上妻子。”安离昇理所当然地开口。
这话宋馨一时没办法反驳,他总有一肚子自成一派的道理,偏偏在外人听来,明明有悖常理却又无法还口。
夏陵游已经走至暗室外,回过头却见这两人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内心不由受到一顿暴击,愤愤打开阁楼门,却见墨璟千肩背行李站在外面,不禁愣住。
“我送你回去。”墨璟千淡淡开口。
夏陵游感动的一塌糊涂,“墨墨,还是你对我好……”
墨璟千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正巧我要回墨家一趟,所以……”
夏陵游:……
一群坏人,你们都是来欺负我的!
心里虽气愤,不过路上总归还有一个人作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宋馨听见墨璟千的话,知道他是将自己那日的提醒听进去了,眼下年关将至,他和祖山上那群流民不一样,又不是无家可归之人,终究是要回去的。
“有什么事,就去找李致和淳渊。”墨璟千看着她温声开口。
宋馨轻轻点头,随后道:“你们二人一路顺风。”
墨璟千微微敛了下眉,方要转身离开,安离昇却忽然淡漠出声。
“明年三月份的武林大会,不知墨家准备派谁参加。”
墨璟千脚步一顿,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我大哥。”
安离昇眯眼淡笑,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待墨璟千和夏陵游离开之后,宋馨疑惑问他,“墨家大少爷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刚刚的笑意有些怪,不是出自朋友之间的关心,反而像是看戏一般,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面。
第645章:从何而来
夜里的风有些大,安离昇将她双手紧紧握在掌心,说:“墨家大少爷与冷家关系匪浅,而墨璟千同他这个大哥的关系自幼不好,如若明年武林大会,墨家参赛的人是他大哥,到时,墨家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那你还笑得出来?”宋馨忍不住嗔视他一眼。
安离昇失笑,“难道馨儿察觉不到,我刚刚是在故意提醒墨璟千吗?皇上有意借武林大会一举除去十大世家,可我并不想。
十大世家的根基如同东陵,不是轻轻动一下手指头便能连根拔掉的,稍有不慎,恐怕还会让他们触底反弹,所以最明智的办法,是将十大世家收入囊中。
如今蓝家名义上已交由夏陵游,若是墨璟千能拿到墨家的掌家权,那么十大世家,已有一半是我的囊中之物。”
一半?
宋馨诧异抬头,“只有墨家和蓝家,如何算得上一半?”
安离昇敛眉轻笑,“还有封家、苍家和楚家,这三家实力远不如其他七家,加之对冷家又一直心存不满,其中苍家家主与义父是至交,故而无需费多大心力,我已说服这三家归顺于我。”
宋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
安离昇眯眼看向天际边的星辰,讳莫如深道:“从我决意复仇开始。”
他做的,远不止这些。
宋馨定定望着他,双手倏尔环过他腰身,眼底满是心疼。
他也不过弱冠而已,却做了这么多这么多的事,这些年来,一个人撑的该有多辛苦。
安离昇抱着她温笑,“馨儿,没事的,都过去了。”
宋馨轻轻吸了下鼻子摇头,“是过去了,可是,你本不该经历这些的。”
如果没有前朝之祸,如果离家还在,如果……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如果那些事都没有发生,又怎会有今日强大到让她心疼的安离昇,更或许,他们从来都不会相爱。
两天后,皇上在宫中宴请疆东郡主,虽说秦桑不是皇室中人,但其好歹也是藩王之女,故而宴席自然不能简单了。
如今六宫事务皆由沈贵人打理,故而这皇宴自然也交由沈贵人一手操办。
未免百官多嘴说沈贵人身份不够,皇上昨日还特意将沈贵人升到妃位,如今已是沈妃娘娘了。
皇宴当日,宋馨换上一袭华衣锦服,乘马车进宫,因为小歌儿照看永昌公主和皇后有功,故而皇后特意还请了她。
第一次参加宫宴,小丫头没有丝毫胆怯。
宋馨见她坐在车厢中时不时摆弄自己的衣服,忍不住笑问:“可是裙子不合身?”
小丫头连连摇头,“迎春姐姐特意为我做的宫服,岂会不合身,宋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特别好看呀?”
宋馨了然,屈指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好看,比我还美,再过几年待你及笄之后,这京都城中还不知有多少才子少爷们争着抢着要娶你。”
小丫头一听,连忙捂住她的嘴,“宋姐姐,你这话可千万不能当着淳渊的面说,他会生气的。”
宋馨瞧她煞有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笑,“小小年纪,你们哪懂得情为何物。”
小丫头却不以为然地摇了下头,“淳渊说了,等他当上东陵的大将军之后,一定会娶我的。”
宋馨想不到淳渊竟然还有这等抱负,只是他也不过十岁,便是从现在开始参军,若坐到卫卿的位置,只怕还要二三十年。
东陵武将的头衔一律按军功晋升,所谓的军功,看的则是在战场上破敌之数。
军中有规矩,凡入伍者,未及十五不得上战场,更何况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能保住一条命已算上天垂青,更遑论建功。
如若像墨璟千一样在边关碰到秦生之流,只怕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
宋馨暗暗想着,不由轻叹一气。
小丫头抬头看她,“宋姐姐,你不相信淳渊吗?”
宋馨闻言,摇摇头,含笑打趣,“我只是在想,若是等淳渊当上将军,你不知要到何年才会出嫁。”
“很快的,淳渊说等他考上武状元,要不了几年便会升为主将,这是墨大叔告诉他的。”小丫头咧开一口白牙。
宋馨一怔,随之恍悟,是了,她怎么没想到武状元这条路呢!
若是淳渊考取武状元,或许都不用上战场,便可直接封官拜将,以他如今的武功或许还有些困难,但假以时日,定然会成为东陵的可造之材。
更何况,等淳渊考取武状元之时,或许,这世上早已没有卫家了。
马车稳稳行驶到宫门口,下了车,宋馨领着小丫头直奔后宫,今日只为疆东郡主一人设宴,并非论功行赏,故而百官是不必参加的,受邀的也不过是朝中女眷罢了。
宴席设在御花园附近的春宵殿,一走进御花园,只见华灯齐放,满园飘香。
宫人来来往往忙碌着,春宵殿的偏殿之中已坐了不少女眷,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宋馨站在外面环视一眼,见秦桑和沈妃都不在,便知她们来早了,殿中坐着的女眷她又一个都不认识,若是进去,反而不自在。
“不如我们先去风华殿?”她凝眉问小丫头。
现在是未时二刻,宫宴要到申时才开始,大概还需等一炷香的时辰。
小丫头点点头,显然没有异议。
正午过后,阳光渐渐西斜,不过冬日鲜少能感觉到暖意,今日尚算天朗风清,宋馨拉着小丫头沿着荷塘往风华殿走,一经过这儿,她就不免想起几天前紫珠被狸猫抓伤中毒的事。
那只猫本是慕远道养的,采莲说是某天夜里,猫自己跑进东宫偏殿,才被紫珠当成爱宠养了。性子极其乖顺,又颇听紫珠的话,被她养了些日子,显然当她是主子了,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抓伤她。
更何况,那猫爪子上还有蛇毒,依照采莲的说法,在紫珠被抓伤前夜,狸猫在偏殿中忽然喵呜喵呜地直叫。
后来采莲便将它抱到膳房觅食,哪知狸猫忽然落地跑了,等采莲找到它时,发现它躺在左偏殿后面的假山中。
左偏殿是阮书瑶的住处,在宫中,唯一与紫珠有仇的人也只有阮书瑶,看来,那猫爪子上的毒便是她弄的了,只是那蛇毒又从何而来?
第646章:毫无察觉
宫里乃皇家重地,不可能凭空出现毒物,而且蛇毒一般难以萃取,除非颇有经验的捕蛇人,寻常人是根本拿不到蛇毒的。
若是按照这条线索一层层查下去,或许,能帮助紫珠揪出阮书瑶,毕竟如今她们只知道是阮书瑶在背后下的毒手,却并没有任何证据。
“宋姐姐,宋姐姐……”
正在暗忖间,叶引歌忽而晃着宋馨的手连连叫了两声。
宋馨连忙回神,垂眸看着她问:“怎么了?”
“宋姐姐,我们走错方向了。”小丫头抿唇。
宋馨一怔,环视四周,只见高墙重叠,墙角处还有半人高的杂草,她们已经走出御花园,但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却一头雾水。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宋馨无奈叹气。
小丫头皱眉,“我刚刚只顾着抬头看天上的风筝,一直被你牵着走的,我仰着脑袋,脖子都酸了,一低头才发现咱们走错路了。”
宋馨站在原地四顾茫然,这里瞧着极僻静,连宫人都看不见,想找个人问路都难。
小丫头眨眨眼,忽然抬手指向半空,“宋姐姐,你看,风筝!”
宋馨闻言抬眸,只见空中飞着一只花色蝴蝶状的纸鸢,那风筝做的极逼真,若非形态摆在那儿,看上去就跟真蝴蝶没什么两样。
她怔怔望着,水眸忽然一动。
这风筝飞的并不高,可见放风筝的人就在这附近,如果能找到那人,岂不就可以问路了?
她不禁窃喜,拉过叶引歌的手沿着宫墙往右走。
这里似乎已经到后宫深处,远离了御花园的喧嚣热闹,只剩下一片荒寂,沉静到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怯意。
小丫头紧紧抓住宋馨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循着纸鸢放飞的源头,她们渐渐走到一座萧索的宫门前,里面可以明显听见一阵嬉笑声,只是那笑声听起来有些异常。
宋馨瞧见宫门外站着两名护卫,面上不禁长松一气。
“什么人!”
其中一个护卫注意到她们,扬眉喝了一声。
宋馨和小丫头冷不丁一震,而后默默走上前,“两位大哥,我们乃受邀来参加宫宴的,只是不小心在宫中迷路了,敢问御花园怎么走?”
两人仔细打量着宋馨,见她华服不菲,便知她没有撒谎,语气不禁缓和几分,“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瞧见沉烟殿再转左,一直走到尽头便到御花园了。”
他恭声说着,扬手示意。
宋馨敛眉颔首,“多谢两位大哥指路。”
言罢,恍然听见那宫门内的嬉笑声,她皱皱眉,又不禁问:“不知这宫里住的是哪位娘娘,怎的宫门上竟没有匾额?”
给她指路那护卫闻言,倏尔眯眼笑道:“小姐,此乃后宫禁地,里面住的不是娘娘,而是废妃。”
废妃……
那便是掖庭了?
宋馨凝神想着,一阵幽风拂来,冷不丁打了一记寒颤,小丫头也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宋姐姐,我们快走吧。”
小歌儿牙齿打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
宋馨凛凛神,抬眸看了眼紧闭的破败宫门,点点头,拉着她小丫头扭头离开。
转身的一刹那,那两名护卫忽而开始低声抱怨。
“这破地方天天刮阴风,要不是为了那点儿俸银,老子早出宫了。”
“谁愿意守在这儿呢,听说光武门的护军每天都有油水捞,哪像咱们两个,那群疯女人天天在里面又笑又唱的,到了半夜还在院子里飘,吓得老子以为自己看见鬼了,这日子,真是一天也受不了。”
“哎,我跟你说,可能你看见的还真是鬼……”
“你别吓我,今晚可是轮到我值夜了。”
“真的,你别不信,你忘了那天晚上陈妃娘娘是怎么死的了?就在她被吊死的那间小黑屋中,我都看见了,一个长舌女鬼……”
之后的话宋馨便听不清了,只是听到那“长舌女鬼”四个字,心中不免嗤笑。
先前东陵素见“鬼”发狂,那捉鬼道士查出是陈妃在背后扎小人诅咒东陵素,之后陈妃被吊死在掖庭之中,如今,轮到陈妃化作厉鬼回来报仇了吗?
这宫里啊,真是一刻都不安宁。
宋馨微微敛神,和小丫头又走了一段路,忽而瞧见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她们如今刚刚走过掖庭的宫闱,而那身影行色匆匆一直往前走,根本不曾注意到她们。
宋馨暗忖半瞬,扬声喊道:“禄公公!”
那身影愕然一顿,旋即僵硬地转过身,看向宋馨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困惑。
“恕奴才冒昧,不知小姐是?”
“家兄乃礼部尚书宋长青。”宋馨踱步上前,看着常禄淡淡开口。
常禄恍然大悟,“原来是宋小姐!奴才失敬。”
他自是不认得宋馨的,上次拿着凤尾钗出宫典当,他也仅仅见过鹿鸣罢了,若非后来在洛阳斋门前见过他一面,宋馨此刻又岂会认出他。
只是潇湘馆在皇宫南侧,一个作画的公公,没事跑到掖庭附近做什么?
上次她一心想用凤尾钗除掉阮书瑶,倒是忘记调查这位禄公公了,如今看来,此人怕是也并不简单。
心里虽如此想,宋馨面上却笑道:“今日本是来参加宫宴的,无奈皇宫太大,我和小神医走着走着便迷路了。家兄对禄公公的才学甚为赏观,先前我倒也曾见过禄公公一面,只不过你怕是没什么印象,若是禄公公不介意的话,不知可愿为我们带下路?”
“这个……”常禄面露难色,手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随后点头,“好、好吧,宋小姐请随小的来。”
宋馨方才已经问过路,如今也不是真的想要他带路,只是觉得常禄出现在这儿有些不寻常罢了。
转身时,她忽然瞧见常禄背后有一片纸花,上面有极明显的裁剪痕迹,应该是剪废的剪纸不小心弄到他衣服上了,而他毫无察觉。
想起那日洛阳斋的韩掌柜说他买了好多名贵剪纸回宫,宋馨水眸轻阖,淡淡开口。
“如今年关将至,禄公公也需要来给掖庭里的主子们做画像吗?”
常禄没有深想,本能摇头,“潇湘馆只为皇上和娘娘们做画像,被贬入掖庭的,已经算不上主子了。”
宋馨闻言,抿唇又问:“那不知禄公公来掖庭做什么?”
常禄身子一震,脸上神色瞬间绷住,“宋小姐误会了,奴才并不是去掖庭,潇湘馆的画师要用覆满陈年青苔的石头做颜料,奴才听闻说掖庭附近有,便想来找找,不想却是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宋馨了然点头,不过对他的话却并未深信。
第647章:恶毒心思
如若真是来找石头的,他这般紧张做什么,掖庭的宫门外虽有护军把守,不过掖庭已经如此残破,宫墙难免有溃败之处。
常禄在宫里待这么多年,真想人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终于走到沉烟殿前,这里的路便熟悉多了,尤其这座宫殿,初进皇宫时,她便是在这里险些被锦妃算计。
常禄缓缓停下脚步,“宋小姐沿着这条石径一直往前走便到御花园了,潇湘馆还有事,奴才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还望宋小姐恕罪。”
宋馨含笑点头,“有劳禄公公了。”
常禄讪讪颔首,褔身行过礼便转身离开了。
宋馨盯着他的背影打量一瞬,旋即牵着小丫头往御花园走。
绕了一大圈,她们倒是把时辰耽搁了,等赶到春宵殿时,宫宴早已开始,不过皇上和皇后都没有来。
容妃坐于上首,萧瑾言和沈妃分别坐在她左右,而殿下则坐着一众后宫嫔妃和朝中女眷们。
秦桑的位子在左侧第一位,宋馨和小丫头垂眸走进去屈膝行礼,一垂眸,她便瞧见段红绫坐在一旁冲她眨眼低笑。
“宋小姐和小神医来迟了,待会儿可要自罚三杯。”容妃温笑。
宋馨点头,“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望娘娘和郡主莫怪。”
秦桑穿着她那日在则灵居买的锦服,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嘴角依旧噙着和善的笑意。
容妃看她一眼,方要开口,萧瑾言却蓦然抢先,“本妃怎么记得,有宫女说宋小姐和小神医早就来了,只是在御花园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不知宋小姐方才去了何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这话无疑是戳穿宋馨刚刚撒谎了。
宋馨凝神看她一眼,想不到萧瑾言竟会如此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方才到御花园时,她和小歌儿也不过待了半盏茶的时辰。
宫人们都在忙碌,便是在殿中闲谈的女眷们怕是都没有注意到她们,而萧谨言却如此知晓她的行踪,显然自她进宫那一刻起,便已经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了。
萧瑾言话音一落,众人看向宋馨的目光顿时变了,方才还对容妃娘娘说自己在路上耽搁了时辰,如今瑾贵妃却说她早就进了宫,这位宋二小姐,莫不是根本就不想参加宫宴才会这么说?
小丫头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不对劲,抿抿唇,眨着大眼睛说:“容妃娘娘,是我的错,我和宋姐姐确实早就进宫了,只是那会儿宫宴还未开始,我瞧见天上有一只纸鸢,便央求宋姐姐带我去找风筝的主人。不成想却在宫里迷了路,我们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大殿上呢!”
小丫头说着,语气还有些委屈。
容妃听罢,目色稍敛,“那不知你们在何处迷路了?”
宋馨水眸微闪,“掖庭。”
话音落罢,殿中几位嫔妃的脸色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吉嫔和祥嫔相邻而坐,两人对视一眼,吉嫔忽然低声道:“约莫又是那个疯女人。”
祥嫔暗暗点头,“这些日子我总瞧见掖庭上空有纸鸢飞过,每隔一日便换个样子,有时是春燕,有时是蝴蝶,瞧着倒着实好看。”
“哼,她当年不就是凭着那一双巧手才得宠的吗!会剪纸罢了,有何了不起的,如今还不是沦落到掖庭去了。”吉嫔不屑冷哼。
宋馨离她们比较近,对她们二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也听清一些,蓦地想起那位禄公公,她心中忽然清明几分。
容妃恍若没有听见殿内的窃窃私语声,敛容看向宋馨道:“既然如此,宋小姐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宫中到底不比你宋家,不可随意走动,宋小姐万万要记住了,落座吧。”
“是,小女谨遵容妃娘娘教诲。”宋馨颔首一应,随后拉着小丫头走到段红绫旁边的两个空位上坐下。
段红绫意味莫名地看她一眼,“我怎么觉得瑾贵妃跟你有仇似的。”
宋馨轻笑,“大抵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她嫉妒我吧。”
“宋宋,论美,你比的过我吗?”段红绫扬眉轻嗤。
宋馨缓缓勾唇,“阿绫,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太过自信不是什么好事。”
段红绫被她呛声,当即撇嘴,“宋宋,你又欺负我……”
“我哪敢啊,你是堂堂国公府小姐,我总归要看在护国公的面子上对你礼让三分不是。”
“口蜜腹剑。”段红绫丝毫不买账。
宋馨抿唇一笑,淡淡喝了一口茶没再说话。
宫宴一如既往地无聊,尤其同一群女人坐在一起,能聊的也不过是一些家常里短罢了。
宋馨百无聊赖地看着殿中曼舞的舞姬,小丫头坐在她身侧忍不住打盹儿。
萧瑾言饮罢一杯酒,视线忽然扫过来。
“乐坊的歌舞来来回回只有这几个动作,本妃都看腻了,听闻宋小姐曾在皇上面前跳过一支剑舞,那时本妃还未曾入宫,不知今日可能有幸再见宋小姐的风姿?”
宋馨目色一顿,起身笑道:“回禀贵妃娘娘,今日宫宴乃为迎接疆东郡主进京,在大殿之上舞剑,小女唯恐失礼。”
萧瑾言瞥了秦桑一眼,态度有些轻浮,“素闻疆东郡主心性大度,想来,是不会介意的吧?更何况宋小姐舞剑,乃为助兴,何来失礼一说?”
秦桑端身坐在位子上,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萧瑾言和宋馨之间涌动的暗流。
“若是宋小姐不介意,本郡主倒也着实想一览剑舞的风采。”
宋馨目色轻阖,“小女有心献丑,只是今日这身襦裙有些繁琐,不便舞剑……”
“这个宋小姐大可不必担心,本妃早有准备,雪雁,带宋小姐下去更衣。”萧瑾言温声打断她。
宋馨神色一凛,蓦然抿紧了薄唇,一时有些摸不透萧瑾言的心思。
她要她跳剑舞,到底想干什么?
容妃淡淡扫视萧瑾言一眼,见宋馨站着不动,敛容问:“宋小姐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宋馨回过神,摇摇头,随萧瑾言身边的婢女先行退出大殿。
叶引歌听到大殿上的动静,早已醒过来,只是脑子到底没有宋馨转得快,而且也不知萧瑾言对宋馨所存的那点儿恶毒心思,连忙端正身子坐好,小脸上满是期待。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宋姐姐跳舞呢。
第648章:心存不轨
段红绫坐在一旁,视线定格在萧谨言身上,随后又移向容妃,拧拧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春宵殿的偏殿之中,宋馨站在屏风后面换好衣服,待出来时,雪雁递给她一把长剑。
这剑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无需拔出剑鞘,便知是把真剑。
“敢问姑娘可有木剑?这剑过于锋利,只怕有违宫规。”宋馨凝神开口。
雪雁颔首笑道:“宋小姐误会了,这剑只是剑鞘厚重一些而已,剑身却是用木头做的,不信的话,您可以拔出来看一眼。”
宋馨半信半疑地拔出剑,只见剑身果然是由桐木所造,只不过剑鞘却镶嵌着宝珠玉石,才让她心生误解了。
“有劳姑娘提醒。”
雪雁摇头温笑,随后领着她回到正殿上。
剑舞不比宫廷舞,舞姿应该豪迈奔放,大气磅礴,奏乐自然也要气势高昂,故而宋馨谱一入殿,便传来一阵铮铮古琴声。
“小女献丑了。”
宋馨环视殿中众人,旋即拔剑出鞘。
叶引歌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看,秦桑眸光潋滟,细瞧之下,不难发现那眼底藏着一抹惊奇,而段红绫早已被宋馨的舞姿吸引,全然忘了心头那缕不安。
夕阳渐渐西落,红色的霞光披在宋馨身上,只见她时而长剑指天,时而纵身旋转,水眸之中温柔尽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冷冽,带着一股睥睨天下、气吞山河的强大气势。
众人已然入迷,那大殿之中旋舞的仿佛不是一位娇柔小姐,而是在战场上奋勇厮杀的红颜将军。
萧瑾言眯眼盯着宋馨,忽然放下酒杯站起来,自高台上缓缓走下。
“本妃难得看见如此令人沉醉的舞姿,今日高兴,本妃突然想吟诗一首,正和此时之景。”她唇边带笑,秀目始终没有离开宋馨。
众人见她脚步虚晃,以为她喝醉了,只是容妃未开口,她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沈妃坐在一旁未免不自在,今日这宫宴明明是她一手操办的,可容妃和瑾贵妃偏偏压她一头,如此反而是白白辛苦一场。
宋馨见萧谨言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秀眉一拧,有意将动作放缓,不想殿中筝声却突然变急,她不得不配合着琴音加快舞步。
京中小姐们自幼学舞,皆知舞乐往往是相辅相成的,但乐曲却往往能牵引舞步,跳舞之人必须跟着弹乐调整舞姿,如此才证明此人舞艺已到炉火纯青之境。
宋馨不知那乐师为何要突然改变乐调,气息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偏偏萧谨言已经走至她面前。
“紫烟雪牖春宵殿,落霞之下见红颜。”她微眯着美目淡淡启唇,声音宛转好听。
宋馨一眼不眨的盯着她,因为舞步过快,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手上的剑虽然是桐木做的,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未免碰到萧谨言。
毕竟她如今贵为皇上宠妃,别说一把木剑,怕是被一根筷子打到,皇上也要追究罪责。
安离昇先前才提醒过她万事小心,她还不放在心上,如今萧谨言这样,不得不让她警惕起来。
萧谨言似乎看出宋馨的心思,抿唇一笑,随之向前逼近一步,“剑箫婉澈玄机藏……”
宋馨目色一怔,只觉这句诗有些不对劲,凛凛神正欲收剑,萧谨言却突然甩开长袖,只见她的袖子乃由水绸所做,挥开之后竟然有一米长。
众人视线顿时被那水绸吸引,而就在这时,殿内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来人啊,贵妃娘娘遇刺了!”
满座闻言,面上皆是一惊,齐齐瞠目朝萧谨言看去,只见她两手握着宋馨手上的木剑,而剑尖则插在她下腹,鲜血直流。
而宋馨则怔怔站在萧谨言面前,一时忘了反应。
“罗绮芬芳珠血宴。”萧谨言盯着宋馨的眼睛,低声念完最后一句诗。
宋馨根本就不知道那剑是怎么刺到她身上去的,方才自己要收剑的时候,只见眼前有水绸拂过,接着便有一股重力狠狠拽了她一把,然后,她便听见了雪雁的尖叫声……
紫烟雪牖春宵殿,落霞之下见红颜。
剑箫婉澈玄机藏,罗绮芬芳珠血宴。
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只可惜,如今才反应过来……
容妃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人,把宋二小姐给本宫拿下!桂嬷嬷,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御医!”
萧谨言紧紧抓着桐木剑没有松,殿外很快冲进来两名护卫,当即将宋馨拿下,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反应不及,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宋姐姐!”
叶引歌心急不已,起身欲跑过来,却被段红绫一把抓住。
“你别轻举妄动,会帮倒忙的!”
小丫头看着那护卫的刀就抵在宋馨脖子上,顿时急哭了,“可是宋姐姐她……”
段红绫一时也是心痛不已,难怪她一开始就觉得不安,哪曾想到坏事还是发生了,不过好在她也没有全然失去理智。
“你会医术,先去看看瑾贵妃的伤势如何。”
御医还没有来,如今整个大殿上唯一会医术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小丫头闻言,皱眉看宋馨一眼,旋即抹了把脸背着小药包朝萧谨言跑去,哪知未至跟前却被雪雁推开了。
“做什么,你也想害我家娘娘不成?”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看看贵妃娘娘的伤势而已,她流了好多血,若不即刻将血止住,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小丫头连连摆手。
雪雁却眯眼冷笑,“宋小姐刚刺伤我家娘娘,你却来为娘娘诊治,谁知道你们在耍什么把戏,今日有我在,你别想靠近我家娘娘半步!”
小丫头急得直跺脚,段红绫大步上前,盯着雪雁不客气道:“你这个贱婢好生厉害,宋宋手上拿的是桐木剑,怎么可能刺伤人。再者,如今御医未到,小神医的医术冠绝京都城,你不让她诊治,莫不是存心要害死你家娘娘?依本小姐看,你这个贱婢才心存不轨!”
雪雁淡淡看向段红绫,语气冷漠,“段小姐,随便您如何诋毁奴婢对娘娘的忠心,宋小姐刺伤贵妃娘娘,乃是殿中众人有目共睹,而小神医又是宋小姐的人,试问奴婢如何能相信她是否真心想救我家娘娘。”
“你!”段红绫气结不已,若不是心存顾忌,此刻早一拳挥上去。
第649章:毫无顾忌
秦桑坐着没有动,一直默默注视着殿内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皇上收到消息,从御书房匆匆赶过来,而萧谨言早已被抬到偏殿去,御医正在为她诊治。
宋馨颔首跪在大殿上,神色从容,没有半点慌乱。
女眷们已经先行离宫了,如今还留在大殿上的,也不过只有容妃、沈妃、秦桑、段红绫和叶引歌。
“皇上,整件事情的原委便是如此。”容妃凝神将方才发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老皇帝锋锐的目光瞬间扫向宋馨,“宋小姐,朕的爱妃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刺伤她?”
宋馨雪背挺直,“皇上明察,臣女绝无害人之心,瑾贵妃的伤,也与小女没有丝毫关系。”
容妃当即冷笑,“宋小姐的意思是,瑾贵妃身上的伤,是她自己弄得了?敢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小女也想知道瑾贵妃为何要刺伤自己污蔑臣女。”宋馨语气淡然,不卑不亢。
老皇帝瞬间拍案怒起,“宋馨,朕念你乃忠臣之后,不欲严刑逼供,如若你还不如实交代,莫怪朕不给你宋家留情面!”
宋馨瞳仁一缩,语气坚定,“不管皇上信不信,小女只有一句话,瑾贵妃身上的伤,并非小女所刺!”
段红绫吓得大气不敢出,虽然宋馨对皇上说话的语气决绝了一些,但她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的,如此尚能保命。
老皇帝横眉瞪她,似被气极,半晌,忽然挥了挥龙袍,无奈道:“来人,把宋二小姐押入地牢严加看守!”
如今萧谨言还昏迷不醒,宋馨又抵死不认罪,单凭众口说辞,他还不能妄下定论,更何况,宋馨背后牵扯的是整个宋家,如今,他还不能让宋家倒了。
殿内护卫颔首领命,押着宋馨出去,临走到春宵殿门口,迎面正好撞上安离昇,他狸目轻阖,眼底隐匿着一缕寒光,冷到极致。
宋馨抿唇淡笑,无声宽慰他,纵然在这种时候不能同他说太多话,她也想让他知道,她没事。
安离昇攥紧双拳,定定站在她面前移不开步子。
是他没有思虑周全,明明料到今日不会太平静,还是没有护好她,终归是他的错,如若当初没有将萧谨言送进宫,便不会有今日……
“安丞相?”其中一个护卫瑟瑟看安离昇一眼,忍不住出声叫他,心底却满是疑惑。
安丞相平日瞧着甚是冷淡,对谁都漠不关心的,怎的这会儿看着如此奇怪。
宋馨先回过神,水眸微敛,刻意绕过安离昇。
夕阳余晖,满园叶落,安离昇怔怔站在原地,看着宋馨的脸一点一点在他面前移开,两身交错的一瞬间,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他多想,抛去心中所有的顾及,拉着她奋不顾身地逃出宫。
不管去哪里,凭他一己之力,定能护她一生安稳,可是终究还是不能。
他有他的不得已,而她亦有她割舍不掉的宋家,而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帮她查明真相。
宋馨的身影渐渐走远,安离昇深吸一气,恢复一脸淡然,随后踱步走进殿内。
老皇帝看他一眼,无声叹气,“安相,瑾贵妃遇刺一事,便由你全权调查吧。”
宋馨是三品文官之女,又是东陵县主,而安离昇位列百官之首,此案理应由他审理。
安离昇颔首作揖,微敛着狸目没有说话。
彼时太医从偏殿走出来,未等皇上开口便先行跪到地上。
“启禀皇上,下官已让女医将瑾贵妃的伤口包扎好,只是瑾贵妃受了不小的惊吓,下官开了一副安神药,此刻贵妃娘娘已睡下了。”
老皇帝闻言,摆摆手,让他先行退下。
落日彻底落下,夜幕降临,荷塘映月,御花园一如往常那般平静,然在沉沉夜色下,到底隐匿着几分不平静。
老皇帝侧目瞥向秦桑,脸上笑意温淡,“今日本是郡主的接风宴,不想却遇上这种事,让郡主受惊了,待会儿朕会让人备上厚礼送到驿馆以作宽慰。”
秦桑褔身行礼,“皇上言重了,秦桑对方才之事并未介怀。”
老皇帝赞赏地看她一眼,捋着龙须笑道:“成王当年奋勇护驾,身中三刀都未退缩,朕十分钦佩。听说成王为此还落下旧疾,朕与他多年未见,不知如今可好一些没有?”
秦桑俯首敛容,“父王的刀伤在膝部,虽然诊治及时,只不过伤口太深,天气稍冷一些,双腿便阵痛难忍,以前还能晨起练武,如今却是连一些最简单的招数都使不出来了。”
老皇帝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终是英雄不复少年时啊,朕和他都老了。”
秦桑微抿下薄唇没有说话。
叶引歌紧紧握着段红绫的手,因为担心宋馨的处境,她根本就无心听皇上到底在说什么。
容妃神色淡然地坐在一旁,时不时伸手扫一下蛾眉。
而沈妃却紧张多了,今日这场宫宴是她一手操办,如今出了这么大乱子,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好在老皇帝也并没有继续追究,又同秦桑说了一番寒暄之词,便让几人退下了。
萧瑾言已被送回忆清宫,如今还没有醒过来。
幽长冷清的宫道上,宫灯点缀着无边寂寥,叶引歌跟在安离昇身后,忍不住轻轻拉了下他的袖袍。
“安丞相,宋姐姐她会不会有事?”
安离昇沉凝着狸目没有回应,宫灯被冷风吹的左右摇晃,烛火闪烁,他的脸忽明忽暗,却看不出任何神色。
段红绫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吓到,伸手将小丫头拉到身旁,“别担心,宋宋又没有刺伤瑾贵妃,安丞相一定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小丫头狠狠吸了下鼻子,眼泪扑嗒扑嗒落下来,情绪很是低落。
明明进宫的时候,她还和宋姐姐待在一起呢,她总是说要保护宋姐姐,可如今宋姐姐遇到危险,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秦桑走在三人身后,她身侧跟着自己的侍婢环儿,许是听见小丫头低低的啜泣声,她刻意走上前停下步子,从袖中拿出一颗糖。
“别哭了,要不要吃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小丫头伤心到打嗝。
秦桑眯眼一笑,“既不是小孩子,那你哭什么,只有小孩子才会哭。方才在大殿上,你若是毫无顾忌地冲上去为瑾贵妃诊治,她怕也不会这么久还未苏醒。”
安离昇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第650章:静静思考
小丫头抹了把脸,不服气道:“瑾贵妃身边的丫头一直拦着我,你又不是没看见,总归你跟宋姐姐没有关系,自然只会在这儿说风凉话,段姐姐,我们走!”
段红绫无奈摇头,看看安离昇,又看了秦桑一眼,随后拉着她先行离开。
秦桑见安离昇站着不动,淡淡笑道:“安丞相可是有话要说?”
“难道郡主没有话告诉本相吗?”安离昇扬眉反问。
秦桑轻轻摇头,“安丞相以为,本郡主该说什么呢?”
安离昇浅笑,“那就要看郡主都知道什么,而你又想说什么了。”
秦桑踱步上前,眸中神采奕奕,“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母妃自幼教我学琴,虽说琴艺不精,但也算熟通音律。不过今日宋小姐跳剑舞时,那丝丝筝声听起来,不免让人有些不舒服。”
安离昇皱眉,一时没听清她话里的意思。
秦桑勾唇淡笑,“幼年学琴时,母妃告诉我,古琴虽是风雅之物,但也要看是何人抚琴,不知安丞相可听过‘琴声杀人’之说?”
安离昇狸目霎时一缩,随后恢复常色,看着秦桑淡然一笑,“郡主果然观察细致。”
“本郡主也只是对那琴声觉得有些奇怪罢了,至于破案,那是安丞相的事。宋小姐性子温淡,我挺喜欢她这样的女子,日后若有机会,但愿能与她相交为好友。”秦桑淡淡说着,话音落罢,便颔首离开了。
安离昇抬眸深深凝望着她的背影,暗忖一瞬,忽然转身去了地牢。
宫门口,环儿凛神不解,“小姐,您为何要同安丞相说那些话呢?”
秦桑淡哂,“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救宋馨?”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卫将军不是说安丞相为人狡猾,郡主若是碰上他,最好不要与他有什么不必要的接触吗?”环儿低声提醒她。
秦桑微微笑道:“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算不上什么接触,瑾贵妃的伤着实与宋馨无关,我既然知道其中有猫腻,何不卖宋馨一个人情。宋家位列东陵文人之首,日后,这个人情总会换来大收获。”
环儿微拧着双眉听得不是很明白,就在这时,迎面忽然呼啸驶来一匹快马,那马上之人似喝醉了,根本不曾瞧见前面有人。
“小姐小心!”
环儿惊叫一声,一把抱住秦桑往一旁闪去。
秦桑反应不及,右脚绊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到地上,守宫门的护军也是齐齐一惊。
许是环儿的尖叫声喊醒了骑马人,只听空中烈马嘶鸣,马儿两条前腿腾空跃起,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后又稳稳落到地上。
马上下来一个华服男子,身上带着浓郁的酒香,两眼微醺。
“参加三皇子!”
宫门外的护军连忙行礼。
秦桑闻言,双肩蓦然一震,旋即愣在原地不动了。
东陵玦踱步上前,见她又惊又喜的盯着自己,不禁拧眉,“你没事儿吧?”
秦桑已然忘记反应,环儿连忙将她扶起来,随后向东陵玦行礼,“奴婢见过三皇子。”
“你们是哪位大臣府上的,本皇子怎么从未见过。”东陵玦醉意低沉地开口。
环儿回道:“我家小姐乃疆东郡主。”
“疆东郡主……”东陵玦轻声呢喃,忽而两眼放光,“原来你就是舅舅接回来的郡主,叫秦、秦……”
“秦桑。”
温柔的声音百转千回,秦桑终于回过神,看着东陵玦开口。
东陵玦扬眉,“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方才真是对不住,本皇子在外面喝了几坛果酒,让郡主受惊了。”
“没事,只是夜路难行,三皇子日后万不可再喝这么多酒了。”秦桑温声劝道。
东陵玦无所谓地摆了下手,“京都城大大小小的街道,本皇子从小不知走过多少次了,闭着眼也能回宫。”
秦桑目光黯了一下,语气有些无奈,“终归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天色晚了,秦桑还赶着回驿馆,三皇子也速速回宫歇息吧,告辞。”
东陵玦定定点头,见她上了马车,才嗤笑一声翻身上马,扬鞭一挥,眨眼之间消失在宫门口。
秦桑掀起车帘愣愣望着他打马掠过的身影,薄唇轻抿,眸底忽而浮起一丝哀色。
寒潭映月,夜风悲凉,而此时的宋馨,早已被护军押到地牢。
“进去!”
守牢的狱卒将她带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毫不留情地用力推她一把。
许是力气太大,宋馨晃了两步,险些摔到地上去。
她连忙稳住身形转过头,与那狱卒怒目相视。
案子尚未查明,她终归还是宋家二小姐,皇上亲封的兰馨县主,这些人何来这么大胆子敢如此待她。
“瞪什么瞪,进了这地牢就别指望出去了,告诉你,甭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我们就怕了你,这地牢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进来过,最后都死的无比凄惨。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不然就等着吃鞭子吧!”狱卒看着宋馨厉声开口。
宋馨水眸微眯,“皇上尚未给本小姐定罪,你竟敢滥用私刑,看来,这深宫地牢比我想象中还要阴暗得多,只是你有没有听说过风水轮流转?”
狱卒轻嗤,“生了一条富贵命,如今进了这里,说明你的好风水已经转到头了。我听押你过来的护卫说你在春宵殿刺伤了瑾贵妃,这宫里谁不知道瑾贵妃如今正是皇上的心头宠,胆敢伤了贵妃娘娘,就别妄想活着从这儿出去了,老老实实地待着吧!”
话落,他便锁上牢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只是转过身时,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奸笑。
宋馨毫无察觉,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扭过头在牢房内环视一眼。
地上到处堆满杂草,角落里隐隐传来“吱吱”声,许是老鼠在觅食,牢房之中三面都是密闭石墙,潮湿晦暗。
她微微拧了下眉,寻到一块尚算干净的地方屈膝坐下,闭上眼开始静静思考今日发生之事。
她可以断定自己根本就没有刺伤萧瑾言,当时萧谨言拽她的力气虽然很大,可毕竟是一把木剑。
加之萧瑾言里面又穿着金丝织锦服,乃由上好丝线缝制而成,其特点之一便在于不易被钝物弄坏,而从萧瑾言去夺桐木剑到雪蕊大叫时,几乎只是眨眼之间,那木剑怎么可能穿透织锦服刺到萧瑾言腹下。
第651章:如实交代
可她当时又是离萧瑾言最近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萧瑾言身上确实受了伤,那伤又从何而来?
宋馨百思不得其解,尤其这牢房内阴冷难闻,她坐了一会儿,便觉浑身发冷。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牢房,只是宫里和宫外毕竟不一样,在这里,她总是难以放下心中戒备,此刻全身紧绷着。她伸手摸了摸腕上的血魔铃,此时此刻,这个东西成为她唯一慰藉。
牢房外,先前对宋馨出言不逊的狱卒此刻甚是恭谨地站在雪蕊面前。
“姑姑放心,进了这里,小的定让她有进无出。”
雪蕊扬眉交给他一锭银子,“这是娘娘赏你的,娘娘说了,宋馨蓄意伤她贵体,虽然皇上如今还没有追究到底,但她的罪名是决计跑不掉了。娘娘知你素好淫业,如今宋馨既然被关了进来,娘娘的意思是,哪怕宋家二小姐到最后还能保住一命,但也绝不能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世上,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贵妃娘娘交代的事,小的一定办妥当!”狱卒腆着笑脸点头哈腰。
雪蕊眯眼冷笑一声,旋即转身离开。
宋馨本来想将这阵子发生的事在脑海中再好好捋一捋的,无奈牢房太冷,她根本就不能细思太多,靠在墙壁上没一会儿便阖上水眸。
寒冷让她保存着一分清醒,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辰,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神色一怔,坐在那儿却没有动。
不多时,那脚步声停下了,接着传来用钥匙开锁的声音,只是弹指之间,牢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
虽是闭着眼,可她能敏锐的感觉到有一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气息粗喘,很急促,却又带着些许紧张。
眼前倏尔有一道亮光闪过,她尚来不及反应,脖颈处已放上一把佩刀。
宋馨强忍住心头慌乱,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在她对面的墙壁上燃着一盏油灯,许是煤油快用完了,烛光并不是很亮。
那人面向宋馨而站,嘴角带着几分得逞的坏笑,正是方才离去的狱卒。
“宋小姐,我就知道你根本没睡。”
他一手握刀,另一只手充满暗示意味地摸在下巴上,上下打量宋馨。
宋馨皱皱眉,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滚!”
狱卒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动,“宋小姐,我方才跟你说过了,进了这地牢,就别指望着出去,长夜漫漫,这儿是不是很冷?你乃千金之躯,一定受不了吧?别怕,待会儿,你就热了。”
他一边笑,一边伸手朝宋馨的小脸摸去。
宋馨垂眸看了眼脖颈处的刀,不知是这狱卒粗心大意还是故意想吓吓她,这刀离她脖子竟然还有三寸。
她微微勾唇,在他的手即将抚上来的一刹那,忽然抬起一脚狠狠朝他命根踹去。
“啊!”
狱卒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松了刀,两手护在脆弱之处,五官疼到扭曲变形。
“皇宫重地,你竟敢胡作非为,好大的胆子!”宋馨扶着墙壁站起来,一脚将刀踢到牢房外,确定这狱卒不会轻易拿到之后,才看着他冷冷开口。
她本可以拿着刀保护自己的,只不过她并非习武之人,力气也比不过一个壮年男人,万一将他逼急了冲上来跟她抢刀,到时候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狱卒弓腰瞪她,一手扶着牢门,另一只手依旧捂着下身,宋馨那一脚踹的不轻,疼得他直抽气。
“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是千金小姐吧?告诉你,如今进了这儿,老子就是这间地牢里的王,我肯上你,那是看得起你,不然,你就等着被我其他弟兄蹂躏吧!在老子这儿装贞洁烈女,哼,我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如此说着,拧眉示意她往外看,只见走廊上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狱卒,不过离她还有些距离,脸上一派看好戏的神情。
“看来,你是笃定本小姐出不去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瑾贵妃?”宋馨气极反笑,双手环抱,神色从容地看着他。
狱卒两眼不自在地闪了一下,抿抿唇没有说话。
宋馨见状扬眉,“看来,我猜对了。只是方才本小姐被人从春宵殿押过来的时候,瑾贵妃还没有醒,如今却给你下了这样的命令,看来,她真的很希望我死啊!”
狱卒闻言,立刻接口,“贵妃娘娘深受皇上宠爱,如今得罪她,你以为自己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哼,宋小姐,你不常在宫中走动,怕是不知道宫里人最怕去三个地方,一为掖庭,二乃内惩司,至于第三个嘛,便是这深宫地牢。
宫里的女人不知有多少被老子上过,就在这间牢房,因为地处之深,便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虽说皇上还未将你定罪,但这牢,你是坐定了,识相的话就乖乖躺地上,否则……哼!”
宋馨冷眼瞥着这狱卒嚣张狂妄的样子,水眸一缩,凌然笑道:
“本小姐虽然不常进宫,却也知道,后宫女子不论身份尊卑,皆是皇上的女人,你胆敢动她们,就不怕我将此事禀告皇上吗?
你不要忘了,如今瑾贵妃遇刺一案还未当堂审理,本小姐随时都会被皇上提审,到那时,我自有的是说话机会。”
狱卒听罢,心底不由一慌,面上却变得更加狠厉。
他什么话都跟宋馨说了,如果宋馨到了皇上面前当真如实交代,到时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如此,他反而还不能留宋馨活口。
如此想着,他似忘了身下疼痛,挺直脊背朝她阴恻恻地笑着。
宋馨自然也知道自己将他激怒了,只不过如此反而让她心思稍定,这种喜怒极易溢于言表的人往往是最容易对付的。只要洞察了他的动机,她接下来就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左手微微抬起,她凝神死死盯着这狱卒,随手准备触动血魔铃的机关。
狱卒见她满脸警惕,似有所准备,不知何故,气势忽然弱了几分。
“宋小姐,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你而已,您这样的千金之躯,哪轮得上我们这种下等之人享受,方才让您受惊了,对不住,小的这就出去。”
宋馨冷脸瞧着他忽变的神色,抿抿唇,丝毫未敢放松。
第652章:恢复理智
狱卒讪讪笑着,脊背挨着牢房的木栅栏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宋馨则往后退了几步。
直到狱卒走至牢房外,她才放下微微发酸的左手呼出一口气,双腿站的有些麻木,她正准备坐下来休息一下,迎面忽然拂来一阵风。
原来那狱卒根本就无意离开,而是故意示软好让她放松警惕,如今又半道折回,面目狰狞地朝她扑过来。
宋馨目色一凛,连忙抬手准备开启血魔铃,可是已然来不及了,那狱卒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推,宋馨猝不及防地往后跌去,雪背重重撞在后面的石壁上。
她皱眉发出一声闷哼,还未回神,那狱卒已经欺压过来。
“我当宋小姐能有什么法子对付我,原来就是一个破镯子。”他牢牢抓住她双手,已然发现血魔铃。
宋馨瞳仁一缩,心底蓦然涌起慌乱,“滚开!”
“滚?呵,宋小姐,怕是你还认不清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软玉在怀,你说,换成别的男人,他会滚吗?”狱卒冷笑,闻着宋馨身上的体香,眼底蓦然覆上情欲。
宋馨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当初在云府,柳下荫也是这般将她压在身下。
两世嫁人,她把清白名声看得已不甚重要,可那是在爱上安离昇之前,如今有了他,她岂能对不起他,哪怕是被威逼强迫的也不行!
她如此想着,凝眉用力挣扎起来,殊不知如此反而让那狱卒更加兴奋。
“性子越野的女子,老子越喜欢,宋小姐,你尽管动,待会儿你就是想动也没力气了。”
他嘿嘿直笑,俯下身准备亲宋馨。
宋馨目色一紧,情急之下张嘴咬上他右手,牙关紧合,没有丝毫松懈。
“啊!”狱卒吃痛大叫,不由自主地松开宋馨,同时甩手扇了她一巴掌,“贱人,竟然敢咬我!”
这一掌力道不轻,宋馨半边脸瞬间便红了,血珠顺着嘴角滴落下来,不过内心的紧张早已让她忘记疼痛,趁自己暂时摆脱钳制,她连忙抬手触动了血魔铃的机关。
只是兴许心里太害怕了,第一针竟然射偏了。
不过那狱卒见这镯子竟然大有乾坤,面上一惊,立马换了一副语气。
“宋小姐,你看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个守牢的,刚才是我一时见色起义。宋小姐,您可千万要小心一些,如果我死了,您这罪名可就再也不能洗脱了。”
“一个狗奴才的命,你当皇上真会看在眼里?杀了你,反而还地牢一个清净!”宋馨泠然开口。
这狱卒闻言,吓的当即跪到地上磕头求饶,“宋小姐,小的知错了,都是贵妃娘娘吩咐我这么做的,求求你饶了我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如今你倒是会求饶了,方才抓着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宋馨扬眉冷笑。
狱卒心中暗暗叫苦,哪想到一个千金小姐身上竟然会带着这等杀人玩意儿,“宋小姐,小的也是奴才命,主子们吩咐下来的事,小的岂敢不从。冤有头债有主,是贵妃娘娘容不下您,小的也没法子啊,求求你饶小的一命吧!”
“滚,再敢胡作非为,当心你一家老小的命!”宋馨低呵,被他吵得头疼。
她现在需要好好静下来想想,萧瑾言为何如此厌恶她,甚至不惜让人来玷污她的清白。
至于这狗奴才的命,她倒也不是当真要放过,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罢了,待明日被提审时,她自会将这件事如实相告。
这狱卒见宋馨放过自己,慌不择乱地从地上站起来向牢门跑去,只是刚转过身,迎面一阵阴风忽然刮过来,他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蓦地飞起,狠狠撞到宋馨靠着的那面石壁上。
狱卒滚落下来,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他还未看清伤他之人究竟是谁,便阖上眼晕了过去。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尽管动手杀人便是,有何后果,自有我为你担着,怕什么。”清淡的雪莲香自门口隐隐飘过来。
宋馨霍然抬头,只见安离昇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锦袍风姿飒飒地站在她面前,狸目轻敛,面上神色瞧起来甚是冷峻,而他身侧,则站着一个狱卒和两名左衣卫。
她薄唇一抿,身心彻底放松,莫名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
只是薄唇刚一撇,被扇到的半边脸便开始疼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轻嘶一声,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痛。
安离昇见状,皱皱眉,踱步向她走过来。
一个壮年男子的力气本就大,尤其这狱卒长得又比常人更加魁梧一些,方才被宋馨咬伤手,他愤怒之下可是用了全力的,宋馨这半边脸没一会儿便肿了。
安离昇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嗜血的气息。
“本相记得这地牢内有个蛇窟。”
这话是对门口的两名左衣卫说的,那两人闻言,当即走进来将昏死在地上的狱卒拖了出去。
另一名狱卒战战兢兢,吓得浑身颤抖,方才之事他虽然没有参与,可是却一直在过道上看着,形同帮凶。
“拿药过来。”安离昇背对着他沉声吩咐。
地牢虽是关押犯人之地,但有时候也会对犯人动用私刑,或抽鞭子,或杖打,只是未免一个重手将犯人打死,狱卒们自然也会常备一些药,以免真出什么意外。
那狱卒一听,当即点头,逃也似的离开牢房。
“你怎么知道这地牢内有一个蛇窟?”宋馨轻抚着红肿的半边脸问他。
安离昇眯眼轻笑,“我被关在这儿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宋馨忍不住轻嗤,想说他吹牛皮好歹也吹得厉害一些,转念之间,又不由自主地收敛了笑意。
她出生时,离家早已败落,他说的,是当年举家入狱一事吧。
安离昇拉着她走到一处干净之地坐下,瞧着她快肿成山高的半边脸,语气忽然有些难听。
“往日在我面前倒是硬气,如今怎么怂了,被打成这样,很好看?”
宋馨扬眉,“怎么,你嫌弃我啊?”
“我哪敢,只是气自己来迟一步罢了。”安离昇默叹。
宋馨抿抿唇,拧眉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动手杀他,方才情急之下启动了血魔铃,只不过第一针射偏了,等到射第二针时,我已经恢复理智。当时,我是想到明日问审时,利用他同萧瑾言对峙的。”
第653章:撕心裂肺
安离昇敛眉淡笑,“你以为这样,便会扳倒萧瑾言吗?如今宫里上下皆认为她身上之伤是你害的,所以她私下吩咐狱卒给你一个教训,也无可厚非。”
“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还帮她说话。”宋馨瞪他,有些不服气。
安离昇忍不住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我不是在帮她说话,只是在告诉你,她会有什么托词而已,在春宵殿上你若是再小心一些,如今岂会受这等委屈。”
宋馨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我已经很小心了,在换舞衣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下那把剑,见是桐木剑才敢拿上大殿的。谁知萧瑾言会忽然下来吟诗,我知道她有心对付我,只是我一直都不明白,她的伤口究竟是如何造成的,我可以断定,那把木剑根本就没有刺到她身上。”
安离昇凝眉想起秦桑方才说过的话,凛凛神,温声问她,“你在舞剑时,可有觉得那琴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安离昇如此一说,倒还真让宋馨想起什么。
“那琴声有些急促,以我的舞步都险些跟不上它的曲调,还有……”
“还有什么?”
宋馨想了想,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我总觉得,那琴师好像会武功。”
安离昇皱眉,“何以见得?”
“其实我也不能断定,只是一种直觉罢了。”宋馨微微摇头,平声道:“琴声铮铮,本就是助兴风雅之物,可不知为何,我在跳舞时,总觉得有一团看不见的气息笼罩着自己,让我觉得甚为压抑。后来,萧瑾言拂过她袖子上的水绸,我感觉到那团气息骤然消散,一时失神才会让萧瑾言有了可乘之机,只可惜萧瑾言受伤之后,场面太过混乱,我那时已被护卫钳制住,根本来不及留意周围的动静,如今想要找到脱罪的线索,只怕就难了。”
安离昇凛神暗忖,倏尔沉声道:“虽然线索难寻,但不代表没有。”
“你有什么办法?”宋馨扬眉问他。
安离昇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待明日你便知道了。”
她皱皱眉想继续追问下去,彼时狱卒正好拿着药进来,她只好就势闭嘴。
安离昇接过药,淡淡扫了那狱卒一眼,“若不想死,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明白了吗?”
狱卒被安离昇方才的神色吓个半死,能保住命已是感天谢地,哪还敢生出别的心思。
“安丞相放心,小的绝不会乱说话!”
不为别的,他也怕被人扔到蛇窟里去,那蛇窟中有上百条毒蛇,只不过是为了吓唬那些不肯张嘴说实话的犯人们用的,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被丢进去过,方才那个同僚,还是第一个。
安离昇拂袖让那狱卒退下,然宋馨却似突然想起什么,蓦地又叫住他。
“我问你,蛇窟中,可有蝮蛇?”
那狱卒不知宋馨这话是何意,只是老实回道:“有的,不过不多,因为蝮蛇多出现在南边,京都难寻,所以蛇窟中也仅有五条罢了。”
宋馨闻言,点点头,让他出去了。
“先前紫珠中了蛇毒,小丫头说是蝮蛇毒,我还在想宫里怎么可能会出现毒蛇,如今倒是明白了。”
安离昇语带不悦,“如今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闲情关心别人。”
宋馨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终归不是有你在嘛,反正我绝对不会有事的,这可是安丞相你方才亲口对我说的。”
安离昇无奈抿唇,拿出一瓶消肿药,倒了一些抹在手上,随后轻轻覆上她脸颊。
宋馨轻嘶,“安离昇,疼……”
“那我力道再轻一些?”他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
宋馨微微点头,只是在他涂抹伤药时,又忍不住轻呼。
“还是疼……”
说这话的时候,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安离昇知道她是故意的,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忽然俯身吻住她的薄唇。
宋馨反应不及,蓦然睁大双眼看他,两人离得这么近,鼻尖蹭着鼻尖,那双狭长的狸目之中满是柔情,他如诗如画的脸近在咫尺,宋馨只觉自己的脸像在灼烧一般,一颗心怦怦直跳。
过了一会儿,安离昇恋恋不舍地被推开,瞧着她绯红的小脸轻笑,“现在还疼吗?”
宋馨浑身虚软,无力至极。
“安离昇,你不要脸。”她嗔视着双眸小声骂他。
安离昇俯身又吻了一下,抬起头纠正,“这叫情难自禁。”
宋馨红着脸不敢再跟他说话,生怕他再“情难自禁”,她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被烧透了。
安离昇知她害臊,也很聪明的点到即止,伸手摸摸她的头,温声问:“困不困?”
“有一点。”宋馨认真点头,一晚上闹出这么多事,她自然是累了。
安离昇放下药闪身与她并肩坐到一起,“累就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到明日便能出去了。”
宋馨对他的话从来不存一丝怀疑,既然他如此说,她自是信的,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她抿抿唇,歪头靠在他肩上。
安离昇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眼底一片沉静。
过了一会儿,耳畔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宋馨已经睡着了,让狱卒拿来一套干净的被辱。
没有假手他人,他亲自将被辱铺好,旋即抱起宋馨轻轻放上去。
不知不觉,他已在地牢内待到子时,再过两个时辰便要上朝了,他自然不能再牢内待太久。
更何况,为了救她出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安离昇温目看着梦中熟睡的宋馨,伸手拂去她额前一缕散发,随后起身离开。
地牢更深处游荡着吼叫声,听起来很遥远,却撕心裂肺,他知道是从蛇窟传出来的,面上只是冷冷一笑。
放走出地牢,迎面却遇上了东陵沉。
“如今这个时辰,安相怎会出现在地牢?”东陵沉眯眼看他。
安离昇神色从容,“皇上将瑾贵妃遇刺一事全权交由本相审理,本相来向宋小姐询问一些情况,不知二皇子来这儿,又是为何?”
东陵沉意味莫测地回道:“探视一位好友。”
安离昇狸目微闪,莫名笑道:“想不到地牢中也有二皇子的好友,本相不耽误二皇子叙旧了,告辞。”
东陵沉微微点头,凝神目送他离开,只是走进地牢时,却被狱卒告知宋馨已经睡下了。
第654章:双目斥火
看着牢房内她安然淡定的睡姿,蓦然又回想起安离昇方才说过的话,亦或是更久远之前的事,东陵沉眼底忽然浮起一层迷雾。
翌日一早,安离昇方下朝,便在宫道上遇见了雪蕊。
“安丞相,贵妃娘娘醒了,听闻安丞相如今正在审理宋小姐行刺一案,故而娘娘想请安丞相到忆清宫一叙,有些线索要告知安丞相。”
安离昇想起宋馨昨夜险些被狱卒玷污,此刻看见雪蕊,狸目中突然迸发出一抹狠厉。
雪蕊吓了一跳,瑟缩着脖子不敢看他。
然安离昇只是冷冷一笑,旋即踱着步子向宫外走,他如今根本就不想见到萧瑾言,又岂会去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雪蕊见状,追上他急声道:“安丞相,娘娘说了,如今宋小姐的生杀大权皆在她手上,如果您不去,娘娘一定会让宋小姐死无葬身之地。”
“她若是敢,就让她试试看。”安离昇嗤声冷笑,身上寒意顿时又加重几分。
雪蕊忍不住打了一记寒颤,却依旧硬着头皮道:“安丞相,如今皇上已经下朝,娘娘醒来第一个要见的人是您,可如若您不去,那娘娘在皇上面前都会说什么,便不是奴婢可以保证的了,想来您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与皇命抗衡吧?”
安离昇丝毫不受雪蕊威胁,只是脑海中一时百转千回,暗忖一瞬,他倏尔嗤笑一声,转了方向朝忆清宫走去。
雪蕊见此,心中长呼一气,而后连忙跟上他。
不多时,两人已走至忆清宫,萧瑾言身着一袭华丽宫装坐在软榻上,不过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依旧虚弱。
安离昇扫她一眼,挺身站在那儿没有丝毫要行礼的意思。
萧瑾言见状,心下也不恼,拂袖一挥遣散了在殿内服侍的所有宫人。
“安丞相可知,我让人请你过来,究竟想说什么?”
安离昇神色淡漠,“本相没有兴趣知道。”
“可是,安丞相到底还是来了,不是吗?这足以说明,我拿宋馨的性命威胁你,还是有用的。”萧瑾言敛眉淡哂。
安离昇闻言扬眉,“昨夜地牢之内死了一个狱卒,或许娘娘应该亲眼去看看他的死状,看完之后,你便不会对本相说出这种话了。我既然愿意毫无保留的让一个人成为我的弱点,自然有法子护她周全。”
萧瑾言双肩一震,对宋馨的嫉妒之心让她面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撑不住。
“可是,如今这件事,安丞相应该也毫无法子了吧,昨日在春宵殿的女眷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宋馨刺伤我,但当时离我最近的人便是她。而宋馨手上拿的又是桐木剑,只要本宫一口咬定她,任凭安丞相有三头六臂,你又焉能护住她,劫狱吗?呵,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宋家的名声也就彻底坏了吧!”
安离昇瞥她一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拂袖坐到旁边的圆木凳上,桌子上放着一壶热茶,幽深的狸目淡淡扫过,眸底一片沉郁,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贵妃娘娘的条件是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他凉声开口,白皙修长的手端起茶壶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落罢之时,指尖不着痕迹地在壶嘴上掠过。
萧瑾言听他如此说,以为他向自己妥协了,心下不禁大喜,不过面上依旧保持镇定。
静默半瞬,她看着安离昇正色出声。
“将你从前予她之心,付与我。”
安离昇瞳仁一缩,眸底闪过一丝意外。
“原来,你一直想置馨儿于死地的原因,在于此。”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若是答应,我即刻向皇上言明是我不小心滑了一下,才会撞到宋馨的木剑上去,受伤一事与她毫无关系,她随时可以从地牢出来。”
安离昇端起茶杯挑眉,“如若本相不答应呢?”
“那安丞相大可好好看看,宋馨究竟会有什么下场,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便也不怕再提醒安丞相一句。如今想除掉宋馨的人并非只有我,你以为昨日之事,仅靠我一人便可成功吗?”萧瑾言底气十足。
安离昇眯了眯狸目,音色淡漠,“容妃与你本属一丘之貉,她有没有在其中添手笔,本相自然也猜得出来。”
萧瑾言紧紧盯着他,“那安丞相的回答呢?”
安离昇微微抿了一口茶没有回应。
萧瑾言一颗心已跳到嗓子眼儿,紧张的无以复加,“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抛弃宫里的锦衣玉食,随你去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你也无需忌惮皇上,我自有法子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前朝后宫皆是斗兽场,你我何不撇下这些,红尘策马,恣意江湖?”
安离昇闻言,唇角一勾,带着几分明显的嘲讽,“如果是宋馨,她绝不会向本相说出这番话。忆清宫的茶不错,娘娘不妨多喝两杯,免得日后没机会了,告辞。”
他冷声说罢,蓦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安离昇!”萧瑾言气的脸色铁青,“难道你就当真不在乎宋馨的死活吗?!”
“娘娘这话错了,本相比任何人都在乎她,只是娘娘若以为拿她就可以威胁本相,那未免低估本相了。”安离昇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淡漠的声音自门口幽然传来,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忆清宫内。
萧瑾言双目斥火,拂袖挥散小方桌上的药碗,下腹忽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雪蕊站在殿外听见声音,连忙冲进来,“娘娘,您没事儿吧?”
她上前想扶萧瑾言到床上躺着,却被萧瑾言一把推开,“没用的东西,交待给你的事,一件都做不好!”
雪蕊知道萧瑾言说的是昨晚那狱卒在地牢中惨死一事,额头冷汗连连,当即跪到地上去,“娘娘恕罪,奴婢也不知安丞相怎会突然去了地牢,正好瞧见那狱卒对宋小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给本妃滚出……咳!”萧瑾言破口大骂,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一句话尚未说完便重重咳嗽起来。
雪蕊见状,连忙起身走到桌前为她倒了一杯茶,“娘娘想怎么惩罚奴婢,都是奴婢应得的,但奴婢只求娘娘多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您若是气坏了,奴婢心中焉能好受。”
第655章:失意暴躁
萧瑾言接过她手里的茶喝了一口,气息却并未顺下来,“我问你,那个狱卒呢?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雪蕊双肩微抖,“具体实情,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地牢的守门人说,昨天夜里,那狱卒正要玷污宋小姐时,安丞相正好出现,他见到此事,直接让人把那狱卒扔进了地牢的虿盆之中。”
“虿盆?”
萧瑾言进宫时日尚短,还从未听说过这是什么东西。
雪蕊不知想到什么,只觉头皮发麻,“就、就是蛇、蛇窟……听说那狱卒今早被人拉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形了。”
萧瑾言闻言一惊,杯子险些从手中脱落,她抖着手努力握紧,不由自主地将杯中热茶一口饮尽。
安离昇,他、他当真如此狠辣,那她方才同他说了那么多话,他又会如何对付她?
萧瑾言不敢深想,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要抓住他的弱点,便会让他屈服。可是她忘了,他是无所不能的安离昇,诚如他自己所说,他既然愿意让宋馨成为他的弱点,自然有法子护住她。
而如今,宋馨被她一手送进地牢……
萧瑾言,不要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你要想办法善后,安离昇手上暂时并没有让宋馨脱罪的证据,你还有的是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脑子却越来越乱,根本没办法保持平静。
“备轿,去荣仪宫。”
或许,她该找容妃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应该怎么办了。
雪蕊不解,“娘娘,这个时候您去荣仪宫做什么,有什么话让奴婢前去传达便好了,更何况您身上还有伤……”
“让你去你便快去,何来那么多废话。”萧瑾言气得头疼,一手搁在小方桌上支着额头。
雪蕊见状,抿抿唇不敢再劝,只好出去让人备轿。
待软轿已停在忆清宫前,雪蕊急步走进大殿去请萧瑾言,方一入门,却见萧瑾言微眯起双眼保持着她方才离去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似是睡着了。
“娘娘,软轿已经准备好了。”雪蕊颔首唤了一声。
萧瑾言似没有听见,嘴上并未回应。
雪蕊见状,声音不禁大了几分,“娘娘,请上轿。”
大殿内安静地连一根落地针都能听见,雪蕊福身蹲了片刻,还是等不到回应,不禁皱皱眉,忍不住上前轻轻碰了萧瑾言一下。
“娘娘……”
这一碰不要紧,只见萧瑾言忽然不受控制地朝一旁倒去,雪蕊吓的连忙扶住她,手不小心碰到额头上,只觉烫的吓人。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不要吓奴婢啊,来人啊,快去请御医!”
雪蕊大惊失色,努力扶起萧瑾言将她扶到床上去,慌不择乱地解开她身上的宫服,只见腹部伤口已经裂开,许是方才重咳不止所致。
太医还没有来,雪蕊只好先拿来药帮萧瑾言重新包扎伤口。
安离昇方走出宫门便收到了萧瑾言忽然晕倒的消息,面上只是冷冷一笑,随后坐上马车。
“去吴侍郎府上。”
这位吴侍郎正是当初萧瑾言要进宫时,因隐瞒身份而认的义父,名唤吴松海。
外人眼中,吴侍郎乃柳温一派的人,可自从柳家倒了之后,一派官僚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唯有吴侍郎独善其身,这其中的秘密,自然也是不足为外人所道的。
马车停下之后,门口的守卫认出安离昇,连忙将他迎进去,彼时吴侍郎正在院中舞剑,而吴夫人则坐在梁檐下烹茶。
“安相来了。”吴松海瞧见安离昇,不动声色地收了剑。
安离昇点头示意,见他要将自己请进书房,摇摇头,侧目看了吴夫人一眼。
“不必了,许久未品到吴夫人亲手泡的茶,今日难得,本相闲来无事,便在这院子里坐一会儿吧。”
吴松海闻言,拧眉看向自己的夫人,心知安离昇是话里有话,微微点了下头。
吴夫人用上等竹叶青泡了一杯青梅茶,含笑递给安离昇,“安相慢用。”
安离昇微微敛容,端起茶凝神品了一口,“夫人的茶艺,不减当年。”
“安相谬赞。”吴夫人浅笑晏晏。
吴松海见安离昇如今还有闲情逸致来此喝茶,忍不住皱眉问:“听说皇上已将瑾贵妃遇刺一事交由安相负责,而宋小姐也被关进地牢,不知安相可有查到线索?”
安离昇缓缓放下茶杯,语气有些莫名,“线索倒是有,只不过,证据难寻。”
吴松海不解,“安相这话又从何说起?”
安离昇淡淡笑了一声,“吴侍郎以后便明白了。”
吴松海闻言,心中疑惑更甚,只是安离昇不愿意多说,他自然也不会多嘴追问。
三人在这青瓦屋檐下喝了半晌的茶,好不惬意,而宫里却已乱成一团。
萧瑾言突然发热,太医院的御医们用尽各种法子都束手无策,老皇帝气得险些将他们一个个革职。
临近正午时分,安离昇放下杯子向吴侍郎夫妇告辞,只是转身离开时,突然讳莫如深地看了吴夫人一眼。
“瑾贵妃如今身受重伤,正是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吴夫人身为义母,不妨进宫去瞧瞧她,多同她讲一些以前的事,也让她开心一下。”
吴松海看着安离昇,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扭过头,却见自家夫人失神站在原地。
“夫人,安相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夫人敛容嗔笑,“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让我进宫多陪陪瑾贵妃罢了,虽说她同我们没有什么感情,但名义上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如若漠不关心,岂不要让外人说三道四。”
吴松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片刻又想不出来,摸摸头,继续舞剑去了。
午时三刻,安离昇再度被皇上宣进宫中,萧瑾言久昏不醒,案子又迟迟没有进展,老皇帝不免有些失意暴躁。
“皇上,依微臣之见,瑾贵妃的病,不如让小神医一试。”安离昇站在忆清宫淡淡开口。
一旁的容妃闻言,不等皇上回应便严词拒绝,“这怎么行,宋馨已经刺伤瑾贵妃,如今虽然还未定罪,但本宫昨日可是亲眼看见,宋小姐手中的木剑插在瑾贵妃腹部。而小神医又是宋小姐的人,万一她意图对瑾贵妃做什么,到时出了事,谁能担责。”
安离昇抬头看容妃一眼,勾唇笑了,“如今整座京都城内,医术在这些御医之上的,怕也只有小神医一人,她不过是一个年方十岁的孩童,容妃娘娘心中成见未免太大了。
第656章:顿时僵住
莫忘了,先前小神医可是一直在为永昌公主治病,更何况行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焉能草菅人命。
况且经过本相这两日的调查,发现瑾贵妃遇刺一案大有内情,宋小姐究竟是不是凶手,还不能妄下定论。”
“哦?莫非安相查到了什么重要线索?”老皇帝闻言挑眉。
安离昇意味莫测地看容妃一眼,“微臣还在详查中,待真相大白之后,自会向皇上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但眼下,最要紧之事还是瑾贵妃的病,微臣恳请皇上宣小神医进宫。”
容妃被安离昇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指尖微微发凉,“皇上,小神医她毕竟……”
“如若皇上始终难以放心,不妨在小神医为瑾贵妃诊病时站在内殿观望,微臣想,小神医便是有天大的胆子,定然也是不敢在皇上面前胡来的。”安离昇凛神打断容妃的话。
老皇帝凝神暗忖一瞬,旋即拂袖吩咐候在身侧的王振,“去忘忧堂宣小神医进宫。”
“是。”王振颔首领命,连忙退出殿外。
容妃心下始终难安,安离昇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同自己作对。
萧瑾言只求她对付宋馨,别的什么话也没说,可是看安离昇如今说话的态度,倒像是在帮宋馨,莫非,他当真查出了什么?
安离昇无视容妃上下打量的眼神,脊背笔直地站在殿内,狸目低阖,眸底山水明净。
一炷香的时辰后,叶引歌背着小药包跟在王振身后匆匆走进殿内,福身向皇上行过礼,未等她开口,皇上已让雪蕊速速带她进内殿。
小丫头对诊治萧瑾言这件事是抗拒的,昨日她要帮忙救治的时候,这个丫鬟拦在她面前死活不让她过去。如今病入膏肓,皇上居然又宣她进宫,小丫头到底年纪小,心里难免有怨气。
宋姐姐可是还在地牢内关着呢,她凭什么要为萧瑾言治病。
可是气归气,皇上面前,她也只能从命。
坐在床前仔细为萧瑾言把了下脉,小丫头似突然察觉到什么,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动,偷偷侧目看了安离昇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动作迅速到没有任何人察觉。
片刻之后,小丫头收回手。
“贵妃病情如何?”老皇帝沉声问她。
小丫头抿唇回道:“只是误服了一些东西罢了,娘娘身上有伤,应多加忌口,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其他病症,如今只是发热不止,已经算轻的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从小药包中拿出一粒药丸,喂水让萧瑾言服下。
只是放杯子的时候,不小心将茶水撒出几滴,正好落在雪蕊刚帮萧瑾言包扎好的伤口上。
雪蕊站在一旁惊慌无措地看皇上一眼,连忙上前,“小神医,娘娘的衣服湿了,还是让奴婢为娘娘换一身干净的宫服吧。”
小丫头目光一闪,坐在那儿没有动,“是我不小心把水撒到娘娘身上去的,娘娘伤口处的药只怕也要重新换一下,不若我先帮娘娘换药,然后姐姐再更衣,如何?”
雪蕊敛眉看她,嘴上笑道:“不用了,上药这种小事,奴婢也可以,就不劳烦小神医了。”
“怎能算劳烦呢,我本来就是大夫,姐姐能保证你换药的手法有我细致吗?”小丫头不甘示弱。
“还是奴婢……”
“吵什么,不成体统,小神医为贵妃上药,你速速拿一套干净的宫服过来。”皇上冷眼瞥向雪蕊,语带不悦。
雪蕊一怔,凝神盯着小丫头,沉默半瞬,颔首走至屏风后面的衣柜前。
小丫头抿唇淡笑,慢条斯理地解开萧瑾言上身扣子,随后将腹部已经被茶水浸湿的布帛一点一点解开。
容妃凛神站在一旁,两眼微眯,脸上神情带着少有的严肃。
安离昇侧目看向窗外,冬日天寒,忆清宫外有一片牡丹圃。
自萧瑾言住进来之后,皇上便命人弄成这片花圃,唯有牡丹真国色,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众臣倒也不难猜。
只是谁都未将萧瑾言放进眼里,毕竟皇后背后尚有一个卫家,可萧瑾言身后,可是一无所有,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当上东陵的皇后。
“咦?”
正在暗忖之间,床前忽然传来小丫头的惊疑声,安离昇薄唇微抿,已然猜出什么。
老皇帝着急上前,“可是贵妃的病情有什么问题?”
小丫头皱眉摇头,“这倒是没有,只是贵妃娘娘的伤,瞧着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皇上又问,老眼微凝,看起来着实紧张萧瑾言。
小丫头指着萧瑾言腹部的伤口说:“娘娘身上的伤若是由木剑造成的,伤口应该大而深才对,何以这伤却又细又长?”
老皇帝闻言,垂眸一看,果不其然,只见萧瑾言白皙如雪的腹部布着一道长长的伤口,仿如细线一般。
因为方才叶引歌不小心将水洒到上面,此刻还有一些黄色粉末状的药物附着在表面,瞧着虽然可怖,但老皇帝终究不是不知世事的七岁孩童,长剑所造成的伤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自然清楚。
而萧瑾言腹部这伤,俨然不是木剑刺的。
看及此,他说不出何故,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愤怒。
恰在这时,叶引歌方才给萧瑾言喂的药丸发挥了效用,萧瑾言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蓦然瞧见面前站了这么多人,她呆愣着一时没有回过神。
“皇、皇上,臣妾这是怎么了?”
老皇帝语气尚算平静,只是细听之下却带着几分疏离,“爱妃今早忽然晕倒,太医院的御医们个个束手无措,朕只好叫来小神医为你诊治,爱妃如今觉得怎么样了?”
萧瑾言听罢,面上一惊,挣扎着要起,叶引歌连忙扶住她。
“娘娘身子虚弱,不宜乱动,还是躺在床上好生休养吧,更何况您身上还有伤。”
“走开,别碰本妃!”萧瑾言一把推开叶引歌,看向皇上哀求道,“皇上,小神医是宋馨的人,宋馨想刺杀臣妾,皇上如今怎能让她来为臣妾诊治,皇上……”
“爱妃难道一直都认为,你身上的伤乃是宋小姐造成的吗?”老皇帝眯眼看她。
萧瑾言一怔,脸上神情顿时僵住,“难道不、不是宋馨吗?”
老皇帝仔细打量着她,旋即叹了一口气,“爱妃错了,你身上的并非剑伤,你冤枉宋二小姐了。”
第657章:徒劳无功
萧瑾言双目一瞬间失神,半惊半疑道:“不是剑伤,那臣妾腹部的伤,又是因何而成?”
她做足了一副浑然不知所以的姿态,只是手心却攥出一片冷汗。
老皇帝拧眉,“此事还要由安相仔细查探才会知晓,只是宋二小姐委实清白,王振,即刻去地牢放宋小姐出来。”
他沉声说着,心中也不由一阵后怕,幸好这小神医眼光独到,否则这次怕是真要将宋馨定罪了。
宋正德对他这个女儿宝贝的紧,如若宋馨出什么事,朝堂上那群文官只怕又要吵得他不得安宁。
小丫头见王振退出殿外,心里窃喜,眼珠子转了转,忽而看向萧瑾言问:
“贵妃娘娘,以前您还在宫外的时候,宋姐姐好歹也帮过您的忙,您应该知道宋姐姐对您毫无恶意才是。
昨日在大殿上,您怎能满心认定是宋姐姐伤了您呢?如果您身边的婢女不拦着我,能让我早些看到您的伤口,或许宋姐姐就不用在牢房待一晚了。”
小丫头如是说着,老皇帝好不容易打消了对萧瑾言的怀疑,如今听见小丫头的话,又不禁皱起眉。
萧瑾言眼观六路,当即垂下头,“是臣妾一时愚钝才误会了宋小姐,宋小姐慷慨善良,又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礼,怎会做出狠手伤人的事来,是臣妾糊涂了,望皇上责罚。”
老皇帝见她脸色苍白,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不由得心软,“罢了,你也是无心之失,正如容妃所言,当时情况紧急,宋小姐又是离你最近的人,你会怀疑她,也情有可原。如今你伤成这样,还是好好休养吧,朕怎么忍心怪罪你。”
“臣妾多谢皇上体恤。”萧瑾言头伏得更低,话音一落,缓缓直起身子,意味莫名地看了一旁的安离昇一眼。
容妃见皇上如此爽快地放了宋馨,心中岂会甘心,她忙活一场,到头来却徒劳无功。这根本就不是她会做的事,就算不能折腾宋馨,她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想不到我们所有人都弄错了,臣妾也一直觉得奇怪,宋小姐与瑾贵妃无怨无仇,怎会拿剑刺她。如今既然证明了宋小姐与瑾贵妃的伤毫无关系,也真是幸事一桩,只是昨日的宫宴乃由沈妃妹妹一手操办,以前宫里大大小小的宴席都未出过事,怎的偏生昨日就出了岔子呢,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萧瑾言见容妃有意祸水东引,很快反应过来。
“皇上,臣妾与沈妃姐姐并无什么恩怨,进宫这么久也几乎从未与她单独相处过,只是臣妾也知道自打臣妾入宫以来,几乎独得皇上恩宠,后宫姐妹们难免心生怨言。只是沈妃姐姐性情温良,加之又是第一次操办宫宴,难免有失察之处,臣妾以为,昨日一事,应该与沈妃姐姐无关。”
她微敛着目色淡淡开口,话看似是在帮沈妃,实则先是暗指自己冠宠六宫,沈妃可能对她心怀嫉恨。
又以沈妃第一次操办为由,点明她经验不足,言行有失,偏偏听上去又那般合情合理。
老皇帝对沈妃并无多大印象,原先也不过是个贵人,后来又攀附上皇后,如此才晋封妃位,可也正是因为她是皇后的人,才让老皇帝心生厌恶。
“沈妃操办宫宴不周,以致无名刺客闯进去刺伤贵妃,其虽不是主谋,但失责难逃。吩咐下去,即日起沈妃在自己寝宫禁足半月,不得出来半步,三院之权暂时交由容妃掌管。”
容妃闻言,淡声谢恩,面上始终保持着一分从容。
三宫六院,如今三院落入她手,后宫的权力,又有一半回到她手中。
安离昇冷眼旁观容妃和萧瑾言一唱一和地演戏,勾唇一笑,眸底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
离开忆清宫后,叶引歌迫不及待地要去地牢找宋馨,哪知此刻她早已出来。
红瓦高墙下,她迎着冬日的暖阳静静站在宫门口,身上虽然狼狈,却依旧遮掩不住她面上的明媚,潋滟水眸微微眯起,眼底注入一汪清泉,如诗如画。
“宋姐姐!”
小丫头高兴大叫,背着小药包急步向她跑过来。
宋馨闻言转过身,还未回神,腰上忽然被一股重力狠狠撞了一下。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小不点儿,温声笑道:“我听王公公说,是你发现瑾贵妃身上的伤口不对劲,我才得以被放出来,多谢小神医救命之恩。”
她含笑打趣。
小丫头轻轻摇头,眨着眼睛低声道:“其实是安丞相教我这么做的哦。”
宋馨勾唇一笑,面上没有丝毫意外,她抬眸凝望着缓缓向她们走来的安离昇,眉眼之中覆满柔情。
“本相的马车就在门口候着,宋小姐若是不介意,本相送你和小神医一程如何?”安离昇温声问她。
宋馨颔首淡笑,“如此便有劳安丞相了。”
安离昇薄唇微抿,拂袖向马车走去。
待三人都坐进去之后,青峰驾着马车缓缓驶离宫门。
车厢中,宋馨拧眉出声,“萧瑾言身上的伤,出自何人之手?”
安离昇缓缓摇头,“不知。”
“你不知道?”宋馨的语气带着几分怀疑。
安离昇淡哂,“难道我应该知道吗?不管是谁,如今已和你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宋馨总觉得这件事就不明不白地了结了,自己这一晚上的牢岂不是真白坐了,而且若非安离昇来的及时,她恐怕还要被那狱卒给……
只是安离昇此刻神色淡淡,她也不好过问太多。
回到宋家后,青雪及早准备好热水服侍她沐浴,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之中,宋馨只觉满身疲惫尽被洗去,没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安离昇并未在宋家停留太久,同宋长青说了一些话便离开了。
正午过后,青峰传来消息,瑾贵妃义母吴夫人进宫了。
安离昇听罢,狸目微敛,专注喂燕隼吃五谷。
小东西果然是被别的鸟儿偷吃了,如今肚皮都快贴到桌子上,一天到晚还是吃不够。
青峰骂它没出息,想它也是万里挑一的精鸟,怎么就如此禁不住诱惑,而安离昇如今显然已接受事实,自己精心养大的鸟,哪怕再没出息,也得继续养着。
第658章:无动于衷
老皇帝每日用完午膳之后有个习惯,他喜欢在御花园走上半个时辰,一年四季,除去刮风下雨,只要天气尚好,必然是要去走一走的。
王振随行侍奉左右,从御书房到荷塘,一条路不知走了多少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御花园永远都是老样子,只是人却不一样了。”老皇帝看着荷塘,莫名感慨。
王振自幼跟在老皇帝身边,对他的心思自然也是能猜透几分的。
“皇上说的,可是瑾贵妃?”
老皇帝倏尔叹气,“当初贵妃入宫时,朕瞧着甚是眼熟,只是如今,却怎么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了呢。”
王振颔首笑道:“怕是皇上的心境不一样了。”
老皇帝扭头嗔视他一眼,“又在猜朕的心思?”
“皇上的心思全在脸上,何需老奴猜测。”王振从容开口,双手却紧紧握在一起。
所谓伴君如伴虎,纵然是他这样的“老人”,稍有不慎,皇上也绝不会对他留情面。
老皇帝扬眉沉笑,“朕脸上都写了什么,你倒是同朕说说。”
王振闻言,果真直视龙颜,只是看了两眼便又垂下头。
“皇上是担心,瑾贵妃并不能做好柳皇后的影子。”
老皇帝面上一定,旋即朗声笑道:“王振,这么多年,最懂朕的人还是只有你啊。”
王振讪讪点头,低垂着双眼没有回应,手心却早已生出一层密汗。
老皇帝笑声落罢,凝望着被冷风掠过的荷塘,忽然叹道:“当日她在高台上跳舞的样子,像极了月青,朕以为是青儿回来看朕了,这些日子她也安守本分,从不争风吃醋。可今日,到底让朕瞧出几分不同。”
王振颔首道:“皇上,瑾贵妃是瑾贵妃,柳皇后是柳皇后,两人终是不能同等看待的,今日之事,依老奴之见,恐怕瑾贵妃自己都没有缓过神。听说瑾贵妃的义母吴夫人方才进了宫,瑾贵妃入宫之前性情如何,皇上何不问问吴夫人?”
老皇帝静静听着,目色稍敛,旋即摆驾忆清宫。
王振见状,目色低垂,不紧不慢地跟上去,脑海之中却反复回想着一句话。
“想办法于正午时分带皇上去忆清宫,这十万两银子,就全当送给王公公余生养老了。”
王振并非贪财之人,他忌惮的,只是送这十万两银票的人。
身在皇宫,纵然如他这般深受宫中下人敬重,也有他自己的无可奈何,有些事,终归不能拒绝。
王振心中默叹,抬起头跟紧老皇帝。
彼时的忆清宫内,吴夫人端身坐在内殿之中,面带笑意,目光慈善,仿若真是萧瑾言的义母一般。
可对这个义母,萧瑾言却并无多大感情,只是宫人们都守在这儿,她终是要演戏的。
“都是瑾言不小心才会被人刺伤,让义母担心了。”
“如今你已是贵妃娘娘,如何还能称呼自己的名讳。”吴夫人淡笑。
萧瑾言却微微摇头,温声道:“承蒙义父和义母收留,瑾言才免于流世之苦,这份恩情,瑾言永远铭记于心。”
吴夫人闻言,目中倏尔露出几分怜惜:“说到底,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又长得这般标致,义母焉能不心疼呢!当初你们萧家被柳家老夫人和二少爷害得家破人亡,我和你义父有心帮忙,无奈吴家势单力薄惹不起丞相府,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家败落。此事你义父至今都心生愧意,常常责怪自己太懦弱,如若将此事直接禀明圣上,萧家如今只怕还好好的。”
萧瑾言听罢,目色一紧,忽然警惕起来。
入宫之前她是在吴家住过,只是她从未对吴氏夫妇说过萧家的事,如今这吴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深深凝视着吴夫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嘴上却挂着淡笑,有意转移话题。
“义母,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莫要再提了。在宫中多有不便,瑾言不能出宫,不知义父的身子还硬朗吗?”
吴夫人连连点头,“好着呢,他天天没事儿就在院子里练武,怎会不好,只是常常感叹你不该入宫的,我们当初劝你那么久,你都不听,如今你看看,到底还是出事了。昨晚你义父还同我提起你当初小产之事,情绪甚是低落,虽说那孩子是柳家二少爷的,可到底无辜……”
“义母!”萧瑾言惊叫一声打断她。
而殿内的婢女们已将吴夫人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皆变了脸色。
雪蕊也未料到萧瑾言在入宫之前,竟然还同前丞相的独子发生过不可告人的事,甚至还怀了孩子,只是脸上尚能维持镇定。
这是在宫里,若是吴夫人那些话让皇上听到,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她冷脸瞪向身侧的几个丫头,急步走出内殿准备将殿门关上,以防被有心人偷听到吴夫人和萧瑾言的谈话,只是刚出内殿,整个人已吓瘫在地。
“皇、皇上!”她跪首大叫。
萧瑾言靠坐在床榻上蓦然一惊,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只见老皇帝越过雪蕊寒着脸走进来,眼底波涛暗涌。
“爱妃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老皇帝冷笑,心中却气到极致。
枉他先前还当她冰清玉洁、温婉贤淑,甚至当她是月青投胎转世,怎会料到她在入宫之前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甚至还怀过柳家独子的孩子,她怎配和青儿相提并论!
吴夫人见老皇帝来,面上也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只是心里也并不慌乱,甚至带着意料之中的反应。
萧瑾言从床上跌下去,凄然道:“皇上,您听臣妾解释,事实并不是皇上听到的那样,皇上……”
老皇帝却狠狠甩了下袖袍,“朕什么都听到了,你还有何可解释的,哼,想不到朕宠了多日的爱妃竟然是这样一个下贱货色!即日起,你给朕滚到掖庭去,朕一刻都不想再看见你!”
他恨声说完便铁青着一张脸大步走出去,任凭萧瑾言在身后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
吴夫人默叹一气从地上站起来,摇摇头,虽对她心存几分怜悯,还是淡漠离开了。
容妃收到萧瑾言被贬入掖庭的消息时,也不过刚用完午膳,桂嬷嬷站在一侧,瞧着被她狠狠摔到地上的茶杯,面上满是无奈。
第659章:讳莫如深
“娘娘,谁又曾想到那瑾贵妃在入宫之前早已不是完璧之身,甚至还怀过孩子。这吴夫人也是,也不瞧瞧宫里是什么地方,竟然如此口无遮拦说了那么多,如今真是……”
有些大臣家的女眷就是这么不识大体,进了皇宫如同到自家后花园一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浑然不知隔墙有耳。
亏这吴夫人还是贵妃义母,到头来却是这么坑害自己义女的,那些话若是让旁人听见也就罢了,即便传扬出去,到了皇上面前自有的是法子收场。
可偏偏让皇上听到了,未免也太过凑巧。
容妃对萧瑾言自是满肚子怒火,只是尚且维持着一丝理智。
“本宫费那么大功夫才让她得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如若早些将那些事告诉我,如今又岂会落得这般下场。”
桂嬷嬷一听这话,便知容妃并不打算舍弃萧瑾言。
“娘娘可有法子救瑾贵妃?”
“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还不宜轻举妄动,更何况本宫刚刚拿过三院之权,如若这时候替她向皇上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先让她在掖庭好生待着吧,你记得去打点一下,总不能让她像里面那些女人一样,没待多久便疯了。”容妃抚着太阳穴淡淡开口。
桂嬷嬷闻言,颔首领命。
下午未时,宋馨从床上睡起,醒来才从青雪口中听说萧瑾言的事。
这件事出自何人之手,宋馨自然猜得出来,心下除了感动,再则便是叹息。
她至今都不知道萧瑾言为何如此厌恶自己,甚至不惜与阮书瑶那种女人同流合污,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但愿她能诚心改过,毕竟掖庭那种地方……
昨晚在地牢,那狱卒不也说了,宫里人最害怕去的三个地方,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掖庭。
单单一个地牢都令她恶心至极,可想掖庭又可怕到何等地步。
迎冬端着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漱,宋馨一直都想将阮书瑶杀死迎秋的事告诉她,只是迎冬性情猛烈,若是说了,以迎冬的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阮书瑶报仇。
宋馨在迎秋坟前承诺过会好好照顾迎冬,自然不可能让她出一点点事,所以有意守口如瓶,至于迎秋的仇,她自有法子报。
“小姐有话要对奴婢说吗?”迎冬为她梳头时,忽然开口。
宋馨愣了一下,抿唇道:“没有啊!”
迎冬温笑,“那小姐为何老是看着奴婢。”
她扬眉看向铜镜中的宋馨,那双温润的水眸一直望着自己。
宋馨回过神,眨眼道:“自然是看你长的越发标致了,才会一直盯着你瞧啊。”
“小姐又在同奴婢说笑了。”迎冬敛眉开口,弯腰随手在首饰盒中拿起一支珠钗插到发髻上。
宋馨不知为何突然晃了一下神,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可一时半刻又想不明白。
而彼时迎冬已经为她梳妆好。
“奴婢倒是觉得,小姐才是世间最温婉绝色的女子。”
“就你嘴甜。”宋馨收回神淡笑。
迎冬却认真摇了摇头,“奴婢说的就是事实啊,小姐没有发现,您的肤色最近愈发细嫩白皙了吗,无须施以粉黛,便已美到让人挪不开眼。”
宋馨无奈笑了笑,并未将这话放到心上。
下午闲来无事,想起上次在掖庭外遇见禄公公,宋馨便打算去洛阳斋找韩掌柜再详细讨教一些问题,未料方一入门,便瞧见了秦桑。
“郡主。”宋馨颔首致意,目光温淡。
而秦桑眼中却闪过一丝意外,“想不到宋小姐这么快就从地牢出来了。”
这话没有丝毫的调侃之意,就如朋友之间正常的寒暄之词一般。
宋馨点头一笑,嘴上却未说什么。
秦桑拿着一本琴谱,语气温和,“安丞相果然有本事,我不过提醒他那抚琴的琴师有些不对劲,没想到这么快他便已查明真相,只是不知凶手是谁?”
她这两日都住在驿馆,在京都又没有什么势力,消息难免孤陋。
宋馨眼底却掠过一抹惊讶,随后淡淡摇头,“是小神医在皇上面前说瑾贵妃身上的伤口不是剑伤,才洗刷了小女的冤屈,至于凶手是何人,想来也不重要了。”
“宋小姐此话怎讲?”秦桑面露不解。
宋馨抿唇淡笑,“郡主可能有所不知,瑾贵妃今日午时已被皇上贬到掖庭去了。”
秦桑目色一顿,深深凝视宋馨一眼,旋即笑开,“如此,倒是要恭喜宋小姐了。”
“小女不明白自己何喜之有。”宋馨同她装傻,心中却惊叹秦桑的聪慧。
秦桑讳莫如深地笑了一声,“我是什么意思,宋小姐自然是明白的,有些话放在心里便好,你我又何必挑明。”
她淡淡说着,旋即放下琴谱拂袖离开。
宋馨转眸凝望着她的背影,水眸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良久,她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走至柜台前,韩掌柜当即放下账本。
“宋小姐上次买的文房四宝,用着可还满意?”
宋馨微微点头,“洛阳斋出品,自然是精品。”
“那不知宋小姐今日要买什么。”韩掌柜礼貌称笑。
宋馨抿唇,“我来,不是买东西,而是想向掌柜的打听禄公公的事。”
韩掌柜不解皱眉,“宋小姐想知道什么,上次我已经悉数告诉您了,那禄公公虽然总来这儿买剪纸,不过我与他也顶多算相识而已,至于他自己的事,我倒是没怎么问过。”
宋馨暗忖道:“那他可有说过,买那些剪纸究竟作何用?”
韩掌柜摇头温笑,“这倒是没有,不过买那些纸自然是剪着玩的。去年他来的时候,我还说他总在我这儿买纸,那剪纸的手艺一定相当好,想让他随便剪个东西,这禄公公倒也不胆怯,伸手就来。宋小姐你看,那窗户上的三阳开泰便是他剪的,我甚是喜欢,便让铺子里的伙计给贴上去了。”
宋馨侧目看了一眼,果然瞧见窗户上有一副红色剪纸画,纸上小羊十分生动,就好像画上去的一般,这种手艺,若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功夫,是决计练不出来的。
“他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宋馨回过头又问。
第660章:愈发潦倒
韩掌柜语气坚定,“是,这禄公公的性子啊有些怪,不怎么喜欢说话,有时候宫里如意馆的其他公公也会来这儿采办,有一次我还听见他们笑话禄公公,说他宦官假矫情,一天到晚地做梦给他老常家留后呢!”
“这话怎讲?”宋馨不解。
韩掌柜笑着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彼时一个伙计正好从堂后出来,听见两人的谈话,忍不住插嘴,“还能怎么讲啊,怕是这禄公公瞧上宫里哪位小宫女了。有一次他来铺子买剪纸的时候,我看见他袖子里藏着一支玉簪,翠绿翠绿的,尾部是木兰花,一看就是在老张头的脂粉摊那儿买的,不值几个钱。宋小姐,你说他一个公公买玉簪做什么,还不是送女人的。”
“数你眼尖,还不快去干活!”韩掌柜嗔视那伙计一眼。
宋馨凝神听着,向韩掌柜道了别,旋即离开洛阳斋。
昨日在宫宴之前,她们在掖庭看见禄公公,当时他虽然说自己只是来找青苔石做染料的,但是她却清楚瞧见他背后有一张剪纸。
一个月钱不多的小公公,纵然再喜欢剪纸,也不可能在自己都只能勉强生计的情况下,还来洛阳斋这种顶贵之地来买剪纸,更甚至不惜去偷太后娘娘的凤尾钗。
但是如果真如那伙计所言,禄公公这么做是为了某个人,那便情有可原了。
平心而论,若是换做她要为安离昇做什么事,她也一定会奋不顾身的。
难道,禄公公心仪的女子就在掖庭之中?
她默默向前走着,脚步忽然一顿,关在掖庭里的皆是弃妃,如果他喜欢上的是某位妃子,这便可以解释他昨日为何在见到自己时,会表现得那般慌乱不自在了。
宋馨也知道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只是有些事还是查清楚比较好,大哥甚是赏识这位禄公公,但如若他是一个表里不一之人,怕是会蒙蔽大哥。
万一禄公公再利用大哥帮他做什么事,反而是无端招来麻烦。
只不过虽然查到这些,倒也不能让她完全放下戒心,禄公公那儿,还要派人多加留意才行。
她凝神想着,缓缓踱步朝忘忧堂走去,此刻已临近黄昏,医馆内仅有两三个病人。
云老前辈又去国公府为段行止把脉了,小丫头端身坐在桌前看病,宋馨环视一眼,愕然发现李致在药柜前坐着。
“你怎么在这儿?”
她敛容问他,旋即一想,不禁笑自己大惊小怪,霍九儿在这里,李致出现在医馆又有什么稀奇的。
“墨大哥寄信回来,有一封是特意交给宋小姐您的。”李致客气说道,起身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宋馨抿唇,“他已经回到墨家了?”
李致微微点头,“墨家庄离京都城也不过两日的马程,他早就回去了,这信是昨日寄到的,只不过因为宋小姐突然出事,我一时没有办法送到您手上。正午的时候听淳渊说您已经回来了,所以特意下山跑一趟。”
宋馨见他嘴角含笑,时不时地偷瞄霍九儿,打趣道:“我看是特意下山来看佳人,顺便给我送信吧?”
李致摸着头嘿嘿笑了两声,“佳人重要,墨大哥的信同样重要,宋小姐快打开看看吧。”
宋馨看他一眼,勾唇一笑,知道李致是不想让她待在这儿耽搁两人谈情,十分识趣地拿着信进了内室。
信上倒也没什么特殊内容,不过是报平安罢了,只是在末尾,墨璟千却突然提起了他大哥。
“我与大哥近一年未见,这次回庄,忽然发现大哥性情大变,稍有不如意便对下人大打出手。大嫂身上有伤,不过没有告诉旁人,在我追问之下,大嫂告诉我大哥是从半年前才变成这样,体内似有隐疾,年后如有必要,会带大哥进京诊治。”
宋馨对十大世家的事知之不多,这一点墨璟千是清楚的,但他突然在信里说到墨家大少爷,恐怕这话并不是要她看的,而是安离昇。
她如是想着,浑然不知身后已站了一个人,正在愣神之间,手中的信忽然被一只白玉修长的手抽走。
“哎……”
她恍然回神,抬眸一看,眼底满是惊讶。
“你怎么进来的?”
方才想事情虽然想得很入神,可不代表她对外界的声音浑然不闻,她刚刚根本就没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安离昇淡淡扫了眼手上信,扬眉道:“墨家大少爷病了?”
宋馨无言抿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安离昇轻笑,“我若是想见你,自然有的是法子,虽然我也很想光明正大一些,奈何你心中顾虑太多,所以我只好让人在水榭和这间内室之间打通了一条密道。”
宋馨闻言,眸底惊讶更深,“你你你……你怎么不经过我同意就这样做。”
“有这个必要吗?反正你最后一定会同意的,不过有了这条密道,你以后去水榭就会方便许多,回头我让人再挖一条,直通你闺房。”安离昇一脸煞有其事的神色。
宋馨气得想打人,她才不想大晚上睡着睡着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人。
安离昇见她面露不愉,耸肩笑道:“既然你不高兴,那这件事就日后再议吧。”
“议什么议,现在不行,往后更不行。”宋馨义正言辞。
安离昇却全当没听见,“方才去洛阳斋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洛阳斋?”宋馨语气莫名。
安离昇拿着信掀袍坐下,“墨璟千离开之后,我便让暗一他们从宋家祖山回来了,只不过你没发现而已。”
宋馨了然点头,想起禄公公的事,便将自己这两日的所见所闻都同他说了。
安离昇听罢,面上一片淡然,“上次你将凤尾钗交于我时,我已派人去常禄的家乡查探过。
常禄老家在陕南,是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十三岁便当上举人,算得上少年奇才。只不过家境贫寒,无钱让他进京赶考,故而只能卖字画为生。
但是陕南本就是小地方,家家户户皆已耕田为生,读书人不多,自然不会买那种东西附庸风雅,所以一连多日,常禄都未卖出一幅画。
眼见家里愈发潦倒,就在这时候,一位卖艺女子突然出现,用十文钱买走一幅凤穿牡丹图,而正是这十文钱,解决了常禄当时的困境。
第661章:未免遗憾
后来,常禄常常去街头看那女子卖艺,渐渐地,两人日久生情,没过多久便谈婚论嫁,只可惜,好景不长…….”
“那位女子进宫了?”宋馨顺势接过他的话。
安离昇凝神点头,“当年宫中选秀女,各地皆有名额,按这女子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入宫。
当年陕南的名额分给了当地豪绅之女,只是那家的小姐尚年幼,当家主母不忍心母女分离。
正好这位卖艺女子的父亲在豪绅之家做长工,又因为嗜赌欠了不少银子,豪绅便想出一个法子,由卖艺女子代替自己女儿入宫,为帮父亲还债。
卖艺女子只好答应,只不过在她出发进京当日,常禄也失踪了。”
宋馨闻言,心中无限叹惋,“倒也是一对苦命鸳鸯。”
不管那女子是谁,如今已不重要了,进了掖庭那种地方,对常禄二人来说,也许不失为一件好事。纵然不能在一起,但只要能静静地陪着她,无人打扰,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安离昇淡淡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宋馨神思一顿,倏尔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有吗?”安离昇抿唇。
宋馨扬眉,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秦桑。”
安离昇反应过来,嘴角溢笑,“春宵殿琴师的事,她告诉你了?”
宋馨默默点头。
安离昇忽然轻嗤,“她倒也是个聪明人。”
“她为何要帮我?”宋馨心有困惑,毕竟她与秦桑算不上什么熟识,这种莫名其妙地帮助总让她觉得心里难安。
安离昇微微敛眉,“也许是有心想与你交好吧。”
他想起秦桑昨晚说过的话,淡淡开口。
宋馨忍不住好笑,“成王虽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可到底是地方藩王,秦桑身为郡主,身份自比我尊贵许多。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三品文官之女罢了,她有什么理由同我相交。”
“也许,她看上的正是你这三品文官之女的身份呢!”安离昇亦随之一笑。
宋馨一怔,细细沉思一瞬,拧眉道:“所以,这个人情,我还不得不还了?”
安离昇兀自给自己倒杯茶抿了一口,“你若是不想还,我替你还了也可以,反正你我之间没有分别。”
宋馨小脸骤然一红,不自在地咳道:“还是我还吧,你的事儿也够多了,万一她的要求太过分,对你怕是不好。”
“馨儿是在为我着想吗?”安离昇浅笑吟吟地问她。
宋馨瞪他一眼,随后捂上脸,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安离昇含笑摸摸她的头,眼底一片宠溺。
正在这时,叶引歌敲门进来,蓦然瞧见安离昇,脸上同样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看着宋馨说:“宋姐姐,方才宫里派人来,说明日要我进宫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
宋馨目光微闪,“太医院的御医何时变的这般不中用了?”
请脉这种小事,也需要她们再跑一趟?而且她现在对皇宫莫名有些抵触。
小丫头两手摊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安离昇微微凝神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道:“明日进宫,倒是有件事可以做。”
“什么事?”宋馨扬眉。
安离昇温笑着低声说出几个字,听的宋馨面上大惊。
“你确定要这么做?”
安离昇噙笑点头,眼神坚定认真。
宋馨微微挑眉,“只怕容妃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吧?”
“所以这件事才要借皇后的手去做,即便最后不成功,容妃要反击的人也不会是你我。”安离昇一脸坏笑。
宋馨看着他啧啧出声,“安丞相,你还真是……聪明绝顶。”
“我会把这句话当成赞美的。”安离昇对她调侃似的语气恍若未闻。
宋馨捂脸不语,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就瞧上了一个这般厚脸皮的人。
翌日一早,凤栖宫派来轿子接宋馨和小丫头进宫。
入殿之后,宋馨才发现秦桑和三皇子竟然也在,东陵玦每日要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会待在这儿倒没什么奇怪的,她只是惊讶于秦桑。
昨日在洛阳斋相遇算是凑巧,今日该不会还是这么巧吧?
还别说,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因为秦桑是被皇后请进宫中的。
“成王与卫家素来交好,疆东郡主进京已有几日,本宫理应早些见见你的。只可惜这身子不争气,一直拖到今日才邀你进宫,郡主心中不会介怀吧?”皇后坐在软榻上,慈眉善目。
秦桑轻轻摇头,“按规矩,理应是秦桑一早就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的,只是听闻娘娘您凤体欠佳,秦桑怕打扰娘娘休养,才迟迟没有来。如今还要娘娘亲自邀请,秦桑实在惶恐,娘娘宽宏大量不怪罪秦桑失礼,秦桑对娘娘又岂敢有微词。”
这番话说的很是得体,宋馨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越看这位疆东郡主,越觉得此女心怀大智。
世上女子,如她这般聪慧又圆滑之人,实属罕见。
宋馨颔首低眉,这时只听皇后娘娘又笑道:“其实本宫倒也不是第一次见郡主了,只不过郡主怕是已经忘了。十年前,你曾随成王来京为皇上贺寿,本宫初见你时,你穿的一身粉嫩,小脸白白净净的,就像一个糖娃娃,甚是好看,本宫还羡慕成王有福气。这时间一晃啊,十年就过去了,想不到郡主已经出落地如此标致,放之京都,实乃当之无愧的绝色美人。”
秦桑听见这话,似有若无地瞥了东陵玦一眼,“当年秦桑尚小,不大记得事,只是随父王初次来京都城,瞧着什么东西都新鲜,性子也比现在活泼一些,如今父王还说我没有儿时招他疼了呢。”
“成王惯会说笑,当年本宫见你可爱,有心想认你作义女,你父王还不答应。说是义女不及亲女儿亲,非要你长大后做本宫的儿媳,如今只怕你父王都不记得这事了。”皇后莞尔淡笑,意味不明地看着秦桑。
宋馨目色一敛,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突然明白了什么。
秦桑笑的有些羞怯,“秦桑对此事倒是毫不知情,难怪母妃这两年有意为我安排亲事时,父王总是一再阻拦,说是早已为我说好一门亲事。没想到却是……只是当年笑言如何能算数,难为皇后娘娘还记得父王的话。”
“你这么好的姑娘,本宫自然要时时记得,万一让别人抢走,本宫一来没了儿媳,二来还没认到义女,心中未免遗憾。”
东陵玦起先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谈话,只是越往下听,总觉得其中有些猫腻。
第662章:语重心长
上次在宫门口遇见秦桑时,他醉意微醺,加上天色太暗,眼神不大好,没有将她看个仔细。今日一看,总觉得她有些面熟。
皇后扭头瞥他一眼,焉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顺势提醒道:“说起这件事,倒又让本宫又想起一件,玦儿,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把郡主吓哭过?”
东陵玦眼神一顿,有些不自在,“是吗?儿臣这些年作弄过的人太多,至于郡主的事,已不大记得了。”
那么远的事,他自然是记不太清楚的,只是瞧着秦桑有些眼熟罢了。
秦桑微垂着眸子没有说话,不过宋馨却明显瞧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皇后这等心思叵测之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但见她微微一笑,继续说:“你这孩子就是记性太差,你忘了当年在宫里,你外公用木头做了一条蛇送你玩耍,结果你故意拿去吓唬郡主。吓得她哭了一下午都缓不过神,你父皇要责罚你,还是郡主帮你求的情。”
东陵玦仔细回想,突然拍了下桌子,“难怪本皇子总觉得你面熟,父皇要让侍卫打我的时候,你还在我胳膊上咬了一口,现在还有牙印呢!”
秦桑看着他,小脸微红,“我那也是在帮三皇子,若非如此,你当日只怕早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东陵玦自认理亏,微咳一声,说:“算了,本皇子大人有大量,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就不跟你计较了。”
秦桑笑笑没有说话。
皇后时刻注意她的神色,面上笑意越来越深。
宋馨看及此,心中早已是一派清明。
凤栖宫烧着炉火,整个大殿温暖如春,小丫头在一旁干坐着没事儿干,大人说的话她又听不进去,加上热气笼罩,没一会儿便涌上睡意。
皇后见状,似才想起要事。
“瞧本宫这脑子,请小神医进宫把脉,自己却坐在这儿同郡主闲谈这么久,小神医怕是都等着急了。”
小丫头闻声,一下子激灵过来,默默起身走上前为皇后把脉。
皇后今日似乎兴致不错,同秦桑说完,又倏尔瞥向宋馨。
“先前因为瑾贵妃遇刺一事,让宋小姐受了委屈,本宫瞧着宋小姐今日气色大好,宫中如你这般凡事通透的女子,倒是没几个。”
“小女知道自己是冤枉的,更相信皇上会还小女一个公道,自然不会胡思乱想甚至郁郁寡欢,只是家母不免担忧。”宋馨颔首回道。
皇后了然点头,“为人父母的总希望子女能平平安安,那日事出紧急,你又是一个女儿家,宋夫人自然要担心一些。本宫听闻宋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好,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宋馨目色微凛,“有劳皇后娘娘挂念,家母已经好多了。”
皇后淡然一笑,“如此本宫倒也放心了,宋家和卫家本是姻亲,如今两家虽然不能联姻,但多年的情分还在,宋夫人身体抱恙,本宫自然也担心。”
说及此,她话风忽然一顿,抿抿唇又道:“这瑾贵妃也是,无凭无据的事,怎能随便冤枉你!如今被皇上贬入掖庭,也当是她自己的报应,谁能料到她入宫之前竟然是那等人。本宫听说宋小姐和瑾贵妃早就相识,不知她与柳家的事,你可知情?”
宋馨指尖一抖,抬眸看皇后一眼,旋即点头,“娘娘恕罪,此事……小女确实知情,只不过小女与瑾贵妃之间交情不深,对她的心思也不大了解。待小女知晓她一心要入宫时,她已被皇上封为贵妃,甚至盛宠一时,小女不想惹祸上身,才没有对外言传此事。”
“想来瑾贵妃诬陷你刺伤她,也是怕你把她以前的事说出去吧!这后宫女子,有哪一个没有秘密,只是能不能守住,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皇后目色微敛,语气深沉道。
宋馨缓缓凝神,顺着她的话开口,“其实瑾贵妃当初也很可怜的,父母相继病死,如若不是被逼无奈,只怕她也不会进宫。相比之下,后宫这么多娘娘,小女觉得最聪明之人当属容妃娘娘。”
她说这话时,皇后的脸色骤然沉下来,嘴角却依旧噙着笑意。
“哦?是吗?那以宋小姐之见,容妃又聪明在何处?”
宋馨抿唇开口,“容妃进宫这么多年,都未曾将自己的家人接进京都,以前小女还以为容妃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今看了瑾贵妃的事,倒是想明白了。恐怕容妃娘娘也是担心家人因她受灾,所以哪怕在得宠之后也未给自家人谋福吧。”
皇后闻言,深深凝视她一眼,似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然宋馨只是目色淡淡,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让皇后反而困惑了。
正在这时,小丫头已经把好脉。
脉象自然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
秦桑见皇后面上稍显疲惫,于是起身告辞,宋馨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不想继续待下去。
皇后拂袖让卫嬷嬷送她们出宫,却将东陵玦留下了。
“母后可有事交待儿臣去办?”东陵玦到底不算太笨,一下子就猜出皇后的心思。
皇后抿唇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你觉得疆东郡主怎么样?”
东陵玦不知此话何意,漫不经心道:“不错,比京都城那些娇小姐好一点,起码儿臣不讨厌。”
皇后闻言,眸中缓缓露出一丝笑意,“那……若是让你娶她,你可愿意?”
东陵玦面上微惊,“母后……”
“玦儿,你不小了,也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了,疆东郡主是成王之女,虽然不是皇家血脉,可背景却比京都的诸家小姐们都要强上太多。这件事,也是你舅舅一早就同本宫商议过的,疆东一带粮草富庶,有了成王支持,你便有九成机会夺嫡成功,更何况……”
皇后语重心长,话至一半忽然顿住。
东陵玦拧眉问:“何况什么?”
皇后敛容看他,“更何况,太子与冷家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下,我听你舅舅说,冷家这几年崛起速度奇快,大有赶超蓝家成为十大世家之首之势。
江湖之事母后虽然了解的不多,但从太子的反应来看,这冷家对他定然十分重要。
玦儿,卫家和母后不可能永远护着你,想当初柳温在前朝是何等威风,可如今呢,家灭了,柳家到柳下荫这一代也彻底亡了。
第663章:欣赏之心
母后常常在想,如果卫家有一日也……那你可怎么办?”
“不会有这一天的,母后,儿臣不许您胡思乱想,有儿臣在,卫家不会有事,您更不会有事!”东陵玦郑重开口。
皇后慈爱地看着他,唇角带笑,“你有这份心,母后心里便宽慰了,只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外公和你舅舅自然也希望你能娶秦桑,成王和卫家不一样,他掌管疆东一带,乃附属藩王,皇上绝不会轻易动他,这对我们来说是一剂定心丸。
更何况母后也看得出来,秦桑那丫头喜欢你,你们两个,日后定会美满的。”
东陵玦对秦桑没什么想法,最后那些话只当是皇后在同他说笑,只是追逐皇位的野心让他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的亲事。
坦白讲他对秦桑并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只是京都贵胄子女,哪个不是因为政治联姻才结合在一起的,皇宫更没有什么真感情。
如果娶了秦桑对他夺权有大益,倒也未尝不可。
皇后仔细留意他面上的神色,知道他有些心动了,微微一笑,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东陵玦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卫嬷嬷往炉火中加了两块炭,转身又拿起一条狐裘披在皇后身上。
“屋子里有些冷了,娘娘莫着凉。”
皇后揉着太阳穴淡淡开口,“待会儿差人去家中送个口信,让卫卿派人去查查容妃的身世。”
卫嬷嬷神色一顿,“娘娘怀疑容妃有问题吗?”
“方才宋馨说话的时候,本宫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偏偏又不说清楚。不过她倒是也提醒了本宫,以容妃那等倨傲的性子,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她入宫这么多年,别说为家中兄弟安排官位,便是得了赏赐也不曾让人送回家中,这岂是她会做出来的事。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容妃与亲人相聚?”皇后敛容开口。
卫嬷嬷仔细想了想,旋即摇头。
皇后轻笑,“那便是了,这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容妃是个孤女。她刚进宫的时候,本宫记得内务府的册子上写着她出身漠北乡绅楚家,卫卿在边关驻守多年,对漠北一带比较熟悉,让他好好查查容妃的来历。”
卫嬷嬷听罢,凝神道:“会不会宋小姐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深意呢?”
皇后看她一眼,摇头笑道:“嬷嬷,枉你随本宫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猜不透人心呢!
还记得宋馨初进宫那日,锦妃因为其弟被废一事想设计害她,结果在凌烟殿,她偏偏逃脱了。
虽说你及时提醒她那殿内有迷香,可试问一个不谙世事的弱小姐,在碰到这种事时,恐怕早已当场吓的痛哭流涕,可她却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凤栖宫寻本宫帮忙,你当她看不出来锦妃和容妃是一伙的吗?
更何况,这宫里最尊贵之人便是皇上,她不去御书房,却偏偏来了凤栖宫,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
因为宋馨知道锦妃当时是宠妃,而皇上素来又不喜欢管理后宫之事,所以极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此事糊弄过去。
而本宫便不一样了,那日早上,本宫让你跟在她身边,便是给她一个‘凡事皆有本宫撑腰’的信号,所以她如若真的聪明,就一定会来找本宫。
事实证明,本宫也着实没有看错她,原本她嫁入卫家,这本应是一件好事,只可惜偏偏在卫卿那儿出了岔子。
再拿今日之事来说,无缘无故,你觉得她为何要在本宫面前提到容妃,还当着本宫的面夸容妃聪明,难道她不知道本宫与容妃不和吗?
她自然是清楚的,可她还是说出那些话,便说明,她是故意说给本宫听的。
不管宋馨听到了什么,容妃的身份都绝对有问题,本宫好不容易扶起一个沈贵人,如今被容妃三言两语便夺去三院之权,本宫岂能甘心。”
卫嬷嬷静静听着,旋即颔首道:“老奴即刻便安排人去卫家,娘娘尽请放心。”
皇后淡淡点头,旋即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另一厢,宋馨拉着小丫头与秦桑一同走出宫门。
宋馨本想直接告辞,秦桑见她们没有坐马车,便盛邀她们同行,宋馨无奈,只好和小丫头一起上了秦桑的马车。
“瑾贵妃遇刺一事,多谢郡主帮忙。”
马车上,宋馨凝神沉默一瞬,终是忍不住开口。
秦桑闻言淡笑,“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更何况真凶本就不是宋小姐,秦桑焉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含冤入狱。”
“无论如何,郡主这份恩情,小女都会铭记于心,日后若有需要小女帮忙之处,郡主尽管开口。只要不违背道义,小女一定竭尽全力报答。”宋馨敛容开口。
秦桑轻笑,“好,宋小姐的话我记下了。”
宋馨见她这样说,想起安离昇昨日说过的话,心道秦桑之所以帮她果真是为了要她一个人情,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倒也并不影响她对秦桑的欣赏之心。
知世故而不世故,这位郡主果然不一般,难怪皇后会看上她。
只是不知道,她与东陵玦的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马车行至城东大街便停下,宋馨同小丫头一起下车回忘忧堂,秦桑忽然撩起车帘叫住她。
“宋小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绝无半分恶意。”
宋馨脚步一顿,回过头淡淡笑了,“我明白。”
秦桑仔细看她的表情,知她不是在敷衍自己,心中稍稍安定,放下车帘重新坐回车厢中。
下午,一只信鸽从卫家飞出,越过城门一直朝漠北的方向飞去。
安离昇站在阁楼上,眼见那信鸽越飞越远,唇边忽然溢出一抹浅笑。
“公子,蓝家堡寄回来的信。”青峰颔首走进来。
安离昇展信扫了一眼,“蓝家家主过世了?”
“据影卫说是伤势过重,不过……”青峰顿了一下,倏尔又道,“不过夏公子回去之后,和蓝家家主吵了一架,原本蓝老爷的伤势已经缓解,但吵完之后便晕了过去,当天夜里就断气了,故而如今蓝家堡内也有人说蓝家家主是被夏公子气死的。”
第664章:心怀大义
“如果真那么容易被气死,早在得知蓝含烟嫁给西楚丞相时,这蓝老爷怕是已经死了。夏陵游又不是那等不知分寸之人,这种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他不清楚吗?”安离昇冷哼。
青峰微微皱眉,“公子的意思是,蓝家家主的死另有隐情?”
“冷寒风如今在做什么?”安离昇不答反问。
青峰怔了一下,随后回道:“在为冷芳蕤准备嫁妆。”
“这个时候准备嫁妆,看来,东陵钰果真是等不及了。”安离昇轻嗤,随后道,“让守在蓝家堡的影卫这些日子都严加防范,冷寒风上次没有杀死夏陵游,如今蓝家家主已死,夏陵游的命他就更不会放在眼里,在我拿下十大世家之前,夏陵游还不能死。”
青峰目色一敛,旋即沉声道:“是,属下领命!”
他说完便转身退下,出阁楼时正好遇见青鸾,想起她前些日子受罚,青峰身子一顿,双眉不由拧在一起。
“来找公子?”
青鸾默默点头,嘴上并没有说话。
青峰抿抿唇,低叹道:“我知你是心慈小姐的人,可是你跟在公子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应当明白对公子而言,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鸾敛容瞪他。
青峰扬眉,“我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
青鸾摇头嗤笑,“不好意思,我不明白。”
“如果依旧是为了心慈小姐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上去了,我不信你看不出公子对宋小姐的用心。”青峰低声劝她。
青鸾微微勾起唇瓣,“怎么,你也被那个女人迷惑了吗?我就不明白她究竟有哪点好,青雪帮她说话,如今连你也是,难道你们都忘了在安家时,心慈小姐对我们的好了吗?”
“我没忘,我相信公子也一定没忘,可是这不代表,公子就应娶心慈小姐为妻。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妹,难道你想置公子于死地吗!”青峰瞠目瞪她,声音不由拔高。
青鸾猛然一怔,定定看着他说不出话。
青峰眯起眼睛漫声道:“公子为了复仇,苦心筹谋,尝尽世间极苦,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以将他从冷漠如霜变的温柔婉转的女子。在这种时候,纵然你做不到衷心祝福,也不要去给公子添乱。公子和心慈小姐,注定不可能在一起,这个事实,希望你能早点看明白。”
言罢,他便拂袖转过身走了。
青鸾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手里拿着一封信,犹豫许久,到底没有上去。
五天后,白色信鸽从漠北飞回京都城,卫卿看到信上的内容,面色一变,拿着信即刻进宫。
“漠北最有名的乡绅的确姓楚,名叫楚世修,家中做纺织买卖,在漠北算得上顶富。这个楚世修娶了一妻三妾,膝下共有一子两女,大女儿早已出嫁,至于二女儿,据探子来报,这位楚家二小姐早已过世。”
“过世了?!”皇后闻言大惊。
卫卿微微点头,“的确是过世了,只不过是秘不发丧,所以当地人都不知道,这事还是在楚家做工的一个老妈子说的。”
皇后凝神又问:“死因呢?”
卫卿拧眉,“听那老妈子说,是病死的。”
“病死的……”皇后低声呢喃,旋即嗤笑,“这么说,容妃的身份果然有问题了?”
卫卿微敛着眉目没有说话。
皇后敛眉沉思一瞬,眼神倏尔一定,“让探子护送楚家人进京。”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卫卿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皇后敛容看他,“皇上宠爱多年的妃子来历不明,难道皇上不该知情吗?一个名声不洁的瑾贵妃都能气得皇上撇弃以往旧情将她贬入掖庭,容妃如今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卫卿听罢,抿紧双唇没有说话,脸上神色似有些不同意。
皇后瞧出他的心思,沉声道:“容妃与本宫敌对这么多年,一心想置本宫于死地,我知你素来不喜女人间的明争暗斗,可你不要忘了,本宫是皇后,更是卫家的女儿。
为了卫家着想,本宫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我的位置!卿弟,你是卫家将来的支柱,而本宫,则是卫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卫卿浑身一震,抬起头愣愣望向她,“阿、阿姐,对不起,方才是我妇人之仁了。”
皇后摇头淡笑,“这深宫并不是本宫向往之地,只是父亲当初既然已经将我送进来,我就必须时时刻刻记住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本宫不杀人,便会被别人杀死,卿弟,我以为,你一直都理解阿姐的这番苦心。”
卫卿犹豫半瞬定定点头,嘴上却未说话。
皇后又同他交待一些事便让他跪安了。
卫卿离开后,卫嬷嬷端着药走进来,见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劝道。
“娘娘,将军毕竟是个男人,又心怀大义,难免会看不惯后宫之中这些手段,您何需介意……”
皇后勾唇冷笑,“本宫当初不也看不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吗,如今却已变成一个手沾鲜血的毒妇。
小的时候,卿弟一心想念书入文官,父亲却执意要教他兵法学习武功。
寒冬腊月,他光着膀子在屋外站一晚上,母亲心疼他,便劝父亲从了卿弟的心愿。他想做文官便做是了,以卫家的地位,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若是上了战场,卫家便再也护不住他。
可那时候父亲是怎么说的――到时,便让他护着卫家。
身为卫家子女,无论是他还是本宫,都逃不过这个宿命,卫家不会护着我们,我们却要拼尽全力护住卫家。”
卫嬷嬷闻言,嘴上只是默叹。
皇后一口将碗中药饮罢,靠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嬷嬷,本宫近来常常做噩梦,你在殿内点一支安神香吧。”
“是。”卫嬷嬷颔首领命,放下药碗走至一旁点香。
正午过后,秦桑带着环儿忽然去了忘忧堂。
宋馨站在柜台前看见她,水眸微闪,旋即缓缓放下账本,“郡主身子可是不舒服?”
秦桑微微摇头,“难道非要有什么异样才能来这忘忧堂吗?”
宋馨抿唇淡笑,“自然不是,只不过如郡主这等稀客,小女心中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第665章:金兰之情
秦桑抿唇一笑,随后问她,“今日天气不错,我在驿馆待的有些烦闷,这京都城中相识的同龄女子也只有宋小姐你,听说月牙湖景色宜人,故而想邀宋小姐一起去湖边走走,不知宋小姐可愿意?”
“郡主盛邀,小女岂敢不从。”宋馨浅笑,一时也不明白秦桑在这时候为何邀自己去游湖。
坐在一旁的叶引歌听见两人对话,眨眨眼,起身道:“宋姐姐,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游湖。”
自从萧瑾言遇刺之后,小丫头现在就好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是寸步不离她。
宋馨无奈,摇头笑道:“好,带上你。”
下午的病患通常不多,有云庚一人坐诊便够了。
两人带上青雪一起随秦桑出了门,乘马车往月牙湖驶去。
秦桑一路都很平静,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总有聊不完的话,宋馨偶尔搭腔,更多时候则是弯眉淡笑。
几人下了马车,沿着岸边往湖心亭走,宋馨低垂着水眸一直等秦桑说话。
“那日皇后娘娘说的话,宋小姐有何看法?”
过了一会儿,秦桑淡淡开口。
宋馨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郡主这话是何意?”
“宋小姐是聪明人,还需我同你说清楚吗?”秦桑转眸看她。
宋馨薄唇微抿,“小女只是不明白,郡主说的到底是哪件事。”
秦桑步子骤停,转过头深深凝视着宋馨,“关于,我与三皇子的婚事。”
宋馨愣了一下,旋即笑开,“事关郡主的归宿,你似乎不应该来问小女吧?毕竟此事与小女并没有什么关系。”
秦桑从她身上淡淡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当年父王带我进京,我一个人闲得无聊,就跑到御花园玩,结果迎面飞来一条蛇。
那明明是木头做的,可我依旧吓得哇哇大哭,后来跑过来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男孩儿。他见我哭,皱着眉干着急,一会儿哄一会儿吼,各种方法都用遍了,我的哭声就是止不住。
之后,皇上和父王赶过来,那孩子吓的小脸苍白,全然没有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
皇上见我被他吓哭了,作势要罚他,我当时暗笑他实属活该,可是看着他被吓得懵然不知所以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
便赶在护卫把他带走之前,我一把抓过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以此向皇上求情不要再惩罚他了。
此事便就此过去……我随父王离开京都那日,他偷偷溜到城门口,还执意送我一个东西。”
宋馨但闻不语,只见秦桑缓缓伸出手,在那雪白皓腕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上除去一颗骰子,再无其他装饰。
“玲珑骰子安红豆,心悦君兮君知否。”宋馨喃喃出声。
秦桑抿唇轻笑,唇齿之间却带着几分苦涩。
“这个骰子,我戴了十年,可当我再回来时,他却将我忘了。”
宋馨不知该说什么,联想到东陵玦的性子以及他这些年来的举动,总觉得他并非秦桑良人。
“郡主,恕小女直言,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如今恐怕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你又何必……”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一眼情定之时,便再难忘怀。今日我邀宋小姐出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当日离开凤栖宫时,宋小姐曾说日后我若是有需要,你一定竭尽全力地帮忙,这话,还算不算数?”秦桑敛容打断她的话。
宋馨目色微怔,沉思一瞬,点头道:“自然算数。”
“那好,今日,我便是来要宋小姐这个承诺的。”
宋馨一眼不眨地盯着秦桑说:“郡主有何要求,尽管开口。”
秦桑目色深沉,视线凝聚在湖中心,“东陵百年陋疾,恐怕很快便会毁于一旦,他日,不管三皇子会有什么下场,我希望宋家都能对他留情。还有,恳请宋小姐和安丞相放过他!”
宋馨蓦然一怔,想不到秦桑的眼光竟然如此通透。
秦桑似看出她的心思,淡淡笑道:“真心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当日你被抓进地牢,安丞相虽然在人前故作镇定,可眼底却含着紧张关切。正因为我也是如此,所以更能轻易看懂他。”
宋馨从慌乱之中慢慢安定下来,不得不说,秦桑确实是一个聪慧的女子,这种聪慧,让人赏心悦目,而不是萧瑾言那般明面示好背后插刀的满腹心机。
虽然秦桑看出了她和安离昇之间的关系,可她相信秦桑是没有恶意的,毕竟她若是有心对付他们,一定早说出去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在她面前要这个承诺。
安离昇早说过东陵玦性情粗鲁,脑子愚钝,加之有卫家和皇后护着,终究难成大器。
秦桑恐怕也早已看出这点,所以及早开始为东陵玦铺路,单这番苦心,已足以让人感动。
“郡主,你这么做,值得吗?”
秦桑微微勾唇,含笑反问她,“那你呢,你对安丞相,又值得吗?感情的事,从来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后不后悔,现在我还不后悔,至于日后,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馨闻言,对秦桑的好感不由又加深几分,“郡主要的承诺,小女答应了,日后若是不站在对立面,郡主便永远都是小女的朋友。”
“父王常笑言女儿家之间没有什么真真切切的金兰之情,待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告诉他,在京都,我已经找到情投意合的知己好友。”秦桑看着她温声说道。
宋馨微微一笑,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恰在这时,岸边忽然传来小丫头的叫喊声。
“宋姐姐,你快看,湖面上飘着一个人!”
宋馨和秦桑听见声音,相互对视一眼,随后急步上前。
平静的湖面上波光微荡,距离岸边三张远的水面上飘着一具尸体。
从外形来看,应该是一具女尸,身形削瘦,腰肢纤细。
那人雪背朝上,脸淹没在水中,让人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身上穿的衣服却引起了宋馨的注意。
“那好像是宫装。”她拧眉说道
秦桑仔细看了一眼,目色瞬间清明,“没错,确实是宫装,难道是宫里的人?”
宋馨微微凝神,敛眉朝青雪看去,“去衙府通知陈大人。”
青雪领命,点点头,迅速折身朝衙府跑去。
第666章:不慎断裂
湖水流动的不是很快,加之天寒,湖面好似被冻住一般,那尸体也就漂浮在原处不动了。
宋馨拧眉看着,总觉得那身宫裙有些眼熟,就好像曾经见过一般。
过了一会儿,陈洵带着几个衙卫赶过来,派两个会凫水的下去将女尸拖上案,身子一翻过来,宋馨不由惊了一下。
吉嫔?怎么会是她?
陈洵注意到她的神色,温声问:“宋小姐可认得这女尸是谁?”
宋馨轻轻点头,“是宫里的吉嫔娘娘。”
难怪她方才觉得这宫装眼熟,宫宴那日,吉嫔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只不过宋馨进宫多次,统共也只见过吉嫔两次面,当日也不过是因为吉嫔和祥嫔小声谈论起掖庭的事,她才会注意到这两位娘娘。
不过无缘无故的,吉嫔怎么就死了呢?
一旦牵扯到皇宫,这命案就变得不寻常了,陈洵目色低垂,表情看起来甚是严肃,为方便破案,他在来的时候还顺便将衙府的仵作带来了。
小丫头蹲在仵作旁边一起验尸,过了一会儿,一大一小齐齐起身。
“如何?”陈洵沉声问。
仵作回道:“死者虽是在湖里被发现,但她真正的死因却是摔死的。”
“摔死?!”陈洵讶然开口。
宋馨和秦桑面上也同时闪过一抹惊讶。
仵作点点头,继续回道:“若是淹死,死者腹腔之中应该积压了很多水,可方才属下按压其胸部时,却并没有水吐出来。后来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发现其头骨断裂,应该是从高处坠下之后,头部先着地,导致断裂的骨头刺入喉部,堵塞了呼吸,由此慢慢气竭而死。”
小丫头站在一旁暗暗点头,表示自己的判断和仵作一样。
陈洵拧着双眉没有说话,以他多年断案经验,此事定然非比寻常,只是该如何查起,要不要调查,就难办了。
青雪立在宋馨身后低声开口,“小姐,这位吉嫔娘娘似乎并不受宠,会不会是她自己不小心从哪里摔下去,才意外过世的?”
宋馨正色摇头,“如果真是她自己不小心的话,尸体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很明显是有人抛尸灭迹。”
“可是,什么人会杀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呢?”青雪继续开口。
宋馨抿了抿薄唇不说话了,后宫之事,绝非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姐姐先前说过,一个妃子越不受宠,活命的机会便越大,这吉嫔在宫里算不上宠妃,自然没有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去。
如今突然死了,怕是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误杀,要么,便是吉嫔知道了什么人的秘密。
目前,她认为第二种猜测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秦桑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淡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不过是一个藩王之女,宫里的情况她并不熟悉,自然不会乱说话。
更何况她也并不关心死者究竟是如何死的,在后宫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如今被害,终归还是别人更高一筹。
试问宫中哪里没有尸体,哪位娘娘又没杀过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隐而不说。
如今,也不过尸体没有处理好被发现罢了。年关将至,以皇家的绝情,这件事恐怕会不了了之。
终究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死或不死,皇上又岂会看在眼里,恐怕这位嫔妃叫什么名字,皇上都叫不出来。
陈洵在朝为官这么多年,熟知皇上性情,自然也和秦桑想到一块去了。
这女尸到底是皇上曾经的妃子,就算要查明真相,也不该是由他来查。
再者,在这命案之后若是再牵扯到别的其他什么人,他怕是要进退两难了,所以,这件事还是及时禀明皇上,交由圣上定夺吧。
他拿定主意,凛神看向宋馨和秦桑道:“让宋小姐和郡主受惊了,下官准备进宫面圣,两位是最先发现女尸之人,恳请二位能随下官一起入宫将此事向皇上交待清楚。”
宋馨点点头,表示并无异议。
秦桑却弯眉笑道:“我还有事,此刻不便入宫,宋小姐和我是同时瞧见吉嫔娘娘尸首的,我们两个只要有一个随陈大人进宫,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陈洵闻言,抬眸看了秦桑一眼,旋即点头。
宋馨知道秦桑是不爱搭理宫中之事,从上次宫宴她便看出来了。
萧瑾言被刺伤时,秦桑明明已经察觉到琴师有问题,但却不当场说,偏偏要等到她被抓入狱时,才暗暗提醒安离昇。
宫里之事,秦桑丝毫不想跟它们扯上任何关系,可她喜欢上的,偏偏是宫里人,也着实是个矛盾性子。
两个衙卫将吉嫔的尸体放在一张简易木架上,身上铺以白布,抬起她准备离开月牙湖。
许是因为走动的关系,吉嫔的手在晃动之中忽然垂下来。
仵作摇摇头,踱步上前抓起她的手准备重新放入白布下,嘴中却倏尔发出一道惊疑声。
“这是什么?”
他示意衙卫停下来。
陈洵大步上前,“怎么回事?”
仵作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条白帕子,在吉嫔手上仔细搓了一下。
小丫头拱着脑袋凑上前,帕子展开之后,只见上面落下一些不起眼的碎屑,红色的,如同漆木一般。
小丫头看了一眼,随后又抓起吉嫔的手仔细查看,蓦然指着她的食指说:“你看,她的指甲都磨损了,应该是抓在什么东西上造成的。”
仵作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随后直起身将帕子交给陈洵。
“这是木屑,死的既然是宫里某位主子,想必她生前应该是抓在了木柱子上,导致指甲不慎断裂,同时将木屑抓下来留在了指甲内。”
陈洵闻言,接过帕子凝神点头,不过面上却并没有丝毫的轻松之色。
宫里的殿宇大大小小加起来近乎三十座,加上亭台楼阁,木柱子少说也有上百根。
若是一一查看,只要找到有划痕的柱子,兴许便能找到吉嫔坠死之地,只是这样一根根找下去,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他如此想着,拂袖让衙卫抬着吉嫔继续往前走。
宋馨随陈洵一起进了宫,听到吉嫔死去的消息,老皇帝脸上果然没有丝毫神色,平静地宛如吉嫔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第667章:世故圆滑
不过到底是后宫嫔妃,如若老皇帝当真不管不问,不免让人诟病。
“陈爱卿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陈洵颔首低眉道:“吉嫔娘娘的尸首是在湖里被发现的,当时身上只穿着一袭宫装,若非宋小姐认出娘娘容貌,臣如今怕是还不知晓死的是吉嫔娘娘。至于线索,请皇上恕罪,臣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宋馨见他刻意隐瞒吉嫔指甲缝隙中的木屑,皱皱眉,虽心有疑惑,不过倒也没有说什么。
老皇帝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闪过,犹豫半瞬,方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王振的通传声。
“皇上,祥嫔来了。”
老皇帝对吉嫔都没有什么印象,这个祥嫔,自然就更想不起来了。
不过宋馨却知道,这两位妃子是常常待在一起的,上次容妃设计除陈妃时,吉嫔和祥嫔一直都站在一块,关系看起来似极要好。
老皇帝挥挥手,本打算吩咐王振让祥嫔离开,不想王振又继续说道:“皇上,祥嫔似是为了吉嫔娘娘的事情而来。”
宋馨秀眉微扬,暗暗与陈洵对视一眼。
他们前脚刚入宫,这位祥嫔娘娘接着便来了,看来,她是早就知晓吉嫔已死了。
老皇帝暗忖半晌,旋即拂袖道:“让她进来。”
王振淡应一声,领命退下。
过了一会儿,祥嫔穿着一袭蓝色宫裙哭哭啼啼地从殿外小跑进来,至殿中央蓦然跪下。
“皇上,嫔妾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向皇上求救,吉嫔妹妹失踪了,还望皇上能即刻派人将她寻过来……”
宋馨闻言,目色深沉地看着祥嫔,莫非,她刚才猜错了?祥嫔根本不知吉嫔已死,而是发现她失踪了才跑来求见皇上?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未免太过凑巧了吧?
皇上同样沉溺着一双老眼盯着祥嫔,若有所思道:“你说吉嫔失踪了,那她究竟是何时不见的?”
祥嫔垂着泪眼低声抽噎道:“昨日正午过后,嫔妾与吉嫔妹妹坐在她寝殿内聊天,嫔妾见她满面愁容,便问她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吉嫔告诉嫔妾说家中来信,说她母亲生了重病,她很担心,一直想瞧瞧她母亲。可无奈位分太低,若是没有内务府准可,是绝无可能与她母亲见面的。
嫔妾虽然同情她的处境,可一时也想不出法子帮她,只好悉心宽慰几句,结果吉嫔妹妹突然拉着嫔妾的手说,她想偷偷溜出宫。
嫔妾吓了一大跳,连忙劝她不要冲动行事,虽然当时将她劝住了,可嫔妾心中始终难以安定,今早嫔妾又去看她,却被她寝殿内的宫女告知她不在。
嫔妾心惊不已,连忙带人在后宫寻了一遍,可到处都没有找到吉嫔妹妹的身影,嫔妾猜测她多半是偷偷出宫了,无奈之下才来禀明皇上。
皇上,吉嫔妹妹她一向恪守本分遵规守距,这次也是因为担心其母的身子才会冲动行事,恳请皇上饶吉嫔妹妹一命!”
老皇帝闻言,凝视宋馨和陈洵一眼,冷声哼道:“饶命?如今她已没命可饶了!”
祥嫔恍然愣在原地,“皇上……嫔、嫔妾不知您这话是何意……”
老皇帝扬手指向陈洵,“陈爱卿,你来告诉祥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洵双肩微怔,顿了顿,旋即颔首走上前,躬身作揖道:“祥嫔娘娘,正午时分,宋小姐与疆东郡主在月牙湖游湖时,发现一具女尸,确认是吉嫔娘娘无疑。经仵作验尸,吉嫔娘娘……是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似有若无地抬头看了老皇帝一眼。
宋馨低垂着目色,唇边缓缓露出一抹冷笑,带着些许嘲讽。
祥嫔瞬间僵在原地,“什、什么?吉嫔妹妹掉进河里淹死了?不可能!陈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掉进河里呢?”
陈洵抿唇叹道:“事实着实是如此,吉嫔娘娘的尸首,下官已派人送到内务府,娘娘节哀顺变……”
祥嫔一时似还有些难以接受事实,跪在原地痛哭流涕,老皇帝看得烦闷不已,喊人进来送她回宫。
大殿上又只剩下宋馨和陈洵,皇上揉揉眉心,语气稍显疲惫。
“吉嫔无视宫规偷偷出宫,此乃大过,只是如今人已死,朕也不便追究,此事便到此为止吧,陈爱卿和宋小姐也辛苦了。”
“此乃下官份内之事。”陈洵福身作揖。
宋馨静静站在那儿没有说话,再抬头时,只见老皇帝微微拂了下袖子,让他们离宫。
两人先后走出御书房,寂寥宫道上,宋馨想起方才的情形,眉眼微微扬起。
“陈大人对祥嫔的话,怎么看?”
“不足为信。”陈洵淡淡开口。
宋馨眸底掠过一抹讶色,“怎么说?”
陈洵抿唇笑道:“如若吉嫔真的是偷偷出宫,身上又怎会穿着宫服,难道她不知道掩人耳目吗?
只是皇上有心息事宁人,我也只能顺应君意,杀死吉嫔的人无论是谁,此事也只能到此为止。
马上年底了,如果宫里在这时候再发生命案,怕是要闹得人心惶惶,为人臣子,当以为君分忧为己任。
宋小姐,我知你此刻怕是有些瞧不起我在御书房内说的话,但是放眼朝堂,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衙府府尹的官位。
如果我头顶上的乌纱帽保不住,日后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会蒙冤,所以,我丝毫不后悔自己刚才所说的一切,更何况,祥嫔也不见得当真一无所知。”
宋馨怔怔听着他的话,敛眉沉思一瞬,淡淡笑开,“陈大人,我一向以为你公正无私不知变通,没想到也有世故圆滑的时候。”
“身在朝堂不由己,宋小姐,我也有自己的难处。”陈洵默叹,语气却带着几分轻佻之意。
宋馨笑而不语,只觉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位铁面判官。
到神耀门的时候,两人在此分开,宋馨想去潇雨宫看望一下姐姐,而陈洵则直接出宫了。
绕过御花园,宋馨方走到一条石径上,迎面却碰上了东陵雪。
“见过永曦公主。”她福身行礼。
东陵雪今日没有戴面纱,不过额前依旧留着厚厚的碎发,正好挡住额头上的旧伤疤。
第668章:惶恐不安
“刚才在御花园散步,我瞧见祥嫔娘娘神色哀伤的被宫女搀扶着,一问之下才知吉嫔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了,听闻她的尸首还是宋小姐先发现的,此事可是真的?”
宋馨颔首敛眉,温声道:“回公主的话,此事确实是真的。”
东陵雪闻言,面上陡然闪过一丝惋惜,“那还真是可惜了。”
可惜?
宋馨水眸微顿,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东陵雪突然向她问起吉嫔的事,也着实奇怪。
这位永曦公主不是一直待在后宫之中鲜少与人来往吗,如今怎么突然关心起吉嫔的死活了?
东陵雪没有注意到宋馨的神色,又淡淡笑问:“宋小姐这会儿要到哪儿去?”
“去看望永昌公主。”她不想说出实情,刚巧风华殿和潇雨宫顺路,她便顺势说去瞧东陵素了。
东陵雪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有时候,我还真羡慕永昌妹妹,生在皇室一生无忧,有父皇和母妃宠爱,还能结识宋小姐这样的贴心好友,果真是同人不同命。”
“曦公主此言差矣,您与永昌公主虽然都生在皇家,可永昌公主如今这副样子,又怎会有曦公主过得开心自在。虽是人各有命,但有些事终究是强求不来,珍惜眼前始为真。”宋馨淡淡启唇。
东陵雪低低笑了两声,“汝非我,又怎知我是喜是忧。”
宋馨淡笑不语,自知她根本不会听自己的劝慰,故而那些话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东陵雪许是也看出宋馨无心同自己说话,薄唇微抿,漫声道:“既然宋小姐还有事,我便不耽误你了,再同你说下去,永昌妹妹只怕要等着急了,你快去吧。”
宋馨屈膝行礼,“是,小女告退。”
她垂首低眉,迈步缓缓向前走去,经过东陵雪身旁时,脚下冷不丁踩到一颗小石头,她的脚顺势扭了一下,身子猝不及防地歪向一旁。
东陵雪连忙伸手扶住她,宋馨转眸,却瞧见东陵雪手背上有两道抓痕。
“宋小姐没事吧?”
宋馨回过神,摇摇头,抿唇笑道:“没事,幸好公主及时出手,不然小女只怕就摔倒了。”
“一到冬天,后宫里的主子们就不喜来御花园,所以那些狗奴才也一个个学着偷懒,地上这么多乱石,三五日才打扫一次。若是不注意,自然容易跌倒,宋小姐往后可要多加小心才是。”东陵雪温声开口。
“多谢公主提醒。”
宋馨轻轻点头,手却不经意地放在东陵雪手背上,佯装毫无察觉地用力一握,果然听见东陵雪发出一道痛苦的吸气声。
“对不起,小女不是有意的,公主没事吧?”宋馨拧着秀眉连声道歉。
东陵雪缓缓展开紧拧的眉心,平声笑道:“没事,不是很疼,宋小姐无需自责。”
宋馨轻抿薄唇,垂眸朝她手上看去,“这抓痕似乎是新伤,不知公主是怎么造成的,可曾看过太医上过药?”
那抓痕细长,已经结痂了,不过伤痕周围依旧一片红,而且微微肿起,以她的推测,东陵雪应该还不曾上过药。
果然,东陵雪轻轻摇了下头,淡笑道:“我养了一只小花猫,前两日逗它玩时不小心被它抓伤了。当时只流了一点血,所以我只用水清洗了一下,毕竟也算不上什么大伤,犯不着请御医。”
“虽是小伤,但也要好生瞧瞧的,公主乃金枝玉叶,焉能大意。”宋馨抬眸看她。
东陵雪只是微微一笑,嘴上并未说什么。
宋馨见此,又敛眉仔细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抓痕,寒暄几句后便行礼离开了,沿行路上,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今日所遇到的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宋雪那儿一如既往地宁静,只是听闻萧瑾言被贬入掖庭的消息后,嘴上缓缓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这便是皇上,昨日还是盛宠无疆,到了今日,便翻脸无情,这后宫的女人,在他眼中,终不过是玩物罢了。”
宋馨面上出神,并没有细听她在说什么。
宋雪见她心不在焉,扬眉问:“馨儿,你没事了?”
宋馨被她猝不及防拍了一下,连忙回神,“姐姐,怎么了?”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的跟丢了魂儿似的,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宋雪温声问她。
宋馨含笑摇头,不想把吉嫔的事情告诉她。
宋雪心知她有意隐瞒自己什么,倒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关切道:“爹和娘近来的身子还好吗?”
宋馨轻轻点头,“爹很好,娘……娘的身子有些虚弱,不过有小神医帮她调理,开春之后便会大好了。对了姐姐,你上次请安丞相带给我的手护,我也送给爹了,他很高兴呢。”
“你没说是我做的吧?”宋雪心有顾虑。
宋馨淡笑摇头,“没有,我骗爹说那手护是迎春做的,他信以为真,天冷上朝的时候,便会拿出来戴上。”
宋雪闻言,稍稍安了心,“那便好,我早早离开宋家,入宫之后便再难在爹娘面前尽孝。馨儿,爹怪罪于我,时至今日都不肯原谅,本是我应得的,你千万不能像姐姐一样寒了他的心,知不知道?”
宋馨定定点头,有心想再次追问她当初进宫的缘由,话至嘴边却又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纵有万般苦衷,如今木已成舟,即便姐姐说了,又能改变什么,一切都早已回不去了。
宋馨离宫时,天色已将近黄昏,落日残留着一圈余晖,远远挂在天际,暮色下的皇宫比白天更显沉寂。
彼时的荣仪宫内,东陵雪被一股紧张的情绪笼罩着,她瑟瑟站在容妃面前,小脸低垂,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一派惶恐不安的姿态。
“有胆子杀人,却不会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没用。”容妃眯眼瞪她,语气低沉。
两个宫女正在为她涂蔻丹,俱低着头默不作声。
东陵雪狠狠瑟缩一下,小脸突然变得有些委屈,“永曦不想动手,是吉嫔先辱骂永曦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还认仇作母。
永曦盛怒之下才出手推她的,没想到她自己竟然没有站稳,直接从阁楼上摔下去了。
第669章:救命之恩
母妃,永曦知道错了,这次全靠母妃相助,永曦才能躲过一劫。日后永曦定会小心谨慎,再不为母妃添忧了。”
容妃闻言,凌然笑道:“本宫还以为你比陈妃聪明,没想到却是跟她一样蠢。吉嫔才说了这么两句话你就受不了,日后谁若是想对付你,根本无需费力。”
“母妃……”
容妃瞥她一眼,继续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应该庆幸吉嫔在皇上心里毫无地位,否则,这一次谁也保不住你。马上到新年了,这段时间最好安分一点,本宫没那么大精力搭理你那点儿破事。”
“是,永曦知道了。”东陵雪缩着脖子低声回道。
容妃收回视线不再看她,“行了,你跪安吧。”
东陵雪轻抿薄唇,屈膝告退。
方转过身,那两名宫女已经涂好蔻丹,容妃伸直手看了一眼,漫声道:“本宫不喜欢这个颜色,先前怎么跟你们说的,本宫喜欢红色的蔻丹,比皇后身上的霞帔还要红,耳朵都聋了吗?”
“娘娘恕罪,这已是奴婢所能调配出的最红的蔻丹了……”
“本宫不想听理由,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若是还调配不出本宫满意的蔻丹,你们也不必在世上活着了。”容妃冷声打断两人的话,气势强硬。
东陵雪无视殿内的求饶声,低垂着头缓缓走出大殿,脑中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夜半时分,荣仪宫偏殿的门被人轻轻打开,东陵雪身披一件黑色斗篷走在茫茫夜色之中。
宽大的斗帽遮住她整张脸,穿过御花园,她熟门熟路地朝掖庭走去。
守在门口的护卫早已睡着,为安全起见,她也并没有从正门走,而是绕到右边的宫闱旁,猫腰穿过一簇半人高的杂草,眨眼之间便到了掖庭内闱。
陈妃被吊死的那间小黑屋内,有一人早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见东陵雪来,他匆匆行礼,神色带着几分慌张。
“公、公主……”
“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东陵雪敛眉看他。
那人点点头,颤着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此乃染银,混合在颜料之中可使颜料变得更加明亮,乃如意馆的画师们作画时必用之物。只是此物有毒性,若是长久接触人体,必会使其肌肤溃烂,不知公主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用处,你没必要知道太多。”东陵雪接过瓶子淡淡开口。
那人双肩微震,试探性地说道:“公主,您说过,只要小的帮您做事,您便不会揭发小的和福贵人,您……”
“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记得一清二楚,但是,如若让我知道你心存不忠,一样有法子让你和福贵人死无葬身之地。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别忘了福贵人。”
“那吉嫔娘娘……”
东陵雪闻言,蓦然冷笑道:“那是她该死,若不是她多管闲事,偷听到你我二人的秘密,我又岂会出手杀她。常禄,你在宫里的年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在宫里,你不杀人,便会被别人杀死。”
月亮高高挂在空中,皎洁的光芒透过窗户射进来,正好照在那人脸上,恰是常禄。
“奴才只希望福贵人余生都平平安安的,其他别无所求。”
东陵雪扬眉朝屋外看了一眼,夜色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而她的眼睛却凝聚在某处地方,嘴角缓缓勾起。
“别无所求?呵,如果当真别无所求,你又岂会情不自禁地来看她。我同你说过了,在皇宫里,想要守住秘密是很难的,你想让她好,那在她被贬入掖庭的时候就不应该来看她,如此更不会被我发现你们的奸情。那一夜,母妃尸骨未寒,如今,支撑我活着的唯一动力便是复仇。常禄,你想保护福贵人,那就要帮我,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明白了吗?”
常禄怔怔听着她的话,颓败的垂下脸,“公主,小的能做的事微乎其微,您又何必苦苦相逼……”
“放心,我也不是一个容易对别人放心的人,母妃的死,我自然要亲自手刃仇人。至于你,你也不是毫无用处,眼下不就帮到我了。”东陵雪淡淡启唇。
常禄皱皱眉,凝神又问:“不知公主到什么时候才会放过我们?”
“待容妃死了,你便自由了,到时,我甚至可以安排你和福贵人出宫,去过双宿双栖的大好日子。”
常禄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向往,只是想起自己还要受东陵雪胁迫,一次次又开始谴责起自己的良心。
他不想害人,只是如今,他身不由己,纵然将来有报应,那也是他自己自作自受,只求老天爷垂青,莫让他所爱之人再跟着他受苦。
东陵雪瞧见他面上的神色,已然猜出他的心思,扬眉冷笑一声,旋即拂袖离开了。
翌日一早,重新调配好蔻丹的宫女颔首走进大殿内,容妃刚晨起,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桂嬷嬷打开蔻丹呈给她看,容妃神色淡淡的转眸,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惊讶,旋即满意地笑出声。
“不错,这个颜色本宫甚是喜欢。”
两个宫女闻言,心里齐齐松了一口气。
容妃拿过蔻丹放在鼻间轻轻嗅了一下,“怎么还有一股子香味?”
“回容妃娘娘,是牡丹花的味道,奴婢们在春末采摘了许多牡丹花,将其晒干之后磨成花末,再混合蜂蜡,如此便可使其保留原有的香味。”其中一个宫女跪在地上恭声回道。
牡丹花……
容妃听罢,垂首又深深闻了一下蔻丹的香味,旋即眯眼笑道:“这个味道,本宫很喜欢,你们两个做的不错。桂嬷嬷,赏。”
桂嬷嬷颔首领命。
两个宫女彼此对视一眼,连忙谢恩。
退出主殿后,她们又默不作声地走进偏殿内,关上门,一转过身便向东陵雪下跪行礼。
“奴婢们多谢曦公主救命之恩。”
东陵雪见她们手上各抱着一盒金桃酥,便知容妃对那蔻丹很满意,嘴上却笑道:“你们快起来吧,本公主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更何况我也不知那染银究竟有没有用。幸好母妃没有大动肝火责罚你们,否则我真要内疚至极。”
第670章:满腹心机
“公主,您若是这么说,那就是折煞奴婢们了,本就是一条贱命,是死是活皆是容妃娘娘一句话的事儿。昨夜奴婢们本以为今日定然活不成了,是公主及时拿出那染银才救了我们,您就是奴婢们的大恩人,日后哪怕做牛做马,奴婢都一定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其中一个宫女声泪俱下,对东陵雪好不忠心。
另一个见状,也连忙叩首。
“我说过了,只是举手之劳,何需你们报答什么恩情。”
东陵雪见此,噙着笑意踱步上前扶她们起来,一低头,却瞧见两人手指红红的,指尖还脱了一层皮。
“这是怎么回事?”她凛神问。
先前说话那宫女闻言,急忙两手缩回去,低声道:“做蔻丹的工艺繁琐,许是昨日磨了太多花末才会弄成这样,不碍事的。”
东陵雪想起常禄昨夜给她染银时说过的话,目色一敛,温声道:“在我面前,你们若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无需心存顾虑,虽然本公主出身皇家,可这十几年来,我同你们是没有差别的。”
“公主金尊玉体,焉能和奴婢们相提并论,奴婢实在惶恐。”
东陵雪颔首称笑,“我说的本就是事实,你有何可惶恐的,这都是我的心里话,只不过从未在人前说过罢了。我素来最不喜欢什么尊卑之分,你们与我差不多同岁,却要向我行礼下跪,看着难免不自在。”
两个宫女见东陵雪如此平易近人,心中对她愈发亲切喜爱。
东陵雪无视两人面上神色,垂眸瞧着她们的手问:“这真是磨花末弄成的?”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齐齐摇头。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便是一连磨两天花末,手都不会有事,可昨晚只是磨了十克就变成这样了。”
“公主有所不知,调配蔻丹时,需一人磨花末,一人熬制蜂蜡,如果说她是磨花末时弄成这样的,可奴婢只是拿着勺子不停地搅动石锅中熔化的蜂蜡,何以会和她一样。”
东陵雪闻言,沉思一瞬,敛眉又问:“那你们当时可有什么感觉?”
“只觉得手指很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灼烧自己一样,只有放进冷水之中才能得以缓解,过了一会儿这股灼热又慢慢消失了,奴婢们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今早一起床,才发现指尖脱了一层皮。”
东陵雪想不到那染银的毒性竟然发作地这么快,虽不致死,不过慢慢地腐蚀着容妃的皮肤,让她全身溃烂地不成人形,单是想想也是一大乐事了。
这种缓慢的折磨,可比一刀杀死她,让人痛快多了。
东陵雪如此想着,嘴角倏尔掀开一抹阴恻恻的笑意,而后拿出一瓶药膏送给两个宫女,含笑让她们退下了。
腊月二十二,卫卿心腹偷偷护送漠北豪绅楚世修父子进京,被暂时安置在无名酒馆,安离昇的暗卫当即将这一消息传回水榭。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天赐时机了。
皇后的身子一日日慢慢好转,只要除掉容妃,重新拿回执掌六宫之权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正午过后,卫卿奉命进宫。
“楚家那边,都安顿好了吧?”皇后端身坐在软榻上沉声问他。
卫卿默默点头,“有人顶着楚家爱女的身份进宫尊享荣华富贵,楚家自然也气愤,根本无需多加劝说,他们便动身来京了,如今住在无名酒馆。”
皇后闻言,满意一笑,“那便好,明日是小年,百官皆要进宫与皇上接神,到时宫门防守会松懈许多。你与凌霜带楚家人进宫,本宫会派卫嬷嬷接应你们,到时先让他们待在凤栖宫,待宫宴开始之后,本宫自有法子安排他们面圣。”
卫卿颔首应下,旋即想起什么,又拧眉道:“阿姐,疆东郡主进京已有数日,三皇子那边,你可同他说过联姻一事?”
“自然是说了,这孩子倒是没说不同意,你也知道他一门心思皆在皇位上,娶了疆东郡主,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自然不会拒绝。只不过疆东郡主那边,本宫倒是有些担心……”
卫卿闻言,放心笑道:“我瞧着郡主对三皇子极有情,当年她与成王离京时,阿姐让三皇子送给她的那颗骰子,她到现在都随身戴着,可见郡主对三皇子用情至深。如今进京,本就是为了联姻而来,阿姐有何可担心的?”
“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更担心,玦儿那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成王只有一个女儿,如若疆东郡主嫁给玦儿之后心受委屈,到时成王只怕不会扶持玦儿。”皇后沉声道。
卫卿听罢,扬眉笑道:“原来阿姐的顾虑在于此,三皇子并非不识大局之人,疆东郡主是带着疆东一带的粮草嫁给他的,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他都绝不会让秦桑受委屈。
皇后娘娘有此思虑,难道他就没有吗?故而在夺到皇位之前,他一定会对秦桑相敬如宾,至于以后如何,就全看两人的造化了。”
皇后听罢,喟叹一气默默点了下头,许是自己姻缘不顺,所以对秦桑便怀了几分怜悯之心。
虽同为女子,可她更是一位母亲,万事面前,一切终究还是以自己儿子的前途为重。
思及此,她缓缓打消心头愁绪,倏尔又扬眉问:“对了,本宫听说凌霜有孕了,这等喜事,上次来时怎的都未听你提起?”
“于我而言,也不过是给卫家留了个后人罢了,何喜之有。”卫卿音色淡淡,面上平静,看不出喜怒。
皇后闻言,皱皱眉,温声道:“一个女人肯为你生儿育女,本就不易,更何况凌霜还是疆北的郡主。当初你既然娶了她,哪怕心里再不喜欢,也不能如此淡漠,还是说,你到现在还想着那个阮书瑶?”
提起阮书瑶时,皇后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难听。
她素来不喜欢这个女人,虽然她早早进了宫,可卫家上下的事不代表她丝毫不清楚,更何况卫卿还是她亲弟弟。
一个小小的管家之女,能让她弟弟那般死心塌地,这个女人的手段可见一斑。
卫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虽然不能太愚钝,但也绝不是这种满腹心机的下贱胚子就够资格的。
第671章:背后目的
“阿姐,阮书瑶已是过去,你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卫卿皱眉,语气有些不悦。
“本宫只是想要你明白,身为卫家未来的一家之主,你身上都担负着什么样的责任,过去为了那个女人,你着实太糊涂了。”
卫卿静听皇后训教,抿紧嘴没再说话。
半日时光悠悠而过,很快到了傍晚,宋馨整理好账本准备离开忘忧堂,内室的门却在这时被人轻轻叩响。
她想起安离昇让人修好的密道,秀眉一蹙,旋即不动声色地推门进去,果然瞧见安离昇就在桌前坐着。
“有事?”她走上前温声问他。
安离昇淡笑,“想你了。”
宋馨嗔视他一眼,“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清心寡欲的安丞相吗?”
“遇见你之前是,但遇见你之后便不是了。”安离昇嘴角笑意不减。
宋馨有些不好意思,自从上一次在这间内室见过面之后,他们已近乎有十日未见了。
“算算日子,楚家人应该也快进京了吧?”想起他那日嘱托她做的事,她边问边给他倒了一杯茶。
安离昇轻轻点头,“今早已经到了。”
“这么快?”
从漠北到京都,少说也要半月,她以为还会有四五日才到呢。
安离昇端起茶杯勾唇笑道:“除夕夜之前的最后一场宫宴便在明日,皇后若想在那时候除掉容妃,自然会吩咐卫卿加快行程。”
宋馨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倒也在理,只是明日那场戏到底能不能唱成,就看皇后娘娘如何安排了。
安离昇抿了一口茶,缓缓放下杯子道:“这茶少了些味道。”
宋馨回过神,莫名一怔,旋即看着他的脸笑问:“那不知谁人泡的茶才合安丞相的口味?”
“改天我带你去见见她。”安离昇回以一笑。
宋馨面上微顿,她本是随口一提,哪曾想他还当真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心里莫名就有些不舒服。
“这茶本就是随便泡的,你不喜欢,日后不喝便是。”
安离昇见状,倏尔放下杯子凑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笑道:“馨儿吃味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十分笃定的语气,宋馨敛眉嗔他,眯眼轻笑,“安丞相看错了吧?”
安离昇伸手在她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明明就有,还不承认。”
宋馨挑眉淡哼一声,抿着薄唇不说话。
安离昇瞧着她这般样子,心觉甚是有趣,嘴上却解释道:“她是父亲生前认识的一位茶师,如今是吴侍郎夫人。”
宋馨本能回道:“我又没要你向我解释。”
“可是你会胡思乱想,如今我解释完,心里是不是舒坦了?”安离昇一手搁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眼神邪魅地看着她。
宋馨小脸傲娇不愿承认,不过心里确实是舒服了。
“想不到吴夫人还有这等手艺。”
想他安离昇是多挑剔的一个人啊,她自小研习茶艺,虽说算不上多精通,但在京都一众小姐之中也算不俗。
可安离昇却在她面前称赞起吴夫人,足见其非同一般。
安离昇淡淡一笑,摸着她的头说:“她胜在勤学苦练,可我的馨儿却极富天分,在我看来,你们二人不分高下。”
宋馨被他夸得小脸一红,抿抿唇,转而问道:“对了,关于吉嫔的死,你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嫔妃罢了,皇上都漠不关心,我查她做什么,宫里那么多人,难道我能将每一个人的生死都兼顾到吗?”安离昇淡哂。
宋馨微微摇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吉嫔的死有些奇怪罢了。”
安离昇扬眉,“你发现什么了?”
“算不上特别发现,只是那日和陈大人离宫时,我在御花园遇见了永曦公主,她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宋馨瞳仁微缩,语气温淡。
安离昇闻言,勾唇一笑,“在宫里生存的人,没有一个是善类,一个人是什么面目始终是掩藏不住的,伪装这么久,想来她也装不下去了吧。”
“这话怎么说?”宋馨突然有些不解。
安离昇转眸问她,“如果有人伤害你最亲近之人,你会无动于衷吗?”
宋馨毫不犹豫地摇头,嘴上却道:“但若按常理思索的话,东陵雪显然不是一般人,帝王之家的子女大多薄情寡义,更何况陈妃被贬入掖庭那日,她连面都未露。如果当真在乎陈妃,她岂会表现得如此冷漠?”
先前她也总觉得东陵雪并不单纯,可是跟随容妃多日,东陵雪一直安安静静地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又让她不免疑惑了。
要不是吉嫔突然死亡,而东陵雪又突然问起她吉嫔的事,宋馨恐怕到现在还以为东陵雪依附于容妃,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而已。
安离昇摇头淡笑,“那只能说明,她伪装地比别人更高明罢了。”
宋馨眉心微拧,深深凝望着他的狸目,不假思索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
宋馨闻言轻嗤,“你的秘密,我又怎会清楚。”
安离昇含笑捏她的鼻子,旋即道:“宫里的人,我所关注的也不过是那几个罢了,至于东陵雪,我确实知之不多。只是当日容妃让她端茶敬奉皇后时,那茶倒也着实不普通,而是加了一张黄道符。”
宋馨很快反应过来,“忘生弄的?”
安离昇缓缓点头,“那符文被他用霹雳木做法下过诅咒,据说可以将纠缠东陵素的小鬼转移到皇后身上。”
“这种鬼话,容妃也会相信?”宋馨轻嗤,话音未落,却恍然悟及这背后的目的。
安离昇看她一眼,淡淡笑道:“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于容妃会不会信,而是东陵雪会不会信,而她又会怎么做。”
宋馨颔首听着,斩钉截铁道:“容妃在试探东陵雪。”
安离昇敛眉一笑,漫声道:“陈妃由容妃一手害死,而今东陵雪却要认容妃为母妃,任谁都会觉得东陵雪有其他预谋,更何况心机颇深的容妃。
陈妃生前一直跟随皇后,所以容妃自然要试探一下东陵雪对自己的忠心,看她是不是与皇后联合起来一起对付自己。”
宋馨凝神听着,旋即问:“那茶水中加了黄道符,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以容妃的手段,这件事一定会做的极为小心谨慎才是。
第672章:寸步不离
安离昇淡笑,“忘生就住在长生殿,有师父在,这件事自然不难知晓。”
“那忘生的身份,你可查过?”
“没有。”安离昇微微摇头。
宋馨顿时沉默,是当真没有查,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她深深凝望着安离昇的脸,然他面上一派平静,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
安离昇摸着她的头淡哂,“馨儿,你不必如此看我,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我对你所说之话,绝不会有半分虚言。”
宋馨闻言轻笑,水眸弯弯,眼底神采奕奕。
月光如水,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繁星,外面夜风烈烈,内室之中却是烛火摇曳,对影成双,温暖静谧。
翌日一早,宫里宫外皆开始忙碌起来,今日乃小年,家家户户皆要祭灶,京都城处处喧嚣,大街上行人如织,面上俱洋溢着笑意。
宋馨如往常一样带着青雪去忘忧堂,只是这平常之中却又透露着几分不寻常。
长街尽头,卫卿身着一袭蓝色锦袍缓缓踱步而来,一双剑眉冷漠如霜。
宋馨看他一眼,神色平静,并无什么异样。
如今她已能镇定对待卫卿,这并不代表她忘记了前世的仇恨,柳家欠她的,虽然不是她亲手报的仇,但安离昇如今与她是一体的,他们二人谁动手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而卫卿的罪孽丝毫不比柳家浅,她又岂会善罢甘休。
出神之间,卫卿已走至她面前,宋馨本想直接离开,然他却不动声色地挺身挡在她面前。
“卫将军有事?”宋馨眯眼看他,语出不悦。
卫卿微微拧眉,“如果我不拦下你,你是不是全当看不见本将军就这么走过去了?”
“卫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虽说小女与您没什么关系,但毕竟相识一场,该行的礼数,小女还是不会忘的,岂会视若无物地离开。”宋馨违心笑道。
卫卿紧紧盯着她的脸,“可宋小姐方才的举止姿态,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向本将军行礼的意思。”
“那应该是将军看错了。”
宋馨皮笑肉不笑,心中却泛起冷意,要她向他行礼,绝无可能。
卫卿凝神看她,“宋馨,本将军到底哪里得罪你了,难道就因为我退了卫宋两家的亲事,你就对我怨恨至今?”
他不问这话还好,一问出来,宋馨压抑在心底的仇恨已然有种汹涌迸发之势,但她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只是冷漠许多。
“卫将军可能弄错了一件事,当初虽是您先提出退亲,可最后,却是小女执意要退,否则你以为如今的将军夫人还会是凌霜郡主吗?小女对那个位子既然已经毫不介意,将军又焉能谈得上得罪小女呢,至于您所说的怨恨便更不存在了,许是你我二人上辈子就无缘吧。”
卫卿紧紧盯着她的脸,沉默半瞬,眼底倏尔覆上一抹难色。
“如果、如果本将军说,想与你……”
“宋小姐,卫将军,这人来人往的,你们站在大街上做什么?”
宋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淡的声音,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卫卿还未说完的话。
卫卿抬眼看过去,心里有些不悦。
“末将见过二皇子。”
他话虽说得客气,不过人却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根本没有要行礼作揖的意思。
东陵沉双手负后缓缓上前,一双凤目深沉内敛,“如今这个时辰,卫将军怎的在这儿?”
“闲来无事,来街上走走。”卫卿淡淡回道。
宋馨微敛着水眸没有说话,脑海中却一直回想着他方才说的话,如果东陵沉没有来,他会说什么,想与她做什么?
卫卿今日本就是为了宋馨而来,昨日在凤栖宫,阿姐同他说了很多,不管是阮书瑶还是凌霜,皆非他命中之人。
马场上偶然一瞥,当见到宋馨策马狂奔的飒爽英姿时,他就已然明白他做错了,世上女子千万,却没有一个如她这般夺目。
她一直在掩藏自己的光芒,可这种光芒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终有一日,她一定会成为这世上万里挑一的绝世女子。
如果当初他没有退亲,那么拥有她的人便会是他。所以他刚刚才想问问宋馨,可愿与他重修旧好,做他的平妻。
对一个三品文官之女来说,能与东陵郡主平起平坐,也不算委屈了她,可偏偏东陵沉来的这么巧……
东陵沉是男人,自然看得出卫卿眼底毫不掩饰的欲望,嘴上清冷一笑,眼角掠过一丝嘲讽。
当初既然主动放弃,如今后悔,怕是迟了,以宋馨的傲气,怎么可能再嫁给他。
“宋小姐可是要去忘忧堂?本皇子近来觉得身子不大舒服,正打算去找小神医瞧瞧,既然这么巧在街上遇见宋小姐,不若就一起同行吧?”
东陵沉侧目看着宋馨,温淡开口。
宋馨急于摆脱卫卿,虽说她对东陵沉同样怀着几分排斥之心,但到底厌恶卫卿更甚,所以当即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卫将军既然喜欢逛街,本皇子与宋小姐就不打扰将军雅兴了,告辞。”
东陵沉看着卫卿含笑示意,旋即迈步离开。
宋馨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未主动跟卫卿说。
凝望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身影,卫卿敛眉一蹙,眼底倏尔迸发出一抹狠厉。
宋馨跟在东陵沉身侧一直往前走,临至忘忧堂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卫卿已经离开,倏尔停下步子。
“宋小姐今日可有空?”
宋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二皇子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临时想起来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东陵沉抿唇淡笑。
宋馨拧眉,暗忖半瞬,随后轻轻点了下头。
凤目之中划过一抹幽深,东陵沉勾唇轻笑,旋即转身带着她朝反方向走。
青雪寸步不离,生怕这位二皇子将宋馨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当宋馨站在翠玉轩前,才蓦然想起一件事。
上一次,安离昇带着她来这儿买首饰的时候,便是恰巧碰见了东陵沉,今日他特意带她来此,莫非当真发现了什么?
“进去吧。”东陵沉温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宋馨回过神,轻轻抿了下薄唇,神色平静地走进翠玉轩。
第673章:毫无相像
白掌柜看见两人,尤其是看见宋馨的一瞬间,两眼一怔,随后又绽开一抹大大的笑意。
“草民见过二皇子。”
“掌柜的无需多礼,”东陵沉语气淡漠,负手走至柜台前,敛神又问,“上次在你这儿瞧上的珠钗,掌柜的可还留着?”
宋馨闻言,心中霎时一颤,东陵沉他果然是带她来求证的。
那日在碎玉轩,白掌柜拿出一支前朝魏皇后用过的珠钗,说普天之下鲜少有人能配得上它。
当时适逢她也在场,白掌柜又以经验之谈说她才是最适合佩戴那支珠钗的女子,虽不知东陵沉究竟是从哪里看出不对劲的,不过今日这番举动,未免太过刻意。
宋馨强忍住心头不安,含笑看向白掌柜,“宫里绫罗翡翠数不胜数,不知白掌柜这儿的珠钗究竟有何等魅力,竟引得二皇子两次光顾?”
白掌柜慧眼识人,虽然那天宋馨并未露面,可当东陵沉离开的时候,她是说过话的,从仪态到声音,他焉能不记得宋馨。
只不过安离昇有言在先,纵然东陵沉是皇子,两相权衡之下,还是那位丞相更不好得罪。
“二皇子,真是不好意思,那支珠钗……已、已经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东陵沉眉峰一挑,凤目倏尔黯下来。
白掌柜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硬着头皮说:“着实是卖出去了,二皇子多日不来,草民便以为您不要了,适逢有位江南的商人要嫁女,离京之前想买几样首饰带回去,他一眼便看上了那支珠钗。
草民也说过不能卖,只是他搬出太子殿下的名号,草民这翠玉轩店小,焉能惹得起太子殿下,无奈之下,只好将珠钗卖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颤抖,似是怕极。
东陵沉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淡声道:“既是如此,那便拿几样别的首饰吧。”
白掌柜闻言,心里一喜,连忙拿出一对玉镯放到柜台上。
东陵沉看了一眼,摇摇头,似是不满意。
白掌柜无奈,又拿出两支流苏簪,他依旧摇头。
后面一连拿出三样不同的首饰,东陵沉皆沉着一张脸,白掌柜面露难色,宋馨一时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偌大一个翠玉轩,难道能拿上台面的就只有这点儿东西吗?”东陵沉敛容道。
白掌柜吓得冷汗连连,“二皇子恕罪,这些已经是草民铺子里数一数二的首饰了……”
东陵沉冷哼一声,在柜台上看了几眼,旋即拿起一支发簪,整支簪子乃由红玉打造,簪尾的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京都女子多戴以白玉簪,像这等红玉,实属罕见。
东陵沉敛眉看着,蓦然伸手将红玉簪插入宋馨发中。
“二皇子……”她目色一顿,伸手意欲取下。
“别动!”东陵沉动作极快地抓住她的手,“今日带你来此,便是为了买首饰,先前曾瞧上一支珠钗,只可惜被人买走了,如此便只能送你这个,今晚宫宴,我希望你能戴上它。”
宋馨秀眉微蹙,“二皇子,这发簪罕见,想必也是贵重之物,小女何德何能,焉能配上如此珍贵的发簪。”
“我说你配你就配,其他人怎么看待,那都是他们的事。还是说,宋小姐不喜欢我送你东西?”东陵沉眯眼看她。
宋馨心中一顿,连忙摇头,“小女心中绝无此意。”
“那便没问题了!宋小姐,这是我第一次买首饰送女子,你若是不肯接受,我会很伤心的。”东陵沉启唇淡笑。
宋馨讪讪一笑,低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东陵沉突然送她首饰,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关键这发簪若是被安离昇看见了,以那男人的腹黑心思,怕是要好一会儿哄了。
宋馨默叹一气,光是想想就头疼。
青雪站在一侧默默看着,也不禁为宋馨捏了一把汗。
东陵沉付完账,便送宋馨回到忘忧堂,临近年关,户部有很多事要忙,他今日也是忙里偷闲来找宋馨,唯一目的便是为了求证她和安离昇的关系。
虽说那珠钗被人买走了,不过她肯戴他买的发簪,可见他先前应该是多疑了,如此心里倒是平衡许多。
宋馨站在柜台后面看账本,然一个时辰过去了,却是一个字都未看,脑海中一直在想该如何向安离昇解释这件事。
东陵沉故意带她去翠玉轩便是为了试探她,这点儿心思她倒也能猜出来,只是突然又买发簪送她,便稍显突兀了。
而且还要她戴着参加宫宴,若是她不戴,以他的阴沉心性,怕是又要想到别处去。
可若是她戴了,安离昇那儿又该如何交待?
青雪端来一杯茶,见她眉心紧拧一脸苦恼的样子,抿唇道:“小姐,公子与您相识相知这么久,焉能不明白您的心,这件事上您也有苦衷,毕竟如今宋家是假意站在二皇子这边的,对二皇子来说,这可能不过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发簪。但小姐戴或不戴,那区别可就大了。”
宋馨抬头看她,一脸泄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的,只是……”
“小姐还在顾虑公子?”青雪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宋馨微微点头,拧着秀眉没有说话。
青雪淡淡笑道:“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公子那般疼您,想来是不会同您介意的。”
说的轻松啊……
宋馨默叹,她虽然没见过安离昇发脾气,但以他那等性子,一旦真闹起别扭,想来也是十分可怕的。
傍晚时分,百官携带家眷相继进宫,因皇后身子好转,今日的宫宴便由皇后一手操办。
女眷们被暂时安置在临近御花园的几座偏殿之中,朝中大臣则在金銮殿候着。
宋馨与宋长青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到了宫门口,两人先后下去,正要入门,却见将军府的马车从左侧缓缓驶来。
宋馨想起白日里见到卫卿的情形,秀眉一皱,拉着宋长青的袖子准备先行进宫,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位花甲老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立在一旁小心搀扶,看起来约莫有四十。
昨夜安离昇在忘忧堂告诉她楚家人已经进京,看来便是他们了,从年纪上看,这两人应该是父子,眉眼有些相似,不过与容妃却是毫无相像之处。
第674章:不戴为妙
她愣神间,马车上又相继下来两个人,是卫卿和凌霜。
宋馨注意到,凌霜下车的时候,一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肚子上,呈保护姿态,卫卿体贴地去扶她,看来,她是当真怀孕了。
宋馨看及此,抿唇冷笑,柳下荫都没能留下一个后人,卫卿又怎配有后,虽说她对卫卿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地去对付一个未出世的胎儿。
只是这个孩子能不能留住,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前世造了那么多孽,今生总会遭报应的。
凌霜下马之后,卫卿拉着她一只手缓缓上前,身后跟着楚家父子。到这时候,宋馨再想直接离开已经不可能了,只得静静站在原地凝视着对面四人。
宋长青因为退亲一事一直对卫卿心存不满,面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若是闹得太难看,倒是凭白让人看笑话,身处庙堂之久,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性情耿直的宋长青。
“见过卫将军、凌霜郡主。”他双手抱拳作揖,背却挺得笔直。
宋馨与凌霜本就是平阶,自然用不着向她行礼,至于卫卿,他不配。
卫卿看她一眼,凝神对宋长青道:“宋尚书无需多礼,你我二人同在朝为官,尽心为朝谋事当是正道,这种虚礼就不必了。”
宋长青闻言,心中却是冷哼,如若当初不是馨儿执意要退亲,如今你卫卿还要叫我一声大哥。
宋馨目色淡淡地瞥卫卿一眼,视线越过他落在楚家父子身上,凛神问:“这两位瞧着倒是面生,也是卫将军府上的人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守宫门的护卫也齐齐看过来。
卫卿见此,敛容道:“宋小姐误会了,他们是霜儿的远房亲戚,乃从疆北而来。”
疆北、漠北,离得倒是也不远。
护卫听罢,缓缓收起了面上疑惑。
宋馨颔首一笑,没再说话。
凌霜心中顾忌着别的事,皱皱眉,捂着肚子佯装不舒服。
卫卿见状,连忙问:“怎么了?”
“没事,许是这儿风太大,吹得有些难受。”凌霜抿唇温笑。
适逢卫嬷嬷来宫门口迎接,见此情形,连忙走上前说:“夫人如今有孕在身,怎么能站在风口吹风呢,若是着凉就不好了。皇后娘娘有吩咐,若是接到夫人,要老奴即刻带您去凤栖宫歇息,夫人快随老奴走吧。”
“有劳嬷嬷了。”凌霜拧眉淡笑。
卫卿顾念着今晚的计划,也无心同宋馨说话,略一颔首,便带着楚家父子随卫嬷嬷先行进宫了。
宋长青凝神盯着楚家父子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大哥,怎么了?”
宋长青回过神,摇摇头,眉心未展,“没什么,我们也进去吧。”
宋馨微微颔首,临至半路,突然说道:“前几日进宫时,我去看过姐姐了。”
宋长青想起宋雪如今的处境,心中也说不出该喜还是该忧。
“对雪儿来说,不受宠,或许是件好事。”
宋馨微微点头,“姐姐如今过的很好,潇雨宫虽然冷清,不过胜在无人打扰,自是好的。前几日吉嫔突然溺死,让我感触颇多,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将姐姐救出宫。”
宋长青面上一怔,连忙捂住她的嘴,“馨儿,这是在宫里,不要乱说话。”
“大哥难道没有这样想过吗?”宋馨恍若没有听到他的提醒,扒开他的手凛神问。
宋长青沉默一瞬,蓦然叹道:“纵然我这样想过,又能怎样?馨儿,很多事不是你我想如何便能如何的,不管雪儿当初因何缘由进宫,将来待皇上……可规矩便是规矩,以宋家之力,焉能与皇室抗衡,爹不会容许你这样做,雪儿更不会答应。”
宋馨听罢,拧紧眉心未再说话,心中一时沉静如水,只是在那一片汪洋之中,却是波涛暗涌。
临近御花园,兄妹二人分开而行,宋长青前往金銮殿,宋馨则去了沉烟殿。
上次在这儿,她还跳了一支剑舞,之后萧瑾言被刺伤,如今她依旧站在这儿,沉烟殿还是灯火辉煌,可萧瑾言却已被贬入掖庭。
物是人非,万事未休!
“宋宋!”
殿门口忽然传来段红绫的声音,宋馨连忙回神,含笑走近她。
“方才我就瞧见你了,怎么一直在殿外站着不进来,想什么呢。”段红绫眨眼问她。
宋馨含笑摇头,寒暄道:“段世子好些了吗?”
段红绫定定点头,“已经好多了,如今大哥都可以下榻行走了,只是还不能出屋,你若是想见他,怕是要到明年开春了。”
宋馨不过是寒暄两句罢了,并非真的想见段行止,与他有仇的是问仇和小歌儿,她也无非是不耻他的为人罢了。
只是如今段行止救回一条命,那他和云姐姐的婚事,只怕也会如期举行了。
唉,又是一桩烦心事。
段红绫见她苦着一张脸,拧眉问:“宋宋,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突然觉着有些冷,这御花园的风还挺大的。”宋馨浅浅一笑。
段红绫一把拉起她的手往殿内走,“明知冷还在门口傻站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宋馨淡哂不语,落座之后,发现秦桑就坐在自己身侧,她颔首示意,方要开口,秦桑的视线却落在她发上。
“宋小姐今日戴的发簪倒是别致。”
一旁的段红绫闻言,抬眸看去,启唇笑道:“一看就是在翠玉轩买的,宋宋皮肤白皙,红玉恰恰适合你,精致而不失妩媚,若是换了别人,就戴不出这种美了。”
宋馨闻言,忍不住好笑,“只会舞刀弄剑的段大小姐也懂得欣赏如此雅致之物吗?”
“别人的东西,本小姐不屑得欣赏,但是你就不一样了,宋宋的美乃是浑然天成,初看只觉秀气,然越看越觉得脱俗。你这样的小美人儿,将来不知何人有幸能娶你为妻。”段红绫含笑打趣。
秦桑接过她的话温声道:“想来便是那赠发簪之人了。”
她早已看出宋馨和安离昇的关系,便以为这发簪是安离昇买来送与宋馨的,故而理所当然的说出口。
宋馨闻言,秀眉倏尔一蹙,“郡主误会了,这发簪并非别人所赠。”
嘴上虽是解释,心里却不安起来,连秦桑这得聪慧之人都能想歪,更何况是安离昇,看来这发簪还是不戴为妙。
第675章:感激一笑
思及此,她伸手正欲将发簪取下来,殿外却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容妃娘娘到!”
闻言,宋馨只得无奈将手放下,随着段红绫起身行礼。
皇后未来,容妃先至,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了。
沈妃因为上次宫宴一事被皇上禁足,萧瑾言又被贬入掖庭,吉嫔死了,如今在座的嫔妃也没有几个,容貌虽美,却皆不受宠,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只有容妃可与皇后争锋。
凝神之间,容妃已经走至上方圆台坐下,那上面有两个位置,一个居中,一个靠后居右,显然是宫人们早早准备好的,居中那个自然是皇后娘娘的。
可容妃走上圆台之后,恍若没有瞧见后面那个位置一般,转过身直接在正位坐下。
她今日穿着一袭明艳的红色宫裙,仪态端庄,神色严肃,恍若真正的后宫之主一般,如果再戴上凤钗的话……
即便是这等场合,容妃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难怪皇后一心想除掉她。
行罢礼后,诸位女眷相继坐下,段红绫眨着眼睛凑到宋馨面前低声说:“这下有意思了,容妃坐了皇后娘娘的位置,你猜待会儿皇后娘娘若是来了,两人会不会在大殿上打起来?”
宋馨凝神嗔笑,“你当宫里的娘娘们都像你一样动不动就打架吗?”
“你懂什么,依我看来,她们表面和气,心里怕是巴不得打起来呢。”段红绫扬眉,斜挑着眼角看她。
宋馨笑笑不说话。
容妃坐下之后,敛眉在大殿内环视一眼,视线倏尔落在宋馨发上,讳莫如深地笑了一声。
“今早本宫在御花园见到二皇子,见他满身仆仆,细问之下才知他出宫去了。二皇子说去翠玉轩买了一支红玉簪,本宫便猜出他已有心仪之人,只是问他那女子是谁时,他却始终不肯开口,这会儿本宫倒是明白了。”
容妃话音一落,众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宋馨,秦桑眼底蓦然闪过一丝意外。
宋馨水眸骤沉,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怒意。
容妃在这时候提起这事又是何意,还有东陵沉,他素来不参与宫中势力,今早又为何同容妃说起他们一起去翠玉轩的事。
这两人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她如此想着,面上却笑道:“容妃娘娘误会了,二皇子送小女发簪,只是出于好友之间的情分,小女何德何能,怎会得到二皇子垂爱。”
容妃眉峰轻敛,“宋小姐何需妄自菲薄,你出身书香世家,又是皇上御封的兰馨郡主,无论身份还是地位,足可与二皇子匹配。”
宋馨微微握紧双拳,嘴角笑意有些绷不住。
段红绫侧目看她一眼,随后扬声道:“容妃娘娘,若按您这么说的话,那小女是不是也能配得上二皇子了?不瞒您说,二皇子英俊潇洒、气宇不凡,小女一直对他倾慕有加,在世人眼中,国公府怎么都比宋家的门第要高一些吧?”
容妃面色一怔,笑意有些僵硬,“段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您的婚事,想来段国公会另有安排。”
“我爹才不会管那么多呢,虽说儿女婚事当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爹在这上面一向比较开明,娘娘看我大哥便知道了。他乃国公府世子,可与他订亲之人却是侍郎之女,在身份上委实与国公府不大相配,可我大哥就喜欢云姐姐,我爹也没说什么。至于我的婚事,就更不会管那么多了。”段红绫含笑回道。
容妃缓缓眯起眼睛,“如此说来,段国公倒还真是开明,那本宫就祝段小姐能早日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借娘娘吉言,不过小女的要求倒也不高,有二皇子五分之一好便够了。”段红绫眨眼温笑,看起来似极认真地在回话。
容妃暗哼一声,勾起薄唇没再说话。
宋馨见此,心头一松,伸手握了握段红绫,“阿绫,多谢你了。”
段红绫满不在意地笑道:“谢什么,我眼睛又不瞎,怎会看不出你的为难,不过你同二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他怎么会送你发簪呢?”
宋馨秀眉微蹙,淡淡道:“总之一言难尽,不过我和二皇子之间,着实什么事都没有。”
段红绫见她神色认真,微微点头,“宋宋,无论什么时候,你的话我都绝对深信不疑。只是方才容妃无缘无故地说起那些话,只怕目的不单纯,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宋馨凝重了目色,心里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上次萧瑾言遇刺污蔑她,安离昇后来说过其中有容妃的手笔,不然也不会借皇后之手对付她。
没想到好戏还未开场,容妃倒是先在她耳边敲响战鼓,看来今日,她是不能安心自在地做一个看戏人了。
秦桑就坐在一旁,故而自然也听到了宋馨和段红绫的对话,温淡的眸子微微闪烁一下,旋即暗暗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
“这支簪子是我在疆东的首饰铺子里买的,宋小姐若是不介意,便戴我的吧。”
宋馨凝神看她,见她眼底一片真诚,微微一笑,随后拿下红玉簪。
“多谢郡主。”
她接过秦桑手上的簪子,本想将这支红玉簪收起来,不想秦桑却随手将红玉簪拿走。
“这红玉簪瞧着别致,疆东从来都没有见过,本郡主瞧着甚是喜欢,便与宋小姐互换一下,待宫宴结束后再还给你。”
宋馨面上一怔,秦桑虽是郡主,却从未在她面前搬出过自己的郡主身份,身上更没有那等傲气,如今这般,倒是让她有些琢磨不透。
暗忖之间,秦桑已经将红玉簪戴到自己头上。
“好看吗?”
宋馨抬眸看她一眼,认真点头。
秦桑温笑,“二皇子的眼光果然不错,宋小姐也不必为难,二皇子若是问起来,你照实说便是。”
宋馨闻言,当即领悟她话里的意思,不由感激一笑。
须臾,殿外又传来一声通报,原是皇后到了。
不知是提前收到消息还是怎么,皇后今日竟然穿了一条黄色丝绒做的宫装,裙子上绣着牡丹凤凰,针法细腻,花样更是逼真。
而尤为关键的是这一袭明黄,比容妃的一身红更为耀眼夺目。
卫嬷嬷扶着皇后自殿外缓缓上前,众妃及所有女眷全部起身行礼,容妃双膝半蹲,面上没有丝毫敬意。
第676章:受宠若惊
皇后仪态高贵,走上高台之后,像是才见到容妃坐了本属于自己的主座,眼神倏尔一勾。
“容妃妹妹今日这身打扮显得颇为稳重,只是眼神瞧着似不大好。”
容妃闻言淡哂,“臣妾比皇后娘娘晚两年进宫,日日更是食鱼眼明目,五尺之外的东西都瞧得清清楚楚,更别说皇后娘娘发间隐藏的白发。”
皇后听罢倒也不恼,只是不清不楚地笑道:“既是如此,容妃妹妹怎的连主次之位都看不清楚,还是说,鸠占鹊巢太久,你就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这话一出,四周众人除了宋馨皆不明所以地看着皇后。
“宋宋,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呀?什么鸠占鹊巢,容妃再受宠,不还是在妃位上吗?”段红绫拉拉她的袖子小声问她。
宋馨摇头轻笑,“你这么聪明的人都想不通其中猫腻,我又怎会知道。”
段红绫闻言轻嗤,“我一看你嘴角的笑就知道这背后的事一定不简单,你就忍着不要告诉我好了。”
宋馨无奈,“我着实什么都不清楚,你若实在好奇,安心看戏便是。”
段红绫凛凛神,竖直耳朵朝台上看去。
只见容妃面上闪过一丝异样,不知是被皇后的气势吓到还是心有顾虑,默默向后退了两步,启唇淡笑。
“桂嬷嬷,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提醒本宫坐错了位子。”
“老奴年纪大了,不大看得清物什,这檀木椅放到又如此靠后,老奴还以为那是个摆设,望娘娘恕罪。”桂嬷嬷颔首回道。
容妃蹙眉,“果真是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待在这后宫之中还有什么用,惹本宫生气的本事倒是多年不减。”
话虽是对桂嬷嬷说的,可她两眼却直视着皇后,任谁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指桑骂槐。
皇后偏偏装傻,“既然桂嬷嬷如此没用,还是早些让她离宫回家养老吧,免得哪一天惹恼容妃妹妹,连命都丢了。”
桂嬷嬷凝神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老奴在容妃娘娘身边服侍多年,心知娘娘温婉宽厚,岂会因为丁点小事就要了老奴的命。即便有朝一日老奴死于非命,那也是自己有错在先,无关娘娘分毫。”
“果真是忠心耿耿,有你这样的忠仆,也难怪容妃妹妹不念亲人了。”皇后讳莫如深地笑了一声,随后在主位上坐下。
容妃深深凝视着她的背影,眸底闪过一抹厉色,随后在旁边的位子坐下。
诸位女眷心思各异地落座,不一会儿,金銮殿派人前来通知开宴,皇后随了吩咐,而后起身领众人走出沉烟殿。
小年伊始,参加宫宴的人太多,金銮殿自然是坐不下的,所以宴席都摆在金銮殿前的天鉴台。
此地颇为广阔,统共放了近四十张桌子,皇上及百官早已坐下,只等女眷们来了。
宋馨环视四周,见安离昇坐在前排,虽与君不同席,却也离皇上最近,而在老皇帝身旁则坐着东陵三位皇子。
段红绫想跟宋馨坐到一起,拉着她不松手,而以她们二人的身份,位置自然也靠前,只不过还不能与安离昇相比便是了。
两人踱步过去,正要落座,安离昇突然叫了段红绫一声。
“段小姐,这儿正巧有两个空位,若不介意的话,你便与宋小姐坐过来吧。”
段红绫看了一眼,面露难色,“不太合情理吧?”
哪知这话让老皇帝听见了,当即沉声说道:“今日是好日子,不必心存顾忌,更何况国公府功德无量,怎会不合情理。段丫头,你尽管坐那儿便是,朕倒要看看谁敢多嘴。”
皇上都这么说了,百官自然不敢多话,段红绫朝宋馨眨眨眼,噙着笑脸拉她过去。
安离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恰好在自己左右两边各留一个空位。
段红绫见此,皱眉道:“安丞相,我想和宋宋坐在一起。”
安离昇会意,起身往右边挪了一下,让出中间的位置给宋馨,如此一来,便变成宋馨坐在中间,而她左边是段红绫,右边则是安离昇。
宫女们过来斟酒的时候,安离昇见众人视线皆停留在酒杯上,身子微微朝宋馨那儿斜了几分。
“宋小姐,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红玉簪的事,沉烟殿方才似乎很热闹。”
宋馨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沉烟殿上发生的事,目色微敛,小声说道:“今早东陵沉带我去了翠玉轩,指名要他那日看上的那支珠钗。”
她这么一说,安离昇便想明白了。
“果真是不死心。”他勾唇冷笑。
宋馨拧眉道:“我总觉着今日不会太平静,今早他离开的时候,要我务必戴着那支红玉簪进宫,不过方才在沉烟殿,秦桑同我互换了发簪。”
安离昇了然点头,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彼时,宫宴彻底开始,夜空之中放起烟花,两人端身坐好,于外人看来并无什么怪异,可在那红色的桌布下面,安离昇却紧紧握着宋馨右手。
宋馨小脸绯红,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不远处的主桌上,皇后环视四周,讳莫如深地看卫嬷嬷一眼,倏尔端起一杯酒朝容妃笑道:“方才在沉烟殿,本宫同容妃妹妹闹了一些不愉快,在此本宫以酒向妹妹赔罪,望妹妹不要介意。”
老皇帝侧目凝视两人,脸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容妃对皇后突如其来的一杯酒弄得有些发懵,但皇上在此,她也不好表现的太无礼,同样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冲皇后莞尔一笑。
“是臣妾坐错位置在先,皇后娘娘如何教训臣妾都是应该的,臣妾心中不敢有半分怨言。”
“妹妹能明白本宫这份苦心便好。”皇后噙笑喝了一杯酒,目光扫向远处,倏尔又道,“说起来容妃妹妹进宫这么多年,本宫与妹妹之间也产生了不少的误会,本宫一直想向妹妹示好,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今日借此良辰佳节,本宫想送妹妹一件大礼,还望妹妹能接受,从此你我姐妹二人冰释前嫌,同心同力地侍奉皇上。”
容妃目色微挑,转眸看老皇帝一眼,嘴上笑意莫名,“皇后娘娘说的什么话,臣妾与您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误会,所谓的关系不好,也不过是那些碎嘴的宫人乱说的罢了。您何需送臣妾什么大礼,实在是让臣妾受宠若惊了。”
第677章:感慨万千
皇后放下酒杯温笑,“容妃妹妹言之在理,只是礼已备下,终归是本宫的一份心意,妹妹不若先瞧瞧?本宫保证,妹妹一定会喜欢的。”
容妃闻言,两眼睁大,当真露出一副期待之色,“那臣妾就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皇后抿唇一笑,微眯起眸子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卫嬷嬷已领着楚家父子走上前,老皇帝与容妃同时扭头看去,一个目露疑色,一个则是满脸震惊。
“父、父亲?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她惊叫一声,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皇后只当她在演戏,勾起红唇冷冷笑了一声,哪知下一瞬,事情的发展方向已然偏离预期。
楚家老爷楚世修颤颤巍巍地站不稳,脸上老泪纵横,“草民……拜见皇上!拜见容妃娘娘!”
老皇帝微凝着目色让他们平身,随后看向皇后,“你是不是该向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皇后凛神看了容妃一眼,“他们是谁,臣妾觉得,还是由容妃妹妹亲自回答皇上吧。”
容妃满面泪痕,又惊又喜,“皇上,他们、他们是臣妾的父亲和兄长!”
皇后心中冷笑,由衷佩服容妃的心志,到这时候还能演戏,也难怪敢跟她斗,只是待会儿谎言被拆穿时,她定要让容妃哭都哭不出来。
安离昇在一旁坐着,敛神瞧着容妃和楚家父子的反应,眉峰一拧,蓦然喝了一杯酒。
宋馨自然也察觉出异样,一手紧紧握着绣帕,神情甚是凝重。
老皇帝仔细打量楚家父子一眼,又侧目看向容妃,“爱妃进宫这么多年,朕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今日难得一见,着实让朕有些惊讶。”
容妃面上也是一笑,“臣妾家在漠北,父亲安土重迁,不愿意来京,故而这些年臣妾也从未与他们见过面。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为臣妾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臣妾实在是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许是心情太过高兴,容妃说话的语速很快,话音未落,已情不自禁地走至楚世修面前。
“父亲、大哥,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这些年,女儿真的好想你们!”
楚世修颤着身子,老眼之中聚满热泪,“容儿,为父的乖女儿,爹总算是见到你了!”
听及此,皇后心里一突,手上杯子险些握不稳。
坐在对面的卫卿和凌霜也是一惊,突然有些弄不清状况。
皇后到底也是见惯风浪的,面上很快恢复常色。
“楚老爷,您与容妃妹妹多年未见,如今父女相聚,想来容妃妹妹的样貌应该也变了不少吧?”
楚世修仔细看着容妃,旋即连连摇头,“没有,她就是容儿,是我的女儿,不管过去多少年,我这个做爹的永远都会记得她的样子。”
皇后指尖一颤,脸上笑容渐渐维持不下去了。
安离昇俨然早已看破局势,兀自坐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喝闷酒。
段红绫拉了拉宋馨的袖子,皱眉问:“什么情况啊?皇后娘娘不会真这么好心把容妃的家人接到京都城来吧?我之前听我爹说,容妃娘家在漠北,相隔这么远,皇后怎么会做这种劳心劳力的事啊?”
宋馨微蹙着秀眉没有回话。
容妃的真实身份是西楚长公主,自然不会和漠北楚家攀上丝毫关系。
而这楚老爷进京本是揭发容妃的,如今却变成父女团聚,利势显然已站到容妃那边,这其中一定还发生了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
皇后瞧着容妃与楚家老爷一派父慈女孝的样子,自然也明白自己怕是被算计了,卫卿查到的消息不会有错,容妃绝无可能是楚家小姐,可如今偏偏与楚家父子相认了,足以说明容妃早有应对之策。
枉她辛苦一场,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容妃!
皇后心底冷哼,面上却笑问:“本宫准备的这份大礼,容妃妹妹可还满意?”
容妃早已从惊喜之中回过神,频频点头道:“臣妾入宫多年,因家乡遥远,父亲年事已高,不忍心他舟车劳顿,所以这些年从不曾见过一面,只是常以书信往来。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瞒着臣妾,为臣妾准备了这样一份惊喜大礼,臣妾心中早已是欣喜若狂,激动地不知该对皇后娘娘说些什么才好......”
“妹妹高兴便好。”皇后温笑,眼底却藏着几分冷意。
卫卿凝神看她,自然也明白了什么,只不过心底同皇后一样存着一个大大的疑问。
他派人护送楚家父子进京,这件事做的十分隐秘,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几个亲信,容妃究竟是如何得知的?而她又是何时与楚家父子做了交易?
老皇帝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老眼之中却始终隐匿这一抹精光,似早已看清一切。
“容妃家人难得进京,又逢小年,便坐下来同朕一起接神吧。”
楚家父子浑身一怔,他们虽也出身富贵之家,却从未见过什么大人物,方才在凤栖宫见到皇后时,心中早已是惶恐难安,如今还要同皇上共用一席,更是吓得懵然不知所以,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皆忘了反应。
容妃见状,轻轻拍了楚家老爷一下,“父亲怕是高兴坏了吧?都忘记谢恩了。”
楚老爷猛一回神,扭头看容妃一眼,随后下跪行礼。
“草民多谢皇上恩典。”
一旁的楚家兄长也跟着跪下。
老皇帝拂袖让他们平身,旋即吩咐宫人在主桌上多添了两副碗筷。
皇后被容妃摆了一道,心中自是愤愤不平,只是如今皇上已让楚家父子同席而坐,显然是已经认定他们与容妃的关系,若是她再在容妃的身世上做文章,怕是会招致皇上不满。
她用力握紧杯子平心静气,视线缓缓落在东陵玦身上,又顺势看向秦桑,蓦然抿起嘴角。
“皇上,似此良辰佳节,臣妾见到容妃妹妹与家人团圆,心中也不免感慨万千。
眼下玦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如他这般,若是放到民间,怕是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偏生他一心想为皇上分忧,日日忙里忙外,连自己的事都顾不得,臣妾这个做母后的难免着急。
第678章:派上用场
这数月来借养病嫌隙,臣妾一直在为玦儿物色皇妃,如今倒也相中一位,借此佳节,臣妾斗胆请皇上为他们赐个婚。”
老皇帝闻言,眼角微微上扬,“哦?不知皇后瞧上了哪家小姐?”
皇后颔首温笑,“正是疆东郡主。”
她话音方一落罢,秦桑面上倏尔一惊,虽说她早已知晓联姻一事,只是却未料到皇后会选在今日为她和东陵玦请旨赐婚,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与她同样吃惊的还有东陵钰,疆东粮草就是一块肥肉,不止卫家想要,他自然也想要,只是他已经有了冷芳蕤,自然不可能再娶秦桑。
这几日他本来还在想法子分裂卫家和疆东成王的关系,没想到办法还未想出来,皇后已经先下手了,动作未免太快。
皇上沉溺着一双老眼看着颔首低眉的秦桑,若有所思道:“疆东郡主容貌不凡、举止有礼,着实算得上玦儿的良配,只是她毕竟是成王唯一的女儿,如今成王不在这里,若朕随随便便就赐婚,那个老莽夫怕是要骑上他的快马冲到皇宫找朕算账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几分打趣之意,周围人都甚是配合地小声笑起来。
皇后两眼微眯,语带笑意,“皇上莫不是忘了,十年前成王进京的时候,可是亲口答应过臣妾,将来要把郡主许给玦儿做皇妃的。成王素来最是重承诺,那话他既已说出口,焉能有反悔的机会,臣妾对疆东郡主是越看越喜欢,若非如此,也不会请皇上降旨赐婚了。”
老皇帝捋着胡须沉思半瞬,随后看向秦桑,“那不知,郡主心意如何?”
秦桑蓦然被点到,连忙起身,含羞带怯地看了东陵玦一眼,旋即轻轻点头。
“秦桑全凭皇上做主。”
皇上见状,老眼微眯,高深莫测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缓缓点头道:“朕倒也觉得玦儿与郡主乃天作之合,这门婚事,朕准了。”
东陵玦与秦桑齐齐行礼谢恩。
皇后自也想不到皇上竟然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不过不管皇上心中有何思量,这门婚事到底是成了,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不过东陵玦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仿佛被赐婚之人根本就不是他一般,终归于他而言,娶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秦桑对他的帮助更大罢了。
老皇帝沉沉一笑,目光落在东陵钰身上,旋即吩咐王振道:“待会儿让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如今太子和三皇子的婚事都已落定,便在同日成礼完婚吧。”
“是,老奴遵旨。”王振颔首一应。
东陵钰原本就打算奏请成婚一事的,如今老皇帝既然已经开口,也免得他再多此一举。
容妃坐在一旁静静喝酒,唇边却溢着无边清冷的笑意。
宋馨凛神沉思片刻,蓦然轻声道:“皇上为了均衡太子和卫家的势力,还真是煞费苦心。”
太子有冷家,三皇子有疆东成王,虽说冷家比不上一个属地藩王,但到底让武林人士心生敬畏,选在同一日成婚,便是为了突发变节。
说到底,皇上终究还是向着太子的,如果柳温当初能尽心扶持太子,何至于这么快就灭了家。
安离昇听见她的话,淡淡一笑,嘴上并未说什么。
正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东陵沉起身,说不出为什么,心里总觉有些不安宁。
“父皇。”
东陵沉作揖行礼,声音微沉,“如今皇兄与三皇弟皆已赐婚,儿臣见了不免艳羡,故而也斗胆求父皇为儿臣许下一门婚事。”
“沉儿也要赐婚?不知你又瞧上了哪家姑娘?”老皇帝神色微敛。
安离昇狸目晦暗,不由自主地抓紧宋馨的手,宋馨微微皱眉,抬起水眸正好看见东陵沉向自己看过来,心里忽然一紧。
“儿臣与宋小姐相识已久,彼此情投意合,原本儿臣是打算待宋小姐及笄之后再请旨赐婚,只是今日喜事太多,儿臣也不禁心急了,望父皇能成全儿臣。”东陵沉一眼不眨地看着宋馨悠悠开口。
这目光看在外人眼中浓情蜜意,可是宋馨却被瞧得愠怒不已。
情投意合?她何时对东陵沉动过情!
不等老皇帝开口,容妃已放下酒杯笑道:“方才在沉烟殿,臣妾还笑言二皇子颇有情趣,一大早就带宋小姐去翠玉轩买发簪,不想到了晚上就请皇上赐婚了,让臣妾看得也是羡慕不已呢!臣妾若是宋小姐,此时此刻怕是早已感动地说不出话了。”
这话无疑是将宋馨唯一的退路给堵死了,原本她还可以用宋家门楣太低婉拒了这门婚事,可东陵沉先是说他们二人情窦已生,容妃接着又说他们今早去翠玉轩买发簪的事,如此便是坐实了她与东陵沉的关系,这让她根本就没有还口之机。
安离昇微凝着狸目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倏尔看向段红绫,勾唇笑道:“段小姐,本相若没记错的话,方才在沉烟殿,你似乎说过自己对二皇子早已动心,不知此话可是真的?”
众人皆在看东陵沉和皇上,根本不曾注意安离昇的举动,加之他声音压的很低,说了什么,旁人自是听不清的。
段红绫眨眼,“我有说过这话吗?”
安离昇轻笑,“或许你希望我将这话说给杜秀一听。”
段红绫看看宋馨,又细看安离昇一眼,突然明白什么,恍然大悟道:“哦......本小姐想起来了,我确实说过这话。”
天神呀,她这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难怪以前就觉得宋宋和安丞相之间有问题,她怎么到现在才看透呢,这猪脑子真是没救了。
安离昇狭眸微阖,勾唇笑道:“本相觉得,二皇子与宋小姐委实不大相配,段小姐以为呢?”
段红绫撇嘴,一个身份显赫的皇子,一个文人世家的小姐,往高了说,是宋家祖上积阴德,哪里不配了。
不过事关宋馨的终身幸福,如若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余生怕是都不会幸福,她这个做朋友的,就是在这种紧要关头派上用场的。
后来,段红绫才明白安离昇那话里的真意是,东陵沉配不上宋馨。
第679章:酩酊大醉
老皇帝敛着目色暗忖,正要开口时,段红绫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站起来。
“我不同意!”
东陵沉凤目一缩,冷着脸朝段红绫看去。
段红绫被他盯得心尖一颤,然想到宋馨的人生大事,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着头皮朝主桌走去。
“段丫头,你有话要说?”老皇帝看着她皱眉。
段红绫抿紧红唇定定点头,“皇上,小女不同意这门婚事。”
段国公在邻桌看的一片恼火,这种时候,这个丫头冲上去做什么?
而卫卿在看到段红绫出来时,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方才他生怕皇上点头答应了东陵沉和宋馨的婚事,如今有人出来搅合,不管是段红绫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人,只要闹一场,皇上都会重新开始考虑这门亲事。
难怪今早会在街头碰见东陵沉,原来他和宋馨早就......还有那日在城南大街上,宋馨的新铺子开张时,东陵沉也去了。
呵,这个二皇子,瞧着不显山露水,然一出手,便是打旁人一个措手不及。
容妃斜眼扫向段红绫,淡声笑道:“段小姐,如今二皇子请皇上赐得是他与宋小姐的婚事,不知您突然这么大反应,又是何故?”
段红绫微微挑眉,“容妃娘娘怕是忘了,方才在沉烟殿时,小女曾说过对二皇子欣赏有加,如今二皇子突然请旨赐婚,试问小女焉能坐在那儿眼睁睁看着。”
“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段小姐与宋小姐应该是好友吧?这世上多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总不能因为你喜欢二皇子,二皇子就要为了你而终身不娶了,身为好友,段小姐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恭喜宋小姐吗?”容妃敛眉嗔笑。
段红绫轻嗤,“正是因为宋宋同我是知心好友,我才不忍心看着她授人以柄被人耻笑,容妃娘娘觉得,我与宋宋相比,谁更配得上二皇子?”
容妃被段红绫问住,突然说不出话来。
从容貌上看,段红绫英气逼人,宋馨灵气温婉,两人各有韵味,难论高下。可从身份上来看,国公府比宋家尊荣了不止一点点,世人成婚,皆讲求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可最看重的,还是门第。
段红绫见容妃不说话,双眉一挑,继续道:“宋宋若是嫁给别人,我自不会说什么,反而替她感到高兴,可偏偏是二皇子。难道容妃娘娘已经忘了,宋宋先前可是同卫将军退过婚的,倘若她真的同二皇子成亲,外人只怕要说她攀高踩低,虚伪造作。”
“这......”容妃敛眉,语气稍顿。
东陵沉不悦地瞪段红绫一眼,沉声道:“有本皇子护着她,谁敢胡言乱语。”
段红绫冷冷一笑,面上佯装受伤,却没有回应东陵沉的话,而是扭头看向老皇帝。
“皇上,难道您也不在意吗?”
皇上闻言,目色稍敛,沉思一瞬,轻叹道:“沉儿,你如今到底年轻,又刚回京都城,对京都的诸家小姐们怕是还不大认识,不必如此心急自己的婚事。段丫头说的不错,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宋小姐的名声着想,依朕看,这婚事还是日后再议吧。”
老皇帝看似惋惜,语气却很坚决。
东陵沉心头一顿,凛凛神,只得接受。
“是,儿臣谨遵父皇圣命。”
段红绫轻轻拍了下胸口暗幸皇上顺了自己的意,否则她今日怕是没搅黄这门婚事,反而还把东陵沉得罪了。
不过如今,东陵沉应该也恨死她了。
回到位子上坐下后,她心有余悸地喝了一杯酒,随后哭丧起一张脸,“宋宋,以后我若是有什么性命危机,你可千万要记得救我......”
宋馨拍拍她的手温笑,“放心吧,你帮我这么大的忙,便是顾不上自己,我也一定会救你的。”
“那安丞相呢?有没有什么谢礼啊?”她睁大眼睛朝安离昇看去。
安离昇眯起眼睛轻笑,“最近礼部有个职位空缺,杜秀一才能不浅,若是一直待在翰林院,不免屈才,明日本相会下发公文,让他补上那个空缺。”
这是相当于给杜秀一升官了,段红绫出身国公府,自小锦衣玉食自是什么都不缺,若是送她东西,想必她也是看不上眼的,故而安离昇便把这份人情给了杜秀一。
段红绫果然大喜,“以后安丞相若还有要小女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小女一定竭尽全力。”
“好,若有需要段小姐之处,本相自不会同你客气。”安离昇摇头失笑。
今日东陵沉突然请旨赐婚,让他毫无准备,加之又有这么多人在场,若是硬碰硬,对谁都没好处,无奈只能请段红绫出手。
幸好段红绫也足够聪明,知道拿宋卫两家退亲一事来反击东陵沉。
皇上素来最看重皇室脸面,自然不可能让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嫁进皇家,虽然他方才说了日后再议,不过谁都明白,这门婚事,自然是彻底作罢。
安离昇暗暗想着,端起酒杯风轻云淡地饮了一口,眼底却隐匿着一丝冷意。
原本为了宋家着想,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将自己和宋馨的关系公之于众,只是如今有人要来同他抢,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馨儿是他一个人的,此生此世,谁若是想抢走她,杀无赦。
主桌上的卫卿回想着方才发生之事,心头也是一片郁火,不过很快便释怀了。皇上既然没同意东陵沉和宋馨的婚事,那便说明宋馨这辈子都绝无可能嫁与东陵沉为妻,如此倒是让他想通一件事。
自古被退过亲的女子,只能低嫁,以宋馨这等心高气傲的性子,若是嫁给一个浪荡子弟,自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她也不可能再另寻高门。
如若这时候他下聘求亲,无疑是解决了宋家和宋馨当前的困境,对他们来说乃是大喜之事,他就不信宋馨会不同意。
卫卿如此想着,心中暗暗拿定主意,心情也瞬间愉悦起来。
宫宴一直到酉时三刻才散场,宋馨喝了几杯酒,已然有了些许醉意,不过意识尚算清楚,反观段红绫就差多了,离席之时她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若非宋馨扶着她,怕是早跌到地上去了。
第680章:未雨绸缪
“女儿家的,平日在外胡来也就算了,当着皇上的面也敢胡作非为,还喜欢二皇子,就你醉成这副样子,我看京都城还有哪家公子敢娶你。”段国公从宋馨手里接过段红绫,拧着双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段红绫伏在段国公肩上嬉笑,“爹,就他们那群人长得歪瓜裂枣的样,我才瞧不上他们呢,再说女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段雄想起她方才在皇上面前说的话,嗤声笑道:“你喜欢的难不成真是二皇子?哼,跟你大哥一样没眼光。”
段红绫摇头,小声嘟囔着也不知在说什么。
段雄看宋馨一眼,旋即扶着段红绫离开了。
那厢安离昇随皇上去了御书房,她不便等他,正打算随宋长青先行离宫,东陵沉却站在后面沉声叫住她。
“二皇子有事?”
东陵沉幽深的目光落在她发上,“我送你的红玉簪,为何不戴?”
宋馨水眸一怔,倏尔淡哂,“二皇子让我戴红玉簪的原因,便是为了今日在宫宴上请旨赐婚吗?”
她语气温淡,不过声音却冷到极致,看得出来是真生气了。
东京城闻言,蓦然向她走进一步,“怎么,嫁给本皇子,你不愿意?”
宋馨坚定摇头,“不愿意。”
东陵沉脸色骤变,“原因呢?”
“小女是一个被退过亲的女子,若是高嫁,必然会为宋家招来非议。”宋馨淡淡开口。
东陵沉勾唇,“我不想听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二皇子希望听什么?实不相瞒,小女自始至终都没有嫁入皇家的心思,尤其在目睹了陈妃之死以后。宫中暗箭太多,诸如二皇子这般一心争夺大统之人,如若将来登基,必要广纳嫔妃为后宫开枝散叶。而小女毕生所愿,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点,敢问二皇子能做到吗?”宋馨敛眉问他。
东陵沉顿时默然。
宋馨笑了笑,继而又道:“如果二皇子只是希望通过联姻来巩固我们之间的联盟关系,那您大可放心,小女早已说过了,宋家若想在这场夺嫡之争中保全上下,除了二皇子,小女再无别的选择。您不一定非要依附宋家,但宋家是必须要依靠您的。”
东陵沉目色微眯,语气低沉,“我想娶你,并无夹杂半分其他利益心思。”
宋馨恍然怔住,愣愣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东陵沉缓缓向她又走进一步,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说:“宋馨,我娶你,只是因为我觉得普天之下能与我契合的女子只有你,换言之,便是本皇子对你动心了。将来如若我荣登大统,也许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可以保证,平生至终,独宠你一个。”
宋馨唇瓣微启,定定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半晌,她轻轻摇头,蓦然笑道:“小女幼年时,父亲常常在街上买许多新奇玩件送给我,其中我最喜欢面人,故而爹每天就会给我带回来一个,久而久之,面人挂满整整一墙。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些面人都是我珍爱的宝贝,我一辈子都不会丢掉它们。
可后来小女慢慢长大了,虽然还珍藏着那些面人,却再不如儿时那般喜欢,于是便让丫鬟将它们都收进柜子里。
二皇子,您明白小女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东陵沉是何等聪明之人,焉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嘴角蓦然溢出一丝冷笑。
“宋馨,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你想一生都霸占着一个男人,你觉得有可能吗?”
“如果世间没有这样的男子,那小女情愿孤独终老。”宋馨微微抿唇。
东陵沉彻底无言,凤目幽深地盯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宋馨笑了笑,颔首告辞,“家兄还在宫门口等着,二皇子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小女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也不管东陵沉同不同意,直接转身离开。
东陵沉凝望着她的背影,蓦然握紧双拳。
宋馨,无论用什么办法,你一定会嫁给本皇子,这辈子,你别想逃!
他暗暗拿定主意,霍然转过身,却见秦桑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正好拿着那支红玉簪。
“二皇子,今晚在沉烟殿上,我见宋小姐头上戴的发簪甚是好看,便执意同她交换着戴一晚,不想这却是二皇子送与宋小姐定情之物,是秦桑唐突了。这发簪本是要还给宋小姐的,只可惜她已经离开了,秦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交给二皇子保管为妙。”
东陵沉看她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既然郡主喜欢,便送给郡主吧,这不是什么定情之物,本皇子要送她的,不止一个发簪。”
话音落罢,他便负手离开了。
秦桑定定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嘴角忽然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看来宋馨想摆脱东陵沉,并非易事啊!
暮色低垂,宫宴散去之后,皇宫之中一下子沉静下来。
彼时的荣仪宫中,楚家父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面前则坐着一身华服的容妃。
“娘娘,您交待我们做的事,我们已经办妥,恳请娘娘能饶了草民那年幼的孙儿,楚家七代单穿,他就是草民的命根子,若是出了什么事,让草民可怎么活啊!”
容妃皱皱眉,冷声嗤道:“本宫说了,只要你们不在皇上面前揭穿本宫的身份,楚家那小娃娃自然不会有事,怎么,你们连本宫也信不过吗?”
楚老爷一听,连连摇头,“草民不敢,草民岂敢质疑容妃娘娘,只是孙儿年幼,身边又无亲人陪伴,必会恐惧不安,草民只是希望娘娘能早些放了他,让我们一家团聚。”
“放心,你们帮本宫把事情办妥了,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等明日你们离京时,本宫自会把人放了。”容妃伸手看着指甲上的蔻丹轻笑。
楚家父子闻言,连忙叩首,“多谢容妃娘娘!”
容妃冷冷一笑,凛神示意宫人先带他们下去休息。
桂嬷嬷端着一杯茶走上前,“幸好娘娘未雨绸缪,早在当初进宫时就安排探子在楚家守着,否则今日怕是真要着了皇后的道。”
“本宫最为致命的把柄便是这骨子里流的血液,焉能暴露于人前,只是皇后突然派人去查本宫的身份,只怕这其中还有猫腻。今日这一仗虽说胜了,但皇后必定还会想出更狠的法子对付本宫,这个恶毒的女人,万万留不住。”容妃接过桂嬷嬷手上的茶淡抿一口。
第681章:别的目的
桂嬷嬷凝神问:“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对付皇后?”
容妃看她一眼,倏尔冷笑,“法子么,本宫多的是,但本宫要的却是一击毙命,今日在宫宴上,皇上是何等偏向太子的你也看见了。眼下,本宫就要在太子身上做做文章,那宗陈年旧案也该翻出来了,不然素儿身边那个护卫可就没了利用价值。”
桂嬷嬷听罢,眼底倏尔闪过一抹暗光。
半晌,她又似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容妃说:“对了,雪蕊方才偷偷来找老奴,说是瑾贵妃病了,恳请容妃娘娘能出面为瑾贵妃派去个御医仔细瞧瞧。”
“皇后还等着抓本宫的把柄,都什么时候了,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容妃皱眉,语气颇为不悦。
桂嬷嬷讪讪点头,“老奴给雪蕊拿了些调养身子的药,同她交代过了,眼下娘娘也不大方便去看瑾贵妃,皇上气头未消,若是让他知道娘娘您偷偷请御医去给瑾贵妃诊病,定然会责罚于您。好在雪蕊也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丫头,到瑾贵妃那儿,应该知道该如何回话。”
容妃眯眼冷笑,“如今她都落到那等地步了,本宫便是不救她,她又能如何。本宫能一手将她捧至高位,自然也有法子让她变得连畜生都不如,下次雪蕊若是再来,你尽管照实说。本宫救她是情分,不救,是出于安身立命的本分,她也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桂嬷嬷闻言,凝神说道:“是,老奴记住娘娘的话了。”
夜色愈发深沉,后宫六所业已安寝,于掖庭之中却不时传出极压抑的咳嗽声。
萧瑾言躺在一张破烂不堪的木床上,脸色煞白,虚弱无力。
“雪蕊、雪蕊……”
她微睁着眸子低声叫着,不一会儿,一道黑影逆着月光匆忙走进来。
“娘娘,您怎么样?”
雪蕊将药碗随手放在地上,而后小心扶萧瑾言起来。
萧瑾言闻到苦涩的药气,美目微敛,“你去容妃那儿了?”
雪蕊轻轻点头,“奴婢没有别的法子了,这掖庭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娘娘病成这副样子,门口的护卫都无动于衷,御医们又不会来掖庭,奴婢没有办法才偷偷跑到荣仪宫找桂嬷嬷了。今日是小年,巡逻的护卫都在金銮殿前守着,没有人发现奴婢。”
萧瑾言听罢,凌然问:“你见到容妃了?”
“没有,”雪蕊摇头,坐在萧瑾言身后扶着她,随后端起地上的药碗,“今日容妃的家人从漠北赶来与她团聚了,奴婢到荣仪宫的时候,只瞧见了桂嬷嬷。”
萧瑾言又问:“桂嬷嬷都同你说了什么?”
雪蕊背对着她抿了抿唇,而后道:“桂嬷嬷说,自从娘娘被皇上贬到掖庭之后,容妃娘娘也甚是忧心,一直都在想法子救您。只是眼下皇后盯得紧,处处在找容妃娘娘的把柄,暂时还不宜轻举妄动,只等皇上哪日气头消了,容妃再借机为娘娘说点好话,求皇上将娘娘放出去。”
“放出去?呵,怎么,继续让我当她楚容的傀儡吗?”萧瑾言嗤声冷笑。
雪蕊面上霎时一慌,“娘娘,这种话焉能说出口,若是让容妃娘娘听到……”
“便是让她听到又如何,难道她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我已经沦落至此,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死罢了,可是雪蕊,我一直都强撑着一口气不敢让自己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雪蕊抿着薄唇没有回话。
萧瑾言握紧双拳嗤笑,“因为我不甘心,当初是宋馨找上门要帮我报仇,我才跟她回到京都城。她是帮我洗刷了萧家的冤屈,可她何尝不是为了她自己才会如此,我受尽苦头才爬上高位,到头来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试问我岂能甘心!”
“娘娘……”雪蕊心疼地拥紧她的身子。
萧瑾言深吸一口气,倏尔又眯眼笑道:“以前我一心想爬上高位,这样便再没有人敢欺负到我头上,可如今我却想明白了,即便做了宠妃又如何,生死富贵依旧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哪怕有朝一日我真的被救出去,还是要受制于容妃,她要我生我便生,她想让我死,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如今我已不奢求她救我了,求人不如求己,雪蕊,你等着吧,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终有一天,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从这里走出去!”
雪蕊静静听着,瞬间泪目,“娘娘,奴婢相信您一定会苦尽甘来的,一定会!”
萧瑾言冷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雪蕊偷偷抹了下眼泪,小心服侍她喝药。
一盏茶的时辰后,萧瑾言看着碗底还剩下的一点残渣,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再喝了。
“今晚在宫宴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雪蕊想了想,点头道:“皇上为三皇子和疆东郡主赐婚了,听说钦天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就在五天后,虽说有点仓促,但明年的运头好像都不大好,新年过后,只有六月初七才宜婚嫁。因为太子和冷家小姐也早早被许了婚,所以皇上打算让太子和三皇子在同一日成婚。”
萧瑾言听罢,对此事似乎并不怎么关注,“还有呢?”
“还有……”雪蕊仔细回想,眸子倏尔一亮,“啊,对了,还有就是二皇子今夜也向皇上请旨赐婚了。”
“二皇子?”萧瑾言面上有些意外,“他要求娶的对象是谁?”
雪蕊定定看着她,低声道:“宋、宋小姐。”
宋馨!
东陵沉竟然要皇上为他们二人赐婚,难道这个素来寡淡的二皇子对宋馨动情了?还是说,他藏着什么别的目的?
萧瑾言眯起眼睛暗想,蓦然紧紧抓住雪蕊的手,“皇上同意了吗?”
雪蕊被她抓得生疼,嘴上却不敢喊出来,只好皱着眉说:“没、没有,当时容妃娘娘还有意帮二皇子促成这门婚事,只是被段小姐给搅和了。宋小姐毕竟被将军府退过亲,名声不大好,皇上自然不可能允许她嫁入皇室,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萧瑾言凝神仔细看她,眼底蓦然闪过一抹精光。
如果她想得到安离昇,其实不一定非要除掉宋馨,经过上次的事,她已经学聪明了。
第682章:趁早关门
她对付了宋馨,安离昇自然不可能放过她,所以吴夫人会突然进宫,甚至肆无忌惮地说出她以前的事,皆是安离昇安排的。
如今宋馨就是他的心头宠,谁碰了,他便不会放过谁,可如若她帮助东陵沉得到宋馨,那纵然安离昇有天大的本事,他还敢与皇家抗衡吗?
呵,让宋馨死了有什么意义,安离昇说不定会永远记着她,倒不如败了宋馨的清白让世人唾弃,她就不信,安离昇还会爱宋馨如初。
雪蕊见萧瑾言面上时不时露出冷笑,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旋即帮她盖好被子悄悄退下了。
方走出门外,侧面忽然蹿出一道黑影,吓得雪蕊浑身一抖,待看清面前之人后,双眉一皱,眼中斥满厌弃。
“花花,好看的花,送给你……”
雪蕊冷着脸准备离开,那人却缠着她不让她走。
“花,给你花……皇上最喜欢我做的花了。”
“福贵人,奴婢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您玩,您还是回自己屋内剪花吧。”雪蕊推开她伸到自己面前的脏手,如避瘟疫一般。
疯女人却听不懂她的话,拿着一朵纸花嘿嘿直笑,“花,剪好的,送给你……”
雪蕊无奈摇头,耐性快被耗尽,皱皱眉方要开口,疯女人却忽然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前。
“嘘……你听……”
雪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听什么?”
“有人!”疯女人压低声音煞有其事道。
雪蕊信以为真,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然除了夜风吹动着黄叶沙沙下落的声音,其他别的什么都没听到。
“福贵人,哪里有人,他在哪儿?”
疯女人见雪蕊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倏尔指着她大笑。
“哈哈,你被我骗了!”
雪蕊心底顿时升起一丝怒火,一把推开疯女人,转身朝自己方才煎药的地方走去。
疯女人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两手被尖尖的石头刺破皮,然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头疼,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将纸花戴到自己头上跑开了。
萧瑾言躺在床上,狭小房间显得甚是逼仄,隔着一道关不紧的木门,她将方才一幕悉数看尽眼中,两片干裂的薄唇蓦地紧紧咬在一起,腥红血液透过贝齿蔓延出来。
她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她发誓,绝不会让自己变成福贵人那副疯样子,再等等,她一定会出去,她一定要出去!
翌日,宋馨晨起之后先去后院向宋林氏请安,关于昨日在宫宴上发生的一切,她只字都没有跟宋林氏提,于她看来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东陵沉想娶她,这辈子都万万不可能。
“再过四个月,馨儿便要及笈了。”宋林氏靠坐在床上看着宋馨温笑。
宋馨默默点头,“娘,女儿的生辰在四月二十二,还早着呢。”
宋林氏目露慈爱,“这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不过四个月,如何算得上早。娘刚生下你的时候,你才那么大一点儿,如今已是大姑娘了。”
宋馨垂眸低笑,嘴上没有说话。
宋林氏定定看着她,倏尔叹了一口气,“馨儿,这些年,你可曾怨过娘?”
宋馨一怔,心里不解,“娘待女儿这般好,女儿怎会怨恨您,娘,您怎么了,何以突然之间发出这等感慨?”
宋林氏伸手摸她的头,“昨晚你大哥回来之后,什么都对娘说了,馨儿,当初若非娘求着老太爷为你许下卫家的婚事,你何至于被卫将军退亲,如今也不会落得个如此难堪的境地……”
“娘,女儿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当时的您又怎能料到这往后发生的事呢!女儿与卫将军退亲,只能说明我们无缘,娘应该为馨儿感到高兴才是。否则馨儿如若当真嫁到将军府,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幸福。”宋馨握住宋林氏的手,趴在床前温声劝她。
宋林氏心里装着事,听到这话,只是摇头轻叹,“馨儿,你不懂……”
宋馨只当宋林氏是替自己感到惋惜,抿唇笑了笑,心里倒并未在意。
吃罢早膳后,她领着青雪去了则灵居,几日未来,铺子生意依旧兴隆,只不过她方一入门,便瞧见了相对坐在左右两边的冷芳蕤和秦桑。
“冷小姐,郡主,这么大清早的,你们怎么来了?”
宋馨扬眉,面上有些惊讶。
秦桑目色温淡地看过来,还未说话,冷芳蕤已先从椅子上站起来。
“本小姐即将大婚,只是嫁衣赶不及做,你这则灵居有全京都城最大的秀坊,绣娘们刺绣手艺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所以本小姐特意来此定制一套霞帔,这对宋小姐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冷芳蕤敛眉看她。
宋馨没有回话,而是扭头看向秦桑,只见她冲自己轻轻点了下头,显然和冷芳蕤的来意一样。
“做一套嫁衣自然算不上难事,只是要在四天之内做好两套,只怕就有些困难了。”宋馨踱步走上前,眉间带笑。
冷芳蕤微微扬眉,“你别告诉我做不出来,好歹则灵居名声显赫,不至于连本小姐这点儿小要求都办不到吧?如此你还做什么生意,依本小姐看,还是趁早关门算了。”
她话音落罢,一旁站着的迎夏当即气红脸,若不是顾忌冷芳蕤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她早拿上扫把将其赶出去了。
宋馨听了冷芳蕤的话倒也不恼,面上淡淡笑道:“冷小姐,我说此事有些困难,并不代表办不到,您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则灵居能成为京都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靠的便是对所来客人都有求必应,你想做一套嫁衣,我可以让绣娘们放下手上所有活计,专一为您赶制,只是您和郡主都要的话,这价钱可就贵了。”
冷芳蕤闻言,嗤声笑道:“银子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你则灵居做出来的嫁衣让本小姐满意,多少银子我都出的起。”
宋馨淡哂,“那便没什么问题了,冷小姐先把订金交了吧,白银两万两。”
“两万两?!”冷芳蕤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过是几匹布而已,竟然要两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宋馨蓦然扬眉,“冷小姐方才不是还说您多少银子都给得起吗,如果您觉得我要价太贵,那大可去别家做。更何况您是未来太子妃,区区一套嫁衣,东宫还是足有能力为你准备好的吧?”
第683章:心高气傲
自古女子嫁人,按照规矩皆要自己做嫁衣的,只不过诸如冷芳蕤这种不好女红的大小姐自然也无需为这种事操心。
但冷芳蕤自小到大所用之物皆要最好的,更何况成亲乃人生大事,放眼整座京都城,哪家成衣铺子有则灵居的手艺好,让她去别家做嫁衣,她死也不要。
再者她和秦桑还是同一天嫁人,看秦桑那样子,是决心要让则灵居赶制嫁衣了,如若成亲当日她的嫁衣没有秦桑的好,她冷芳蕤的面子往哪儿放。
宋馨讳莫如深地看冷芳蕤一眼,嘴上含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冷芳蕤似下定决心一般,咬咬牙,伸手问身后的采荷要银票。
“两万两就两万两,只要嫁衣让本小姐满意,不管花多少银子都值。”
她拿过银票转手递给宋馨。
宋馨含笑接过,“冷小姐果然爽快,只是您千万要记得,这两万两只是定金,若嫁衣做成之后,还要再付三万两银子。”
冷芳蕤倒抽一口凉气,眯眼道:“宋小姐,你还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冷小姐谬赞,小女毕竟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还有秀坊里的绣娘,若是工钱不给的高一点,她们岂会尽心竭力地为小女做事呢!一件嫁衣统共五万两银子,其实还是少了呢,这还是小女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给冷小姐便宜了五千两。”宋馨不动声色道。
冷芳蕤挑眉低哼,“合着本小姐还得谢谢你了?”
“冷小姐是未来太子妃,哪有您向小女道谢之礼。”
“巧舌如簧!”冷芳蕤低哼,蓦然转身离开,“三天后本小姐派人来拿嫁衣,宋小姐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宋馨颔首淡笑,“冷小姐慢走。”
待冷芳蕤离开后,她将两万两银票交给迎夏收好,旋即看向一直坐在那儿静默不语的秦桑。
“郡主的嫁衣,想要什么样式的?”
“我的嫁衣,也是五万两银子吗?”秦桑含笑问她。
宋馨不假思索地摇头,“以你我之间的情分,谈钱就见外了。”
秦桑倏尔扬眉,面上闪过一丝意外,“不知我与宋小姐之间究竟是何等情分?”
宋馨淡笑,“郡主怎么说都帮过小女,做人当该知恩图报,虽说我已答应过郡主在必要之时对三皇子留情,但郡主这个朋友,小女是真心想结交的。这嫁衣,便当做是小女送郡主的大婚之礼好了。”
秦桑静静听着,蓦然站起身,“此番来京都城,我不虚此行,日后宋小姐若是想远离这个是非地,自可去疆东找我。”
宋馨闻言,心里颇惊,“成婚之后,郡主不是应该住在京都城三皇子的府邸吗?”
“我说的是以后,很多事终归有一个万一,我之所以嫁给他,便是想要他知道,疆东是他最后的退路。”
宋馨听罢,沉思一瞬,两眼微微眯起,“郡主对三皇子,果然是用心良苦。”
秦桑笑笑不说话。
待到正午时分,两人相约去醉仙居用午膳,不成想却在门口又遇上卫卿,他似是来谈公事的,旁边跟着兵部侍郎。
秦桑颔首同卫卿笑了一声,宋馨站着没有动。
卫卿看她一眼,凛神问秦桑,“郡主和宋小姐一起来吃午膳?”
秦桑微微点头,“我去则灵居请秀坊赶制嫁衣,不想和宋小姐聊的太投机,等回过神时已经正午了。”
“这个时辰,醉仙居客人不少,雅间怕是没有了,本将军提前吩咐掌柜的留了一间空房,郡主和宋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共用一桌如何?”卫卿凝神问道,视线始终不离宋馨。
宋馨也不知道卫卿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盯着她看,难道还能看出一朵花不成,浑身上下满是不自在。
“不用了,卫将军想必还有事情谈,我们在场的话恐怕多有不便,既然醉仙居没位子,小女和郡主还是去别处吃吧。”宋馨淡淡开口,拒绝意味甚浓。
卫卿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正欲开口,宋馨却已拉着秦桑转身离开。
他无奈地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目色一沉,周身气息骤降。
宋馨生怕卫卿再追上来,拉着秦桑急匆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秦桑笑问:“你这般着急,难道还怕卫将军追上来将你吃了不成?”
“我怕的是他不吃。”宋馨耿直回道。
如果卫卿直接同她动手还好,她以后就可以更光明正大地在人前表露自己对他的厌恶,可他偏偏每次什么都不做,总好像隐藏着心事一般,让她未免别扭。
上一世她看不懂他,这一世是无心去懂。
秦桑回头看了一眼离她们越来越远的醉仙居,倏尔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
“宋小姐,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宋卫两家退亲一事,我所知道的虽然不多,但也看得出来你并非那种攀附权贵之人。可是你对卫将军……却似藏着一股恨意,这又是何故?”秦桑淡问出声。
宋馨想不到她竟如此敏锐,面上怔了一下,摇头笑道:“郡主误会了,我与卫将军今生只是陌路人,更何况小女心中所爱另有他人,宋卫两家退亲也算遂了小女的心思,小女怎会怨恨卫将军。”
秦桑目色认真地看着她,蓦然温笑,“如此,你便当我会错意了吧。”
宋馨也不再同她细说,前世今生,谁会相信生命轮回呢,而她甚至还是带着前两世的记忆重生了。
傍晚,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京都城,穿过城门之后,径直朝无名酒馆驶去。
被暖炉烘烤着的车厢内坐着冷寒风夫妇,冷芳蕤嫁人这么大的事,他们自是要出面的。
冷寒风面无表情地靠坐着车厢看书,冷夫人则掀起车帘一角瞧着街上的行人,面色和蔼可亲。
一阵冷风突然透过车帘吹进来,冷寒风皱皱眉,放下书道:“夫人,眼下我们已经到了京都城,等明日让蕤儿陪你好好逛逛,夜里风大,你小心一些,莫再受了凉。”
冷夫人闻言,点点头,随后将车帘放下。
“这婚事说办就办了,幸好老爷回庄之后早作准备,否则,我们如今怕是手忙脚乱了。”
“太子好不容易才攀上咱们冷家,自然不希望这门亲事发生什么变故,所以越早成亲,他也就彻底安心。”冷寒风淡淡说着,颇有些心高气傲。
第684章:一抹算计
冷家在江湖上纵然声名远播,但也是绝无可能与皇室相提并论的,如今他说太子攀附冷家,着实自负。
冷夫人嫁给冷寒风十几年,早已习惯他这副样子,故而倒也不觉得那话有什么问题,只是对冷芳蕤往后的路有些担忧罢了。
“宫里女人多,是非也多,蕤儿她自小到大都被我们护着,心思单纯,日后到了宫里,难免会招人算计。老爷,先前你可曾交待过太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务必保住咱们的蕤儿?”
冷寒风坚定点头,“夫人放心,只要冷家不倒,太子就永远都不会让蕤儿受欺负。”
冷夫人听罢,稍稍安了心,端身坐在他身侧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无名酒馆缓缓停下,这酒馆虽比不上醉仙居,但因为冷寒风上次带着冷芳蕤来京都城的时候就住在这儿,已差不多习惯了,更何况他们习武之人也没有那么多避讳。
东陵钰早就得知冷寒风夫妇今日进京的消息,故而早已派人在此等候,酒馆上下也已经安排妥当。
一路上舟车劳顿,进到客房之后,冷寒风夫妇简单洗漱一番便早早歇下了。
夜幕低垂,一只鸟儿站在树梢咕咕叫个不停,良久,它两眼稍定,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宋馨是在回到西苑后才瞧见安离昇的,月挂中霄,他身穿一袭月白锦服站在梨花树下,狭眸带笑,目若星辰,如清风霁月,让她看得出神。
“馨儿,站在那儿做什么,怎么不过来?”他回眸浅笑,缓缓向她伸出一只手。
宋馨回过神,收起眼底痴色,慢慢踱步上前。
“怎么不去屋里,这儿不冷吗?”
安离昇勾唇浅笑,“有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觉得冷。”
宋馨水眸一动,极其自然的握上他的手,掌心却触到一片冰凉。
“还说不冷。”她皱眉轻叱。
安离昇摇头,“当年在长南山拜师学武的时候,山上皑皑白雪终年不化,那才是真正的冷,从外一直冷到了骨子里。馨儿,你只是握着我的手便自以为我冷,岂会知道,自从遇见你之后,我的心再未冷过。”
宋馨宛如被淹没在糖罐子里,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双手却紧紧捂住他的手,企图将其捂热。
安离昇低笑不已,“你没有内功护体,不能在院子里久站,我们还是进房吧,我有话同你说。”
宋馨轻轻点头,手却并未松开他。
桌子上早早备下一壶热茶,她站在桌前为安离昇倒了一杯驱寒,而后缓缓坐下。
“你要同我说的,是什么事?”
“冷寒风又进京了。”安离昇端起茶淡抿一口。
宋馨闻言,默默点头道:“那疆东呢?可有来人?”
安离昇抿唇轻笑,“皇上赐婚突然,这消息便是传到疆东怕是也需要三五天,等成王赶过来,大婚早已过去多日。只不过秦桑既然本就有意嫁给东陵玦,想来成王也早有预料,喜礼出不出席倒是无所谓,他待在疆东反而更安全。”
“此话怎讲?”宋馨敛眉问他。
安离昇缓缓放下杯子,“疆东粮草充沛,想得到它的不止有卫家,只不过秦桑是成王唯一的女儿,又偏偏喜欢上了东陵玦,所以才让卫家占了先机。
疆东虽是成王属地,但成王毕竟不姓东陵,待秦桑嫁过来之后便是皇家人,与疆东的关系便远了。
如若成王在京都城遇害,为了疆东的稳定,皇上会即刻另派他人去接管此地。这时候,东陵钰和东陵沉自然不会放过举荐自己人的机会,所以成王还是留在疆东为好。”
宋馨静静听着,忽而叹道:“东陵玦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不是生在皇家,而是遇上秦桑。”
“我最大的福气,是遇上你。”安离昇含笑开口。
宋馨嗔视他一眼,勾唇道:“安丞相,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了,不必常常在我耳边提起。”
“说的次数多了,你才会牢记于心,万一日后忘了,我岂不要伤心死。”安离昇淡哂。
宋馨微微挑眉,“又在胡思乱想。”
安离昇并不说话,嘴上只是淡笑,幽深的狭眸之中满是春风。
腊月二十八,太子和三皇子各自的婚事如期举行。
许是因为临近新年,宫里一个月前便开始置办货物,故而这大婚虽然仓促,倒也算准备妥当。
一大早,宋馨刚起床便听见大街上传来鞭炮声,两位皇子同日大婚乃东陵罕见之事,这阵势自然更是了不得。
迎冬站在铜镜前精心为她梳妆,青雪则在屏风后面帮她挑选衣裙。
“又不是我成亲,你们也不必如此慎重,就如往常一样的穿戴便好了,今日的主角是冷芳蕤和疆东郡主,难不成你们要我去宫里抢她们风头吗?”
宋馨忍不住好笑。
青雪闻言,看看手里拿的红色裙子,转过身又换了一套素净的。
方吃罢早膳,段红绫便已来接她一起进宫,城东大街上围得水泄不通,马车走了整整半个时辰才行至宫门前。
红绸喜帐满目飞扬,礼乐响彻整座皇宫内院,段红绫挽着宋馨的手踱步向前走,御花园已站了不少女眷。
阮书瑶和紫珠在东宫调养多日,两日身上的伤皆已好了,如今浅笑吟吟地站在五角亭内,面上一派和谐,看起来相处甚好。
紫珠转眸瞧见宋馨,目色微敛,不动声色地朝她走过来。
段红绫方才被一位诰命夫人叫去谈话了,彼时的荷塘边上,也只站着宋馨和青雪两人罢了。
“宋小姐,”紫珠嘴角含笑,“那日承蒙宋小姐出手帮忙,只是紫珠当时晕着,还未来得及向宋小姐道谢,这些日子又一直在宫里静养不曾出来过,今日总算是寻到机会了。”
“举手之劳罢了,紫夫人无需客气。”宋馨端身站着,眉眼明媚。
紫珠摇头淡哂,“宋小姐此言差矣,于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于紫珠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
“真正救你的人是慕统领,细算下来,我也并没有帮你什么,不过眼下,倒是有句话告诉你。”宋馨微微眯起眼睛,隐匿着一抹算计。
紫珠凝神仔细看她。
宋馨若有似无地侧目看了五角亭内的阮书瑶一眼,而后道:“当日你所中的蛇毒,来自皇宫地牢。”
地牢?
第685章:丝毫愧意
紫珠一直都诧异那蛇毒的来源,不想竟然就在后宫之中。
她抬眸看向宋馨,恍然想起前些日子因为被萧瑾言算计,宋馨被皇上关进地牢之中,想来,她便是在那时知晓这件事的。
正在怔神之间,御花园外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紫珠双眸骤然一眯。
“看来两位新娘子已经进宫了。”
宋馨抿唇轻笑,“准备好了吗?”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紫珠扬眉。
宋馨淡哂,“如今冷芳蕤进宫,日后东宫怕是会更加热闹,而你与阮书瑶之间已是水火不容,紫夫人,准备好将自己的余生都葬送到这白骨堆砌的皇宫了吗?”
紫珠闻言,看着面前越走越近的仪仗队,沉默一瞬,旋即笑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玉石俱焚,早在我决心进宫之时,便已然准备好一切。”
宋馨颔首低低笑了一声,轻抿着唇瓣没再说话。
不一会儿,两支红色仪仗队已经走至御花园,女眷们喜凑热闹,纷纷随着仪仗队往礼堂走。
宋馨已经成过两次亲,自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待在原地并没有动。
“宋小姐不去瞧瞧吗?”紫珠敛神问她。
宋馨微微摇头,“人太多了,怕是也看不到什么,你去吧。”
紫珠是东宫侍妾,如今太子大婚,自是要观礼的,否则看在外人眼中,定要说她这个侍妾妒心太重、小肚鸡肠。
她凛凛神,颔首朝宋馨示意一下,随后转身离开了。
仪仗队过去之后,御花园瞬间安静下来,宋馨找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便随身坐在荷塘边的大石头上。
今日阳光正好,难得放晴,果真是个黄道吉日。
青雪站在她身侧看荷塘中的锦鲤,若是瞧见一条罕见的,便连忙指给宋馨看。
“夫人,这大礼怕是要开始了,如今咱们却连御花园都没有走出去,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一簇灌木掩映的树丛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听起来很是着急。
宋馨扭头看去,隐约看到两道晃动的人影。
“青雪,去瞧瞧怎么回事。”她低声吩咐。
青雪领命,踱步朝那边走去,还未上前,只见人影已经走出来。
日色明媚,荷塘中水光潋滟,冷夫人站在树丛前,只见一素衣女子坐在石头上,水眸温润,唇齿带笑,记忆中一道光影莫名其妙的与这女子重叠,看得她忽然惊呼出声。
“魏小姐?!”
宋馨离冷夫人有些远,听不到她在喊什么,青雪则是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位面生的夫人,只觉她哪里怪怪的。
冷夫人双手不由自主地颤动,双眼微缩,定定看了宋馨许久,倏尔又摇摇头。
宋馨暗觉奇怪,见这夫人久不上前,静静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于是缓缓起身朝她们走过来。
“小女姓宋,乃当今礼部尚书之妹,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冷夫人愣愣看着她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丫鬟有些傲慢地瞥向宋馨。
“我家夫人乃太子妃的母亲。”
冷芳蕤的娘?
宋馨心下了然,对那丫鬟说话的语气倒也不甚在意。
“大礼已快开始了,冷夫人不去礼堂,怎么还待在御花园?”
冷夫人已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目色稍敛,声音温和。
“皇宫太大,方才我身子不大舒服,随一位小宫女到偏殿休息了一会儿,不想出来时却发现那宫女不见了,我们又是第一次来皇宫,不大认得路……”
她这么一解释,宋馨便明白了,于是温润笑道:“礼堂在御花园东北方位,夫人沿着这条石径一直往前走,到尽头拐弯,便可瞧见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了。”
冷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宋小姐不去吗?”
“今日进宫的人太多,我素来不喜热闹,与其拥挤着去观礼,倒是不如静静坐在这儿欣赏荷塘日色。”宋馨颔首轻笑,言语之间很是客气。
她对冷芳蕤没有什么好感,冷寒风又险些打死夏陵游,至于这位冷夫人,当年夏陵游的母亲逃婚时,她是随着一起离开蓝家堡的,可后来蓝家家主却找到了她的“尸首”。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会嫁给冷寒风,想来这位冷夫人也不会是什么良善角色,她还是少与之接触为妙。
冷夫人听完宋馨的话,点点头,笑容可掬道:“世上难得有宋小姐这般性情温淡的女子,蕤儿若是有你一分好,我也能省不少心。大礼怕是要开始了,我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告辞了,多谢宋小姐指路。”
“夫人不必客气。”宋馨淡淡颔首,敛容目送冷夫人离开。
青雪微微皱眉,忍不住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冷夫人有些奇怪?”
宋馨扬唇笑她,“我看是你有点奇怪吧?”
青雪摇头,转眸看看已经走远的冷夫人,自言自语道:“明明就是很奇怪啊!”
宋馨无奈看她一眼,薄唇微抿,也不在这儿坐了,打算去瞧瞧东陵素。
不成想刚穿过假山,迎面却遇上了卫卿和阮书瑶。
他们两人站在出口不知在争吵什么,并不曾注意到宋馨。
“卫将军果然耍得一手好计谋,我已经被凌霜郡主赶出卫家,想不到将军竟然如此容不下我,想方设法地要置我于死地。过去多年感情,难道在将军心里就什么也不是吗?”阮书瑶冷声质问卫卿。
卫卿疑惑皱眉,“本将军不知道华夫人在说什么。”
阮书瑶只身挡在他面前,“不知道,还是不敢承认?”
凤尾钗明明就是他命人偷偷送到她殿内的,还与紫珠串通好了来害她,如今却在她面前装傻充愣,他当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吗?
卫卿抬头目色定定地看着她,颇有些痛心疾首,“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阮书瑶面上微怔,身形轻轻一晃,旋即嗤笑,“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将军,你居然会来问我?难道这一切不是拜你所赐吗?!”
卫卿凛神看她,轻轻摇了下头。
阮书瑶瞧着他这般对自己没有丝毫愧意的样子,蓦然向他逼近一步。
“当初你口口声声说一定会娶我为妻,我一直都深信不疑,可结果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爱上了宋馨,却娶了凌霜!卫卿,那我呢,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卫卿面上一沉,想不到阮书瑶竟会直接挑明自己的心事。
第686章:不清不楚
而假山内的宋馨在听见那番话时,心里也是一惊。
卫卿喜欢她?
这怎么可能……
她喃喃自语,皱皱眉,突然不想继续听下去,正欲转过身离开,卫卿却突然喝了一声。
“什么人!”
宋馨和青雪当即站在原地不动。
身后缓缓传来脚步声,待落定之后,卫卿已经走至她面前。
“宋馨?”他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阮书瑶也走过来,见宋馨站在这儿,突然冷笑出声。
“真是巧了,我还以为是谁在听墙角,不想竟是宋小姐。方才的话,宋小姐应该听得一清二楚吧?如何,此刻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宋馨在心中默叹一气,旋即转过身,目色淡淡地看着他们二人。
“卫将军与华夫人的苦情秘事,我根本不想得知,只是因为要去风华殿,你们又恰巧站在半道上,我才不小心听到罢了。至于华夫人所说的喜,恕我直言,将军喜欢谁讨厌谁,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又何来高兴。”
卫卿闻言,面上陡然闪过一丝不悦。
“宋馨,你宋家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文人世家,本将军知道当初在退亲一事上做的有些不妥,可如今我早已后悔。我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福气?
卫卿也有脸说这是福气?他所谓的福气难道不是将她娶进门之后,极尽无情的羞辱她、陷害她,甚至绝情到杀死她宋家满门吗?他凭什么趾高气扬地跟她说出这种话,有何资格!
宋馨瞳仁紧缩,怒意深沉地盯着卫卿。
“卫将军,你觉得一个与你退了亲的女子,如今会相信您这番话吗?当初既然决绝与小女撇清关系,如今再说喜欢……呵,卫将军,小女在您眼里,是不是就同街上的单纯小丫头一样好骗?”
卫卿一时语滞,定定看着她说不出话。
宋馨冷冷一笑,视线倏尔落到阮书瑶身上。
“华夫人,这里毕竟是皇宫,虽说知道你与卫将军秘辛的人不多,但也不代表没有。今日是太子的好日子,我劝你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免得惹恼太子以致小命不保。”
“我用不着你来提醒。”阮书瑶挑眉冷哼。
宋馨淡哂,“我不是提醒,而是警告,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自己心知肚明。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若是想取走你的小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我偏偏不想那么做,因为我觉得就这样让你痛快的死了,太便宜你了。”
她淡淡说着,蓦然向阮书瑶逼近两步,附在她耳边冷声道:“迎秋临死前所受过的苦,你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尝够,我怎么会让你轻易死去呢!阮书瑶,千万要护好你头上这颗脑袋,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没了。”
“你!”阮书瑶心里发怒,沉着脸瞪向宋馨。
“我还要去探望永昌公主,就不耽误卫将军与华夫人叙旧了,告辞。”宋馨不动声色地退开,泠然一笑,旋即领着青雪走出假山。
卫卿敛容看向阮书瑶,“你曾经对宋馨做过什么?”
阮书瑶挑眉,“将军这语气,是在为她打抱不平吗?别忘了,你的心意,人家可是不屑一顾呢!”
“那是本将军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乱来,否则,后果自负!”他沉声说着,随后拂袖离开。
“卫卿,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阮书瑶站在他身后大喊,却没有换来他任何回应。
为了当上将军夫人,她从小到大费尽心思,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身份没了,连他的心也没了,如今他竟然翻脸警告她,呵,果真是无情啊!
卫卿,你想保护宋馨,那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卫家上下,还有宋馨那个小贱人,我通通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假山外,在光影交错的几棵榕树后面,紫珠看着气急败坏地阮书瑶,眸底蓦然掠过一抹深意。
她是一路跟着阮书瑶走到这儿的,在礼堂里,她瞧见雪雁默默走到卫卿身侧说了几句话,随后阮书瑶和卫卿便先后离开了礼堂。
当时紫珠便觉得有猫腻,果不其然,到底还是让她听到了一些话,虽然不是什么大秘密,但只要阮书瑶同卫卿私下见过面,就足够她在东陵钰面前挑拨离间。
吉时行过大礼之后,宾客们围坐在一起吃喜宴。
宋馨待在风华殿一直没有出去,安离昇四下环视一眼,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便偷偷派人去找,拿着酒杯方转过身,冷寒风却含笑向他走来。
“安丞相。”
“恭喜冷老爷今日嫁女。”安离昇淡淡启唇,面上没有丝毫神色。
“多谢安相,冷家出身江湖,能与皇室结为姻亲,实乃冷家之荣幸。”冷寒风执着酒杯淡笑。
安离昇敛眉朝不远处的东陵钰看去,“能娶到冷小姐,怕也是太子的幸事,冷老爷无需妄自菲薄。”
冷寒风缓缓摇头一笑,眉峰倏尔扬起,“老夫有一事相问,还望安相解惑。”
“冷老爷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安相可认识一个叫夏陵游的人?”冷寒风眯眼看他。
安离昇微微点头,漫声笑道:“自然认识。几个月前,宋小姐与京都小神医在凤栖宫被刺客劫走,一直掳到西楚当做奴隶贩卖,幸而夏公子出手相救,宋小姐和小神医才得以安然无恙。后来夏公子护送她们二人回京,在边关时恰巧遇上本相,我们便一起回来了,不知冷老爷突然提起夏公子,意在何故?”
冷寒风闻言,凛神道:“哦,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夏公子乃我们江湖十大世家之首的蓝家家主的外孙,这件事,安丞相想必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安离昇微敛着目色看他,轻轻摇头,“本相与夏公子只是相识,算不上熟悉,故而对他的身份也从未了解过。”
冷寒风听罢,眯起眼睛淡淡笑了一声,“如此倒是老夫多心了,安丞相身居庙堂,又岂会与我们江湖中人结交呢!”
“眼下冷小姐已嫁给太子,冷老爷又如何算得上江湖中人,半个皇亲国戚,就连本相也要叹之不如了。”安离昇淡淡抿了一口酒,不清不楚地笑道。
第687章:涸辙之鲋
冷寒风没有回话,客气地笑了笑,随后与其他大臣互相敬酒去了。
安离昇敛容凝视着他的身影,嘴角蓦然勾起一丝讽笑。
冷夫人坐在主桌上心绪不宁,一想起宋馨,整个人就如丢了魂一般,双手冰凉刺骨,明明骄阳普照,周身却依旧是冷的。
冷寒风敬完酒回来,察觉到不对劲,忍不住问:“夫人,你怎么了?”
冷夫人突然回神,眼底陡然闪过一丝恐慌,“没、没事。”
“夫人,你我成亲十几年,我对你还不了解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冷寒风目色深沉地盯着她。
冷夫人心神一凛,抿着唇瓣沉默许久,旋即小声道:“老爷,我、我觉得,魏家应该还有后人活在这世上。”
“你确定?!”冷寒风大惊。
冷夫人仔细想了想,又犹豫着摇头,“方才在御花园迷了路,我遇到一位小姐,像极了当年被蓝家所救的魏小姐,不过,她却说她姓宋。”
姓宋?
冷寒风凝神道:“你是说,礼部尚书的胞妹,宋馨?”
冷夫人轻轻点头,继续说:“当年我虽然只见过魏如画一面,可是这位宋小姐的眉眼却像极了她,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年轻时候的魏如画。”
冷寒风倏尔拍了下桌子,“不可能!魏家早在前朝皇后离世之后便被灭门,魏如画更是我亲眼看着被武林人士逼下悬崖的,如今怎么可能还活着。许是两个人只是长的相像罢了,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又不是没有。”
冷夫人听着他的话,抖着身子道:“老爷,如果魏如画还活在世上的话,如今她的女儿,应该也同那位宋小姐一般大了吧?”
女人素来最是敏感多疑,这话无疑在冷寒风心上重重敲了一击。
冷寒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良久,面上缓缓恢复常色。
“今晚我会派人去宋家好好查探一番,如果魏如画与宋馨当真有什么关系,那这个宋家,是万万留不住了。”
冷夫人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精神恍惚,始终难以安定下来。
宋馨始终没有开参加喜宴,一方面是她不喜欢凑热闹,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躲卫卿。
在假山中听到的那些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想,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卫卿竟然会喜欢上自己,这一消息让她感到惶恐、可笑,甚至恶心。
一个在上一世将她折磨地死去活来的男人,一个在今生无情退婚、在她被刺客掳走之时丝毫不顾及她性命的男人,如今却告诉她他动了心,呵……
卫卿莫不是真以为这时候,她还能因为他的一丝眷顾而对他感恩戴德吧?
宋馨坐在桌前勾唇冷笑。
一只茶杯忽然递过来,她回过神抬眸看去,是问仇。
“这是安神茶,我看你自打坐在这儿就一直心思不定,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接过茶杯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些琐事罢了。你近来如何,公主还是没有一点起色?”
她一直都弄不明白东陵素装疯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当初是为了救问仇才会如此,可云姐姐的父亲遇害一案早已过去,东陵素没有必要再继续护着问仇了。
更何况东陵素乃堂堂公主,而问仇只是一介护卫,她不相信东陵素会看不清事实,尤其在问仇早已心有所属的情况下,他们是决计不可能在一起的。
问仇听见宋馨的话,转眸看了在一旁斗蛐蛐的东陵素一眼,而后摇头。
“她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这几日又开始大喊大叫,说有鬼缠着她,容妃派那个臭道士来看过了,并无发现什么异常。”
“可是,每次东陵素出现异常的时候,都代表这宫里有事要发生了。”宋馨敛眉轻笑。
问仇摇头,“不过是那些司空见惯的权谋诡计罢了,又岂是你我能控制的,不过有件事倒是应该告诉你。”
宋馨含笑不语,静听他下文。
“听师兄说,上次在沉烟殿弄伤萧瑾言的乃是琴声,我与师父私下查探过了,当日混在乐坊中弹琴的人应该是那个臭道士。”
宋馨面上有些惊讶,“我以为他只会一些捉鬼伏魔的本事,没想到武功竟然如此高深,若以琴声伤人,他的内力定然十分浑厚。”
问仇轻轻点头,“确实如此,前几日傍晚,我正在院子里练武,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琴声,那声音虽然悦耳,却扰乱了我的心神。
于是我便寻声找到长生殿,发现是那个臭道士在抚琴,便同他争论起来。不想他态度甚为狂妄,我一时恼羞成怒,趁他不备打算以剑气斩断琴弦。
可就在那时候,他十指拨动忽然弹出一支简短的曲调,恰好阻拦我的剑气,那时我便断定,他便是当日在沉烟殿弄伤萧瑾言,从而嫁祸于你的琴师。”
宋馨听罢,拧眉道:“真正想害我的人是萧瑾言和容妃,而忘生是容妃请进宫的,想来也是得了容妃的吩咐才会如此。只是此人身份未免太过不寻常,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捉鬼道士,何以会如此深受容妃器重。”
问仇喝着茶轻笑,“这便是你和师兄的事了,以师兄的势力,想查出他的真实身份,应该算不上难事。”
宋馨斜睨他一眼,“什么事都找安离昇,他会累死。”
“宋小姐,这你可就低估师兄了,于我看来,在他入京前的每一天,都过得比现在辛苦十倍。眼下在这京都城,你不去麻烦他,又能找谁呢!”
问仇这话让宋馨听得颇为不舒服,“我就算不找他,也一定能查出忘生的真实身份。”
他有他自己的使命,而她亦有她的仇要报,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理所当然地将自己所面临的问题强加给他,他也没有怨言地欣然接受了。
可真正的长相厮守,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宋馨暗暗想着,心里默然叹了一口气。
在西楚的时候,她就告诉过自己不能做他的涸辙之鲋,可时隔这么久,她依旧没有半点成长,这种感觉,相当挫败啊。
喜宴一直临近傍晚时分才结束,宋馨在风华殿用过晚膳,听着外面的笙箫声渐渐息落,便知宫宴已经散场了。
第688章:无声无息
她起身与东陵素和问仇告辞,沿原路返回御花园,穿过正午来时的那座假山时,却见安离昇遗风站在入口处,夜色披在他身上,如芝兰玉树,如诗如画般的好看。
“你怎的在这儿?”宋馨踱步上前,眼中掠过一抹惊喜。
安离昇淡笑,举起手中灯火示意,“天色晚了,怕你看不清路。”
宋馨心下感动,嘴上却忍不住轻嗤,“从宫门口到风华殿这条路,我便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安丞相也太小瞧我了。”
“不是小瞧,而是担心,宫里的夜路,不是谁都能走的。”
安离昇敛眉淡哂,随后侧过身,示意她上前。
宋馨微微一笑,朝他缓缓走过去,两人相隔不近不远,毕竟是在宫里,男女有别,却又不失情意。
“今日在喜宴上,冷寒风突然在我面前提起夏陵游。”安离昇执着灯笼淡淡开口。
宋馨面上不动声色,“他开始怀疑你和夏陵游的关系了?”
安离昇摇头,狸目深沉,“我想他只是在怀疑,夏陵游为何在中了他的毒掌之后还能捡回一条命吧!如果江湖上有人能解修罗掌的毒,那冷寒风修炼此等邪功,多年心血便就白费了。”
宋馨闻言,暗暗点头,冷寒风修炼邪功的目的便在于举江湖上下唯他独尊,如果有人尚能对付他,那这个人,他是万万不会任其活在世上的。
“当初救夏陵游的人,到底是谁?”她侧目看向安离昇,温声开口。
安离昇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旋即摇头,“我也不清楚,陆前辈的医术冠绝天下都救不了他,但在那天夜里,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水榭,她蒙着面,我无法看清她的真容,不过她是用凤凰真经救的夏陵游。”
凤凰真经?
宋馨茫然,“这又是何等武功?”
安离昇眯眼温笑,“这并非武功,而是一种浑厚的内功心法,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凤凰真经的神奇之处便在于可让人起死回生。不过修行者一生只可用一次,所以那个女人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救夏陵游。”
宋馨心底有些震撼,“她为何这么做?”
“我当时也问过为什么,她说是为了还债。”安离昇语气温淡地回道。
宋馨听罢,眼底疑惑更甚,夏陵游自幼在西楚长大,除了五年前西楚向东陵进献美人时来过一次,第二次便是和她一起回京。可那人救他却是为了还债,还的又是什么债?
两人身披月光在宫道上缓缓走着,青雪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行至宫门口,宋长青已在那儿等候多时。
“回去吧,路上小心。”
安离昇蓦然停下步子,将手上的灯笼递给她。
宋馨默默点头,故作客气地向他屈膝行礼,随后转身朝宋长青走去。
马车缓缓离开,安离昇站在原地驻足片刻,继而动身,狸目低垂,眼角似有若无地掠过一记冷光,嘴角噙着半分笑意。
高大的红色宫闱上,东陵沉眯眼看着安离昇乘坐的马车渐渐走远,双手掩在袖下蓦地握成拳。
宋馨之所以拒绝他的理由,果真是为了安离昇吗?呵,看来他之前的猜测,并非是错的了?
可纵然如此,那又如何,他想要的东西,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一定会得到手。
皇位如此,宋馨亦然。
入夜,空中渐渐开始刮起冷风,树上枯枝临风乱颤,月色也慢慢被掩藏进云层之中。
宋馨洗漱之后早早睡下,屋内燃着一根蜡烛,烛光并不明亮,丝毫不影响她安寝。
屋外墙头上,暗三暗四正在为她守夜,暗三是个闷油瓶,一天到晚说不出五句话,偏生暗四又是个话唠,遇上这样诡异的夜,若是不聊聊天,迟早把自己吓死。
“我说老三,你有没有觉得宋小姐最近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暗四轻轻推了旁边人一把。
暗三:“嗯。”
“虽说咱们跟宋小姐也好久没见了,可我怎么老觉得她走路的时候,步子变轻盈了,要不是了解她的身世,我还只当她会武功呢!”暗四啧啧出声。
暗三看他一眼,没有开口。
“唉,老大老二可真不仗义,这么冷的天,我们在这儿守夜,他俩倒好,躺在被窝里睡大觉。”
“要我说咱们公子也是关心则乱,如今与宋小姐有仇之人死的死废的废,统共剩那一两个,还是没武功的,能干出什么大事儿来。”
“哎,你说,公子是不是害怕宋小姐在外面偷人,所以让我们监视她呢。”
眼见他越说越不着调,暗三忍无可忍,皱皱眉正欲让他闭嘴,空中忽然传来一丝异样的动静。
这下无需暗三提醒,暗四早已乖乖闭嘴,两人对视一眼,身子伏低趴在墙头上,将整个人都隐没在无边夜色之中。
不远处的梁檐上,两道暗影相继落下,也不知两人凑在一起都说了什么,只见其中一人打打手势,后面那个朝宋长青所在的青竹院飞去,另一个则朝西苑飞过来。
“你去保护宋公子,我待在这儿,尽量留活口。”暗三沉稳出声。
暗四点点头,随后飞下院墙,悄无声息地朝青竹院跑去。
暗三伏在墙头上一动不动,见那暗影身手敏捷地飞过来,正欲出手,暗影却顺势落进西苑,彼时迎冬和青雪早就睡了,院子里无一人守候。
那暗影显然并不熟悉西苑的构造,站在两个丫头睡觉的房门前看了一眼,随后又溜到主屋。
暗三本来想直接出手的,只不过这暗影已经将暗一暗二吵醒,他趴在墙头上见那两人无声无息地走进院子里,嘴上一笑,索性犯起懒来。
暗影对自己身后的动静浑然不知,伸手在门上破了一个洞,随后凑上前往里面看,虽有烛火掩映,可他只看到一个女子在床上躺着,容貌却并未瞧清楚。
他皱皱眉,直起身子打算换个地方,结果步子还未迈出,身上便被人点了穴道,僵硬地动都动不了。
“哪儿的东西不好偷,居然偷到阎王这儿来了,你这小贼倒是挺有胆子啊。”暗二抱着双臂嗤笑。
暗一怕吵到宋馨睡觉,皱皱眉,示意他把人扛走。
暗二当即会意,无视暗影眼底的震惊,一掌将其劈晕,随后毫不费力地扛起他飞上院墙。
青雪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了暗一,四顾茫然。
“发生什么事了?”
第689章:不起兴致
暗一看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抓到一个小贼,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日后莫再睡这么沉了,公子既然要你来服侍宋小姐,总不能因为宋家的仇敌比公子少,你就放松警惕。”
青雪听他这么说,心里颇为尴尬。
“我知道了。”她扶着额头小声嘟囔。
暗一无奈摇头,而后走出西苑。
被突然闹这么一出,青雪也没了睡意,披着衣服走到主屋前打算进去看看宋馨,结果却看到门上破了一个洞,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气得恨不得把那小贼砍上十几刀,幸好床前有屏风挡着,这要是让那贼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公子非骂死她不可。
暗一与暗二暗三他们汇合之后,得知宋家还有一个贼,正打算到青竹院瞧瞧情况去,哪知暗四却沉着脸回来了。
暗二一看这情况,瞬间反应过来。
“没抓到?”
暗四瞪他一眼,“只差一点好吗,宋公子的书童突然起床去茅厕,惊动了那小贼,让他给溜了。”
“还是你自己太没用。”暗二笑得很欠揍。
暗四冷哼一声不想搭理他。
暗一凛神说道:“行了,一凑到一块就吵架,从小吵到大,你们怎么不直接打一架,老三老四在这儿继续守着,老二,你跟我一起把这个人送到水榭。”
“不过是一个无名小贼,也用得着惊动公子?”暗二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暗三不等暗一开口,忽然指着他肩上的贼人说:“恐怕,这不是一般的贼。”
他手指的方向,是贼人腰间藏着的一块腰牌,许是对方根本就没有想到宋家会有他们四人在暗中守着,所以连这么重要的牌子都忘了藏起来。
半个时辰后,水榭阁楼灯火通明,痛苦的吼叫声撕心裂肺般传出,安离昇神色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那块腰牌。
暗一挥动着长鞭不停朝那贼人抽去,本是一具完好无损的身体,如今已是皮开肉绽。
过了一会儿,这贼人终于忍不住,跪在安离昇面前大声求饶。
“安丞相,求求你饶了我吧,您想知道什么,我通通都告诉您,只求您不要再打了!”
安离昇唇角一勾,扬眉示意暗一停手,旋即将那块腰牌扔到地上。
“说说看,冷寒风派你们去宋家做什么。”
这人身子一怔,垂着头不敢去看安离昇的眼睛。
“庄主、庄主要我们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安离昇缓缓眯起眼睛。
那人摇头,“我也不知道,庄主只给我们看了画像,那画像上是一个女人,庄主说,如果宋家有与那画中之人容貌十分相似的女子,就、就……”
青峰一脚踹到他背上,“就怎么样,还不快点说清楚。”
“就把她杀了!”这人急声开口。
安离昇瞳仁骤然一缩,“那女子长什么样。”
“长、长得很美,不过小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在夫人和庄主说话时,偶然听到夫人说什么‘魏如画’……”
魏如画!
安离昇狸目一眯,脸上神色蓦然绷紧,魏家后人,前朝魏皇后的胞妹,传闻此人是凤凰真经的最后一代传人,已经离世多年。
当初那神秘女人来水榭救夏陵游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过那个女人的身份,只是如今冷寒风却派人去宋家查探,冷寒风又想知道什么,魏如画和宋家又有什么关系?
安离昇眯眼沉思,倏尔睁开狸目,沉声吩咐青峰,“带他下去,让他将自己所看到的画中人给我重新画出来。”
“是。”青峰颔首领命,不顾那人身上还有伤,直接提起他就往外走。
暗一见状,也随之退下。
过了一会儿,青峰脸色沉重地拿着一张画纸走进来,看看安离昇,欲言又止。
安离昇已然猜到什么,不动声色的伸出手。
青峰将画纸呈给他,“公子,想不到宋夫人她竟然……”
安离昇狸目深沉,拿过画纸之后,只草草看了一眼,随后将其扔进炭盆之中烧了。
“把那个人杀了,今日之事,不准说出一个字。”
青峰自然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沉下眼睛连连点头。
当初魏家之所以被灭,先由皇室挑起祸根,随后江湖其他门派争相讨伐,如果让人知道魏家还有后人在世,那宋家必将成为第二个魏家,更何况宋小姐身上还流着魏家人的血。
这件事,便是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他也绝不会说出去。
可这世上焉能有不透风的墙,有些秘密,越想守住它时往往越藏不住。
夜风幽寒,阁楼门外,青鸾屏息凝神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眼底惊骇越聚越浓。
翌日一早,安睡一夜的宋馨神清气爽地起床,门上被弄破的纸已经被青雪连夜糊好了,丝毫看不出异样,只不过半宿没睡,青雪眼底一片乌黑,瞧着好不憔悴。
“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宋馨看着她淡笑。
青雪下意识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小姐,奴婢没事。”
“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呢!”宋馨无奈抿唇,“今早就不用随我去忘忧堂了,你回房再睡一会儿,让迎冬陪着我就行了。”
青雪想到昨晚那贼人,担心宋馨今天再遇上什么意外,坚定摇头道:“小姐,奴婢没事的,您就让奴婢陪着您吧,公子说了要奴婢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宋馨瞧着她煞有其事的样子,一手搭在桌子上支起下巴,“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啊。”青雪摇头。
宋馨眯起眼睛淡笑,“那你如此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去忘忧堂而已,能出什么事,再说还有暗一他们在暗中保护我。”
青雪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小姐……”
“青雪,我让你去休息,这是命令,明白吗?”宋馨蓦然沉下脸看她。
青雪一怔,抿唇看她半晌,旋即点头。
吃罢早膳后,宋馨带着迎冬上街,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晚便是除夕夜,街上比起往日更加热闹,不过迎冬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提不起兴致的神色,迎秋死后,她似乎再也不会开怀大笑了。
马车在忘忧堂前停下,迎冬跟着宋馨下去,看着门上高高悬挂的匾额,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来这儿给迎秋送东西的情形。
第690章:一脸不屑
物是人非,再次身临此地,于她来说无异于一种痛苦的折磨,她恨宋馨,也恨自己。
如果早知那一天会是她和迎秋最后一次相见,她宁可跟着迎秋一起去城门见那两个药农,哪怕陪着迎秋一块死,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孤零零地活着。
宋馨敏锐察觉到迎冬的情绪变化,忽然反应过来,不禁暗怪自己大意了。
故地重来,迎冬焉能不难过。
她皱着眉张开嘴想说些什么,身后却有一人先唤了她一声。
宋馨闻声回头,却见冷夫人笑容可掬地站在石阶下。
“见过冷夫人。”宋馨颔首开口。
冷夫人踱步上前,温声笑道:“我自打来京都城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太舒服,听蕤儿说宋小姐身边有一位小神医,医术超群,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故而想来宋小姐这儿瞧瞧。”
宋馨见她唇角发白,眼底乌青,明显带着些许病态,于是点点头,请她进医馆。
临近除夕,民间素来有“腊月之末不看病”的说法,京都城的百姓们对医馆多有忌讳,故而这两日忘忧堂内都没什么人。
宋馨念及云庚年纪大,已经不让他出堂了,小丫头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逗小蛇玩,如今小叶子已被她当成蛊王喂养,自是比以前更加珍贵了。
见宋馨陪着一位陌生夫人进来,小丫头连忙将小蛇装进药包中坐好。
“冷夫人,这便是忘忧堂的小神医,您有什么病,大可放心让她瞧瞧。”宋馨淡淡开口。
冷夫人含笑点头,随身坐到小丫头对面。
宋馨见此,如往常一样走至柜台后面开始对账,只是心里却始终存着一丝疑惑。
她与冷芳蕤的关系根本算不上好,更何况以冷芳蕤那等狂傲的性子,生母有病,大可用太子妃的身份让太医院的御医去为冷夫人诊病,根本不可能会让冷夫人来这儿,而且细想冷夫人方才的神态,怎么像是冲着她来的呢。
小丫头为冷夫人诊完脉,淡淡说道:“夫人的身子并无大碍。”
言外之意,便是冷夫人根本就没病。
宋馨身子一顿,不由自主地放下账本朝冷夫人看去。
“可是我为何近来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呢?”冷夫人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小丫头闻声笑道:“怕是夫人近来遇到了什么事,胡思乱想,以致夜里无眠,喝几副安神养气的药便好了。”
冷夫人微微颔首,“如此就有劳小神医了。”
小丫头摆手以示不介意,伏案在纸上写药方,冷夫人却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宋馨走去。
“宋小姐,昨晚风寒月暗,我听着窗外的飒飒风声,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故而一宿未睡,不知宋小姐昨夜可曾安寝?”
宋馨目色未见,不知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嘴上还是回道:“小女前些日子被琐事缠身,如今晦气尽散,自然能吃好睡好。昨夜虽然风大,不过小女早早睡下了,倒是没听到任何动静。”
冷夫人薄唇一抿,微眯起目色不知在想什么,倏尔温声笑开。
“新年将至,蕤儿又刚刚嫁入宫里,不舍得我们即刻离京,执意要留我和老爷在京都过年,只不过她不能常常出宫,我一个人待在行馆难免无趣。宋小姐温婉和善,我觉得与你甚是投缘,若是宋小姐不介意的话,还请宋小姐能允我这个老婆子常来医馆坐坐。”
来医馆闲坐着打发时间的人,宋馨还是头一次见,不过冷夫人将话说的如此诚恳,又有一个身为太子妃的女儿,她若是不同意,传到冷芳蕤耳中,这医馆怕是又不能安宁了。
更何况这位冷夫人曾是蓝家的奴婢,夏陵游拼命都想知道当年他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倒是不如借此机会,在冷夫人这儿查探点儿消息。
“好啊,冷夫人若是心觉无聊,大可来忘忧堂常闻药香。”宋馨点头温笑。
那厢霍九儿已经将药包好递给冷夫人的随行丫鬟,付完帐后,冷夫人便离开了。
宋馨凝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无事来医馆闲坐……
如今,她倒是确定这冷夫人是奔着她而来的了。
只是不知道,目的又是为哪般。
刮了一夜的冷风在辰时三刻逝去,宫中昨日大喜,太子妃和三皇妃同日嫁进宫里,按照规矩,第二日应该向梅太后和帝后请安奉茶。
东陵玦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成亲之后便不能在宫里住了,故而昨日行完大礼便带着秦桑回到三皇府。
从皇府到皇宫约莫要半个时辰,故而秦桑早早便起来梳妆打扮,东陵玦对她虽然没什么感情,倒也相敬如宾,吃罢饭后,两人相携进宫,哪知冷芳蕤还没有起。
东陵钰站在床前叫她半天都叫不醒,心中颇为气恼,出身江湖的女子就是这般没规矩,若不是看冷家有统管十大世家之势,他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冷芳蕤一眼。
第十声过后,冷芳蕤依然没有起床的意思,东陵钰皱皱眉,拂袖转过身走出大殿,独自去了慈宁宫。
彼时梅太后和老皇帝都在软榻上坐着,皇后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见东陵钰独身前来,面上皆是困顿不已。
“皇兄已经大婚,怎么还是一个人来向皇祖母请安,皇嫂呢?莫不是还在睡觉?”东陵玦扬声问他,眼底藏着一抹坏笑。
他在宫外也认识几个江湖朋友,得知东陵钰要娶冷芳蕤时,他还在他们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怎知一说到冷芳蕤,这几人皆是一脸不屑,说冷芳蕤要不是生在冷家,怕是早被人打死了,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谁娶了她,要倒霉一辈子。
当时他还只当个笑话听,今日见东陵钰独自一人来请安,不禁暗笑冷芳蕤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梅太后听见东陵玦的话,脸色一沉,很是不高兴。
她一直就不同意东陵钰这门亲事,倒不是说她心疼嫡孙,而是打心里瞧不上冷芳蕤那种江湖儿女,纵然生在十大世家又如何,打小在江湖长大的小姐能懂什么规矩,把她娶进宫,简直就是丢皇室的脸,只是皇上都已经同意了,她这个太后又能说什么。
第691章:有苦难言
今日倒好,燕尔新婚,这太子妃的架子倒是大,连给她这个老太婆请安奉茶,都不愿意来了。
东陵钰见梅太后面露不悦,侧目瞪东陵玦一眼,旋即作揖道:“皇祖母恕罪,只是孙儿昨日新婚,一时情难自制,把蕤儿累着了,今早连手都不能抬,方才她还埋怨孙儿,说耽误她向皇祖母请安了,皇祖母若怪就怪孙儿一人吧。”
梅太后见东陵钰帮冷芳蕤说话,暗哼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老皇帝捋着胡须淡淡笑道:“母后,钰儿毕竟年轻气盛,昨日又是新婚,难免冲动,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您消消气。”
“玦儿也是新婚,哀家看他倒是比钰儿稳重得多。”梅太后敛眉说道。
这一夸一损,倒是将东陵钰与东陵玦之间的关系弄得更差。
东陵钰压下心头邪火,垂眸道:“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日后一定克己自制。”
梅太后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秦桑始终谦卑有礼地站在一旁,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她自然不会说一个字。
冷芳蕤不在,东陵钰这三杯敬安茶奉得无比尴尬,从慈宁宫离开时,他眼底的郁气始终没有散去。
东宫偏殿,紫珠正坐在桌前用早膳,听采莲说冷芳蕤还睡着未起,嘴上蓦然发出一声嗤笑。
“日子长着呢,这位太子妃,往后一定会将东宫闹得人仰马翻。”
“啊?夫人,那您不害怕吗?”采莲急声问她。
紫珠淡淡敛眉,“怕?我为何要怕?”
她跟冷芳蕤,可是“好姐妹”呢!
采莲皱眉道:“听说太子妃的脾气可怪了,采荷姐姐在她身边侍奉,稍有不如意便会挨骂,京都城的小姐们多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位太子妃。”
“这话若是再让本太子听见第二次,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采莲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道阴郁的声音。
紫珠和采莲齐齐一怔,那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忙向东陵钰求饶。
“太子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太子殿下饶命!”
东陵钰在慈宁宫惹一身嫌,心情本就不好,采莲又吵得他头疼,他皱皱眉,冷声让她滚出去。
采莲如临大赦,匆忙从地上站起来退下了。
紫珠见东陵钰脸色难看,心里自然清楚是为什么,待他坐下之后,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后帮他捏肩。
“太子妃刚刚进宫,还不太懂宫里的规矩,难免让殿下费心,有宫里的教习嬷嬷在她身边提点,等过些日子便好了。”
东陵钰不清不楚地应着,嗤声道:“你倒是会说她,进宫这么久,也未见你怎么让本太子省过心。”
紫珠闻言,佯装撒娇似的轻轻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殿下这话可真是冤枉紫珠了,紫珠进宫之后一心想好好侍奉殿下,岂敢让您劳心劳力,若不是有紫珠在暗中盯着,殿下怕是早让身边人害死了。”
“胡说什么!”东陵钰不悦。
紫珠故作害怕地缩了下脖子,转而又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便是太子殿下再生气,紫珠也一定要说,殿下,紫珠可全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啊!”
东陵钰皱眉,语出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紫珠扬眉,“殿下可知,昨日您大婚之时,紫珠都看见了什么?”
东陵钰凝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您与太子妃行礼时,紫珠亲眼看见华姐姐身边的奴婢雪雁去卫将军那儿偷偷说了几句话,后来华姐姐和卫将军先后退出礼堂。当时紫珠便觉得他们有问题,就悄悄跟上去,一路跟踪他们到御花园的假山旁。当我到那儿的时候,竟看见华姐姐泪眼婆娑的抱着卫将军,好不委屈的样子。”紫珠一眼不眨地说道。
东陵钰闻言大怒,“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紫珠坚定点头,“那是紫珠亲眼所见,对殿下您绝无半分欺瞒,因为离得比较远,紫珠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华姐姐说起什么‘以前、将军夫人、情深意切’这样的话。殿下,紫珠一早就提醒过您的,如今他们都如此明目张胆地私会了,殿下还要相信华姐姐是来帮您的吗?”
东陵钰越听越气,想起阮书瑶进宫这么久,一件好事儿都没帮他办成,反而给他惹了一身麻烦,心头怒火瞬间喷涌迸发出来。
“这个贱人!”
他霍然起身,一把推开紫珠朝左偏殿走去。
紫珠深深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秀目微眯,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冷笑。
不一会儿,左偏殿内便传出撕心裂肺的求饶声,有什么东西不断摔在地上,阮书瑶哭吼着大喊大叫,连声求东陵钰饶命。
主殿内的冷芳蕤被这声音吵醒,揉着惺忪睡眼起身下床,随便披了件外衫出门,左偏殿内的哭声还没有停下来,她皱皱眉,直接来紫珠这儿。
“发生什么事了?”
紫珠扬眉淡哂,“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不过对太子妃来说是一件好事。”
冷芳蕤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撇撇嘴,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又过了一会儿,左偏殿内的声音消失了,许是东陵钰打累了,脸色阴沉地坐在软榻上,阮书瑶和雪雁一前一后跪在地上,两人身上皆是伤。
“背着我去见卫卿,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本太子这些日子对你太好了,若不是我及早派人盯着你,怕是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东陵钰眯眼看着她怒吼。
阮书瑶身子一缩,连声求饶,“太子殿下明鉴,华儿对您绝无二心啊!”
“绝无二心?可是如今,本太子却连你的一点真心都未看到。”东陵钰拂袖冷哼。
阮书瑶跪在他脚边,眼泪抽抽搭搭地往下落,“殿下,您相信华儿,昨日我去见卫卿,只是质问他为何要偷太后娘娘的凤尾钗陷害我而已,华儿心中有苦难言,还望太子殿下明察……”
东陵钰眯眼打量着她脸上的神色,沉默一瞬,倏尔叹道:“要我相信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还要看你怎么向本太子证明。”
阮书瑶眼角泪水一滞,“太子殿下想要华儿如何证明?”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倒也不易,但如今本太子身边,也唯有你一人最合适。”
第692章:宽衣解带
东陵钰淡淡启唇,旋即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阮书瑶瞬间僵硬在原地,“太子殿下,这、这怎么可以……”
东陵钰俯身抬起她的下巴,“你不是恨卫卿吗?不是一心追随本太子要为自己报仇吗?怎么,如今心软了?”
阮书瑶看着他渐渐冷下来的眼神,双肩一抖,求生欲迫使她下意识点头。
“为了太子殿下,华儿愿意一试。”
“不是尝试,而是必须做到。”东陵钰松开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阮书瑶怔了怔,而后愣愣点头,“是,华儿一定做到。”
东陵钰见此,满意点头,“华儿,我等你好消息。”
他的声音比起方才的暴怒已经温柔许多,可听在阮书瑶耳中,却如毒蛇一般可怕。
冷芳蕤站在右偏殿门口见东陵钰出来,披着外衫小跑上前,一派小女儿姿态。
“太子殿下……”
“醒了?”东陵钰换上一副笑脸。
冷芳蕤定定点头,语带埋怨,“太子殿下怎么都不叫人家,今早还要去给太后娘娘奉茶请安,如今都误了时辰,父皇恐怕都怪罪我了。”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醒,如今倒是怪起我来了。”东陵钰佯装委屈地摸了摸她的头。
冷芳蕤“啊”了一声,开始着急起来,“那怎么办呀,皇祖母和父皇没说什么吧?”
皇家规矩多,进宫之前娘就告诉她凡事不能再耍大小姐脾气,否则便是拿着整个冷家的前途开玩笑,她昨夜还心心念念着要守规矩,可今早实在是起不来。
东陵钰见她这副样子,面上装的毫不介意,心中却是冷笑。
“怎会,有我护着你,皇祖母和父皇若是真的怪罪下来,我替你受罚便是。”
冷芳蕤两眼瞬间眯起,“太子殿下对蕤儿真好……”
她作势要去抱他,东陵钰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蕤儿,我还有些公务急着处理,你先回殿内梳妆打扮一下,待会儿会有教习嬷嬷来教你规矩,为了东宫的颜面,一定要好好学,不要让我失望,嗯?”
冷芳蕤闻言,被他魅惑的眼神看得心思迷离起来,定定点了下头。
“太子殿下放心,蕤儿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东陵钰含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转过身,嘴角温笑陡然消失。
傍晚时分,阮书瑶拿着东宫令牌偷溜出宫,她身上穿戴宛如普通宫婢。
出了宫门,她沿着城东大街一直朝将军府走,行至门前却忽然停下脚步,沉吟一瞬,转而沿着院墙朝侧面走去。
将军府侧面有一座小门,无人看管,每日酉时二刻会有小厮出来倒泔水,阮书瑶抬头看了眼天色,双手环抱站在瑟瑟寒风中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侧门果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她面上一喜,趁那两个小厮不注意,低下头偷偷溜进去。
这是将军府后院,从竹林到假山,一景一物皆是她万般熟悉的,恍惚之间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可阮书瑶却万般清楚,她早已回不去了。
偌大的庭院中到处都有她走过的痕迹,可转眼之间,她已不属于这里。
不远处渐渐传来脚步声,她顿了一下,闪身躲到假山后面,只见屏儿执着一盏灯火走在红色长廊上,她身后跟着凌霜。
阮书瑶的视线定格在凌霜肚子上,早就听闻将军夫人怀孕了,如今虽然还看不出什么,不过凌霜面上洋溢的微笑不会骗人,那般幸福和满足,而这样的笑容,本该是属于她的!
阮书瑶暗自咬牙,双手恨恨抓着假山上的石壁,指尖被磨出血都不自知。
待凌霜和屏儿离开之后,阮书瑶匆匆从假山中溜出去,熟门熟路地寻到卫卿书房,里面亮着烛火,一道高大身影投在窗户上,她深吸一口气,旋即踱步上前轻轻敲了下房门。
“进来。”卫卿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阮书瑶推门进去,只见卫卿伏案桌前不知在写什么,她颔首低眉,不动声色地走至卫卿身后,不等他开口,双手便搭上他的肩膀揉捏起来。
“将军,都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
蓦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卫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笔抬头一看,果然是阮书瑶。
他微微皱眉,“你来做什么?”
阮书瑶见他语出不悦,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
“将军还在生华儿的气吗?昨日是华儿唐突了,我是专程来向将军道歉的。”
卫卿淡淡开口,“你我之间无需说那三个字,如今你已是东宫宠妾,再不是我将军府的人,突然出现在这儿只怕不妥,还是早些回去吧!私自出宫乃是大罪,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定然不会轻饶你。”
“他已经不会轻饶华儿了。”阮书瑶蓦地拔高声音,当着他的面将袖子撩起来,“将军,这些伤,都是太子殿下打的……”
卫卿目色一顿,只见那两只雪白玉臂上布满红痕,伤口斑驳交错尚未结痂,一看就是新伤。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与阮书瑶的缘分虽然断了,可曾经到底有情,更何况是他对不起她在先,所以无论阮书瑶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他心底对她始终存着一分愧疚。
阮书瑶见卫卿声音放软,垂下头低声啜泣起来。
“昨日殿下大婚,因为华儿私下与将军见面被殿下的人撞见,殿下便以为华儿与将军在行苟且之事,丝毫不听华儿辩解,拿着鞭子狠狠打了华儿半个时辰,不光手臂上有伤口,还有身上……”
她委屈说着,随后当着卫卿的面宽衣解带,露出背上更为可怖的伤痕。
卫卿目色一紧,难以置信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太子竟然如此待你?”
他是将军,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什么样的伤没有见过,这些鞭伤与他以前所看过的那些根本不足为提,可正因为阮书瑶曾是他爱过的女人,终归还是心软。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对她动过粗,也是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可偏偏到了别人那儿,就什么也不是了。
阮书瑶清楚瞧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惜,有一瞬间的愣神,但一想到东陵钰交待她做的事情,又很快挥去心头那点儿异样的情绪。
第693章:深信不疑
如今她走到这一步,皆是卫卿害的,当初被人诬陷被赶出卫家的时候,卫卿都没有怜惜过她,如今又何必在她面前惺惺作态,只不过他突然心软,反而能让她的计划顺利进行。
“将军!”阮书瑶抬起眸子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不顾自己还衣衫不整,忽然欺身上前紧紧抱住他,“华儿后悔了,我知道自己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可华儿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明明我们当初是那样好的……”
卫卿任由她抱着,双手垂在腰侧不做任何反应。
阮书瑶绵软的唇瓣贴在他耳边,气息十分淫靡,“将军,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在边关的时候,华儿常常这样抱着你。边疆风大雪寒,你见我穿的少,怕我受凉,总是一边责备,一边拥紧我的身子帮我取暖。将军,华儿现在觉得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卫卿听她提起往事,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往昔一幕幕,边关那么冷,多少年轻力壮的将士都扛不住,可她一介娇弱女子,却无怨无悔的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
卫卿并非那等心硬之人,其实仔细想想,华儿也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人是他,当初明明答应过她要娶她为妻的,是他食言了,之后他又看上宋馨。
可那时候的他对华儿也并非感情全无,只是后来,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阮书瑶见他站着不动,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微微抖了一下。
“将军,华儿很冷,你抱抱我好不好,如今我只有这一个请求了,难道你也不愿意满足华儿吗?”
卫卿察觉到她的颤动,加之女子天然的体香淡淡飘入他鼻中,耳边是娇声软语,顿时让他意乱情迷起来。
他情难自制地缓缓抬起双手,顺着阮书瑶纤细的腰肢一直往上,最后紧紧抱住她的雪背。
阮书瑶娇笑一声,泪眼覆上几分情欲,旋即吻住卫卿。
饶是卫卿自制力再强,终归是个气血方刚的男人,更何况他与阮书瑶耳鬓厮磨这么多年,她十分清楚他身上每一个敏感部位,只是稍加挑逗,便让他情难自制地投入到这场荒唐的情爱之中。
书房内烛火摇曳,卫卿拦腰抱起阮书瑶,将她放至到自己闲时小憩的软榻上,屋外狂风乱作,室内一夜香汗淋漓。
子夜过后,当天边出现第一缕霞光,阮书瑶躺在卫卿怀中悠悠转醒,昨夜虽然放纵,可她依旧整晚未睡。
此刻浑身酸疼难受,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强撑着身子下床,敛眸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卫卿,眸底掠过一丝决绝冷光,旋即蹑手蹑脚的走至桌前。
桌子上放着一个陈旧的砚台,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边角有几处磨损,但卫卿一直舍不得扔,因为她知道,这砚台,将是打开卫家败落之门的钥匙。
阮书瑶生怕惊醒卫卿,时不时扭头朝床上看去,双手却放在砚台两边,顺时针方向轻轻转动两下,她身后忽然启开一道门。
阮书瑶屏息凝神,拿上桌子上的烛火迅速走进去,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功夫,她又从里面出来,一手拿着烛火,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样东西。
单单是这么短的时间,她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将砚台恢复原状之后,身后的门也顺势合上。
她本欲直接离开,想了想,还是伏案在纸上写了几句话,随后轻轻打开门走出去。
沿着来时的路,她又回到假山中,侧门还没有开,她屏紧呼吸站在里面耐心等着,眼角余光一扫,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屏儿。”
阮书瑶心中窃喜,极力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屏儿走在长廊上正打算去给凌霜准备早膳,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却连道影子都没看见,不禁皱眉抿抿唇。
又走出两步,声音再度响起,她不再怀疑自己的耳朵,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四下环视一周,才瞧见站在假山入口处的阮书瑶。
“阮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将军要接你回来了吗?”屏儿急步朝她走过来。
阮书瑶微微摇头,低声叹道:“屏儿,我如今已是太子宠妾,和将军府再无半分瓜葛,将军怎么可能再要我。”
屏儿面上不解,“那阮姐姐怎的这个时辰出现在将军府?”
阮书瑶扬眉,“哦,太子殿下有些事要同卫将军商量,只是不便直接出面,便想通过我牵线。你也知道,凌霜郡主她讨厌我,若是让她知道我重新回到将军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眼下将军还在书房熟睡,我不敢吵醒他,又怕被凌霜郡主撞见,故而想尽快离开将军府。但我看门口的守卫好像已经换了,他们怕是不认得我,屏儿,你可有法子带我出去?”
屏儿好歹也是跟过阮书瑶的,对她的话自是深信不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随后拉着她往后门走。
“昨夜在后门守夜的人是老许,阮姐姐也知道他就是一头大懒猪,此刻怕还睡着没有起呢,我帮你望风,你快点从后门出去。”
阮书瑶定定看着她,唇角带笑,“屏儿,谢谢你。”
屏儿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只是在后门打开的一刹那,忽然伸手拉住阮书瑶的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阮书瑶着急离开,语气有些慌乱。
屏儿深吸一气,抬起一张期待地小脸看她,“阮姐姐,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进宫?你不在,将军府便无人再替我撑腰了。凌霜郡主不知道听谁说我以前追随过你,日日对我非打即骂,有时怂恿几个丫头婆子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在卫家是一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阮姐姐,求你带我一起离开好不好?”
阮书瑶闻言,皱着秀眉有些为难,“屏儿,并非我不愿意带你进宫,而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屏儿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阮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守规矩不给你添麻烦的,求你帮帮我,若是继续待在将军府,我一定会死的,求求你了……”
屏儿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渐渐拔高,阮书瑶生怕她将府里的人惊醒,只好暂时安抚她。
第694章:极有缘分
“好,你放心,我先回宫同太子殿下商议一下这件事,只要他点头同意,我即刻便派人接你进宫。”
屏儿听罢,面上霎时一喜,“阮姐姐,谢谢你!”
阮书瑶凝神点了点头,待她松开手后,状作安抚似的微微一笑,旋即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卫卿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想起阮书瑶,他伸手往身侧摸去,只是空无一物,若不是看到桌子上留下的那封信,他怕是真要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将军,
华儿走了,回东宫,回到太子身边,昨晚云雨缠绵,清醒之后却变成悬在华儿脖子上的一把刀。华儿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副样子,可想了很久,华儿都没有想出答案,而如今,这个答案早已变得不重要了。
将军,十年情断,你可会觉得不舍?当初华儿嫁进东宫的时候,并非心甘情愿,只是想气一气将军而已。我知道自己是在意气用事,而如今,我也正在为自己当时的冲动而付出代价。可是将军,这么多年,华儿自始至终深深爱着的人只有您一个。
人生苦短,华儿能与将军再放纵这最后一次,已死而无憾,往后,望你我能各自安好,华儿一定会日日为将军祈福的。”
卫卿一字不落地看完手中信,心里好似陡然之间落下一块石头。
以前,他总以为华儿会恨他至死,多年情分,他不想到最后是如此收场,如今看到她能坦然放下过往,他的心里也就轻松了。
接下来,是时候考虑迎娶宋馨过门的事了。
卫卿暗暗想着,启唇一笑,随手将信扔进炭盆之中。
而此时的阮书瑶早已回到东宫之中,东陵钰坐在楠木椅上看着她带回来的东西,眼底掩饰不住的得意。
“华儿已经将卫家最重要的东西偷来了,如今,太子殿下还怀疑华儿的忠心吗?”
东陵钰连连摇头,勾唇看着她笑道:“华儿,你果真没有让本太子失望。”
他将东西收起来,一把将她圈入怀中,哪知动作有些狠了,不小心碰到她身上的伤口,顿时惹来她一声轻嘶。
东陵钰微微皱眉,“怎么了?”
阮书瑶忍不住嗔视他一眼,“太子殿下还问呢,昨日怎么对待华儿的,您都忘了吗?”
昨天早上的事,东陵钰怎么可能会忘,只是冷芳蕤未去慈宁宫请安,以致他被太后数落,本就让他窝了不少火,后来又听到紫珠说阮书瑶和卫卿趁他大婚时暗中幽会,这才将心里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阮书瑶和她那个侍女身上,下手自然也没个轻重。
“雪雁,去请太医来为你家夫人好生瞧瞧。”东陵钰拉着阮书瑶坐到软榻上,沉声吩咐候在殿外的雪雁。
雪雁见太子这天大的转变,心里简直要乐开花。
她生怕阮书瑶就此失宠了,在后宫之中,一个女人失宠,无异于死上一次,纵然人还活着,可每一天都是生不如死。
幸好阮书瑶有办法安抚太子,否则,她们这左偏殿,自此以后怕是要烛影凋零了。
阮书瑶倒是没有雪雁那般高兴,东陵钰之所以善待她,也不过是看在她帮了大忙的份儿上。
待将来卫家败落,三皇子失势,她也就没有了丝毫利用价值,故而想在这后宫之中生存,靠男人是没有用了,只可惜萧瑾言已被贬入掖庭,她还要再另寻一座靠山才行。
阮书瑶任由东陵钰握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心中早已打起别的主意。
对面的紫珠站在右偏殿窗前,瞧见雪雁领着御医匆匆走进大殿内,过了一会儿,东陵钰满面春风的从里面走出来,看起来心情大好,不禁暗道阮书瑶果然有几分真本事。
能把宋馨都坑到的女人,自是不容小觑,只是不知道,阮书瑶究竟用什么办法安抚了东陵钰。
不过纵然让阮书瑶侥幸逃过一劫又如何,如今冷芳蕤已经进宫,她自然有别的办法对付阮书瑶。
借刀杀人,才是除掉仇敌的上乘之策。
紫珠目色微眯,盯着左偏殿的门暗暗出神。
恰在此时,一只白色狸猫不知从何处跳到窗台上,一如上次那般,紫珠一眼就认出它。
“阿狸!”她惊喜出声,伸手将狸猫抱进怀里。
小猫似是饿了,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紫珠见状,忍不住轻笑,“怎么,慕统领又没有给你喂吃的了?”
她微微敛眉,抱着狸猫走至桌前坐下,拿起一块桌子上放的绿豆酥喂它,脑海中却再度浮现出那日她掉进荷塘时,慕远道飞身来救她时的翩然俊态。
后来她一直待在东宫中养病,身子大好之后,东陵钰又要大婚了,如此才致使她一直寻不到机会向慕远道道谢,不想今日阿狸竟会突然出现,反而给她一个机会。
紫珠手法轻柔地摸着狸猫脑袋,待它吃饱之后,又喂它喝了一点水,旋即抱着小猫走出偏殿。
御花园内,慕远道正在四处寻找狸猫下落,上次那小东西被人利用挖伤紫珠,这才乖巧几天,就又跑得无影无踪了,若是再出什么事,他非宰了它不可。
慕远道无奈叹气,拨开树丛仔细查找,一转身,却见紫珠抱着狸猫,浅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
“紫夫人。”
他乃左衣卫统领,身份自在紫珠之上,只是她代表的偏生是东宫,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落。
“慕统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紫珠自动忽略那句“紫夫人”,浅笑问他。
慕远道点点头,视线落在她怀中狸猫身上,“本统领丢了爱宠,在御花园寻找多时,不想它却跑到紫夫人那儿去了,多谢夫人将其送回。”
紫珠抿唇温笑,“上次阿狸莫名其妙地跑进东宫,我瞧着它性情乖巧,便养了它几日,不想今天竟又寻到我那儿去了。听说狸猫颇有灵性,但凡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皆能认得路,想来我与阿狸也是极有缘分的。”
慕远道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夫人唤它‘阿狸’?”
紫珠定定点头,“先前它待在我那儿时,我不知道它主子是谁,便给它起了个名字,时间一长便叫顺口了,怎么,慕统领不喜欢吗?”
慕远道听罢,颔首轻轻点了下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秀气了一些。”
“哦?那不知慕统领一直叫它什么?”紫珠扬眉。
第695章:满脸兴味
慕远道平声回道:“我是个粗人,只会舞刀弄棒,起名字倒不在行,所以也没有给它赋名,只是叫它小畜生。”
紫珠闻言,忍俊不禁,“慕统领,狸猫都是有灵性的,你叫它小畜生,也难怪它老想往外面跑了,怕是心里极嫌弃你这个主人呢!”
慕远道微微抿了下薄唇没再说话。
狸猫懒洋洋地窝在紫珠怀里晒太阳,慕远道待会儿还有公务要执行,便想先将狸猫送回住处,哪知他刚伸出手,狸猫像是有察觉似的,睁开漂亮的眸子冲他吹胡子瞪眼。
“小畜生,别以为有人在我就不敢教训你,快过来。”慕远道沉脸看它。
狸猫喵喵叫着不愿动。
紫珠见状,目色一闪,微微笑道:“慕统领,您每日公务忙碌,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喂养阿狸,不如这样吧,我暂时养着它如何?反正我每天待在东宫也无聊,有它陪着,身边也好有个伴。”
慕远道顾忌紫珠上次被狸猫抓伤,犹豫着没有同意。
紫珠却误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照看不好他的爱宠,眯眼笑道:“慕统领大可放心,我保证,阿狸身上的毛一根都不会少。”
“夫人误会了,我不是担心这个,不过是一条畜生命,一日三餐有饭吃便可,它没有那么娇贵,我只是怕夫人再被它弄伤。”慕远道凝神说道。
紫珠想不到他竟然会担心自己,心头不由浮上一丝暖意。
“慕统领多虑了,上次之事,那幕后之人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不管有没有阿狸在场,她也绝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更何况阿狸不过是只小猫,哪懂得什么是非黑白。我相信同样的法子,那人不会蠢到再用第二次,慕统领尽管放心便可。”
她话音落罢,狸猫还如附和一般伸直脖子叫了两声。
慕远道斜睨它一眼,沉默半瞬,无奈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紫夫人了。”
紫珠欣喜不已,“慕统领无需客气,上次你救了我,我还未道谢,如今你只当我是在报答恩情吧。”
慕远道眯眼打量紫珠半瞬,轻抿着唇瓣并未回话。
不远处有左衣卫扬声叫他,慕远道应了一句,随后向紫珠作揖告辞。
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金色铠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辉,紫珠抱着狸猫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凝望慕远道离去的背影,心里沉寂多日的死水似乎在一瞬之间又活过来,仿如春风过境,带起阵阵涟漪。
正午过后,宋馨见医馆内没有病人,索性带着小丫头和霍九儿逛街去,明日便是除夕,家中该置办的年货早已买好,只是她日日从这城东大街上走过,倒是鲜少逛过。
小丫头兴致勃勃,拉着她看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摊位,霍九儿没什么要买的,只是跟着两人闲逛。
小丫头瞧见有卖冰糖葫芦的,喜叫一声要跑上前买,蓦然瞧见一道眼熟的身影,挥着手在原地跳起来。
“淳渊,淳渊,我在这里呀!”
前方的身影听见声音,迅速转过身,白净秀气的小脸上微微扬起一抹笑容。
李致跟在淳渊身旁,自也瞧见了她们三人,跨着步子直奔霍九儿而来。
“你怎么上街了?”
霍九儿扬眉,“怎么,这城东大街是你私人营生,你逛得,我就逛不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致平日里说话极顺溜,偏生到了霍九儿面前就嘴笨,“九儿,我、我只是太久没看到你上街了,先前邀你出来,你还不愿意……”
他很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提到以前的事。
如今的九儿是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活过来的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曾经发生的事却如烙印一般深深印在她心里。李致也一直知道她最是介意什么,所以同她说话时,只谈现在和将来,过往一切,他通通都不在乎,只要九儿还在他身边。
霍九儿自然也看到了李致的小心谨慎,心中自然感动,这些日子若不是他常常来陪着她劝慰她,便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她怕也同死了没什么两样。
淳渊就站在卖糖葫芦的老人身旁,知道小丫头喜欢吃这个,便让她待在原地别乱动,直接买了两串帮她拿过来。
“少吃一点,小心牙疼。”
小丫头不服气地撇嘴,一手拿一串糖葫芦,张口就咬下两个。
宋馨扬眉打趣,“淳渊,没有我的吗?”
“宋小姐也喜欢吃糖葫芦吗?我以为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只有小孩子才喜欢。”淳渊回话,站在小丫头旁边没有动。
小丫头抬腿轻踹他一脚,“淳渊,你欺负我,你说谁是小孩子呢,我不小了,过完年就是大孩子了好吗?”
淳渊少年老成般摇头失笑,“好好好,大孩子,那能不能麻烦你吃糖葫芦的时候不要流口水?”
小丫头瞪他一眼,像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吃着糖葫芦。
淳渊无奈低笑,眼底尽是温柔。
宋馨一行人沿着城东大街继续往前走,这时候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淳渊一只手紧紧拉着小丫头生怕她走丢。
那边李致拉着霍九儿,宋馨伤心了,怎么一眨眼之间,她就成了没人要的孤家寡人。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人流忽然朝他们这边涌过来,淳渊拉着小丫头往路边靠,另一只手想去拉宋馨时却抓空了,他面上一急,转眸却见宋馨被行人挤到了对面。
街上锣鼓声天,原是民间为了庆贺新年而弄的庙会,化着不同妆容的人踩着高跷从路中间走过。
小丫头满脸兴味,一眼不眨地盯着街上卖艺之人,李致和霍九儿就站在他们旁边,不过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儿去留意宋馨。
一个打扮成龙王的人身穿宽大的红色长袍走过街头,袖子甩来甩去,一起一落之间,对面忽然没了宋馨的身影。
“宋小姐呢?!”
霍九儿率先反应过来,匆忙拽了下李致的衣服。
李致闻声看过去,果然瞧不见宋馨了,连忙推着人群往对面走。
小丫头得知宋馨不见,也无心看热闹了,扔了糖葫芦跟着淳渊去找宋馨。
大街上行人如织,满街又飘荡着红绸花帐,若是放在往常倒还好,今日想找人便有些麻烦了。
第696章:恍若未闻
宋馨自小在京都城长大,这半年来为了照看则灵居和忘忧堂的生意,更是日日从城东大街走,对这条路不能更熟悉,他们倒是不担心她会走丢,怕就怕,有人趁乱将她掳走。
“淳渊,怎么办呀,早知道我刚刚就死死拉住宋姐姐,不吃糖葫芦了……”小丫头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快急哭出来。
淳渊轻轻拍了下她的背以示安慰,面上神色却也十分严肃。
李致摸着脑袋说:“那龙王没过来之前,我还看见宋小姐就站在对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呢。”
霍九儿拧眉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还不都要怪你,专心盯着宋小姐便是,看什么热闹,若是宋小姐出了什么意外,我看你怎么向墨大哥交待。”
李致讪讪摸了下鼻子,眼睛四处望着,不放过任何丝毫异样之物。
不远处的树梢上,暗四叼着一根草很是不屑地啧啧出声。
“在宋家祖山教他们这么久,看来还是没出师啊。”
暗三不甚苟同地皱着眉,嘴上并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将自己在公子身边所学的本事已经全教给祖山上那些难民了,只是有些人天资不行,就只能勤学苦练,而像淳渊那般通透的孩子只在极少数。
更何况苦功夫都是要靠长年累月的修行练习才会集大成,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派上用场。
暗四轻轻拍了下暗三的肩膀,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你说这卫将军突然把宋小姐掳走是为什么啊?公子知道这事儿之后,怕是要把将军府夷为平地。”
暗三淡淡瞥他一眼,“你话太多了。”
“我还不是怕你无聊。”暗四切了一声,一脸“不识好人心”的神色。
暗三扭过头见街上那四人还在寻常宋馨的下落,沉吟片刻,忽然飞身落到李致面前。
“暗三?”李致惊疑。
“老大老二跟着宋小姐,她没事。”暗三淡淡开口。
李致皱眉,“宋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暗三想了想,说:“没什么,只是踩到一帖狗皮膏药。”
随行跟过来的暗四在落地时正好听见这句话,噗嗤一声大笑出来。
“老三啊老三,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你哪是不爱说话,分明是嘴太毒了,怕得罪人吧。”
暗三凝神瞪他一眼,脸色沉郁。
暗四瞬间止住笑容。
小丫头脸上的泪还没干,带着哭腔问:“宋姐姐到底遇上什么事儿了啊?”
暗四甩手,“还不是先前那件未了情。”
叶引歌年纪小,自是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李致和霍九儿对视一眼,已然反应过来,不禁暗道宋馨姻缘太差,明明都跟将军府退亲了,怎么如今还是被卫将军纠缠不休呢!
彼时的一条深巷之中,因为远离大街,少了喧嚣,显得更为静谧沉寂。
宋馨凝神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卫卿,语气极为不悦。
“卫将军找小女有事吗?”
卫卿扬眉,“我有话问你。”
“如果卫将军想说的,和那日在假山中小女所听到的话别无二致,那便不用问了,小女根本不想听,至于答案,将军也应该是清楚的。”
她实在是想撬开卫卿的脑袋好好看看里面到底是哪根筋错位了,先前为了阮书瑶而执意退亲,后来又因为凌霜而负了阮书瑶。如今居然跟她说他后悔了,呵,她实在是怀疑,这么多年,卫卿到底懂不懂情为何物。
卫卿拧眉看她,“宋馨,本将军到底哪里不好,先前皇上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退过亲,就算能得到二皇子另眼相看,也绝不会如愿嫁入皇宫之中。
而以你们宋家世代读书人的傲气,你又岂会愿意嫁给一个无名之徒,如今朝中局势不用我同你说,你自己应当也明白,唯有嫁给我,才能保全你宋家。”
宋馨听见这话,心中忍不住冷笑。
“卫将军,您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且不说小女根本无意嫁进皇宫,单说你将军府,虽加持着一个三皇子,可谁能保证他就一定是未来的储君呢。
再者,宋家着实有傲气不错,爹娘或许不会让我嫁给卑微之人潦倒度日,可卫将军又怎能断定,他们会点头同意我去将军府伏低做小呢!别忘了,当初两家的婚约,可是要我做将军夫人的。
如今您已经娶了凌霜郡主,却接二连三地纠缠小女对小女说出这种话,敢问卫将军,您又将我宋家的脸面放在哪里?”
卫卿被她质问地说不出话来。
宋馨眯眼一笑,继续道:“卫将军,小女实在是怀疑您究竟瞧上了我哪一点,和阮书瑶十年情分都能说断便断,您的真心,请问小女又能信几分?”
卫卿剑眉一敛,沉默半晌,忽然向她走近一步。
“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看看本将军日后是否能真心待你吗,不若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他语气轻佻,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宋馨顿时紧张起来,“你想干什么?”
卫卿沉笑,“你马上便会知道了,宋馨,本将军想得到你,自然有的是办法,只是以礼相待,你显然并不接受,如今我就只能用粗暴一些的法子。你放心,待你日后嫁进将军府,我定会十倍百倍的对你好。”
他凝神说着,缓缓抬起手伸向宋馨。
“卫卿,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宋馨强装镇定,她知道暗卫就在附近,可卫卿也不见得就是只身一人待在这儿的。
卫卿对她的威胁恍若未闻,唇角一勾,打算先点了她的哑穴以防止她大喊大叫地将行人引来,只是手指还未点出去,巷口突然出现一道紫衣身影。
安离昇……
又来坏他的好事!
宋馨侧目一看,面上大喜,猝不及防地推开卫卿,拔脚向安离昇跑去。
“卫将军,今日京都城正当热闹,您不去街上看庙会,站在这儿做什么?”安离昇眯眼笑问,声音却冷到极致。
卫卿扬眉,“本将军的事,何时竟也轮到安丞相过问了?”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将宋馨护在自己身后。
“本相素来没有那等闲情逸致去关心将军,只不过如今京都禁卫军皆由本相统领,皇上信任本相,将如此重要的职务赋予我,本相自当竭尽全力维护京都治安。
第697章:不识好歹
如今街上还有人在四处寻找宋小姐,卫将军却将宋小姐拦在这儿不让她离开,不知这唱的又是哪出戏?”安离昇狭眸微眯,讳莫如深地盯着卫卿。
卫卿拂袖冷哼,“本将军不过是同宋小姐说几句话,怎么,安丞相也要管吗?”
安离昇轻笑,“若只是私事,本相自然不会管,可看宋小姐的神色,倒不像是在同卫将军说话。”
宋馨站在后面听出他话外之意,水眸闪了闪,旋即撇着薄唇甚为委屈道:
“安丞相,小女方才好端端的在街上看庙会,突然被卫将军强行拉到这里,他说了一些小女根本听不明白的话,还意图、意图对小女……
安丞相,宋家与将军府曾经是有些渊源,可已经过去了,如若不是安丞相来的及时,小女的清白只怕就要在今日毁了,还请安丞相带小女进宫面圣。宋家门楣是不如将军府威风,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安离昇静静听着她的话,随后抬眸看向卫卿,“卫将军,宋小姐所说之词,可是真的?”
“自然不是。”卫卿矢口否认。
他是堂堂护国将军,如果闹到皇上那儿,此事一定会传的沸沸扬扬。
凭他卫卿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时还需要用这般下贱的手段,宋馨未免太不识好歹。
宋馨见他不承认,眯眼道:“卫将军,方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女被您退过亲,名声固然不如从前,却也不是任由卫将军肆意妄为的。您乃东陵的大将军,焉能如此目无法纪!”
安离昇敛起狸目,面上神色与宋馨如出一辙,“卫将军,本相再问一遍,宋小姐说的,可是实情?”
卫卿被两人弄得心烦不已,拧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本将军想对什么人做什么事,也轮得到你安离昇来指三道四吗?”
安离昇勾唇冷笑,“若是在你将军府中,哪怕你卫将军杀人放火,本相都绝不会说一个字。可眼下却是在城东大街上,本相既然负责保护京都百姓,便要保证每个人的身家性命,更何况宋小姐还是朝廷命官之女,卫将军这么做,未免太猖狂了吧?”
卫卿微微敛眉不屑一顾。
安离昇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来人,将卫将军押到京都禁军营,杖刑三十!”
他话音一落,身后忽然出现几名禁卫军。
卫卿目色陡变,“安离昇,本将军在朝中与你平级,你有什么权力办我!”
安离昇淡哂,“本相方才说过的话,怕是将军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你我二人虽是平级,可谁若藐视东陵法纪意图扰乱京都治安,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本相皆有资格查办。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你卫卿,若是将军心有不服,可在受刑之后上书参奏本相,但这三十杖刑,你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
卫卿横眉竖目,瞪着安离昇恨不得挥出几拳。
如若他不受刑,安离昇定会将这件事奏明皇上,到时,这件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只怕安离昇会说他卫卿恃宠而骄,将军府目中无人连他堂堂一国丞相都不放在眼里,就凭皇上对安离昇的器重,到时遭殃的恐怕不止他,还有整个卫家。
可正如安离昇所说,如今他就是有天大的不服,也只能到受刑之后才能到皇上面前参安离昇一本。如果禁卫军一杖都未打,那他又拿什么借口诋毁安离昇,所以这三十杖刑,是无论如何都要受了。
几个禁卫军见卫卿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胆子也大起来,当即围上前将他抓住,随后押出暗巷。
宋馨静静站在安离昇身后,凝神看着卫卿被人押赴离开,嘴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吓到了?”安离昇笑问。
宋馨轻轻摇头,“倒也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恶心罢了。”
上一世发生的事让她始终恨着卫卿,可这段日子以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卫卿竟然对她抱着那样不单纯的想法。
这种认知让她惊骇、茫然,甚至恨不得这个人即刻从世上消失。
他凭什么那般理所当然,当初害死她一家人时绝情冷漠,如今又妄想将她据为己有,是不是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理所当然的?当初诬陷她与人通奸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安离昇抬手安抚似的轻轻摸了下她的头,“放心,马上便轮到卫家了。”
宋馨微怔,倏尔反应过来,“你已经谋划好了?”
安离昇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点了下头,随后转身与她并肩走上城东大街。
小丫头看见她,不顾满手还粘着糖葫芦上的糖浆,一把抱住宋馨。
“宋姐姐,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吓我了,你看我都被你吓哭了……”
宋馨哭笑不得,“好了,有人跟着我呢,不会有事,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吗?”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抱着她不松,嘴上气愤道:“那个坏将军真讨厌,幸好他没有欺负你,不然我一定让小叶子咬死他!”
宋馨含笑摸摸她的头,一垂眸却见裙子被她手上的糖浆弄脏,心里颇为无奈。
这小丫头……
将军府的人得知卫卿被抓到禁军营受杖刑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卫冕带着人赶到禁军营,三十刑杖早已打完。
也多亏了卫卿常年练武,背上虽已皮开肉绽,却一直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卫冕连忙让人扶他回去,马车上,他想起那禁卫军头子方才交待的前因后果,心头甚为恼火。
“当初我让你娶宋馨,你不愿意,还不由分说地跟宋家退了亲,怎知你事后又反悔了,今日又险些做出那等荒唐事来,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卫卿屈身趴在一旁没有吭声。
卫冕瞪他一眼,继续说:“先前要退亲的时候,宋家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我也看得出来宋家父子心中已然生气,眼下你又主动去招惹宋馨,当他们文人真是好欺负的不成,你也不看看当初太子被那群文人编排成什么样。”
卫卿闻言,皱皱眉,沉声说道:“父亲,我并不想对宋馨做什么,只是我后悔了,想娶她过门而已,岂料她竟那般不识好歹,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皇室根本容不下她,她怎么不好好看看,普天之下除了我,谁还会娶她。”
“你……”卫冕扬眉,指着他道,“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不明白,你以为你愿意娶宋馨,她就愿意嫁吗?莫忘了,当初将她陷入今时这般难堪境地的人又是谁。
第698章:感动不已
宋家乃百年书香世家,宋馨的长姐当初执意进宫,宋正德就能气得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如今你已娶了凌霜郡主,若是再娶宋馨,也不过是让她做侧夫人,宋正德岂会同意。
让你去边关待那么多年,你倒是越来越愚钝了!”
卫卿听罢,目色稍稍一变,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可是父亲,我如今,着实是后悔了。”
“事已至此,眼下已不能改变什么,以前两家联姻,不管是对宋家还是对将军府来说,皆是裨益,但如今……宋馨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执意娶她,到头来受累的只会是你和整个将军府,终究是有缘无份,卿儿,莫再强求了。”卫冕凛神叹道。
卫卿闻言,缓缓合上眼睛不再说话。
其他人,他根本不屑强求,可宋馨,他偏要强求。
卫冕也知道自己的话他怕是根本不会听进去,默叹一气转了话锋。
“烟花坊那边,可有派人盯着?”
卫卿见提到正事,点点头,暂时将宋馨抛之脑后。
“明日除夕,京都四处都会燃放烟火,这几日前去烟花坊买炮竹的百姓不少,究竟造多少炮竹,皇上根本无从得知。我让心腹带了一队人马,如往年一样趁子时鸣炮驱年的时候,将那些多余的火药偷偷运出城,父亲大可放心。”
卫冕听罢,凝神道:“不知为何,自从柳温死后,我总觉着心绪不宁,烟花坊那边,你一定要派人盯紧了。”
卫卿不以为然,“父亲,柳温在朝这么多年,老奸巨猾,奸诈如他都没有发现咱们私设火药库,其他人就更不会发现,您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卫冕敛眉看他,“正是因为柳温老奸巨猾,我才更担心,我同他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斗赢他,可如今,他却栽在安离昇手里,你以为安离昇会比柳温好对付吗?”
“初生牛犊一个,若非皇上器重,他焉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我就不信,他会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卫卿语出不屑,想起今日所受的杖刑,又恨恨道,“待我伤好之后,一定宰了安离昇,以绝后患。”
卫冕沉溺着一双老眼没有说话,不过心里却同卫卿想到了一块儿。
卫卿被杖刑的消息很快传到宫里,皇上倒是没说什么,于他看来,卫家得势这么多年,骄纵惯了,也该挫一挫它的锐气了,即便安离昇不出手,他也要寻一个名头的。
月升日暮,很快到了除夕夜。
腊月三十这天,宋馨将名下的几间铺子都关了,在家中摆宴请铺子里的伙计绣娘们吃饭,主桌上坐着的除了宋家人,还有几位管事。
迎春迎夏念及自己身份卑微,本打算坐到邻桌去,宋馨却执意让她们过来。
“这段日子以来,秀坊和则灵居多得你们照应,否则以我一人之力根本分身无术,管事们都在这儿,你们去旁处做什么。”
迎春皱皱眉,语气为难,“小姐,我们奴婢二人做的只不过是分内之事,您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们了。”
“是啊小姐,若不是您给我们机会,如今奴婢怕是连字都不识几个。”迎夏随声附和。
宋馨扬眉淡笑,“你们若是真有心谢我,就乖乖坐在这儿,否则我便当你们那话是违心的。”
两人无奈,对视一眼,只好诚惶诚恐地坐下来。
鹿鸣坐在迎春边上兀自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丝毫不显醉意。
杜秀一和阿修也被宋馨邀请来了,看着满桌熟悉的面孔,宋馨一时感慨万千。
前两世的她从不曾为自己活过,生性内敛木讷,还未及笈之时便嫁了人,平生经历过的事也不多,遇到棘手的麻烦便拿不定主意,连个能谈心的知己好友也没有。
而这一世,能遇到他们,当属她的荣幸。
青雪坐在宋馨身侧,虽是坐到了一桌,却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为丫头的本分。
迎冬守在西苑没来,少了迎秋,天底下所有的热闹便都不属于她了,这样的欢声笑语,只会让她想起迎秋的惨死,想到如今深埋在地下的白骨。
远处天际边时不时绽开一束烟花,砰然炸开之后,点点火光顺势落下。
宋馨抬眸看了一眼,有些漫不经心地喝着酒,脑海中却一直回想着昨日和安离昇分别时,他对她说过的话。
“明晚子时,城北起乱,卫家……亡。”
子时……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如今约莫是酉时二刻,距离他说的时辰越来越近了。
卫家在城北有一家烟花坊,只是不知,安离昇准备在这烟花坊上做什么文章。更何况卫卿手上还拿着兵符,百万雄兵皆听命于他,想要扳倒卫家,只怕不易。
宋馨暗暗想着,水眸微敛。
宋长青见宋馨有些心不在焉,视线落在她发上,“怎么了?”
宋馨回过神,微微摇头笑了笑,嘴上却没有说话。
她只知安离昇今晚打算对付卫家,至于究竟会用什么法子,她也不知情,故而也不知该怎么对宋长青说。
宋长青伸手轻轻揉了下她额前的碎发,“馨儿,大哥知道自己如今还不够强大,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哥拼尽一切,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宋馨柔目看着他笑,“大哥,今时可以护着我,他日若是娶了新娘子,你怕是要受累了呢!你不用担心我,妹妹一定会好生照顾自己的。”
“你终究只是一个女儿家,便是大哥将来成了家,难道还能不顾自己的亲妹妹吗?”宋长青默叹。
宋馨眯眼温笑,心下感动不已。
叶引歌抱着酒坛子坐在宋馨对面,她年纪小,不能喝烈酒,所以青雪特意帮她准备了一坛果酒,本是要她与淳渊,还有阿修三人分着喝的。
哪知小丫头尝到味道之后,直接将整坛酒给霸占了,才喝七八口,便有醉意涌上心头。
阿修皱眉,“妹妹,你不能再喝了,把酒给我吧,女孩子家不能喝这么多酒。”
小丫头抱着坛子不松。
阿修苦劝几句,她只是傻呵呵笑着,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淳渊看着她眯眼问:“还想不想吃糖葫芦?”
小丫头大眼睛放光,一个劲儿点头。
淳渊低笑,“那把酒坛子给我,我带你去买。”
“淳渊,你说话要算数。”小丫头嘟嘴,听话地把酒坛子递给他。
第699章:强装镇定
淳渊接过之后,随手给了李致,而后看向小丫头笑道:“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时没有算过数,说了带你买便一定会买。”
小丫头嘿嘿傻笑两声,忽然俯身抱住他一只胳膊。
“淳渊,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淳渊闻言,摸摸她的头,只是微抿着嘴角一直笑。
而阿修则失了眼神,定定看小丫头一眼,闷声喝了一杯酒。
过了一会儿,在座之人都有了些醉意,有些晃头晃脑地吆喝着继续喝,有几个则趴在桌子上,瞧着像是睡着了。
宋馨喝得不多,意识尚算清醒,她环视四周,正欲吩咐青雪喊家丁过来将他们各自送回家去。恰在此时,城北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如巨雷入耳,惊得她浑身一抖。
青雪也是一惊,下意识起身要护住宋馨。
“是卫家的烟花坊。”宋馨凝神说道。
青雪愣了一下,方要开口,空中蓦地传来第二声巨响,这下连那些醉意微醺的人都惊醒了。
“天塌了,快起来,天塌了!”
“大家快跑啊,老天爷动怒了!”
……
院子里叫喊声此起彼伏,宋馨看着他们拧眉道:“大家不要惊慌,只是爆竹声!”
青雪身手快,连忙拉住几个四处逃窜的伙计,他们只是被爆炸声惊醒,但意识尚未清醒过来。
小丫头吓得缩在淳渊怀里,眼里抽嗒着泪珠。
“淳渊,我还没有看到大哥娶亲,你答应过我的冰糖葫芦也没买呢,我不想死……”
淳渊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别怕,只是城里放炮竹而已。”
“真的?你没骗我?什么炮竹这么大声响啊,半边天都要炸出个窟窿来。”小丫头撇嘴,满眼的不信。
淳渊索性也不说话了,只是紧紧抱着她。
在两声巨响过后,京都四条主街上渐渐传出嘈杂声,今年这个除夕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安离昇派了一队禁卫军在街上安抚百姓,随行又亲自带了一队往城北赶去,这里显然比另外三条街更为混乱得多,满街飘荡着哭喊声,空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硝火之气。
安离昇打马停在街头,狸目之中有熊熊烈焰在燃烧,放眼望去,整条城北大街几乎被焚毁一半,而最惨重的当属卫家的烟花坊,好好一间铺子,如今皆已化成灰烬。
所幸爆竹炸开的时候,住在附近的百姓因为要守岁尚未沉睡,所以及时从家中跑了出来,否则如今怕是有不少人要被埋在下面。
“来人,泼水灭火。”安离昇沉声吩咐。
东陵民宅多有木头打造,眼下火势不小,幸而夜里没有起风,不然半个京都城恐怕都能烧成灰。
禁卫军得了吩咐,就近跑到宅子尚算完好的百姓家中打水,年轻力壮的男人见禁卫军人少,便赶过去帮忙。
忙活整整半个时辰,城北的火势才渐渐熄灭。
安离昇下马走至已经倒塌的烟花坊前,狸目幽深四处打量着什么,只见他视线倏尔一定,缓缓踱步走进废墟之中,俯身在一根烧黑的粗木棍下捡起一个炮竹。
这炮竹很粗,显然不是寻常百姓家中用的,东陵对烟花炮竹的制作早有标尺,粗不过三寸,内装硝火不能超过一百克,而这个炮竹,显然不符常规。
安离昇狸目微沉,旋即拿着炮竹走出去。
“好好将里面搜查一遍,看看还有多少这样的爆竹。”
“是!”
一侧两名禁卫军沉声应道,挥着手正要喊几个弟兄进去,不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卫卿脸色苍白地坐在高头大马上,他身上还负着伤,只是听说烟花坊出事之后,自然不可能好生在家里待着。
安离昇凛神看他一眼,勾唇笑问:“卫将军果然是恢复神速,昨日刚受过杖刑,今日竟然就能骑马了,只是不知将军行色如此匆匆,所谓何事?”
“本将军名下的烟花坊出了事,自然应该来看看情况。安丞相,不知你是怎么办事的,既然负责守护京都百姓的安全,何以城里会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卫卿沉声质问。
安离昇扬眉淡笑,“本相也很想知道,这烟花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被硝火炸成这个样子,不止如此,连整条城北大街都险些被波及。卫将军,烟花坊既然是你名下产业,想来你是最了解它内里状况的吧?”
“安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卫卿缓缓眯起眼睛。
安离昇摇头轻笑,狸目意味深长地看着手里的炮竹:“本相只是好奇,烟花坊怎会制作出威力如此厉害的爆竹来,卫将军带兵多年,应当比本相更清楚,战场上所用硝火,单单五十克便足以炸死一个人,更何况这炮竹之中,可是足足装了近一百克硝火。卫将军,关于这一点,你是不是应该向本相好好解释一下?”
卫卿敛眉一沉,想不到安离昇竟会拿出这样一件东西来,暗忖半晌,看着他淡淡开口。
“不过是一个炮竹罢了,根本不足为奇,安丞相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
“可是,这炮竹却已超过东陵律法中所拟订的准核,卫将军,本相既然负责京都治安,便有责任将此事调查清楚,否则诸如今晚之事,难保不会再次发生。今日所幸是没有什么伤亡,可日后有没有,谁也不敢保证。”安离昇噙着一抹笑意直视上他的视线。
卫卿脸色越来越沉,“安丞相,如今你最应该调查的是城北大街为何会无缘起火,而不是烟花坊的炮竹。身为禁卫军统领,本将军希望你能恪守本分,给城北百姓一个交待,也给本将军一个交待!”
好好一座烟花坊突然化为乌有,卫卿心中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安离昇又突然拿出这炮竹,他自己最清楚这爆竹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他也明白,此事抵死都不能说,否则将陷整个卫家于不忠不义之地。
安离昇沉目看着卫卿,似看出他的心思,蓦然扬眉道:“卫将军想要交待是吗?好,本相就给你一个交待。禁卫军听令,严密搜查城北大街,务必找出起火原因。”
一众禁卫军齐齐应了一声,旋即不约而同地走进烟花坊废墟之中。
卫卿坐在马上一眼不眨地看着,双手不由自主勒紧缰绳,面上虽然强装镇定,可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第700章:力不从心
安离昇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没有看他,不过眼角余光依旧能察觉到卫卿的紧张。
过了一会儿,废墟中突然传出一声高呼。
“安丞相,属下有发现!”
安离昇目色一敛,缓缓踱步上前,卫卿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东西,翻身下马跟上安离昇。
一名禁卫军拿着一个被炸了三分之二的炮竹呈给安离昇看。
“安丞相,这炮竹底部大小同您手上拿的那个一模一样,不过里面的硝火已经没了。在属下发现这炮竹的地方,是整片废墟被毁损的最严重之处,四周还有一些硝火粉末,故而属下认为,城北大街突然发出巨响,便是这炮竹引起的。”
安离昇接过残缺不全的炮竹看了一眼,和自己手上那个细细一比对,明眼人皆看得出来两个炮竹的制作准核是一模一样的。
恰在此时,余下几名禁卫军接连找出更多炮竹,其中一个毁损的和他手上拿的那个差不多,方才空中传出两声巨响,如今看来,应该便是这两根炮竹突然炸裂所致。
“卫将军,看来,您需要随本相进宫,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向皇上说清楚了。”安离昇敛眉淡笑。
卫卿沉眼看他,“安离昇,你冤枉本将军!”
“冤没冤枉,卫将军心里应当清楚,常在河边走,便是再小心谨慎,也总有湿鞋的时候,卫将军,请吧。”安离昇狭长的眼角微微勾起。
卫卿瞠目瞪他,静默半瞬,随后强压下心头怒火,转身骑上马朝皇宫行去。
青峰似早在此处等着一般,驾着马车缓缓行过来,待安离昇上去之后,速度奇快地跟上卫卿。
炮竹爆裂之时,宫里正载歌载舞,加之皇宫离城北大街有些远,悠扬舞曲阻隔了爆炸声,直到第二声响起时,老皇帝才惊觉异样。
城北方向的半边天都被火光映红,正值除旧迎新之际,突然发生这种事,老皇帝自是大发雷霆。
在他治下,东陵尚算四方安好海清河晏,如今新年还未来,城中先出事,若是不处理妥当,城中百姓只怕会胡思乱想,编造出什么扰乱民心的谣言来。
老皇帝喊来王振,正要他出宫宣安离昇的时候,殿外小太监却传来通报,安丞相和卫将军一同进宫了。
御书房内,老皇帝凝神看着桌子上的炮竹,沉声问:
“卫将军,那烟花坊乃你卫家私产,这么多年都没有出什么事,朕也一直未过问太多,可你如今倒是跟朕好好解释解释,这炮竹究竟是怎么回事。
里面硝火装了近一百克,如今只是炸两个便弄得人心惶惶,可你烟花坊制作的还不止两个。卫卿,如今朕给你机会解释,内中缘由,你还不快向朕说清楚!”
卫卿听罢,双手作揖,忍着背上剧痛跪下来:“皇上明鉴,末将也不知晓这炮竹究竟是怎么回事,烟花坊虽是卫家名下产业,但末将多年来一直驻守边关,直至几个月前才回到京都城。烟花坊素来都是一个管事在打理,还望皇上给末将一个机会,待末将把烟花坊内里之事彻查清楚之后,定给皇上和京都百姓一个交待。”
老皇帝侧目看安离昇一眼,见他敛着狸目轻轻摇了下头,神思一凛,沉声道:“烟花坊是你卫家的,管事自也是卫家之人,卫将军,你执意要给朕一个交待,可朕却对你难以放心啊!”
卫卿微怔,定定抬头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随手将两个炮竹扔到他面前,语中含着怒意。
“卫将军,纵然你离京多年,可烟花坊终究是你的,东陵律法对炮竹的制作准核严明实记,可如今你烟花坊却造出威力如此巨大的东西了,以致数十民居被毁,百姓惶恐难安。卫卿,眼下已经不是你要给朕一个交待,而是朕要给城中百姓一个交待!”
卫卿闻言,当即明白老皇帝话中之意,纵然心中有万般不甘,此情此景之下,也只能低头认错。
“皇上教训的是,末将治下不严,如今发生这等大事,皆为末将之错,末将甘愿受罚。”
老皇帝深深凝视着他,视线倏尔落到安离昇身上。
“安相,那烟花坊的管事可有找到?”
安离昇淡淡摇头,“烟花坊如今已经变为一片废墟,微臣查出爆炸原由后便即刻带着卫将军进宫,不过派了禁卫军留在那儿继续查找线索。想来那管事的下落,应该很快便能找到,不过还要卫将军多多配合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有若无地瞄了卫卿一眼,嘴角噙着几分冷笑。
老皇帝了然点头,转而看向卫卿,痛心疾首道:“卫将军,朕念你曾经浴血沙场奋战杀敌,为我东陵立下汗马功劳,素来对你器重有加。只是想不到你对部下竟如此宽容,先是流民进京告御状,如今又险些毁掉半个京都城,若朕再不重罚,只怕难堵悠悠众口,来人……”
“皇上,卫老将军求见。”王振自殿外匆匆进来通传。
老皇帝闻言,蓦然扬眉,似是意外,“哦?老将军也来了?请他进来。”
王振颔首应了一声,旋即退出去,不一会儿,卫冕垂头快步而来,见卫卿挺身跪在地上,老眼一缩,随后行礼。
“老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将军,夜里风寒,这么晚了,你怎的也进宫了?”老皇帝明知故问。
卫冕垂眸看卫卿一眼,语气恭敬道:“回禀皇上,老臣听闻城北突然爆炸起火,特为此事而来。”
“难得老将军忧国忧民,你来的正好,安相已经将起乱原因查明,老将军也不妨听一下。”
卫冕微微点头,“是。”
安离昇站在卫卿旁边,指着地上炮竹,神色淡淡的将此事又详细说了一遍。
卫冕闻言,神色即刻大变,沉目看向卫卿说:“我早告诉过你,那烟花坊的管事乃好利之徒,你却从未将此话放进耳里,如今果真出事,你真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卫卿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
卫冕目色沉痛地看他一眼,转而又面向老皇帝,“皇上,卫卿久驻边关,鲜少过问城中之事,老臣年迈,对卫家那些私产也不免感到力不从心,如此才让烟花坊的管事寻了空子。
第701章:化为乌有
只不过他只是一个追逐小利之徒,绝无胆子闹出这么大动静,眼下城中百姓指摘卫家,老臣并无怨言。只不过犬子实在无辜,老臣愿意代他受罚,还望皇上恩准!”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卫卿脸色骤变,“是儿子治下不严,才致城中出事,与父亲何干,大丈夫敢作敢为,今日之果,儿子愿意一力承担!”
卫冕皱眉,“乱说什么混话,你身上还有伤,倘若出什么事,让为父与你娘日后该如何是好。”
“父亲……”卫卿张嘴还想说,不过却被老皇帝打断了。
“两位爱卿这是做什么,烟花坊虽是卫家私产,但那罪魁祸首却是坊中管事,朕也并非真的要处置卫将军,只是眼下那管事下落不明,为给城中百姓一个交待,朕也只能暂时委屈卫将军一下。老将军,卫家世代忠良,难道朕会因为这小小一桩事而抹杀卫家百年来的功绩吗?你大可放心,朕只是暂将卫将军收押,待那管事找到之后,自会放了卫将军。”
卫冕脸上神色稍霁,老皇帝说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平缓,但目色却极严肃,如若再争论下去,怕是要彻底将皇上惹怒。
思及此,卫冕凝神叩首,“圣上仁慈!”
老皇帝捋着胡须沉沉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幽深。
“来人,将卫将军暂时收押刑部大牢,至于烟花坊的管事,安相,朕命你两日之内,务必将他找出来,否则,朕就拿你是问!”
“微臣遵旨。”安离昇敛眉应道。
两名左衣卫走进御书房将卫卿押了出去,卫冕与安离昇随后叩首告退,两人一前一后越过殿门,一路上只字未说。
临至宫门口时,卫冕突然停下步子看向安离昇,“安丞相今日真是让老夫开眼了。”
“本相不懂老将军是什么意思。”安离昇勾唇淡笑。
卫冕蓦地向他走近一步,“城南亦有烟花坊,可最后起乱的偏偏是城北,卫家的烟花坊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怎的今年就生了乱子呢!再者说,今夜乃是除夕,安丞相不在府上守岁迎新,何以那么快就带禁卫军赶到城北,安离昇,老夫对你着实佩服!”
安离昇听罢,脸上风轻云淡地笑道:“老将军这话,看来是承认您早就知道烟花坊的炮竹不符律法准核了?”
卫冕扬眉冷哼,“恐怕,安丞相也早就知道了吧?今日你是不是计划将我卫家一网打尽?只可惜让你失望了,天佑将军府。”
安离昇闻言,面上不显丝毫怒意,只是淡淡笑道:“老将军,卫家仇敌众多,您便不能将每个人都视作政敌,本相志在千里,无心与朝中任何人为敌。更何况,如若本相真的想对付将军府,又岂会用这种手段。”
卫冕听罢,盯着安离昇的脸突然疑惑起来,如果今日要对付卫家的不是安离昇,那又会是谁?
可诚如安离昇所说,以他以前那些对付柳家的手段,若真想扳倒卫家,如今整个将军府上下怕是早已锒铛入狱,他焉能还好端端站在这里。
只不过若要说安离昇与今日之事绝无关系,他卫冕也是一分都不会信的,毕竟安离昇去的太及时。
卫冕凝神思忖着,淡淡哼了一声,倏尔转身拂袖离开。
眼下敌人在暗卫家在明,不宜轻举妄动,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卫卿从牢里救出来再说,只是关键还在烟花坊的管事武森……
这个武森,究竟干什么去了,让他将硝火偷偷运出城,他倒是惹出这么大乱子,如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若找不到他,卿儿怕是要一直在牢里待着了。
卫冕气恼不已,心里惦记着卫卿的伤,加快步子走出皇宫。
安离昇盯着他的背影凝视半晌,随后上了马车。
“给边关送信,可以行动了。”
低沉稳重的声音淡淡从车厢中传出。
青峰坐在车辕上驾马,闻言郑重点了下头,驱着马车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翌日一早,本该是新年贺岁,满京都城却都在说昨晚城北烟花坊突然爆炸一事,百姓震惊之余皆是满心庆幸。
幸而昨夜都睡得晚,否则他们怕是都要埋在废墟底下了。
宋馨带着青雪走在城北大街上,这里不比城东热闹,人烟也少,但因为昨夜起火之后,不少百姓的宅子都被焚毁,如今全都聚在街头,放眼望去,倒也不少可怜人。
街上百姓有相互劝慰的,也有痛骂将军府的,宋馨凝神听着,走至长街正中央,侧目看了青雪一眼。
青雪当即会意,挎着一个沉重的布包走到一块半米高的大石头上,环视众人,蓦然出声:
“诸位在昨夜大火中失去家园的百姓们,我家小姐乃礼部尚书胞妹宋馨,昨晚惊闻噩耗,心中沉痛,故今早特来此看望大家。
我家小姐说了,但凡流离失所者,皆可来此领五两银子暂解燃眉之急。银子虽然不多,但却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望天佑大家,天佑东陵!”
街上百姓闻言,皆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青雪,愣愣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上前,当他们看见青雪打开肩上布包,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时,瞬间沸腾了。
“是银子,宋小姐真的给咱们送银子了!”
“将军府把我们害得这么惨,如今一句话都没有说,宋小姐却顾念咱们可怜来帮衬咱们,当真是宅心仁厚啊!”
“以前我还觉得宋家不如将军府,宋小姐自然也配不上卫将军,可如今看来,是将军府无福。”
……
议论声一句接着一句,宋馨顾着给前来领救济银的百姓发放银两,并未听清他们都说了什么。
随身带来的近万两雪花银,不一会儿便送完了,所幸街上百姓都领完了。
宋馨要走的时候,众人齐声道谢,他们并非难民,天子脚下遇上这种事,纵然知道皇上一定会派人来尽快帮他们修缮家园,可操劳半生攒下来的钱都在昨晚那场大火中化为乌有。
边关流民尚可来京另谋生路,可他们本就住在京都,还能到何处谋生去。
他们和流民不一样,流民们只为一口吃的,可他们痛惜的则是没有及时从大火中带出来的家产,所以宋馨这十两银子,可谓是熊熊烈火之中从天而降的一场及时雨。
第702章:龙颜大悦
回府路上,宋馨坐在马车里回想着那一张张被火焰熏黑的面孔,心里忍不住叹息。
前两世的她性情软糯又敏感至极,平日里看戏文,到动情之处时都会忍不住潸然落泪,受了欺负也不知反抗,故而两世都未落得一个好下场。
而到这一世,她立誓不做良善之人,为了宋家,一路谋划,一路算计,正如今日所做之事,她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安离昇罢了。
她知道他已经做到极致,昨晚那样大的火,都没有烧死一个无辜之人,足见他是真将天下苍生放在心里的,可他们的家到底还是毁了。
幽幽三世,她多么感激上苍能让自己遇到这样一个人,自是福祸皆随。
而朗朗乾坤在上,她期望能在这件事上做些什么,弥补一些什么,只愿佛祖对他慈悲。
青雪坐在一旁仔细留意着宋馨面上的神色,沉默半瞬,倏尔笑道:“小姐,您跟心慈小姐,终归是不一样的,奴婢相信,心慈小姐见过您之后,一定会明白公子为何喜欢您。”
宋馨缓缓睁开眸子笑问:“这话又从何说起?”
青雪想了想,抿唇道:“对公子来说,您就好像是一束光,只要您站在他面前,奴婢便能明显察觉到公子整个人的目色都清明起来。
而心慈小姐,她就像是公子投在地上的影子,就拿方才之事来说,心慈小姐非但不会救济那些百姓,反而还极有可能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彻底将卫家陷于不义之地。
虽然这样做也是在帮公子,可奴婢隐约觉得,公子是不喜欢她这样做的。”
宋馨静静听着,沉吟道:“或许,安离昇只是不喜欢安心慈手上沾满血腥吧。”
毕竟安心慈是他义父唯一的女儿,于安离昇来说,安家对他的情义恩重如山,他不可能再将安心慈拉入自己所处的漩涡之中。
毕竟复仇这条路生死无数,若功成则最好,倘若败了,他一定希望安家得以保全。
他这个人啊,看似薄情寡义,实则最是重情。
宋馨在心底默叹,随后缓缓合上水眸闭目养神。
马车稳稳向宋家行去,今日是新年,本是一个大喜日子,可街上却出现不少禁卫军,个个腰佩长剑四处巡查。
宋馨听见嘈杂声,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正好瞧见安离昇身穿一袭青衫打马街头,狸目幽深,神色淡然。
许是察觉到宋馨的视线,他眯眼向她看过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温笑,眸底水光潋滟。
宋馨定定看着他,微微一笑,方要将车帘放下去,他却骑着马向她走过来。
“去哪儿了?”
隔着一层青纱帐,他温润开口。
宋馨生出几分逗趣的心思,勾唇道:“不告诉你。”
安离昇笑了笑,瞥眼看青雪。
“奴婢随宋小姐去城北大街,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送救济银去了。”青雪毫不犹豫地如实回答。
宋馨撇嘴嗔视她一眼,“青雪,你如今可是我的丫鬟知不知道啊?”
青雪也委屈,“可是小姐,奴婢真的很害怕公子呀。”
她自小跟在安离昇身边,见惯了他杀伐果断的样子,在他面前自是不敢有什么保留,有些事无需他开口问,单单一个眼神就足以青雪全盘托出。
这是自小到大的一种本能,纵然如今青雪跟了宋馨,这习惯却是再也改不掉了。
宋馨无奈至极,敛眉瞪安离昇,“都怪你。”
安离昇面上无辜,“如何又与我有关了,嘴长在她身上,我既没要让她必须说,又没拿刀逼着她说,馨儿,你这话可着实冤枉我了。”
宋馨闻言扬眉,“如何算得上冤枉,还不是你以前待人太严厉了,青雪这明明是被你吓的。”
安离昇摇头轻笑,想伸手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奈何街上人太多,只好就此作罢。
不会等太久了,待卫家败落之后,纵然还有顾忌,在他眼里已算不上什么,所有顾忌都比不上她重要。他只想光明正大地和她并肩走在街头,哪怕相互无言,只要世人皆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便足矣。
“那管事还没有找到吗?”
宋馨不知安离昇此刻心中所想,拧着秀眉问他。
安离昇轻轻点了下头,目中却带着几分深意。
宋馨微微敛神,总觉得他的计划应该不止这些,既然费了那么大功夫,若没有扳倒卫家,安离昇根本就不会布局。
眼下卫卿虽然入狱,却只背了一个“治下不严”的名头,一旦那管事被找出来,烟花坊爆炸一案便会算到那管事头上去,而卫家则会逃过一劫,但这显然不是安离昇想要看到的结果。
管事不出现,于他才有利,可如今,他为何还要派这么多禁卫军在城中搜查?她才不信,他当真是“皇命难为”。
安离昇见宋馨不说话,转而笑问:“方才一共花了多少银子?”
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彼此心意自是十分默契,宋馨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他无需多想便能猜出来。
“怎么,安丞相打算还给小女吗?”宋馨含笑打趣。
安离昇抿唇,“我全部身家早已如数交给宋小姐,若是你还想要什么,那就只有一个我了,这个还礼,够不够?”
宋馨勉为其难道:“勉强算可以吧。”
安离昇摇头失笑,这时候有禁卫军站在不远处叫他,他拂袖回应,狸目却没有离开宋馨。
“我先去忙,回去路上小心。”
宋馨郑重点头,“有青雪和暗一他们陪着,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安离昇笑而不语,牵着缰绳调转马头,正欲离开时,又莫名看了宋馨一眼。
“馨儿,不会太久了。”
宋馨一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无条件地信任。
安离昇策马与她的马车交错开,直到背影模糊了,宋馨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车帘。
皇上听说宋馨给百姓们发救济银的事后,龙颜大悦,好生将她大肆夸奖一番,同时命东陵沉尽快帮城北百姓安置好,毕竟如今东陵沉总揽户部之职,这件事自然要由他办。
而眼下,最为麻烦的还是烟花坊的管事,禁卫军在城中仔细搜查两遍都没有找到武森,倒是在烟花坊废墟之下发现几具尸体,不过已经烧焦了,根本辨别不出谁是谁。
第703章:私闯民宅
只是城北百姓说武森左手大拇指上常年戴着一个羊脂玉扳指,刀劈不烂,火烧不坏,安离昇才断定那几具尸体之中根本没有武森。
入夜,将军府院内灯火通明,卫夫人坐在前厅心急如焚,看着满桌佳肴,根本无心动筷。本是好好一顿团圆饭,如今卫卿被关在刑部大牢,再好的饭此刻也变得索然无味。
凌霜垂眸静静坐在一侧,见卫夫人时不时叹气,心下也不免叹然,不过到底比卫夫人坚强。
“娘,您放心,我今日已进宫见过太后了,姨奶奶说将军只是宽于待属下,并非什么大罪,只要找出武森,皇上自然会把将军放了的。”
卫夫人闻言,甚为和善的看她一眼,“凌霜,真是辛苦你了,你怀着身孕还要为了卿儿的事四处奔波,是我们卫家对不住你。”
“娘,您说的什么话,我与将军本就是夫妻,如今他有事,我焉能坐视不理。您放心,昨晚我已修书一封让人连夜送回边关给父王,要他即刻动身来京。
烟花坊一事,虽未造成什么伤亡,可毕竟发生在皇城之根,皇上动怒实属应该,不过咱们也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才行。故而我让父王来京,便是为了让皇上顾及到疆北,而宽恕整个将军府。”
卫夫人握着凌霜的手连连点头,早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恰在此时,卫冕带着一身的寒气从外面回来,卫夫人见状,连忙倒了一杯提前煮好的姜茶。
“老爷,怎么样,可有找出那武森?”
卫冕接过茶摇头,拧眉道:“禁卫军在城中搜寻一圈都没有找到他,可见他并不在城里,只是东陵这么大,他究竟去了哪儿,根本无从得知。”
“那怎么办,若是他不出现,卿儿岂不要一直在刑部大牢关着,老爷,你想想办法呀,卿儿身上可还有伤呐!”卫夫人一脸忧急。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卫卿出事,她也决然活不下去了!
卫冕无奈看她一眼,放下杯子正要宽慰,管家却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气息急促。
“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忽然闯进来好多禁卫军!”
卫冕和卫夫人面色齐齐一变,凌霜也是心惊不已,扶着桌子方站起来,安离昇已带着禁卫军走进前厅。
“老将军,凛夜打扰,实在冒昧,还望老将军莫要怪罪。”
卫冕闻言冷哼,“安丞相,你不请自来,还带着这么多禁军,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夫告诉你,不要以为有皇上倚重,你便可以胡作非为,这是将军府,不是你安丞相的私宅,岂能由你说闯便闯!”
安离昇听罢,微微笑道:“老将军此言差矣,本相若真有心夜闯将军府,此刻便不会站在这儿同您说这么多话了。烟花坊管事失踪不见,本相派人在城中搜寻一整日都没有找到,如今只剩将军府,还请老将军能多多配合。”
“安离昇!我警告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卫冕大怒,沉下脸看着他说,“如今老夫独子尚在狱中,世上唯一能帮他脱罪之人便只有武森,如若他真的在卫家,你以为老夫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听你说这等废话吗!”
安离昇神色从容地看着卫冕,“老将军,谁都知道武森如今是烟花坊爆炸一案中的关键人物,他自己也清楚,如若被抓,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结果,武森自己恐怕早有预知,纵然他是将军府的人,但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此刻自然是躲到一处最安全的地方保身。
而整座京都城中,最安全也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便是将军府,本相相信老将军绝不会窝藏罪犯,可这不代表罪犯不会私自躲在卫家。
为了将军府上下的周全,还请老将军容禁卫军将府邸仔仔细细搜查一番。”
卫冕听罢,拂袖冷哼,“笑话,单凭你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想,老夫就要让你把将军府翻个底朝天,安丞相,你未免太痴人说梦了!”
“看来老将军是不同意了?既然如此,那本相还是进宫将此事奏明皇上吧!抓不到武森,烟花坊之祸,恐怕就只能由卫将军一人承担了,本相告辞。”安离昇淡淡扬眉,转身欲往外走。
卫冕听见那话,面上一变,尚未出声,卫夫人已急忙叫住安离昇。
“安丞相请留步!安丞相,眼下烟花坊出事,卿儿被抓,我家老爷他也是忧心如焚,故而说话难免冲动一些,还请安丞相不要见怪。”
安离昇敛眉淡笑,“老夫人言重了,老将军是长辈,虽说我们平级,但老将军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自然比本相德高望重。我这个做晚辈的,岂会与他见怪,不知老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卫夫人犹豫一瞬,扭头看了卫冕一眼,随后看向安离昇道:
“老身听安丞相方才之言,心下大为吃惊,朝堂上的事老身不大懂,只是家宅安宁乃老身悉悉牵挂。
如若武森当真私藏在将军府而我们不自知的话,那该是何等惊心,安丞相好心一片,如若我们不接受,外人只怕要说我们将军府目中无人。
既然安丞相已经带禁卫军来了,怕是还要多多劳烦安丞相一番了。”
安离昇听出卫夫人话里的意思,凛神笑道:“老夫人言重了,您肯让本相搜查将军府,也是帮了本相的大忙,只是不知老将军他……”
卫冕暗哼一声没有说话。
卫夫人讪讪笑道:“我家老爷也是担心卿儿才会如此,安相见谅。”
安离昇颔首一笑,嘴上却并未说话。
一盏茶的时辰后,安离昇带来的禁卫军分成两队,其中之一搜查前院,另外一队则搜寻后院。
将军府乃百年老宅,前前后后共有五个院子,翻找起来也颇为浪费时间。
安离昇老神在在地坐在前厅喝茶,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倏尔开口笑了一声,语气很是莫名。
“老将军,您觉没觉得此刻情景有些熟悉?”
卫冕不知他在说什么,淡淡回道:“老夫素来不喜欢做私闯民宅这种事,怕是只有安丞相一人才觉得熟悉。”
“那看来,倒是本相多心了。”安离昇摇头失笑,只是眼底暗藏的光骤然冷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两队禁卫军领卫前来回话,并没有在将军府发现武森的踪迹。
第704章:抄家圣旨
安离昇眉目淡然,放下茶杯起身,“既然没有,那本相也不便久留了,冒昧打扰,本相实在是过意不去。但老将军大公无私,也实在让本相佩服,待会儿进宫之后,老将军放心,本相定会在皇上面前替卫将军多多求情的。”
“那就有劳安丞相了,管家,送客!”
卫冕拂袖,脸色并不好看,他卫家又不是亡了,还轮不到安离昇替卫卿求情。
安离昇向外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不清不楚地笑问:“老将军,您当真不记得今时之景了吗?”
卫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脸上尽是茫然。
安离昇敛目一笑,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原来,离家当年被他卫冕带人搜查所谓的通敌罪证之事,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一清二楚啊……
走出将军府后,安离昇身后一个禁卫军忽然取下头盔走上前,月光之下露出一张极为面熟的脸。
“公子,方才在卫将军书房,属下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动过了。”
安离昇闻言,凝神笑道:“所以,我想要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青峰正色点头。
安离昇听罢,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怒意,反而轻笑,“既是如此,那贼人反而还帮了本相一把,如今,边关那边也该收到消息了吧?”
青峰点头,“未时便已送到了。”
安离昇了然一笑,蓦地回头看了眼将军府,门前那块万古忠将碑静静竖在那儿,风雨消磨近二十年,上面已是石纹斑驳,不过五个墨色大字依旧清晰。
夜色掩映之下,整座将军府慢慢被笼罩在一团雾色之中。
安离昇狭长的狸目之中闪过一丝嘲讽,旋即拂袖离开。
夜半之时,边关突然起乱,一众忠心追随卫卿的将士听说他入狱,不惜违抗军令,执意要进宫面圣。副将龙威带人抵抗,结果不幸被打伤,好在暴动的将士只在少数,很快便被悉数抓起来关到营帐中去了,但此事还是连夜传回京都城,传到皇上耳中。
翌日,因为过新年的缘故,按规矩应罢朝三日,但安离昇吃过早膳之后,还是被老皇帝紧急宣进宫中。
御书房内,安离昇看着手上密函,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未经传召私自进京,甚至不惜违抗军令,将副将打伤!皇上,此乃大罪,如若不加以惩戒,焉能让边关数十万雄兵服上。更何况,这些将士本应是听命于皇命,如今却为了卫将军而藐视王法,若是传扬出去,皇室颜面何存,皇上威严又被他们置于何地。”
老皇帝气恼地也是这点,兵权给了卫家,只是因其世代为将,而朝中文官又居多,熟读兵法可行军作战者,唯有卫家能居,可常年持着重权,也并非好事。
有道是功高震主,卫卿驻守边关多年,在民间名声素来不错。
后来虽因流民一事而颇受诟病,但有祖上荫泽庇佑,也并未受到什么过重的惩罚。
当时老皇帝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卫家的态度,如若卫卿对罚俸停职而心存不满,那他自是不会让卫家父子好生活在世上。护国大将可以随时撤换,但天下将士,必须是听命于皇室,完全臣服他一人。
可卫卿却甘愿受罚了,他以为卫家多少是心存顾忌的,如今看来,俨然是卫家将他蒙蔽了。
那么多将士对卫卿如此忠心,这让老皇帝开始感到不安,甚至愤怒。
卫家拥有的一切荣耀皆是皇室给的,如今却为皇家培养出一缩根本不忠于君主的将士,那他留着卫家,岂不是自掘坟墓!
安离昇敏锐察觉到皇上的心思,狸目一凛,颔首道:“皇上,有一件事,微臣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如今看到这封密函,实在让臣忍不住浮想联翩。”
“什么事?”老皇帝凝神看他。
安离昇回道:“昨夜臣带禁卫军去将军府搜查烟花坊管事的下落,不过一无所获,但离开之后,臣的属下说,兵符不见了。”
“什么?!”老皇帝面上大惊。
安离昇定定点头,语气甚为认真,“先前因为流民进京,微臣见皇上对卫家有所忌讳,便暗中派人潜伏在将军府留意卫家上下的一举一动。
后来此人查探卫卿书房内有一间密室,府中重要之物皆藏在那间密室之中,甚至包括兵符。
可昨夜微臣到卫家后,身边之人却并没有在密室之中发现兵符,俨然是及早被人拿走藏到别处去了。想来这么重要的东西,最在乎它的,除了卫将军,也不会有别人了。”
老皇帝听罢,眼底怒意越甚。
安离昇狸目微闪,继续道:“皇上,边关数万将士只服卫卿,恐怕卫家,早有夺权之心。”
皇上老眼一缩,彻底坐不住了,蓦然拍案而起,脸色阴沉到极致。
“王振,传朕命令,将军府拥兵自重,企图祸乱朝纲,实乃大逆不道,即刻让慕远道带左衣卫查抄卫家。上至卫冕,下至伙夫,全都给朕抓到刑部大牢去,听候发落!”
王振闻言,狠狠哆嗦一下,颤颤应了一声,双腿虚软地退出御书房。
安离昇低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眼底却隐匿着无边冷意。
慕远道带着左衣卫赶至将军府时,卫冕刚刚收到边关生乱的消息,正要进宫向皇上解释,查抄将军府的命令却下来了。
“慕统领,老夫要进宫面圣,皇上冤枉我们了,卫家世代忠良,绝不会有夺权之心!慕统领,你带我进宫见皇上,我要向皇上解释清楚!”
卫冕站在慕远道面前,虽已年近六旬,脊背依旧挺直,丝毫不见老态。
慕远道微微摇头,凝神道:“老将军,纵然您没有夺权之心,可谁能保证卫将军有没有呢!皇上如若当真想听您解释,早宣您进宫了,否则等待将军府的也不是这道抄家圣旨。”
“自东陵开国至现在,卫家一直忠心耿耿,皇上不会这样对将军府,绝对不会!”卫冕神情激动,手背上青筋暴起。
慕远道面上却一派风轻云淡,“老将军,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皇上容不下卫家,若怨,就怪您曾经多行不义吧,带走!”
身后两名左衣卫听令,当即围住卫冕。
被押出院子的时候,卫夫人和凌霜早已被抓住,两人满脸慌乱,丝毫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705章:尽似哀求
将军府上下,从主子到奴才,一共九十八口人,全部被抓进刑部大牢。
凤栖宫中,皇后惊闻此讯,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宋家收到消息后,宋正德忍不住连连叹息。
“想当初馨儿被柳家诬陷的时候,还是老将军帮忙,才能平安无事,如今怎会落得个如此下场,皇上当真是……”
宋长青坐在一旁没有说话,温雅的儒面上却带着少有的凝重之色。
而宋馨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安离昇那天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会太久了。
她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曾经高高在上的威武大将军,如今身陷囹圄的阶下囚,卫家的气数,终于也走到尽头。
只是那兵符,到底被谁拿走了?
如此重要的东西,卫卿一定是慎重保管,更何况他素来狂妄,其他东西可以送人,但兵符绝对会自己拿着。
她上一世嫁进将军府,整整半年都未进过他的书房,足见他有多谨慎小心,故而这兵符被外人偷走的可能性很大,只有可能是身边人拿的。
可那个人,究竟又是谁呢?
宋馨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兵符是现在唯一可以保全卫家的东西,皇上听到边关兵变时,虽然生气,倒也没有即刻将卫家上下问斩,恐怕就是在等卫卿主动交权。
如果她是卫卿,哪怕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了父母和凌霜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兵权交出去和皇上谈条件。
可卫卿并没有这么做,这根本不像他的性子啊!
为了一个阮书瑶,他连卫宋两家的亲事都不看在眼里,如今事关卫家的生死存亡,一块兵符又算得了什么。
除非,卫卿也不知道兵符在哪儿……
宋馨暗暗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心中猜测是对的,如果兵符不在卫卿或者他身边人手上,那卫家这次,便是彻底要亡了。
卫家被查抄的消息让整座京都城再次轰动起来,烟花坊爆炸一案尚未落幕,如今将军府也被封了,城中百姓议论纷纷。
而隶属三皇子一派的大臣们则终日惶惶不安,生怕皇上殃及池鱼。
大牢内,卫冕身穿囚服靠坐在墙角处,一夜之间彻底白了头发,整个人似八十岁的鹤发老翁,看起来好不可怜。
卫夫人坐在他旁边无声抽泣,褪去一身锦衣,早已没了当家主母的尊荣。
过了一会儿,狱卒过来送牢饭,一间地牢之中关了四个人,狱卒却只给了三个窝窝头。
凌霜有孕在身,自小又娇生惯养,根本就不曾见过窝窝头,如今单是闻到这股泔水似的味道便恶心想吐,更别说吃下去。
“拿走,本郡主不吃这种东西,牢头呢,让他过来好好看看,这里面待的,是东陵两位大将军,还有疆北的郡主,他竟敢如此对待我们,信不信本郡主要了他的狗命!”
凌霜一脚将放在牢房门口的破碗踢翻,那狱卒看她一眼,像看疯子似的撇了下嘴。
“管你是郡主还是公主,如今进了这儿,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囚犯,想见我们牢头,梦里见去吧!”
说要,便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凌霜瞠目,“你!你给本郡主回来,听到没有,快点滚回来!”
沉怒的声音在牢中叫喊许久,可回应她的却只是自己的回声。
卫卿面色沉寂,“凌霜,算了,如今的卫家早已不是当初的将军府,他们不会理你的。”
“不,我不要变成这个样子,将军,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出世,皇上会怎么对付我们,他、他要大开杀戒吗?我不想死,将军,你快想想办法呀,我不想死……”凌霜转身蹲到他面前,握着他的胳膊死命摇晃。
卫卿却苦涩地笑了一声,“凌霜,你别怕,你父王已经在来京路上,皇上即便对卫家再恼羞成怒,也绝不会动你的。”
凌霜面色微怔,“那、那你呢?”
“我?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卫家的劫,注定躲不过。”卫卿轻笑,那笑意看起来尽是嘲讽。
凌霜顿了一下,看着他连连摇头,“不,你不会死的,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卫家……皇上想要的不过是兵符罢了。对,兵符,将军,你快把兵符交出去,哪怕将军府自此从世上消失,只要咱们一家人还好好活着便好,将军,你就把兵符交给皇上吧……”
她软声泣诉,声声尽似哀求。
卫卿面上闪过一丝动容,缓缓伸出手擦掉她眼角的泪。
“凌霜,对不起,我没有兵符……”
凌霜神色一僵,顿时愣在原地,而卫冕面上则是一派颓然。
“兵符呢?”他沉声问卫卿。
卫卿只是摇头苦笑,“被阮书瑶偷走了。”
他想了很久,兵符失窃不见,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和阮书瑶云雨缠绵的那晚。
阮书瑶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对他所有的事都知根知底,他也从未对她隐瞒过什么,毕竟当初,他是真的想要娶她的。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最后给予卫家当头一击的人,竟然会是她……
“阮书瑶,阮书瑶……”凌霜握紧双拳恨恨咬牙,“我就知道,当初根本不该轻饶了她!”
卫冕和卫夫人一脸沉痛地摇摇头,此刻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刑部大牢门口忽然传来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安离昇在牢头的簇拥下仪态翩翩地走过来。
卫卿一看见他,当即从地上站起来。
“我要见皇上,安离昇,你听见没有,带我去见皇上!”
牢头见他出言不逊,甩手隔着牢门朝他甩了一鞭子。
“叫什么叫,安丞相的名讳也是你一个犯人能叫的。”
卫卿错身躲开鞭风,凝神瞪了牢头一眼。
安离昇微微一笑,拂袖让牢头先行退下。
“卫将军应该是第一次来大牢吧?”
卫卿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安离昇神色从容,视线转而落在卫冕身上。
“老将军呢?不知您对这地牢可还熟悉?”
卫冕根本无心去听他说什么,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第706章:泣不成声
“将军府门前立着一块万古忠将碑,那是先帝赐给卫家的,卫家一门忠烈,多少人为了东陵战死沙场,我们奉献给朝廷的是鲜血,是忠诚,还有一堆在沙场上带不回来的枯骨!皇上焉能如此待我们,一定是你,是你进献谗言,蛊惑圣上,安离昇,你会不得好死的!”
“柳温临死前也是这般诅咒本相的,可如今,该死的人似乎并不是我。”安离昇眯眼冷笑,“至于那块万古忠将碑,呵,天底下哪天不死人,你卫家不过是比别人多死几个罢了。皇室给的尊荣岂会长久,老将军,枉你活了一辈子,怎么还是一叶障目。”
“安离昇,残害忠臣良将,你简直枉为人!”卫冕指着他恨恨出声。
安离昇的狸目瞬间沉下来,眸色冷如寒霜。
“忠臣良将……只可惜,很快,你们便不是了。”
卫冕愣了一下,不知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也猜的出来对卫家绝不会是好事。
安离昇未做解释,而是敛眉看向卫卿道:“皇上有令,如若还想保全卫家,便交出兵符,否则,杀无赦。”
卫卿闻言,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旋即嗤笑,“杀无赦?呵,我卫卿驻守边关苦寒之地这么多年,到头来便只落得个如此下场吗?”
安离昇目光淡淡的扫向卫冕,只是一瞬便收回视线。
“一切皆是因果轮回,在这世上艰难活着的,不是只有你一个卫卿。更何况边关虽冷,却常有佳人相伴,想来卫将军也是乐在其中吧。”
卫卿听罢,冷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决绝之意,“安离昇,你回去告诉皇上,兵符不在我手上,要杀要剐,我卫卿悉听尊便!”
安离昇狸目幽深地盯着卫卿,似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半晌,清冷出声。
“既然卫将军一心求死,那本相也无话可说,有这么多人做伴,想来在黄泉路上,将军也不会孤单,告辞。”
凌霜见他要走,摇摇头,扒着牢门大喊,“安丞相,我们是冤枉的,兵符在阮……”
她话还未喊完,嘴便被卫卿死死捂住。
安离昇脚步一顿,沉默半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霜见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眼底闪过一丝绝望,浑身无力地蹲到地上。
“将军,你到现在是不是还爱着阮书瑶?哪怕牺牲全家人的性命也要保全她,在你心里,她就当真那么重要吗?你可曾想过我,想过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卫夫人也是一阵痛心,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卫卿皱皱眉,沉声解释道:“凌霜,你误会了,我与她情意已尽,更何况如今她是太子侍妾,我岂会因为她而辜负将军府上下这么多人。”
“那你刚刚为何要拦着我,你说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凌霜声泪俱下。
身处这样的境地,她不后悔,夫妻本就是一体的,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会陪着他。可她怨,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装过她。
卫卿默叹一气,在她面前缓缓蹲下,“凌霜,你以为即便我将兵权交出去,皇上便当真会放过我们吗?边关兵变,皇上真正忌惮的是数万将士对卫家的忠心,所以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留下卫家,既是如此,我交了兵权又有何用。”
凌霜摇头,“给了兵权,我们尚且有一丝喘气之机,可如果不给,我们便彻底没救了。将军,你又明不明白,阮书瑶一介女子,她拿着那个东西又有何用!”
卫卿伸出拂去她眼角的泪,微微笑道:“兵权不是给了她,而是给太子!凌霜,你是疆北郡主,皇上绝对会留你一条命的,但你已嫁入将军府,自是不可能再回到疆北去。待到被放出之后,你就向太后娘娘求情,让她容留你住在慈宁宫。
凌霜,卫家已经亡了,可皇后和三皇子还在,你留在慈宁宫,便要帮他们扳倒太子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自己要跟着你,我既然嫁给了你,便是你的人,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凌霜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松。
卫卿柔目看她,难得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霜儿,以前是我错了,明明身边早有一个真心爱我的女子,却对你的一厢情愿满心厌烦,如今身陷牢狱,才真正看清自己往日有多可笑。只可惜,我活不长了。”
“不,你不会死的,父王马上就会进京了,我让他向皇上求情,还有姨奶奶,她也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将军,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凌霜哭红了脸,身子不停颤抖着,只觉一颗心好似被人揉碎了,放在地上翻来碾去。
卫卿轻轻揉着她的头温笑,“傻瓜,人生在世,终究要经历这一遭,只是早晚罢了。
我刚刚说的话,都好好记着知道吗?太子私拿兵权,乃欺君之罪,日后恐有逼宫之嫌,这如同他的把柄。
唯有留在皇宫,你才能凭借这个秘密帮助三皇子打压太子,这是我此生唯一的愿望。霜儿,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了,还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凌霜紧紧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嘴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想告诉他,她根本就不怕死,她只是害怕一个人在这世上孤单单地活着。她多想跟他一起死,可他偏偏又用临终之愿羁绊着她……
“霜儿,答应我。”
卫卿见她不说话,始终重复着这句话。
凌霜哭到难以自制,半晌,艰难地点了下头。
而此时的御书房外,皇后与东陵玦并肩跪在地上,高大的殿门紧紧关闭,如同一堵他们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高墙,殿内风花雪月,而殿外则只有无边凛风做伴。
皇后惊闻将军府众人被抓,一时急火攻心晕倒过去,醒来之后,便不顾身子不适急匆匆行至御书房要面见皇上。到这儿之后才得知东陵玦已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然皇上根本就没有要见他的意思。
皇后无奈,只好挨着东陵玦也跪下来,她虽是一国之母,可更是卫家的女儿,如今将军府有难,她焉能眼睁睁看着。
“皇上,卫家满门忠烈,臣妾愿以性命担保,将军府对皇上世代忠诚,绝无二心呐皇上!”
皇后声声不绝,似委屈,又似控诉。
第707章:不急不躁
她不相信老皇帝听不见,如今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在这凛冽寒风中跪着,他就当真如此无情吗?
皇后越想越急,已经整整一夜过去,父母年迈,卫卿身上又有伤,凌霜还怀着身孕,他们怎能在牢中待太久。若是不尽快将他们从牢中救出来,他们怕是根本就撑不住……
可皇上,皇上根本就不愿意见他们。
皇后攥紧绣帕不甘心地一声声喊着,凉风不小心灌入口中,惹来一阵重咳。
“母后,您怎么样?!”东陵玦连忙扶住她轻颤的身子。
皇后摇着头摆手,“玦儿,母后……母后没事。”
“还说没事,您的脸色都白了。卫嬷嬷,快扶母后回宫!”东陵玦暗暗皱眉,沉声吩咐一旁为皇后挡风的卫嬷嬷。
皇后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极重,“玦儿,母后不能走,母后一定要见到你父皇!”
“母后,可是您……”东陵玦张嘴还想再劝,皇后却摇头制止他,显然不愿意听下去。
恰在此时,御书房的殿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两人心上一喜,连忙扭头看去,只是下一瞬,脸色却一同沉下来。
只见容妃趾高气扬地站在御书房前的石阶上,满面春风得意。
皇后冷冷扫她一眼,周身气息顿时变得尖锐起来。
容妃敛眉一笑,随后缓缓踱步走过来。
“皇后娘娘,皇上如今正在休息,您也知道,将军府突然闹出这种事,皇上甚为痛心,整整一夜都没有睡,方才喝了一杯安神茶,刚睡过去。您跪在这儿大喊大叫地,若是再将他吵醒,皇上只怕就更生气了。”
皇后冷哼,“本宫该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教。”
容妃闻言,细眉一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臣妾好心相劝,皇后娘娘却丝毫不领情,好吧,您既然喜欢跪,那就一直跪在这儿好了,跪到老跪到死,看皇上会不会见你。”
“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用这种语气对我母后说话!”东陵玦勃然大怒,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高大身躯足足高出容妃半头,冷冽的眼神俯视着她。
容妃似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轻轻拍着胸脯佯装害怕,“三皇子好生狂妄啊,我也是一片好心才会如此劝皇后娘娘,你如此激动做什么,这不知道的,怕是还要以为三皇子已经当上储君了呢!”
东陵玦凝神,“你胡说什么,本皇子……”
“夫君!”
东陵玦话还未说完,后面倏尔传来秦桑的声音。
容妃凝眉看去,只见秦桑行色匆匆地走至东陵玦身旁,手上还拿着一件披风。
“夫君,你一大早便来向父皇请安,怎的也忘了叫我?”秦桑敛眉温笑,语气却带着几分责备之意。
东陵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是进宫来帮卫家求情的,早就做好父皇不接见他的准备,带她做什么,不过是凭白让她跟着他受累罢了。
秦桑抬眸温柔注视他一眼,旋即将披风披到他身上,“瞧你,出门这般着急,也不知道穿厚一点,风这么急,若是受了凉怎么办。”
东陵玦一心只想着卫家,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只要将军府能平安渡过这一劫,他的身子无关紧要。
秦桑看出他心中所想,转眸淡淡看了容妃一眼,旋即面向御书房。
“儿媳秦桑前来向父皇请安。”
王振就守在御书房外,皇上似早知道皇后和三皇子会来,故而早有交待,若是他们求见,无需通传,尽管让他们在外面站着便是。
后来见皇后与三皇子一连跪了两个时辰,他自然也有些看不下去,只是皇上已经吩咐过了,他自然不可能到皇上面前自讨苦吃。
但眼下疆东郡主求见,虽说是请安,但谁都知道她是为了卫家的事,但秦桑毕竟不是皇后,她身上可还加持着一个郡主之名。
考虑到皇上对成王的重视,王振略一思忖,福身走进御书房内。
过了一会儿,他又缓缓退出来,看着秦桑笑脸相视。
“三皇妃,皇上说他此刻头疼得紧,身子不适,今日便无需请安了,至于太后娘娘那儿也不必去了,您离宫吧。”
听见这话,周围几人除了秦桑之外,面色皆有些微妙的变化。
皇后与东陵玦是多了几分沉重,皇上连秦桑都不愿意见,可见这次是当真下了狠心要对付卫家了。
而容妃眼底则闪过一抹得意,红唇毫不知掩饰的微微勾起。
而秦桑似早已料到皇上会说出这话搪塞自己,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父皇身子不适?可有大碍?”
王振莫名看了皇后一眼,温声笑道:“只是有些头疼罢了,三皇妃无需担忧。”
秦桑想了想,凝神道:“王公公,这头疾的毛病可大可小,我母妃也曾患有头疾,发作起来的时候甚是痛苦,后来秦桑跟着一位民间大夫学了一套拿捏按摩手法,待母妃头疼时便帮她按摩,颇有效果。还请公公再进去通传一声,父皇如有需要,秦桑可帮父皇减轻阵痛。”
王振仔细品着这话里的意思,想了想,旋即点头。
“三皇妃请在此稍等片刻。”
秦桑颔首示意,面上噙着温笑。
容妃见王振转身进去,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桑一眼,“想不到郡主还会拿捏按摩的手法,只是王妃头疼易除,皇上这恐怕不是轻轻揉捏几下便能好的。”
“只要穴位找准,随后控制好力道,自然可以缓解头疾,容妃娘娘多虑了。”秦桑有礼而不失优雅地笑道。
容妃深深凝视她一眼,暗哼一声没有说话。
东陵玦则有些惊讶地看着秦桑,先前他是为了她背后的势力才会娶她,从不曾深入地了解过她这个人,可今日她却让他有些震撼了。
他和母后早已急得六神无主,可她依旧不急不躁,面对容妃的挑衅丝毫不怯懦,刨除她的身份不讲,东陵玦第一次觉得,他身边着实需要一个这样聪慧睿智的女人。
片刻之后,王振再度从御书房走出来,这次面上笑意看着倒是不那么虚假,而是两眼微眯,甚为恭敬地看着秦桑。
“三皇妃,皇上让您进去。”
“有劳公公了。”秦桑微微颔首,转眸看东陵玦一眼,而后福身走进御书房。
皇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顿时长呼一气。
第708章:心生忌惮
容妃则沉了脸,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握紧,指尖却突然传来一阵痛意。
她轻嘶一声,桂嬷嬷连忙上前。
“娘娘怎么了?”
容妃淡淡扫了眼双手,倒也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十指指头微微有些发红。
“没事,本宫累了,回宫。”她凉声开口,旋即不再看皇后一眼,踱步向荣仪宫的方向走去。
皇后一心惦记着卫家,哪还有心思同她计较,但求秦桑能说服皇上,保全将军府上下。
如今她全部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秦桑一人身上了。
御书房内,秦桑屈膝跪在地上,神色淡然不卑不亢。
老皇帝扶着额头坐于案牍后,似是真的患有头疾,不过面上却瞧不出什么异样。
“父皇当真相信将军府会密谋造反夺权吗?”秦桑开门见山,眸色认真的望着老皇帝。
老皇帝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脸色一顿,凝神问:“你来此,便是要同朕说这些的?”
“秦桑以为,父皇肯见儿媳,便早已料到儿媳会说什么。边关突然起乱,无非是将士们得知卫将军突然被关进刑部大牢罢了!父皇莫要忘了,卫将军曾在边关待了数年,与这些将士们情同手足,卫将军出事,他们难免会担心,父皇焉能只因为这小小一起暴乱就断定将军府有夺权之心?”
秦桑有理有节,面上神色始终平淡。
老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秦桑,你知道自己是在同谁说话吗?”
秦桑轻轻点头,“儿媳面对的人,是一国之君,更是天下共主,正因为此,秦桑才敢对父皇说出这些话。因为秦桑知道,父皇素来都是睿智宽明之人,绝不会在卫家的事情上犯丝毫错误。”
老皇帝听罢,不怒反笑,“你倒是会说好话,只是朕的心思,你焉能看明白。”
“儿媳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是儿媳知道,如若父皇当真要处置卫家的话,必将为东陵带来灾难。”秦桑凝神开口。
“大胆!”老皇帝倏尔拍案,冷声笑道,“小小一个将军府,朕倒是不知,它何时竟也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秦桑紧拧着眉心有条不紊,“卫家世代忠良,从开国之初便为东陵立下汗马功劳,三代人驻守边关苦寒之地保护着东陵的子民,如今朝中如卫将军这般骁勇善战的武将根本没有,也正是因为卫家的存在,南齐和西楚才不敢率兵侵犯。
父皇,儿媳相信您一直深明大义,焉能看不出这内里的形势,如若除去卫家,父皇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可对东陵的百姓来说,却是祸乱的开端啊!
一旦南齐和西楚看到卫家灭了,必然会挥师来犯,到时,朝中又能派何人率军对敌呢!”
皇上老眼微沉,突然犹豫起来。
秦桑见状,继续道:“再言之,将军府一直都是三皇子的护身软甲,他们要扶持的人是三皇子,只要三皇子不倒,将军府便能永远维护着满门尊荣,一旦夺权,岂不要受天下百姓唾骂,卫家岂会拿满门忠烈的名声开玩笑。父皇,儿媳请您万万三思,卫家绝对不能灭啊!”
老皇帝怔了一下,微敛起深目,过了一会儿,轻轻拂袖道:“你先退下吧,这件事,朕会再好好想想。”
秦桑闻言,心里暗呼一气,倒也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起身行过礼,便悄悄退出御书房。
皇后和东陵玦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
“秦桑,皇上怎么说,他可会赦免卫家?”
秦桑神情严肃,不敢妄下定论,“看父皇的样子,约有半成的希望。”
皇后听罢,长长呼出一口气,“半成也好,半成也好,只要还有机会,卫家就还有救。秦桑,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秦桑微微摇头,扶着皇后温声道:“这都是秦桑应该做的,卫将军与我父王乃忘年交,如今他有难,秦桑焉能坐视不理。更何况秦桑已嫁与三皇子,与卫家的关系便更亲近一步,母后无需言谢。”
皇后凝神看着她,深以为当初让东陵玦娶她的决定万般正确,今日若不是她及时出现,如今他们怕是还在这儿跪着。
思及此,皇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双腿发软,身子轻轻晃了一下。
东陵玦与秦桑一左一右稳稳扶住她。
“母后,您身子不好,还是先行回宫歇息吧。”
皇后能撑这么久已实属不易,皇上既然不愿意见她,那她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
抬眸深深凝望了一眼御书房的殿门,皇后眼前蓦然掠过许多往昔画面。
曾经,她也是被皇上温柔相待过的,可也转瞬即逝,明明一直都住在宫里,可她怎么觉得,她连皇上的样子都快忘记了呢……
皇后喟然叹出一气,旋即在东陵玦和秦桑的搀扶下回宫。
御书房外再度恢复平静,过了一会儿,一道玦然白衫从此处走过,无需王振通禀,便拂袖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皇帝正在回想秦桑方才说过的话,见有人进来,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
“安相来了。”
安离昇颔首行礼,看向老皇帝道:“回禀皇上,微臣已去刑部大牢将皇上的旨意传达给卫将军,只是……他并未向微臣交待兵符的下落。”
“冥顽不灵!”老皇帝沉怒,然想起秦桑的话,又眯眼问,“安相,依你之见,这卫家究竟当不当除?”
安离昇不知老皇帝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察觉到在自己来之前,皇上一定见过什么人。否则,皇上昨日还一心想除掉卫家,不可能到如今却又犹豫起来,优柔寡断并非皇上的性子,定然是有谁说过什么话,让老皇帝心生忌惮了。
卫家是三皇子一派的根基,只要这根基垮了,上层建筑自然也会开始摇摇欲坠,稍稍刮一丝风便会轰然倒塌,这对太子和二皇子来说是天大的好机会,他们自然不可能放过。
只要除掉将军府,三皇子也便没了同他们夺嫡的资本,所以他们绝不会帮卫家求情。
梅太后虽是凌霜郡主姨奶奶,可她素来不管前朝之事,更何况梅太后与皇后关系不好,即便真要求情,也只是请皇上放过凌霜一人,卫家其他人的死活,根本无关于她。
第709章:发配边关
而皇上与皇后早已貌合神离,甚至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导致皇上对皇后厌烦多年,即便皇后和三皇子前来求情,皇上也绝对不会见。
眼下在这京都城中,唯一与卫家还有渊源之人,便只有……
秦桑!
思及此,安离昇淡淡抿唇轻笑一声,能单凭几句话就扰乱皇上的心思,看来这位疆东郡主着实有大智慧。
既是如此,他倒不如遂了她的愿,想除掉卫家,不一定非要皇上下令,从城北烟花坊爆炸到将军府举家入狱,朝中大臣皆知是他在彻查其中之事。
以那群老腐朽的心思,自然不难想到他有心对付卫家,如若皇上当真下令诛杀将军府上下,日后他在朝中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倒也并非他怕了他们,只是当所有人都视他为敌人时,便会想出千百种法子来对付他,一次两次他可以当游戏陪他们玩玩,可如若太多次,难免心烦。
想除掉卫家,他自有其他办法,自己动手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把机会留给别人。
安离昇凝神想着,旋即抬头道:“皇上,微臣以为,卫将军应该并非是不想交出兵符,而是……他将兵符弄丢了,所以这卫家究竟该不该除,还要谨慎处之。”
“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卫卿竟然会将它弄丢?!”老皇帝满眼的难以置信。
“从微臣的猜测来看,应该着实是如此!”安离昇微微点头,敛眉道,“卫家上下近百口人,便是不顾那些下人的命,卫将军也一定会为卫老将军和卫夫人好好着想一下,更何况凌霜郡主腹中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明知皇上绝不会放过卫家,为了保护这些亲人的命,他也一定会拿兵符同皇上做交易,可臣方才在刑部大牢时,只见卫将军满目难色似有所隐瞒的样子,便隐隐猜到,兵符一定不在他手上。”
老皇帝凛神,“不在他手上,那又会在哪儿?”
安离昇正色摇头,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心中却是冷笑。
其实当凌霜喊出那个说了一半的名字时,他便已经猜出兵符被谁拿走了。
阮书瑶在卫卿身边待那么多年,对他知根知底,想偷走兵符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她一介女子,拿着兵符并无多大用处,偷走之后也不过是交给太子罢了。
只不过如今他并不想说出实情,卫家是卫家,太子是太子,若是在这时候将太子拖下水,这出戏就唱的没什么意思了。
老皇帝闻言,凝神暗忖一瞬,旋即道:“如此,这卫家怕是更不能除了。”
兵符是在卫卿手上丢的,即便不知是谁偷走了它,但卫卿不是那般大意之人,凭着丝毫蛛丝马迹,决然能想到一些有用的线索。若是把他杀了,兵符的去向,就彻底成为一个迷。
那块兵符可号令东陵数万雄兵,若是有人打算利用它做什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安离昇微微颔首,“还有一件事,微臣收到消息,疆北吴王已经动身来京了,想必是为了凌霜郡主而来。方才在狱中,微臣见凌霜郡主对卫将军情深义重,大有生死相随的意思,如若卫将军被处斩,凌霜郡主也决然不会在世上独活,到时对疆北那边,只怕就不好交待了。”
老皇帝瞬间头大,“那依安相之见,朕该如何处置卫家?”
安离昇想了想,沉吟道:“不若将其发配边疆,一来,卫卿是以罪臣之名被流放边关,手中又无兵权,纵然当真有异心,单凭那些个忠心耿耿的将士,也绝不会掀起什么浪。
二来,卫家守护东陵多年,正因为有它的存在,才会让南齐和西楚心生忌惮,唯有让卫卿活着,方能继续震慑两国。
三来,将军府在民间声望颇高,此次犯这么大的罪都能免去死劫,足见皇上心胸宽广,仁明贤德,于百姓们来说,他们最希望看到的便是一位明君。
故而臣以为,将卫家上下流放,才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老皇帝听罢,眉间顿时露出喜色。
“好,此法甚好,安爱卿,你不愧是朕的智囊星啊!”
安离昇敛眉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他之所以让皇上将卫家流放,还有一点好处未说。
此去边关远隔千里,加之气候严寒,一路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这是在给别人下手的机会。
想来这一程,卫卿不会走的太孤单。
他微微眯起眼睛淡然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异光。
爷爷,孙儿为离家雪恨的日子,不远了……
两天后,疆北吴王未经宣召紧急进京,也不知其在御书房同皇上说了什么。
当日正午,宫中传出消息,卫家烟花坊违背东陵律法在炮竹中加入大量硝火,以致城北大街突然爆炸,毁损惨重。同时卫卿治军不严,致边关将士无故生乱,故削其军衔,将军府上下举家发配边关。
而凌霜因为怀有身孕,加之吴王和梅太后求情,则被皇上特允留在京都城。
听到这样的结果,卫卿心中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沉重。
皇上不灭将军府,绝对不是因为吴王的求情,这背后的意图他猜不透,可他知道一定不简单。更何况边关离京都城近乎千里,一路上风雪消磨,他倒无所谓,只是爹娘年纪大了,只怕身子会受不住。
而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隐藏在暗中的危险!
卫家此前树敌不少,尤其是太子一派,一旦流放边疆,则正好给了那些人下手的机会。
如此可见,皇上倒也不是当真想保全将军府上下。
圣旨下达的第二天,卫家人便被押赴边关了,以往将军府八面威风的时候,门庭若市,求官问道者不知多少,如今落魄了,来送行的只有东陵玦和秦桑。
皇后凤体抱恙,加之顾及到宫规,待在凤栖宫中无法出来,不过却让东陵玦带了一封亲笔信交给卫卿。
凌霜紧紧抱着卫卿泣不成声,这几日来,她几乎每天都哭,先前是担心他会被皇上处斩,如今虽然保住一命,可他却要被流放边关,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好了,不哭,对孩子不好,霜儿,我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卫卿温声安慰。
第710章:多此一举
凌霜连连点头,“记得,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可是将军,我想跟你一起走,我不怕苦不怕冷,让我跟你一起去边关好不好……”
“霜儿,听话,卫家倒了,从今以后,就只能靠你,靠咱们的孩子。你别怕,一辈子很长,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相聚。”卫卿温笑着拂去她眼角清泪。
凌霜不说话,只是哭着点头。
东陵玦沉痛着目色走上前,将皇后的亲笔信交给他。
“小舅舅,对不起,玦儿没能保住卫家。”
卫卿摇头,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天意如此,这世上有太多事并非你能左右,只是日后卫家便不能再护着你,从今往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东陵玦垂下眸子没有说话,目中少了几分以往的轻狂,多了一丝成熟,似乎在一夕之间变了一个人。
他看着卫卿,倏尔撇撇嘴,一把抱住他,“小舅舅,我怎么靠我自己,没有你和外公,我彻底成了没有依靠的皇子。那些大臣见卫家有事,一个个急于撇清关系,母后也病了,小舅舅,我怕自己会撑不下去……”
卫卿默叹一气,凛凛神,侧目看了秦桑一眼,附在东陵玦耳边低声道:“三皇子,找机会跟秦桑郡主一起回疆东去,有成王扶持,你早晚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东陵玦怔怔听着,却暗暗握紧了双拳。
高大城楼下,卫卿抬眸细细环顾四周,似想将这里的一景一物都记住,转而又是一笑,便是记住了又有何用,此去经年,怕是此生再没有机会回来了。
他苦笑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很多画面,儿时与阮书瑶在将军府后花园嬉戏、练武偷懒时被父亲责罚,寒冬腊月里冻的四肢僵硬手脚通红、后来征战沙场意气风发、再回京后,与宋馨退亲,却又在她骑马那日被她撩拨起心弦……
如今他反而庆幸,还好这门婚事是退了,否则她焉能有凌霜这般幸运。
卫卿暗暗想着,旋即看向秦桑,“郡主,我有一句话,劳烦你带给宋小姐。”
秦桑闻言,缓缓踱步上前。
卫卿微微一笑,看着她低声道:“你告诉宋馨,先前是我对不起她,她恨着我也是应该的,从今往后,她大可安心了。”
秦桑听罢,面上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押赴他们去边关的护卫已经在催,东陵玦同卫家二老和卫卿又先后抱过,站在城门下挥手送别。
凌霜悲恸大哭,依依不舍地追上去,直到后来再也走不动跌倒在地,才被吴王随行派去的护卫强行送回来。
东陵玦望着一行人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第一次对秦桑说起自己的心里话。
“我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小舅舅也不过半人高,那时候他已会舞刀弄剑,我羡慕不已,便央求他教我。
可是我耐性太差,剑玩了没两天便要学长鞭,再后来就让小舅舅教我骑马射箭,可是小舅舅的耐心已经被我磨没了,冷声拒绝不肯教我。
我心下不服,自己跑到马场里骑上一匹小马驹,结果从马背上摔下来,侍卫们吓得跪倒一地。我担心被父皇责罚,哪怕身上摔得再疼,都强忍欢笑没有哭,可小舅舅赶到马场之后,却抱着我大哭起来……
秦桑,我知道外公和小舅舅这些年来做了不少错事,我更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不明白,父皇为何要这么做。听母后说,当年父皇夺嫡时,外公也是举家族之命去帮父皇的,难道父皇都忘了吗?”
秦桑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她一直都以为这些道理即便不说,他也会懂的,可如今才发现他这些年被保护得太好了。
生在皇室身份尊贵,生母是皇后娘娘,舅舅又是护国大将军,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自然不会去猜测皇上的心意。
可如今,她反而不想同他解释了,她相信终有一日他一定会明白的,毕竟帝王多薄情,皇室中人多是如此。皇上是这样,他也不例外,只是他还没有登上那个高位罢了。
“殿下要不要随我去疆东看看?那里风景优美,百姓们安居乐业,没有京都城的勾心斗角和权谋诡计,你一定会喜欢的。”她噙笑开口,忽然有一股极强的冲动想带他逃离这里。
东陵玦却缓缓摇头,“我要留在这里,母后如今只剩下我了,如果我也走了,她怎么办?秦桑,对不起,要强行将你拉入我所处的漩涡之中,可为了卫家,为了我自己,我不得不这么做。”
唯有深处漩涡,唯有夺权,才能救卫家!
只要他当上一国之君,将军府就还是将军府,纵然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这条路充满艰难险阻……
秦桑轻轻点头,蓦然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他,“我明白,我都懂,殿下放心,秦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东陵玦转眸温笑,反手握住她不再说话。
途径忘忧堂时,秦桑见宋馨正在里面看账本,想起卫卿离去时交待她转告的话,便请东陵玦先行回府,随后福身走进忘忧堂。
宋馨抬眸看见她,心下便知卫家人已经离京了,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如今这结果与上一世的她何其相似,只是她终究没有卫卿心狠,没有在途中安排刺客刺杀他们。
并非是她不想报仇,而是她清楚有其他人会在暗中动手,她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了。
如果卫家父子出什么事,皇上一定会追究下来,她何必在这时候让什么人抓到她的把柄。
“将军有句话让我转告你。”秦桑看着她开门见山。
宋馨放下账本浅浅一笑,“郡主请讲。”
秦桑将卫卿原话一字不差地说给她听,宋馨闻言,嘴角笑意有些僵硬,目光也倏尔冷下来。
“卫卿,他凭什么。”
自以为是地以为她恨他,无非是希望她能记住他,他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出这种话。
她是恨,但只是因为上一世的仇,如今他托秦桑转告她这句话,只是想让她知道他内心对她有过的绮念爱恋罢了,可是她从来就不想知道。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秦桑见宋馨脸色不悦,一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嘴上并未多问,她已经将话带到,其他的便不关她的事。
第711章:阴谋诡计
自从那日从御书房外回去,皇后娘娘便彻底病倒,尤其得知皇上要将卫家上下发配边疆。与亲人远隔的痛苦让她的病情日渐加剧,若非心中还存着一口怨气,加之卫嬷嬷的悉心照料,以及放心不下东陵玦,只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而卫家不在京都城,皇上也彻底没了顾忌,择日便下令收回沈妃手中的三宫之权,全部交由容妃执掌。
没了将军府做倚仗,皇后这个后位,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想不到娘娘还未出手,皇后便先倒了,实乃意外之喜,老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桂嬷嬷福身敬茶,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容妃虽也高兴,不过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宫就知道,柳温死后,接下来便会轮到卫家,皇上是多自私无情的人,焉能容下他们。”
“娘娘说的是。”桂嬷嬷淡笑。
容妃凛凛神,又皱眉道:“只不过这后位到底没有废,皇后可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没了卫家,她一样有法子死灰复燃,如今不过是太过悲痛罢了。”
桂嬷嬷闻言,微微怔了一下,“娘娘的意思是?”
“趁她大病没有心力想那么多,本宫要她彻底翻不了身。”容妃淡淡说着,倏尔眯起眼睛。
“皇上驾到!”
容妃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通禀,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旋即起身迎驾。
明黄身影款款走进大殿内,容妃早已屈膝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免礼。”老皇帝看她一眼,顺其自然地走到软榻前坐下。
容妃直起身,看向老皇帝微微笑道:“皇上今日怎的有空来臣妾这儿了?倒是让臣妾甚为惊喜呢。”
老皇帝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没什么,只是被那群人吵得心烦意乱,故来爱妃这儿清净清净。”
容妃心下了然,知道老皇帝是为了护国大将军一位空悬一事而愁闷不已,卫家败落之后,卫卿被革职,这一职位如今倒也成了香饽饽。
太子一派蠢蠢欲动,争抢着要举荐自己人,二皇子倒是没什么动静,似乎并不感兴趣,而三皇子俨然还没有从卫家的事中缓过神,已经称病两日未上朝。
不过后宫素来不得干政,容妃心知皇上只是随便在她面前发发牢骚,如若她当真卖弄聪明,反而让皇上不悦。
容妃凝神想着,颔首笑道:“臣妾这儿素来清净,皇上何时觉得烦闷,可随时来臣妾宫中小憩。”
“还是爱妃最让朕宽心!”老皇帝沉笑,两眼却缓缓眯在一起,“对了,近来国事繁忙,朕没空去看素儿,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容妃一时猜不出皇上问这话的心思,只得实话实说,“自从忘生道师进宫之后,素儿的病本来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近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又复发了,老说什么有鬼。不过皇上放心,臣妾已命道师尽全力救素儿了。”
老皇帝闻言,不温不淡地点了下头。
桂嬷嬷始终颔首敛眉,静静站在一侧。
又坐了一会儿,老皇帝放下杯子起身回御书房。
容妃福身相送,走至大殿门口时,老皇帝却忽然停下身,扭过头上下打量她一眼。
“朕记得爱妃素来最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今日换上红色,倒也极适合你,只是这衣服上绣的花却成了败笔。”
容妃面色一怔,心里闪过什么,抬头问:“那皇上以为,应该绣什么花最为合适?”
“月季娇媚,配以红服却稍显轻贱,朕还是喜欢爱妃穿得雍容华贵一些。”老皇帝淡淡说着,言罢,便转身离开了。
“臣妾恭送皇上。”容妃屈身行礼,嘴角却带着几分冷笑。
桂嬷嬷凝神皱眉,“娘娘,皇上方才的话是何意?”
“这世上什么花最显雍容?”容妃不答反问。
“自然是牡……”桂嬷嬷脱口而出,突然之间反应过来,“娘娘,皇上,皇上他难道是在暗示您……”
容妃眯眼轻笑,“正是这个意思。原先本宫心里还多少有一丝顾忌,如今既然皇上都不在乎了,那本宫还顾忌什么。到底是皇后命薄,在凤栖宫住这么多年,也该换换地方了。”
桂嬷嬷闻言,面上大喜,“老奴恭喜娘娘,蛰伏多年,总算是等到机会了,老天爷终究还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容妃唇角微勾,“素儿那边,也该让她准备准备了。”
桂嬷嬷想起东陵素,说不出为何,心里蓦然闪过一丝心疼,只是怕惹恼了容妃,终究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当天夜里,整座皇宫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中,宫里的诸位主子们早已睡下,只有值夜的护卫还在宫道上巡守。
风华殿内,彩月熄了烛火悄悄退下,一刻钟前东陵素刚刚睡着,彩月怕她再突然醒过来,在床前守了一会儿才敢退出来的。
问仇倚栏站在门口,手持长剑一动不动,在凛冽寒风中宛如站成一棵树。
彩月瞧见他,不禁拧眉问:“问仇大人,公主已经睡下了,您还不去休息吗?”
问仇默默摇头,“我在这儿守着,你去睡吧,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彩月实在累到不行,见问仇如此体贴,点点头,便离身回侧厢房睡了。
问仇回神凝望着紧紧关闭的殿门,眉眼之中了无睡意。
他早已知晓东陵素没有发疯,他也相信东陵素一定已经清楚他知道她的秘密,可是他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接二连三地闹出这么多事来,究竟是被人所迫,还是她心里藏着什么别的目的?
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这些年来勤学苦练,只是希望把武功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此便可报仇。
可是到了宫里,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空有一身武艺罢了,长南山上没有阴谋诡计,这里却到处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如果师兄在这儿,一定可以猜出东陵素的心思……
问仇暗暗想着,微微阖起眼睛正打算闭目养神,殿内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他神思一凛,握起长剑正欲冲进去,殿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
东陵素双脚赤裸在地,发疯似的大喊大叫,连他都没有瞧见,抱着头朝外面跑去。
“公主!”
问仇凛眉唤了一声,连忙跟上去。
第712章:动弹不得
以往东陵素就算“发病”,也只是在风华殿内喊叫一会儿,从不会像今日这般癫狂,问仇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脚下步子不禁快起来。
可是一出神的功夫,还是与东陵素错开好大一段距离。
问仇无奈,只得施展轻功,然过了一瞬,他却发现东陵素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跑,穿过御花园之后,她直接跑向深宫之中。
后宫六所,越往北去越清冷,因为那里是后宫所有女人都不愿意待的冷宫。
问仇目色微敛,脚下步子放慢几分,他这次倒要看看,东陵素究竟又在耍什么名堂。
片刻之后,东陵素闪身跑进冷宫,门口守卫的护卫早已睡去,根本就不曾留意到她。
问仇见状,直接飞过高大的宫墙,缓缓落在冷宫院内的一棵梧桐树下。
这棵树早已枯死多年,上面树叶皆已落下,干枯的树枝衬托着冷宫的死寂肃杀。
他眯眼在院内环视一圈,冷宫并不大,约莫只有四间房,正中两间,皆熄着灯,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其余两间则分别设在左右。
左厢房内传来浑厚的打呼声,从声音上听,应该是个男的,而右厢房则亮着昏暗的灯,窗户上投下一道暗影,里面隐隐传出哭泣声。
问仇向前走去,待稍近一些,便听出那哭声是东陵素传出来的,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
只见东陵素抱着双膝蹲在地上,而窗前则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女人,只不过她两眼微阖,看起来似是晕过去了。
东陵素在此时显然已经恢复常色,见问仇站在门口,连忙从地上站起来飞身扑向他。
“问仇,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死人了!”她紧紧抱着他不敢松,声音颤抖,似是怕极。
问仇没有说话,而是拉着她凝神上前,伸手叹了一下那女人的鼻息,随后轻轻拍了拍东陵素的后背。
“公主别怕,她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东陵素却连连摇头,“不是的,她真的死了,我刚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只是觉得后面一直有人在追我,然后我就跑到了这儿。
四周都黑漆漆的,我好害怕,然后,然后这间屋子突然亮了灯,这个女人打开门走出来,我却看到她头上飘着一只鬼影……
问仇,我很怕,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都不想的就挥出手,然后她就倒下了。你相信我,我无意杀她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动手……”
问仇拉着她走至一旁坐下,温声安抚道:“公主别怕,她没有死,你看她都没有流血,怎会死呢!”
东陵素愣愣看着他惴惴不安。
问仇笑了笑,旋即转身打算看看那女人的情况,东陵素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
“问仇,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她的话问得不清不楚,问仇却只当她是在为自己失手打伤人的事而感到内疚,抿起薄唇微微一笑。
“会的。”
转过身,却没有瞧见东陵素眸中失控落下的一滴泪。
那女人伤的并不重,只是年纪大了,加之正好被东陵素一拳打在脑袋上,如此才晕过去。
问仇仔细查看一番,伸手点了几处她身上的穴道,过了一会儿,女人指尖轻轻动了两下,旋即缓缓睁开眼。
然在看到问仇的一瞬间,忽然一脸惊惧地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双手交握连声求饶。
“叶、叶大人,不要杀我,求求你饶了我吧!”
她的声音很低,吐字也极艰难,仿佛刚学会说话的稚儿一般。
问仇目色一敛,眯起眼睛看她,“你在叫谁?”
不怪他多疑,而是这个“叶”姓实在让他太敏感,而他在宫里待的时间虽然不短,却鲜少去过风华殿和长生殿以外的地方,这个女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为何一见到自己却直喊“叶大人”?
东陵素坐在椅子上看着问仇的背影,心紧紧揪在一起,微微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
问仇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只是盯着那女人一直发问。
“你到底在叫谁,叶大人,哪个叶大人?你给我说清楚!”
他连声逼问,女人却垂着头不敢看他。
“叶大人,奴婢知道错了,当年谋害太子的那盘毒菜是奴婢端过去的,可奴婢没想到最后死的人却是您。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报仇就去找皇后娘娘吧,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
太子、毒菜、皇后……
如果问仇再联想不到这背后的事,那便真是蠢人一个了,努力撑了这么多年,为的便是报叶家的仇。只可惜苦于时间过去太久,他迟迟没有找到皇后的罪证,谁能想到,在这冷寂的深宫之中,竟然还活着一个“证人”。
问仇震惊若狂,恨意却又在瞬息之间涌上心头。
“你给我说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后是如何毒害太子的,又为何陷害我叶家,你说啊,你快说!”
近百余条人命在一夜之间被灭口,叶家血流成河,他冒死赶回去救人,看到的只是一具具熟悉的尸骨。他们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任凭他如何呼喊,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他要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段行止当初指证父亲,不过是想要从他手中夺走瑶儿,那皇后呢,皇后为何要如此残忍!
许是问仇方才的声音太大,不小心惊动了外面的守卫,房门在这时突然被人推开,两人瞧见东陵素,连忙行礼,然下一瞬却齐齐愣住了。
“这、这安月竟然会说话,她不是哑巴吗?!”
“是啊,她在冷宫待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说过话。”
……
两人窃窃私语,问仇凝神听着,旋即沉目看向地上的女人,霍然起身。
“你跟我走。”
他要一五一十地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还叶家一个公道!
中年女人双腿发软,跌坐在那儿动弹不得。
问仇此刻被怒意包围着,哪还顾得上太多,直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大步向外走去,连东陵素也不顾了。
守卫见状,讪讪对视一眼,只好亲自护送东陵素。
风华殿内,女人缩着脖子坐在椅子上,眼角的泪已经止住了,情绪渐渐恢复下来,只是语中依旧带着几分愧疚。
问仇倚窗而站,旁边则坐着道衍,他是被彩月叫醒的。
第713章:怒不可遏
就在东陵素大喊大叫的时候,未熟睡过去的彩月被她惊醒,连忙起身跑过来。然大殿内早已没人,连问仇也不见了,她惊慌失措,只好跑到后面的长生殿求见道衍。
道衍听说有问仇跟着东陵素,便知不会有事,安心坐在风华殿内等着,只是没想到却等来了一个重要人物。
“奴、奴婢叫安月,十几年前,曾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侍女,那时候前皇后刚去世不久,太子尚年幼,皇后娘娘见皇上把对前皇后的怜惜全放在太子身上,心生怨恨,便想除掉太子。”
问仇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握着长剑的右手上却暴起青筋。
安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慌不择乱地垂下去,继续道:“因为叶大人与前皇后是旧识,前皇后去世之后,叶大人似也深知宫中人心叵测,故而每隔两日便会去东宫为太子把脉,怕的便是他被人毒害。
皇后娘娘嫌叶大人碍眼,曾暗中警示过叶大人,可叶大人非但没有听,反而威胁娘娘,如若她敢乱来,叶大人一定会第一时间禀明皇上。此举彻底激怒了皇后娘娘,于是、于是她便……”
问仇眯起眼睛,“她便什么?”
安月低声啜泣,“她便安排奴婢在叶大人去东宫为太子请脉之前,给太子殿下送去两盘菜,那菜皆是太子殿下爱吃的,不过却投了毒。奴婢正要哄太子殿下吃的时候,叶大人却来了,计划只好暂时中断。
奴婢以为娘娘会就此放弃,不想她却去御书房求见皇上,说叶大人意欲毒害太子。
皇上心惊不已,不过想到叶大人的为人,倒也没有全然相信,不过还是来东宫看了一眼,不想王公公当真在那菜中验出了毒。”
问仇一字一句听着,虽没再说话,心却阵阵抽紧。
安月双肩轻颤,闭上眼抽噎一瞬,随后继续道:“皇上质问叶大人为何要毒害太子,叶大人大呼冤枉,可没想到当时正随行跟在叶大人身边学医的段世子会突然站出来指证叶大人下毒,皇上深信不疑,盛怒之下便下令诛杀叶家……
叶公子,奴婢根本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当时竟然会与段世子合谋,段世子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事后奴婢害怕被皇后娘娘杀人灭口,便跑到太医院偷来一包哑药毒哑了自己,加之奴婢没有读过书,不会写字,再也不可能对外说出这件事,如此才躲过一劫。
不想那药在水里泡过,已经失了药效,奴婢没办法,只好躲到冷宫中。
前五年,皇后娘娘还派人在暗中盯着奴婢,后来便把人撤了。叶公子,奴婢知道自己对不起叶大人,可是奴婢也没办法,求求你放过奴婢吧……”
问仇敛眉冷笑,“放过你,那谁又能放过我叶家。”
安月摇头泣泪,“奴婢也是被逼的,当时奴婢根本不想做这件事,是皇后娘娘,都是皇后娘娘威逼奴婢,这十几年来,奴婢都备受良心煎熬,我……”
“如今,便是到了你赎罪的时候了。”问仇低哼,旋即起身向外走。
闹腾一宿,如今天色已亮,皇上也该上朝了。
安月见状,呆愣在那儿没有动。
问仇转身看她,“怎么,逃避十年,如今还想继续躲下去吗?叶家内宅,上至八十岁的老妇,下至刚出生的婴儿,皆死在那一夜。可这一切,皆不过是皇后的一场算计,如若你还有一丁点良知,就随我去面见皇上将当年的事说清楚。”
安月被他说的满面羞愧,闭上眼仔细沉思一瞬,霍然如下定决心般起身。
“好,叶公子,奴婢同您一起去见皇上!”
问仇闻言,面上反而没了丝毫神色,他慎重看道衍一眼,旋即同安月走出大殿。
养心殿内,老皇帝即将更衣,正准备上朝去,殿外忽然传来王振的通传声。
皇上对问仇的印象倒也不算浅,当初东陵素冒险出宫拼死也要护住的男人,后来还强行将其留在身边当了护卫。
只不过老皇帝统共也没见过问仇几面,一时有些弄不明白问仇怎么会在这时候求见。
王振继而道:“皇上,他说有要事相告,是关于神针叶家的。”
神针叶家……
皇上对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陌生了,若不是如今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怕是早已忘记,当年的叶家在京都城中有多受世人敬重。
老皇帝暗暗想着,随后拂袖,“让他进来。”
王振颔首领命,福身退下。
片刻之后,问仇领着安月进来,他目色淡漠,望向老皇帝抱拳作揖。
“草民叶筠泽,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问仇,是永昌公主身边的护卫,而叶筠泽,则是叶家“余孽”。
老皇帝愣了一瞬,脑中一直回味着这个名字,忽然拍案而起。
“你是叶家人?!”
问仇淡淡点头,正色道:“草民的父亲,正是前任太医院院士。”
“好你个逆犯,逃了这么多年,如今却隐姓埋名藏在公主身边,说,你到底有何目的!”老皇帝怒不可遏,扬声叫左衣卫进来。
安月被吓得不轻,小脸顿时煞白一片,问仇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异色。
“皇上,草民隐匿在宫中,为的并不是其他,而是为我叶家平反。”
“平反?”老皇帝眯眼冷笑,“你的意思是说,朕当年的决定是错的了?”
问仇握紧双拳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草民并没有说皇上是错的,而是小人得道,皇上被人蒙蔽了。”
皇上老眼之中怒色更深,“哼,被人蒙蔽?叶筠泽,朕看你当真是不怕死,来人,把这个罪臣余孽给朕关到地牢!”
一旁的左衣卫闻言,犹豫一瞬,拧着眉上前。
问仇武功高强,在宫里常同他们比试,故而和他们这些人的关系都不错,如今要他们抓他,自然有些为难。
问仇脖子上青筋骤起,已经有动手的冲动,今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一定要为叶家平冤。
就在左衣卫的手即将碰上问仇时,东陵素突然从养心殿外冲进来,不管不顾地推开问仇周围的左衣卫,旋即双手张开挡在他面前。
“父皇,您为什么不听问仇把话说完,叶家当年真的是被冤枉的!”
这话一出,不止老皇帝觉着震惊,就连问仇眸中也蓦然闪过一抹异色。
第714章:鼎力报答
他一直都知道东陵素并没有疯,可是他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叶家的事,那今天晚上她突然大喊大叫,包括撞见安月,也并非是巧合,而是她刻意为之了?
“素儿,你、你没有疯?”老皇帝便是再愚钝,也反应过来东陵素这些日子是在装疯了。
东陵素轻轻点头,面上带着几分愧疚,“父皇,对不起,是儿臣骗了您,可儿臣是有苦衷的,这件事我们日后再说好不好。您先答应素儿不要抓问仇,他没有错,叶家也是被冤枉的。
父皇,儿臣求您了,您就听听他怎么说,帮叶家平冤吧,他这些年,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她声声为问仇求情,却不敢回头看他,眼中不断有泪水滑落。
老皇帝见状,心下终是不忍,喟然叹了一口气,“素儿,你让朕拿你如何是好……”
东陵素闻言,面上大喜,“儿臣多谢父皇开恩!”
她一说这话,问仇便知她说动皇上了,已经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心头也不禁暗松一气。
“启禀皇上,这位是当年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婢女,当年太子饭菜中的毒,正是她在皇后娘娘的授意之下一手所放。”
安月俯首跪在地上,即便没有抬头,她也能颔首到迎头投射过来的一抹冷冽寒光。
“皇、皇上,当年……”
案牍上的熏香缓缓燃烧着,待安月将当年之事交待清楚,早已到了上朝的时辰。
老皇帝的脸色早已阴沉到极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奴婢、奴婢知道,若非害怕,奴婢也不会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可奴婢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之中备受良心谴责,皇上,叶大人真的是无辜的……”安月双肩轻颤,俯首不敢看老皇帝。
皇上胸口剧烈起伏,“好,好啊,朕的皇后,竟然会瞒着朕做出这种谋害忠臣之事!”
东陵素十指紧扣,咬着双唇缓缓闭上眼睛。
问仇沉溺着目色没有说话。
老皇帝往后退了几步坐在红木椅上,扬声吩咐道:
“王振,传朕命令,皇后卫氏无德,谋害太子,诬陷忠臣,实乃罪无可恕,即日起废除后位,幽禁冷宫!
另,国公府世子不辨忠奸,离经叛师,然朕念其当时年幼,又有重疾缠身,故免去重责。罚其即日起去化叶山带发修行,洗去一身罪孽。”
王振听罢,心头狠狠震了一下,愣在原地突然回不过神。
后位,竟然这样就被废了……
他素来知道皇上不喜皇后,可碍于卫家的权势,面上倒也和皇后相处和谐,没想到卫家才刚刚倒下,皇上居然这么快就对皇后下手了。
问仇静静听着,面上反而恢复平静,没有丝毫报仇的快欲,只剩下无尽悲凉。
父亲他们,再也回不来了,而叶家,再也不会是曾经的叶家……
退出养心殿后,问仇负手缓缓走在宫道上,身披清晨霞光,清冷却又孤寂。
东陵素慢慢跟在他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眼见他要走出宫外,她心下蓦然一紧。
“问仇……你、你是不是在怨我?”
明明知道安月是帮叶家平冤的关键人物,却瞒了这么久都没有说,若换作是她,也一定会生气。
问仇停下步子,转过身温目看她,“公主,你还记不记得,在冷宫的时候,你问过我什么?”
东陵素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问仇缓缓勾唇一笑,“公主,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何要问我会不会原谅你,我会,当时会,如今亦是,既然已经原谅,又如何谈得上怨,若不是你,我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找到那个奴婢,忍了这么长时间,你一定也很辛苦吧?”
东陵素连连摇头,薄唇一撇,眼角却溢出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只是想保护你……”
她轻声呜咽,似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说,然脱口之后,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问仇轻轻点头,走至她面前,“我明白,公主,你的一番苦心我都明白,如若卫家还在,纵然我找到安月,也绝无可能翻案,甚至不可能撼动皇后分毫,如今能为叶家洗刷冤屈,我已十分知足。公主,你无需对我感到丝毫歉疚,原该是我向你道声谢的。”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东陵素闪着泪眼看他,喉间哽咽,情至深处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这个傻瓜,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如果你知道实情,绝对不会原谅我的,绝对不会……
问仇不知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拂袖擦去她脸上的泪。
“公主,什么都不用说了,如今皇上已为叶家正名,一切都过去了,只是往后我不能留在宫中。好在容妃娘娘执掌六宫,想来是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公主对问仇,对我叶家的恩情,往后若有机会,问仇定当鼎力报答。”
东陵素紧紧咬着唇瓣摇头,嘴里却依旧重复着那句话。
问仇无奈一笑,难得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好了,我要离宫了,公主日后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便去忘忧堂找宋小姐。”
头顶的力道忽然消失,东陵素心上一急,连忙握住他的手。
“问仇,我去求父皇,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我喜欢你……”
问仇站在原地不动,嘴角始终带着笑意,他何尝不知道她喜欢他,他也感激这些日子以来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可感激终究不能变成爱。
更何况他的心,早已给了瑶儿,如今怎么可能给得了别人。
东陵素似看出他的心思,凛凛神,抿唇道:“我不在乎你心里有谁,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云水瑶已经和段世子许下婚约,而段行止更做过对不起你们叶家的事,无论如何,你跟云水瑶都不可能在一起了。问仇,你为什么不能清醒一点,世上女子这么多,你为何苦苦念着一个云水瑶,你给她写过那么多封信,她可曾回过一封,我……”
“公主,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很多年前,我心里便不再存有任何幻想,纵然没有瑶儿,你当也应该清楚,你是一国公主,而我……我不过一介布衣罢了,焉能配得上你呢。”问仇淡笑,缓缓摇了下头,旋即转身离开。
第715章:时过境迁
东陵素垂眸望着空荡荡的手,掌心似还残留着一丝温度,可如今却什么都没了。
她慌乱抬头,只能看见问仇缓缓消失在宫门的一道背影。
身体好似一瞬间脱离了思想,她疯也似的朝他奔去,可宫门却在这时慢慢关上,一门之间,却如千山阻隔。
“问仇!问仇……”
东陵素边哭边喊,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她多希望此刻的自己是当真疯了,不知世事,更不谙情爱,那该有多好。
你是一国公主,而我只是一介布衣,焉能配得上你呢!
问仇,如果,如果我摒弃这一身华服,愿意粗茶淡饭的跟着你,你、你会不会娶我?
东陵素蹲在宫门口泣不成声,脑海之中不断勾勒出问仇的模样,这一幕她曾经设想过千千万万遍,甚至比这让她害怕的情形都设想过。
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她从来都没有偷偷出过宫,那一日,便不会在遇到危险时遇见他。
问仇,如若他日绝情相向,你还记不记得,皇城门下,有一个叫东陵素的女子,深深地爱着你……
她掩面轻泣,难过到不能自已。
就在这时,宫门又缓缓被人推开,她以为是问仇折返,连忙放下手抬头,然而看到的却是一脸痛色的东陵玦。
多年兄妹之情让此刻的她满心覆上愧疚,她帮着母妃除掉皇后报了叶家的仇,可是皇后娘娘,还是三哥的生母啊……
她慌手擦掉眼泪,目中带着几分不安,“三、三哥……”
东陵玦缓缓踱步走向她,摸着她的头轻笑,“三哥的素儿长大了,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他淡淡说着,笑意却极冷。
东陵素渐渐感觉到头顶传来一股压迫力,她皱皱眉,缓缓垂下眸子,“三哥,对、对不起。”
“素儿,你有什么可对不起三哥的,当年做错事的是母后,如今她也算自食其果,与你有什么关系。”东陵玦眯眼冷笑。
东陵素却害怕了,颤颤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三哥,你不要这样,如果你怨我恨我,你就骂出来,甚至打我一顿也好,素儿只是想帮问仇而已。三哥,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任何法子了……”
东陵玦神色冷冽,覆在她发上的手渐渐收紧,“一个男人罢了,当真就值得你如此待他吗?
素儿,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便是帮了他又如何,父皇根本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三哥以前怎么教你的,千万不要轻易爱上一个男人,不过几个月的感情,却抵不过三哥这么多年来对你的疼爱吗?
素儿,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可曾为三哥想过,有没有想过,你要对付的那个人是三哥的母后?!”
东陵素觉得头皮一阵揪疼,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我想过的,三哥,我真的想过的,可是我无能为力,纵然是公主又如何,三哥,你有母后,素儿也有自己的母妃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东陵玦曾经以为,无论前朝和后宫如何争斗,都绝不会影响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可他怎么都没有料到,有一天她竟然会顺从容妃来对付他的母后,那他这些年对她的兄长之情,又算得上什么。
他刚刚失去卫家的扶持,如今却连母后也失去了,呵,老天爷对他何其残忍,本以为是富贵一生,谁曾想,却是蹉跎沉浮。
“素儿,托你洪福,从今日起,三哥彻底变成孤家寡人了。”东陵玦紧紧盯着东陵素的脸嗤笑。
东陵素却抱着他一只手臂连连摇头,“三哥,你不要这样,素儿无意这么做的,父皇仁慈,只是将皇后娘娘幽禁冷宫而已,你还有我,素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以为容妃娘娘会就此罢手吗!”东陵玦不等她把话说完,甩手将她推倒在地,“东陵素,从今日起,你我兄妹二人情分已尽,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做了便是做了,覆水难收,如今你有再多的狡辩之词都无用。你给我记好了,今天这笔账,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恨声说完,冷冷扫她一眼,踱步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三哥,对不起!对不起……”
东陵素趴在地上凝望他的背影哭到不能自制,突然之间,她恨透了这座皇宫。
重重高墙包围着她,压抑得近乎喘不过气来,过往一切明明都是好的,为何一转眼,就通通变了呢!
桂嬷嬷赶来的时候,只见东陵素蜷身在地上趴着,眼角还默默流着泪,脸上一派绝望之色,心中顿生怜惜。
“公主……”
桂嬷嬷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
东陵素听见声音,嘴上苦笑,“嬷嬷,你帮我问问母妃,她满意了吗?如果满意,从今以后,是不是就可以放过问仇,放过我了……”
桂嬷嬷面上一惊,“公主,你?”
东陵素半个身子倚靠着她,无力闭上眼睛,“那日我偷偷出宫去刑部大牢救问仇,母妃寝殿外的窗檐下,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嬷嬷,你帮我问问母妃好不好,她到底要不要放过我,我好累,真的很累了。”
桂嬷嬷忍下心中震惊,轻轻拍着她的背叹息。
“公主,累就睡一觉吧,您一夜没有合眼,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东陵素闻言,淡漠地勾起薄唇,带着几分嘲讽,紧闭上眉眼不再说话。
半个时辰后,东陵玦站在冷宫烂纹斑驳的宫门前迟迟没有进去,终其半生,他也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站到这个地方来,门前的守卫尚算恭敬,只是眼底却布满嘲讽和奚落。
东陵玦凝神望着,自己都觉得可笑,时过境迁,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可以胡作非为、任性胡来的三皇子了。
宫里的下人最是薄情,如今母后住进冷宫,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东陵玦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气,旋即踱步进去。
主房内已许久未住过人,如今时不时传出咳嗽声,东陵玦听在耳中,心阵阵揪疼。
卫嬷嬷端着一盆水出来,看见东陵玦,下意识地将缩了一下手。
东陵玦见状,皱眉走上前,方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盆中放着一条手帕,只是那手帕上却团着一口血。
第716章:选择逃避
“怎么回事?”东陵玦目色一紧,惊声问道。
卫嬷嬷摇头,嘴上说不出话,只是连连叹息。
东陵玦急得不行,索性不再问她,直接推门进去看望皇后。
冷宫主房内又脏又乱,窗户也破了一半,冷冽寒风放肆嚣张地吹进来,东陵玦一入门便感觉到一阵沁骨的寒意紧紧包裹着自己。
皇后躺在一张楠木床上,头发散乱,身上华服也早已脱下,如同卫嬷嬷一样只穿了一套素净陈旧的棉衣。
彼时皇后靠墙侧躺着,手中拿着一条绣帕捂着嘴压抑自己的咳嗽声,苍白的面色看起来难受至极,许是病况已让她变得混沌不请,东陵玦开门进来的时候,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母后……”
东陵玦低低唤了一声,蓦地跪倒在床前。
皇后身子一震,慌忙收起绣帕艰难转过身,只是单靠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坐起。
东陵玦见此,连忙扶她起身,“母后,您怎么样,要不要儿臣即刻宣御医过来瞧瞧?”
“不用了”,皇后摇头温笑,“如今我已是废后,谁还会来这里,母后只是庆幸,皇上没有直接要了母后的命,这样、这样母后尚且有机会能再见到玦儿。”
东陵玦闻言,沉沉闭上眼握紧双拳,“母后,儿臣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卫家忠心耿耿,从未违背过君臣之道,母后更是与父皇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您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皇后听罢,摇摇头,蔼声回道:“玦儿,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缘由,没有道理可讲的。如若你非要探查一个究竟,母后只能告诉你,因为你的父皇是天子,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东陵玦凝神听着,依旧是不明白。
皇后却蓦然握紧他的手,正色道:“玦儿,卫家亡了,如今母后待在这儿,也绝不会再帮你什么,答应母后,跟秦桑回疆东去。她的父王是属地藩王,纵然不可能帮助你东山再起,但一定会保住你一条命。”
“不,母后,我不走,外公和小舅舅他们还在路上受苦,您也被父皇幽禁冷宫,儿臣焉能离开。就算失去一切,儿臣也要拼死博一把,我就不信上苍真要亡我。”东陵玦郑重摇头。
皇后皱眉轻叹,“玦儿,你怎么还是不明白,继续留在这儿,没有人会放过你的,母后如今已不再强求什么,但求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东陵玦却抿起薄唇惨笑,“母后,早在儿臣出生时,已经被你们拉进皇权斗争的漩涡之中,如今便是儿臣想退,也退不出去了。东陵沉不受父皇宠爱,当初何尝不是一无所有,东陵钰失去柳家后,亦是两手空空,儿臣就不信,我会就此沉寂下去。”
皇后闻言皱眉,方要开口,喉间又忍不住发出一阵重咳,东陵玦不轻不重地拍着她的背,待手帕拿下时,那上面赫然淌着一摊血。
“母后!”东陵玦瞳仁骤缩。
皇后却摇摇头,无力笑道:“玦儿,如今你当明白母后为何要你走了吧,你若不走,母后又岂能走得安心……”
东陵玦紧紧抱住她,“儿臣不准母后说这等糊涂话,有儿臣在,绝不会让您有任何大碍。母后,小舅舅和外公他们已经离开了,如果您有个三长两短,让儿臣怎么办……”
“你、你还有秦桑,母后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待你的,秦桑是个聪慧的女子,处事淡定,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大可同她商量,万万不可一个人冲动行事,知不知道?”皇后握着他的手温声劝慰。
东陵玦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抿着薄唇连连点头,眼底一片哀色。
皇后努力抬起头仔细看着他,好似看不够似的,视线始终定格在他脸上。
“玦儿,走吧,日后不要再来了,这毕竟是冷宫,若是被你父皇知道,定然又要寻个由头责罚你。记住母后对你说过的话,疆东是你唯一的退路,也是你身陷险境之时唯一的生路,所以一定要善待秦桑,知不知道?”
东陵玦眼中噙泪,深深望着皇后点头。
皇后眯眼温笑,挥手让他走,他不愿意,最后还是守卫将他强行拉出冷宫的。
幽长冷寂的宫道上,东陵玦怔怔望着这一座残破的宫殿,周身蓦然聚起无边冷意。
以前,母后常常说深宫幽寒,那时有火盆取暖,他不解其意,如今倒是明白了,因为冷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东陵素被桂嬷嬷送回风华殿后便发起高热,皇上以为她又是在装病,下了早朝之后直接回御书房批阅奏折去了。
容妃见东陵素面色通红,匆忙叫彩月去太医院请御医。
桂嬷嬷站在床前,听她闭着眼无意识地叫着问仇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又换成三哥,便知她心里这次大抵是难受得紧了,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起高热来。
“娘娘,”桂嬷嬷站在一侧,望着容妃低声道,“公主在昏迷之前,曾托老奴问娘娘一句话,如今这般结果,您可否放过她?”
容妃听罢,目色微敛,唇间带着三分冷笑,“不是本宫不放过她,是本宫的使命不放过她,谁让她身上流着本宫的血,这便是她的宿命,躲不过。”
桂嬷嬷闻言,大抵也料到容妃会这么说,喟然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东陵素倒也没有昏睡多久,太医把完脉后开了几副药,当天傍晚便醒了。
只是整个人像变了一副样子,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傻傻看着问仇先前曾倚靠过的窗子,任凭外人跟她说多少话,她都充耳不闻。
容妃知道她是一时过不去心里那关,对问仇的歉疚,还有对东陵玦的歉疚,压抑得她只能选择逃避。
“可是素儿啊,你又能逃多久呢,事已至此,便是母后想放过你,东陵玦也绝不会放过咱们母女了。如若有朝一日叶筠泽知道全部的真相,就更不会放过我们,知不知道?”
容妃坐在床边摸着她的头轻叹,十分清楚地感受到手心传来的轻颤。
叶家被皇后冤枉一案真相大白,只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国公府的段世子竟然也会横叉一脚。
纵然当时段行止还年幼,可叶大人到底是他的师父,师父品行如何,他这个做徒弟的自当深信不疑才是,焉能在皇上面前毫无根据地就指证。
第717章:敬而远之
故而这件事传扬开后,京都城里的百姓除了有替叶家感到惋惜的,更多的则是在骂段行止。
“什么京都第一君子,我看是天下第一伪君子还差不多,这种背叛师门的事都能做出来,只罚他去化叶山带发修行,实在是便宜他了。”
“就是,以前我还当他段世子和京都那些贵胄子弟不一样,如今看来,他简直比他们更残忍。在饭菜中下毒的人虽然是皇后,可如果不是他在皇上面前指证叶大人,叶家岂会被皇上满门抄斩。”
“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人,听说那时候叶大人刚刚喜得爱女,还尚在襁褓之中呢,就这么没了。”
“段行止简直罪无可恕,要我说,皇上就应该把他和皇后碎尸万段,要他们到地底下都不得超……哎呦!”
这人话还没说完,迎面一只杯子突然飞过来,狠狠砸在他嘴上。
黄昏时分,小酒馆内坐满了来饮酒闲聊的客人,众人兴致高昂地谈论着今日所发生的事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角落中坐着一个醉酒的红衣女子。
“说够了没有?”段红绫抱着酒坛子站起来,醉意昏沉地环视四周。
那个被她用酒杯打伤的人见此,不怕死地笑道:“你们国公府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段小姐,你乃贵胄千金,却日日混迹在市井之中毫无大家小姐的样子,不读诗书没有礼节也就罢了,动不动就露出三脚猫的功夫丢人现眼。
若不是外人看你是国公府的小姐忍让你几分,你以为你又是哪根葱,还有你大哥,做出这种丑事,如果我是他,早就羞愧自尽了!”
段红绫气得两眼通红,当即抽出腰间长鞭,“还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本小姐一鞭抽烂你的嘴!”
那人身子一缩,这才生出几分惧意,抿抿唇不再说话了。
段红绫四下环视一眼,凝神道:“告诉你们,我大哥当年也是被皇后娘娘蛊惑才会冤枉叶大人,他一心向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若是再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本小姐决不轻饶!”
她冷声说着,恨恨甩了一鞭子,旋即抱着半坛子酒大步离开。
幸好大哥早已动身去了化叶山,自是听不到这些话,否则心里怕是会难受至极。
大哥从小到大都待她那样的好,她绝不相信大哥会做出那种事,更何况他那时候也不过十岁,焉能分辨好坏,定然是被皇后娘娘蛊惑了,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段红绫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走在大街上,满脑子想着叶家的事,不停在为段行止找托词,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后正跟着两个大男人。
其中一个嘴唇发肿,正是被她方才砸到的那人,另一个则是与这人坐在一起喝酒的同伴,被段红绫臭骂一顿,他们心有不服,见她脚步虚晃地走出酒馆,两人对视一眼,便悄悄跟了上来。
从酒馆到国公府要经过一条石桥,桥底下有护城河的河水穿过,漫漫夜色之中,长街上少有行人走动,石桥上更是空无一人。
两人见段红绫晃晃悠悠地往石桥走去,心下窃喜,脚步更快地追上去,待她已走至石桥正中央,被段红绫打伤那人忽然伸手重重推了她一把。
段红绫猝不及防地往前踉跄几步,好在有武功傍身,她很快稳住身形,在即将跌在石阶时停了下来,转过身,却见两人笑眯眯地朝自己走来。
纵然喝醉了,段红绫脑中依旧存着几分清醒,她随手扔了酒坛子,抽出长鞭直视两人。
“果真是活腻了,还敢来偷袭姑奶奶,今天若是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本小姐就不姓段!”
“你的荣耀也不过是你老子给的,得意什么,一家老小没一个好东西,今天我们兄弟两个就是替天行道!”那人不甘示弱地回骂。
段红绫越听越气,眯起眸子冷笑一声,霍然甩出一鞭子。
哪知鞭子却被那人一手接住了,只见他突然往回收力,段红绫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被他拉过去。
市井中人哪懂得什么武功,不过是有几分蛮力罢了,可也正是这些蛮力,让段红绫一身武艺毫无反手之击,更何况她如今醉着,四肢虚软,难免会着他们的道。
转眼之间,那二人便用鞭子将段红绫束缚住。
“大哥,现在怎么办?”
“把她给我扔河里去,臭丫头,这么好的天,爷让你去河里好好洗洗。”那人狂声放笑。
他那同伴闻言,竟没有丝毫意见,当即拖着段红绫往桥边走。
段红绫此刻已酒醒大半,见两人竟敢如此待她,目中顿时斥出火来。
“本小姐警告你们,最好不要乱来,否则我一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眯眼冷笑,“段小姐,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吧!”
话音未落,便直接将段红绫推入河中。
石桥离河面大概有三米高,段红绫落水时,河面上顿时溅起一束水花,冰冷的河水冻的她大叫出声,两人站在桥面上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随后又勾肩搭背得一起喝酒去了。
长街尽头无人走过,更不会听到河水中传出的动静,冰冷的水紧紧包裹着段红绫,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清醒。
她不断挣扎着,想尽力游到岸上去,奈何双手被长鞭捆住,又是用特殊材料制作,遇水收缩,她只是小小地挣扎一瞬,便能感觉到双手被捆绑的力道越来越紧了。
她想高声呼救,可一张嘴便有河水灌进来,能纳入鼻中的气息越来越少。
段红绫觉得自己的头好似要炸开了,四肢已经被冻到麻木,如果真就这么死了,不知道她的尸体会漂到哪儿去,爹和大哥会找到她吗?还有那个书呆子,会不会心疼?
不,他应该会松一口气吧,因为在这世上终于没有人再缠着他了。
他不喜欢自己,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总觉着感情这种事,相处久了,自然就会喜欢,所以她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恨不得天天缠着他。
可是他总是对自己敬而远之,如今她就要死了,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娶别人为妻,儿女满堂吧……
段红绫越想越觉心中憋的慌,脑子也越来越昏沉,身上彻底使不出一丝力气。
第718章:受宠若惊
她努力睁开眼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水面,黯淡的月色在河面上投下一道光,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爹、大哥,还有宋宋,还有那个书呆子,我好舍不得你们……
段红绫定定望着河面,呼吸越来越沉重,眼皮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落下,她强撑着一口气,终究还是缓缓阖上了眼。
意识朦胧之中,她好像听到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脸颊缓缓传来刺痛,似在被人拍打。
有几口水被人按压着从嘴中吐出,她难受至极,双手不知何时也摆脱了禁锢,她无力躺在地上,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是谁在打她,入眼之处却是一道模糊的光影,可她却在一瞬间就认出那人。
呆子、书呆子……
她在心里喃喃叫着,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泪。
当杜秀一将段红绫送到忘忧堂时,她依旧处于半昏半醒之中,只是一只手死死抓着杜秀一的衣袖,生怕他将自己弃之不顾一般。
宋馨今晚有一笔账目没算清楚,故而走得晚了一些,不想却等来浑身湿漉漉的杜秀一和段红绫。
杜秀一倒还好,只是湿了衣服,而段红绫的状况便坏多了,两手手腕上皆是被勒紧的红痕,浑身还弥漫着一股酒气。
宋馨让杜秀一将她放到内室的床上,唤来青雪给她换衣服,随后拿了一套伙计的成衣递给杜秀一。
“虽是铺子伙计穿过的,不过已经洗干净了,终归比你身上穿的强,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我让九儿煮两碗姜茶给你们去去寒。”
杜秀一凝神点头没有说话,接过衣服后转身去了另一间内室。
再出来时,宋馨依旧在仔细椅子上坐着,凝眉看他。
“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杜秀一垂眸坐到她对面,低声道:“因为段世子和叶家的事,她今晚在酒馆喝了不少酒,之后和酒馆里的客人吵了一架,等她离开之后,那两人心生不服,在石桥上偷袭了她,随后将她扔到护城河中,幸而我水性还算不错,才能及时将她救上岸。”
宋馨静静听着,倏尔笑问:“你不会那么巧正好出现在河边吧?该不会一直跟着阿绫?”
杜秀一蓦然红了脸,垂着头没有说话。
宋馨心下了然,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了,只是不免有些诧异。
看来这杜秀才对阿绫也并非没有丝毫感情啊!
小丫头替段红绫把了脉,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见宋馨,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去。
“宋姐姐,刚刚段姐姐醒过来了,她看见我,一直跟我说对不起,很难受很难受的样子,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怪她……”
宋馨轻叹一气摸摸她的头,“傻丫头,你连段世子都愿意救,不正说明你心里不介怀这件事吗?小歌儿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宋姐姐以你为荣。”
毕竟,她也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去轻易原谅自己的仇人。
小丫头趴在她怀里摇头,闷声道:“我一点都不善良,淳渊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也想过让小叶子去咬那个坏世子的……”
“可是,你到底还是没有下得去手不是吗?”宋馨忍不住轻笑。
小丫头点点头,她也快恼死这样的自己了,一面是医者仁心,一面又是家族仇恨,她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只是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姑且原谅段行止一次,如若他再敢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情来,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段红绫在忘忧堂调养一夜,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也多亏杜秀一救她及时,若是再在水中多泡一会儿,手脚只怕就此便要废了。
只是段红绫一醒过来之后,便逼问杜秀一为何要救自己。
杜秀一被她追问得苦恼不已,直接躲回礼部去了。
“宋宋,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了?”
段红绫坐在床上,想起杜秀一的反应,眨着大眼睛问宋馨。
宋馨淡笑不语,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昨天晚上我虽然晕晕沉沉的,可是在被救上岸的时候,我依旧能听见他在叫我的名字,那么紧张,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语气。当时我就在想,还好他来了,如果就这么死了,我一定不会甘心,哪怕将阴曹地府闹得人仰马翻,我也一定要回来找他。”
段红绫接过茶兀自说着,倏尔又叹了一口气,“可是,如今捡回一条命,我又能怎么样呢,国公府的名声坏了,他那样的读书人,焉能不计较悠悠众口。如果他喜欢我,就不会躲着我,可如果他不喜欢,为何又要救我呢……”
段红绫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团迷雾之中,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杜秀一的身影时近时远,她努力去追他,好不容易快要抓到了,他突然从眼前消失。
可就在她闷闷不乐准备放弃时,他又出现了,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苦恼又无奈。
宋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许每个人都必将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喜欢一个人本就是小心翼翼的,明明害怕他知道,却又怕他不知道,更害怕他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但段红绫对杜秀一的喜欢,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万分纯粹的,一个人能被她喜欢上,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只看杜秀一会不会珍惜她了。
但愿,他日后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才好。
宋馨暗暗想着,心头默叹一气。
恰在此时,青雪忽然站在外面轻轻敲了下房门。
“小姐,冷夫人来了。”
宋馨面上一怔,叮嘱段红绫好生照顾自己,随后开门出去。
如今已正月初六,冷寒风夫妇依旧没有离京,冷夫人隔三差五便会来忘忧堂小坐,宋馨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只是存着几分耐心不动声色。
走出内室之后,她见冷夫人的随身丫头手上抱着三个锦盒,水眸微微闪烁,嘴角倏尔覆上一抹笑意。
“见过冷夫人。”
冷夫人温婉一笑,“宋小姐,明日我们便要动身离京了,承蒙宋小姐多日来的照顾,今日聊备薄礼,还望宋小姐笑纳。”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乃太子妃的母亲,常来小女这小小医馆闲坐,已令小女受宠若惊。若是我再收了您的厚礼,岂不失礼于人,便是到了太子妃面前,小女也是没法交待的。”宋馨有理有节地回道。
第719章:警惕起来
冷夫人闻言,不动声色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宋小姐还是收下吧。”
宋馨见她态度强硬,便回头看了青雪一眼,示意她接过东西。
哪知冷夫人继而又笑道:“宋大人能教养出宋小姐这般知书达礼的女儿,实在让我羡慕,先前太子和蕤儿大婚时,老爷便同我说想去拜访一下令堂,只是这几日一直不得空,离京之前好不容易抽出空子,不知宋小姐府上可方便?”
冷寒风要去宋家?这又在打什么主意?
宋馨水眸微敛,凝神盯着冷夫人,暗忖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离京之前才冒出这句话,看来冷夫人这几日常来忘忧堂小坐的目的便在于此了,面上同她相处融洽打消她的戒备之心,临走之时却突然提出要拜访父亲,只是这背后的意图她却又想不清楚了。
父亲虽然身居庙堂,却素来不喜参与朝事,如今宋家的掌家权已落入她手中,而对外则多是大哥主事,如果冷寒风抱的是结交之心,直接拉拢她和大哥更为妥当,为何要去见父亲?
她才不信他只是单纯地想去宋家做客。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且看他们今晚会搞出什么名堂。
冷夫人淡淡笑着,要离去时,忽然又扭头看着宋馨,不清不楚道:“宋小姐,不知令母今年贵庚?”
宋馨心里更奇怪,上下打量着她没有回话。
冷夫人敛眉笑道:“宋小姐莫要见怪,只是我不擅你们京都人的应酬,怕唐突了宋夫人,如若我们二人年纪相仿的话,应该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宋馨佯装了然,颔首道:“家母今年年近四十。”
冷夫人目色一顿,沉吟片刻,又换上几分笑意。
“那倒是比我稍小几岁,不过单看宋小姐,想来宋夫人应该也是一位温婉娴静的女人。”
宋馨抿唇一笑没有说话。
待冷夫人离开之后,她吩咐青雪回府说了冷寒风夫妇要于晚上去拜访的事,随后穿过忘忧堂密室中的暗道前往水榭去了。
安离昇坐在阁楼内,见她一路走来小脸发红,吩咐青峰端来一个火盆。
“天气这么冷,你都不用炭火取暖吗?”宋馨坐在火盆前跺脚。
安离昇淡笑,“有内力护体足矣,这种东西还用不上。”
宋馨看他一眼,撇嘴,会武功了不起啊。
她淡淡收回目光,将冷寒风的事说了,安离昇听罢,狸目一敛,眸底隐匿着几分异样。
“他们什么时候去?”
“约莫酉时。”宋馨回道。
安离昇点点头,眯眼一笑,“今晚我也去。”
宋馨诧异,“你去做什么?以什么托词去啊?”
“宋尚书与本相志趣相投,故而请本相喝酒。”安离昇敛眉轻笑。
宋馨无言以对,什么志趣相投,大哥才没有他那种志趣呢,不过有他在,她也能安心一些。
凭冷寒风的武功,万一他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单靠她身边那四个暗卫,恐怕也无力招架。
傍晚,一辆通体墨色的马车缓缓停在宋家门前,安离昇刚下去,冷寒风夫妇乘坐的马车紧接着便到了。
先前因为宋家逐渐败落,门前已许久未迎过客人,后来虽然宋馨被封了兰馨县主,而宋长青也被皇上提拔重用,但因为宋家始终不在夺嫡之争中站队,为了避嫌,宋正德也从不主动迎客。
今日若非听青雪说是宋馨先答应了宋夫人的拜请,就凭冷寒风与太子的岳婿关系,他是决然不会应约的。
“安丞相,冷庄主,难得两位赏脸造访,老夫已等候多时了,请。”宋正德看着两人抱拳作揖。
安离昇淡淡颔首没有动,冷寒风则回以一礼。
“冒昧打扰,还望宋大人莫怪。”
宋正德慷慨一笑,“怎会,来者皆是客,冷庄主如今更是京都城的贵客,老夫岂会见怪。”
话虽如此,不过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奇怪,冷寒风是太子岳父,按道理冷寒风就算要与京都贵胄结交,也该是隶属太子一派的大臣才是。就凭宋家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他根本不可能会来宋家。
冷寒风没有留意到宋正德面上的神色,反而是有些奇怪安离昇怎会站在这儿,何以在来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宋长青站在宋正德身侧,瞧见冷寒风眼底的疑惑,含笑解释道:“安丞相是我请来的客人,请帖早就送了,不想安丞相今晚倒是应约了。”
“府上下人毛手毛脚的,将宋尚书的请帖和本相每日看的书放在一起了,今日正午本相才瞧见请帖。”安离昇不温不淡地解释道。
宋长青笑了笑,旋即请几人进府。
按规矩,大臣之家宴请宾客,女子本不应入席的,只不过因为宋林氏身体抱恙,未免冷夫人无聊,便由宋馨在一旁陪着。
几个男人坐在前厅喝茶聊天,冷夫人闲坐一会儿,忽然对宋馨道:“他们说的事我也听不大懂,宋小姐,听说宋家后宅修建奇妙,不知宋小姐可否能带民妇去观赏一番?”
宋馨神思一凛,淡淡笑道:“不过是座老宅罢了,没什么好看的,更何况如今天色已晚,也看不出什么,怕是要让冷夫人失望了。”
“不碍事的,我在这儿坐久了,身子困得很,出去走走也好。”冷夫人笑容可掬。
宋馨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安离昇一眼,见他向自己投来一记肯定的眼神,随后点头。
“既然如此,那冷夫人便同小女来吧。”
从前厅到宋家后花园,约莫要走上半柱香的时辰,若是放之夏季,园子自是美景奇胜。可如今是在冬夜,既无鸟雀蝉鸣,又无花香撩人,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她倒也相信这冷夫人要看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景色,若说别的什么东西,就更奇怪了。
她在宋家住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说宋家藏着什么秘密,冷夫人一介江湖中人,又岂会打听宋家的事,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过了一会儿,两人已走至后院的凉亭之中。
冷夫人停下步子歇脚,蓦然闻到一缕淡淡的药香,忍不住问:“方才进门的时候,听宋大人说宋夫人生病了,不知她病情如何?”
宋馨见她一天之内两次提到母亲,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第720章:颠覆皇权
“家母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入冬之后更是卧床休养,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冷夫人闻言,凝神又笑道:“既然已经走到这儿了,不如民妇就顺道拜访一下吧。”
她说着,便缓缓起身。
宋馨目色轻敛,“冷夫人,家母此刻怕是已经睡下了,更何况她一向不喜与外人来往,小女不希望任何人去叨扰她休养,还请您能体谅小女这份孝心。”
冷夫人见宋馨语气强硬,步子顿了一下,“既然宋小姐都这么说了,民妇若是强去,反而失礼了,如此便算了吧。”
“多谢冷夫人体谅。”宋馨淡淡出声。
正巧这时管家过来传饭,宋馨点点头,便请冷夫人回前厅。
只是离开凉亭的时候,冷夫人忽然眯起眼睛朝后院最深处的一座宅院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跟上宋馨的步子。
两人回到前厅时,安离昇他们已经入席了,宋馨莞尔一笑,在他旁边坐下,冷夫人依次而坐,只是坐定之时,忽然抿着红唇对冷寒风轻轻摇了下头。
冷寒风面上看不出丝毫神色,安离昇全当没有瞧见,端起杯子静静抿了一口酒。
宋馨倒是不曾留意到冷寒风夫妇之间的微妙举动,心里一直在回想方才的事。
冷夫人两次提到母亲,又执意要去探病,现在她可以断定冷夫人来宋家的目的就是奔着母亲来的。
可母亲不过是一个孤女罢了,当初嫁给父亲的时候,早已没有亲人在世,性子又素来内敛,平日里也鲜少出门。
莫说冷寒风夫妇,便是京都城中真正见过母亲的人都极少,冷家何以会对母亲生出这么大的兴致?
她百思不得其解,拧着秀眉呆坐在那儿,掩在桌子下的左膝上蓦然搭上一只手,她怔了一下,敛眉朝安离昇看去,眼神中暗含威胁。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安离昇淡笑,手并没有拿开,反而不动声色道:“这红烧兔肉味道不错,不过本相却觉得没有烤炙的好吃,宋小姐以为呢?”
什么烤炙,他其实是想说几个月前他们一起去屋头村的时候,他在后山上教她射猎烤兔子的事吧?
宋馨撇了撇嘴,故意生出几分坏心。
“小女从来没有吃过烤炙的兔子,故而不知其中之味,不过能让安丞相赞叹有家的,想来应该也是绝顶美味吧?”
安离昇抿唇一笑,“绝顶不绝顶,还要看是什么人烤的。”
宋馨顿时语滞,暗暗翻了一记白眼,随后不动声色地将腿移开。
其余几人皆没有留意到桌子底下的动静,冷寒风心里有事,倒也没往这边细看。
宴席撤下后,眼见天色已晚,冷寒风携冷夫人告辞离开。
安离昇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并无要走的意思。
宋馨索性也不理他,随宋正德和宋长青出府送冷寒风夫妇。
“宋小姐,明日老夫便要离京,你与蕤儿相识,她在家里被我们宠坏了,到了宫里难免会鲁莽行事。可是她素来不怎么听老夫的话,宋小姐日后若得空进宫,还望你能多多提点蕤儿。”
冷寒风临上马车前,抱拳对宋馨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宋馨暗想冷芳蕤连你这个做父亲的话都不听,又如何会听她的,更何况她与冷芳蕤的关系根本算不上好,宫里有一堆人等着她看望,还轮不上冷芳蕤呢。
心里虽是这么想,不过面上还是笑道:“冷庄主放心,太子妃若有用得着小女的地方,小女定当鼎力相助。”
冷寒风神色平静地点点头,抱拳向宋正德父子作揖,随后坐上马车。
看着越行越远的车影,宋正德微微皱眉,满目疑惑。
“奇怪了,这冷庄主既无结交之心,又没有难处要宋家帮忙,那他来此做什么?”
宋长青也是困顿,嘴上没有回话。
“或许,真的只是纯粹地来宋家做客吧。”宋馨轻喃出声,脑海中却装着另一件事。
或许,她是该找母亲好好谈谈了。
待三人回到前厅时,安离昇已经不在了,问过下人才知他去后院散步去了。
宋正德心下了然,侧目看宋馨一眼,摇头叹道:“果真是老了,这会儿就乏了,你们招待安相吧,为父先去休息了。”
宋长青和宋馨齐齐颔首,站在原地目送宋正德离开。
“安离昇是来探冷寒风虚实的?”
前往后院的路上,宋长青凝神问宋馨。
宋馨默默点头,“毕竟冷寒风与宋家乃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突然造访,太让人奇怪了不是吗?”
宋长青负手在后,看着石径两旁的青树微微叹气。
“馨儿,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来大哥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柳家灭了,卫家倒了,虽然安离昇正得盛宠,可如今的他何尝不是当初的柳温和卫老将军。而我们宋家虽然一直保持中立,可风暴将至,京都城便是这风暴的中心,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呢!”
宋馨定定听着,蓦然摇头,“大哥,安离昇和他们不一样。”
宋长青不解,转过身看她。
宋馨直视他温雅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大哥,安离昇不是柳温和卫冕之流,他依附皇权,只是为了颠覆皇权。”
宋长青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他难道要做乱臣贼子,这是背叛皇室背叛天下大义!”
宋馨唇间带笑,目色认真,“大哥,是皇室和大义先背叛他的,东陵看似强大,可这背后又是多少白骨堆砌起来的,那些人用自己的生命守卫皇室,可到头来不过是沦为政权相斗的牺牲品,既然皇室从不曾善待过他们,如今又何必继续为皇家效力?
风暴将至,但凡处于这暴雨中心的人皆逃不过,可宋家却有权利选择去留,如果命中注定一死,那为何不拼死一搏?”
宋长青定定看着她回不过神,“单凭我们宋家和安离昇之力,焉能推翻皇室百年积恶,馨儿,你太天真了!”
“大哥,我说过了,安离昇和别人不一样!”宋馨凝神看着他,红唇轻启,“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金殿上,柳温曾让人抬进几具骸骨?”
宋长青郑重点头,倏尔悟到什么,眸底涌上一股浓烈的寒意。
“难、难道,安离昇当真是……”
宋馨抿唇淡笑。
第721章:果然不差
宋长青呼吸一滞,一时忘了反应,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让他突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杜家和叶家也先后被皇上灭门,可他们乃是被人算计,皇上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故而只要真相大白,自然容易翻案。可是离家,离家怎么灭的,皇上心知肚明,朝中大臣也都心知肚明,但绝不会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馨儿,你明不明白这背后的艰难?”
“我懂,”宋馨坚定点头,唇边笑意不减,“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帮他,大哥,我希望你和宋家,会站在馨儿这边,哪怕失败,哪怕可能会毁了宋家百年世家的名声……”
宋长青眯上眼睛深吸一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伸手轻轻揉了下宋馨的头。
“馨儿,你几次遇难,皆是他救你,如若不是他,宋家的名声怕是早已毁损。既是我们宋家欠他的恩情,自当涌泉相报,哪怕粉身碎骨,身败名裂。”
宋馨听罢,鼻子一酸,蓦然伸手紧紧抱住他。
“大哥,谢谢你……”
“傻妹妹,自家人说什么谢,这风暴中心,宋家终究是躲不过,既然躲不过,便只好迎风而上。纵观朝中三位皇子,无一会是明君,故而扶持其中任一位都必将给百姓带去灾难,更何况宋家到最后也定然会落得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大哥不希望宋家变成第二个卫家。”
宋长青微阖着儒目淡淡开口。
宋馨心头微暖,她以为如大哥这般读遍圣贤书的人定然会如父亲那般迂腐,颠覆皇权这种事怕是想都不敢想,未料竟是如此开明,如此她倒也彻底安心了。
回到西苑后,安离昇早已坐在房内等候多时,方才在席间他喝了不少酒,不过此刻依旧意识清明,不见丝毫醉意。
宋馨踱步走至他身旁坐下,撒娇似的抱住他一条手臂,难得主动。
安离昇见状,眯眼笑道:“方才在席间还不愿意让我碰,这会儿怎么了?”
宋馨半倚着他,有些紧张道:“你的身世,我告诉大哥了,你会不会介意?”
安离昇端着一杯茶轻笑,“我以为你早就告诉他了,能瞒这么久才说,真是难为你了。”
宋馨撇嘴,“如果不是觉得最近京都事情频发,我是不会对大哥说这些的,总归也是他先察觉到什么了。”
“傻瓜,我都明白。”安离昇敛眉温笑,继而问,“方才和冷夫人来后花园,可曾发生什么事?”
他一直觉得,冷寒风夫妇彼此对视的那个眼神有些怪异。
宋馨轻轻摇头,嘴上却闷声道:“我总觉得,娘有些事瞒着我。”
安离昇目色一顿,面上不动声色,“为何这么想?”
宋馨本来想将冷夫人的反应同他说说的,转念一想又摇摇头。
“大抵是我想多了吧。”
安离昇轻笑一声揉揉她额前的碎发,狸目之中却缓缓敛起一抹幽光。
宋馨同他说了一会儿话便困得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安离昇藏着心事,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目色却温柔注视着她沉睡的脸庞。
院外风声飒飒,一缕清香淡淡萦绕在屋内,是香炉内燃着的熏香,安离昇在进来时便已点上,有催人入眠之良效,不然以宋馨往常的习惯,这个时辰定然是不会睡的。
安离昇饮罢最后一口茶,拦腰将宋馨抱到床上,俯身站在床前迟迟没有动。
就这么凝神看她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帮她盖好被子后扭头走出门外。
青峰立在院中梨花树下,见他出来,颔首奉上一身夜行衣。
安离昇面无表情地接过,点足飞起,眨眼之间消失在西苑。
城东大街上,冷寒风夫妇所乘坐的马车依旧稳稳走着,待听完冷夫人的话后,冷寒风敛眉看着车外的街道,隐匿着目色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让车夫停车。
“宋馨越是阻拦你,就证明这个宋林氏越有问题,我倒要去看看,宋家的一家之母,到底是不是魏如画。”冷寒风凉声说着,忽然闪身飞出车外。
冷夫人目中含忧,不过只是紧紧追随着冷寒风的背影,并未追上去。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身手敏捷地落在宋家后院,院内三间房皆没有亮灯,里面的人约莫是睡下了。
黑影定了一下神,踱步朝居于正中的房间走去,手搭在房门上刚要推开,侧面忽然挥来一记掌风。
他神色蓦然一变,连忙闪身退开,目光所及之处,却看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妤。
“想不到宋夫人身边的嬷嬷,竟也是个会武功的。”
黑影轻笑,语气低沉。
徐嬷嬷没有回话,只是挥过来的掌风更加凌厉,不过身手终究没有黑影迅速,虽然没有伤到他,倒也未让他讨到半分便宜。
黑影凝神盯着徐嬷嬷的招式,忽然虚晃一招朝她面前运出一掌,待徐嬷嬷闪身避开时,抬起一脚踹开了主房的房门,而后飞身进去。
徐嬷嬷见自己中计了,面上一急,连忙跑进去拦他,可到底晚了一步,待她入门时,那黑影早已飞至床前。
只见他随手掀开杯子,几枚银针突然迎面射出,黑影瞳仁一缩,转身躲过去,未料一人却从暗处冲出,朝他胸口打了一掌。
许是那人受了伤,这一掌的力道并不重,根本无关痛痒,只是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夫人!”
徐嬷嬷站在门口,只见宋林氏朝那黑影挥出一掌后,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跌去,连忙跑过去将其扶住。
“你、你到底是谁?”宋林氏稳住身形,虚弱无力地质问来人。
黑影定定看着她,目色微闪,倏尔伸手摘下面上黑布。
“宋夫人,想不到,晚辈心中所料,果然不差。”
宋林氏和徐嬷嬷看见他的容貌,齐齐一怔。
“安丞相?”
安离昇敛眉淡笑,“几天前,有两个毛头小贼突然闯进宋家后宅,不幸被晚辈抓到一个,盘问之下才知他来自御剑山庄。”
他说这话的时候,狸目始终盯着宋林氏,毫不意外地看见她双肩微微抖了一下。
“那小贼说,冷庄主的夫人因在御花园见到偶然见到宋小姐,觉得她甚为眼熟,像极了自己的一位故世好友,冷庄主故而派人来宋家一探究竟。只不过那小贼还没有跑到这座宅子,便被晚辈的暗卫抓住了。
第722章:打抱不平
后来,晚辈让他画了一幅冷夫人故友的画像,至于那画中人是谁,想必前辈已经心下了然了吧。”
宋林氏听罢,缓缓坐到椅子上,面色出奇平静。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今日又何必弄这一出。”
安离昇挺直脊背站在她面前,狸目稍霁,“晚辈虽然震惊,可到底觉得匪夷所思,甚至猜测这世上或许只是有两个容貌相似之人,加之晚辈与宋馨的关系,若往深处想,必然会为宋家招来横祸。只是冷家俨然没有罢手的意思,晚辈迫不得已才想出此法试探,望夫人莫怪。”
宋林氏凝神看着他,微微摇头,“罢了,既定之事,我已无力改变,又谈何说的上怪你,若怪,也只能怪我生错了人家。”
安离昇皱眉抿唇,上前一步正欲开口,蓦然听到一丝异样的动静,面色陡然一变。
宋林氏从椅子上站起来,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显然也察觉到了。
“如果晚辈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冷寒风。”安离昇沉声开口。
宋林氏皱眉,“我年轻时与他交过手,他见过我的容貌,此刻决不能让他发现我还活着。”
“夫人莫急,晚辈早有准备。”安离昇温声宽慰,旋即从怀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
这人皮面具是仿着他母亲年轻时的容貌做的,不过却制成了苍老之态,眉眼处也稍稍做了一些变动,和宋馨甚为想像,但与宋林氏如今的容貌还是迥然不同。
宋林氏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让徐嬷嬷帮她戴好。
安离昇与她对视一眼,闪身出去准备先离开,宋林氏却拦住他。
“冷寒风武功高深莫测,你一旦运功,百米之内他便会察觉出来,这个时候不宜与他硬碰硬,先躲到佛堂去。”
她沉声说着,眼神示意置在左侧的佛堂。
安离昇凝神点头,迅速朝那厢走去。
宋林氏深深呼出一气,走至床前躺下,随后吩咐徐嬷嬷,“将我平日喝的药端过来。”
徐嬷嬷知道这是要演戏给冷寒风看,点点头,悄声退下了。
屋外风声乍动,夜色苍茫,冷寒风在月色之下纵身飞过一座又一座房檐,最后落在宋家后宅。
他并不知道宋林氏究竟住在哪座院子,只能通过冷夫人的描述大致判断方位,正在踌躇不定时,只见一老妤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走进一处庭院内,药香缭绕,低低的咳嗽声时不时传出。
他目色一定,旋即朝那边飞去,眼见老妤进了一间房,他毫不犹豫地飞到房顶上,偷偷掀开一片青瓦向下看。
屋内燃着半根烛火,一个头发苍白的妇人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瞧着甚为憔悴,怕是命不久矣。
只不过床上的床帐挡住了那妇人的脸,冷寒风一时看不清她的样子。
恰在此时,老妤端着药走至床前,小心将夫人扶起来,烛光之下露出一张苍老而又陌生的脸,单看那双眉眼,倒是和宋馨极相似,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位绝色美人,只不过整张脸却与他记忆中见过的人大相径庭。
她,不是魏如画……
冷寒风暗暗凛神,在听到那老妤叫了一声“夫人”后,彻底断定那妇人便是宋馨的母亲,如此看来,这宋夫人和魏家果真没什么关系。
他就说,当年是他带着人亲自剿灭魏家的,虽然逃出几个家奴,可如今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当初他亲手将魏如画打下悬崖,那悬崖底下是千年寒潭,掉下去之后根本不可能活命,所以魏如画岂会苟活至今,不过是宋馨的容貌与她相像罢了,许是魏如画投胎转世呢。
冷寒风自嘲似的冷笑一声,悄无声息地将青瓦合上,旋即闪身飞走了。
待察觉到冷寒风已彻底离开之后,安离昇才从佛堂内走出来,宋林氏已经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老眼之中却含着几分郁色。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冷寒风还是不肯放过魏家。”
“他所修炼的黑骨修罗掌唯有凤凰真经可破,冷寒风一心想做武林霸主,自然不希望夫人活在这世上。”安离昇淡淡启唇。
宋林氏听罢,唇边露出几分讥笑,“是啊,这是他终生的夙愿,为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是苦了含烟……”
安离昇蓦然听到这个名字,狸目一敛,低声问:“夫人对蓝小姐当年逃婚一事,可知晓内情?”
宋林氏闻言,点头道:“冷家和蓝家的婚约是早就定下的,那时候十大世家中尚有魏家,我与含烟自幼相识,情同姐妹,那时候,冷寒风也常常来找我们玩。可是,好景不长……”
魏家在前朝魏皇后故世之后,被皇室和江湖中人赶尽杀绝,危难之际,是蓝含烟救了宋林氏和她师兄。只不过因为他们身份特殊,便一直住在蓝家堡的后山上,如此才躲过仇家追杀。
那时候宋林氏尚不知晓冷家已生出异心,对付魏家的武林人士只是一些江湖门派,十大世家中没有一个。
在蓝家堡后山居住的那一年,蓝含烟隔三差五便来为他们送吃的,顺便说一些江湖中事和儿女情长。宋林氏记得有一次,蓝含烟突然说到她和冷寒风在街上突然遇到一个异族男人,他长得虽然潇洒,眼中却带着一股邪气,让蓝含烟始终生不出好感。
“如今想来,他们遇到的人应该就是当今的西楚丞相夏朝晖。”宋林氏叹了一口气,看着安离昇淡淡开口。
安离昇凝神不语,听她继续往下讲。
“因为江湖中无人见过我师兄,为了保护含烟,我便让师兄待在她身边做护卫。那时候她与冷寒风婚期只剩一个月,两家都在积极筹备,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大婚前夜,含烟身边的婢女慧心竟会跪在她面前说自己已经怀了冷寒风的骨肉。
含烟自是不信,不顾江湖缛节连夜冲到御剑山庄找冷寒风对峙……
她怎么都想不到,冷寒风竟然当场承认了,含烟是个刚烈性子,与冷寒风大吵一架后离开了御剑山庄。”
安离昇心下了然,敛眉问:“那夫人又是因何嫁到宋家来的?”
宋林氏靠坐在床上抬眸看了一旁的徐嬷嬷一眼,轻叹道:
“当时师兄替含烟打抱不平,一时意气用事和冷寒风打斗起来,结果被冷寒风看出他所用的是魏家武功,不但打伤了师兄,还带人趁夜赶到蓝家堡。
第723章:陷入谜团
之后,他们在山上发现了我的踪迹,混战之中,我被冷寒风一掌打下悬崖,那底下是千年寒潭,但在寒潭之上却有一个山洞。
我大难不死落在山洞前的空地上,由此才保住一命,不过双腿却被摔伤,在山洞中靠食野果苦熬半月,才得以行动。
我怕给蓝家惹去麻烦,爬上悬崖之后便离开蓝家堡,那时八龙夺嫡已经过去,新皇登基,我想到魏家所遭遇的一切不幸,独自来到京城伺机杀了新皇报仇,结果却遇上了徐嬷嬷。
徐嬷嬷是当年随姐姐一起嫁到皇室中去的侍婢,侥幸被宋家老太爷所救,之后一直留在宋家侍奉。
后来,徐嬷嬷带我面见宋老太爷,得知我有报仇的心思,宋老太爷以国家大义苦口相劝,魏家固然无辜,可如若我杀了皇帝,百姓将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便违背了魏家的家族忠义,我无可奈何,只得忍痛放弃复仇。
宋老太爷为了保住我这一条命,便帮我换了身份,随后让我嫁给正德为妻,这么多年了,若不是那日我突然见到含烟的孩子,恐怕早已忘记自己还是魏家人。”
安离昇目色微凝,心底依旧存着几分不解。
“据晚辈所知,冷寒风此人极富野心,又酷要面子,蓝含烟毕竟是蓝家小姐,就算冷寒风与她的侍女通奸,大不了将其收了做通房便是,何至于会为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而惹怒蓝含烟?”
宋林氏听他如此问,嗤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讽意。
“因为黑骨修罗掌。”
黑骨修罗掌?这天下第一邪功,与如今的冷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安离昇目带不解。
宋林氏敛容笑问:“你见过冷夫人,可有看出她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安离昇仔细回想,“她走路时脚步虚浮,气息粗重,面色也不大好,似带着几分病态。可她先前曾去忘忧堂瞧过病,馨儿说,小丫头什么也没看出来。”
“医者看病,不过是看内里气血,而习武者瞧病,却是看心脉根骨。冷寒风野心颇大,又一直修炼黑骨修罗掌,此掌法乃天下第一邪功,修炼方法自然也比寻常武功阴狠毒辣得多。”
安离昇沉声问:“什么办法?”
宋林氏想起什么,身上陡然传来几分寒意,“凡修炼者,每年三月十五月圆之时,必要吸食女子精气,否则便会被黑骨修罗掌反噬。而这女子也不是随便一人皆可,需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至阴女子,正因为条件苛刻,冷寒风才迟迟未敢修炼修罗掌,直到他无意中得知慧心的生辰之后……”
“难怪小丫头瞧不出冷夫人的病症,”安离昇低喃,蓦然想到几个月后的武林大会,正值三月十五左右,便敛神问:“如若冷寒风没有在月圆之日吸食冷夫人精气,会怎么样?”
宋林氏阖眼想了想,犹豫道:“他修炼黑骨修罗掌这么多年,想必彻底将其控制,所以被修罗掌反噬的可能性应该极低,不过女子精气乃他修炼至最高层的必需之物,一旦没了,怕是会走火入魔。”
安离昇听罢,狭眸一凝,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宋林氏说了这么久的话,加之方才安离昇闯进来时,情急之下动气运功,损耗不少精力,如今已是疲惫至极。
安离昇侧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晚辈不打扰夫人休养,您早些歇息吧,晚辈就此告辞。”
宋林氏轻轻点头,在他转身时,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又叫住他。
“安丞相,我有一个请求,还望安丞相能答应。”
安离昇闻言转身,目色定定望着她,“夫人请讲。”
宋林氏垂眸看了眼自己手心的掌纹,静默半晌,沉声道:“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安丞相,请你务必保住馨儿一条命,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让她活着!”
安离昇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只是她的神色明显不愿意多说,凛凛神,他郑重点了下头,随后转身离开。
徐嬷嬷送他出去,临至院门口时,徐嬷嬷忽然开口,“安丞相,我家夫人膝下共有三名子女,可是她对大公子和大小姐的管教却远不如对二小姐那般严厉,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二小姐自幼养成了懦弱内敛的性子。可夫人并非是故意的,她、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安离昇侧目看她,“还望嬷嬷告知一二。”
徐嬷嬷凝神看着渐渐开始泛白的天际,声音幽幽道:“和大公子与大小姐比起来,二小姐是最像魏家人的,也许,她并不应该姓宋。”
回水榭的路上,安离昇脑海之中始终回想着徐嬷嬷的话,宋林氏对宋馨的严加管教,还有那句“并不应该姓宋”,处处透着疑点。
从容貌上来看,宋馨与宋正德亦有相像之处,更何况宋林氏欠着宋家的恩情,不可能做对不起宋正德事,所以宋馨身上一定流着宋家的血,如此便说明,徐嬷嬷的话另有指代。
二小姐是最像魏家人的……
也许,她并不应该姓宋……
这两句话如同咒语一般不停在他耳边回响,安离昇目色幽深,脸色越来越沉重,青峰跟在他身侧甚为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待到阁楼前时,安离昇蓦然停下步子,眸中迅速划过一束幽光。
他想,他知道徐嬷嬷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怎么可能呢?
安离昇又陷入谜团之中,除了这个答案,他想不出徐嬷嬷的话还能如何解释。可以他对宋馨的了解,却又觉得根本不可能,宋夫人,到底还对他隐瞒着什么事?
当清晨的第一缕霞光射在大地上,安睡一夜的宋馨缓缓醒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不禁困顿起来。
她昨晚有那么困吗?怎的连衣服都不换就睡了?
青雪端着水进屋侍奉她晨起,迎冬摘了新开的梅花正要送到后院去,被宋馨瞧见,轻轻招手唤她进来。
“西苑的梅花太单一,改日我去别处摘几朵品种贵重的梅花回来,你给母亲送去。”
青雪站在后面帮她梳头,闻言一笑,“京都城内品种贵重的梅花开在宫里,小姐莫不是要到御花园偷花去?”
宋馨对着铜镜嗔视她一眼,“你不知道哪儿的花更好看吗?”
青雪装傻摇头,“奴婢去过的地方还没有小姐多,怎会知道小姐说的究竟是哪儿啊。”
宋馨抿了抿唇不再理她。
第724章:变本加厉
迎冬看着手上的梅花,低声道:“其实奴婢觉得夫人也不过是想图几分雅兴罢了,什么品种的花并不重要,关键还要夫人开心才是。”
宋馨听罢,淡淡笑道:“还是迎冬心思细腻。”
迎冬缓缓垂下头,匆匆屈行一礼,随后拿着梅花跑出去了。
“这么久了,这性子怕是不会再变了,以前迎秋还在的时候,她一天到晚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却是说一个字都艰难。”宋馨看着迎冬的背影轻叹。
青雪在她发尾处戴上一支发簪,低声宽慰道:“失去至亲的痛苦,常人毕竟难以想象,小姐也切莫太过担忧了,日子久了,奴婢相信迎冬会渐渐好起来的。”
“怕只怕,她好不了了。”宋馨凝视着发上的玉簪出神。
青雪对她的话一知半解,皱皱眉,却不再开口。
临出府的时候,宋馨算了下日子,卫家人大概已经离京三天了,按脚程来算,应该才走了近一百里。离京都城尚不算远,纵然有人想动手,也绝对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姑且再多等几日吧,应该很快便会有消息传回来了。
她凝神想着,上了马车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卫家被发配边疆时,安离昇同她说过,兵符应该在阮书瑶手中,而卫卿也决然猜到了,但至于他为什么不揭发,这其中的内情,便引人深思了。
卫卿并非一个念旧的人,自然不会出于保护阮书瑶的目的,如果他真对阮书瑶念念不忘,当初早在凌霜将她赶出卫家时,便会想法子安顿好她,不然也不会给太子一个可乘之机,所以卫卿自然不会是保全阮书瑶的目的。
而阮书瑶拿着一块兵符根本没什么用,正如安离昇所说,最需要兵符的人是太子,所以如今这块兵符应该已经到了太子手上。
卫卿便是再愚钝,也一定会想到这点,可是他却隐而不发,想来并不是在帮太子保密。
试想,如果皇上得知已经失踪的兵符藏在太子东宫,以皇上的疑心,会怎么想?
逼宫、夺权,这些字眼对皇上来说自是不陌生,可他绝不会想到,他宠爱多年的儿子早已恨不得他早日驾崩,甚至不惜付出逼宫弑父的代价。
到时,皇上一定会大发雷霆,甚至不惜忍痛废除太子……
所以,这块兵符放在太子手中,既是蜜糖,又是砒霜,关键就看,太子怎么利用它了。
难怪卫卿不肯供出阮书瑶,他真正的目的,还是在帮皇后和三皇子谋划,只是恐怕他怎么都想不到,皇后竟然会这么快就被容妃扳倒了。
如今后宫之中乃容妃最大,皇后没了卫家,想翻身便难了。
只不过容妃若只是一个妃嫔也就罢了,偏生她是西楚长公主,这样一个人留在宫里,还掌握着那么多人的生杀大权,不见得是件好事。
更何况容妃先前也帮着萧瑾言算计过她,不管怎么说,她们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眼下容妃得势,就更不会仁慈待她,看来她得想个办法重创容妃才行。
宫里那些麻烦事儿,她本无意惹上身,只不过谁让别人先招惹她,若是一味忍让,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
除了容妃,还有一个阮书瑶,迎秋的仇,她永生不忘。
只是上次已经对紫珠说过那蛇毒的来历,消沉这么久,想来紫珠也快动手了吧。
宋馨猜得不错,早在阮书瑶不知用什么法子重新获得东陵钰的信任之后,紫珠便一直在找机会对付阮书瑶,等待几日,总算是让她等来了时机。
其实也算是阮书瑶亲自把机会送给了她,因为从卫卿那儿偷来了兵符,加之卫家也顺势倒了,东陵钰这几天心情大好,总觉得是阮书瑶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故而赏了好多东西给她。
而冷芳蕤那边,则难免被冷落到了!
一连几天下来,冷芳蕤心里本就不舒坦,偏生今日一早,阮书瑶不知何故突然觉得身子不舒服,趴在床前干呕起来。
雪雁狗仗人势,去膳房将厨娘为冷芳蕤准备的桂花粥强行抢走,端到左偏殿给阮书瑶喝了。
这事传到冷芳蕤耳中,以她的霸道性子自然是忍无可忍,她当即带上两个嬷嬷冲到左偏殿同阮书瑶争吵起来,一群人还险些大打出手。
结果东陵钰正好下朝回来,听闻事情经过后,只教训了阮书瑶几句,随后厉声斥责冷芳蕤妒心太重,毫无东宫太子妃的样子,气得冷芳蕤夺门而出,跑到紫珠这儿诉委屈来了。
“成婚之前,太子殿下明明不是这般待我的,我要什么他便给我买什么,他还当着父亲的面说会一辈子都对我好。可是、可是他竟然当着那个贱人的面凶我……”冷芳蕤哭得两眼通红,瞧着好不委屈。
紫珠闻言,心下只是冷笑。
这才是东陵钰的本来面目罢了,他娶任何一个女人,皆是为了利用,帝王之家的人哪会有什么真心,那种话恐怕只有冷芳蕤这种被宠坏的无脑大小姐才会相信。
心里虽是这么想,不过嘴上却道:“太子殿下固然对姐姐有些过分了,可妹妹却觉得,最为过分的还是华夫人。若非她先挑起事端,太子殿下又岂会斥责姐姐,也不知她究竟给太子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几日竟如此得殿下恩宠。”
冷芳蕤静静听着,蓦地握紧双拳恨声道:“那个贱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紫珠等的便是这句话,秀目微微闪烁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给冷芳蕤倒了一杯茶。
“姐姐先喝点水吧,哭了这么久,小心自己的身子,至于那个女人,来日方长,总归是有法子对付她的。”
冷芳蕤不谙宫中的阴谋诡计,凭她这脑子自然也不会想出什么好办法,故而她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到了紫珠身上。
“紫珠妹妹,在宫外的时候,我便说过以后一定会拿你当亲妹妹看待,你心里,也一定当我是亲姐姐的,对不对?”
紫珠凝神点头。
冷芳蕤松了一口气,抿唇又问:“那你可能帮姐姐想出法子对付那个贱人?”
“姐姐,这……她,她如今毕竟正得太子殿下
第725章:隐而不发
冷芳蕤却正色道:“你只需告诉我,能不能想出办法便好,至于太子殿下那边,你自不用担心。不过是个侍妾罢了,若不好好教训教训她,怕是她还不清楚这东宫之中究竟谁才是正主。
更何况我听说她入宫前还侍奉过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如此可见她更不是什么好货色,我嫁进东宫之前,好歹也是冷家的千金大小姐,岂能被一个下贱之人骑到头上去!”
紫珠淡淡听着,红唇一撇,凉声笑道:“若说法子吗,倒也不是没有,不知姐姐可曾听说过,在你入宫之前,梅太后曾丢过一支先皇御赐的凤尾钗,后来在华夫人寝殿内找到了,只不过她抵死不认。”
冷芳蕤闻言点头。
紫珠继而又笑,“如今,我们倒是不如再来一招栽赃嫁祸……”
冷芳蕤一时不太明白紫珠话里的意思,只不过看着她嘴角志在必得的笑意,便知信她是没错的。
翌日一早,东陵钰下朝后出宫会客去了,彼时阮书瑶也不过刚起。
雪雁领着两个丫头侍奉她梳洗,方穿好衣服,冷芳蕤忽然带着采荷和几个教习嬷嬷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阮书瑶见状,目色微挑,斜眼看着她轻笑,“太子妃今日倒是起的早。”
冷芳蕤大婚第二天赖床一事在宫中人尽皆知,虽然东陵钰在外解释合理,不过这东宫中的人都是亲自耳闻目睹,焉能不知实情。
冷芳蕤见阮书瑶竟拿这件事打趣自己,秀目一沉,冷声道:“本妃丢了一块很重要的玉佩,想来是昨天早上来你这儿不小心掉了,故来此找找。”
“妾倒是从未见过什么玉佩,既然是对太子妃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您不好好收藏,怎能随便带出门呢!”
阮书瑶挑眉看她,焉能不知冷芳蕤是故意寻衅滋事,只不过这个说词未免也太拙劣了,主殿的门她连进都未进去过,更别说见过什么玉佩。
冷芳蕤眯眼向前走近一步,“你也知道自己是妾,如今本妃站在这儿,自然是本妃说什么便是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本妃应该怎么做。”
阮书瑶不动声色地笑了,“恐怕太子妃在妾这儿丢的并不是玉佩,而是面子吧?”
昨日东陵钰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训斥冷芳蕤,她必然心有不服,阮书瑶早料到她不会罢休,不想却是想了一个如此拙劣的法子。
这般头脑,真不知东陵钰究竟看上她哪一点了。
冷芳蕤被阮书瑶直接挑明心思,面上倒未露出丝毫异样,声音反而拔高几分:
“本妃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昨日那点小事,对本妃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只是那玉佩乃太子殿下曾亲手送给本妃的红玉珏,主殿内外我早让人找遍了,到处都没有。
昨天早上本妃就来过你这儿,定然是丢在这里了,若是识相就快点把红玉珏交出来,否则,莫怪本妃对你不客气了!”
阮书瑶听罢,目色渐渐冷下来,不过嘴角依旧带着笑意:“不知太子妃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
虽说妾的位分比您低,可终究也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太子妃这么说,可有顾忌过殿下的面子?
再者,妾从不曾见过什么红玉珏,怕是主殿内有人手脚不干净给顺手偷走,又污蔑到妾头上了。”
她如此说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冷芳蕤身后带的几个婢女和嬷嬷。
采荷颔首站在一侧,面上没有丝毫神色,仿如木头一般。
冷芳蕤嗤笑,“主殿的下人在太子殿下身边侍奉多年,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那等偷鸡摸狗的丑事。他们可不是你华夫人,明明身在东宫,心里想的却是别人。”
阮书瑶面色骤变,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太子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妃什么意思,你不是心知肚明吗?虽说本妃来京都城的时日不长,不过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这宫里恐怕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冷芳蕤扬唇冷笑。
阮书瑶强装镇定,抬首拂过面前一缕碎发,“看来东宫的教习嬷嬷这些日子似乎并未好好教太子妃学习宫中礼仪,您出身江湖,言行难免粗俗,若是在外面也就罢了,可如今这是在宫里,太子妃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太子殿下的面子想想。
别怪妾没有提醒您,如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到皇上或者太后娘娘耳中,太子殿下怕是又要难做了。”
冷芳蕤目色顿沉,“你威胁本妃?”
“如何算得上威胁呢,只是提醒罢了,妾以前的事是有些不光彩,不过已经过去了。如今太子殿下都不介意,妾倒是不知太子妃为何要旧事重提。”
冷芳蕤和阮书瑶昨天打过一次交道,知道这个女人反应敏捷心思沉稳,不想却是如此牙尖嘴利,在这方面她着实是比不过。
只是今日本就抱着别的目的了,若无功而返,那就不是她冷芳蕤了。
“过往之事太子殿下都不说什么,本妃自然也没那个闲心过问,今日主要是为红玉珏而来。华妹妹也许没看到,保不齐你身边的下人会不会看到呢,也许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把它捡起来,误以为是华妹妹你的,就放到你殿内了呢!”
阮书瑶倏尔扬眉,“太子妃这么说,未免让人寒心了,主殿内的下人忠心耿耿,可妾殿内的侍婢个个也是惯会为主子着想的。妾素日用什么东西,她们一清二楚,那红玉珏若不是妾的,她们绝不会捡起来。”
“凡事总有例外,至于人么,本妃没有接触过华妹妹身边的婢女,她们秉性如何,可不是单凭你一两句话便能让本妃信服的。华妹妹几番反驳本妃的话,颇有阻挠本妃翻查你左偏殿之意,莫非华妹妹是心虚了?”冷芳蕤敛眉看她,心里不由得佩服起紫珠来。
这些话都是紫珠昨日教她的,看来找紫珠帮忙果然是正确之举,她与阮书瑶之间的矛盾也不小,彼此知根知底,不只想出了法子,就连阮书瑶会说什么话她都想到了。
阮书瑶胸口起伏,似是被冷芳蕤气到了,却偏偏隐而不发。
第726章:证据确凿
“太子妃,妾实在是不知自己究竟有什么可心虚的,那红玉珏不在妾宫中便是不在。左偏殿虽是妾的寝殿,可这东宫的一砖一瓦皆是太子殿下的,您若是想搜,还是等太子殿下回来了再搜吧。”
“可是本妃偏偏等不及了呢。采荷,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几位嬷嬷将这左偏殿给本妃仔仔细细地搜一遍!”冷芳蕤凝神冷笑,语气稍显得意。
采荷闻言,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几步。
阮书瑶气结,方欲闪身拦在采荷面前,冷芳蕤却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抓住她右臂。
“华妹妹,这种事让她们做就好了,妹妹不妨随本妃到殿外等着,待会儿也好看看,她们到底会在你这寝殿内搜出什么东西来。”
冷芳蕤自幼习武,力气要比寻常女子大一些,自然不是阮书瑶可以抵抗。
阮书瑶挣脱不过,只能被她强行拉出去。
许是这边闹得动静太大了,紫珠带着采莲从右偏殿缓缓走出来,见冷芳蕤和阮书瑶都站在殿外,而里面还有一群人在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目色一闪,淡淡笑出声。
“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太子妃和华姐姐都站在这儿做什么?”
冷芳蕤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本妃丢了一块玉佩,来华妹妹这儿找找,若她这里没有,待会儿也会去你那儿的。”
紫珠闻言,点点头,态度倒是比阮书瑶恭谨得多。
“这是自然,太子妃丢了东西,妾自当好生配合。”
冷芳蕤闻言,满意点点头,意味莫名地看了看阮书瑶,勾唇一笑没再说话。
阮书瑶被冷芳蕤强行拉出来,心中本就烦闷不已,如今又见二人在这一搭一唱地演演戏,皱皱眉,连看都不欲再看她们一眼。
过了一会儿,采莲领着几个嬷嬷出来,雪雁和左偏殿内的婢女跟在后面,只是神色有些灰败,瞧着不大好。
到阮书瑶面前时,雪雁还甚是严肃地朝她摇了摇头。
阮书瑶心中一咯噔,直觉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采荷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摊开手,只见她掌心躺着一块月牙形的玉佩,似血鲜红。
冷芳蕤见状,拿过红玉珏眯眼看她,“华妹妹,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一幕多么眼熟,当初太后娘娘丢了凤尾钗,那楚公公便是这么问她的。想不到冷芳蕤竟然旧计重施,哼,她已经栽过一次跟头,真当她会栽第二次不成。
阮书瑶直视上冷芳蕤的眼睛,扬唇笑道:“这红玉珏为何会出现在妾宫中,太子妃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或者,采荷同这几位嬷嬷们应该都清楚吧?”
阮书瑶还没有说话,采荷已摇头道:“奴婢不知华夫人此言何意,奴婢奉命翻查左偏殿,这红玉珏乃是在华夫人寝殿内找到,内情如何,华夫人应该更明白才是。”
“一个小小贱婢,也敢这么对本夫人说话,你不过是太子妃身边的一条狗,主子还没开口,你倒是先叫起来了。太子妃,依妾看,您得好好立下规矩了。”阮书瑶双手环抱,眯眼看着采荷。
冷芳蕤瞥她一眼,淡淡笑道:“采荷,难怪你不愿意在华妹妹身边伺候,原来她平日都不拿婢女当人看的。如此说来,本妃倒是有些心疼华妹妹身边的下人了,瞧她们一个个畏手畏脚的样子,想来平日也没少被华妹妹欺负调教。”
好歹在东宫住了些日子,平时又常去紫珠那儿闲坐,冷芳蕤多少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耍心机这种事她或许不行,但谁若想在她嘴下讨到什么便宜,那也绝对是痴心妄想。
阮书瑶被冷芳蕤气得直磨牙,明明采荷是被东陵钰安排到冷芳蕤身边去的,她倒是会颠倒是非,顺口还在雪雁这几个婢女面前挑拨,看来冷芳蕤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愚钝。
紫珠神色淡淡地站在一旁看两人吵嘴,倒是一句话也不说,今日这戏既不是她的场子,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安心看戏便是。
“太子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自知自己位分低,加之出身也不好,故而一瞧见雪雁她们,就不免想起当初的自己,难免会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情。对待她们如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太子妃言过其实了。”阮书瑶秀目轻敛,语气不太好。
冷芳蕤轻哼,“你素日怎么管教下人,不是本妃今日所关心之事,如今咱们还是好好说说这红玉珏的事吧。”
阮书瑶扬眉,面上没有丝毫紧张,只是眼角微微朝左偏殿门前站着的一个小丫头闪了一下。
“太子妃想怎么说,妾从未见过这红玉珏,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妾的寝殿内,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我倒是想问问采荷,这红玉珏是你在何处发现的?”
采荷颔首回道:“在华夫人的枕头下。”
“那真是怪了,今早晨起时我才吩咐雪雁换了一套新的被褥,连带枕头也换了,怎的我们都没瞧见这红玉珏,偏生让你发现了呢?”阮书瑶凝神看她,眼底一片了然。
采荷微微笑道:“窃者不言。”
阮书瑶目色骤然沉下来,方要开口,冷芳蕤忽然拔高声音。
“阮书瑶,如今证据确凿,你还在本妃面前演戏,这红玉珏乃殿下亲手所赠,本妃拿它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昨日明明就是不小心掉在你这儿了,你捡起不说,还敢私藏,如今被抓个现行却矢口否认。看来,本妃不动点儿真格,你是不会认罪了。陈嬷嬷张嬷嬷,把华夫人给本妃押到主殿去!”
她话音一落,依着采荷而站的两个嬷嬷当即上前,各自押住阮书瑶一条胳膊。
“放开我,红玉珏失窃与我无关,你们无权这么做!”阮书瑶抵不过两个粗使嬷嬷的力气,只能干靠嗓子喊,全然无了方才的淡定气势。
她以为冷芳蕤会等东陵钰回来之后再告状,不想却是亲自动手,虽说她还从未见过冷芳蕤的手段,不过单看此时的情形,也不难猜出冷芳蕤会想出什么恶毒法子对付她。
雪雁面上一急,冲上前要拦住两个嬷嬷,却被陈嬷嬷甩手扇了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将其扇倒在地。
“夫人……”雪雁捂着半边脸要站起来,猝不及防又被踹了一脚。
第727章:心机歹毒
采莲站在紫珠身后吓得看都不敢看,紫珠只是勾唇轻笑,一副气定神闲之态。
阮书瑶无从抵抗,被两个嬷嬷强行押往主殿,冷芳蕤意味深长地与紫珠对视一眼,旋即一前一后朝主殿走去。
雪雁见状,强忍痛意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找人帮忙去,然身子还未动便被紫珠叫住了。
“雪雁,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太子妃如今这么做,便是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纵然你有心护主,可如若不小心闹大,你说太子殿下是赏你还是罚你呢?”
雪雁脚步一顿,转过身甚为愤慨地看着她,“紫夫人,我家夫人是与您不合,奴婢知道您不喜欢她,可是又何必赶尽杀绝。”
“你不说这话,本夫人倒是忘了一件事,当初先赶尽杀绝的人,明明是阮书瑶吧?阿狸不过是只猫,你们倒是耍得一手好心机,幸而本夫人命大,否则今日那右偏殿只怕就要变成一座鬼殿了,你说是不是?”紫珠勾唇轻笑。
她的笑容明明很平淡,可雪雁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记寒颤,两眼瑟瑟看着她。
雪雁心中虽然害怕,不过也知道紫珠手上根本没有证据,狸猫爪子上的蛇毒确实是她弄上去的又如何,除了她和夫人,谁又能证明呢。
“紫夫人,奴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紫珠淡然一笑,“你很快便会明白了,常言都说树倒猢狲散,本夫人倒也极想看看,你对阮书瑶究竟有多忠心。”
言罢,她便不再看雪雁,而是转过身走向主殿。
雪雁许是被紫珠方才的话吓到了,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忘了反应。
正如紫珠所说,红玉珏失窃,这是东宫的内务之事,太子妃有心想自己解决,太子殿下素来又最好面子,如果她当真找来帮手,此事必然会在后宫之中闹大。
到时丢脸的依旧是太子殿下,而她究竟救不救得了夫人,便另当别论了。
雪雁凝神看着东宫正殿的门,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而就在这时,殿内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她一下子惊回神,匆忙跑到殿门口一瞧,只见阮书瑶上身已经被脱的只剩下一层衣服,而两个嬷嬷使足了浑身解数在掐她,从手臂到雪背,一寸肉都未落下。
雪雁心惊不已,见阮书瑶那般痛苦地趴在地上无力挣扎,咬咬唇,扭头跑了出去。
紫珠眼角余光扫到她的身影,淡淡一笑,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
冷芳蕤站在一方软榻前,微眯着眼睛俯视阮书瑶,“华妹妹,依本妃看,你还是招了吧,毕竟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偷东西,你说是不是?
有些人啊,出身下贱,瞧见好东西就总想要,也不管那东西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偏生拿了还不知藏得隐秘一些,到头来被翻个正着,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冷芳蕤,我说过了,我根本就没拿过你的红玉珏,你想借先前太后娘娘丢失凤尾钗那招来对付我,我告诉你,痴心妄想!”
阮书瑶拒不认罪,冷芳蕤对她不客气在先,如今她说话自然也不会客气。
冷芳蕤见她直呼自己名讳,倒也不恼,而是泠然笑道:“好,不愧是陪着逆犯在边关待了多年的女人,骨头果然硬,本妃倒要看看,你还能扛多久。陈嬷嬷张嬷嬷,给本妃狠狠得打,打得越用力,本妃赏赐越多!”
两嬷嬷闻言,下手愈发不知轻重。
打了片刻,嬷嬷们自己都打累了,可阮书瑶依旧紧闭着双唇不开口。
冷芳蕤见罢,有些犹豫地看了紫珠一眼。
紫珠莞尔轻笑,点头示意她继续下一步计划。
冷芳蕤念及自己是东宫正妃,而阮书瑶再横,也不过是个侍妾罢了,即便当真将她弄死弄伤,想来太子殿下是绝不会同自己多加计较的。
如此想着,她敛下秀目深深看了采荷一眼。
采荷当即会意,走至殿外突然搬进来一个黑色的罐子,那罐子底部约有一个花瓶那么大。
阮书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只是单看采荷嘴角溢起的一抹深笑,想来也绝不会是好东西。
她此刻已全然没了主意,冷芳蕤今早突然的反击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原以为冷芳蕤会将这件事交给东陵钰处理。
如若真是面对太子,阮书瑶反而还不惊慌,可万没想到冷芳蕤根本就无意等东陵钰回来。
如今她只盼那小婢女的速度能快一些,若是东陵钰来晚了,只怕她当真就要被冷芳蕤害死了。
不,冷芳蕤绝对不可能杀她的,光天化日之下,这还是在皇宫之中,她不信冷芳蕤当真敢动手。
“华妹妹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沉思之间,冷芳蕤忽然开口。
阮书瑶回过神,抬起头眯眼看她,“以太子妃的秉性,妾倒是不知,太子妃还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等着妾。”
“都是自家姐妹,本妃所准备的,自然是你喜欢的东西。”冷芳蕤敛眉淡哂,旋即示意采荷将罐子打开。
那罐子就放在阮书瑶面前,采荷开口的时候极为慎重,身子离罐子远远的,这让阮书瑶的感觉更为不好。
罐口打开之后,她什么也没瞧见,下一瞬却听见了若隐若现的“嘶嘶”声,起初她还不敢相信,直到陈嬷嬷徒手将里面的东西抓出来,瞬间吓得阮书瑶花容失色。
蛇!竟然是蛇!
她白着一张小脸不顾一切地往后退,可张嬷嬷死死钳制着她,哪容得她退开半步。
“听紫珠妹妹说,华妹妹你似乎顶喜欢这东西,本妃特意让人去地牢抓了一条,也算是投其所好吧,华妹妹可还喜欢?”冷芳蕤凉声开口,秀眉得意挑起。
阮书瑶吓得说不出话,两眼却如一把利剑一般射向紫珠,原来又是她在背后搞鬼!
她就说冷芳蕤怎么可能在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有脑子,原来是紫珠,连冷芳蕤都能被她利用,这个女人果然心机歹毒。
紫珠佯装没有瞧见阮书瑶的眼神,勾起薄唇淡淡笑道:“华姐姐,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太子妃问你话呢。不过妹妹倒是也从来没有想过,华姐姐的喜好竟然这般奇特,寻常女子瞧见这东西,怕是早吓晕过去了,也难怪华姐姐当初能得卫将军青睐。”
第728章:相谈甚欢
阮书瑶看着她厉声开口,“紫珠,你分明是夹私报复!”
紫珠闻言,缓缓放下手上茶杯,“华姐姐这话就说错了,妹妹一直都想与你交好,奈何你自命清高,瞧不上妹妹是下人出身,从一开始对妹妹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好在太子妃并不嫌弃,乐意与妹妹谈心,不巧得知太子妃近来烦恼颇深,便有意帮她解了心头愁绪。
至于姐姐说我夹私报复,这话妹妹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不如姐姐好生同妹妹解释解释?”
解释?她要她作何解释。
阮书瑶抿紧薄唇不说话,紫珠要她解释,不就是想逼她说出当初她让雪雁在狸猫爪子上涂毒的事吗?
她知道紫珠一定猜得出来这件事是谁做的,也清楚紫珠绝不会罢休,可阮书瑶想不到的是,这个女人的命竟然这么大,下毒都没能毒死她。
如今这蛇一拿出来,她自己便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哼,还说不是夹私报复!
紫珠要的就是阮书瑶有口难开,下毒那件事没有证据,她不能反击,可不代表她就甘心忍下这口气,好在阮书瑶自己也不知收敛,反而给了她一个可乘之机。
明知冷芳蕤善妒,还偏生在她面前演了一出颇受东陵钰恩宠的戏,冷芳蕤岂能放过她。
紫珠眯眼看着阮书瑶,视线又缓缓落在那条蛇身上,嘴角蓦然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
这蛇是她昨夜带着采莲亲自去地牢挑选的,据狱卒说乃是最毒的毒蛇,不过在冷芳蕤面前,她却谎称是一条无毒蛇。
冷芳蕤虽然霸道,可不代表她做事不知分寸,在外面可以胡作非为,可到了宫里,终究是有所顾忌的。
明目张胆地杀死太子侍妾,她这个东宫正妃也要饱受宫人诟病,所以唯有谎称这蛇不过是一条普通蛇,才会让冷芳蕤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杀死阮书瑶。
冷芳蕤果真是上当了,自以为紫珠帮衬着自己,哪能想到她还打着别的主意。
“陈嬷嬷,你离这么远,哪能让华妹妹看清楚这蛇究竟长什么样子,还不拿近一些让她好生瞧瞧。”
“是,老奴遵命。”陈嬷嬷颔首一应,有些阴狠地眯起眼睛朝阮书瑶走去。
阮书瑶瞳仁紧缩,面目近乎狰狞,“滚开,你们这么做,太子殿下绝不会放过你们的!冷芳蕤,皇宫乃规矩森严之地,你敢动用私刑,皇上一定会治你的罪!”
冷芳蕤听罢,丝毫不为所动,“本妃哪里动用私刑了,可有什么人瞧见?紫珠妹妹,你看见了吗?”
紫珠甚为配合的摇摇头,“太子妃不过是在同华姐姐做游戏罢了,至于私刑,妹妹倒是从不曾见到。”
主殿内的一众下人也犹如木头一般顺着紫珠的话点头,有些甚至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瞧见。
阮书瑶心底大寒,惊慌无措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陈嬷嬷,张口想大呼救命,却被身后的张嬷嬷死死捂住了嘴。
眼见那细长的蛇信子已近在眼前,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阮书瑶惊恐的小脸上,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容妃娘娘驾到!”
众人除了紫珠之外,全都惊了一下,陈嬷嬷连忙将蛇放回罐子里。
而趁张嬷嬷失神的功夫,阮书瑶一把推开她,逃命似的疯狂跑出大殿,一下子跪倒在刚刚踏进东宫宫门的容妃面前。
“容妃娘娘救命,求您救救妾吧!”
“这是怎么了?桂嬷嬷,快扶她起来。”容妃目露急色,站在阮书瑶面前却一动不动。
桂嬷嬷上前将阮书瑶扶起来,手下还能察觉到她的身子在瑟瑟颤抖。
“娘娘,太子妃、太子妃她想杀了妾,还、还放蛇咬妾,请娘娘为妾做主……”阮书瑶神色狼狈,许是真被那蛇吓到了,一句话都近乎说不完整。
容妃惊讶看她,“此事当真?太子妃毕竟是东宫正妃,一言一行都当谨慎端庄才是,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
阮书瑶连连点头,“是真的,妾不敢欺瞒容妃娘娘,那蛇如今就在东宫正殿内,娘娘前去一看便知。”
容妃半信半疑,微微眯起眼睛似在打量她,旋即迈步朝正殿走去。
一行宫人在后面跟着,阮书瑶这才瞧见隐没在最后面的雪雁,当即反应过来容妃多半是雪雁请来的,心头彻底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雪雁赶忙上前。
“夫人还好吗?”
阮书瑶微微点头,侧目看着前方已经走出五米远的容妃,深深打量雪雁一眼。
“你是容妃的人?”
雪雁坚定摇头,“奴婢是夫人的人。”
阮书瑶怎么可能会信她的话,雪雁曾是萧瑾言送给她的贴身侍婢,而萧瑾言在被皇上贬入掖庭前,与容妃私交甚好。
东宫与容妃素来没有什么交集,凭雪雁一个小小婢女,怎么可能搬得动容妃这个大救兵,以往到底是她大意了。
不过如今有雪雁这条线倒也好,萧瑾言倒下之后,她正愁寻不到机会攀附容妃当靠山,如今倒是主动送上门了。
阮书瑶心中暗暗拿定主意,旋即由雪雁搀着走向主殿。
容妃进去的时候,只见冷芳蕤和紫珠坐在椅子上相谈甚欢。
两人扭头瞧见容妃,连忙起身行礼。
“芳蕤参见容妃娘娘,这一大早的,娘娘怎的来了?”
“本宫途径此处,顺道来看看,太子妃嫁进东宫也有些日子了,住得可还习惯?”容妃慈眉善目,毫无半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冷芳蕤微微点头,“有劳娘娘挂念,蕤儿一切都好,只是蕤儿初来乍到,不大懂宫里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娘娘莫怪。”
“你与本宫也不过见了两次面,哪里会冒犯到本宫。只是方才在外围,本宫突然听见这里面传出凄惨的叫喊声,方一落轿,又见侧妾阮氏一脸惊慌的跑出来,不知这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冷芳蕤敛眉看随后进来的阮书瑶一眼,面上波澜不惊,“蕤儿不小心弄丢了太子殿下所赠的红玉珏,方才在华妹妹寝殿内找到了,蕤儿便同华妹妹开起玩笑来。许是玩笑开过头惹恼了华妹妹,如此才招来容妃娘娘。”
第729章:难以呼吸
阮书瑶一听见这话,当即想要反驳,哪里是开玩笑,冷芳蕤方才分明是想要杀她。
容妃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若是开玩笑,又何需用得上毒蛇?太子妃这玩笑开的,何止是过头。”
冷芳蕤听罢,面上露出一脸讶色,“毒蛇?哪儿来的什么毒蛇?容妃娘娘,这话是华妹妹同您说的吗?
蕤儿并非京都贵胄,素来没有官家小姐们那般拘谨,可即便再不懂规矩,蕤儿也绝无可能拿着人命开玩笑。
毒蛇这种东西,蕤儿连碰都不敢碰,又岂敢拿出来伤害华妹妹。”
“你撒谎!”阮书瑶忍无可忍,松开雪雁的手大步走上前,“方才就是在这里,你让张嬷嬷押着我,而陈嬷嬷手中就抓着那条毒蛇,它的蛇信子离我的脸仅有一寸之隔。
若非如此,我岂会那般害怕地求容妃娘娘救命!如今当着娘娘的面,你竟然还矢口否认,冷芳蕤,你简直欺人太甚!”
冷芳蕤闻言,脸色瞬间沉下来,瞧着似乎也恼了,“欺人太甚的貌似是你阮书瑶吧?本妃才进宫多久,你竟能迷惑太子殿下对本妃生出异心,昨日在你左偏殿内,太子殿下是如何数落本妃的,整个东宫的人可是都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如今本妃还没有对你如何,你便污蔑本妃,难道最冤枉的人不是我吗?!”
“你强词夺理!”阮书瑶瞠目大喊,霍然转身看向容妃,“娘娘,您相信妾方才所说的话,太子妃她当真要杀了妾啊,那红玉珏失窃根本不关妾的事,她却一味地栽赃陷害,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容妃被两人吵得头疼不已,正要开口,殿外又蓦地走进一道高大的身影。
“吵什么!”
东陵钰脸色阴沉,还未进宫门便听见了里面的争吵声,这三个女人,果真是一刻都不得安生。
阮书瑶听见他的声音,心中不由大喜,幸而她方才偷偷指示那小宫女出宫去寻东陵钰,否则便是有容妃在此,今日怕是也不好收场了。
不过她也不禁庆幸容妃来的及时,否则若是只等东陵钰来救她,此刻的她恐怕早已被毒蛇咬死了。
紫珠一瞧见东陵钰,便知自己一直都想错了。
起先紫珠以为雪雁跑出东宫是找东陵钰求救了,不想来的却是容妃。
如此可见,这容妃与阮书瑶之间怕是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一个入宫多年的妃子,单靠一个永昌公主便能圣宠不衰,甚至还扳倒了皇后,这个容妃,是个相当难对付的角色。
阮书瑶若是找容妃当靠山,那形势对她便不利了。
今日过后,她得想办法将这个消息告知宋馨才行,她若是有法子帮自己除掉容妃,便形同折断阮书瑶的翅膀,下一次,她就没这么好命死里逃生了。
冷芳蕤看见东陵钰回来,眼底倒是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便恢复常色,阮书瑶再委屈又如何,眼下她有这么多人帮衬,有何可怕的。
“容妃娘娘怎么在这儿?”东陵钰踱步进来,没有看冷芳蕤和阮书瑶,而是先看向容妃。
“东宫今日似热闹的很,本宫恰巧经过这儿,便顺道进来瞧瞧。既然太子殿下回来了,这家务事,还是殿下自己解决吧。”
容妃倒是识趣,心知东陵钰心情不好,也不便在此久留。
东陵钰颔首点头,神色淡淡地目送她出去,转过身,大为不悦地瞪向冷芳蕤。
“你干的好事!”
若不是为了冷家那点儿势力,他怎么可能会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妃,偏生冷芳蕤又是一个不知安分的人,才进宫多久,就接二连三地给他惹麻烦。
冷芳蕤见东陵钰不由分说上来便训斥自己,心中也大感委屈。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蕤儿又做什么了竟惹得殿下如此生气,您为何不问问,方才到底都发生了何事。”
“这大殿内都发生了什么,我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是一块红玉珏,也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连毒蛇都敢放出来,你好大的胆子!”东陵钰冷眼看着她狠狠拍了下桌子。
冷芳蕤吓得双肩一颤,旋即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殿下单凭阮书瑶一面之词就轻信蕤儿私放毒蛇,蕤儿不服气!那毒蛇在哪儿,殿下倒是让她给我找出来。我说过了,方才不过是在同她开玩笑而已,偏生她自己胆小以为我要杀她,难道这也要怨蕤儿吗?!”
装蛇的罐子,早在阮书瑶刚刚跑出去的时候,她便让陈嬷嬷拿下去藏起来了。
如今冷芳蕤就是要阮书瑶找,这大殿之内除了雪雁,其他的皆是她的人,空口无言,没有证据,她倒要看看阮书瑶还打算如何“污蔑”她。
然而东陵钰似早已看出冷芳蕤的心思,根本就没有要阮书瑶去找蛇的想法,亦或者说,他就是故意偏袒阮书瑶。
“今日之事,不管孰是孰非,就此过去,那红玉珏不管是怎么丢的,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再多说一个字。”
冷芳蕤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殿下,你……”
“如同今日之事,若是再发生第二次,本太子决不轻饶!”东陵钰直视她的眼睛冷冷开口,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冷芳蕤想不到东陵钰竟然会站在阮书瑶那边,心顿时疼的好似被人狠狠剜去一块肉。
明明成亲之前,他不是这般待自己的,阮书瑶不过是一个侍妾,还是被卫卿玩弄过的贱女人,怎么到他眼里,就成珍宝了呢!
冷芳蕤越想越气,心痛得近乎难以呼吸,偏偏东陵钰像毫无察觉一般,转过身甚为温柔的看着阮书瑶。
“华儿可有大碍?”
阮书瑶可怜兮兮地点头,“殿下,华儿方才真是被太子妃姐姐吓坏了,若是再晚一刻,只怕就见不到殿下了……”
东陵钰柔柔一笑,“胡说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今日你也累坏了,我送你回殿歇一歇吧。”
阮书瑶羞涩颔首,暗暗挑眉得意地看了冷芳蕤一眼,随后转过身同东陵钰一起向外走去。
只是刚走了一步,阮书瑶脚下似是不稳,柔柔弱弱地朝东陵钰歪去,他连忙伸手扶住她。
两人就这般亲昵地当着冷芳蕤的面走出正殿,待身影消失后,冷芳蕤如发疯一般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朝门口扔去。
第730章:愈发不安
“阮书瑶,本妃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不在乎殿外那两个人是否听不听得到,东陵钰都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了,她又何必在乎东陵钰。
冷芳蕤只是恨自己当初识人不清,竟然单凭他奋不顾身地跳下水中救自己,就这么轻易地付出了自己的真心,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紫珠侧目瞧着冷芳蕤沉怒的样子,面上无丝毫神色,心中只是冷冷一笑。
东陵钰对女人素来都只是利用,哪有什么情爱在里面,娶阮书瑶是为了扳倒卫家,娶冷芳蕤是为了江湖势力的扶持。
如今卫家已经倒了,阮书瑶自然也就没了利用价值,东陵钰更不可能爱上她。
只是这一点,冷芳蕤看不明白,阮书瑶更不明白,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和东陵钰是站在同一层面上的,东陵钰当她的靠山,而她则帮东陵钰弄垮将军府。
可阮书瑶这个女人终究还是自作聪明啊,卫家都不在了,东陵钰要她还有什么用呢。
而这几日东陵钰之所以如此反常,恐怕就是为了激怒冷芳蕤吧。
至于他的目的,呵……
紫珠敛眉不语,不得不佩服起皇室的绝情,从皇上到后代子嗣,果然都是一群薄情寡义之人。
东宫偏安一隅,清早的这一出小小插曲并没有打破皇宫素日的沉静,不过消息还是传到了凌霜耳中。
卫卿被流放边关后,她如他所愿待在慈宁宫安心养胎,同时暗中留意东宫的一切举动。
除去卫卿所交待之事,凌霜自己亦有一桩心事,那便是除掉阮书瑶。
女人总是偏执的,即便卫卿同她说了那么多,可她依旧固执己见的认为!
如若不是阮书瑶偷走兵符,或许将军府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今时今日,他们又岂会夫妻分离,而她的孩子,从生下来便见不到父亲。她如今所品尝的痛苦,定然要十倍百倍地还到阮书瑶身上去。
只不过太后年事已高,素来又不喜掺和后宫之事,区区一个太子侍妾,太后并不放在眼里,她自己又势单力薄,如今听说太子正妃与阮书瑶结怨,凌霜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新年过后,京都城那股喜庆的气氛尚没有散去,加之天气渐渐开始转暖,街上是一日胜过一日的热闹。
宋馨一早便来到忘忧堂,冷寒风夫妇走后,她心里一直存着几分顾虑,只是每每想去后院探望母亲时,却总是被徐嬷嬷拦下。
三日过去,她连母亲一面都未见到,只偶尔站在门外说几句话,这让她心底愈发不安。
城东大街上的喧嚣并没有掩盖宋馨心头的烦绪,偏生今早又听说了东宫发生的事,让她更加烦闷不已。
紫珠出手到底不够狠,阮书瑶又没有什么三头六臂,怎的一连几次都弄不死。
她不能常常进宫,行动终究不方便,不过今日容妃突然出现,倒让她着实感到意外,若所料不差的话,阮书瑶接下来应该就会投靠容妃了。
好在这倒与她近日来的想法不冲突,原本,便是打算对付容妃的。
柳家倒了,卫家倒了,可顺着卫家这条线,安离昇依旧没有发现离东钱庄的秘密,可见那幕后主人隐藏之深,如此便更与皇室脱不开干系了。
朝中大臣的私产多半都在离东钱庄,这么多银子可用来做什么?
其实不用深想都知道,无非是招兵买马,除去皇上和皇后,背景深厚之人,便只剩下三位皇子和梅太后了。不,还要加上一个容妃,以前是后宫嫔妃,如今,却是西楚长公主了。
三皇子素无大才,若真能将离东钱庄隐藏这么久而不被人发现,那卫家就不会灭了,所以他不可能是背后主子,至于剩下的,怕是只能一一试探。
只可惜,自那日在宫宴上东陵沉请婚被拒之后,他们便再没有见过面了。
宋馨隐隐能猜得出来东陵沉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凭他的机敏,探查到她与安离昇的关系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可怜了她以前在他面前演那么久的戏,到头来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到,足见东陵沉此人有多小心谨慎。
如此想着,宋馨不禁长叹一气,一抬头,却见东陵沉身穿一袭紫衫站在忘忧堂门口,凤目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小女见过二皇子。”
宋馨不紧不慢地放下账本,走至柜台前行礼。
东陵沉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步进来,“宋小姐不必多礼,我在宫中无事,来街上走走,不想却不由自主地到了这儿,没有打扰宋小姐吧?”
新年伊始,安离昇都日日忙得见不到人,东陵沉如今统管户部,手捏东陵的钱袋子,岂会没有事可做。
宋馨明知他那话不过是托辞,嘴上倒也未多说什么,而是淡淡摇头一笑,拂袖请他去内室小坐。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按照往年的惯例,父皇会率百官及朝中女眷去化叶山祈福。宋尚书如今位列二品,而宋小姐又被父皇封为县主,应当也在其列。”
内室之中,东陵沉身姿挺拔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宋馨淡淡开口。
宋馨闻言倒是愣了一下。
往常她身份不够,自然没有资格随驾前往化叶山,难怪安离昇这么忙,应当便是在准备这件事吧。
“后宫女眷们也会去吗?”宋馨想起方才所思之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东陵沉深深凝视着她,抿唇道:“皇后无德,已被废除位分,而皇祖母年事已高,禁不起舟车劳顿。至于其他嫔妾,以她们的身份是没有资格随行的,故而后宫之中会去化叶山的,应该只有容妃娘娘和几位公主。”
皇上嫔妾都没有资格,想来阮书瑶和紫珠就更不会去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天赐良机,只能白白错过了。
东陵沉看她一眼,敛眉又问:“宋小姐近来可曾听说过卫将军的近况?”
宋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如今在这京都城中,还有卫将军吗?二皇子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无妨,终归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只要宋小姐不对外说,谁又会知道本皇子究竟提起了谁呢。”
宋馨淡淡勾唇莞尔一笑,“无缘无故,二皇子怎么突然说起了逆犯?”
第731章:难为情了
东陵沉凤目深邃,“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叹罢了,听说卫老将军在离京两日后便感染上风寒,卫夫人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至于余下家奴,更是死的死病的病。想他将军府当初也是风光无限,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免让人唏嘘。”
宋馨凝神听着,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为所动。
“宋馨,”东陵沉顿了一下,突然唤她名字,“卫家如今这般下场,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对二皇子而言呢?难道这不是您更希望看到的结果吗?”宋馨敛眉反问他。
她虽不知道东陵沉突然这么问她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但比起她上一世所遭遇的一切,难道这不是卫家应得的下场吗?
无关乎她希望看到什么,不过是因果轮回罢了。
东陵沉眯眼打量她,倏尔轻嗤一声,“本皇子原以为会在宋小姐脸上看到几分同情,不想宋小姐却比我想象中心狠,如此我倒是不明白了,坊间都说你宋馨宽厚仁慈、生性善良,可是,究竟哪一副面孔才是真正的你?”
宋馨目色平静的直视上东陵沉的眼睛,语气温淡,“难道在二皇子心里,小女应该同情他们吗?”
东陵沉一怔,倒是被她问住了。
宋馨却是微微一笑,继续道:“就凭卫卿一回京便不问缘由的与我退亲;就凭我在猎场被刺客掳走时,而他身为一国大将军、我名义上的夫婿,却没有丝毫营救之心;就凭他派阮书瑶带着人闯到宋家当众查验我的清白,就凭他……”
就凭他单单因为怕自己当初做过的丑事暴露,就派刺客在半路劫杀她全家!
宋馨忍住后面的话,深吸一口气眯眼问东陵沉,“试问二皇子,小女凭什么同情他卫家,有因必有果,今时今日的下场,难道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东陵沉定定看着她说不出话,于他看来,卫卿对她做过的那些不过是小事,可他却没想到宋馨竟然看得这样重。
半晌,他敛着凤目缓缓启唇,“如若有一天,你我二人针锋相对……”
“二皇子,小女素来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以往不过是多行了几桩好事,才会让人误以为小女是什么良善之人。可是对小女而言,很多事都是凌驾于善良之上的,比如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谁若是碰了,小女必不会同他客气。”
总归她是不如把话说清楚,如今的宋馨又不是前两世那个孤立无助的宋家小姐,她身边有这么多人,难道凭她还护不住宋家护不了安离昇吗?
她不想再藏着掖着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她想让他光明正大的。
终有一天,她宋馨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一生挚爱,名唤离昇。
东陵沉听见这话,如同已看到宋馨的决心,嘴上只字未说,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甚至带着几分嘲讽,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宋馨这一次没有起身相送,他们总有一天都会走上敌对之路,她清楚,东陵沉心中也清楚,这送与不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她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她却猜错了,错的相当彻底。
以致经年过去,如今的东陵二皇子已变得面目全非,仿佛脱胎换骨全然换了一个人,而未曾改变过的,是东陵沉那颗一直想要得到她的心。
内室的门开了又关,东陵沉离开之后,宋馨定定坐在椅子上回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
如今正是卫家最艰难之际,想来,容不下卫卿的人,也快动手了吧!
否则到了边疆,再想下手就难了。
东陵钰、东陵沉,京都城中,最希望卫卿死的人便是他们……
“在想卫家的事?”
沉思间,安离昇忽然从暗道中走出来,宋馨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放心,东陵沉已经离开了。”安离昇轻笑,走至她身侧坐下。
宋馨放下心来,却拧着秀眉看他,“你忙完了?”
安离昇闷声摇头,“哪有,事情多得很。”
宋馨忍不住好笑,“那你还来,安丞相,这可不是你往常的性子。”
安离昇忽然伸手抱住她,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耳畔,“馨儿,想不想我?”
宋馨红了脸,抿着薄唇轻轻点头。
安离昇又笑,“有多想?”
“很想很想。”
“很想是有多想?”
宋馨忍无可忍地嗔视他一眼,“安离昇,你有完没完?”
安离昇低头枕在她颈窝,“馨儿,我爱你,如鸟归林,似鲸向海,生生世世,绝不分离。”
这话,是他一直想对她说的,只是心知她害羞,便总想着到了洞房花烛夜再告诉她。
可方才在密道之中,他亲耳听见她无所顾忌地对东陵沉说出那样的话,简直让他又惊又喜,一遍又一遍回响在他耳边,那种欣喜又满足的感情,是他从未有过的。
这是他爱的女人,也是深深爱着他的人。
他的馨儿,强硬起来时,更让他迷恋。
宋馨不知安离昇心中所想,只是小脸更红了。
“安离昇,你今日怎么了?”
好端端的,干嘛对她说这种话,倒是让她难为情了。
安离昇笑了笑未做解释,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锋。
“东陵钰派去追杀卫卿的人,今早已经动身了。”
宋馨听罢,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这倒是在她意料之中,东陵钰对卫家的恨意应该比东陵沉更深一些的,毕竟斗了这么多年。
“那大将军一职,皇上可有属意之人?”
安离昇凝眉,“如今兵符还没有找到,而太子和二皇子所推荐的人,不管是谁,皇上都不会放心。平日里不管他们怎么斗,皇上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关兵权,皇上终归有他自己的顾虑。”
“不管那人是谁,皇上都会担心他们变成第二个卫卿吧。”宋馨很快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安离昇轻笑着点头。
宋馨倏尔又扬眉看他,“那你呢,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安离昇狭眸微敛,温声道:“龙威。”
龙威?
卫卿的副将?
当初在边关的时候,安离昇略施小计让龙威对卫卿生出异心,若论兵法策略,这个人丝毫不比卫卿差。
第732章:无怨无悔
这么多年龙威却只能屈于卫卿之下做一名副将,依照他的才干,当东陵的大将军绰绰有余,缺的不过是个机会罢了。
“那你可有向皇上举荐此人?”
“不急,”安离昇勾唇轻笑,“先让东陵钰和东陵沉去争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留到最后的才是最好的。”
宋馨淡哂,“这我倒是不解了。”
安离昇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端起她方才喝过的茶饮了一口,“以前卫柳两家虽然斗得不可开交,却可以相互制衡,从而维护皇权稳定。可如若我在这时候向皇上举荐龙威,皇上定然会怀疑我的用心,手上把持着相权不够,若是连兵权都把持,这便是君主的用人大忌,所以不管龙威有多大才干,皇上都绝对不会用他。”
“可是如果皇上用了太子或者二皇子的人呢?”
“绝无可能!”安离昇淡笑,目色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如今三皇子形同废人,而东陵钰的实力总体比东陵沉强一些,皇上还想在那张龙椅上多坐几年,如若用了东陵钰的人,恐有逼宫之嫌。至于东陵沉,说不出为什么,我总觉得皇上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宋馨不解,“哪里奇怪了?”
安离昇凝神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柳温死后,各方势力都在找可以号令皇家影卫军的盟主令。
后来查知被睿王爷取走,可睿王爷受伤后,曾亲口向皇上交待令牌已经交出去了,据我推测,盟主令如今应该在东陵沉手上。
而皇上必然也是知情的,但他并未向任何人言明,这便意味着他默许了东陵沉加入这场夺嫡之争。
但东陵沉回京这么久,皇上也不过给他一个掌管户部的实权,看起来似乎并不想重用他,这种感觉,很矛盾。”
宋馨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些奇怪,可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东陵沉生母的出身卑微?
她暗暗想着,摇摇头,敛眉又问:“太子那边举荐的人是谁?”
“据说是一个叫程子禾的人,短短半年时间,便从一个无名小卒当上教头。影卫来信说此人带兵颇为严厉,稍有不如意之处便军法处置。”安离昇淡淡开口。
宋馨没有听后面的话,只是对这名字生出几分好奇。
“这个人的名字,听起来好熟悉……”
“你自幼待在京都城,所认识的人我定然都熟悉,以前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你莫不是在戏本上见过?”安离昇含笑打趣。
宋馨敛眉瞪他,“安丞相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她承认他是厉害,可她前两世见过的人听过的名字,他也并非全都认识。
她发誓,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而已。
安离昇见她拧紧眉心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伸指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算了,想不到便不要想,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待他有朝一日进京,见过面,自然会想起此人是谁。”
宋馨想想,觉得他说的也在理,索性便不想了,之后两人便说起老皇帝要去化叶山祈福的事,一直聊到午时,安离昇才起身离去。
入夜之后,冷冽的寒风并没有随着季节的变换而消停,越往北去甚至越幽寒。
在一片茫茫雪地上,一群衣衫单薄的人步履蹒跚地艰难走着。
只见三五个金衣铠甲的护卫走在两侧,而中间那些人皆戴着枷锁和脚镣。
卫卿走在最前面,在他身后则跟着卫冕和卫夫人,只是二老毕竟年纪大了,又有疾病缠身,走的难免慢一些,最后面则跟着一众家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卫夫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双腿好似被冰雪冻成石块,僵硬地再也迈不出一步。
她一停,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来喘气,如此却惹得几位军爷不高兴了。
“不准停下来,继续走,若是耽搁了时辰,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左侧一个护卫狠狠甩出一鞭子,不过只是虚张声势,并未打到卫夫人身上去。
卫夫人气息微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冕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皱眉朝那护卫恳求道:“军爷,我们实在是走不动了,就让我们坐在这儿歇歇脚吧,一盏茶,不,半盏茶的功夫就行。”
那人见他模样实在是可怜,虽然以前也没少作恶,可谁家没个老人,推心置腹地想一想,若是他的老夫老母年纪一大把还遭这种罪,他定然也是舍不得的。
他看着卫冕想了想,犹豫道:“行吧,就半盏茶的时辰,时间一到,立刻动身出发。”
“哎,谢谢官爷!”卫冕连声道谢,扶着卫夫人到一旁坐下。
卫卿看得满心苦涩,他何曾想过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竟然也有如此低声下气的一天。
离开京都的这一路上,卫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这几人杀了算了,卫家已经倒了,什么家国忠义,通通都比不上父母之命重要。
可他何尝不清楚,杀了这些人,便形同违抗圣命,重则被冠上谋逆造反的罪名,到时卫家就彻底变成乱臣贼子了,所以他只能忍。
可如今,他真的快忍不下去了……
卫夫人的双脚近乎被冻烂,自幼也是过惯了富裕日子的人,哪想过自己今日会受这种苦。
可谁让她是卫家人,该是卫家的,谁都躲不掉,如今她只庆幸凌霜肚子里已怀了孩子,卫家尚不至于绝后。
卫夫人靠在卫冕肩上,气息越发虚弱,她能感觉到身上的热度在一点一点散去,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老爷,我怕是不能陪你走完这一路了。”
卫冕心上一惊,神色哀痛地看她,“胡说什么话,再忍忍,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等到了边疆,那里都是卿儿以前的部下,他们会善待我们的……”
“老爷,你这样说,我便放心多了,还好,你和卿儿日后不会受太多苦。我们卫家世代忠良,如今皇上如此对待,我无怨无悔,只盼老爷和卿儿他日能风光回京,到时和皇后、三皇子,还有凌霜,一家人团聚……”卫夫人有气无力道。
卫冕紧紧握着她两只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淡凉,心知她是当真扛不下去了,垂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733章:始料未及
卫卿见状,双膝跪在卫夫人面前,布满风霜的脸上流淌出热泪。
“娘,是卿儿对不起卫家,卿儿错了,我们马上就到边关了,您再坚持一下,不会走太久了。”
卫夫人闻言,只是摇头一笑,“卿儿,娘累了,就让娘歇在这儿吧……老爷,待妻死后,你和卿儿将我的尸骨埋在这雪地之中。莫忘了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天寒,你披上,切莫着凉。”
“夫人……”卫冕紧紧抱着她泣不成声。
卫夫人面上反而一派祥和,她认命了,只要卫家不是乱臣,不管如何结果,她都接受。
“卿儿,卿儿……”她喃喃叫着,朝卫卿伸出双手。
卫卿连忙握住,“娘,我在!”
卫夫人仰头望着天空,许是预感到什么,老眼中缓缓溢出一滴泪,嘴上却带着笑。
“娘看到你姐姐了……”
卫卿默默流泪,“娘,姐姐如今还在宫里,您坚持一下,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见到她了。”
“见不到了,见不到了……”
卫夫人失神摇头,语中一直重复这四个字,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只剩下无声呢喃,两眼缓缓闭上。
卫冕身子一僵,颤着手在她鼻尖探了下气息,蓦然痛呼出声。
“夫人!”
“娘!”
卫卿大叫,头长埋地上努力压抑内心的嘶鸣。
坐在一旁的管家见状,领着一群下人齐齐下跪。
“夫人一路走好!”
他们是卫家的奴仆,主子犯错,难免会牵连到下人们,走这一路,冻死五人,生病的还有十余人,纵然心有怨言,可如今亲眼看到主子离世,再大的怨气也消散了。
五个护卫见死了人,直言晦气,不过念及这次死的是曾经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倒也没敢继续多说什么。
就在这一片呜咽悲鸣声中,雪地上突然刮开一阵狂风,那风也不知来自何处,四面八方皆有之。
护卫们觉得不寻常,甩着鞭子要那群人起身赶紧赶路。
家奴们都害怕吃鞭子,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到了卫卿那儿,他和卫冕却是动都不动。
“起来,时辰到了,赶紧赶路,不过是死了一个人,鬼哭狼嚎什么!”
卫卿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之中,对外界声音恍若未闻。
卫冕则紧紧依偎着卫夫人的身子,怎么都不肯分开。
护卫被逼急了,当即甩了卫冕一鞭子。
“起来!”
卫冕感觉不到丝毫痛意,心头剧痛早已让他忘了心上的疼。
护卫见状,忍无可忍地又要甩第二鞭,不过鞭子还未落下,便被卫卿拦下了。
“狗胆子,你就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你,你想造反吗?”护卫被他凌厉的眼神震慑到。
卫卿闻言冷笑,“造反?呵,放心,我不会反的,卫家乃忠臣世家,怎么可能会反,皇上不是也料定了,我卫卿不敢反吗?”
那护卫稍稍松了一口气,挣脱着鞭子瞪他。
“你快给我松开,这世上哪天不死人,多死一个,就少一个拖累!”
卫卿目色一厉,“我是不敢造反,可杀死一个不打眼的下人,还有的是胆量!”
他说着,便转手掐上护卫的脖子,不过手上并未用力。
护卫似乎也察觉到了,语气暗含得意,“你若是敢动手,我就当你还是以前的卫将军,你敢……”
话至一半,他嘴角忽然溢出血来,双眼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卫卿。
卫卿面上也是一惊,垂眸一看,只见他胸膛插着一支箭。
下一瞬,密密麻麻的箭支呈包围之势从四面八方射过来,雪地上的家奴和余下几个护卫慌忙逃窜,一时之间,所有人仿佛成了牢中困兽,不管跑到哪儿都躲不过冷箭,只能乖乖等着被射杀。
卫卿将那护卫的尸体挡在身前当盾牌,迅速护到卫冕跟前。
“爹,快起来跟我走!”
卫冕坐着没有动,抬起头凄凉看着他,一张嘴,腥红的血丝瞬间染红白须。
“卿儿,爹要陪着你娘,你快走,快走……”
卫卿双目一缩,这才瞧见卫冕身上也射了一支箭,不过并未伤在要害。
“爹,孩儿跟您一起走,我们还要撑到回京,还要和姐姐团聚,爹,您不要扔下我一个人,跟我走,哪怕拼死,我也一定要救您!”他一手拉着那护卫,一手去扶卫冕。
不过眨眼之间,护卫身上已扎满箭支,仿如刺猬一般。
卫冕紧紧抓住卫卿的手,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中咬出来。
“卿儿,你记住,活下去,拼尽一切也要活下去,卫家,就靠你了!”
卫卿皱眉摇头,“不,父亲,您跟卿儿一起走!”
卫冕看着他沉沉一笑,强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卫卿还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方露出一分笑意,卫冕却狠狠推他一把,为他挡住迎面射来的箭雨。
“走!”
全身力气化成最后一个字,卫卿眼前一红,再睁开时,只看到了茫茫雪地中站得稳如青松一般的卫冕,只是整个人已被万箭穿心。
“父亲!”
他疯了一般想扑过去,无情的冷箭却不断阻隔着他,逼得他只能步步往后退。
雪地边缘处是一处悬崖,卫卿临风站在悬崖边上,目光所及之处是相偎躺在地上的卫家二老。
四下遍地躺着尸体,家奴及护卫们无一幸免。
终究是他大意了,卫家……亡了!
他冷笑一声沉痛地闭上眼睛,空中箭雨已经停下,随后出现的是一群黑衣刺客,卫卿察觉到周身肃杀的气息,缓缓睁开眼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们。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今日之仇,卫卿永生不忘,他日一定加倍奉还!”
言罢,他猝不及防地推开身前护卫,纵身跳下悬崖。
那些刺客显然也是始料未及,急忙冲上前往下看,茫茫云雾之中,哪还瞧得见卫卿的影子。
领头人观望一会儿,倏尔嗤笑,“报仇?下辈子吧。”
旋即挥挥手,领着属下回京复命去了。
片刻之后,一双血手挣扎着从悬崖下爬上来,苍山负雪,茫茫天地间,卫卿一如方才一般站在此处,眼中却斥尽恨意。
随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人,厚重的头盔挡住半边脸,看见眼前这一幕,也不免痛心。
雪在夜色之中白的渗人,他转头看向卫卿,语中含着满满的歉意。
第734章:节哀顺变
“将军,对不起,是属下来晚了!”
卫卿仿若没有听到,踱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卫家二老的尸首走去。
那人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见卫卿跪在地上,捧起地上的雪堆到尸体上去,随手放下佩剑帮忙。
卫冕两眼睁着,似死不瞑目,他看了一眼,颤手在卫冕脸上抚过。
“老将军,当初承蒙您的救命之恩,皇家不仁,您放心,此生此世,我都誓死追随将军,哪怕以我之命换他平安!”
他定定说着,强忍住眼中热泪,一捧又一捧地往卫冕身上堆雪。
过了一会儿,雪地上缓缓堆起两座小土丘,卫卿没有立碑,怕别人惊扰了这雪下的魂,不过却做了标记,以免日后寻不到此处。
“爹、娘,儿子不孝,如今只能将你们葬在这里,不过只是暂时的。你们放心,要不了多久,孩儿一定会将你们带到京都厚葬,然后用皇室的血祭祀你们。”
站在他旁边的人一听,心中已然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将军,确定要反了吗?”
卫卿凌然一笑,“眼下,我还有退路吗?”
“将军若反,属下一定义无反顾地跟随您!”
“别说胡话,你马上就要入京,唯有待在那儿,才能帮我打探到京都的消息,还有,方才,多谢你了。”卫卿转身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想起方才的险境,如今也是一阵后怕。
“幸好属下不放心,及早赶到这儿等着,只可惜没有带其他弟兄,没能救下老将军和夫人……”
“不是你的错!”卫卿沉目看着眼前两座雪堆,一字一顿道,“是皇上的错,是皇室容不下卫家。”
那人薄唇微抿,想起自己曾经也经历过同样的惨事,暗暗握紧双拳。
半晌又缓缓松开,转眸恭恭敬敬地看着卫卿说:“将军,东陵不日便会传出您跳下悬崖身死的消息,若要谋反,唯有去西楚。您放心,属下已经安顿好一切,西楚那边会有人接应您。”
“西楚?”卫卿目露讶色,“你何时将势力渗透到西楚去了?”
“并非什么势力,只是向西楚摄政王送去一个宠姬,西楚男人都喜欢东陵的柔弱女子,而西楚摄政王素来又偏爱女色。将军放心,属下曾救过那个女人的命,足是可以信任之人,到那儿之后,她会帮将军安置好一切。”
卫卿淡淡敛眉,“摄政王的宠姬,你救下的女人?”
这人微微点头,“是宋莹,宋馨堂妹。”
卫卿终于回过神,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想当初,你险些与她成亲,结果却被搅和到离东钱庄去,没想到你们二人后来还有这等渊源。”
“不过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如今宋莹深得西楚摄政王恩宠,而西楚皇帝又年幼痴傻,将军若能夺取摄政王信任,拿下西楚兵权便指日可待。至于东陵这边,有属下与您里应外合,随时可以颠覆东陵皇权。”
卫卿听罢,眯眼望向京都城的方向,蓦然勾起薄唇沉沉一笑。
翌日一早,卫家众人在流放边疆路上被全部射杀的消息已传回京都城,不过知道的人极少。而听到的传言也是他们在雪地遇到了猎户,不小心将他们当成猎物射死了。
至于卫卿,有猎户瞧见他跳下悬崖,尸体已经找不到了。
安离昇站在御书房内看着老皇帝气急败坏的样子,狭眸微微眯起。
“事已至此,皇上也莫太生气,保重龙体最重要。”
“朕焉能不气,原本还指望卫卿能帮朕找到兵符的下落,如今他死了,兵符线索全无,猎户?朕才不信当真有什么猎户!”老皇帝拍案冷哼,胸口剧烈起伏。
安离昇颔首道:“不管是真猎户也好,假猎户也罢,如今事情已经这样,皇上便是再生气也于事无补。好在大将军的位子还没有交出去,只需选一个可信之人,那有没有兵符,都无区别。”
“可信之人?哼!”老皇帝冷笑,拿起桌子上两份奏折给他,“你看看,这两人分别是太子和老二向朕举荐的合适人选,无论品相还是武功,亦或兵法谋略,样样都不错。只可惜啊,这是他们的可信之人,并非朕所信任之人。”
安离昇缓缓打开奏折,入目第一眼便瞧见了“程子禾”这个名字,奏折后面还附带了一张画像,他眯起狭眸打量一瞬,嘴角倏尔露出几分冷笑。
馨儿没有说错,这果然是个熟人。
离开御书房后,安离昇只身一人走在出宫路上,方踏出养心殿外的第一道宫门,迎面却遇上了凌霜。
但见她满面泪痕,花容憔悴,身上似还穿着昨夜临睡时的衣服,甚是不得体,宛若疯子一般朝这边奔来,后面紧紧跟着两个婢女。
一瞧见安离昇,她几步上前死死抓住他。
“安丞相,将军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他没有死对不对?他怎么可能会死,他可是东陵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啊,怎么会死!”
安离昇定定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郡主,你节哀顺变。”
凌霜失了神,一下子跌坐到地上,仰天从极力压抑的哭声中发出一记悲鸣。
“将!军!”
她总以为自己在慈宁宫听到的消息是假的,二哥同姨奶奶说了什么,她不想去听也不愿意相信,可安离昇说出的话让她不得不信,他没有欺骗她的理由。
将军、将军他真的死了……
“霜儿,卫家走至今日这般境地,我不怨别人,无论皇上意欲如何对付我们,都是将军府应得的,我只是庆幸能保住你和咱们的孩子。”
“以前是我错了,固执己见地爱着别的人,却没有看见身后早有一个真心待我之人,霜儿,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好好待你。”
……
皇上下令将卫家流放的时候,她以为此生还有机会和卫卿再相见。
可是如今,一切皆成了痴念,他死了,掉下悬崖尸骨无存,连同他的魂魄都不知飞去何方。
为什么,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安离昇垂眸看她,狸目中蓦然闪过一丝暗光。
“如果卫将军没有弄丢兵符,仅凭城北烟花坊爆炸,顶多不过几月牢狱之灾,只可惜……郡主节哀吧,小心身子,毕竟你肚子里还怀着卫将军唯一的骨肉。”
第735章:相顾无言
修长的锦袂挥出,他摇摇头,随后踱步离开。
而凌霜听着这话,心底又是一阵刺痛。
如果没有弄丢兵符,不过几月牢狱之灾。
如果,没有弄丢兵符……
将军,你曾经对阮书瑶的一片心,终究是错付了!
十指指尖被地上的碎石磨破一层皮,血丝缓缓冒出来,她犹如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呆呆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东陵沉赶来的时候,敛眉瞧见她这副样子,凤目中也不禁闪过一丝不忍。
“霜儿,地上凉,坐久了对胎儿不好,跟我回去吧。”
凌霜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东陵沉无奈,只好弯腰将她抱起,转身时,凤眸深深凝视御书房一眼,旋即朝慈宁宫走去。
“二哥,”凌霜窝在他怀中,垂着头喃喃出声,“听说老将军是万箭穿心而死,我不相信冰天雪地之中真有什么猎户,所以,杀卫家的刺客,与你有关吗?”
东陵沉脚步一顿,缓缓摇头,“霜儿,在这世上容不下卫家的人,不仅仅只有二哥。”
凌霜听罢,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那就好,这样……我就彻底没有顾虑了。”
她心里终是留着一抹温存,留给身边那些真心对她好的人,可凌驾在这些人之上的,却是卫卿。
如今卫卿死了,如若让她知道逼他跳下悬崖的有这些人中的任意一个,无论是谁,她也绝不会留情。
好在,二哥没有骗她。
那么,仅剩的凶手,便只有东宫了。
东陵钰,呵……
因早就收到东陵钰派刺客前去追杀卫家的消息,如今再听到这些,宋馨心中已惊不起丝毫波澜。
前世恩仇,烟消雾散,从此以后,皆是云烟。
天阶挂起一轮明月,凉意彻骨,回到宋家将近酉时三刻,宋馨不由自主地走至后院,只是看着那满院熄落的烛火,又蓦然顿住脚。
“徐嬷嬷,娘又睡下了吗?”她看着从侧屋出来的老妤,拧眉开口。
徐嬷嬷点头,福身道:“夫人喝了药便睡了。”
“娘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冬,马上便立春了,不知她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宋馨垂下眸子,目色有些失神,“说不出为什么,有时候,我总觉得娘好像已经不在宋家了一样。”
徐嬷嬷面不改色,语气从容,“小姐多虑了。”
宋馨定定看着她,蓦地失笑,“约莫真是我想多了吧。”
“时辰已经很晚了,小姐还是早早回去歇着吧,夫人这儿自不必担心,老奴会照顾妥善的。”
宋馨闻言点头,抬头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抿抿唇,转身回西苑。
一缕轻风拂来,吹动她耳畔秀发微微扬起,她伸手抚过,鼻间却嗅到一股淡淡的雪莲香。
“你怎么来了?”
“夜里风大,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两人同时开口,话落却是相视一笑。
宋馨微微扬眉,“安丞相今日倒是变规矩了。”
她指的,是他没在她闺房内等着。
安离昇伸手揉揉她的头,“你怎知我没有等,只是苦等你不回,便只好出来了。”
宋馨水眸微弯,“宫里如今是什么情况?”
“自然是亲者痛仇者快!”安离昇轻嗤。
宋馨闻言皱眉,“凌霜郡主还好吗?”
安离昇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扭过头煞有其事地看着她,“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身遭不幸,你……”
“你胡说什么,”宋馨敛眉瞪他,“若你不在,你以为我还会过的很好吗?”
安离昇看着她喟然叹出一气,“正是害怕你会这样说,我才更难安。”
宋馨的声音缓缓低下来,“安离昇,你怎么了?”
他轻轻摇头,狸目中却闪过一抹暗光。
“今早在宫里,凌霜神色憔悴地跑来问我卫卿是不是真的死了,在我点头时,我看到她整个人好像一瞬间丢了魂魄,跌坐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馨儿,旁人的事无关于我,可在看到那一幕时,我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画面。自古乱臣贼子不得善终,一如我这样的人,下场必不会比卫卿好到哪儿去,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宋馨正色摇头,伸手紧紧抱住他,“我们只看当下,不要去想以后,离昇,我早告诉过你的,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乱臣贼子。如果流惠下民也有错的话,那是天道不仁,你既不是卫卿,又岂会如他那般身首异处。”
安离昇默叹一气,俯身紧紧拥住她。
过了一会儿,他又缓缓开口,“这几日一直在筹备祈福之事,有些忙,我便不来看你了,万事小心。若遇到你拿不定主意的,就让青雪去水榭找我。”
宋馨轻轻点头,“知道了,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怎么可能时时放心,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我心里,你有多重要。”安离昇看着她缓缓一笑。
宋馨不悦地嗔视他一眼,没再说话。
风露中霄,月亮隐没在云雾之中时隐时现,安离昇一手揽在她腰间,月白华袍被风缓缓吹起。
这样的夜,终是不平静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却相顾无言。
彼时的冷宫内,烛影摇曳,寒风萧萧刺入骨髓。
清冷宫殿内坐着两个人,一为神情倨傲的容妃,另一个则是曾经雍容华贵、风光无限的皇后。
彼时两人对坐在椅子上,皇后的病并没有痊愈,只是不想在容妃面前失了气势,才挺直了腰坐在她面前,脸上虽无脂粉修饰,却依旧难以让人忽视她的高贵风韵。
“自本宫被皇上贬到这儿已有数日,人人避我如瘟疫,妹妹倒还是第一个来看望本宫的。”
容妃嘴角带着凉薄的笑意,红唇似血,眉眼如黛,纵然年华不在,却平添了几分岁月尘洗后的威严。
“细算起来,除去前皇后柳月青,臣妾与皇后娘娘当属在皇上身边侍奉最久的两个人了。如今却是一起一落,不免让人唏嘘呢!”
“这不正是你意料之中的事吗?本宫同你斗了这么多年,结局自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今这副场景,本宫曾在脑海中幻想了千千万万遍,不过在本宫的设想中,坐在这边的人,本是你。”
第736章:面目无色
容妃闻言,忍不住勾唇嗤笑,“这便是臣妾与皇后娘娘的不同之处了,这样的画面,臣妾也曾浮想多次,只是每每一想到臣妾若是待在这冷宫之中永世不得翻身,心里便惶恐不已,为了不让那预想成真,臣妾只能不择手段。”
皇后目色轻敛,“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利用,以前,本宫着实是小瞧了你。”
容妃目色平淡,丝毫不为所动,“皇后娘娘也不必如此奚落臣妾,您又何尝仁慈,这些年,后宫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是皇后的手笔,恐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皇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容妃却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向她走近。
“当年你让婢女下毒毒害太子,后来却趁机除去叶家,整件事情看起来那般顺利,难道皇后就从来不曾怀疑过什么吗?”
皇后愣了一下,蓦然瞠目瞪向她,“段世子……是你安排的?”
当年她便觉得有些怪异,单凭那两盘毒菜,根本不足以定叶家的罪,可偏偏那时候段行止忽然站出来向皇上指证叶家。她本以为段行止与叶家之间有什么矛盾,加之他当年还是个孩子,她便没有深想太多。
如今看来,怕是她真的漏掉了什么。
容妃敛容瞧着她细细沉思的目色,淡淡笑道:“段国公与臣妾私交不错,臣妾偶然间听闻段世子喜欢云侍郎之女,意欲从叶家公子手上横刀夺爱。恰巧那时皇后娘娘有意除去叶御医这块挡路石,臣妾便想着帮娘娘一把,只是没想到皇后你竟然如此没用,除掉了叶家,却再也弄不死太子。”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嘴角却溢出几分冷笑,“外人都以为国公府与本宫是一伙的,就连本宫都险些认为段国公是站在我这边的。没想到,妹妹竟隐藏得如此之深,今日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容妃抬手拂了拂发上珠钗,语气有些轻佻,“多谢皇后娘娘夸奖,臣妾心里甚是高兴,娘娘脸色瞧起来倒是比方才好多了,不若臣妾再告诉您一个消息如何?”
皇后本能觉得容妃口中说出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抿紧薄唇一语不发地盯着她。
容妃挑眉淡哂,“卫老将军已离京数日,皇后娘娘一定很想知道他们现下如何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后抓紧椅子,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来。
容妃迎上她的视线,笑意清冷,“冷宫离得远,消息传不进来,臣妾感念皇后娘娘一片孝心,可是特意来向您传话的。
今早皇上收到密信,将军府众人在雪地遇到林中猎户,不幸被当成野兽,遭冷箭穿裂而死。其他人死的倒是不痛苦,唯独卫老将军,被万箭穿心。而大将军卫卿,则被逼落悬崖,尸骨无存。”
她每说一个字,便如寒针一般刺在皇后心上,苍白如若鬼魅一般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皇后喘着粗气艰难呼吸,身子轻颤,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双目如炬,一眼不眨地盯着容妃。
“你说的话,本宫一个字都不信。”
容妃闻之冷笑,“皇后娘娘又何必自欺欺人,难道你以为,这世上当真会有人甘心放过卫家吗?”
皇后强忍泪水,两眼嗜血般的红,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喷涌着要出来,若非靠着一股强大的毅力支撑着,此时的她恐怕早已在容妃面前倒下。
“我卫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父亲曾经也是踩着无数白骨活过来的,万箭穿心?呵,你当本宫真会信你的鬼话吗?”
“皇后娘娘,如今的卫老将军早已不是当年征伐战场的人了,臣妾又何必骗您。只是可惜呀,这么多年你对别人心慈手软,如今倒是让他反击的家破人亡。”容妃轻摇着头啧啧出声。
皇后猛地晃了一下,定定站在那儿险些晕过去。
容妃勾唇一笑,幸灾乐祸地看她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皇后再也支撑不住,沉着脸跌坐在地,眼中蓄满热泪。
“卫老将军被万箭穿心,而大将军卫卿,则被逼落悬崖,尸骨无存。”
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父亲、卿儿,你们当时,该有多疼!
卫嬷嬷推门进来的时候,见皇后倒在地上无声痛哭,连忙上前扶她起来,手上却触到一片冰凉。
“娘娘,您身上怎么这么冷,老奴扶您到床上躺着!”
皇后宛若木偶一般,魂魄似已抽离肉体,除了钻心刺骨的疼,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卫嬷嬷坐在床前,甚为焦急地问她,“娘娘,发生何事了,是不是容妃娘娘同您说了什么?”
皇后怔怔看着她只是摇头。
卫嬷嬷心急不已,无论问什么,都听不到丝毫回应。
半晌,皇后看着月亮投射在窗户上的一抹微光,蓦然开口。
“嬷嬷,天凉了,去端个火盆来,这大殿太冷了,也该添把火了。”
卫嬷嬷闻言,神色有些为难,“娘娘,如今咱们不比住在凤栖宫,内务府送来的木炭是往年被雨水淋过的,烧起来只怕呛人,您身子不好,还是……”
“无妨,总归也烧不了多久。”皇后面目无色,声音固执。
卫嬷嬷无奈,只好起身出去准备火盆,陈年湿炭烧了近半个时辰才冒出火星,她端进来的时候,皇后闭着眼躺在床上,似睡过去了。
卫嬷嬷将火盆放在床边不远处,小心帮皇后盖好被子,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不妨床上的人在这时又忽然睁开眼,怔怔看着那一抹月光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起身,扶着床榻双脚着地。
火盆中的木炭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皇后走至窗前将虚掩了一道缝的木窗关上,随后用力撤下床幔扔进火盆之中,眼睁睁看着它被焚烧一半,而后拿出来,慢悠悠地走过冷宫各个角落。
床幔上的火点燃了柱子,墙上糊满废纸,也不小心燃起火光,顷刻之间,整座大殿处处尽冒黑烟。
卫嬷嬷在偏房内闻到灼烧之气,顾不上穿鞋,连忙打开门跑出来,只见整座正殿已被包围在火海之中。
“娘娘!”
卫嬷嬷惊恐大叫,毫不犹豫地跑上前推门,可殿门早已被皇后锁上,哪还容得她推开。
第737章:不得善终
“来人啊,冷宫走水了,快来救皇后娘娘!”
卫嬷嬷惊声大喊,一面用自己的身子去撞门,好在冷宫先前废弃已久,门上的木栓也不结实,被卫嬷嬷用力撞了十几下之后,木栓便断了。
“娘娘!”
卫嬷嬷奋不顾身冲进去,见皇后高贵地站在大殿正中央,裙角已被火光点燃,无情肆虐地往身上蔓延。
而皇后却一派视死如归之态,立于灼灼火光之中大笑。
卫嬷嬷心急如焚,赤脚踩在着火的地面上,不过跨出几步,她便能感觉到两只脚似已被火烤成焦肉,只是此刻除了皇后的安危,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终于,卫嬷嬷冲到皇后面前,双手迅速扑打她身上的火,拉着她欲往外走。
“娘娘,走水了,快随老奴离开这儿!”
皇后却眉眼含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嬷嬷,爹娘死了,卿儿也死了,卫家上下,活着的只有本宫一人,我又能去哪儿,卫家……彻底亡了!”
卫嬷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过很快便回过神。
“纵然如此,娘娘还有三皇子,如果您也出了什么事,让三皇子可如何是好?娘娘,老奴求您为三皇子想想,跟老奴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皇后摇头失笑,无力推了卫嬷嬷一把,“嬷嬷,本宫累了,你让本宫好好歇歇吧,这辈子,本宫太累了……”
卫嬷嬷心中刺痛,看到她眼底露出来的决绝,老脸一横,咬牙道:“娘娘不走,老奴也绝不独活,今日老奴就陪娘娘一起死在这儿!”
“嬷嬷……”
“娘娘不必再说,老奴心意已决。”卫嬷嬷无视脸上传来的灼痛,看着皇后坚定开口。
皇后无言敛笑,缓缓闭上眼睛。
守门的护卫见走水了,连忙喊人赶来救火,无奈火势实在太大,泼再多的水也无济于事了。
沉寂的皇宫被这一片火唤醒,不少侍卫脚步匆匆地朝冷宫奔去,怒火冲天,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穿破火光的呐喊。
“皇上,卫家冤枉啊!”
待东陵玦收到消息赶来时,天色已将近黎明,冷宫火势渐渐熄灭,左衣卫从大殿内抬出两具烧焦的尸体,血肉乌黑,早已看不出人形。
然而东陵玦知道,这其中一具,便是他的母后。
曾说过会一直护着他的母后,曾答应过要看到他君临天下的母后,曾承诺过绝不会离开他的母后……
如今,却用一把烈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母后做出这个决定时,心中到底有多绝望,绝望到,连他也不要了……
卫家灭了,母后死了,他原以为上天对他的惩罚,不过是孤立无援,可未曾想过,却是痛失亲人命。
东陵玦抱着头跪在两具焦尸前,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秦桑默默站在他身侧,纵然心中悲戚,却无可奈何。
这是卫家躲不过的宿命,从一开始,便已注定结局,谁也无力更改。
老皇帝下令将皇后安葬,不过并未葬进皇陵。
已是废后,自然不可能按大礼厚葬,只是让人在皇陵边上挖了一座坟,看起来仁至义尽,实则绝情到极致。
皇后的死并未在宫中引起丝毫波澜,正如冷宫这场火,突然烧起,渐渐熄灭之后,很快便被人遗忘了。
除去悲痛欲绝的东陵玦,谁也没再后宫之中提起过冷宫的废后。
四天之后,是皇上去化叶山祈福的日子。
宋馨一早便被青雪和迎冬打扮好,正要出门时,迎冬却出奇的主动请求随行。
宋馨诧异看她,“你当真要同我一起去化叶山?”
迎冬轻轻点头,“化叶山佛光普照,奴婢想去拜拜,为迎秋超度。”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宋馨深深凝视她一眼,点头同意。
宋长青早在府门口等着了,兄妹二人共乘一辆马车,青雪和迎冬则坐在后面稍微简陋一些的车上。
到了城门口,已有不少大臣和女眷们在那儿等着了,只不过皇上未来,车队自是不敢出发。
宋长青端身坐在车厢内看书,宋馨有些无聊,掀起车帘向外看,眼前倏尔一亮。
城门下,安离昇一袭白衣风华,眉眼如画,仿佛世间姹紫嫣红都绽放在他眼中,宛若谪仙一般朝这边缓步而来。
宋馨一下子屏紧呼吸,薄唇不由自主地扬起几分笑意。
安离昇在向前面的几位大臣交待什么,一扭头,恰好瞧见宋馨的视线,狸目氲起千万般柔情,隔着熙熙攘攘忙碌不已的人群,缓缓勾起唇角静静与她对望。
不经意间,微微一笑。
宋馨只觉周遭的一切声音全部消散,茫茫天地之间,能看到能听到的只有他,只是他。
然而一转眼,一人一马却挡住她的视线,紫色的锦袍迎风扬起,宋馨看了一眼,是东陵沉。
她撇撇嘴,心里莫名有些烦躁,皱皱眉,不悦地放下了车帘。
宋长青察觉到她压抑的怒气,不禁放下书笑问:“怎么了?”
宋馨摇头,这时隐约听见了东陵玦的声音,忍不住道:“三皇子和疆东郡主也来了吗?”
宋长青点头,嘴上默叹,“虽然三皇子刚刚经历丧母之痛,可皇上祈福乃是国之大事,即便再悲伤,在人前也不能露出丝毫异样。更何况,皇上都不在意皇后的死,三皇子纵然再痛心又能如何呢?如今最不敢惹怒皇上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宋馨闻言,又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东陵玦坐在高头大马上,不过短短几日,便宛如换了一个人,以往恣意狂傲,如今却将一身戾气尽数收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秦桑坐在马车内同他说着什么,旋即察觉到宋馨的目光,侧目看过来朝她颔首点了下头。
宋馨含笑示意,放下车帘,学着宋长青方才的样子叹气。
“人若不经历大事,便不会学着成长,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如她,历经两世轮回,才明白软弱忍让只会害得自己不得善终;
如安离昇,若未经历家破人亡,如今也不会经纶谋算满腹筹谋;
如东陵玦……
之后,会轮到更多更多的人。
宋长青但听她感慨,静静坐在那儿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宋馨这一侧的车壁突然被人敲响。
第738章:择木而栖
她三度撩起车帘,只见国公府的马车与他们并排,段红绫神色怏怏地歪坐在车厢中。
“宋宋,我一个人无聊得很,你过来陪陪我好不好?”
宋馨见她神情憔悴,拧眉问:“阿绫,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段红绫摇头。
宋馨无奈,扭头同宋长青说了一声,随后下车。
正要上国公府的马车时,皇宫的仪仗队却到了。
皇上出行乃罕见之事,百姓们兴高采烈地站在街道两旁,争相挤着一睹龙颜,百官齐齐下跪,宋馨只好站在原地屈膝行礼。
原本坐在车里的人此时皆已出来了,她垂着头暗暗扫视一眼,倒是瞧见不少熟人,不过最让她意外的当属阮书瑶和紫珠。
两人不过是太子侍妾,并无资格随驾上山,故而身上的打扮也是婢女装束。
如今太子正当风光,谁也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去招惹他,所以纵然知道他带着侍妾出门,也没人说什么。
宋馨倒是庆幸东陵钰将阮书瑶带出来,若能借机除掉她,也算给迎秋报仇了。
随行侍奉皇上的嫔妃果真只有容妃娘娘,皇后已经死了,国母之位不可缺,所以这几日京都城四处都要说容妃即将封后,但皇上却迟迟不下诏书,显然还有别的思量。
不管皇上在顾忌什么,这终归是件好事,毕竟容妃乃异国公主,安离昇家仇未报之前,她还不希望看到容妃在东陵兴风作浪。
龙撵后面紧跟着三顶轿子,其中之一应该坐着东陵素,至于另外两个,她倒是猜不出来了。
不过在随行的宫人之中,她却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常禄……
潇湘馆的公公也随驾,这就有些奇怪了。
龙撵停下之后,老皇帝拂袖让百官平身,待安离昇整点妥当,大部队随后浩浩荡荡地踏上前往化叶山的路。
化叶山离京都城不过数十里,若是走的快一些,一日功夫便可到,只是如今这么多人一起走,车程自然不可能太快。
宋馨和段红绫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刚出城,段红绫便靠着她的肩膀睡了。
宋馨深深怀疑段红绫让她上车,可能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人形枕头,甚是无奈地撇撇嘴。
国公府的马车内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垫,绵软舒适,比她方才坐的马车不知舒服多少,不过依旧不能和安离昇那辆极尽招摇的马车相提并论。
这么一想,她觉得挺对不起自己的,如今又不缺银子,她怎么从来就没有想过把宋家的马车让人好好改造一下呢。
“宋宋,我只是暂时借你胳膊一用,你也不用对我生出这么大怨气吧?”段红绫吸吸鼻子闷声道。
宋馨惊讶,“你怎么醒了?”
“你老在我耳边叹气,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宋馨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有些尴尬,“阿绫,我刚刚不是在针对你……”
段红绫闻之,不在意地摆摆手,整个人却没了睡意,“皇上每年都在这个时候去化叶山祈福,我倒也没见到东陵的福气在哪儿,怎么好像变得越来越差了呢。”
宋馨忍不住嗔笑,“又在胡言乱语,小心段国公训斥。”
段红绫朝她吐舌头,“我爹才不会训斥我呢,不过自从大哥上山之后,我总觉着我爹有些奇怪。”
宋馨听罢,暗暗留了一记心神,“哪里奇怪了?”
段红绫拧眉道:“以前他日日待在府中鲜少出门,可这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我明明住在府上,却三五日都看不到我爹,一问管家,便总说他出门会客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宋馨心中微疑,嘴上却笑道:“国公府门楣这么高,以前为了段世子的病,段国公是无心会客。如今段世子渐渐痊愈,总不可能还像往年一样待在府上,日子久了,只怕要闷坏了。”
段红绫想了想,轻轻点头,“这倒也是。”
宋馨笑了笑没再说话,心底却有自己的衡量。
她这几日没有见过安离昇,只是先前见面时,也从未听他提起过段国公出府会客的事,看来段国公行事极为隐秘,但越是如此,就越证明他有问题。
看来,着实有必要提醒安离昇好好查查段国公的动静了。
段红绫见宋馨不说话了,掀起车帘朝外面看去,许是瞧见了什么有意思的画面,连忙拍了拍宋馨的肩膀。
“你看。”
宋馨侧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东陵沉旁边紧紧跟着一个青衣女子。
今日来的都是二品及以上高官的亲属,故而这女子应该也是位大家小姐,不过她没有坐车,而是同东陵沉一样骑着马,时不时地跟东陵沉说着什么。
不过东陵沉对那青衣女子的话似乎并不感兴趣,面上神色很是平淡,凤目甚至带着些许冷意,不过那女子也并未在意,仍是有说有笑的。
按照东陵沉的脾气,若是自己不喜欢的人,自不可能与之同行,可从他面上的神色来看,可见他对这女子并无多大想法。
既不喜欢,却又不拒绝,只能说明,这女子身份非凡。
“她是谁啊?”宋馨忍不住问。
段红绫如视怪物一般回头看她,“宋宋,你到底是不是宋尚书的妹妹啊?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城里的官家小姐,除了我,你认识的还有旁人吗?”
宋馨仔细想了想,呃,好像确实是没有了。
段红绫服气了,“她叫沈芊芊,是兵部尚书沈路的女儿,还是嫡女呢。”
兵部尚书?卫家一派的人?怎么跟东陵沉扯上关系了?
宋馨凝神看着前方东陵沉和沈芊芊的背影,暗忖一瞬,忽然想明白了。
沈路原先一直隶属三皇子一派,如今卫家倒了,东陵玦形同废物,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这沈路怕是正忙于给自己找新的靠山。
先前卫柳两家纷争不断,沈路没少得罪太子,所以自然不可能倒戈东宫,而唯一的选择,便只有东陵沉。
而东陵沉眼下在京都城只接管了一个户部,还不足以和太子抗衡,沈路有意跟随他,自然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故而对沈芊芊的刻意讨好,他必不会拒绝。
不过从沈芊芊的神情来看,恐怕不单单是顺从父命去攀附东陵沉,那眼底的柔情,分明不是装出来的。
第739章:着实为难
又是一个异想天开的。
宋馨忍不住摇头,正欲让段红绫放下车帘,前方的东陵沉却好似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蓦然转过头来,看着宋馨轻轻一笑。
这笑容恰好被沈芊芊捕捉到,心中顿时大怒。
她坐在这颠簸的马鞍上不辞辛苦地跟东陵沉说了这么久的话,他都一直面无表情,可宋馨只是看他一眼,竟能得他春风一笑……
这个贱人!
宋馨见沈芊芊眯着眼睛瞪自己,眼中好似有一簇毒针射出,不禁头皮发麻。
她好端端地坐在这儿招谁惹谁了,沈芊芊凭什么看她不顺眼啊!
那不善的目光自然也被段红绫捕捉到了,她凝神想了想,吐出极精辟的一句话。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偏爱湖心沙。”
宋馨皱眉,“你什么意思啊?”
段红绫轻笑,“宋宋,你不是忘了数日之前在宫宴上,二皇子还向皇上请旨赐婚吧?这沈芊芊明显对二皇子心有所属,结果费了半天劲都没得到二皇子垂青,反而让你这个舒舒服服坐在这儿看好戏的人得了乖,你说她应不应该讨厌你?”
“这难道不是她的问题?自己没本事,哪能怪别人,更何况我与二皇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宋馨黑着脸道。
段红绫想都不想地脱口而出,“可谁让二皇子看上的人偏偏是你呢!唉,我要是有你这么好命就好了,有安丞相护着,还能得二皇子另眼相待。当然,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京都城的世家小姐们个个都会羡慕嫉妒你……”
宋馨默默看着她无言以对。
女人若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或东西,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他,等段红绫被那些暗中耍弄的小手段烦得头疼不已时,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车队走了一个时辰后,段红绫在马车中坐不住了,她本就是贪玩的性子,马车又过于拘束,若是坐久了,浑身不自在。
“宋宋,我们出去骑马吧。”
东陵对官家小姐们虽有多般规矩,倒也不是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只是这些小姐们自己多有顾虑,时时保持着窈窕淑女之范,鲜少会骑马。
如今跟在马车外面的,也不过沈芊芊一人罢了。
到底是兵部尚书之女,除去琴棋书画,这骑马射箭也多少是要学一些的。
知道宋馨会骑马的人少之又少,这时候她也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便摆了摆手。
“我不会骑,你去吧。”
“无妨,我教你,我跟你说,骑马可好玩了,到化叶山还有很远的路呢,你总不能一直在马车里坐着吧。”段红绫不由分说,拉着她要下车。
宋馨无奈,只好跟着她下去。
她们这边一停,后面的车也只能停下来,好在也不过耽误了几辆车而已,大多还都是熟人,段红绫也懒得致歉了。
“馨儿,怎么了?”宋长青坐在车内问她。
宋馨温声回道:“阿绫想骑马,大哥,你们先走吧,我们随后就跟上。”
宋长青听罢,忍不住皱眉,“你也要骑?”
“阿绫说要教我。”宋馨回话。
宋长青听完,更不放心了。
段红绫在外什么性子,他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她与宋馨交好,他也不便说什么。如今听说她要教宋馨骑马,这岂能忍,段红绫自己的马术都一般般,还敢教他妹妹,胆量未免也太大了。
“不行,你根本就不会骑马,这一时半会也难以学会,不要跟着段小姐胡闹。”
段红绫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
“宋尚书,我怎么就瞎胡闹了啊,我的马术在京都城一众小姐们之中若能称得上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呀。”
宋长青拧眉,“我并非不放心段小姐,而是放心不下馨儿,她从未学过骑马,这还是在官道上,如若马失去控制惊扰了圣驾,段小姐如何担责。”
段红绫也并非那种不听劝的人,宋长青有如此考量,在她看来也不无道理,她点点头,正欲松开手让宋馨坐会马车上,哪知沈芊芊却掉头骑着马过来了。
“以段小姐的急性子,怕是也教不了宋小姐,不若小女来教吧!咱们离龙撵还有些距离,安丞相挑的马又都是温顺性子,怎么可能轻易就受惊失控呢。”
宋馨扬眉看她,本能想保持距离,先前沈芊芊看她的眼神让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这种女人,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不用了,小女做事愚钝,又怕摔,恐怕很难学会骑马了,有劳沈小姐一片好意。”
沈芊芊却半眯起眼睛,“常言说的好,世上没有笨死的徒弟,只有不会授业的师傅,宋小姐这般推拒,可是信不过我?”
宋馨险些气结,这沈芊芊,有心让她,还得寸进尺了。
没完没了是吧,那她就奉陪到底。
“既然沈小姐都这样说了,我若不学,岂不失礼于沈小姐,不过我真的很笨的,若是始终学不会,沈小姐可千万不要生气。”
沈芊芊不耐烦地点头,懒得听她废话,“你先去挑一匹马来。”
宋馨颔首一笑,同段红绫向随在最后的马队走去。
段红绫挑了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毛发柔顺,看起来很是潇洒。
宋馨却站在一旁犹豫不决,凭她前世所学的驭马术,想驯服这些马根本不成问题。
只是沈芊芊既然主动要教她,摆明了是想刁难她,如若选一匹太高大的,待会儿难免会露出破绽,但太小的,又不能用来打击沈芊芊,这可着实够为难的。
“宋小姐,”正在宋馨拿不定主意时,安离昇忽然牵着一匹白色的马驹向她走过来,“这匹马性情温顺,不易伤人,宋小姐若不介意,便用这匹马试练吧。”
宋馨仔细看了看他身后的马,不过比她高出半头,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尾巴甩来甩去,倒是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不过安离昇既然让她用这匹马,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宋馨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旋即从他手上接过缰绳。
两手交错时,安离昇的小指旁若无人地在她手背上划过,在外人看来是那么自然,却让宋馨心中荡起波澜。
沈芊芊等的有些心急,骑着马过来,一看宋馨选了这样一匹马,嘴角倏尔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
第740章:难以自拔
“宋小姐,你确定要骑这匹马?”
宋馨扬眉,“沈小姐,有何不妥之处吗?”
沈芊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什么,不过这马看起来,还真如宋小姐的人一样。”
愚笨不堪!
宋馨佯装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勾唇笑道:“小女倒觉得这马看起来很可爱。”
安离昇送她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宝贝。
沈芊芊嗤笑着抿唇摇头,随后开始教她,“宋小姐看到马蹬了吗?你一手抓紧马鞍,然后左脚踩马蹬,就像登石阶一样,将全身重力都放在左脚,然后右脚……”
宋馨手忙脚乱,忍不住皱眉,“沈小姐,你说的太快了,能慢一点吗?”
沈芊芊之所以肯教她,就是要看她丢脸的,怎么可能会放慢语速。
她点点头,面上答应着,脱口的话却未做丝毫改变。
段红绫看不过去了,拧眉瞪她,“你慢一点行不行啊,赶着生孩子呀你!”
沈芊芊气得憋红了脸,“段小姐,段国公平日便是如此教你规矩的吗?”
“不好意思,本小姐在没规矩的人面前一向如此,你看我何时对宋宋说过重话。”段红绫朝她暗暗翻了一记白眼。
她们这边一闹腾,周围的人索性也不走了,皆坐在马车中看好戏。
宋馨轻轻拉了下段红绫的袖子,低声道:“算了阿绫,想来沈小姐说话一向快,我多练几次就是了。”
段红绫有些不屑地瞥了沈芊芊一眼,“你让她教,她还不如我教得好呢。”
沈芊芊闻言,火彻底憋不住了,“段小姐,我有心敬你三分,不料你却一而再地出口伤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段红绫耸肩,不以为然,“过分吗?我怎么没觉得,二皇子,小女过分吗?”
她扬眉看向朝这边走来的东陵沉。
沈芊芊闻言,扭头看了一眼,立马换上笑脸,“二皇子,小女正在教宋小姐学骑马呢,你怎么过来了?”
东陵沉目色微凉,“随便瞧瞧,你们继续。”
沈芊芊一听这话,也没了跟段红绫斗嘴的心思,一心想着在东陵沉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最好让宋馨丑态百出,看她还能不能得到东陵沉的垂怜。
宋馨猜中沈芊芊的心思,索性如她所愿,踩了数十次马蹬都没能上去,周围人看着实在无聊,挥挥手让马夫追赶龙撵去。
宋长青几次想劝宋馨别学了,都没安离昇拦下了,他狸目清和,唇角始终带着几分不清不楚地笑意,看得宋长青右眼直跳。
这预感,不太妙。
约莫过去一盏茶的时辰,沈芊芊彻底没了耐性,放低了声音看向东陵沉。
“二皇子,以宋小姐的领悟能力,这辈子怕是都学不会骑马了,小女已经尽力了。”
这话真是彻彻底底地嘲讽了。
宋馨颔首敛眉,一派羞愧自如的神态,抿着薄唇一句话也不说。
东陵沉看她一眼,不温不火道:“既然宋小姐学不会,便回马车上坐着吧,女孩子家,坐在马上抛头露面的,总归不好。”
他这话明显是向着宋馨,同时又反击了沈芊芊。
不等沈芊芊开口,段红绫噗嗤一声笑出来。
“二皇子言之有理,小女也觉得京都女子的行风不能过于招摇,若是像宋宋这般天姿国色的,那佳人骑马自是美景一幅。可如若碰上那种丑不堪言却又不自知的,真是让人秽眼啊!”
沈芊芊气极,却拧眉反笑,“段小姐是在说你自己吗?”
段红绫不看她,而是扬眉问宋馨,“乖宋宋,你从来不撒谎的,告诉我,我美吗?”
宋馨模样极诚恳地点头,“美。”
段红绫满意一笑,又转眸看沈芊芊,“沈小姐,听到了吧?在容貌上,本小姐自认还是胜你一筹的。”
“你!”沈芊芊忍无可忍,瞪大眼睛正欲下马,转瞬念及东陵沉还在这儿,又满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恰在此时,安离昇给宋馨挑的这匹小白马忽然偷偷摸摸地向前走了两步,对着沈芊芊座下的马蓦地龇了下牙。
哪知这小马驹看着温顺,一发狠的时候倒是了不得,沈芊芊马匹高头大马竟然没经住它的威吓,突然嘶吼一声跃起半个身子,腾空的前蹄比国公府的马车还高。
“啊!”
沈芊芊惊声大叫,因为她方才本是要下去的,再坐回去的时候,缰绳只是虚握在手中。
这变故来的突然,加上害怕,沈芊芊一时没拉稳缰绳,一下子就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在场中人除了安离昇,全都未意料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好在有几个左衣卫就守在周围。但他们也被这一幕弄得措手不及,沈芊芊的身体从半空迅速下落,待将近坠地时,才被难得反应过来的两名左衣卫伸手接住。
不过沈芊芊又不是一块石头,整个人少说也有百斤重,极速下落的冲力太大,两个左衣卫紧紧抱住她,顺势在地上滚出几米远才停下。
沈芊芊好歹也是尚书之女,自幼娇生惯养,平日里惯瞧不上那些下等人,更别说让他们碰,如今还是两个男人抱着她,这比让她直接从半空摔死还羞愧。
“滚开,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狗东西,竟然敢碰本小姐,拿开你们的脏手!”
两个左衣卫见他们救了她,不但没得赏,反而还挨一顿臭骂,心里自然也憋着气,不过顾忌沈芊芊的身份,只能忍气吞声地退下了。
段红绫看不过去,盯着满身狼狈的沈芊芊讥笑。
“沈小姐这招驴打滚的功夫倒是耍得不错,看来方才教宋宋骑马,你也没拿出自己所有的本事嘛。”
宋馨想起方才的一幕,不得不说段红绫这话描绘的简直不能更形象,嘴角也不禁泛起笑意。
那惹了祸的小马驹在这时候蹦跶着马蹄子朝她走来,讨好似的拿头蹭她,怕是要她保命呢。
宋馨想不到这马竟然如此通人性,难怪安离昇会让她用这匹,怕是就等着看沈芊芊丢脸呢!
这个人啊,实在是太坏了。
不过,却让她更加爱的难以自拔。
宋长青坐在车内侧目看向在旁边站着的安离昇,忍不住抿唇。
好吧,事关馨儿的面子,就原谅他了。
沈芊芊身上的衣服被路上的灰土弄脏,发髻也乱了,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
第741章:相当不错
更让她伤心的是,自己出丑的样子竟然还被东陵沉瞧去了,她顿时没了同段红绫吵架的心思,伤心欲绝地捂着脸朝沈家的马车跑去。
宋馨到底没骑上马,不过赶走一个故意挑事的人,心里也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东陵沉深深凝视她一眼,扬声对众人道:“父皇的仪仗队已经走远,大家快跟上吧,莫耽误了行程。”
周围人点点头,停下来的车队重新开始前进。
段红绫被沈芊芊闹腾一场,看够好戏,也没了骑马的心思,方才被宋馨吵醒的睡意又突然袭来,她索性扔了缰绳,回马车上重新睡大觉去了。
宋馨牵着白色的小马驹缓缓走至安离昇面前,低低笑道:“有劳安丞相帮忙。”
“帮忙的是它,并非本相。”安离昇温和的眸光隐隐跳动。
宋馨笑了笑,转而又问:“这马可有名字?”
安离昇轻嗯,“瘦瘦。”
小马驹鼻孔出气,似是生气了。
宋馨忍不住好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安离昇挑眉,“因为它吃太多了。”
小马驹又是一哼,不安分的在原地转来转去,险些以马屁股对他。
“脾气还臭。”安离昇看着它又补了一句。
眼见小马儿即将暴走,宋馨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头,“我瞧着这马极通人性,安丞相,你若再多说一句,它可真要生气了。”
安离昇毫不在意,“无妨,大不了杀了炖肉吃。”
小马驹在宋馨手上抖一激灵,头死命往她身上靠。
安离昇眼底一记寒光扫过来,“真嫌自己活太长了?”
小马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眨了眨,连忙又将头移开,差点儿奔出泪来。
混蛋,就欺负我不会说话。
宋馨摇头失笑,正欲开口,段红绫已经扒着窗户叫她了。
她扭头应了一声,将小马驹还给安离昇。
“你不要?”安离昇扬眉。
宋馨抿唇,“我又不会骑马……”
“馨儿,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当初你远赴龙城治瘟,我可是亲眼见识过你的马术的。”安离昇看着她淡哂。
宋馨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起码在外人看来,我并不会骑马嘛。”
安离昇挑挑眉,从她手上接过缰绳。
“那这匹马我就暂时帮你养着,何时想骑了,就去水榭找我。”
宋馨郑重点头,不舍地摸了摸瘦瘦的耳朵,随后向段红绫的马车跑去。
瘦瘦看着宋馨的背影不愿意回归群马大部队,安离昇瞥它一眼,声音完全不复方才的温柔。
“多看十眼也没用,她是我的。”
瘦瘦:……
它轻哼着转过头,眼里像没看到安离昇一般,十分自觉地归入马流之中。
沈芊芊回马车上后再没出来过,宋馨难得恢复平静,她甚至都觉得东陵沉早上是故意冲她笑的,若不是那一抹笑,沈芊芊岂会来她这儿找茬。
平白无故地又给她惹出一个麻烦,若是不给东陵沉回一份大礼,她就不姓宋。
车队不紧不慢地晃荡着,一日时间很快流过,天色在不知不觉间暗下来,宋馨正靠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忽然察觉到马车停了,她睁开眼向外看去,前方龙撵也已停下,开始安营扎寨了。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皇上为何偏偏要上山祈福,简直劳力伤财,国库都快空了,今日出来这一趟,怕是又没少花银子。
皇室的仪仗队停下之后,所有人相继下车,宋馨这才知道龙撵后面的两顶轿子里坐着谁。
东陵雪和凌霜。
凌霜有孕在身,根本不宜奔波劳累,宋馨猜测她应该是奔着别的目的来的,至于东陵雪,则应当是沾了容妃的光。
慕远道领着左衣卫开始搭帐篷,夜风飒飒的苍茫大地上,一顶明黄主帐很快搭好,大气磅礴,即便到了宫外,都不失皇家风范。
高官们的帐篷围绕主帐依次搭好,剩下的则是各家家眷们的。
因为他们只在这儿露宿一晚,女眷们又比不得皇室中人尊贵,故而她们的帐篷是两人共用一顶,宋馨理所当然的和段红绫分在一起。
青雪和迎冬下了马车便紧紧跟着宋馨,入帐之后,段红绫四仰八叉躺到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
“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宋馨看着她微微摇头,“你这一天都是睡过来的,还睡?”
段红绫闭着眼撇嘴,“在马车上哪儿能睡得好啊,一路摇摇晃晃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宋馨无奈,“那待会儿你还用晚膳吗?”
段红绫在睡觉和吃饭中间仔细衡量了一会儿,随后强撑着困意起身。
“吃饱了再睡。”
宋馨失笑,“只怕你吃饱之后便睡不着了。”
“宋宋,你不要小看我,本小姐的睡功可是一绝。”段红绫骄傲地竖起大拇指。
宋馨笑了笑,转身出去。
段红绫见状,连忙跟上,“宋宋,你别丢下我呀,我都快饿死了……”
两人的营帐离主帐有些远,慕远道让人在主帐前点起篝火,随后领着几名左衣卫,同东陵钰和东陵沉打猎去了。
在他们露宿的营帐后面有一片树林,马上便立春了,虽然万物还没有完全复苏,不过还是能打到猎物的。
随行伴驾的还有宫里的御厨,彼时已做好几道热菜,先由宫女们端进了主帐中。
若按照身份排序,等轮到她们时,怕也要一个时辰之后才能吃上饭。
段红绫实在是等不及了,拉着宋馨要进林子打猎去。
“天色已黑,咱们又不熟悉林子里的路,若是不小心迷路了怎么办?你还是耐心等一会儿吧,我让青雪准备了一些糕点,不然你先吃几块垫垫肚子?”宋馨皱眉,极不认同她的做法。
“可是我不想吃糕点,甜腻腻的,我看见就没胃口了。”
宋馨无奈叹气,“那怎么办?”
段红绫拉着她的手左右摇晃,“哎呀宋宋,你就陪我一起进林子吧,咱们带上两个护卫,应该没事儿的。”
宋馨一听她这话就觉得不靠谱,白天都危险,更何况是晚上,虽然安离昇教过她如何打猎,可那林子不比皇家猎场,若是蹿出难以降服的猛兽,反而危险。
正在她苦恼时,前去打猎的人都相继回来了。
前去打猎一共七个人,总共打了三条兔子一只鹿,在这个时节,收获算相当不错。
第742章:性命不保
段红绫惊喜地鬼叫一声,奔着那只最大的猎物跑去。
“慕统领,你简直太厉害了,小女子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慕远道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段小姐,这鹿是二皇子射中的。”
段红绫尴尬了,摸着鼻子朝东陵沉嘿嘿直笑,“二皇子,你好棒哦!”
东陵沉佯装没有听见,径直走开。
段红绫也不在意,不过却被终于肯出来露脸的沈芊芊趁机讽刺了一把。
“溜须拍马,二皇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徒献殷勤之人。”
段红绫扬眉喊住东陵沉,“二皇子,沈小姐说你是马呢,这算不算大不敬啊!”
堂堂皇子,不管将来是不是九五至尊,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乃是天龙,如今其子被人说成马,那皇上又成什么了。
沈芊芊面色一变,连忙走上前向东陵沉解释,“二皇子,小女并不是那个意思,小女只是想说段小姐谄媚奉承罢了,您……”
“沈小姐,本皇子回京这么长时间,也从未听说沈小姐是什么碎嘴多事之人,不过你今日的话,着实太多了。”东陵沉敛眉打断她,脸色沉沉郁郁,不大好看。
沈芊芊怔了一下,颔首低眉,“芊芊知错,望二皇子恕罪。”
东陵沉淡应一声没再看她,兀自回到营帐中更衣去了。
当他再出来的时候,宋馨已经不在了,段红绫围坐在篝火旁看慕远道烤肉,口水险些流出来,而沈芊芊也不知去向,约莫是回营帐了。
东陵沉敛容看向段红绫,“段小姐,宋馨呢?”
段红绫眨巴眼,“奇怪,她刚刚还在这儿呢,慕统领,你看到宋宋了吗?”
慕远道抿唇摇头,专注自己手上的肉。
东陵沉皱皱眉,索性也不继续问,踱步朝她们的营帐走去。
营帐前只有青雪守着,见东陵沉过来,她连忙屈膝行礼。
“奴婢参见二皇子。”
东陵沉淡淡开口,“免礼,你家小姐呢?”
青雪一脸诧异,“我家小姐同段小姐前去主帐那边了,二皇子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吗?”
东陵沉目色一暗,蓦然拂袖转身。
青雪也大感奇怪,心下不由慌乱起来,偏生迎冬这会儿又不知跑哪儿去了,她顾不上太多,神色匆匆地朝主帐走去。
彼时的营帐外围,充斥着淡淡血腥气的小树林前,宋馨看着面前的沈芊芊,一脸平静。
林子里刚刚打过猎,所以那血腥气还未散去,给她的感觉着实不怎么好。
方才东陵沉回营帐换衣服的时候,沈芊芊突然走过来说要跟她谈谈,宋馨不用细想都知道她准备说什么,不过是儿女情长那些话,别说她如今跟东陵沉没有关系,便是真的有关系,沈芊芊又有什么资格跟她谈。
哪知这女人却不依不饶,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这边走,段红绫要跟过来,被沈芊芊制止了。
她看得出来沈芊芊是有些胆量,不过对她动手,是绝对不敢的。
“沈小姐想跟我谈什么?”宋馨见沈芊芊迟迟不开口,实在忍不住了。
沈芊芊却仔细盯着她的脸,语气有些硬,“你长得,好像也并没有比本小姐好看到哪儿去,真不知道二皇子究竟看上你哪一点了。”
宋馨闻言淡哂,“这个问题,沈小姐还是直接问二皇子更妥当。”
沈芊芊扬眉冷哼,“你少在我面前装迷糊,宋馨,我告诉你,二皇子一定是我的,你被将军府退过亲,名声不好,皇上绝对不会让你嫁进皇室。”
“哦?那看来,沈小姐有十足的把握会嫁到宫里去了?”宋馨嘴角笑意不变。
沈芊芊有些得意,“那是自然,我爹是兵部尚书,是朝中最有能力扶持二皇子登基的人,二皇子不娶我,难道真会娶你这个一无是处的世家小姐吗?”
宋馨听见这话,对沈芊芊倒消散了几分讨厌之心,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罢了,傻的天真。
区区一个兵部尚书,与她大哥平起平坐,沈路以前跟着东陵玦的时候,也没见他将东陵玦送上皇位,如今到了东陵沉这儿,怎么就把自己当第一功臣了,他怕是真以为东陵沉势单力薄吧?
沈芊芊见宋馨不说话,以为她是相形见绌了,挑挑眉,看着她道:“若是识相,你最好离二皇子远远的,否则,本小姐一定会让你后悔终生。”
宋馨丝毫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笑了笑正欲开口,两耳一动,忽然听到一阵极细微的动静,似风声,却又比夜风更急。
沈芊芊见她完全忽视自己,皱皱眉,不悦道:“宋……唔……”
她刚脱出一个字,便被宋馨死死捂住嘴。
“别说话,林子里有人!”宋馨压低声音警告她。
沈芊芊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一下子怔在原地忘了反应。
过了一会儿,宋馨缓缓松开手,声音依旧低沉。
“现在,你慢慢地沿着咱们来时的路回营帐去,记住,一个字都不要对外人说。林子里的人还没有离开,若是你不小心惊动了他,提防性命不保。”
沈芊芊早已吓得浑身发软,临走还不忘回头看她,“那、那你怎么办呀?”
宋馨眯眼低笑,“放心,我自有法子,记住我的话,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说,若是惹来杀身之祸,谁都救不了你。”
沈芊芊连连点头,猫着腰哆哆嗦嗦地朝营帐跑去。
宋馨站在树下,见她十分听话地跑回自己营帐中再没出来,笑了笑,眉眼之中带着几分嘲讽。
就这般胆量还敢威胁她,沈芊芊果真是被沈路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安丞相,还不打算出来吗?”她敛去遐思,转眸看向黑沉沉的树林。
一道白衣身影自树上翩然落下,狸目之中闪烁着几分柔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林子里?”
“自然是闻到了你身上的雪莲香。”宋馨勾唇轻笑,音色温柔好听。
安离昇想起宋馨方才威吓沈芊芊的一幕,忍不住笑,“馨儿也学坏了。”
“那也是安丞相你先给了我机会,我最不喜欢同拎不清头脑的人讲话,沈芊芊若真想得到东陵沉,还不如努力一把好好从他那儿下功夫,对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宋馨的水眸中透着些许凉意。
安离昇含笑揉揉她的头。
第743章:煞有其事
宋馨突然电念一闪,抬眸正色道:“不过在你来之前,我还听到了其他动静,你可有察觉?”
安离昇动作一顿,旋即摇头,“没有。”
“那真是怪了,难不成我听错了?”宋馨自我怀疑似的皱眉。
安离昇状作不经意地笑道:“怕是今天赶了一日的路,你太累了,如今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宋馨认真摇头,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过说来也怪,以前若是忙一天,到了这个时辰必是累的睁不开眼,可近些日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精力好的不得了,我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像充满了力量。”
“是吗?”安离昇温笑,狸目却深深凝视着她。
宋馨只觉这眼神有些怪异,“安离昇,你怎么了?”
安离昇语气清和,平淡之中却带着几分莫名,“再过三个月,我的馨儿便及笈了。”
宋馨不以为然,“及笈又怎么了?”
“及笈……”安离昇拖长了尾音,在她的注视下温笑出声,“及笈之后,我便可以上门提亲了。”
宋馨顿时红了脸,羞涩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宋馨终于生出几分困意,恰好青雪寻过来,便扶她回营帐歇息去了。
安离昇负手而站,静静凝望着宋馨离去的背影,狭眸之中涌动着一抹异光。
青峰蓦然落在他身后,颔首道:“公子,那群人往化叶山飞去了,从身手来看,应该和上次在皇家猎场掳走宋小姐的,是同一伙人。”
“孤狼营?”安离昇凝眉。
青峰无声点头。
安离昇沉默一瞬,忽然眯眼嗤笑,“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既然他们难得出现,我倒要看看,离东钱庄和孤狼营又有什么关系。”
“是!”
青峰沉沉一应,正欲离去时,只听安离昇倏尔叹了一口气。
“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凤凰真经的威力。”
青峰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公子是在担心宋小姐?”
安离昇没有回应,不过单从他的神色上来看,青峰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只是命定之数,谁又能改变呢。
第二天早上,整点好东西之后,一行人继续出发。
大部分人看上去都还好,只是凌霜面色有些苍白,一路奔波,听说她昨夜还不小心动了胎气,随行御医忙碌一夜才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出发的时候,她所乘坐的轿子已经撤了,而是同冷芳蕤共乘一辆马车。
沈芊芊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宋馨猜测应该是昨夜没睡好,心里忍不住一笑,由青雪扶着准备上马车。
“对了,”她身子一顿,又突然回过头看向青雪旁边的迎冬,“昨夜回去时并未瞧见你,你去哪儿了?”
迎冬面色一怔,眸子不自在地闪了两下。
“奴婢就四处走走,没去哪儿。”
宋馨深深凝视着她,温声叮嘱,“城外不比宋家,你从未出来过,不认得路。若是想去哪儿,最好让青雪陪着,她有武功,若是遇到危险,还能保护你。”
“是,奴婢知道了。”迎冬乖巧点头,目色缓缓沉下来。
又走了大半日,将近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化叶山脚下。
山路难行,马车上不去,故而一行人只能下马走路,如此也显虔诚。
天籁佛音从山上的化叶寺传下来,闻之只觉让人心情舒畅,三千愁绪仿佛顷刻之间被扫去,从头到脚,都如笼罩在佛光之中。
老皇帝年纪大了,走不得几步路便要歇歇脚,容妃在一旁陪着。
皇上一停,其他人就都得停,故而这一段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众人才终于抵达化叶寺。
渡孽大师早早率寺中弟子在门口等候,在他身侧还站着段行止。
宋馨仔细瞅了瞅,并未瞧见云水瑶的身影,蓦然想起她来化叶山为云侍郎诵经超度的事,所知道的人极少。
更何况化叶寺乃皇家寺院,若非皇上允许,旁人不可随意居住,想来她应该并不在寺内。
“阿弥陀佛,老衲恭迎圣上。”渡孽大师身披袈裟,双手合十叫了一声佛号。
老皇帝神色甚为温和,“大师不必多礼。”
“皇上每年皆是这个时辰来,一路奔波,多有劳累,老衲早已命弟子准备好斋饭和禅房,皇上和诸位施主请随老衲进寺吧。”渡孽大师缓缓开口。
老皇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随后同他一起走进寺内。
宋馨活了三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来化叶寺,以前只知是皇家寺庙,却不知这寺竟也如皇宫一般气势恢宏。
整个化叶寺共有三座大殿,其余则交错坐落着数十余座小殿,然而每座殿宇上方都镶着金箔,佛堂内的佛像也皆塑金身。
普天之下,还从没有哪座寺庙像化叶寺这般华贵。
宋馨挽着段红绫的手臂正向前走着,肩膀蓦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一扭头,却是沈芊芊。
“昨天晚上……”她欲言又止,眼睛时不时瞄向段红绫。
宋馨心知她要说什么,微微笑道:“沈小姐不必害怕,昨晚那林子里只是飞过一只鸟。”
沈芊芊顿时长呼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后,又忍不住埋怨起宋馨。
“不过是一只鸟而已,也值得你紧张成那样,害本小姐被你吓得一整夜都没睡好。”
宋馨了然点头,“难怪沈小姐看起来这般憔悴。”
“真的?”沈芊芊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我明明已经让丫鬟多涂了几层脂粉。”
段红绫探过头认真问她,“你今天还没有去见过二皇子吧?”
沈芊芊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怕你吓到二皇子。”段红绫煞有其事道。
沈芊芊闻言,愤愤不平地伸手指着二人,“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段红绫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又是这句话,你下次能不能换一个,这话我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你看本小姐现在不是依旧活得好好的。”
沈芊芊抿唇瞪她,“反正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们的!”
言罢,便恨恨转身离开了。
“反正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们的,哼!”段红绫学着沈芊芊说话的语气摇头晃脑,说完又兀自笑了。
第744章:性情大变
“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连句话都不会说,就她这般智识还想当二皇妃,怕是下辈子都绝无可能。”
宋馨伸指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一下,“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自幼都在京都城长大,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给彼此留一分情面。”
段红绫撇嘴,“那她若是欺负我了怎么办?”
“那我便收回这些话,然后帮你欺负回去。”宋馨勾唇淡哂。
段红绫一把抱住她,“宋宋,还是你对我最好!”
宋馨摇头失笑,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赶紧跟上前面的人。
因天色已晚,今日已不适宜祈福,故而渡孽大师便让小沙弥将众人领到后院的禅房中先行歇息了。
宋馨照旧和段红绫住在一个院子里,两人禅房相对,中间隔着一条十米左右的游廊。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回事,沈芊芊竟然就住在她们旁边的院子里,至于冷芳蕤和东陵素她们,则住在前面几处院子中。
段红绫一路上拉着宋馨有说有笑,进院时,似突然想起什么,大眼睛眨得很是灵动。
“宋宋,我听说化叶寺的佛签可灵验了,等明日咱们一定要去抽一支。”
“断命数的?”宋馨凝神问她。
段红绫点头。
宋馨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签文罢了,你若相信,它便是真的,你若不信,就一定是假的,能有多灵验。”
她重生两世,早已不相信什么命数了,她就不信,化叶寺的签文还能算出她是轮回之魂。
“反正可灵可灵了!”段红绫撇撇嘴,伸手拍了下走在前面为她们领路的小沙弥,“小师父,你说是不……”
许是她动作太突然,那小沙弥竟瞬间回头,目色沉郁地盯着她。
段红绫忍不住一抖,宋馨却明显在那小沙弥眼中看到一抹杀意,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后几步。
“小师父莫见怪,她素日就是爱同人打闹,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小师父见谅。”宋馨温笑,手紧紧抓着段红绫的胳膊。
那小沙弥看她一眼,音色淡淡,“阿弥陀佛,此乃佛门重地,还望两位施主能谨言慎行。”
宋馨颔首一应,而段红绫早已被小沙弥方才的举动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小沙弥将她们领进各自的禅房之后便退下了,段红绫抱着被子急匆匆地跑到宋馨房内,小脸惨白。
“宋宋,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被吓到了?”宋馨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段红绫连连点头,“渡孽大师好歹也是得道高僧,怎的这寺里的弟子看起来这么奇怪呢,我不过是碰了他一下而已,可你看他那反应,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宋馨坐在桌前以手支起下巴,“那小沙弥看起来,是有些奇怪……”
段红绫煞有其事地握住她的手,“宋宋,我不管,今天晚上我就要跟你一起睡,万一他半夜趁我睡着了,寻衅报复我怎么办。”
宋馨闻言淡哂,“你有武功傍身,怕什么?”
段红绫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不过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自保啊!”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武功不行啊,平日里倒是没少在外惹是生非。”宋馨扬眉打趣。
段红绫也知道自己在京都城中无人敢招惹,也是沾了祖辈的光,可一出城便不敢再随意造次了,更何况皇上也在。这一路上她已经极尽收敛,哪曾想到这儿竟然会碰上一个凶神恶煞的小沙弥。
不行,明早去佛殿求签的时候,她一定要同渡孽大师好好说说此事。
晚膳是在各自禅房中吃的,佛门重地,自然不可能吃得太丰盛,不过是些普普通通的斋饭罢了。
段红绫吃的索然无味,扒了几口饭便躺到宋馨床上歇息去了。
斋饭撤下之后,宋馨见天色尚早,便坐在烛火下看书。其实来时她也并没有带什么书,这不过是放在禅房内的一本心经罢了,好在内容并不高深,不知不觉已看了一半。
“小姐,时辰已晚,该歇息了。”青雪端水进来服侍她洗漱。
宋馨扭头看了眼床上的段红绫,本欲问她要不要一块洗,怎知她已睡着,便只好作罢。
迎冬照旧端来一杯参茶,宋馨目色淡淡地看她一眼,端起茶小呡一口。
“这茶的味道怎么变了?”
“寺里住了太多人,膳房不够用,奴婢只好找来一个小火炉在院子里煎茶,味道自然差一些,小姐,奴婢也着实是没有法子了。”迎冬颔首回道。
宋馨了然点头,又喝了几口,还剩下半碗,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明日不必再做参茶了,总归在寺里住不了几日,无需太过操劳,你们也早点下去休息吧,明日怕是要早起。”
两个丫头点头一应,将屋子里收拾好之后便退下了。
禅房里燃着檀香,味道不算太浓郁,宋馨帮段红绫盖好被子,随后躺在她右侧,闻着佛香缓缓闭上眼。
翌日一早,两人是被化叶寺的晨钟敲醒的。
段红绫“蹭”地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宋馨也没了睡意,只得跟着她一同起来。
吃罢早膳,两人相携去佛殿,路上却遇到了东陵素和东陵雪。
自从病过一场,东陵素性情大变,少了以往的霸道活泼,多了几分内敛,瞧见宋馨和段红绫,她只是淡淡点点头,嘴上并无言语。
倒是东陵雪客气笑问:“宋小姐和段小姐可是要去沐听佛音?”
段红绫摇头,“我和宋宋并非向佛之人,听着佛音怕是想睡觉,难得来化叶寺一趟,少不得要去求支签。”
东陵雪目色微闪,“我倒是忘了,化叶寺的签文素来是最灵验的。永昌妹妹,不若我们也去求一支如何?”
东陵素面无表情,看起来并无多大兴致,不过也并未拒绝。
段红绫撇撇嘴,挽着宋馨跟在两人身后。
不想到了佛殿,里面已站了不少官家公子小姐们,看样子应当都是来求签的,老皇帝与渡孽大师共坐上位,下首则依次站着三位皇子和安离昇。
“今日乃五十签重开之日,殿内众人皆可求一支签。”渡孽大师倏尔开口。
东陵钰面上大喜,“真的?”
渡孽大师含笑点头,拂袖让弟子拿来签筒。
宋馨不解地拉了拉段红绫的袖子,“五十签是什么?”
第745章:认真祷告
段红绫附在宋馨耳边低声解释,“传闻化叶寺地底下有一个如金銮殿那么大的签室,里面共有数十万支签,普通签每日皆可求。
而五十签嘛,据说要看机缘,有时候五年开一次签筒,有时候可能就要相隔数十年,而且里面的签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被人抽过之后便不会再像普通签一样放回签筒之中,而是妥善保存。
宋宋,我们今天还真是赶上大运了,五十签可以断一生命数,形同窥探天机。
听我爹说,距离上一次开签筒还是在三十年前,当时前朝时局不稳,皇上势力又弱,而恰逢化叶寺开了五十签,签中断命皇上乃真龙天子,后来果真灵验了。”
宋馨看着渡孽大师手上的签筒,对这话深表怀疑。
这五十签,当真有那么灵吗?
不说别的,单论机缘,这时机未免赶得也太凑巧了,她第一次来化叶寺,居然就可以求五十签,换做那些真心求神拜佛的,心里怕是要呕死。
更何况她怎么说也是重生过两世的人,她就不信,那签文上难不成还能断出她是一抹轮回之魂。
宋馨肃了面色,微微眯起眼睛。
渡孽大师起身走至供桌前,环视殿内众人,视线最后落在东陵玦身上。
“三皇子面相谦和,便由三皇子先求签吧。”
这话倒是让殿内众人着实意外了一下,按长幼尊卑,第一个抽签的本应是东陵钰,可渡孽大师却指名要东陵玦先来,反而让人匪夷所思。
宋馨盯着那签筒,心中猜测东陵玦这支签必然不会太差,渡孽大师乃得道高僧,素来会从面相上看善恶,如若第一支签就太差,那后面的人怕是都不敢上前了。
东陵钰面有不悦,不过顾忌到皇上在这儿,加之出于对渡孽大师的敬意,倒也没有表现出来。
东陵玦神色从容地走上前,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先叫了一声佛号,旋即接过渡孽大师手上的签筒轻轻摇动起来。
只不过晃了两下,里面便掉出一支签,只不过五十签不同于其他普通签,上面的文字只有化叶寺的历任主持才能看懂,故而东陵玦只是凝神扫了一眼,便将竹签交给渡孽大师。
“还请大师解签。”
渡孽大师看罢,执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富贵皆云烟,独坐钓鱼台。
“三皇子出身荣华,无奈命途多舛,也是经历过大喜大悲之人,有朝一日待看淡红尘,余生自可安稳。”渡孽大师将纸递给他,含笑说了一句话。
宋馨明显注意到东陵钰面上一松,甚至隐隐闪过一丝得意。
签文或许都看不懂,不过渡孽大师这话便足以说明一切,东陵玦这辈子,显然已经与皇位无缘了。不过东陵历朝历代的夺嫡之争中,但凡参与过的皇子,下场皆不太好,如东陵玦这般还能保住一条命,实属上天恩赐。
她看见站在一侧的秦桑眉眼温和,薄唇勾起一抹柔柔的笑意,心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卫家与皇后作恶一生,错了一生,而最正确的事应该就是撮合了东陵玦和秦桑。
如今,疆东果然已成了东陵玦唯一的退路。
第一支签开了好头,也算给后面的人添了几分信心,东陵玦恭谨起身,顺手将签筒给了东陵钰。
“第二个,便由皇兄来吧。”他语气僵硬,看不出喜怒。
东陵钰淡淡扫他一眼,凝神上前接过签筒,屈膝跪在蒲团上,也很快摇出一支签。
渡孽大师看后,缓缓写到:春风得意马蹄疾,空留尘世一抹魂。
东陵钰看到前半句话时还眉梢带喜,然而下一刻便脸色大变。
“大师,敢问此签怎解?”
渡孽大师目色慈祥,“太子殿下生在皇室,自幼便被立为储君,又几番历经劫难死里逃生,本是富贵相。然老衲还是要奉劝太子殿下知足常乐,若过犹不及,恐自欺自误。”
东陵钰定定听着,神色少有的严肃,“是,弟子谨遵大师教诲。”
渡孽大师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示意他将签筒递给下一个人。
东陵钰毫不犹豫地给了东陵沉,目中隐含挑衅。
宋馨淡淡看着,蓦然想起段红绫方才说皇上在未登基之前曾求过一支帝王签,如今太子和三皇子的命数看起来都没有帝王运,莫非东陵沉当真会是真龙天子?
可不对啊,前两世的东陵虽然还是皇室中人登基为帝,可实权却掌握在安离昇手中。以东陵沉的心机和城府,如若他称帝,安离昇又怎么可能当得上摄政王。
宋馨暗暗想着,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东陵沉手中的签筒上。
老皇帝也微微眯起眼睛,不欲放过东陵沉的任何一个细微举动。
待摇出签后,东陵沉看都没看,直接将竹签交给渡孽大师。
这次渡孽大师倒是未写批文,而是看着东陵沉淡淡说道:“初闻不知戏中意,再闻已是戏中人。二皇子,有道是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恐怕你自己都分不清了,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当断则断。”
众人听见这话,面上皆是不解,安离昇的视线在老皇帝和东陵沉之间来回闪过,细忖着渡孽大师的话,不知在想什么。
东陵沉却是颔首一笑,行过佛礼之后便起身退开。
签筒转瞬递到东陵雪和东陵素面前,因为东陵雪年长一些,本应是轮到她的,可东陵素却不紧不慢地拉住她。
“皇姐,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让我先求?”她的声音轻轻柔柔,难得客气。
东陵雪面上僵了一下,随后点头,“那就永昌妹妹先吧。”
东陵素颔首谢过,拿着签筒上前,跪在蒲团上的一瞬间,却回头看了宋馨一眼。
宋馨也多半猜出来东陵素这般着急,怕是想看看自己和问仇的姻缘,只是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呢,上天可以断机运断仕途,这姻缘却是最难断的。
东陵素手捧签筒认真祷告,神色郑重地摇出一支签,而后交给渡孽大师。
渡孽大师简单看了一眼,倏尔默叹一气,俯身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悲欢爱恨不由己,一梦十年一场戏。
东陵素脸色瞬间一白,眼中似有泪溢出,下一刻却又被她忍回去了。
第746章:口无遮拦
段红绫看着东陵素隐隐颤抖的身影,凝眉叹气,“宋宋,我突然有些不想求签了。”
宋馨闻言淡笑,“怎么了?”
“除了三皇子,其他人的签文看起来都不太好啊,你说我万一再求出个什么,下半辈子怕是要终日惶恐了。”
宋馨摇头失笑,“莫怕,待会儿我先求,说不定签文并不准呢。”
段红绫勉强得到一点安慰,只是有她这般想法的还不只她一人,东陵雪也不知何故,突然站在原地晃了两下,瞧着似有些不舒服。
“启禀父皇,雪儿突觉身子不适,想先行回房歇息。”
老皇帝对这个女儿漠视多年,也从不指望她能为皇室做出什么贡献,加之前面三位皇子加一个公主已断了命数,老皇帝怕已有些心灰意冷,便摆摆手,让东陵雪先退下了。
宋馨凝视着东陵雪缓缓离去的身影,总觉有些怪异。
这位永曦公主若一心向善,方才渡孽大师定然会让她第一个求签,可见她心里也是藏着几分谋算的。渡孽大师慧眼识人,莫非,她是害怕那签文上真会断出什么?
宋馨暗暗想着,忍不住又回眸看了眼已经走出佛殿的东陵雪。
东陵雪离开之后,紧挨着东陵素的便是凌霜郡主,但见她颔首上前,声音极平淡。
“我如今已是孤苦伶仃之人,后世命运是好是坏都无什么关系了,这签筒我便不摇了,随便抽一支吧。”
卫家灭后,凌霜的心怕是也死了,只是静静站在佛龛前随意抽了一支签,神情远不如方才几人虔诚。
渡孽大师接过竹签,微微笑道:“凌霜郡主如今是身陷迷雾一叶障目,凡事无需太过着急,大喜大悲之下难免出错,守得云开才见月明。”
这签文解得倒是云里雾里,宋馨一时也不明白渡孽大师究竟在说什么。
凌霜倒似丝毫不在意,谢礼之后便又默默站回自己的位子上。
如今皇室中人也算全都求过了,接下来便轮到世家贵胄,有几个公子小姐们早已是等不及,若非皇上在此,怕是早争着抢着去求签了。
所得签文良莠参半,倒也还算尽人意。
沈芊芊来的稍晚一些,本是站在宋馨后面的,眼见那签筒要递到宋馨手上,她横空一只手突然抢过,气得段红绫当即变了脸色。
“你干嘛,懂不懂规矩啊你!”
沈芊芊面不改色,“我看她迟迟不接,以为你们不想求签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不想求了!”段红绫脸色铁青,一时也忘了皇上还坐在这儿。
沈芊芊多少还有些顾忌,扬着秀眉转手将签筒递给她,“那段小姐先请吧。”
段红绫冷哼,接过签筒径直上前,如今她心里对沈芊芊厌恶至极,哪还记得方才的害怕。
渡孽大师看了眼她摇出来的签文,皱皱眉,目中带着几分惋惜,旋即写到——可怜秀户公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段红绫小脸煞白,就连宋馨也瞬间肃正了面色。
“大、大师,此签可有法子能除?”段红绫心里害怕,话险些都说不清楚。
渡孽大师合手笑道:“段小姐本性不坏,只要日后多行善事,亲近家人,日后的命数,自然有可能改变。”
段红绫闻言,长长舒出一口气,只是起身的时候双腿依旧忍不住犯哆嗦,宋馨连忙上前扶住她。
沈芊芊趁机抢过签筒,甚为得意地挑了下眉,“我还当段小姐会一生富贵呢,真是可惜了。”
段红绫心里想着那句批文,根本没心思搭话。
宋馨温和一笑,看向沈芊芊道:“沈小姐难道没有听说过风水轮流转吗?”
“你!”沈芊芊秀眉一横,方要开口,余光瞥见老皇帝已经不悦地沉下脸,暗哼一声便不再理她。
哪知还真让宋馨一语成谶了,沈芊芊摇出来的签文,最后只得了渡孽大师十字批文。
本是金玉质,终陷沼泥中。
沈芊芊霎时愣住,“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啊?”
渡孽大师目色和善地笑道:“沈小姐,今日得意,他日难免也有落魄之时,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只怕会给自己招来横祸。”
沈芊芊一下子就想到了宋馨和段红绫,这一路上与她有仇的人只有她们两个,如今又得了这样一支签文,看来她得先下手为强了。
渡孽大师要她宽容待人,可不代表宋馨就会放过她,倒不如她先把宋馨除去,永绝后患。
沈芊芊如此想着,缓缓起身从蒲团上站起来,随后冷着脸将签筒递给宋馨。
此时段红绫也渐渐缓过神,脸色也好些了,宋馨稍稍安心,水目一舒,无视沈芊芊眸底的冷色,素白纤手缓缓摇出一支签。
渡孽大师看罢,深深凝视宋馨一眼,眸底略过一抹深意。
“牡丹流世,性狂意傲。开疆辟土,战马沙场。置之死地,当得永生。”
这二十四个字,每隔八个便会断开,宋馨越听越觉得离谱。
“大师,这签文怕是不准。”她嘴角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段红绫也忍不住说道:“是啊大师,宋宋性情温善,哪里狂傲了,而且她一点武功都不懂,更别说上战场厮杀了。”
其余人同样困顿地看着渡孽大师手上的竹签。
安离昇却微凝着狸目,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是真是假,日后自会见晓,宋小姐也无须将此签过于放在心上,细水流长,顺命而为便好。”渡孽大师和蔼一笑。
宋馨皱皱眉,行过礼之后从蒲团上站起来。
她就说今日这机缘未免凑巧,如今再看这签文,分明是故弄玄虚,她怕是脑子一时不够用了,才会和阿绫一起来求签。
沈芊芊敛眉看她,倏尔嗤笑,“我看宋小姐日后还是好好待在府上不要出门了,这命相看起来着实不大好啊,既已置身死地,如何还能永生。”
宋馨莞尔颦眉,“不过一支签文罢了,沈小姐莫不是已经忘了方才渡孽大师都同您说过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女命相如何日后还很难说,可沈小姐若再这般口无遮拦,只怕会比小女先走一步。”
段红绫忍不住偷笑,“沈芊芊,你这么笨,还是乖乖闭上嘴不要说话了,我们宋宋虽然一向宽厚待人,可谁若是惹急了她,下场必不会太好过,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747章:云里雾里
沈芊芊被两人气得脸色通红,蓦然看向皇上,大为委屈道:“皇上,宋小姐和段小姐那话分明是在威胁小女,日后恐有伤害小女之嫌,还请皇上为小女做主啊!”
宋馨目色淡淡,没有丝毫慌乱。
而段红绫见沈芊芊竟然还有脸向皇上告状,当即上前指着她道:“你含血喷人!方才分明是你先诅咒宋宋的,我们不过是合理的还击而已。沈小姐,皇上在此,你还敢混淆是非,到底是何居心!”
沈芊芊当即被段红绫震慑住,吓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兵部尚书沈路终于站不住了,他一心想让这个女儿攀附上东陵沉,如此沈家日后也好有个靠山。不想她竟如此没用,一路上得不到东陵沉欢心不说,还把段国公的爱女得罪了。
宋馨生气与否他倒是不在意,如今宋家官职最大的人当属宋长青,可朝中六部,他与宋长青可谓是平级,更何况礼部素来都是个清水部,虽未二品大官,可礼部却是排在六部之末的,所以若真要算起来,他还压宋长青半头。
和宋家闹翻了倒没什么,关键是不能把国公府给得罪了。
段国公一向不参与党争,也正因为此才深得皇上信任,在朝中说话极有份量,如若段国公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那他头顶上的乌纱帽只怕也保不住了。
“皇上,小女自小到大都被臣宠坏了,说话难免口无遮拦,此乃微臣之过,请皇上责罚!”
皇上沉溺着老眼看他,语气低沉,“沈卿着实该好好管教一下令爱了,化叶寺乃佛家重地,岂容她随便造次。”
沈路一怔,背上吓出一身冷汗,“微臣知错!芊儿,还不快向段小姐道歉!”
沈芊芊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懵然不知所以,明明受委屈的是她,怎的如今道歉的人却变成她了?
沈芊芊越想越不服气,只是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色又不得不示弱,蛮不情愿地转过身看向段红绫。
“方才小女说话有失偏颇,不小心惹到段小姐,还请段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段红绫从沈路说话的态度中自然也看出来他瞧不上宋家,如今要沈芊芊道歉,也无非是希望国公府不要追究罢了。可沈芊芊该道歉的对象明明是宋宋,沈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做,又将宋宋的脸面置于何地。
她素来最是讨厌虚伪奸诈之人,她虽不能全然看清朝局,可不代表她真就蠢得无可救药了。
“沈小姐,既是要道歉,总该说句‘对不起’吧?你只请求我大人有大量,可本小姐又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怎么大量啊!”
沈芊芊敛眉瞪她,握紧双拳平声道:“段小姐,对不起。”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段红绫作势皱着眉掏掏耳朵。
沈芊芊瞳孔微缩,声音高了一分,“段小姐,对不起。”
段红绫摇头,“不行,还是太小了。”
殿内众人皆疑惑地看着她,心里以为她是在故意刁难沈芊芊,佛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以沈芊芊这声音,连离得最远的人都能听见,更何况是段红绫。
沈芊芊磨牙霍霍,“对不起!”
这一声可谓喊出了山崩地裂的气势,惊得段红绫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这还差不多,”她掏掏耳朵,眼看沈芊芊忍无可忍的意欲发作,扭头朝宋馨笑道,“宋宋,你听到了吗?”
宋馨点头温笑,“听到了。”
她面上含笑,心中却激荡起一阵阵暖流。
旁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段红绫根本不是刻意刁难沈芊芊,而是在给宋馨找场子。
这一认知让沈家父女当即变了脸色,只是碍于皇上还在这儿,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咽下这个暗亏。
安离昇微眯起狸目瞥向沈路,沈路想巴结东陵沉的目的表现的不能更明显,此事对他来说虽算个小麻烦,不过只要一想到日后有沈芊芊缠着东陵沉,也省得东陵沉总是纠缠馨儿,他甚至都打算遂了沈路的愿,让沈芊芊嫁给东陵沉。
可如今这父女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如此对待宋家,甚至自作聪明,倒还不如把沈路这个兵部尚书给除了。
东陵沉不是东陵钰,不会因为看重一点蝇头小利就娶妃,如若沈路足够聪明倒也还好,可他表现的如此愚钝,加之目光短浅,纵然真掌握着一个兵部,东陵沉也绝对不会再要他了。
如此还留着沈家有何用,倒不如除了它,给馨儿出口恶气。
安离昇目色清冷地看着颔首跪在地上的沈路,倏尔一笑,眼底却沉沉郁郁,俨然是笑里藏刀。
老皇帝拂袖揉揉额头,皱眉道:“既然段丫头已经不在意了,沈卿也快快起来吧,日后对沈小姐的管教,当需更加尽心。”
“是,微臣谨记!”沈路福身一拜,随后从地上站起来。
彼时大殿中人几乎都已求了签,老皇帝环视四周,神色稍显疲惫。
“这不知不觉快到正午了,你们都回去收拾收拾,准备用膳吧。”
他如此说着,扶着椅子准备起身。
众人刚要行礼,东陵钰却忽然开口,“父皇,殿内尚有一人没有求签。”
他这话一出,旁人皆是不解,而宋馨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安离昇。
所有人都求了,只剩下他了。
从前面几人的签文上看,命数有好有坏,她倒是不担心别的,就怕他抽出来的签会暗示出他的真实身份。可转念一想,她的签文都云里雾里,说不定安离昇会同她一样呢!
老皇帝经东陵钰一提醒,显然也注意到了安离昇,只不过如今他对安离昇已是十分信任,安离昇不参与党争,只一心效命于他,待日后新主登基,安离昇会有何结果,即便不求签,他也是知道的。
“安相的签,不必求了。”老皇帝沉沉开口。
既然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如今求了,只会让安离昇心生怯意,日后还能如何更好地为他效力。
东陵钰愣了一下,继而又道:“父皇,安丞相年少成名,也曾为东陵百姓立下不少功劳,可有道是天妒英才,东陵百年来难得出一个少年丞相,难道父皇也不想知道安丞相日后的命数吗?”
老皇帝皱眉,“朕……”
“皇上,既然众人都求了,微臣也不如求一支,余生究竟是福多还是祸多,微臣也极想知道。”安离昇凝神上前,不紧不慢地打断老皇帝的话。
第748章:一丘之貉
皇上无奈,只得点头。
安离昇入京未及一年,却从一个小小的刺史一路升至当朝丞相,但凡与其做对的人皆没有好下场。柳家灭了,卫家倒了,他就像来自九天之外的神,但凡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而每次遇到危险之时,却都能化险为夷。
这样一个人,试问谁不想看看他余生到底是何结果。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安离昇身上。
宋馨屏紧呼吸盯着他手上的签筒,心底矛盾不已。
她既想看到安离昇的签文,又害怕看到那签文,如若他此生福寿无双,她倒也放心了,可如果,那签文算出他有颠覆东陵政权之命呢……
安离昇手上的签筒摇了许久都没有掉出签,显然比方才反常许多,老皇帝料定安离昇会被新主所杀,本不在意那签文。可见他摇了这么久都没有丝毫动静,神色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后,一支竹签终于从签筒中掉出,众人探头一看,齐齐傻了眼。
空签?
东陵钰肃正了面色,而东陵沉则微眯着凤目,看不出在想什么。东陵玦一派淡然,自始至终都不在意结果。
段红绫看看安离昇手上的空签,又看看渡孽大师,不解问:“大师,这又是何意?”
“化叶寺的五十签自建寺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空签。”渡孽大师双手合十,淡淡开口。
宋馨握紧手上的绣帕,水眸暗藏紧张。
“那此签又该如何作解?”东陵钰凝眉,仿佛抽到空签的人是他一般。
渡孽大师侧目看老皇帝一眼,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日后安丞相际运如何,皆要看天命。”
安离昇颔首点头,将空签放到供桌上,面色清和地从蒲团上站起来。
老皇帝对这空签倒也不甚在意,不管天命如何,这天下终究是姓东陵的,安离昇便有再大的本事,又能如何。
如此想着,他摆摆手,让殿内众人先行退下。
宋馨心思沉重,总觉得这支空签有些奇怪。
安离昇前两世皆乃东陵摄政王,放之如今,只要不是改朝换代,算不上太严重的事,何以签文上竟没有任何提示?
段红绫挽着她一只手朝禅院走去,临至半路突然想起来忘记同渡孽大师说那小沙弥的事了,咋咋呼呼地要折返回去。
宋馨连忙拉住她,“算了,又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非你突然碰人家,人家也不会做如此反应。”
段红绫拧眉道:“宋宋,那小沙弥可是露出了一脸杀戮相,佛家弟子本应面色和善,哪有他那般狰狞的。”
宋馨不经意一笑,“兴许只是突然被你吓到了呢,如今这是在城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那小师父也没拿你怎么样,咱们还是清净一些吧。”
段红绫闻言,有些不甘心地撇了撇嘴,“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暂时放过他。”
宋馨摇头失笑,拉着段红绫回禅院,心中却是万般思绪百转千回。
临至两人所住的禅院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还未回头,只听一阵凌怒的声音突然响起。
“宋馨,你给本小姐站住!”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耳熟,以致宋馨一听见,就想躲得远远的。
沈芊芊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段红绫瞧见她面上浮起一抹厌烦,低声笑道:“宋宋,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我现在可一点儿都不羡慕你了,被人如此纠缠,我非要头疼死不可。”
宋馨无奈叹气,转过身,沈芊芊已大步走至她面前。
“今天的事,本小姐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宋馨缓缓扬眉,“沈小姐心里怎么想,都与我无关,只是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还是奉劝沈小姐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人心啊,千万不能坏,否则这辈子就完了。”
沈芊芊瞠目瞪她,“你竟敢诅咒本小姐?宋馨,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名下的忘忧堂和则灵居又是怎么日进斗金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告诉你,从今以后给我离二皇子远远的,否则……咱们走着瞧!”
宋馨静静听着,忍不住好笑,“忘忧堂和则灵居的名气非凡,日进斗金乃常态,不过听沈小姐这话里的意思,倒又像藏着什么苟且之事,这我就不明白了。沈小姐既然如此关心我宋家的铺子,倒是不如向小女好生解释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如今二皇子统管户部,征收赋税乃是本职,可你却以色迷惑二皇子,以此免除名下三间铺子的高额赋税。宋馨,如果我把这件事告到皇上那儿,你、还有你们宋家,通通都得完蛋!”沈芊芊面无表情道。
宋馨嘴角笑意越来越深,“沈小姐,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本小姐有的是你不知道的本事。”沈芊芊挑眉冷哼。
宋馨抿唇轻笑,“我的意思是说,沈小姐浮想联翩的本事,着实让人开眼。你说我以色迷惑二皇子,其目的则是为了免除名下三间铺子的赋税,手上可有证据?”
沈芊芊扬眉,“还需要证据吗?本小姐只需动脑子好好想想,什么都能猜出来。”
段红绫忍不住轻嗤,“沈芊芊,你还有完没完,无凭无据在这儿诋毁宋宋和二皇子,信不信我把皇上请过来评评理?”
沈芊芊微微变了脸色,“你不用吓唬我,段红绫,如果你父亲不是段国公,今日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向你道歉,你们两个还真是物以类聚一丘之貉。”
“你说什么!”段红绫被她惹恼了,握紧拳头准备挥上去。
沈芊芊吓得连忙后退。
宋馨眼疾手快地抓住段红绫,朝沈芊芊呵道:“你还不快走,真想挨拳头吗!”
沈芊芊听罢,也顾不上什么,拔脚朝自己禅院跑去。
宋馨费了好大劲才稳住段红绫,拉着她回到厢房后,两人折腾出一身臭汗。
“气死我了,这个沈芊芊,好心放她一马,竟然还上杆子地往咱们这儿凑,真当本小姐好欺负的不成。宋宋,刚刚你就不应该拦着我,看我不把她打得满地爬。”
宋馨闻言,看着她笑了,“然后呢,让她满身是伤地跑到皇上面前大诉委屈去?”
第749章:气息平稳
“够胆子她就去呗,看皇上是偏袒她沈家还是我们国公府。”段红绫无所谓地摆摆手。
宋馨的语气一下子沉下来,“阿绫,皇上对国公府的私心,总有一天会用完的,更何况你要是真把沈芊芊打伤了,皇上就是真有心偏袒,也不可能表现的太明显,该罚的还是要罚。”
段红绫目色坦然,“你的意思,我又何尝不明白呢,可是宋宋,沈芊芊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只是见不得她欺负你。
要不是你,大哥的身子怕是根本就熬不到新年,若不是你,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问仇面对小歌儿……
宋宋,你就当我想为大哥补偿些什么吧,我知道小歌儿嘴上虽然不说怨恨,可心里定然还是不好受的,其实、其实我也很难过。”
宋馨闻言默叹,“阿绫,过去的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不,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的。”段红绫连连摇头,抬眸看着她,目色极认真,“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我跟你说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印象中是曾看到大哥和云姐姐,还有另一个少年在一起玩乐的?如今皇上昭告天下还叶家清白,我才想起那个少年就是问仇,如果不曾见过他们三人当初的感情有多么好,我根本不敢相信,叶家的惨案居然和大哥有关。”
宋馨凝神看着她,唇瓣轻轻嚅动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段红绫垂眸苦笑一声,继续道:“其实做错事的又何止大哥呢,当年叶家出事,我曾记得,云姐姐去府上求过父亲的。你也说过,皇上对国公府素来有私心,如果父亲肯求情,叶家根本不可能满门被斩。有时候,我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不了解父亲和大哥……”
“阿绫,不要想了,终归是过去了,陈年旧案,与你无关,你何必让自己背负这么多。”宋馨默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劝她。
段红绫却勾唇笑了笑,看着宋馨道:“过不去的,宋宋,你我明明都清楚,这件事怎么可能过得去。大哥害死了问仇一家,又从他手上夺走云姐姐,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大哥。”
宋馨紧紧握住她的手,凝神看她,“所以呢?你如今的补偿,只是希望能感化问仇,让他放过你大哥吗?”
段红绫的目色渐渐黯下来,抿唇道:“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也绝对不会罢休,只是你终归也帮过他们兄妹……宋宋,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在必要之时,劝问仇留我大哥一命。”
宋馨听罢,蓦然松了手,斩钉截铁地摇头,“阿绫,你有真正的了解过段世子吗?你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如果你知道,便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
段红绫一时语滞,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可那个人毕竟是她的亲大哥。
不管他是好是坏,在她心中,他依旧是会在她惹祸时,帮她向父亲求情的大哥;会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会在她无聊时给她讲故事的大哥;会在她生病时,不顾自己身子虚弱,坐在床头守候她一夜的大哥……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淡淡笑道:“你请求我劝诫问仇放段世子一命,可你有没有问过段世子,他到底愿不愿意放过问仇?”
当初,她可是清楚记得,段行止是如何利用她的性命,企图抓到问仇的。
段红绫轻抿着薄唇说不出话。
宋馨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阿绫,有一件事你可能不清楚,如今住在长生殿的国师道衍,是问仇的师父。”
段红绫眸中霎时闪过一丝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宋馨面目无色,语气从容,“所以,问仇已经给过段世子活命的机会了,你明白吗?”
段红绫失了神,一时间好似忘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心底不断有个声音一遍遍地提醒着她刚刚说的话有多过分,如果她知道,如果她早知道,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若她和大哥之间感情不深也就罢了,今生他是死是活,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偏偏是这样血浓于水的亲情,她总想着做些什么来弥补大哥的过错,她甚至希望宋馨能看在她们的情分上,在问仇面前替大哥说说好话。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大哥这次能活命的机会,本就是问仇给的。
如今她还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资格请求宋馨。
宋馨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摇头默叹,“阿绫,我说过了,于你我来说,叶家的事只是过去,所以,不要再插手了。日后如何发展,皆有天定,你、我,皆不能改变。”
段红绫定定看着她说不出话,掌心一片冰凉。
她可以不管,但,她依旧会害怕……
吃罢午膳后,随驾的官家子弟都由寺内僧人领着游览化叶寺去了,段红绫去找段行止谈事。
而宋馨无人相陪,加之早上那签文又扰得她心烦意乱,她便没有随其他人一起游玩,而是待在厢房内继续研读那本未看完的心经。
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书却是一页未翻,上面的字皆化成渡孽大师给她的二十四字批文。
牡丹流世,性狂意傲。开疆辟土,战马沙场。置之死地,当得永生。
如今细细思忖,这二十四个字看似难以解释,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若单从表意上看,应该是指她日后会封为大将征战杀伐,只是这签文所指示的,一定不单单是如此,她又不会武功,焉能上战场?
“小姐。”青雪的声音忽然从房外传来,扰乱了宋馨的思绪。
宋馨合上书让她进来,不想她身后竟跟着青峰。
“宋小姐,公子说化叶寺后山上有一处绝佳景地,特命属下来带您过去。”
宋馨颔首点头,旋即起身。
正巧她也想问问那空签的事。
青峰显然很熟悉化叶寺的路,带她走出禅房之后,拐了不知多少道弯,路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撞见。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青峰总算是停下步子,宋馨不紧不慢地跟着,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反倒是青峰意外地看了宋馨一眼,“宋小姐走这么久的路,还是上山,到现在居然还能保持气息平稳,着实让属下佩服。”
第750章:血雨腥风
宋馨闻言,对自己的体力也有些惊讶,以前走不了几步便喘粗气,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体力竟然变这么好了?
这问题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自然也是回答不上来的,好在青峰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在后山一座五角亭内停下,这五角亭座落在半山腰,通体由木头做成,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亭子下铺满落叶,应该是久没有人来打扫,故而渐渐荒废了。
从上山的时候宋馨就注意到后山杂草很多,而且几乎都有半人高,若非青峰在前方帮她引路,她怕是根本就寻不到这座五角亭,想来这后山也很久没人来了。
正在暗忖间,一道天青色的身影自空中徐徐落下,褪去一身白衫,这袭青色锦衣看起来颇有书生意气,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青峰看到安离昇来,便十分乖觉地退下了,不过倒也没走太远,只是在暗处守着。
天色渐渐昏沉,宋馨环顾四周,崇山峻岭,薄雾弥漫,虽也算得上美,不过也远不到青峰口中说的绝佳景致。
“在这儿能瞧见什么?”宋馨扬眉开口。
安离昇目色温和,微微笑道:“待将夜未夜之时,落霞会在天际边留下一道线,总之,你待会儿便知道了。”
想来他也不会骗自己,宋馨轻轻点头,耐心等待。
此刻离太阳完全下山还有近半个时辰,安离昇如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食篮,里面放着两盘小菜一壶酒,就近放在亭下石桌上。
“还要等一会儿,先吃饭吧。”
宋馨勾唇一笑,“安丞相准备的倒十分周全。”
“这是自然,总不能让我的馨儿饿着。”安离昇眉眼微弯,声音极好听。
宋馨拂袖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方要动筷时,却听山下传来钟声,应该是寺里放饭了。
她拿着筷子没有动,凝神看向安离昇问:“今日的空签,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离昇扬眉,“想知道?”
宋馨点头。
他却勾起一抹坏笑,“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宋馨想拿筷子打死他,有这么趁机占便宜的吗?
安离昇瞥她一眼,身姿挺拔,老神在在地坐着,眉眼之间写满高傲,大有宋馨不亲他就绝口不提的架势。
宋馨深感无奈,“安离昇,你一定要在这时候耍流氓吗?”
安离昇勾唇轻笑,“馨儿,这如何算得上耍流氓,总归你我一定会成为夫妻,这种事,提前演练几遍,洞房花烛夜你就不会害羞了。”
宋馨想不到他竟然还能想那么长远,小脸霎时绯红一片。
说来惭愧,她明明都是活过两世的人了,可在这儿情爱一事上实在是盲目,倒也怨不得她。柳下荫和卫卿对她皆没有感情,自是不会碰她,故而虽是嫁过人,可谁能想到她一直都是清白之身呢。
安离昇放下酒杯,狸目柔情万种地望着她,瞳仁中好似藏着一道光,深深吸引着她。
“馨儿,要不要?”
他声音低沉,极具魅惑,顷刻之间便让宋馨沦陷。
她深深咽口水,艰难道:“你、你把眼睛闭上。”
“好……”
安离昇满意一笑,乖乖闭上眼睛。
宋馨将酒杯放到桌子上,缓缓起身,紧张地看着安离昇的脸,随后慢慢朝他靠近。
两人鼻贴鼻,唇对唇,她觉得心中似有小鹿乱撞,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来,整个人无所适从地僵在那儿。
安离昇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动作,忍不住睁开眼,却见她不知何时已闭上水眸。
眼前之人小脸绯红,薄唇宛若樱桃一般水润,安离昇嚅动喉结,眸底深邃。
“馨儿,我要吻你了。”
“啊?”
宋馨一惊,尚未睁开眼,下一瞬,他的唇已主动吻上来,攻城掠地,带着几分霸道和欺压。
宋馨反应不及,说好让她献吻的,如今主动的人怎么变成他了。
只是这个吻未免也太长了,她因为紧张而浑身虚软,无力地坐在他膝上,而安离昇则一手揽在她腰间,另一只手静静抱着她,以免她不小心掉下去。
等他再抬起头时,宋馨只觉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两眼微微迷离,整个人如丢了魂一样瘫软在他怀中。
安离昇揉揉她的头忍不住笑,“馨儿好笨。”
宋馨渐渐回过神,抬起头嗔视他一眼,“安离昇,我发誓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你说了不算。”他垂眸看她,语气霸道。
宋馨气结,挣扎着要坐回石凳上去,他却抱着她不松。
“上面那么凉,有坐在我双膝上舒服吗?乖乖坐着别动。”
宋馨在舒服和被他占便宜之间仔细衡量了一下,点点头,当真不动了。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不想坐冷凳子而已。
“那空签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都亲了,他要还不说,她就真的打死他。
安离昇眯眼低笑,“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用障眼法换掉一支签而已。”
换签?障眼法?
宋馨更听不明白了,疑惑看他。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竹签,与签筒中的构造一模一样。
宋馨接过之后仔细看了一眼,竹签上的字和签筒中的也是相同的,只是她看不懂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宋馨凝神问他。
他既然敢换签,便说明他是识得这字的,虽然她也不清楚他与渡孽大师之间又有怎样的渊源,不过渡孽大师今日肯帮他过关,便证明是站在他这边的。
安离昇敛容看着竹签上的字,生怕宋馨听不清楚一般,一字一句道:“皇图霸业皆可成,一遇红鸾便化龙。”
宋馨浑身一震,手中的竹签险些拿不稳。
“这、这……”
“这是一支问帝签。”安离昇缓缓笑道。
宋馨抿紧薄唇,总算明白他为何要换签,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如若这支签真被渡孽大师解出来,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骚动。所以安离昇拿出空签,既没有让渡孽大师破戒,也暂且躲过一劫,只是这问帝签怎么会被他抽中了。
前两世,他明明只是摄政王啊……
难道是因为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所以结果也变了?
宋馨细细品着他方才说的话,心中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如若他真的成为天地共主,日后一路不知还要经历多少血雨腥风。
第751章:是敌是友
可倾覆东陵,对百姓们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若非底子深厚,早在几十年前八龙夺嫡时,东陵怕是已被西楚和南齐两国联合剿灭了。
安离昇深深凝视着她的脸,音色微凉,“皇上多疑,当年谁都不会想到他会登基为帝,若不是当时他在化叶寺抽中问帝签,卫柳两家恐怕也不会突然选择扶持他。
可你看看这些年来,整个朝局已混乱成什么样子,朝中大臣文不思政武不思战,日日只想着结党营私揣测圣意,朝中已是一滩浑水。
而真正的清流却不能得以重用,再不然便是怀才不遇,如若照这个形势继续发展下去,不出五年,无需南齐动手,东陵必会先从内里崩溃,到时遭殃的还是无辜百姓。”
宋馨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为何是五年?”
这么快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一直以为,多少还能再延续十几年的。
安离昇揉着她的头淡哂,“你以为皇上还能活多久?如今时局不稳,太子自小缺少庇佑,又几番从皇后手上死里逃生,所以他的性情应该是最像皇上的。死一个旧主,再换一个一模一样的新主登基,对东陵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而东陵沉冷漠寡情,虽有本事登基,却不见得就能做好这九五至尊。至于东陵玦,如今他已形同废人,今日求签之后,怕是会永远断了夺嫡的心思。
纵观朝中三个皇子,又有谁能堪称东陵的下一代明君。”
宋馨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他分析的,着实也是事实。
“所以……”安离昇猝不及防地握起她一只手,神色郑重看着她,“馨儿,日后摆在你面前的,是一条比眼下凶险一万倍的路,你,准备好了吗?”
你准备好,与我同生共死,颠覆皇权了吗?
宋馨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自己的二十四字批文,其中之一便有“开疆辟土”,她始终不解其意,如今,好似彻底想明白了。
“安离昇,我遇见你,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所以,早在一开始,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你若想天下无双,我便许你地久天长。”
安离昇眸底温热,头枕在她颈窝处,迷恋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
恰在此时,落霞的最后一道光晕遗落在天际,宋馨扭过头,只见昏夜好似被隔开,一条笔直的红霞飘在天边,尾端正好与后山的山顶相连。
密林掩映之中,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却被半山腰的山石拦开,中间断成三层,错落有致,甚为壮观。
落霞的光晕映射在瀑布上,此时月亮渐渐升上来,宋馨看见瀑布底部有一个清潭,从石壁上流泄下来的飞瀑落入清潭之中,荡开层层涟漪。
水中映月,波光粼粼,更神奇的是,空中红霞,石间瀑布与湖面月光,竟然难得对应在一条线上。
“好美啊!”
宋馨忍不住惊叹。
安离昇抱着她起身,走至五角亭外,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此景名为一线天,只有在化叶寺才能看到,馨儿,我没有骗你吧?”
宋馨连连点头,他未虚言,这果真是绝佳景致。
“尘世还真是神奇,我鲜少出城,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美的景致。”宋馨由衷赞叹。
安离昇含笑看她,“以后我会陪你一起走更多的地方,看更美的风景。”
宋馨心头微颤,侧目抬眸,目色盈盈含春,藏进无边情色。
世人总想着天长地久至死不渝,故而作出万首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浓浓情意,亦或是海誓山盟,可她却觉得,他的话比世间任何情话都动听。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头。
从今往后,她的岁月,永远都和他在一起。
遐想之间,山下倏尔又传出钟声,只是这声音明显比往常急促几分,其中还伴着一阵慌乱地叫喊声。
宋馨回过神,屏息仔细听了一下,隐隐听到好像有人在高呼“护驾”。
“寺里出事了!”她肃正了面色,抬头看安离昇,十分笃定的语气。
然他面上却波澜不惊,仿佛早有预料。
此时青峰飞进五角亭,颔首站在两人身后。
“公子,有刺客假扮沙弥刺杀皇上,慕统领已带左衣卫前去护驾了。”
沙弥?
宋馨目色一敛,心里恍然明白了什么。
看来她并没有猜错,那沙弥果然有问题,只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闯到化叶寺刺杀皇上?
安离昇转过身目色清和地看着宋馨,微微笑道:“待在这儿不要乱跑,暗一他们会守着你,我马上就回来。”
宋馨定定点头,如今山下已是一团乱,她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她又不会武功,跟着他下山反而容易变成他的累赘,倒不如待在这儿等消息。
安离昇含笑摸摸她的头,随后同青峰一起下山。
嘈杂声和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落霞渐渐消失,石壁上的飞流也看不见了,只留清潭中的一抹月光,清冷寂寥地映在水面上。
自峡谷之中飘来一缕冷风,宋馨出门时穿的有些少,此刻凌风一吹,只觉寒气刺骨。
她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抱紧双臂坐回石凳上。
从她所处的位置,能明显看见山下有火光窜动,看来寺中形势并不大好。
如今皇上和朝中三位皇子都待在化叶寺内,而此次出行,所带的护卫并算不上多。
化叶寺虽然在京都城外,但离得倒也不是很远,任谁都绝不会选择在皇城边上动手,所以这刺客应当不会是三个皇子之中任何一人安排的。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刺杀皇上的一个好时机,皇上离宫,便没了铜墙铁壁的保护,更利于刺杀,只是,那幕后主使又会是谁呢?
宋馨百思不得其解,恰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五角亭外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神再听,果然有声音。
宋馨僵坐在那儿不敢动,草丛中应当有人,而这人绝不会是安离昇,她熟悉他身上的气息,正因为此,她才感到紧张。
暗一他们应当就在附近,以他们的武功,应当也察觉到这个人了,只是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四个暗卫又能不能将其降服。
宋馨一口大气都不敢出,伸手在腰间摸了一下,神色稍稍放松。
第752章:安然无恙
新年期间,去忘忧堂看病的病人锐减大半,小歌儿无事可做,便照着医术研制出一瓶迷药,取名“半滴醉”。无色无味,据说效果颇为神奇,只需小小半滴,便可迷晕一个粗莽大汉。
她总觉着安离昇送她的血魔铃太残忍了些,如若不到危及生命之时,她对旁人还是存着几分慈悲之心,只是这半滴醉么,用着却不方便。
她微微凛神,不动声色地拿出小药瓶,将里面的药水往石桌上的酒壶中倒进几滴。
管他来者是谁,先想法子将其弄晕了再说,万一暗一他们四个联手都打不过呢,毕竟敢来行刺皇上的,必然都是武功绝顶的高手。
做完这一切后,宋馨神色自若地坐在凉亭内,她不熟悉山上的路,冒然跑下去,万一和那人碰上怎么办。既是刺客,能留活口还是尽量保其一命,毕竟他口中说出来的,都是重要线索。
山下的声音越来越近,宋馨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空谷之中蓦然传出一声鸟叫,她惊了一下,一回头,只见一黑衣人手臂负伤,虚弱无力地站在凉亭外。
两人目光相对的一刹那,宋馨只觉那露在黑布外的眼睛有些熟悉,只是不等她回想,那人手上长剑已对准她。
“宋小姐小心!”
宋馨尚未做出反应,暗一他们已从隐秘之处飞出来,将这黑衣人团团围住。
“不过数月未见,宋小姐还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
那人看都不看四个暗卫,两眼微眯凝视着宋馨,唇边嗤笑。
宋馨愣了一下,一瞬间想起他是谁。
孤狼……
先前绑架过她两次,难怪会觉得熟悉。
如此想来,方才在山下行刺的刺客,也与他有关了。
她微微抿唇,直视着孤狼的视线,面色从容地坐在石凳上。
“这么久未见,阁下还是本性难改,在东陵的时候,你绑架过我一次,到了西楚亦有第二次。小女实在是不得不怀疑,这一次,阁下究竟是不是依旧为了小女而来。”
“原本不是,”孤狼看着她淡淡开口,倏尔又露出几分笑意,“不过现在么……”
暗一四人当即沉下脸,抽出腰间佩剑时刻准备将其拿下。
可宋馨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孤狼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她与他素无恩怨,前两次绑架都是为了别的意图,而这一次,怕是想拿她当人质好换取逃命机会。
刀剑无眼,暗一四人与他相斗,难免有损伤,既然她已做了准备,何必非用暴力手段呢。
“暗一,你们退下。”
“宋小姐,属下等奉命保护你,如若您受伤,公子一定不会饶了我们的。”暗一语气沉重,明显不放心。
宋馨却笑了笑,直视着孤狼的脸,一字一顿道:“放心吧,我相信他绝不会伤害我。”
暗一他们也不是没见识过宋馨的胆识,只是这毕竟是孤狼营的首领,宋馨相信他无害她之心,他们可不信。
宋馨见他们依旧站着不动,无奈叹气,“那这样吧,你们就站在我身后守着。”
这个……勉强可以接受吧。
暗一与其他三人对视一眼,旋即齐齐走到宋馨身后站好。
宋馨见孤狼手臂还在滴血,遂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
“阁下不打算将自己的伤口先清理一下吗?小女虽不懂医术,却也看得出来你伤口不浅,如若再不清理,到时失血过多,小女可是不会帮阁下收尸的。”
孤狼上下打量她,冷笑一声,踱步上前坐到她对面,长剑顺手放在石桌上,随后拿起面前酒杯仔细端详,而后放在鼻间轻嗅。
“秋月白……,想不到宋小姐这般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喜欢喝这种后劲霸道的酒。”
宋馨怔了一下,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她不喜喝酒,故而对酒种也知之不多,想不到这人一闻便能闻出来,如若他不是孤狼,想来一定能与安离昇成为好友。
单从性情和品味上来看,他们倒是极相似的。
孤狼端着酒仔细把玩半晌,忽而倒在他那只受伤的肩膀上。
宋馨从未受过伤,不知这烈酒灼肉究竟是何等痛苦,可从孤狼的神色上来看,也绝非好到哪儿去。
纵然他蒙着面,可他额头上顷刻之间便溢出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淌,两道英眉紧紧拧在一起,她甚至能听到他努力克制的抽气声,足见他伤势究竟有多重。
待他将酒杯放下时,杯沿处已经被染上血色。
“再来一杯。”他沉沉开口,声音已有些沙哑。
宋馨不动声色地起身倒酒,心里却在琢磨半滴醉发作的时间,彼时山下的慌乱声已经渐渐沉寂下去了。
“看来,你们今晚的行动并不成功。”
孤狼自然也察觉到了,嘴上只是微微一笑,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
“无所谓,这件事的结果,本就在我意料之中。”
“听闻孤狼营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只要雇主出得起银子,无论谁的命都敢杀,不知道,这次想买皇上性命的人是谁?”宋馨坐回原位,看着他淡淡开口。
孤狼轻笑一声扬起双眉,“宋小姐是聪明人,这般愚蠢的问题,在下实在想不出怎么会从你口中问出来。”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回答。
“不过是好奇罢了。”
宋馨薄唇微勾,眼角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他手里的酒杯。
孤狼这次并没有用烈酒清理伤口,而是掩在黑布下直接喝了,这倒是在宋馨意料之外,不过却也让她省心了。
此时的山下正在清点伤亡人数,危险发生时,皇上正同容妃在禅房内用膳。
好在慕远道和几个左衣卫就守在院子里,才能及时斩了那刺客,否则老皇帝如今怕是早一命呜呼了。
诸位大臣极其家眷也都安然无恙,被送回各自居住的禅院内歇息了。
宋长青不放心宋馨,打算到她那儿瞧瞧去,不料却被迎冬告知宋馨一下午都不在房内,连青雪也不知去向。
宋长青瞬间慌乱起来,连忙跑到佛殿前找安离昇。
“安丞相,馨儿失踪了!”
安离昇目色温和,正欲向他道出实情,慕远道却在彼时走过来,面上带着几分凝重。
“行刺的刺客皆已被抓住,不过有一个躲过我们提前设好的埋伏,往后山上去了。”
第753章:祸水东引
安离昇目光骤冷,青色长袍瞬间消失在两人面前。
慕远道不解,“宋尚书,发生什么事了?”
宋长青从安离昇的反应中联想到什么,顾不上同他解释,急声道:“慕统领,快带人去后山,馨儿在那儿!”
慕远道听罢,总算明白安离昇为何突然间如此失常,倒也未敢耽搁,连忙带人去后山找宋馨。
片刻之后,待安离昇飞至五角亭时,见宋馨完好无损的在那儿坐着,而暗一他们一直守在她四周,悬着的心总算沉下来。
“馨儿。”
他衣玦翩翩落进五角亭内,方唤了一声,恍然瞧见她对面还……趴着一个人。
黑衣蒙面,和寺里的刺客明显是同一装束,只是他此刻软绵绵地趴在石桌上,看起来像是晕过去了。
宋馨抬眸看他,扬唇轻笑,“你来巧了,我正要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呢,抓我两次,如今总算是栽我手里了。”
四个暗卫见安离昇来了,自然功成身退。
安离昇拂衣坐在她身侧,没有急着摘下孤狼的蒙面,而是顺其自然地握起宋馨的手。
“怎么这么凉?”
宋馨方才专注与孤狼周旋,倒也不觉得冷,如今与他掌心的温热一比,顿觉一股寒意侵身,面上却满不在意的笑了笑。
“约莫是在这儿坐太久了,寺里已经安定下来了?”
安离昇轻轻点头,将她两手都紧紧握住,视线这才落到孤狼身上。
“他怎么晕了?”
“自然是被我迷晕的。”宋馨得意挑眉。
安离昇仔细端详她的脸,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馨儿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倒也着实有这等本事。”
宋馨:……
“咳,我是说,他是被杯子里的酒迷晕的。”
安离昇抿唇低笑,“小歌儿又弄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什么稀奇古怪啊,明明很有用,小歌儿说,她研制出来的迷药,绝对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我刚开始还不大相信,不过现在么……他只喝了一口就倒下了。”宋馨扬眉看向孤狼,语气颇为傲娇。
安离昇只是莞尔一笑,目色柔和。
宋馨见他坐着迟迟不揭孤狼的蒙面,等不及想自己来,结果方站起身,安离昇却把她按回去了。
“做什么?”
“自然是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啊。”
安离昇音色淡淡,“你不准动。”
宋馨不乐意了,“为什么啊?”
人是她弄晕了,凭什么她不能动。
安离昇狸目深沉地看着她,言简意赅。
“因为他是男人。”
“……”
所以呢?
宋馨歪着头看他。
安离昇无奈叹气,语中却霸道意味十足。
“除了我,你不准碰别的男人。”
话音落罢,右手锦袖轻拂,孤狼面上的黑布随之掉落。
西楚洄?
宋馨目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着孤狼的脸,“想不到小歌儿当初猜测是真的,只是西楚洄为何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偏偏当起了杀手组织的首领?”
安离昇的神色很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孤狼的真实身份,亦或是他早有预料,如今只是得到了验证罢了。
“无论实情如何,如今,他是跑不掉了。”安离昇敛眉淡哂。
不一会儿,慕远道和宋长青也带着左衣卫赶到了,两人瞧见宋馨和安离昇之间过于亲密的举动,选择性无视,随后将目光齐齐落在孤狼身上。
“他怎么了?”慕远道沉吟开口。
安离昇握着宋馨的手没有松,“喝醉了而已。”
他既然这么回应,宋馨也就不解释了,对大哥和慕远道倒是没什么可见外的,只是后面毕竟还跟着几个左衣卫,人多嘴杂,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毕竟她在外人眼中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世家小姐,若单凭一己之力就能迷晕一个连左衣卫都降伏不了的刺客,皇上只怕就要无端猜忌宋家了。
慕远道让两名左衣卫押着孤狼,一行人随后下山。
老皇帝和渡孽大师此刻都在佛殿内坐着,容妃和三个皇子陪侍左右。
孤狼营的人假扮成沙弥行刺,无论怎么说都是化叶寺监察不严,如今惊扰了圣驾,渡孽大师自然难辞其咎。
只不过因他乃东陵得道高僧,加之慕远道救驾及时,皇上也不便直接处置,索性作罢。
安离昇带着几人进去之前,刻意将孤狼的蒙面又戴回去了,只不过容妃还是稍稍变了脸色。
“启禀皇上,此乃今夜参与行刺的刺客首领,已在后山被微臣和慕统领捕获。”安离昇颔首作揖,淡淡开口。
老皇帝大喜过望,由王振扶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安相,摘下他的蒙面,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安离昇闻言,转身将孤狼脸上的黑布取下,眼角余光却瞥向容妃,毫不意外地瞧见她身子僵了一下。
老皇帝对容妃的反应毫无察觉,只是有些怪异地看着孤狼的脸。
“这个人的长相,瞧着倒不像是东陵人。”
安离昇目色平和,漫声道:“关于此人的真实身份,还有待查证。”
“好,安相,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今夜所发生之事,他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务必一五一十地给朕查清楚。”
安离昇颔首敛眉,淡淡应了一声。
容妃此刻的面色已经恢复平静,看着安离昇淡笑。
“今夜行刺的刺客武功颇高,这人既然身为首领,想必更加厉害,不知安丞相是如何抓住他的?”
“此人在化叶寺内已经被箭射伤,后来侥幸逃脱,待微臣与慕统领发现其逃往化叶寺后山时,便即刻带左衣卫前去抓捕,如此才得以将其成功捕获。”安离昇淡淡说道,声音极平静。
容妃笑了笑,目光有倏尔落在宋馨身上,“宋小姐脚下沾了不少泥,如今又同安丞相一起出现在这儿,莫不是抓捕刺客时,你也在后山?”
宋馨暗道容妃眼光精湛,见老皇帝的视线也朝她看过来,心知撒谎无用,便轻轻点了下头。
容妃挑眉又笑了,“本宫听说化叶寺后山废弃多年,几乎无人上去,不知这么晚了,宋小姐去后山做什么?这刺客也是在后山上被捕获的,倒还真是凑巧了,他武功那么高,纵然受了伤,以宋小姐一介柔弱身躯,想必也是难以与之抗衡的吧?”
这话就颇有几分祸水东引的意思了,危机发生的时候,她恰巧不在寺内,如此躲过一劫。
第754章:极好拿捏
而孤狼逃往后山时,她正巧也在后山上,明明没有武功,如今却安然无恙好端端的站在皇上面前,任谁只怕都会忍不住往深处想,更何况是生性多疑的皇上。
宋馨着实是佩服容妃的智识,只是也多亏了容妃此刻异常的反应,倒是让她忍不住深想。
容妃的真实身份乃西楚前任长公主,而孤狼是西楚安王,两人乃同胞姐弟。
从容妃方才看到孤狼被抓的反应来看,她定然是早已知晓其弟安王就是孤狼,所以今日这行刺一事,莫非与容妃有关?
只是眼下的情形也不容她细想太多,先洗清皇上对她的怀疑之心才是要事。
“启禀皇上,小女因不解今早在佛殿所得签文,便想着寻一处清幽宁静之地好生领悟一番,后来听闻寺里的小师父说后山少有人至,小女便去了。不过并未注意到这刺客首领,还是安丞相和慕统领将其抓住之后,小女才听到动静。”
老皇帝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容妃却又忍不住淡哂,“宋小姐,后山少有人至,那小师父这般同你说的时候,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怀疑吗?更何况这么晚了,宋小姐还在人烟罕见的山上待着,你难道不害怕吗?”
宋馨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容妃娘娘,向小女举荐后山之地的乃化叶寺的小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女对他的话自然是十分信任。更何况小女是午膳过后去的山上,那会儿时辰尚早,小女也未料到自己竟然会悟道这么久,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若不是幸好碰到安丞相和慕统领,小女此刻只怕已在山野之间迷了路。”
容妃听她所言,暗哼一声冷了目色。
安离昇微凝着狸目,看向老皇帝道:“回禀皇上,微臣和慕统领在后山抓到此人时,确实没有瞧见宋小姐,也是后来听见山上的五角亭内传出叫喊声,才发现宋小姐寻不到下山的路了。”
皇上见安离昇都如此说,凝神点点头,沉声道:“既是如此,此事便不予追究了,安相,朕限你三日之内审出结果,此人胆敢在佛门重地行凶,朕决不轻饶!”
“微臣谨遵圣意。”
他淡淡回道,随后与宋馨他们转身退下。
容妃目光如炬地盯着孤狼的背影,绣帕险些被手上力道撕烂,只是再一用力,十指指尖却顿时引发一阵痛意。
“爱妃怎么了?”老皇帝见她皱眉,脸色似有些难看。
容妃展开双眉,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今日之事着实凶险,臣妾有些受惊了。”
老皇帝了然点头,“既然如此,爱妃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臣妾先行告退。”
容妃福身行礼,双手掩在袖中,同桂嬷嬷一前一后走出佛殿。
同样后院路上,宋长青紧紧跟在宋馨身侧,温润的儒目之中始终带着几分沉重。
“方才真是惊心,馨儿若是反应慢一些,怕是就要被容妃扣上一顶勾结刺客的帽子了。”
宋馨嘴角含笑,“大哥对馨儿如此没有信心吗?”
宋长青摇头,嘴上却轻叹道:“大哥知道馨儿聪明,可你不要忘了,容妃冠宠后宫多年,连皇后娘娘都被她……你不过初出茅庐,焉能与容妃这等弄计高手相比。”
宋馨闻言,侧目看安离昇一眼,忍不住低笑,“原来在大哥心中,竟是如此看待容妃娘娘的。”
“实非我如何看待,而是事实如此罢了!馨儿,自大哥升为礼部尚书之后,在朝堂上看了许多也听了许多,容妃娘娘计谋胆识非一般人可比,她若生在男儿身,这东陵朝堂,只怕又会是另一番局面。”
安离昇但听宋长青所言,目色淡淡始终没有开口。
宋馨想起容妃方才的所做所言,也不得不承认,那着实是一个颇有手段之人。只不过大哥有一句话却说错了,便是没有生在男儿身,容妃如今,只怕也已在东陵的朝堂上翻云覆雨了。
月色清明,化叶寺内佛香缭绕,一簇青树掩映在夜色之下,树下烛火也映出一片幽暗渗人的绿光。
桂嬷嬷颔首走在容妃身后,因两人离得近,她能明显察觉到容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怒气。
桂嬷嬷跟了容妃这么多年,自然也能猜出是为何,只是如今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还是好生想办法如何弥补才是要事。
回到禅院后,桂嬷嬷遣散在屋子里侍奉的宫女,神色凝重地关上门,随后走至桌前给容妃倒了一杯茶。
“娘娘,王爷虽然受了伤,不过安丞相若想从他口中探查到什么线索,就必然不会让他有碍。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打探到安丞相会将他关押在哪儿,尽快让人将王爷救出来才是。”
“你以为本宫不是这么想的吗?只是安离昇刚刚将洄弟抓住,如果本宫现在就去打探消息,以安离昇的敏锐,一定会怀疑到本宫。营救洄弟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才行。”容妃敛容开口,神色极为不悦。
桂嬷嬷两眼一闪,突然来了主意。
“若想探查到王爷被关在哪儿,不一定非要从安丞相那儿下手。”
容妃蓦然抬头,“你的意思是……皇上?”
桂嬷嬷郑重点头,“娘娘,今夜之事咱们既是冲着皇上去的,那最关心此事的还是他。安丞相是皇上心腹,无论从安王爷口中打探到什么,他都绝对会告诉皇上。娘娘觉得,皇上会不知道安丞相将王爷藏在哪儿吗?”
容妃闻言,当即回过神,“没错,你倒是提醒了本宫,安离昇那儿无从下手,皇上却是极好拿捏的。以洄弟的身子,应该还能撑两天,两天时间,足够本宫安排了。”
桂嬷嬷凝神听着,稍稍安了心。
容妃却在此时忽然伸起双手,上次新涂的蔻丹已有些褪色,可不知为何,她总觉着哪里有些奇怪。
桂嬷嬷察觉到她的异样,敛容问:“娘娘,怎么了?”
容妃两手在她面前翻来覆去,“嬷嬷,本宫这双手,你可有瞧出什么问题?”
桂嬷嬷不解其意,仔细端详片刻,摇头道:“除了蔻丹的颜色不如原先鲜艳,别的老奴倒是没瞧出什么。”
容妃却缓缓眯起眼睛,方才那阵灼痛已经消失了,可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有这种痛感,莫非真是她多虑了?
第755章:无能为力
桂嬷嬷见容妃面色凝重,沉吟道:“娘娘可是觉得这颜色不讨喜了?不若回宫之后让宫女再换一种蔻丹?”
容妃闻言,想了想,放下手摇头,“算了吧,如今还是以洄弟之事为重。”
桂嬷嬷听罢,颔首点点头,侧目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福身过去铺床。
宋馨回到禅院时,段红绫还没有休息,刺客行凶之时,她陪段行止一道去半山腰的小禅寺看望云水瑶了,故而躲过一劫,回来时才发现宋馨不在。
“幸好你去了后山,否则就凭你身边这两个小丫头,后果还不知会怎样呢。”段红绫听宋馨讲完事情经过,不由松了一口气。
宋馨微微一笑,温声问她,“云姐姐怎么样?”
“心情看起来倒是好多了,只不过怕是要到七夕左右才会回京,还有六个多月的时间呢,你若是想见她,我明日可以带你去。”段红绫眨巴眼。
宋馨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去打扰她了吧,云伯父都去世这么久,云姐姐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若是看见我,又让她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问仇是她救的,又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名义上虽为主仆,却亲如好友。
而云水瑶能重新见到问仇,也是因为她,未免勾起云水瑶的伤心往事,她还是不见的好。
更何况,云侍郎死时,云水瑶亲眼看见是问仇动得手,眼下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段行止才是元凶,这个仇,云水瑶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对问仇释怀了。
如今想想,他们之间何尝不是造化弄人,有缘相识相恋,却无缘走到最后,到底又该恨谁怨谁呢。
段红绫见宋馨久不说话,凛凛神,平声道:“宋宋,我同大哥说过你我今日所言之事了,大哥说,他年少轻狂,心性不稳,难免会做错事。如今在化叶寺住了些日子,日日沐听佛音,深知缘起缘灭皆有天定,从此以后他会诚心向善的。”
宋馨闻言,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抿唇。
“这是好事。”
不过段行止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恐怕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到底是不是一心向善,一切还要往后看。
只不过段红绫似乎对段行止的期望极高,言语之间都带着喜色,似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想想也是,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她对段行止的宽容之心,自然要比旁人高一些的。
山野之中的黑夜似乎比京都城中更为漫长,桌上蜡烛尽情燃烧着,可恍然回首,也不过才过去几个时辰。天色尚且昏沉,又逢刺客行凶,这一晚,注定是很多人的无眠夜。
黎明时分,孤狼坐在一间暗室之中幽幽转醒,肩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过了,虽能自由活动,不过安离昇却暂时封了他的武功。
暗室的门没有锁,外面正中位置放了把椅子,安离昇神色慵懒地坐在那儿,操劳一夜,眉宇之间却不见丝毫疲惫。
“安王爷醒了?”他凝神看向孤狼,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
孤狼蓦然一怔,靠着石壁席地而坐,脊背挺拔,“在下不懂安丞相的意思。”
他可以确定与安离昇从来没见过面的,哪怕是在西楚那次……
不对,在西楚时,宋馨曾带那个小神医去府上为他看过病!
而宋馨与安离昇的关系又如此要好,只要宋馨看过他蒙面下的脸,自然会轻易联想到他就是西楚安王。
“王爷想起来了?”安离昇一看他的神色,已然猜到他的心思。
孤狼敛容看他,语气低沉,“我记得在后山五角亭中,一时贪杯喝了宋小姐半杯酒,之后便不省人事。如今想来,宋小姐对我应该是早有防备,不知道,这是不是安丞相教的。”
“宋小姐冰雪聪明,面对恶人时,自有她自己的法子,更何况,本相焉能知道王爷竟然会逃到后山上去。本以为是条生路,可谁知偏偏遇上了宋小姐,想来,是老天都不想放过王爷吧!”
安离昇说着,随手拿起一只白玉杯细细把玩起来。
孤狼看他一眼,扬眉问:“那不知,安丞相打算如何处置本王?”
“如何处置王爷,那是皇上的事,本相的责任,只是要王爷说出此番行刺皇上的目的,以及,你的幕后主使。”安离昇勾唇淡哂。
孤狼听罢,自嘲似的笑了两声,“难道安丞相觉得,贵国皇上不该杀吗?我乃西楚王爷,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根本不可能听命于他人。所以,此事乃我一手策划,根本没有什么幕后主使。”
安离昇听罢,清冷的薄唇淡淡勾起,拿着白玉杯朝他缓缓走过去。
“安王爷,有个道理只怕你一时还想不明白,如果你希望本相在皇上面前说你是孤狼营首领,那么其后必定有主使。孤狼营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若无雇主,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敢刺杀皇上;
可如果王爷想一力担下所有罪责,让本相在皇上面前说你的真实身份乃西楚先皇最宠爱的皇子,今日之事皆由王爷你一手所为,到时,便形同给了皇上一个出师西楚的绝佳理由。”
他每说一句,孤狼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安离昇淡淡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爷便是不为自己的性命考虑,也该为西楚的无辜百姓们好好想想。更何况,以西楚如今的朝局,一旦引战,东陵绝对会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西楚。”
孤狼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身形狠狠震了一下。
他说的不错,如今西楚皇室已是一片乱象,皇上年幼,朝政把持在宏皇兄与洛倾宋手中,而长公主却又拿着西楚一半的兵权。自先皇离世之后,长公主与洛倾宋明争暗斗不断,固然他也看不惯洛倾宋的野心,却也无能为力。
东陵兵力本就比西楚强大,如若引战,西楚朝堂上恐怕又会吵得不可开交。
这场仗,根本无需打,便注定结局,而引发这场祸乱的人,却是他……
可是,如果以孤狼营首领的身份,诚如安离昇所言,他背后必定会有一个雇主,他又焉能出卖皇姐。
孤狼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困境之中,找不到进路,亦没有出路,无论保全哪一方,另一方的性命都必定会受到威胁。如此,倒不如了结了他自己……
第756章:鹣鲽情深
孤狼如此想着,抬头看安离昇一眼,齿间突然发力。
可他的速度快,安离昇反应更快,不过弹指之间,便点了孤狼的哑穴。
“安王爷有情有义,可惜,偏偏没有什么脑子,难怪西楚先皇去世之后,西楚宏会当上摄政王。纵然深受百姓爱戴,可王爷这些年在朝中的处境,应该并不好过吧。”
孤狼凝神瞪他,想反驳却说不出话。
安离昇笑了笑,随后起身走出暗室,出门时却不忘吩咐门口的护卫仔细看守。
好不容易抓到一枚有用的棋子,这盘棋他还没开始下,怎么可能会让孤狼失去他应有的价值。
安离昇凛神冷笑,走出暗室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他没有回自己的禅院,而是径直朝佛殿走去。
老皇帝已经晨起,正等着他回禀消息,容妃也难得起个大早,陪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不过从她的脸色来看,更像是一夜未睡。
见安离昇进来,容妃下意识屏紧呼吸,双眸如钩,死死盯着他。
“微臣参见皇上。”
安离昇无视容妃眼底的厉色,先行行礼。
老皇帝拂袖一挥让他免礼平身。
“昨夜之事,安相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安离昇凝神摇头,语中带着几分深意,“微臣无能,仅查出那人是江湖上一个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首领孤狼,不过此人极为嘴硬,无论微臣如何盘问,他对其幕后主使都绝口不提。只可惜化叶寺乃佛门重地,不可滥用私刑,若想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恐怕要等到回京之后了。”
容妃立在一侧静静听着,心头一喜,面上却装出几分担忧之色。
“皇上,化叶寺不比皇宫地牢,纵然有左衣卫看守,可臣妾听闻那刺客武功高强,万一等他元气恢复之后,想办法逃走怎么办?安丞相安排的地方,也不知隐不隐秘啊!”
老皇帝闻言,点头道:“是啊,安相,容妃的顾虑不无道理,在回宫之前,你可能保证那人绝无逃跑的机会?”
安离昇狸目微敛,平声道:“皇上放心,微臣将其关押在化叶寺的罗汉堂内,除去左衣卫,还有五名武功卓绝的高僧在里面看守,孤狼绝不会有逃脱之机。”
老皇帝闻言,稍稍安心,而容妃眸底却闪过一抹深意。
出了佛殿,安离昇与宋馨和段红绫迎面相撞,听闻皇上和容妃都在佛殿内,两人想了想,索性不进去了。
“本相记得段小姐是最不喜听佛音的,如今去找渡孽大师做什么?”安离昇含笑开口。
段红绫挑眉:“自然是为了昨日的签文,我和宋宋的签看起来都不大好,而安丞相你甚至还抽中了空签,难道你心里就不害怕吗?”
安离昇视线落在宋馨身上,目光柔和,一字一句皆坚定。
“我命由我不由天,既非信佛之人,那签文大可一笑置之。段小姐,偌大一个国公府,难不成还保不了你余生富贵吗?”
段红绫愕然怔住,仔细想了想,觉得安离昇的话也着实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世上不还有一句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
“安丞相,你可曾问过渡孽大师,那空签究竟是何涵义?”
宋馨站在她身侧始终垂着头,昨日已经知晓他的签文,她对他的余生倒是不担心了,奈何阿绫好奇心实在太强,按照安离昇以往的清冷性子,哪会同她解释这么多。
更何况他昨夜刚刚抓住孤狼,看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换,想必昨晚根本就没睡。
“阿绫,佛家之事,安丞相哪会知晓那么多,昨日皇上险些遇刺,安丞相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段红绫明显听出宋馨话中带着几分心疼,凝神瞧见安离昇眼底有些乌色,心下了然,不由眨眼笑了一声。
“到底还是宋宋知道心疼人,唉,安丞相,小女还真是羡慕你啊!”
安离昇眉眼也微微弯起,“本相亦羡慕段小姐,能与宋小姐同睡一张床上。”
这话说的颇有情色,饶是段红绫这般豪爽的女子都不禁红了脸,更何况宋馨。
安离昇点到即止,笑了笑,随后以公务繁忙为由与两人道别。
待他离开之后,段红绫轻轻拉了下宋馨的袖子,煞有其事地问道:“宋宋,安丞相在你面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什么?”宋馨一时不解。
“就是、就是……”
段红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凛凛神,颔首又道:“我一直都以为安丞相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他风流起来,也是如此轻狂。宋宋,你日后可千万要小心一些,我知道你喜欢安丞相,可女儿家的名声还是极重要的,千万不要在成亲之前就让安丞相占了便宜。”
宋馨小脸明显比方才更红,“阿绫,你说什么呢!”
段红绫神情严肃,扬眉道:“本来就是啊,我娘说,男人的甜言蜜语是这世上最霸道的毒药,初尝之时如甜蜜在喉,可一旦咽进腹中,它就会一点一点渗进你的五脏六腑之中,然后开始慢慢腐蚀你的血肉。所以,千万不要随便爱上一个男人。”
宋馨愣了一下,旋即温笑,“安丞相不是一般的男子。”
“我娘说,她刚遇上我爹的时候,也觉得我爹并非一般男人。”段红绫微微叹气。
关于国公夫人,宋馨多少也有些耳闻,听说国公夫人乃前朝长公主所出之女,在京都城也是一等一的佳女子,才貌双全温雅贤淑。
国公夫人及笈之后,恰逢八龙夺嫡,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曾将国公夫人许配给一名外戚之子。可不知为何,国公夫人却看上了如今的段国公,甚至不惜违抗皇命也要嫁给段国公,后经长公主求情,皇上才成全二人。
成婚后的段国公和国公夫人也是鹣鲽情深,只可惜好景不长,国公夫人在先后生下一子一女之后,便染上怪疾,没过几年便离世了。
宋馨凝神看着段红绫的脸,总觉着段国公与国公夫人之间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当初既然明知是违抗皇命也要嫁给段国公,可后来,为何又偏偏会对自己的女儿说出这种话呢?
难道说段国公后来变了心?
第757章:亲昵有加
不应该啊,国公夫人在世时,段国公毫无纳妾之心,在她离世之后,国公府后院更未曾住进过一个外姓女子,可见段国公对其的一片情意。
可是,国公夫人为何会说出那种话呢?
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段红绫的情绪顿时有些低落。
“娘走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了,可我始终记得,幼时常常坐在娘房内玩耍,到了入夜之时,她就站在门口一直向外望。盼啊等啊,等着我爹回来,可那时朝局刚刚稳定,爹太忙了,每次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和大哥已经睡了。可醒来之时,却总能看见娘独坐在床边流泪……”
宋馨凝神听着,默叹一气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段红绫摇头失笑,“后来娘去世了,爹才像突然醒悟一般,总觉着自己陪在娘身边的时间太短,便罢了公务,日日待在祠堂内看着娘的灵牌发呆……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是深深怨着爹的,娘在的时候不知珍惜,如今她走了,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宋馨喟叹,不知该如何安慰。
只不过段红绫这样说,倒也算解了她方才的疑惑,自古家国两难全,想来段国公这些年来,心中也是极后悔的。
段红绫拂袖抹了把脸,抿唇笑道:“不过如今我已经释怀了,我知道爹也是身不由己,这些年若非爹苦苦撑着,国公府只怕早就垮了,也幸而皇上一直都信任国公府。”
宋馨淡笑不语,水眸微敛。
皇上之所以相信国公府,不过是段国公从不涉入党争罢了。一旦段国公选择阵营,如今的国公府怎么可能还有现在的光景。
柳家能灭,将军府能倒,若非保持中立,国公府早晚有一日也会败落的。
想来当年段国公罢去公务,也不单单只是因为国公夫人突然离世,朝堂之中,若多几个像段国公这样的“聪明人”,皇上不知会有多高兴。
两人在佛殿附近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未进去,皇上和容妃迟迟没有出来,若是进去了,难免不自在。
更何况昨夜容妃的有意针对,让宋馨隐约觉得容妃对她是抱着敌意的。
虽说宋馨与容妃并无正面相对的过节,可牵连在她们之间的人却不少,如当初的锦妃,亦如萧瑾言……
既然容妃已经对她生了歹心,那她日后也要多加防备了,必要之时也要有法子反击。
不过如今孤狼被抓,这件事最后只怕还会牵出容妃来,能不能顺利躲过一劫还要另说,不妨先看看容妃的手段。
若行刺皇上这么大的事都能全身而退,那她才是真的佩服容妃。
离开佛殿后,两人打算回禅院歇息,不想却遇上了东陵雪,昨日她在佛殿内突然离去,此后宋馨再未见过她。
对这位永曦公主,她也是极好奇的,如若东陵雪没有离开佛殿,宋馨倒极想知道她抽中的签文又会是什么。
不过此刻更让她意外的是,东陵雪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常禄……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见过永曦公主。”
段红绫和宋馨福身行礼,只不过一个目色淡淡,另一个则若有所思。
东陵雪拂袖笑道:“两位小姐快快免礼,这是在宫外,不必如此多礼。”
段红绫对东陵雪没多大兴趣,若不是陈妃突然去世,她只怕和宫里很多人一样,早已忘了皇上还有一个女儿,只不过不受宠罢了。
只是这位永曦公主明显是个聪明人,眼看陈妃离世,她在后宫之中的处境更加艰难,可谁能料到她突然认了容妃做母妃,借着容妃的尊荣,如今倒是比陈妃在世之时更风光。
段红绫虽不耻东陵雪的手段,不过也知道她这是无可奈何,世家大族的子弟们尚且斗得你死我活,更何况皇室。
如果不是爹没有纳妾,她和大哥只怕也要就此在国公府沉寂多年。
“二位小姐可是刚从佛殿回来?”东陵雪凝神开口。
“我们只是闲来无事在寺内逛了一圈,皇上和容妃娘娘此刻正在佛殿沐听佛音,我们不方便进去。”宋馨平声回道,视线陡然落在常禄身上,“这不是潇湘馆的禄公公吗?怎的也来了化叶寺,出行路上,倒是不曾见到潇湘馆的画师们跟随。”
常禄身形一晃,抬头看宋馨一眼,嘴上并未说话。
东陵雪的目色也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常色。
“宫里那么多人,宋小姐竟然认得禄公公,实在是难得。”
宋馨闻言,敛容笑道:“永曦公主有所不知,先前沈妃娘娘在御花园设宴款待疆东郡主,小女因去的早了些,不小心在后宫迷了路。幸好遇上禄公公,多亏他引领,小女才得以准时回到宫宴上。”
“原来如此!”东陵雪了然点头,见宋馨还盯着常禄看,便温声解释道,“先前还住在凌霄殿的时候,陈妃娘娘极喜欢禄公公作画的手艺,故而常叫他去凌霄殿。
如今父皇出宫祈福,我往年也没有机会能随父皇出来,今年承蒙母妃恩宠,我便想着将禄公公也带出来,让他把这一路上的风光都画进画中。待回宫之后,我也好拿给没能出宫的后宫娘娘们欣赏。”
段红绫听见这话,心里忍不住轻嗤,暗道东陵雪也着实够狠心的。
陈妃明明是其生母,如今从她口中说出来,倒像是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反而与容妃的关系却亲昵有加。
这不知道的,只怕还要以为容妃娘娘才是她的亲生母亲。
宋馨的心思倒是未在东陵雪对陈妃的称呼上,只是总觉着她那话听来有些奇怪,究竟哪里怪异,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单凭她一向的直觉来看,东陵雪定然是有问题的。
还有这个常禄,更是不对劲。
先是偷了太后娘娘的凤尾钗拿到宫外私卖,之后她又在掖庭附近遇见他,如今却和东陵雪待在一起……
纵然东陵雪那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还不足以让她信服。
“不知永曦公主此刻准备带着禄公公去哪儿?”
东陵雪神色从容,微微笑道:“四处走走,看看化叶寺各处的景致。”
“既是如此,小女便不耽误公主雅致了。”宋馨颔首示意。
东陵雪莞尔一笑,领着常禄与两人错身离开。
第758章:别的目的
待渐渐走远了,宋馨才忍不住回过头,目色幽深地盯着常禄看。
“宋宋,你看什么呢?”段红绫疑惑皱眉,轻轻拍她一下。
宋馨回过神,淡淡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段红绫展开英眉,忍不住唠叨起来,“你啊,就是喜欢疑神疑鬼的。”
宋馨淡笑不语,心里却想着改日寻个机会好好试探常禄一下。
东陵雪认容妃为母,看似是为了在后宫之中给自己找靠山,可内情如何,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而如今常禄又跟她走得这么近,这两个人,私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宋馨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这么多事,每一件都没有得到答案,而安离昇所要应付的人和事更多,真不知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一条长长的古道很快走至尽头,待宋馨和段红绫转身时,身后与她们相背而行的东陵雪突然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宋馨一眼。
“你同宋馨认识的事,为何没有告诉我?”
常禄愣了一下,随后垂眸,“小的只不过帮宋小姐引过一次路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小的以为不重要,所以才没有禀明公主。”
“其他人倒也罢了,只是宋馨么……宫里这么多人,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才,便是每日在潇湘馆巡狩的护卫恐怕都不认得你,可她却能叫得出你的名字,你真觉得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吗?”东陵雪眯眼冷笑。
常禄肩膀一缩,深深吸了一口气,“公主与宋小姐之间素无恩怨,而小的又帮过宋小姐的忙,看她方才的神态,应该并未察觉到什么,应该不足以对她心生忌惮。”
东陵雪似是被他说服了,想了想,凝神道:“无论如何,宋馨的智识都非常人,日后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常禄听她所言,郑重点头,心头暂时松了一口气。
他私心里是并不希望东陵雪对宋馨产生敌意的,太后娘娘的凤尾钗乃是他随画师去慈宁宫为太后作画时,顺手给偷走的。后来他也打听过了,他去的那间古玩铺子,正是宋馨名下的产业。
可后来楚公公查到太后娘娘的凤尾钗,乃是太子侍妾华夫人所偷,这远在他意料之外,同时他也知道是谁在暗中保了他一命。
单凭这个恩情,就足以让他铭记一辈子。
如今他替东陵雪办事,终归是不希望东陵雪视宋馨如仇敌的,好在东陵雪眼下的心思都在容妃娘娘身上……
“对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备好了?”
遐想之间,走在他前面的东陵雪忽然开口。
常禄连忙回神,点头道:“半个月前便准备好了。”
东陵雪闻言,满意点点头,之后便不再说什么。
常禄暗松一气,跟在她身后仔细鉴赏化叶寺的风景。
午膳刚过,安离昇和宋长青一同来了宋馨所住的禅院,两人面上皆带着几分疲色,瞧起来似不大好。
宋馨连忙倒了两杯茶,“大哥和安丞相还好吗?你们这是刚从哪儿过来啊?”
“皇上的禅院,到底还是你们女孩子住的地方清净。”宋长青喝了一杯茶,忍不住感慨。
宋馨抿唇低笑,“大哥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威武大将军那个空缺,太子和二皇子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宋长青皱眉摇头。
宋馨甚为不解的眨了眨眼,“如今上元佳节还尚未过去,十五之后才会开朝,更何况皇上还是在祈福期间,太子和二皇子怎么又为这事吵起来了?”
“昨日险事突发,兵部尚书之女似受了不小的惊吓,连夜发病,太医诊断过后开了方子,不想喝过药之后,病情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凶险。沈小姐随身侍奉的丫头说她病糊涂了,嘴中直喊二皇子,沈尚书没办法了,今早才迫不得已请二皇子前去探病。不想此事被太子知晓,便闹到了皇上那儿。”宋长青沉声说道。
宋馨仍是困顿,“二皇子去探望沈芊芊,太子何来这么大意见?”
安离昇抬眸看她,温声解释,“卫家覆没,大将军一位空缺,而兵部尚书有掌管全国军卫、武官选授之权,对于军中将领的提拔任命,可直接越过吏部,可见其权力重大。
先前兵部隶属三皇子一派,如今卫家倒了,皇上有意让兵部从三品以下的杰出将领之中选出一人填补卫卿的空缺。
太子自然是想提拔自己人,可若扶持他的人上去,就要经过兵部尚书审核,如今沈路却有意靠拢东陵沉,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宋馨听罢,拧眉道:“可是,大将军的位置不可能会一直空缺,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中更不可一日无帅,他们若一直斗下去,只会让南齐和西楚那边更加得意。”
宋长青颔首点头,他所担心的地方,亦在于此。
安离昇淡淡抿了一口清茶,颇有些高深莫测地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南齐和西楚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如今大可让太子和二皇子相斗。他们若不争个你死我活,皇上又怎会主动落入我布好的棋局之中。”
傍晚时分,一身素衣装扮的阮书瑶慢慢打开太子禅院的侧门,见四下无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待她离开禅院之后,对面亦有一扇门打开,紫珠微凝着目色,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此次来化叶寺,她们两个身为侍妾,本是没有资格的,可太子殿下却破例让她们伪装成婢女随行。
自从了解了太子如今对阮书瑶的心思之后,不管他做出什么事,紫珠都不觉得奇怪了。
冷芳蕤没脑子,只当东陵钰是宠爱阮书瑶,殊不知,这宠爱,正是做给她看的。
不过看阮书瑶这会儿的举动,俨然是带着别的目的,不知道,她又在谋划什么。
紫珠怕阮书瑶发现,不敢跟得太近,拐了一道弯之后,却见她进了容妃娘娘的禅院。
门口有护卫守着,紫珠进不去,不过照如今的情形来看,阮书瑶应该如她当初所料,已经投靠了容妃。
第759章:凝重之色
厢房内,阮书瑶颔首站在容妃面前,目色微敛,淡淡说道:“娘娘,出宫之前,瑾贵妃身边的婢女雪蕊曾与妾私下见过一面,瑾贵妃的意思,是希望妾能促成宋馨和二皇子的婚事。”
容妃听罢,泠然笑道:“果真是妇人之仁,难怪会在宋馨手上栽跟头,若是本宫成全了宋馨和二皇子,岂不白白便宜了宋馨。”
“妾也是这么想的,”阮书瑶随声附和,“妾与宋馨之间仇深似海,如若让她嫁给二皇子,到时她就更压妾一头,此事妾焉能同意。”
容妃微敛着目色,嘴角笑意清冷,“听说宋馨身边有个丫头是你的人,此事可是真的?”
阮书瑶挑眉,语气稍显得意,“算不上是妾的人,那丫头自小在宋家长大,与宋馨主仆情深,只不过前些日子,妾用了一计法子,让其倒戈了。”
“能让宋馨的人听命于你,那也算你自己的本事,正巧本宫有件事想吩咐你做。”
阮书瑶顺从垂眸,“但听娘娘嘱咐。”
容妃莞尔一笑,眼神示意桂嬷嬷拿来一个东西。
“这瓶子里装的,乃是一种毒药,服下之后不会立即发作,毒性倒也不强。你拿给那丫头,让她偷偷倒进宋馨的饭菜之中,事成之后,本宫必有重赏。”
阮书瑶看着那瓶子愣了一下,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娘娘,这毒药,宋馨应该是用不到了。”
容妃蓦地怔住,恍然瞧见她眉眼中闪过的一抹厉色,突然明白了什么。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论心狠,你可比萧瑾言强多了。”
阮书瑶笑了笑,嘴上并未回话。
紫珠在外面左等右等,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瞧见阮书瑶从容妃院子里出来。
她连忙闪身躲到一棵桑树后面,待阮书瑶走远,才缓缓从树后露出头,凝神盯着容妃禅院深深看了几眼,旋即沿原路返回。
只可惜她不能打探到容妃都同阮书瑶说了什么,这下未免有些麻烦。她和宋馨,还有冷芳蕤,都同阮书瑶发生过矛盾,不知道她此番打算对付的人,究竟是谁。
紫珠凝神想着,一路心事重重地走回去,方踏入院中,却见阮书瑶双手环保,浅笑吟吟地站在厢房前看着她。
“这么晚了,不知紫珠妹妹去哪儿了?”
“四处走走,看华姐姐这样子,应该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吧。”
紫珠回过神,迎上阮书瑶暗自打量的视线。
阮书瑶拂袖掠过鬓角的碎发,信步向她走去。
“夜黑风高,化叶寺昨晚才发生刺客行凶之事,紫珠妹妹还是多多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一下,夜里还是少出来的好。万一在半道上不小心被人杀死,岂不可惜。”
紫珠抬眸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笑了笑,面上不见丝毫怯意。
“妹妹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自然不会无端招来杀手,反倒是姐姐你该多加小心才是。如今咱们是在宫外,佛门重地,若是心生歹意,纵然老天肯饶,佛祖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她凉声说着,话音落罢,目色清冷地转身回房了。
阮书瑶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眸底蓦然闪过一抹厉色。
等我解决了宋馨,接下来便会轮到你,不用得意!
夜越发深沉,宋馨吃罢饭后便早早歇下了,因寺庙中假扮沙弥的刺客皆已被抓住,段红绫没了顾忌,便回到自己房间住。
许是下午大哥和安离昇说的话太过沉重,则或许是因为别的其他原因,宋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来回辗转一会儿,索性起身下床。
窗外月光皎洁,借着月色,她踱步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想突然狠狠心悸了一下,手上杯子一时没拿稳,直接打翻在地。
青雪听见声音,连忙穿上衣服冲进来,只见宋馨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似不大好。
“小姐,您怎么了?”
青雪急步上前,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先拉过宋馨的手为其把脉。
宋馨缓缓摇头,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平复下来,“没事,只是刚才倒茶的时候,许是没有看清,不小心将杯子摔了。”
青雪没从她的脉象上诊出什么,心思稍定,低声道:“这种小事,小姐喊奴婢进来便可,怎能亲自动手。”
“这又不是在白日,你侍奉一天也累了。”宋馨敛眸失笑。
青雪见她如此体恤,心下感动,嘴上却道:“奴婢既然是在小姐身边侍奉,自然时时刻刻以小姐为重,再说奴婢夜里睡觉一向轻浅,小姐若真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奴婢便是。”
宋馨颔首一笑,侧目看了眼天色,拂袖道:“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我这儿不需要伺候了,你回房继续歇息吧。”
青雪默默点头,将地上的碎瓷片清理干净,随后福身退下。
厢房之中再度归于平静,宋馨凝望着夜色出神。
安离昇下午离开时,曾说他故意向皇上和容妃透露了孤狼的关押之地,如若今晚当真会发生什么动静,想来孤狼行刺皇上一事,就当真和容妃脱不开干系了。
可是,就算杀死了皇上,对容妃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如今的西楚朝廷乃她那个傻侄子为帝。
而容妃来东陵的时候,西楚先皇应该还在世,所以容妃身上所担负的责任,必是西楚先皇所托。
如今西楚局势已变,洛倾宋和摄政王把持朝政,就连西楚如今的长公主西楚婧都与她们不合,容妃这样的性子,可能听命于他们吗?
宋馨觉得这个答案必然是否定的,但这其中的其他内情,她就想不明白了,只看今晚形势如何了。
夜幽深,整个化叶寺都笼罩在雾色与缭缭佛香之中。
青峰负剑站在罗汉堂外,两名左衣卫静候在侧,瑟瑟寒风拂来,吹动树上枯叶纷纷飘落,三人面上却一派凝重之色。
青峰看着前方不甚清明的黑雾,眸子一缩,右手缓缓握上剑柄。
另外两名左衣卫瞧见他的异样,也探着头朝前方暗处看去,只是还不待他们看个究竟,迎面突然齐刷刷射来三根银镖。
“什么人!”
青峰厉吼一声,速度奇快地闪身躲过银镖。
不过那两名左衣卫便没他这么快的反应了,两人眉心皆被银镖射中,当即倒地不起。
第760章:刮目相看
青峰左右看了一眼,只听风声浮动,他凛凛神,闪身朝前方的藏经楼飞去。
待青峰离开之后,三名与左衣卫一模一样装束的人将门口两具尸体处理干净,随后冲进罗汉堂内。
其中两人在前方开路,罗汉堂并不大,不过里面却有十间暗室,他们要赶在青峰回来之前救出孤狼,速度就必须要快,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五位武功卓绝的高僧。
走在后面那人沿路在角落之中秘密撒了一些白色粉末,不过片刻之后,那些粉末便化为缕缕青烟,在这烛光昏沉的罗汉堂内根本不易察觉,可空气之中却游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们最先遇到的是守在罗汉堂内的高僧,那五位大师呈五行坐阵围坐一圈,双手合十眼睛紧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不过他们丝毫不敢松懈。
也幸而有左衣卫的衣服做掩护,其中一位高僧察觉到有人来,缓缓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而后又不动声色地闭上。
三人暗呼一气,与五位高僧错开之后,他们便来到暗室前。
只是十间暗室从外形上来看皆一模一样,一时间他们也摸不准孤狼究竟在哪儿。
恰在彼时,另有一名左衣卫端着酒菜从外面走进来,三人目色平静地同他打了个招呼,随后见他径直朝最后一间暗室走去,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心照不宣地跟上去。
暗室门打开之后,他们果然瞧见孤狼一身黑衣席地而坐,而在暗室其他三个角落还各自站着一名左衣卫。
三人暗道安离昇果然将此地把守地密不透风,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解决了这几人,不想站在最右侧的左衣卫却突然开口。
“你们三个是来换班的?”
三人闻言,想都不想地点头。
“晚了一刻钟,待会儿记住了,你们要多守半个时辰。”那人拧眉说道,语中带着几分不悦。
三人不说话,只是点头。
那人等送饭的酒菜放好之后,便领着他和另外两个弟兄出去了。
三人暗道天赐良机,待那四人前脚刚走,紧接着便扶孤狼起来。
“王爷,我等奉命救您出去,快跟我们走!”
孤狼闻言,淡淡看他们一眼,点点头,嘴上却并未说话。
其中一人在心中估算着时辰,探出头先看了眼暗室外的动静,随后做了个手势,让另外两人扶孤狼出去。
只见沿行路上躺着五六个左衣卫,而暗室之外,五位高僧也晕倒在地,可见他们方才撒的东西成效显著。
走出罗汉堂后,青峰还没有回来,三人长长舒出一气,带着孤狼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刻天色尚未亮,只是隐隐露出一丝鱼肚白,化叶寺众人还在沉睡之中,谁能料到,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关押在罗汉堂内的逆犯已经被人救走。
出了罗汉堂,三人扶着孤狼直奔化叶寺后山,昨日安离昇和宋馨赏过景的五角亭内,早已等着一个人。
只是那人背对着他们而站,从身形来看,不难瞧出对方是个女人。
“长公主殿下,我等已成功将王爷救出!”三人颔首行礼。
女人蓦然转过身,在夜色之下露出一张端庄高贵的面容,如若此刻有东陵子弟在此,一定会惊奇地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是皇上宠爱多年的容妃。
“本宫还以为要费些波折,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把皇弟救出来了。”容妃看着孤狼含笑开口。
孤狼颔首淡哂,气息无力地走至桌前坐下,“让皇姐费心了。”
“你我同根同源,关系这般亲密,皇姐救你是应该的,身上的伤还好吧?”容妃目中覆上几分担忧,视线落在他肩膀上。
孤狼摇头温笑,“安离昇还要从我口中探查到他想知道的秘密,自然不会让我有一丝一毫地损伤,这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皇姐不必担心。”
容妃闻言,轻吐一气点点头,目色一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今早在佛殿,安离昇只向皇上禀明你乃孤狼营首领,其他的倒是只字未提。可本宫瞧着他的脸色,似是一夜未睡,难不成他昨晚在罗汉堂内待了整整一宿,只盘问出你的来历?”
孤狼扬眉失笑,“自然不会只有这么简单,只是皇姐只怕忘了,我与安离昇并非第一次交手,他对我的秉性多多少少也知晓几分,他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可我说出来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怕他还要仔细斟酌、调查一番,若非百分之百的确定,自然不会向东陵的皇帝说半个字。”
容妃了然点头,颔首又问:“那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离东钱庄,以及西楚圣物凤血石。”孤狼敛容回道。
容妃听罢,语气倏尔低沉几分,“这个安离昇果然聪明,你不过同他打过两次交道,可该记得的事,他倒是一件都没忘。”
孤狼凝神笑了笑,忽而重咳几声。
容妃面上一慌,“怎么,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不碍事……”孤狼摆手,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只不过脸色很是苍白,“皇姐,如今我这身子,短期内怕是不能再帮你做什么了。经此一事,孤狼营也折损不少弟兄,元气大伤,只是安离昇阴险狡猾,离东钱庄那边,你还是多多注意,免得被他查到什么线索。”
“这个你大可放心,柳温和卫冕在朝中这么多年,都只当离东钱庄背后的主子是梅太后,有楚林为本宫做掩护,谅他安离昇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会查到本宫头上。”容妃微微扬眉,语中带着几分得意。
孤狼颔首一笑,“那就好,如此……本相便放心了。”
容妃目色陡然一变,“你、你是谁!”
座上之人缓缓起身,拂袖一挥,只见他手上多了一张人皮面具,而月光之下,露出一张玉质容华的脸,让容妃蓦然震了一下。
“安离昇!你算计本宫!”
“本相不过是奉皇上之命探查真相罢了,如何算得上算计,只是想不到容妃娘娘还真让本相刮目相看。”安离昇淡淡启唇,身上黑衣迎风轻拂。
站在他身后的三名刺客见他们救回来的并非真正的首领,面色也是一变,连忙拔出腰间长剑,只不过尚未出手,便被安离昇一记掌风击倒在地。
第761章:以绝后患
容妃见状,冷冷一笑,眯眼道:“看来安丞相在皇上面前收敛了不少锋芒。”
“不及容妃娘娘。”安离昇淡哂。
容妃此刻已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面上一派平静,心绪却转的极快。
“不知安丞相眼下打算如何处置本宫。”
“自然是如实上告,交由皇上裁决。”安离昇淡淡开口。
容妃声音渐渐冷下来,“那不知,安丞相手上可有什么凭证?”
“单凭安离昇三个字,足矣。”
“安丞相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安离昇眉眼之中闪过一抹深意,“是容妃娘娘低估了本相。”
容妃一怔,冷眼看着他说不出话。
安离昇如今已经知道她是离东钱庄的主子,甚至出身西楚皇室,那么为了邀功,必然会一字不落地将这些事都告诉皇上。
皇上素来对安离昇器重有加,而以他多疑的性子,不管安离昇说的是真是假,皇上都会对她生出疑心,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扳倒皇后,焉能功亏一篑。
容妃眯眼盯着安离昇,眸底生出几分杀意,只是她也深知以安离昇的武功,她若真同他动起手来,只怕是讨不到半分好处……
不过好在,她提前也是做了些准备的。
思及此,容妃倏尔勾唇一笑,“安丞相,不如,本宫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怎么,容妃娘娘难道也想让本相将私产都投放在你离东钱庄?只可惜本相两袖清风,除去一座府邸,手上并无多少私银,恐怕要让容妃娘娘失望了。”安离昇挑眉,嘴角笑意高深。
容妃定定看着他,摇头一笑,“安丞相误会了,本宫要同你说的,并非你丞相府的私银,而是……宋馨的命。”
安离昇瞬间愣住,狸目幽深盯着她沉默许久,倏尔轻嗤。
“看来,本相终究还是轻看了容妃娘娘。”
容妃眉梢微扬,莞尔笑道:“本宫让人在宋馨的饭菜之中下了一种慢性毒药,三日之内若不服解药,待毒性发作之后,必让她生不如死。”
安离昇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容妃娘娘可曾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本宫做事从来不计较后果,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本宫利用的对象。安丞相是做大事之人,怎能让自己有弱点呢,要怪就只能怪你把这弱点藏得不够深。”
安离昇淡淡听着,狸目虽冷,面上却一派从容,“本相素来不喜欢让别人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也从来不怕向任何人承认自己的弱点。容妃娘娘难道没有想过,所谓你自以为的弱点,只是本相想让你知道的弱点吗?”
容妃恍然愣了一下,定定看着他,一时忘记反应。
安离昇笑了笑,继续道:“这世上难得出现一个让本相心仪的女子,我恨不能早日娶了她。奈何形势所迫,时局不稳,仇敌又太多,偏偏总有一些不知好歹之人日日觊觎馨儿。如今,本相倒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到底是谁的。”
容妃听着他的话失了神,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安丞相既然这么说,可见宋馨的命比本宫想象中更重要,如此看来,这个交易,还是可以一谈了。”
安离昇微微扬唇,“容妃娘娘的条件,也无非是希望本相能对皇上守口如瓶,这么简单的事,本相答应便是。”
“本宫的条件不只这一点,还有孤狼的命,本宫要你放了他。”容妃凉声开口。
安离昇敛眉看她,毫不犹豫地笑了一声。
“好,只是私放孤狼这件事,还要容妃娘娘配合,孤狼如今乃重犯,本相若冒然放了他,皇上必会怪罪。怎么说本相也是在与容妃娘娘做交易,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对您来说,应当算不上什么难事吧。”
“这是自然。”
容妃也想不到他答应地竟如此爽快,心下不由暗喜。
安离昇淡淡瞥她一眼,旋即转身准备下山,只是方走出一步又停下了。
“有句话本相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娘娘一下,您手上的筹码,只可用这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本相必会让整个西楚都万劫不复,娘娘若是不信,大可试试。”
话音落罢,他便飞身下山。
容妃坐在石凳上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攥紧身上华服,咬着薄唇久久没有回神。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大亮,容妃下山回到禅院,堪堪换了一身衣服,又领着桂嬷嬷出门了。
佛殿之内,老皇帝正同渡孽大师坐在一起谈佛论道,容妃静静走进去屈身行礼,尚未落座,安离昇紧接着便来了。
他身上黑衣已经褪下,一袭白衫飒飒,面色从容,与昨晚在山上同容妃做交易之人迥然不同。
“启禀皇上,那重犯松口了。”
老皇帝一怔,面上有些意外,“哦?他都说了什么?”
而容妃若以为安离昇出尔反尔了,捏紧绣帕甚为紧张地盯着他的脸。
安离昇恍若没有留意到她的视线,平声道:“孤狼说他愿意交待出幕后主使,只不过他要亲口向皇上说。”
老皇帝闻言,突然迟疑起来,“安相,你可有问过原因?”
安离昇轻轻点头,“自然是问过,只不过此人并不愿说,而且……”
“而且什么?”老皇帝微微敛神。
安离昇抿唇回道:“据微臣对他这两日的观察来看,此人绝非那种贪生怕死之徒,而且杀手有杀手这一行的规矩,一旦事情不成功,绝不出卖雇主。所以微臣私以为回京之后,哪怕动用私刑,此人都不见得会开口,如今他肯说,当属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容妃听着安离昇的话,心中暗松一气,凛凛神,坐在老皇帝身旁劝道:“皇上,安丞相看人的本事素来不差,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臣妾倒觉得不如就让安丞相将那重犯带到佛殿上来,看看他到底有何话可说。
如若他有心蒙蔽皇上,大不了将其杀了就是,可如若他当真交待出幕后主使,皇上也好即刻下令将其主子抓起来,以绝后患。”
老皇帝听罢,暗忖片刻,点头道:“爱妃此言不无道理,安相,你现在就把那重犯带到此处,朕倒要看看,他嘴里究竟能说出什么话。”
安离昇颔首一应,转身退下。
第762章:让人惊奇
过了一会儿,两名左衣卫押着孤狼进来,他手脚上皆戴着烤链,看起来绝无反手的机会。
安离昇走在他身侧,行礼过后便退至一旁。
两名左衣卫将孤狼强行按倒在地行跪拜之礼,一人押着他一只肩膀,丝毫不敢松懈。
老皇帝眯眼看他,“安相说你有话向朕言明,说说看,买通你们行刺朕的人到底是谁。”
孤狼侧目看安离昇一眼,又凝神看向容妃,蓦然嗤笑一声,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老皇帝瞬间沉了脸。
容妃眼神一闪,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走至孤狼面前,“大胆逆犯,皇上面前,岂容你撒野,到底是何人买通你,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孤狼抬头看她,嘴角笑意莫名,“娘娘倒是比皇上心急,既然您这么想知道我的幕后主使,那您就走近一些,我先告诉您。”
安离昇始终目色温淡地站在一侧,不做丝毫反应。
容妃却犹豫着回头看了老皇帝一眼,旋即转过身,不假思索地朝孤狼走去。
眼见两人仅有三寸之隔,孤狼突然面色一变,双手负后紧握成拳,两枚飞针陡然从袖中射出,正中身后两名左衣卫下怀。
趁他们吃痛大叫时,他又速度奇快地摆脱他们的制肘,右手迅速抽出其中一人腰上的佩剑,而后一把抓过容妃,当众劫持了她。
“爱妃!”老皇帝面色大变。
除了安离昇和容妃,殿内众人都对这一幕始料未及,谁能想到,这眼看毫无招架之力的重犯竟然还能劫持容妃做人质,可见他方才的虚弱都是装出来的。
“大胆逆犯,快放了容妃,朕饶你不死!”老皇帝盯着孤狼又是一吼。
孤狼却挟持着容妃步步往佛殿外退,时不时留意四周动静。
“皇上,在下本就是亡命之徒,除了自己,其他谁的话都绝不会信。如果想要容妃娘娘平安无事,就让这寺院内的左衣卫都退下,放我一条生路。否则,在下不介意拉着容妃娘娘一起陪葬!”
他沉声说着,长剑顺势离容妃脖子更近一分。
容妃当即吓得脸色苍白,“皇上,求求您救救臣妾啊皇上!”
帝王无情,这乃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只不过不敢说出来罢了,所以此刻围在院内的左衣卫都心照不宣的以为,皇上绝不会为了一个后宫妃子的性命,而放走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可独独安离昇不这么想。
后宫嫔妃无数,老皇帝也并非是真的宠幸容妃,只不过深宫之中能与皇后的城府一较高下的人只有容妃。否则这么多年来,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被皇上偏宠这么多年,只因皇上需要一个人牵制皇后罢了。
而如今皇后已死,容妃自然也没了用处,更何况她又没有一个娘家人在朝中做官,在皇上眼中,她现在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后宫娘娘罢了,要与不要没什么区别。
众人皆知帝王无情,皇上焉能不知道,可如若表现的太过刻意,难免会被世人诟病。
皇家的名誉和一个刺客的性命,孰重孰轻,皇上还是十分清楚的。
“左衣卫,传朕命令,全部退下!”
果然,安离昇到底还是猜对了。
伴着这一道命令,围在院内的左衣卫们丝毫不敢抗命,集体退到离孤狼十米开外的地方。
孤狼笑了一声,带着容妃一步步缓缓往寺外退,每退一步,老皇帝便上前逼近一步。
半盏茶的时辰后,孤狼终于退到化叶寺门口,此刻所有左衣卫和寺内的僧人都站在里面。
孤狼回首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一匹小白马正在吃草,幽深的目光旋即又盯上安离昇,随后狠狠推了容妃一把,飞身骑上白马,眨眼之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追!”
慕远道带着几个左衣卫即刻朝孤狼消失的方向追去。
而容妃双腿虚软地跌坐在地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桂嬷嬷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娘娘,您没事儿吧?”
容妃哆嗦着身子摇头,抬眸看了老皇帝一眼,却见他阴沉着脸,神色极为不悦。
“皇、皇上……”
老皇帝冷哼一声不做回应,拂袖转身回到佛殿内。
安离昇看着她淡淡一笑,神色从容地朝后院走去。
宋馨清早一起便被段红绫拉到化叶寺的南风苑,说是此处有一棵千年老树,也是化叶寺鼎有名的祈福树,凡有所求,应验的可能性也有十之八九。
只是宋馨一直想着孤狼的事,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就连段红绫说了什么都未听进耳中。
“宋宋!”段红绫有些不高兴了。
宋馨被她一嗓子喊的回过神,“怎么了?”
段红绫凝神看她,“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我同你说话,你怎么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宋馨颔首低笑,“你所担忧的,不还是那签文吗,安丞相不是说了,‘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乃堂堂国公府的小姐,照段国公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一定会富贵到老,怕什么。”
段红绫抿抿唇,拧眉道:“话虽这么说没错,可我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大安定。”
宋馨看她一眼,忍不住叹气,“那待会到祈福树前,你好好拜拜便是。”
段红绫郑重点头。
迎冬端着一堆木牌子默不作声地跟在两人身后,临出门的时候,宋馨便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东西,只不过那会儿心里装着事儿,并未过问。
如今思绪被段红绫打断,她也无暇再去想了,默默回头看迎冬一眼,不禁皱眉。
“你手上拿的什么?”
“回小姐的话,是愿望牌。奴婢见段小姐要和小姐您一起去祈福,便准备了这些牌子,听说这样更显诚意。”迎冬颔首回道。
宋馨听罢,点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倒是段红绫,一路上将迎冬好一番夸,反而夸得迎冬不好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几人总算见到那棵千年老树,其顶端比化叶寺内最高的佛殿还要高出一些,约有十人合抱那般粗。
凛冬刚过,万物尚未复苏,而这树上的叶子却郁郁葱葱,着实让人惊奇。
“千年老树就是千年老树,看上去就不一样!”段红绫忍不住感叹。
宋馨附和似的轻轻点头,旋即双手合十,认真参拜起来。
第763章:不明所以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纵然她不信命,但始终怀有敬畏之心,能在世间存活千年,无论如何,都值得一拜。
她想了想,自己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可求的,如今宋家形势大好,父亲虽然照旧不理朝政,可好在大哥已能独当一面。至于母亲的身子,开春之后,天气暖了,应该就会慢慢好起来了吧。
如果真的非要有所求,那她的希冀是――此生此世,愿赌上一切,以与安离昇厮守白头,终此一生!
许完之后,她缓缓放下手,拿过迎冬手上的愿望牌虔诚一拜。
扭过头,段红绫正好也祈完福,迎冬递了一块木牌子给她。
这千年老树太高,以宋馨的身骨,自然是上不去的,好在段红绫有武功,接过宋馨的牌子之后,连带着自己的,运功点足飞到树上。
“阿绫,你慢一点儿。”宋馨生怕她有个闪失,站在树下不停提醒。
段红绫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宋宋,你放心吧,我轻功好着呢。”
她一心想将牌子挂的高一些,卯足了劲儿往树端爬,宋馨专注看着,心里紧张到不行。
与此同时,安离昇已到了宋馨和段红绫所住的禅院,听青雪说她们去南风苑祈福了,一刻未敢停歇地直奔南风苑。
心里只想着宋馨体内的毒尚没有发作,还是先将她带回来不要让她随意走动得好。
容妃要看到孤狼彻底脱身才会将解药给他,等待会儿慕远道无功而返,他便让青峰拿解药去。
不过这笔账,他断不会就这么算了,容妃可以对他身边任何人下手,偏偏馨儿不行!
南风苑内,宋馨仰头朝树上张望着,已快瞧不见段红绫的身影。
“阿绫,可以了,你快下来吧!”
段红绫像没听见,拿着牌子只顾往上爬,久久不做回应。
迎冬看她一眼,往一旁退了几步,跟着在后面喊段红绫,只不过声音却要比宋馨小一些。
“小姐,奴婢站在这儿,还是能瞧见段小姐的身影的。”
宋馨闻言,转身朝她走去。
她站在树底下已经看不见段红绫在哪儿了,虽说段红绫有武功,毕竟不精深,万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宋馨忧心想着,一时未留意路,脚下突然踩空了,就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下面栽去。
而地上好像陡然间出现一个无底的巨洞,她的身子正极速往下坠落。
“小姐!”迎冬高声大喊。
宋馨想回应她,奈何处境实在太过惊险,她根本就张不开嘴,只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一片昏暗之中下坠。
段红绫总算听见迎冬的叫喊声,她虽然听不清迎冬具体在喊什么,却也能判断出迎冬不是在叫自己,心下第一反应便猜到约莫是宋馨出事了,匆匆挂好牌子后连忙从树上飞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影更为迅速地从她眼前飘过,不待她看清是谁,那人已经消失了。
落地之后,段红绫见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井口那般大的黑洞,而迎冬趴在边缘处不停喊宋馨,面上一急,一把将迎冬从地上拉起来。
“宋宋呢?她发生什么事了?”
迎冬颤手指着眼前的黑洞,哭着嗓子道:“段小姐,我家小姐掉下去了,安、安丞相也下去了,怎么办呀……”
听到安离昇也掉下去了,段红绫稍稍安了心,方才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应该就是安离昇,他武功那么高,宋宋应该不会有事。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洞底下是什么情况,难保万一,还是尽快找人来帮忙为好。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皇上。”段红绫沉声吩咐迎冬,随后快步跑出南风苑。
宋馨总觉得这条道很长,她一直往下落,却不知自己会掉入哪里,眼前的昏暗更加让她恐慌,无措之间,有一只手忽然紧紧拉住她。
她震了一下,还未开口,鼻尖忽然嗅到一缕淡淡的雪莲香。
这一刻,内心之中正在奔腾的千军万马好像瞬息之间消失了,她能记住的,唯有这个味道。
“离昇。”她低喊。
安离昇另一只手揽在她腰间,唇瓣贴在她耳边温声安抚,“别怕,我在。”
宋馨听见他的声音,水眸一展,顿时安了心。
片刻之后,两人下坠的速度停下来,她能察觉到双脚站在实地上,只是四周依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安离昇让她半倚在自己身上,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那玉佩竟然奇异地绽放着明亮的蓝光。
借助玉佩的光亮,安离昇先仔细查看宋馨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寒眉一拧,扶着她慢慢坐到墙角处。
“馨儿,还好吗?”
宋馨轻轻点头,她只是突然被吓到了,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安离昇不放心,拉过她的手为她诊脉,从脉象上倒也瞧不出什么,应该还没有毒发。只不过想不到容妃下的毒竟然如此怪异,明明就在她体内,可他却察觉不出来。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宋馨的脸色渐渐恢复过来,凛神问他。
安离昇环顾四周,沉声道:“应该是化叶寺的地洞。”
地洞?
宋馨突然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安离昇莞尔笑道:“化叶寺建寺之初,曾在地下挖出一个巨大的签室,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近乎十个地洞,不过后来陆续被历代主持填平了,唯独南风苑的留了下来。”
关于签室的由来,宋馨已经听段红绫说过了,不过这地洞倒还是第一次听闻。
“这个地洞之所以被留下,是因为南风苑的祈福树吗?”
安离昇微微点头,随后起身在墙上摸索着什么。
“我入京之前在化叶寺住了一段日子,渡孽大师曾说过,地洞的墙壁之中镶嵌了数百颗夜明珠,做照光之用,机关同样在墙上……”
他将身后的一面墙壁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机关,转而又去搜查另一面墙,片刻之后,倏尔抿起薄唇。
“找到了。”
伴着落下的声音,地洞之内瞬间亮如白昼,安离昇将玉佩收好,想了想,又拿出来放到宋馨手中。
宋馨坐在地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是你的东西。”
第764章:多疑性子
安离昇轻笑,“我的便是你的,这块玉佩可在夜间放光,你这么怕黑,日后若行于暗处,有它做伴,便不会害怕了。”
宋馨听着他的话,呆呆望着手上的玉佩,一时有些失神。
安离昇摸摸她的头,“还能走吗?”
宋馨又愣了一下。
“难道馨儿想一直待在这儿?”安离昇又是一笑。
借着夜明珠的光,宋馨这才瞧见在他们面前竟然还有一条密道,不过这密道看起来很长,不知会通往何处。
她凛凛神,郑重将玉佩收好,随后从地上站起来。
安离昇牵着她的手缓缓向前走,一条密道少说也有三十米,而每隔一米便会瞧见一颗夜明珠。
宋馨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渡孽大师可曾说过这地洞作何用?”
这么多夜明珠,可不是佛家寺院可有。
安离昇轻轻摇头,“化叶寺地洞的秘密由来已久,只是寺中有规矩,这个秘密只有历代主持才知晓,如若告知他人,则视为破戒,要被业火焚身。这么多年来,世上知晓化叶寺内有地洞的人也想方设法地想探查到这里面的秘密,只可惜皆一无所获,就连地洞的入口在哪儿都找不到,没想到你今日却误打误撞地掉下来了。”
宋馨闻言,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恐怕并非误打误撞。”
安离昇凝神听着,并没有接话。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眼前的路突然被一道石门堵死,好在安离昇内力深厚,用力推了几下,石门便被推开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他看了宋馨一眼,先行过去,不过手却紧紧牵着她,生怕一回头就看不见她一般。
待两人都通过石门,便来到一间石室中,四周皆是石壁,俨然已经到了尽头。
安离昇照旧在墙上寻机关,不过并没有找到,而这石室也不大,和禅院中的厢房差不多,内设桌椅和一张床。不过上面积满灰尘,宋馨私心猜测这里很多年前应该住着一个人。
她掏出腰间绣帕将床上的灰尘擦去,并不十分干净,勉强能坐下来歇歇脚罢了。
转过头,却见安离昇一直仰头盯着上面看,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倒也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顶上有东西吗?”她走过去问他。
安离昇点点头,后退两步,拉着她站到自己方才所站的位置上。
“你看。”
宋馨仔细瞧着,能明显看出上面多了一个图案,像极了太极图,可细看之下,却又与太极图有些区别。
“是阴阳八卦阵!”安离昇温声同她解释,“八卦阵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布阵是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鸟,后为元武蛇,虚其中大将居之。”
宋馨从未研究过阵法,自然是听不明白的,只是看他颇为了解的样子,便低声问道:“这石室中四壁无门,而顶上却又刻了一个这样的阵法,想来石室的构造是以八卦阵为基的,对不对?”
安离昇含笑点头。
宋馨又问:“那你可有法子找到出路?”
“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方可破。”
宋馨还是听不明白,两眼呆呆地看着他。
安离昇勾唇一笑,轻声道:“南风苑坐落在正南方,我们方才从那儿掉进来,四块石壁四个朝向,刚刚过来的时候,密道笔直无蜿蜒,所以我打开的那道石门应该对准正南方,那么其他三个方位便不难确定。”
宋馨听到这儿,心中豁然开朗,“如此来说,在我们右手边对准正东方,此处乃为‘生门’,而‘开门’即在紧挨着石床的这座墙壁上,出口的机关应该就在那上面。”
安离昇摇头失笑,“可是我方才找过了,并没有机关。”
宋馨闻言,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轻抿着薄唇不说话了。
安离昇含笑揉揉她的头,“你从未学过八卦阵,单听我三言两语便有如此推断,已经很好。”
“可我还是推断错了。”宋馨默默开口。
安离昇眸底缓缓绽开一朵青莲,“那是因为我误导了你。”
宋馨眨眨眼,有些不解。
安离昇戏谑,“南风苑在正南方,坐地为南。”
宋馨恍然大悟,“所以我们方才经过的石门其实正对的是东方,此为真正的生门,而开门则在……正上方的位置!”
她指向头顶。
安离昇赞赏似的地点点头。
宋馨抿唇一笑,难怪他四面墙壁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出去的机关,原来机关在上面。
设计这间石室的人还真是矛盾,故意将机关设在不易让人找到的位置,却又刻意留下线索暗示后来者机关在哪儿,莫不是在同后人玩捉迷藏的小游戏。
“那我们还是快点找机关出去吧。”
安离昇听见她的话,却轻轻摇了下头,“现在还不宜出去。”
“为什么?”宋馨疑惑了。
既然已经发现机关藏在哪儿,他们不直接出去,留在这儿做什么?他们下来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外面怕是已经乱了套。
安离昇拉着她坐到石床上,敛眉问:“化叶寺如今仅剩这一个地洞未被填平,可见这里面的秘密惊人。而从这石室内的情形来看,我们应该是近几十年来唯一走进过这间石室的人,如若安然无恙地出去,被皇上问起在石室之中都发现了什么,你该怎么回答?”
“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宋馨脱口而出。
安离昇摇头温笑,“你觉得以皇上多疑的性子,他会信你的话吗?”
宋馨霎时怔住,想了想,又道:“皇上不会信我,可他会相信你的话。”
安离昇微微勾起唇角,声音平静,“馨儿,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咱们的皇上,自始至终,他最相信的人只有他自己。在他登基之初,柳温和卫冕皆为宠臣,后来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也不过是在步他们的后尘罢了,皇上信不信我,只在于我所说的话,是不是他愿意相信的。”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宋馨的目色渐渐凝重起来。
第765章:何其有幸
“等。”安离昇言简意赅。
宋馨抬眸看他,正欲开口,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与昨晚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的手就被安离昇握着,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突然抖了一下,掌心的温度也在顷刻之间变凉,面色不由一变。
“馨儿,你怎么了?”
宋馨另一只手抚在胸口,脸色煞白,“我、我好难受……”
安离昇连忙抓过她的手帮她诊脉,她的脉象跳动地很快,体内明显有一缕异样的气息在游动,他当即猜到应该是毒发了,狸目瞬间冷下来。
如今带她出去找容妃要解药,显然已经来不及,更何况她的身子不宜大动,好在她中毒不深,发现得又及时。
安离昇垂眸见她神色痛苦,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心骤然一紧,随后上床盘腿坐在她身后。
“馨儿,我现在运功先帮你将体内的毒暂时逼出一些减缓痛苦,不过你身子弱,可能会经受不住,如若觉得过于难受,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宋馨痛得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努力集中全部注意力,才对他的话勉强听懂几分意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安离昇见状,狸目微阖,双手运出一团真气,缓缓贴到她背上。
宋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觉体内突然注入了一股原本并不属于她的气流,在她的奇经八脉不断游走。
自心口而生的痛楚很快蔓延到全身各处,可奇怪的是,这股气流所过之处,如强者遇上劲敌,两者在交合处展开激烈地搏斗厮杀。
宋馨只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地狱之中,种种酷刑都齐齐用在她身上,这种痛苦,胜过前两世所受折磨的千百倍。
原以为被吊死,被乱刀砍死已足够痛苦,可如今她所尝到的痛,已让她近乎死了百余次。
“离、离昇……”
她攥紧双手叫身后人的名字,想让他停手不要再运功了,可多余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离昇知道她疼,他的心何尝不疼,如今除了盛怒,他更多的则是后悔。
后悔自己昨夜不应该那般痛快地答应容妃的条件,早知她给馨儿下的毒如此凶猛,无论如何,他也总要她先尝一遍这种钻心蚀骨的痛,再另谈后话。
宋馨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眼角渐渐有泪溢出,薄唇只是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离昇。
离昇……
“我在!”
他沉声回应她,短短两个字带着极厚重的力量,仿佛即便天崩地裂,单单这一声“我在”,都足以让她心中安稳,足以让她,愿意为了他,和整个尘世对抗。
这一次,她是听清楚了,嘴上虽说不出话,眸中热泪却更甚。
她屏紧呼吸强忍痛意,她知道他也很辛苦,所以她愿意为了他撑下去,也一定会撑下去。
片刻之后,宋馨十指指尖渐渐有黑色的毒水溢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很快积成一小滩。
而宋馨却能明显感觉到周身各处的痛楚已经渐渐消失了,除去靠近心口的部分,其他地方皆已好转。
安离昇察觉到她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便知她已经好多了,打算继续运气将她体内的余毒全部逼出来,不料他的真气方游走到她心口处,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逼了出来。
安离昇一惊,整个人也猝不及防被那力量震开。
他倏尔睁开眼看她,但见她神色平静,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微缩的狸目中蓦然闪过几分幽深,安离昇凛凛神,调理好体内的气息之后,继续将手覆到宋馨背上。
真气沿着方才的脉络,一路畅通无阻游至她心口。
而奇怪的是,这次他却察觉不到那股力量的存在,而原本残留在心口处的余毒也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只留地上一滩黑血。
这里的毒,本应该是最难清除的,可无需他费力,馨儿的身体竟然主动将其逼出来了。
他皱皱眉,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猜想,深吸一气,随后收了手。
宋馨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发现体内的毒被他运功逼出之后,整个人从头到脚竟感到难得的通畅,原本还煞白的脸色在瞬息之间便恢复红润。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垂眸看了眼地上混合在一起的毒水和黑血,旋即扭过头看安离昇,却见他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安离昇闻言回过神,摇摇头,温声问:“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已经大好了。”宋馨认真开口。
安离昇抿唇一笑,“那便好,如此我也安心了,只是馨儿日后还是要多多注意一些,自己身边的脏东西也该好好清理一下了,以免下一次又让别人钻了空子。”
宋馨听他如此说,水眸不禁一怔,“你、你都知道了?”
“不过是昨夜才知道的罢了,只是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早有察觉。”安离昇温润出声。
宋馨点点头,“一直以来,我也不过是怀疑罢了,宋莹的生母吴氏去世那日,仵作在她体内验出剧毒。而那毒正好来自我发上的发簪,我记得那日,是迎冬为我梳的头。”
安离昇闻言淡哂,“既然早有怀疑,为何还要留她至今?”
“我们终究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在年龄上,我也不过虚长她一岁,更何况,迎秋又是因我而死。一直以来,我对迎冬也真的只是怀疑,未曾想过她当真会帮着外人来害我。可方才从南风苑掉下来的那一刻,我的心便彻底凉了。”宋馨有些自嘲似的苦笑。
安离昇默叹一气,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宋馨想了想,低声问:“指使她给我下毒的人,是容妃?”
安离昇轻轻点头。
“你方才说你是昨夜才发觉迎冬有问题,这么说来,昨天晚上,你同容妃已经见过面了?”宋馨又问。
安离昇本来也没打算瞒她什么,便将他昨晚见到容妃之后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宋馨听他不惜错过一个扳倒容妃的机会也要救她,心下一软,缓缓拉起他的手握在掌心。
“离昇,我遇上你,何其有幸,只是往后,面临这种抉择之时,无需再为我考虑。”
比起她自己,她更希望他能成事。
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还不知要费多大的功夫,才能扳倒容妃。
第766章:恭敬一拜
安离昇微微一笑,看着她认真道:“馨儿,你不用感到丝毫内疚,为你所做的一切决定,在我看来都值得。更何况,我自始至终也根本没打算放过容妃。”
“只可惜如今你已与容妃对峙,日后她必定会严加提防你。”宋馨转过身看他,喟然叹了一口气。
安离昇温笑,“正是要她有所防备,回京之后,必定是容妃行事极为小心谨慎之时,可越是紧张,便越容易出错。”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只是容妃必定在京都城待了这么多年,离东钱庄根基之深,朝中过半官员的私产都存放在那儿,细算下来,恐怕已有国库的二分之一。
更何况除了孤狼营,容妃暗中一定也有其他势力,她又是操盘弄计的高手。
如若真要对付,他们必然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将其一击致命,否则待容妃死灰复燃,反而麻烦。
安离昇见她始终沉溺着目色,揉揉她的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她服下,勾唇一笑。
“好了,暂时先不要想这些了,渡孽大师知道地洞的入口,想必很快就会带人来救我们。方才运功损耗了你太多气力,把这药吃了,然后坐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
宋馨微微点头,半个身子轻轻靠在他肩上,只不过许是方才经安离昇运功逼毒时,身子起伏太大,原本放在她袖中的玉佩竟不小心掉了出来。
石床上霎时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宋馨惊了一下,睁开眼连忙将其捡起,仔细查看几眼,心中暗幸。
“还好没有摔坏。”
“无妨,若是坏了,日后再送你一个便是。”安离昇淡哂,只是两只手却在床板上轻轻敲着。
宋馨拧眉,“怎么了?”
安离昇没有说话,扶着她先行下床,随后仔细在床上找着什么。
宋馨见他此刻的动作与方才在四面墙壁上找机关时如出一辙,暗自猜想这石床下或许有东西。
果不其然,只见安离昇走至石床右下角,不知发现了什么,轻轻一按,整个床板竟然自动打开了,里面露出一条石阶。
宋馨惊奇看着,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朝下面看了一眼,一股极阴寒的气息飘出来,还夹杂着一股什么东西被腐化掉的味道。
不过视线倒极昏暗,站在这石室中也瞧不出什么。
她抿抿唇,将玉佩交给安离昇。
他接过之后,顺势牵起她那只手,约莫等了半盏茶的时辰,待下面飘出来的气息不甚浓郁之时,两人才一前一后走进去。
石阶之下是另一间密室,约莫只有上面那间的一半大小。宋馨神色从容地跟在安离昇后面,借助玉佩的光,首先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具盘腿而坐的骸骨。
宋馨瞳仁猛地一缩,虽被吓到了,倒也没有叫出声,另一只手轻抚着胸口,慢慢让自己平复下来。
这密室不大,但里面仅有这一具靠墙而坐的尸骨,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安离昇拉着她上前,尸骨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腐烂一半,他拧眉看了一眼,沉沉开口。
“此人盆骨腔高而狭窄,形似漏斗,身长约七尺,应是一具男人的骸骨。”
宋馨想不到他还会这种本事,正欲开口,眼角视线却突然在那手骨下瞧见什么,水眸中倏尔放出一抹亮光。
“那是什么?”她伸手指了一下,却不敢直接去拿。
安离昇寻示看去,小心从手骨下拿出来,只见是一条与腐衣颜色不相符的白手帕,而那帕子上,写着一封血书。
血书上言――吾识人不明,为徒所害,逃至此处,武功尽失。三年苦修,终于创出神功断水流,不但武功尽复,而且大有增长。奈何大限已到,不能手刃恶徒冷寒风,特留此神功,得此神功者,便为我弟子,须发誓为师报仇,清理门户。
这字迹苍劲有力,可见言书者生前也是一位习武之人,若无过于强硬的腕力,是断不会写出这样的字。
只是到后面几句话,字迹明显就变淡了,可见死者当时已无多少气息。
不过这并不是宋馨所关心之事,她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冷寒风”三字上。
“你先前说这地洞已数十年未曾来过人,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于几十年前进来的。而他的徒弟又是冷寒风,从年龄上算,这位老者与陆前辈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冷寒风的黑骨修罗掌那么厉害,应该就是他教的。那几十年前,他应当在江湖上也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宋馨沉吟开口。
安离昇凛凛神,眯眼道:“可是,据我所知,冷寒风此生并未拜过一个师父,不过冷家一直自诩名门正派,他手上的黑骨修罗掌乃绝世邪功,但如果是害怕被江湖人士发现后有辱御剑山庄的名声,故而偷偷做了此人的关门弟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馨低声问:“那你可能猜出此人的身份?”
安离昇垂眸又深深凝视了一眼血书上的字,旋即摇头。
“我的势力也不过是近十年才建立起来的,但陆前辈一生喜去四方游历,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多,待我们出去之后,可以问问他。”
宋馨抿唇轻轻点了下头,面向眼前骸骨恭敬一拜,一抬眸,却见石壁上刻着画。
有很多个小人,而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剑,从外形上来看,这刻得应该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握剑的姿势却不一样。
“是剑谱。”
安离昇见她眼中露出一丝茫然,温声解释。
她想起方才看过的血书,忽而扬眉,“莫非是断水流的剑法招式?”
安离昇颔首温笑,将玉佩举高,认真参摩起剑法来。
宋馨不会武功,可此刻也难得专注,太过深奥的招式她也看不懂,只能看一些简单的。
许是自小到大看书太多,记性素来也不错,这上面所刻画的招数,她堪堪看过两遍,便已悉数记在脑海之中。
断水流,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个名字起得好,读来颇有意境。
“这神功,应该是专门用来对付冷寒风的黑骨修罗掌的吧?”她收回视线,看着安离昇忍不住再度开口。
第767章:胡言乱语
安离昇默默点头,唇边却露出几分笑意,“以我的功夫,对付冷寒风的黑骨修罗掌,最大也只有五成胜算。不过如若能将这些招式都学会,在两个月后的武林大会上打败冷寒风,应该不成问题。”
宋馨目中闪过几丝惊讶,“你要参加武林大会?”
“皇上对十大世家厌弃已久,虽然江湖势力鲜少涉及到朝政,可前朝那场祸乱始终是前车之鉴,皇上终归是要为他们东陵家的后代基业好好想想。”安离昇抿唇回道。
宋馨以为他说的前朝祸乱乃是八龙夺嫡,不过这本就是皇室自己的事情,如何会关乎到江湖世家?
前朝夺嫡之祸一直是皇上心中的忌讳,在他登基之后,举国上下不准再谈论此事,凡知晓内情的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纵然她看过爷爷留下来的手札,可上面也并没有详细记载。
安离昇一直说皇上容不下十大世家,如今她倒是不明白,究竟为何容不下了?
纵然江湖势力有可能涉入夺嫡之争,可如今牵扯进来的也不过一个冷家而已,她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凛凛神,她正欲开口向安离昇问清楚,外面忽然传来一丝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拿上血书连忙走出去。
石床的机关刚关上,头顶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只见一个木头做的吊篮从上面缓缓被人放下来,而吊篮里面赫然站着宋长青和渡孽大师。
“馨儿!”
“大哥!”宋馨惊喜地唤了一声。
待吊篮放稳之后,宋长青迫不及待地从里面走出来,紧紧握住宋馨两只手,“渡孽大师说你们一定是掉到了这里,果真神算!馨儿,你没事吧?”
宋馨含笑摇头,“大哥,你放心吧,我没什么事。”
而安离昇的视线则落在宋长青紧紧握着她的那双手上,脸色有些不悦。
说了不准别的男人碰她的,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宋馨察觉到他的心思,暗道此人小气,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安离昇嘴角这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又蓦然从上面飞下来,一红一紫,穿紫衣的是东陵沉,端的是轻功卓绝,而后面跟下来的则是段红绫,武功稍显不足。
“宋宋,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生怕你出什么事,早知道今天就不带你去祈福了,什么祈福树,福还未到祸先至,一点儿都不灵验!”段红绫嚎一嗓子紧紧抱住她。
宋馨笑了笑,低声提醒道:“阿绫,渡孽大师还在这儿呢,佛门重地,小心真冲撞了佛祖。”
段红绫回过神,暗自吐了下舌头。
东陵沉的视线在宋馨和安离昇身上来回闪过,随后道:“既然安丞相和宋小姐已无大碍,那我们还是尽快上去吧,以免父皇在上面等着急。”
宋馨颔首点头,对那密室之事只字不提。
整个地洞她和安离昇也算里里外外仔细搜查过了,唯一的秘密应该就是那石壁上刻的剑法,对武林中人来说大有裨益,不过对皇室应该没什么用了,想来东陵沉不会在意的。
安离昇面上波澜不惊,一双狸目幽深难测。
而渡孽大师却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双手合十温目一笑,先行上去了。
东陵沉是最后一个离开石室的,小小一方天地,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几乎一览无余,他凝神看了半晌,一无所获,随后点足飞了出去。
宋馨想不到他们竟然在地洞中待了近乎一天,回到厢房时,天都快黑了。
老皇帝见她和安离昇平安无恙,说了几句寒暄话,便让他们先行回来歇息了。
青雪知道她和安离昇双双掉下地洞,纵然对安离昇抱有信心,可依旧担忧,看到宋馨回来的一刹那,眼圈瞬间红了。
“日后奴婢片刻都不离开小姐了!”
只是去南风苑祈个福,她本以为没什么大碍的,便留在禅院内准备膳食,不曾想竟然真的出事了。
宋馨莞尔一笑,示意她无需自责,随后拂袖坐到椅子上。
安离昇喂她服下的那颗药丸着实管用,明明损耗不少精力,可如今她却丝毫不觉得虚弱,反而愈发精神了。
段红绫自她出了密室之后便一直陪着宋馨,她终究还是认为自己也有错的,如若不是她非要拉着宋馨去祈福,也不会生出这种事了,不过……
“那南风苑里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那么大的地洞,宋宋,你掉下去之前,可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宋馨微微摇头,却佯装不经意地抬眸扫迎冬一眼。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就是凑巧踩到了地洞的机关吧。”
“那未免也太凑巧了吧,你和安丞相掉下去之后,渡孽大师说那地洞已有数十年未进过人。你说南风苑每天还有小沙弥在打扫,像我们一样去祈福的人也不少,怎么这种事儿偏偏让你碰上了呢!唉,宋宋,你可真够倒霉的。”段红绫忍不住叹气。
宋馨又是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中注定之事,谁也没有办法,我掉下去,总比你掉下去的好。”
段红绫刚想说自己宁可代替宋馨掉下去呢,转念一想起当时的情形,宋馨和她身边那丫头都不会武功,而以安离昇的性子,恐怕根本不会像今天这样奋不顾身地掉下去救她,那她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同人不同命啊……
宋馨见她神色怏怏,不禁好笑,“突然之间怎么无端感慨起来了?”
段红绫摇头,“没什么,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就真没办法原谅自己了。”
宋馨眉眼弯弯,“放心吧,我命长着呢,若真按那签文上所说,总也要上过战场,才到大限之日不是。”
“呸呸呸,刚绝境脱险,你又胡言乱语了,什么上战场,什么大限,我们东陵又不是西楚,哪用得着女子领兵作战。”段红绫肃正了面色。
宋馨颔首摇头,轻抿着唇瓣没再说话。
段红绫又坐了一会儿便回自己厢房了,宋馨坐在椅子上始终未离身,迎冬随身侍奉在侧,只不过脸上神色极为小心,甚至带着几分紧张。
“小姐请用茶。”
宋馨敛眉瞥了一眼,坐着没有动,唇边只是带着几分浅笑,“看来,你着实很希望看到我死。”
迎冬一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奴婢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还请小姐明示。”
第768章:来往密切
而青雪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凛凛神,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只不过一直都默不作声地站在宋馨身侧,目色却盯紧了迎冬。
宋馨端身而坐,眼底意味高深莫测,“你杀死的第一个人,是吴氏。”
迎冬冷不丁震了一下,抬头看宋馨一眼,旋即又俯下身子。
“当时你已经提前知晓刑部大牢的狱卒会将我和吴氏关在一起,而以吴氏的性子,必然会与我发生口角,所以你偷偷在我那日所佩戴的发簪上涂了毒。”宋馨一字一句开口,语气温凉。
迎冬颤颤哆嗦着身子不说话。
宋馨垂眸看她,继续道:“吴氏死了,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我身上背负着人命,绝对不可能有丝毫生机。可不曾想,安丞相和陈大人偏偏找出了证据帮我脱罪。
再后来,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手了,直到来化叶寺之后,你偷偷在我所食用的饭菜之中下毒。而今天早上,你又刻意将我引到你那边,目的正是为了让我掉下地洞。”
青雪听着,心中喟叹一气缓缓闭上眼睛,已然有些听不下去了。
而迎冬却如心虚一般,始终未敢看宋馨的脸。
“按照毒发的时辰,你们所打算的,应该就是让我在掉下地洞之后,因为没有及时得到诊治而毒发身亡吧?我说的,对还是不对?”宋馨凉声开口。
迎冬缓缓直起身子,抬眸看向她,“既然小姐什么都猜到了,又何必来问奴婢。”
宋馨有些心痛地看她,“可惜有一点我还没有猜到……为什么?你我多年主仆情分,我始终都不愿意相信你会帮着外人来对付我。”
“为什么?”
迎冬冷笑,挺直了背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你问我为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迎秋是怎么死的,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恐怕你已经忘记了吧!
那我就再同你说一遍让你好好记住,她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一张草席下,被抬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两只眼睛张得大大的,好像死不瞑目。
恐怕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被她侍奉多年的小姐害死的吧!”
“迎冬,你不要胡说,迎秋的死与小姐无关!”青雪拧眉训斥。
迎冬闻言,嘴角冷笑却更甚,“无关?呵,你是安丞相的人,自然会帮着她说话,迎秋在你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像我一样的奴婢罢了,可她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宋馨,她离世的这几个月以来,你日日可曾想起过她,回想过她死后的惨状吗?恐怕,你都不敢想吧。”
宋馨微微眯起水眸,“我为什么不敢想,在我心里,迎秋如同妹妹一般亲近,我有何不敢想。”
“妹妹?呵,”迎冬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两声,随后狠狠啐了一口,“迎秋没有你这样的‘姐姐’!如若你真当她是妹妹,又为何要害她,她做事不谨慎,说她两句便是,何至于要想出那般恶毒的法子惩罚她!”
宋馨听出她话中重点,凛凛神,扬眉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对付迎秋。”
“撒谎!那两个药农的下落,你至今都没有找到是不是?因为你从始至终都不想把他们找出来,你不想让世人知道在外温婉善良的宋家二小姐狠心杀奴的真面目。只可惜天网恢恢,他们偏偏被我找到了,可见老天都看不过你的恶行!”迎冬瞪着她厉声大吼。
宋馨神思一凛,水眸幽深,“当时出去找那两个药农的,有宋家祖山上的流民,还有安离昇的人,可单凭你一己之力,在京都城有无权无势,我倒极有兴趣知道,究竟是何人帮了你这个大忙。”
迎冬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青雪拧眉道:“迎冬,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打算继续隐瞒下去吗?你怎的不想想,凭小姐和公子之力都没有找出来的人,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让你给找到了。”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找,因为迎秋本来就是被她害死的!”迎冬蓦然拔高声音。
宋馨凝神摇头,语中带着几分无奈,“如果你真要将迎秋的死算到我头上,那我无可申辩,细算下来,她的死着实与我有几分关系。可真正对她下手的人并非是我,不管你信与不信。”
“那两个药农什么都告诉我了,事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装无辜。宋馨,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迎冬嗤声冷笑。
青雪素来虽然也稳重,可到底没有宋馨这样的好脾气,忍无可忍地走上前一把抓住迎冬的手。
“杀死迎秋的人是阮书瑶,关小姐什么事,在小姐心目中,一直拿我们这几个奴婢当亲人看待。小姐与阮书瑶之间有过节,故而她杀死迎秋,不乏没有为自己出口恶气的可能。但你不能把所有的账都算在小姐头上,这对她不公平!
迎秋死后,小姐的伤心丝毫不亚于你,甚至还在府上为迎秋设灵堂,让人厚葬了她。可你呢,你却帮着外人来对付小姐,甚至给她下毒,迎冬,你简直狼心狗肺!”
迎冬怔怔听着青雪的话,每听一句,眼底的讶色便深一分。
她说,害死迎秋的人是阮书瑶。
这、这怎么可能,那天晚上,那两个药农明明不是这么说的,甚至她能找到药农,还是全靠阮书瑶帮忙……
“不可能!”她用力甩开青雪的手,整个人如同陷入癫狂一般,“迎秋明明是小姐害死的,明明就是小姐!”
宋馨见她突然露出这副神色,已然明白什么,先前她只当在背后主使迎冬的人是容妃,如今看来,恐怕是阮书瑶。
也难怪紫珠早就提醒她小心身边人,想必她早已知晓阮书瑶与迎冬在合谋害她了。
“迎秋的尸体被发现时,她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紫玉坠,我后来派人查探过,京中买过那种玉坠的小姐们与我并无恩怨,她们自然没有害迎秋的动机。
后来我将玉坠带到宫中请瑾贵妃帮忙,可她却利用祥嫔做了替死鬼,当时我便察觉到她在保护什么人。
直到后来,我发现她与太子侍妾华夫人之间来往密切,后来我也证实了迎秋确实是阮书瑶杀死。只是我怕你知道真相之后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傻事来,便一直没有告诉你。
第769章:满目不甘
可我到底没有想到,你竟然早就倒戈了阮书瑶,多年主仆情分,难道我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
宋馨沉眼看她,语中带着几分痛心。
迎冬如同雷击,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做的傻事,想起自小到大宋馨是如何善待她们姐妹二人,忽然哀嚎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迎冬!”青雪在后面大叫一声,打算将其追回来。
宋馨却沉声叫住她,摇头道:“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
每个人都应该为了自己所犯的错误而付出代价,她不是圣人,就算和迎冬有主仆情分,也在今日消耗殆尽了。
如若安离昇没有跟着她一起掉进地洞中,如果那地洞比他们想象中更危险,如果她体内的毒再凶险几分……
单凭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原谅迎冬。
青雪闻言,默叹一气,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回来。
迎冬跑出厢房后,一路向前来到太子禅院外,这件事她一定要找阮书瑶问清楚,她要好好问问她,真正害死迎秋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一直以来,自己又究竟是不是在为虎作伥……
如果她真的帮着外人去对付小姐,那迎秋、迎秋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太子居处的守卫要比别处严密一些,她看着门口的侍卫,心慌意乱地在原地踱来踱去,正无措之时,却瞧见阮书瑶竟主动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迎冬的一刹那,她眸底闪过一丝意外,旋即闷声上前。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说过了,若是有什么事,自会想法子联系你,没事儿不要来找我。宋馨心思缜密,如果让她发现……”
“华夫人,我有话同您说。”迎冬看着她沉沉开口。
阮书瑶只觉她此刻的神色有些奇怪,凛凛神,试探性地问:“莫非你在宋馨面前暴露了?”
“华夫人,您确定要同我站在这儿说话吗?”迎冬不答反问。
阮书瑶想了想,抿紧薄唇随迎冬离开。
迎冬带着她一起走到今早来过的南风苑,阮书瑶对这地方也并不陌生,因为这是她和迎冬第二次来这里。
第一次的时候,她告诉迎冬那地洞的位置。
宋馨所得签文不好,原本她是打算让迎冬引宋馨来这儿祈福的,不成想段红绫竟然先开了口,如此倒也算帮了她的忙。
地洞的入口到现在还没有关上,听说安离昇从下面上来之后,建议皇上将此洞填平。
皇上征求过渡孽大师的意思,便同意了,为免再有其他人不小心踩到地洞的机关掉下去,这洞口干脆就不封了。
迎冬在距离地洞三尺之隔的地方停下,转过身凝视阮书瑶。
“华夫人以前,可曾买过一个紫色的玉坠?”
阮书瑶闻言,当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淡淡摇头笑道:“没有。”
迎冬缓缓眯起眼睛,“华夫人,你敢指天发誓吗?”
“迎冬,你约我来此,到底想说什么,我有没有紫玉坠,与你又有何关系?”阮书瑶凉凉笑了一声。
迎冬语气更加沉重,“与我没有关系,可是与迎秋却有莫大的关系,迎秋临死之前,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紫玉坠,我自小待在小姐身边,她从未买过这种饰物!”
“所以呢,这又能说明什么?”阮书瑶勾唇轻笑。
迎冬瞠目瞪她,“说明迎秋的死,与小姐无关!”
阮书瑶闻言,摇摇头,甚为讥讽地笑了两声,“迎冬啊迎冬,我还当宋馨身边的丫头能有多聪明,你那个孪生姐姐都死了这么久,可你直到现在才发现凶手不是宋馨,难怪背后下了几次手,都没有把宋馨弄死,果然是愚蠢至极。”
迎冬听着她的话,气得身子直发抖,“是你!一直以来你都在利用我,是你害死了迎秋,对不对!”
“没错,是我杀了她。”阮书瑶听她如此质问,索性也不再隐瞒。
迎冬肩膀微颤,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中咬出来,“为什么,迎秋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她!”
阮书瑶挑眉轻嗤,“杀人需要理由吗?不过是一个贱奴婢的命,我被宋馨算计的那么惨,从她丫头身上出口气,不可以吗?若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如果跟了别的主子,如今只怕还好好活着。”
“你这个贱人!”迎冬气极,愤愤扬起一手欲往阮书瑶脸上扇去。
不想她的动作虽狠,阮书瑶却比她反应很快,极迅速地后退一步,随后抓住迎冬落下来的手。
“劝你还是省省吧,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纵然是我杀死了你那个没用的姐姐,可你比她更没用。单单两个药农的话就能让你背叛宋馨,看来你对自己的主子也并没有多少信任,自己本就心术不正,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阮书瑶眯起眼睛冷冷说着,毫不留情地将迎冬狠狠甩到地上,随后转身离开。
迎冬在背后紧紧盯着她的背影,想到迎秋的惨死,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做的傻事,想到被她利用,忽然大叫一声,发疯一般从地上站起来,大步冲上前从背后用力拖住阮书瑶。
“你杀了迎秋,还利用我这么久,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为她报仇!”
阮书瑶脖颈被她紧紧箍着,渐渐有些喘不上气,她皱皱眉,一手反转向后抓住迎冬右臂,另一只手迅速拔下头上的发簪,抿着薄唇毫不犹豫地刺进迎冬下腹。
“你……”
迎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身上的刺痛让她一时忘记反应。
阮书瑶趁势摆脱她的束缚,转过身,冷笑着拔出发簪,又狠狠刺向她心口。
“本来大家已经撕破了脸皮,我想着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你不会继续为我所用罢了。可没想到你的性子竟然如此刚烈,非要为一个死人报仇,如此也就怨不得我了。迎冬,黄泉路上,跟你姐姐好好做伴去吧。”
她轻勾着薄唇,目光轻蔑,手法利索地抽出发簪。
迎冬的身子顺势倒地,满目不甘地看着阮书瑶的脸,不过几个喘息之后,便彻底断了气。
阮书瑶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想了想,忽然俯下身拽下她腰上悬挂的玉牌,随后将她的尸体一直拖到地洞口,红唇一抿,毫不留情地将迎冬扔了下去。
第770章:越觉惊叹
反正这地洞也要被填平了,除了她,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下面竟然躺着一具尸体。
凝神望着那底下的一团暗色,她挑挑眉,将手里的发簪也扔下去,用枯草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后,便神色从容地离开了。
寺里的风微微吹拂着发梢,路旁灯火摇曳,在树下散发出森寒的光。
方才杀人的时候,阮书瑶丝毫不觉得害怕,可这会儿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了几分惧意,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
如此想着,她猛地缩了下肩膀,随后快步回到禅院内。
雪雁见她不知从何处匆匆回来,脸色苍白,身上还带着寒气,连忙上前扶她坐下,鼻尖却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夫人,你、你杀人了?”
阮书瑶回过神,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袖子上的血迹,这才惊觉方才杀死迎冬时,她的血飞溅到了自己身上。
“这件事,不准告诉任何人,明白吗?”阮书瑶用力抓住雪雁的手。
雪雁抖了一下,见她目色幽深地盯着自己,愣愣点了下头。
阮书瑶也知道自己吓到了她,缓缓松开手,倏尔默叹一气,“想不到迎冬那个丫头,竟然这么快就在宋馨面前露出破绽。”
雪雁即刻反应过来,不禁拧眉道:“可她毕竟是宋馨身边的侍婢,如今夫人将她杀了,宋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就要看,这件事的后续该如何处理了。”阮书瑶眯眼冷笑。
雪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夫人此言何意?”
阮书瑶扬眉将方才从迎冬身上拿下来的玉牌交给她,“把这个东西拿给寺里的小沙弥,让他给宋馨送去,就说这玉牌的主人已经下山了,具体该怎么说,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雪雁颔首接过玉牌,想了想,忍不住问:“可是夫人,宋馨会相信这话吗?”
“迎冬忽然来质问我为何要杀死迎秋,便说明她和宋馨那边已经闹僵了,就算我不杀她,可单凭她曾经背叛过宋馨,如今也绝对不可能再回去了。”阮书瑶敛眉冷笑。
雪雁闻言,当即点头道:“没错,她在宋馨待了这么多年,感情自然要深厚一些,可也正因为如此,宋馨不会容忍她的背叛,她也没有颜面再回到宋馨身边,夫人果然睿智。”
阮书瑶笑了笑,摆手道:“你现在便去办吧,顺便让人拎两桶热水进来,我要沐浴。”
“是,奴婢遵命。”雪雁凝神一应,随后福身退下。
半个时辰后,青雪领着一个小沙弥缓缓走进宋馨厢房,彼时她正坐在桌前沉思,时不时拿起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小姐,这位小师父说有事相告。”青雪推开门进去。
宋馨闻言,放下笔抬眸,看着面前容貌陌生的小沙弥,微微拧了下眉。
“这么晚了,不知小师父来此,究竟所谓何事?”
“阿弥陀佛!”小沙弥双手合十叫了一声佛号,随后默默走上前将迎冬的玉牌交给她,“宋小姐,这是一位女施主交给小僧的,她让小僧向宋小姐代为转告一句话。”
宋馨接过玉牌凝神看了一眼,随后沉声问:“她说什么?”
“那位女施主说,主仆情分已尽,如今她已无颜面再来面对宋小姐,就此下山遁入凡尘,望宋小姐莫怪。”小沙弥颔首回道。
宋馨水眸一阖,神色有些痛惜,紧紧握着玉牌没有说话。
青雪喟叹一气,将小沙弥送出去了,待回来时,却见宋馨盯着那玉牌出神。
“还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曾让父亲命人打了四块玉牌,四个丫头人手一块,上面刻着她们各自的名字。我总想着,待我出嫁之后,就撕了她们的卖身契放她们自由,可是如今……”
青雪目色一敛,抿抿唇,温声劝道:“小姐,迎冬既已选择离开,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性子执拗,如果真的在冲动之下去找阮书瑶报仇,凭她的心机,又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个女人。而若让她继续留在小姐身边侍奉,恐怕她也是不愿意的,倒不如离开。”
宋馨自然也知道青雪说的话有理,可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舍。
虽然她还不能原谅迎冬的过错,可她曾经在迎秋墓前发过誓,一定会照顾好迎冬,方才她就那么跑出去了,身上只怕连银子都没带……
青雪似看出她心中顾虑,抿唇笑道:“迎冬有手艺,随便找个活计都能养活自己,小姐自不必担心。”
宋馨闻言,想了想,心思果然安定几分。
既然这是迎冬自己的决定,那她便唯有尊重,兴许日后再见时,她们彼此都能放下今时发生的事了呢。
青雪见她面色稍稍和缓,笑了笑,垂眸瞧见桌子上放着几张纸,上面皆是她刚刚画的东西,只不过并非人物花鸟画,反倒像是剑谱。
“小姐从未学过武功,怎的突然画起剑谱了,这招招式式,看起来倒十分狠辣。”
宋馨听她这么说,便将自己和安离昇在地洞下所发现的事告诉了她。
“原来如此,”青雪微微点头,“不过想不到小姐的记性竟然这般好,这招式画的如此清晰,就连细节都画出来了。”
宋馨目色微敛,“不过是随便画画罢了。”
青雪本就会武功,越往下看越觉惊叹,“小姐,这剑法高深玄妙,如若学会,试问天下英雄谁敌手。”
宋馨薄唇轻抿,“正因为如此,这剑法应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吧?”
青雪点头,“单是内功一层,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上了江湖十大高手榜的那些人才能学。”
“高手榜?那安离昇能排第几?”宋馨敛眉笑问。
青雪微微摇头,皱眉道:“江湖高手榜的排名,每年都有所变动,公子不常在江湖之中走动,自然不会出现在榜单上。不过从去年的排名来看,公子约莫能排到第四名左右吧。”
宋馨忍不住好笑,“你说他不在江湖之中走动,那这个第四名又是如何推算出来的?”
青雪挑挑眉,扬声道:“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是公子的师父和渡孽大师,而去年的时候,因为蓝家家主去世,御剑山庄的冷庄主则从第五名顺势升了一名,公子与他武功相当,依奴婢看,应该是并排第四。
第771章:无人知晓
不过若是公子能将此剑法学会的话,怕是和道衍老前辈都能打成平手。”
宋馨想不到这剑法如此厉害,她原以为安离昇能用它打败冷寒风就够了,没想到还能与道衍前辈相抗衡。
道衍前辈的武功她也是见识过的,能瞬息之间消失于人前,可见非同一般。
只是她原以为道衍前辈已经算天下第一,未料竟然还有人在他之上。
“那第一名又是谁?”
“第一名啊,已经去世好多年了。”青雪倏尔有些感慨。
宋馨又不解了,“方才你说,蓝家家主去世,冷寒风的排名则往前升了一名,为何这第一名都去世这么久了,道衍前辈还是屈尊第二呢?”
“小姐有所不知,这排在第一位的人原是江湖十大世家之首的魏家家主,魏家有一独门内功心法,名为凤凰真经,乃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内功,江湖人人皆想得到它。
只可惜前朝发生祸乱时,魏家被皇室和江湖势力所灭,魏家家主就此消亡于世。而他一生惩恶扬善,为天下百姓做了不少事,德高望重,为示尊敬,道衍老前辈才一直没有改动这排名。
江湖上也有不服气的人,可道衍老前辈说了,谁若是能打败他,谁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几十年过去,别说打败道衍老前辈,连渡孽大师还没人能打得过呢。”
宋馨静静听着,说不出为何,一听到这魏家时,心里竟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着有些熟悉。
恍然间,她蓦地想起了母亲内室之中供奉的那尊佛像,那红玉珠子上刻着一个醒目的“魏”字。
当时她还怀疑是母亲某位亲友的姓氏,如今看来,莫非母亲与这魏家有什么关联?
还有,前朝已故皇后,不是也姓魏吗?
再加之,方才青雪说了,魏家乃是被皇室和江湖势力所灭,既是十大世家之首,自当远离庙堂,魏家的灭亡,和皇室又有什么关系?
她对前朝之事所知不多,八龙夺嫡是皇上心里的禁忌,后世文书中对前朝之事记载甚少,所以她当时只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姓氏罢了。
可如今这几个点串联起来,实在让她难以安心。
看来,她有必要将前朝之事好好了解一下了。
“我记得皇上还未登基之时,前朝东宫太子之母乃是魏皇后,这位魏皇后,是不是出身魏家?”
青雪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小姐生在文人世家,竟然不知道皇室和魏家的关系吗?”
“纵然我生于官门,可有些事,毕竟不是人人可以议论的谈资。更何况我出生之时,皇上已经登基,前朝之事,我又怎么可能知晓。”宋馨敛眉温笑。
青雪心想也是,她若不是在公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很多秘辛,她怕也是不知道的。
“听闻始祖皇帝打天下时,魏家第一代家主曾立下汗马功劳,开国之后,始祖皇帝与其结拜为兄弟,甚至要委以重任。只可惜当时的魏家家主并没有接受,而是选择退隐江湖。
不过始祖皇帝为让后世子孙铭记魏家恩情,曾立下规矩,东陵历代帝王,需娶魏家长女为后。因始祖皇帝在战场上受过伤,称帝没过五年便驾崩离世,但这规矩一直还是在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铁律,魏家一连出了三位皇后!可不曾想,前朝皇子众多,爆发夺嫡惨祸,因太子生母出身魏家,而先皇在登基之前早有属意的皇后之选。
无奈始祖皇帝的规矩不能废弃,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魏家女,不过待其入宫之后便一直冷落她,只偏宠自己登基前便喜欢的梅贵妃,也就是如今的梅太后。
要知道,当时的梅贵妃可是比魏皇后大了整整十岁,风华早已不在,也不知这先皇为何偏偏对梅太后情有独钟。
八龙夺嫡之前,魏皇后突然病重,加之梅贵妃所生的两位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和睿王爷已经表露出夺嫡之心。也不知是为何,梅贵妃在先皇面前挑拨魏家,而先皇本就厌恶魏皇后,便突然下令剿灭魏家。”
宋馨静静听着,倏尔凝神问:“魏家好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就算先皇想将其除掉,也总要有个由头吧?”
青雪淡淡笑道:“皇室想杀人,这名目还不好找吗,公子一家死的何其冤枉,至于魏家……不知小姐可有听说过盟主令?”
盟主令?
宋馨淡淡点头,她倒是听安离昇提起过,为了这块令牌,皇上不是险些将自己同胞兄弟睿王爷都杀了。
青雪抿抿唇,看着她继续道:“始祖皇帝开国之后,魏家家主为表忠心,将自己手下所带亲兵重新收编,组成皇家影卫军交由先皇统管,而盟主令则是普天之下唯一能号令这支亲军的令牌。
魏家带出来的兵,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见其威力。许是出于信任,亦或是别的原因,始祖皇帝离世之前,竟将这支影卫军藏了起来。
而盟主令也交到魏家长女手中,并命其代代相传,只能传给历任魏皇后,不能交还皇室。至于影卫军的藏身之处,也只有历代魏皇后才知晓。
而前朝魏皇后在临终之际,心知魏家已经蒙难,便将盟主令交给先太子,望其能夺得皇位,重振魏家,只可惜……”
只可惜,先太子终究没有称帝的命,梅贵妃深受先皇宠爱,而当今皇上在那时候又在化叶寺中抽出问帝签,纵然有盟主令在手,若不能及时将影卫军召回京都城,也于事无补了。
“那始祖皇帝又将皇家影卫军藏在了哪里?”宋馨凝神问。
青雪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普天之下应该也无人知晓了。”
宋馨不解,“为何?”
“小姐,您怎么想不明白呢,那盟主令是睿王爷从先太子手上抢过来的。如果睿王爷知晓影卫军的下落,如今只怕那坐在龙椅上的人就是他了。”
宋馨忍不住嗤笑,“不是说八龙夺嫡之后,东陵朝局动荡,南齐趁势来犯,睿王爷有盟主令在手,本有十足的把握夺得皇位。可为了对抗南齐敌军,才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同皇上一致对外吗?”
第772章:绝佳机会
青雪蓦然扬唇,“皇家影卫军可以一敌百,若率他们去对抗南齐,恐怕可以直接攻到南齐的国都,如此岂不更能彰显睿王爷的家国大义?可后来他却没有启动盟主令,可见他根本就没有从先太子口中探查到皇家影卫军的下落。”
宋馨温目看她,嘴角微微上扬,“这些话,倒不像是会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青雪怔了一下,难得俏皮的吐出舌头笑了两声,“是公子先前分析出来的,睿王爷要离京时,皇上本无意放过他,后来睿王爷受了伤,身上却没有盟主令,公子便猜他应当已经将盟主令交给了二皇子。”
宋馨闻言,暗忖一瞬,忽然想通了安离昇的推测。
“睿王爷当初被皇上发配岭南,可他却在离京之时将盟主令交由柳温代为保管。盟主令乃是可以号令影卫军的至尊之物,甚至可以说谁得到它便形同得到天下,睿王爷如此看重,自然不可能让皇上夺回去。
而就算如今的他已无夺权之心,单凭他被皇上夺走皇位的这份不甘,那盟主令,他宁可毁了,也不可能给任何人,更何况是皇上的亲儿子。
可如今,盟主令偏偏在二皇子手上,唯一的可能,便是睿王爷根本就不知道皇家影卫军在哪儿。那么这块盟主令对睿王爷来说,不但毫无用处,反而会成为他的夺命剑,倒不如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青雪定定点头,“小姐和公子想到一块儿去了,难怪公子常说,这世上,唯有小姐是与他最契合之人。”
宋馨莞尔一笑,摇摇头没再说话。
如今她已经知道了魏家的事,那么眼下,便只有一个疑团没有解开了。
母亲和魏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一想到母亲,她总觉着心中难安,私心里,她是不希望母亲与魏家有什么牵扯的。
毕竟魏家是皇室的忌讳,尤其对这一代来说,不管梅太后在当年对先皇都说了什么,足见其怨恨魏家之心。
如若知道母亲与魏家有丝毫关联,到时梅太后非但不会放过母亲,恐怕连宋家也要跟着遭殃。
不行,待回去之后,她必须尽快将这件事弄清楚才行。
青雪见桌上的蜡烛已烧掉一大半,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了,便走至床前为宋馨铺好被褥。
“小姐,时辰不早了,您今日在那地洞下又待了整整一日,怕是累极,还是早些歇息吧。”
宋馨方才还不觉着困,如今被她一提,倒还真有点儿困了,洗罢脸后便睡下了。
青雪将桌子上画好的剑谱按招式重新整理好,正欲放回桌上,想了想,又悄悄将其拿起来,吹灭烛火之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厢房。
彼时安离昇还没有睡,青峰将青雪带进屋时,他正在看书。
青雪大致讲了下迎冬的事情,随后将那几张纸交给安离昇,“这是小姐方才画的。”
安离昇接过之后淡淡扫了一眼,“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青雪颔首点头,走至门口却又突然转过身,“公子,我总觉着小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安离昇敛眉看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青雪顿了顿,皱眉道:“奴婢也说不出小姐究竟哪里奇怪,可这纸上所画的招式,就连奴婢恐怕都画不出它的三分精髓,可小姐却能参透七八分,她、她明明不会武功的……”
青峰站在一旁顿了一下,见安离昇沉溺着目色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讪讪笑道:“青雪,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宋小姐虽然不会武功,可她心思细腻,又睿智聪明。你再看看她身边的人,你、段小姐、墨二少、问仇公子,还有咱们公子,哪一个不会武功,平日里多少见识几分,悟性自然要高一些。”
青雪想想,觉着青峰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向安离昇行过礼,便福身退下了。
关上门后,青峰蓦然长呼一气,脸上神色却未见丝毫放松。
“公子,青雪不知道宋小姐的事,可单从几张画纸上便察觉到宋小姐的异样,看来再过不久,这个秘密就再也守不住了。”
安离昇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上的画纸出神。
青峰见状,摇头默叹一气,正欲退下,安离昇却忽然出声叫住他。
“南齐那边近来有什么动静?”
青峰一愣,想了想,颔首回道:“倒也没什么动静,听说昭太子还在找那‘西楚美女’的下落,跟南齐皇的关系闹得甚是僵硬。”
“我记得,南齐皇的寿辰快到了吧?”安离昇一手拿着画纸,一手轻轻敲在桌面上,微凝着狸目不知在想什么。
青峰点头,“确实快到了。”
四月初,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呢。
“给夏陵游寄一封信,武林大会过后,留在京都城不准离开,到时候带他去南齐。”安离昇淡淡开口。
青峰不解地“啊”了一声,“公子,夏公子躲那南齐太子还来不及呢,您还要他去南齐,他怕是会同您拼命。”
安离昇凝神看他,语气有些无奈,“四月二十二,宋馨及笈,这一天,她必不能待在京都城。总之,这个秘密,能守多久便守多久吧。”
青峰恍然明白安离昇的良苦用心,从东陵到南齐,少说也要半个月的时间,三月十五是武林大会,而若在三月十六当天动身前往南齐,四月初应该还是能赶到的。
不过是为南齐皇贺寿,东陵派去的使臣顶多再那儿待三天,若是回程路上再耽搁几日,四月二十二,宋小姐的及笈之礼,自然不可能在京都城度过。
而如今,仅剩的问题便是,如何让皇上同意宋小姐也去南齐。
不过他相信以公子的睿智,自然有法子解决,此事便用不着他操心了,只愿在四月来临之前,不再出什么事才好。
正在青峰沉思间,安离昇放下画纸,忽然又问他,“孤狼呢?”
青峰连忙回神,“慕统领带着几名左衣卫一直追到山下,不过很快便没了孤狼的踪迹,但影卫却发现他骑着瘦瘦一路回到京都城,然后躲进了良草堂。”
“良草堂?”安离昇微微敛起狸目,唇边倏尔露出几分冷笑,“这个安王爷,果真没什么脑子,宋馨的人正盯着良草堂的一举一动,如今他躲到王修正那儿,倒是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机会扳倒容妃。”
第773章:得寸进尺
“公子已经想到计策了?”青峰扬眉。
安离昇微微点头,“此事还要西楚那边配合才行,如今孤狼身受重伤,躲进良草堂,还要好好养上一段日子。单凭一个离东钱庄,顶多让皇上废黜容妃的位分,可有了西楚上任长公主的身份,结果便大不一样了。”
青峰颔首站在一旁,但听他吩咐。
“给夏陵游寄去的那封信中再加上一句话,如今冷寒风忙着准备武林大会的事,恐怕还没有心思收拾他。蓝家的形势也渐渐稳定下来了,老在蓝家堡待着有什么意思,让他去西楚一趟,想法子把西楚那个傻皇帝带到东陵来。西楚祖庙中挂着历代长公主的画像,虽然不容外人所见,可他身为一国之君,定然是看过的。”安离昇沉声开口。
“是,属下这就去办!”青峰抱拳一应,随后转身退下。
而安离昇重新拿起那几张画纸,一遍遍反复看着,狸目愈发深沉。
馨儿,若有朝一日你知晓一切,千万,不要怨我,我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保护你……
翌日一早,山里突然下起雪,皇上原本定的这两日回京,如今下雪,便只能将日子延后。
而容妃因为不慎成为重犯威胁皇上的人质,已被皇上冷落了整整一天,心中难免不自在。
东陵雪来请安时,见容妃神色不悦,目色微微一闪,蓦然笑道。
“母妃,永曦听说化叶寺外不远处有一片梅林,与御花园所种的那些大有不同,今日恰逢雪天,不若永曦陪母妃去踏雪探梅如何?”
容妃看她一眼,目色温凉,带着几分思量。
东陵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着这眼神太过凉薄,笑意渐渐有些僵硬了。
“既然母妃兴致缺缺,那永曦便不叨扰母妃了。”
言罢,行过礼便欲退下。
容妃却在这时突然出声,“既然是踏雪赏梅,自然是人多才好,单有本宫和你去赏景,又有什么意思。”
东陵雪愣住神,很快便反应过来,“瞧永曦这记性,竟然忘了母妃素来是最喜欢热闹的,母妃在此稍等片刻,永曦这便让侍女去通传各家。”
容妃勾唇笑了笑,眸光清冽,目送她转身离开。
待厢房门一关上,容妃顿时收敛了笑意。
“出宫的时候,本宫让你准备了一些情花引,嬷嬷可带来了?”
桂嬷嬷闻言,连连点头,“娘娘可是待会儿要用?”
容妃抿唇冷笑,“这次为了救皇弟,安离昇竟敢让本宫栽这么大一个跟头,本以为昨天他和宋馨双双掉进地洞之中,少不得要废去半条命,没想到竟一点事儿都没有。这口恶气,本宫若是不出,心中实在不快。”
桂嬷嬷听罢,皱皱眉,沉声道:“可是娘娘,安丞相终究不是什么平庸角色,若是对他用了情花引,他必然会有所察觉。”
“谁说本宫要将情花引用在他身上了,”容妃敛眉,红唇倏尔勾起,“萧瑾言之前对阮书瑶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安离昇一心想得到宋馨,可本宫偏偏不让他得偿所愿。眼下二皇子对本宫态度模糊,看似有合作的意愿,却又若即若离让本宫拿捏不准,如今,本宫倒是不如卖他一个便宜。”
桂嬷嬷听到这儿,便知容妃想做什么了,凛凛神,不由笑道:“这件事若是成了,皇上便是不想让宋馨嫁进皇室,也只能为了顾及二皇子的颜面而成全他们二人的婚事。”
“而以安离昇的脾气,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娶了宋馨,到时一定会想法子闹上一场。本宫就是要他闹得京都城人仰马翻,跟我斗,哼!”容妃眯眼冷哧,笑意凉到极致。
东陵雪动作很快,随容妃娘娘一起去梅林赏雪的消息很快传到各家女眷耳中,公主盛邀,她们自然不敢不从。
段红绫收拾好便来找宋馨了,纷纷白雪下,一身红衣看起来格外耀眼。
而宋馨则穿了一条蓝色绣花锦棉裙,发上珠钗与裙子同色,清秀文雅,不失俏色。
段红绫围着她转了一圈,频频点头,“则灵居出品,果然都是精品,这绣工,这成色,啧啧……”
宋馨忍不住好笑,“说的好像你身上穿的不是则灵居的成衣一样。”
“唉,宋宋,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我虽然是在夸你的则灵居,可实际上,我是在夸你呢。”段红绫有些受伤地看着她。
宋馨微微抿唇,“请段小姐恕小女愚钝,您的赞赏之词,小女实在是没有听出来。”
段红绫又是一叹,“这世上懂本小姐的人,只怕是没有了……”
宋馨笑笑不说话,青雪缓缓跟在两人身后,方走出禅院,迎面却遇上了沈芊芊。
“冤家路窄!”段红绫皱着眉小声嘀咕。
宋馨对沈芊芊也实在生不出好感,挽着段红绫正打算径直离开,沈芊芊却一个健步挡在两人面前。
“怎么,看见本小姐连个招呼都不打,两位小姐就这么不懂规矩吗?”
“沈小姐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在外一向没规矩惯了,不过好在皇上仁厚,并未处罚过本小姐,没办法,谁让我有一个做护国公的爹呢?沈小姐就没这么好命了,逢人见面就行礼,恐怕沈小姐都习惯了吧?”段红绫扬眉淡哂。
沈芊芊瞬间气得脸色铁青,“段红绫,我脾气好,凡事让你三分,可你不要得寸进尺。”
段红绫垂眸瞥她,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沈芊芊,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到底是谁眼巴巴冲过来跟本小姐说话的,你要是不站在这儿,本小姐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明白吗?”
宋馨也觉着这沈芊芊脑子里约莫是搭错一根筋,既然彼此看不惯,全当没看见就好,哪还有她这样上杆子来找骂的。
阿绫常常混迹在市井之中,平民百姓的混话倒是学了不少,她就没见过有谁跟阿绫吵架能吵赢的。
沈芊芊含怒瞪段红绫一眼,忽然又将视线瞄向宋馨。
“听说宋小姐昨天不小心掉到南风苑的地洞中了,安丞相不知从何处出现,也跟着掉下去,这出英雄救美的戏,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第774章:一唱一和
宋馨眯眼温笑,“如今那南风苑的地洞还没有封,沈小姐自可东施效颦,我想以沈小姐的美貌,愿意英雄救美的公子少爷们应该也不少,沈小姐何需艳羡小女。”
沈芊芊总觉着自己一记拳头打到了一团棉花上,宋馨不痛不痒,根本不在意分毫。
“都说宋小姐你温婉善良、待人谦和,不想说起话来竟是如此伶牙俐齿,本小姐今日算是讨教了。”
宋馨闻言,心底忍不住嗤笑,今日才算讨教,感情之前还是没长记性。
段红绫有些不耐烦地皱眉,“沈芊芊,你一天不来我们这儿说几句话,生怕我们不把你放在眼里是不是,怎么这么讨人厌啊你。”
沈芊芊脸色又是一青,抿抿唇,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
段红绫盯着她的背影,嘴中依旧喋喋不休,“宋宋,你说她是不是有病?没事儿老来我们这儿现什么眼,吵不过我还打不过我,要不是顾及到化叶寺乃佛门圣地,我早把她痛扁一顿了。”
宋馨无奈看她,忍不住摇头失笑,“行了,她也不过是想嘴上逞逞威风罢了,只要不是做了太过分的事,让她三分又如何。”
“也就只有你这么大度,我才不让呢,爹和大哥从小教我一报还一报,沈芊芊骂我三分,我没有十分还回去就算不错了。”段红绫撇嘴。
宋馨笑了笑不再说话,并非她真的大度,而是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给自己多招惹一个敌人,更何况沈芊芊纯粹是因为东陵沉才怨恨上她。
一想到东陵沉,她心里不免来气,凭白无故给她送来一个沈芊芊,这笔账她记住了。
明明不喜欢沈芊芊,却又需要沈路这个兵部尚书的可靠同盟,他和上一世的卫卿有何区别,他不想娶沈芊芊,她偏要撮合他们俩。
一盏茶的时辰后,两人来到化叶寺外的梅林,此地比御花园小一点,不过梅花着实比宫里的精致,许是日日伴佛音而生,一路走来,竟觉着这梅林都带着禅意。
宋馨和段红绫寻着梅林深处的谈笑声走过去,只见容妃和几位官家小姐在凉亭中坐着闲谈,东陵雪陪伴在侧,倒是没有瞧见东陵素的身影,如今京都城内,最不喜热闹的人,应该当属她了。
宋馨不禁想起与东陵素初相识时,她活泼灵动的样子,再想想如今,不免唏嘘。
悲欢爱恨不由己,一梦十年一场戏。
这是东陵素那日所抽到的签文,何其精准,只是这黄粱一梦,才刚刚开始。
她不知道东陵素对容妃的事究竟知道多少,不过单看她如今对容妃百般疏离的态度,想来也了解得有十之八九了。
只可惜,一面是正义,一面是母女之情,终究两难全。
亭子外还站着一个人,宋馨从进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他了,常禄。
彼时他正站在支好的画布前作画,而那画中女子,赫然正是容妃。
洛阳斋的韩掌柜说常禄在进宫之前乃是一个秀才,先前听了些他的事,她只当他也是个可怜人,此后便未再多关注过他。
可如今皇上出宫祈福,他一个潇湘馆的小太监,却能得东陵雪另眼相看,就不得不让她心生怀疑了。
正在沉思间,容妃的视线忽然向她们这边扫过来,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段小姐和宋小姐来了,怎么不快过来坐,站在那儿干什么?”
宋馨敛眉回神,同段红绫一起朝容妃走去。
“参见容妃娘娘。”
二人福身行礼。
容妃锦袖微拂,“免礼,今日只为赏景,两位小姐不必在意这种虚礼,快坐下吧。”
二人缓缓点头,见亭内只剩下两个空位,倒也没得选了,便只好走过去坐下,好巧不巧,宋馨旁边偏偏是沈芊芊。
她坐下的时候,明显听见沈芊芊冷冷哼了一声。
容妃看她一眼,淡淡笑道:“听说沈小姐先前被那些刺客吓到了,为此还大病一场,今日瞧着沈小姐的面色,倒是好多了。”
“有劳容妃娘娘挂念,”沈芊芊突闻容妃对自己说话,面上有些受宠若惊,“小女那日着实被吓得不轻,父亲原以为小女这病凶险难治,不想二皇子惦念,去看过小女之后,小女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她说到东陵沉前去探病时,眉梢微挑,满口得意,像是故意说给什么人听。
段红绫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宋馨却但笑不语,根本未将她的话放在心里。
容妃目色温淡,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宋馨,“昨日宋小姐不小心掉进地洞,本宫听说二皇子可谓是心急如焚,渡孽大师刚打开地洞的入口,二皇子就下去找宋小姐了,可见二皇子对宋小姐的一片痴心。难怪那晚在宫宴上会突然失态,要请皇上为你们二人赐婚呢!”
这话真可谓在宋馨和沈芊芊本就不太好的关系上火上浇油了。
她就知道容妃绝不会让自己太好过。
宋馨暗想,袖子轻拂,颔首笑道:“容妃娘娘可能记错了,昨日小女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承蒙安丞相及时出手相助,而地洞入口打开之后,先下去的人也是渡孽大师和小女的大哥,二皇子是后来才下去的。
再则,二皇子那晚求皇上赐婚,事后二皇子也向小女解释过,他当时不过是喝醉了而已,实际并无要娶小女为妻的想法。”
“对啊娘娘,小女和宋宋住在同一个禅院内,如果二皇子当真对她情深一片,何以宋宋从地洞里上来之后,二皇子却从未去探望过她呢。”段红绫跟着附和。
她虽然也不喜欢沈芊芊方才提起东陵沉时那副得意的口吻,不过容妃也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她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容妃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刻意引起沈芊芊对宋宋的怒火。
容妃见宋馨和段红绫一唱一和,毫不留情地驳回自己的话,目色一顿,心里愈发不痛快。
而沈芊芊原本还有些介怀的,如今听宋馨一“解释”,心中反而释然了。
看来,宋馨对于二皇子,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重要。
如此一想,沈芊芊顿觉整个人舒畅不少。
宋馨水眸轻敛,微微抿起了唇瓣。
第775章:无心之失
坐在前面的东陵雪见气氛有些僵硬,目色一闪,朝容妃笑道:“母妃,这位禄公公乃是永曦专门从潇湘馆带出来的,他画工不俗,待会儿母妃若是见过他为您作的画,定然会十分喜欢的。”
容妃兴致缺缺,面上却笑得温善,“永曦真是有心了。”
“都是女儿应该做的。”东陵雪颔首淡笑。
段红绫瞧着二人关系如此亲密,皱皱眉,忍不住低声道:“咱们这位容妃娘娘,莫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吧。”
“宫中情分本就凉薄,如若不能做到母女同心,那不管永昌公主究竟是不是容妃所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宋馨莞尔淡笑,眼睛却一直盯着常禄看。
段红绫默叹一气,转瞬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由拧眉,“宋宋,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着这个禄公公有些奇怪。”宋馨淡淡收回视线。
段红绫仔细看了两眼,“哪里奇怪了,我怎么没有发现,宫里的小太监明明看起来都一个样,畏手畏脚。”
“他们出身卑微,在宫里做事,稍不留神可能就会丧命,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天底下如你这般生在高门的人能有几个。”宋馨轻笑。
段红绫扬眉,“你不也是吗?”
宋馨微微摇头,含笑道:“不是。”
段红绫想不明白了,宋大人和宋尚书的官职虽然比不上她爹这个一品护国公,可宋家终究是百年书香世家,地位丝毫不比段家差,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过看宋馨此刻的神情,她也看得出是不会得到答案的,抿抿唇,索性不再追问。
宋馨知道段红绫心有疑惑,不过若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是不会向她解惑的。
段国公如若当真有心不问朝局还好,怕就怕他是刻意伪装起来蒙蔽所有人,从她一直以来的猜测上看,她十分倾向于这种可能性,所以宋家和段家怎么可能一样。
高处不胜寒,宋家是经历过起起落落的,可段家……看似淡然处世的段国公,又何曾真正的远离过朝局正中心。
正在沉思间,桂嬷嬷忽然领着几个宫女过来,每人手上皆端着两道菜一壶酒,只不过酒杯上花纹大有不同。
“娘娘,老奴见诸位小姐们桌子上放的酒菜已经凉了,特意又让人做了一些热菜。这酒也是重新温过的,天气寒冷,多喝温酒可暖身。”桂嬷嬷颔首说道。
容妃淡淡点头,拂袖让人换菜。
桂嬷嬷转过身,将几位宫女分成两列,一列去了对面,另一列则朝宋馨这边走来。
金樽盛酒,丝丝热气从酒杯中飘出来,有人闻到酒的香气,不由扬眉。
“容妃娘娘,不知这是什么酒?芳香馥郁,却又不失酒的清冽,小女以前倒从未喝过。”
容妃温目笑道:“此酒乃是桂花酿,采摘八月盛开的新鲜桂花,混以蜂蜜、白酒、少许青梅酿制而成,并非过于猛烈的酒。但还保留了浓郁的桂花香,各位小姐若是喜欢,今日便多喝一些。”
众人颔首称是,脸上皆带着淡淡的笑意。
彼时段红绫和宋馨的酒杯中也倒了桂花酿,段红绫迫不及待地端起来豪饮一口,眸中光彩瞬间又沉寂下去。
“还没有无名酒馆的青梅酒好喝呢。”她放下酒杯喃喃轻语。
宋馨忍不住好笑,“无名酒馆酒种繁多,你又常去那儿,嘴怕是都养叼了。可宫里的酒胜在贵重,你若是将这一小壶桂花酿拿到无名酒馆卖,怕是黄金千两都有人买。”
“有这么夸张吗?”段红绫满口怀疑。
宋馨笑笑不说话,端起酒杯方要饮下,鼻尖忽然嗅到一缕异样的味道。
浓郁的桂花香气之下,还夹杂着几分特殊的香甜,让她觉得格外熟悉。
宋馨目色顿了顿,眼角余光瞥见容妃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心中明白什么,唇角一勾,忽然转手将金樽中的酒缓缓倒在地上。
“宋小姐这是何意,可是不喜欢那桂花酿?”容妃沉溺着目色开口。
宋馨连忙起身,面上带着几分歉意,“容妃娘娘误会了,小女并非不喜,只是方才饮酒时,小女突然瞧见杯底有一粒粟米。想来是小女方才夹菜时,不慎掉进去了,为免失了酒的醇香,小女只好将酒倒掉。”
容妃闻言淡哂,“原来如此,本宫就说,这桂花酿香醇可口,宋小姐岂会不喜欢呢。来人,再为宋小姐斟一杯酒。”
站在宋馨身后的婢女连忙上前重新为了倒了一杯。
宋馨淡淡看着,佯装不经意笑道:“段小姐杯子里的酒也喝完了,有劳姑娘也为她斟满吧。”
“这……”斟酒的婢女愣了一下,动作忽然僵住。
桂嬷嬷目色一沉,站在容妃身侧狠狠瞪她一眼。
婢女见状,连忙回过神,点头称是。
在给宋馨倒完酒之后,又起身走到段红绫左侧,只不过不知是一时紧张还是怎么,酒装满之后竟不收手,直接从酒杯中溢出来好多,顺着桌面径直流到段红绫的红裙上。
那婢女见此,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段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段红绫起身皱眉,本来还想发火,但看这奴婢一派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动手杀人的样子,抿抿唇,满心无奈。
“算了,你也是无心之失,以后小心一些便是。”
“多谢段小姐饶命,奴婢感激不尽!”
段红绫摆手,用帕子将身上的酒擦干净,不过裙子已经浸湿,怕是不能再穿了。
容妃看着那做错事的婢女,脸色不悦,不过语气尚算温和。
“这宫女做事不严,都是本宫管教无方,待回宫之后,本宫定会予以重惩。”
宋馨静静听着,唇边不着痕迹地勾起一分冷笑。
下人做错事,如若做主子的当真有心责怪,这会儿已经让人将那婢女拉下去了,何需还要等到回宫之后。
明面上说着严厉之词宽慰阿绫,实际却有心袒护这宫女,容妃娘娘怕是真当阿绫只是一个行事鲁莽、头脑一般的大小姐了。
“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人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小女并无责怪之意。也幸而今日皇上不在这儿,否则怕是未等到回宫,这丫头已经被拖下去打板子了。”段红绫站在那儿意味不明地笑道。
第776章:刻意邀请
容妃两眼微眯,顿了顿,淡淡笑道:“终归还是段小姐大度,只是本宫瞧着你身上的裙子已经脏了,还是让桂嬷嬷带着段小姐尽快下去换一件吧!天冷,若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那就真是本宫的过错了。”
段红绫颔首一应,朝宋馨眨眨眼,示意她一切小心,随后转身离开梅林。
自段红绫离开后,宋馨也没了可以说话的人,不过好在她一向耐得住性子,不管周遭如何喧嚣,她自能保持一派淡然,不过桌子上的酒倒是再未动过。
从方才那婢女倒酒的情形来看,她这杯酒必然是有问题的,那隐匿在桂花之下的香甜,她这会儿也回想起是什么了。
当初夏陵游被冷寒风的黑骨修罗掌打成重伤,陆前辈每晚为他准备药浴,而在药草之中,就夹杂着一样东西,当时小歌儿还特意让她闻过。
情花引……
当时不过随意一闻,没想到今日竟然还真的派上用场了,难怪容妃会让人准备桂花酿,只怕就是为了用桂花的香气掩盖住情花引的味道。
不过这酒就放在她面前,若一直不喝,恐引起容妃怀疑,只是她又不可能真的喝下去……
灵动的水眸扫视四周,宋馨的目色蓦然落在沈芊芊身上。
容妃真正想对付的人是自己,如若最后发现弄巧成拙,让沈芊芊喝了这杯特别的酒,想来也不会太为难沈芊芊。
为了她自己的清白着想,沈芊芊,暂时对不住了。
宋馨微敛起目色,问一侧的婢女又要了一只空杯子,倒满酒后,左手端着自己的杯子,右手端着新杯子,柔目看向沈芊芊。
“沈小姐,先前多有得罪,还请沈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之过,这两杯酒,就当小女向您赔罪了。”
沈芊芊乍闻宋馨这话,心里还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恢复常色,眉眼之间稍显得意。
“宋小姐能有自知之明,还不算太无礼。”
青雪站在宋馨身后抿唇,颇有些不屑地瞪了沈芊芊一眼。
宋馨丝毫未将沈芊芊的讥讽放在心上,顺手将左手的杯子递给她。
“沈小姐大度,小女甚为敬佩,日后我们就握手言和,小女先干为敬,沈小姐随意。”
言罢,她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芊芊敛眉看她,缓缓接过她左手上的酒,待她喝完之后,毫不犹豫地饮了那杯酒。
容妃在上位看着,一时有些摸不清宋馨的意图。
她不可能时时盯着宋馨,故而自不可能知道宋馨将那杯加了情花引的酒给了沈芊芊,只不过以她对宋馨的了解,总觉着和有过节的人握手言和,并非宋馨会做出来的事,所以这个举动才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恰在此时,常禄已经将手上的画作画好,由宫女拿进来呈给众人欣赏。
他一直站在凉亭外,双手冻的通红,身子也止不住犯哆嗦,不过这画看起来倒着实不错。画中的容妃端庄贤淑,身后是梅花映雪,好不美妙,一时间引得几位官家小姐连连称赞。
“小女初看这画,还以为是仙女下凡,再一细看,画中之人竟然是容妃娘娘,真真是小女眼拙了。”
“小女觉得娘娘简直比仙子还要美上十分呢,永曦公主带过来的这位画师,工笔着实让人惊叹。”
……
女人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哪怕心有所图的容妃娘娘同样不例外。
纵然她在东陵有别的目的又如何,同这么多正值妙龄的小姐们坐在一起,心中难免不舒服。如今听着这些溢美之词,虽然明知是刻意奉承,但终究还是说到容妃心坎儿里去了。
东陵雪见容妃眉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眸光微闪,颔首笑问:“母妃,永曦也觉得禄公公这幅画作甚好,简直将母妃的美态全画出来了,不知母妃可喜欢?”
“潇湘馆的画师工笔,本宫自然是满意的。”容妃淡淡开口。
东陵雪又道:“既然母妃喜欢,那永曦便让禄公公装入画轴裱好,回头挂到母妃寝殿内,如何?”
容妃点头,“永曦有心了。”
东陵雪颔首一笑,眸底恍然略过一抹深意,旁人没有察觉,从宋馨这个角度却看得一清二楚。
淡漠的视线在东陵雪和常禄身上来回闪过,她心中突然确定了什么。
陈妃之死,看来,东陵雪自始至终都没有释怀。
之后的赏景宴便只剩下风花雪月了,宋馨确定了东陵雪有意对付容妃之后,心里倒也没有多大起伏,又不关乎于她,这件事,她自然不会插手。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候,她旁边的沈芊芊忽然有些坐不住了。
娇俏的小脸上一派潮红,她的身子好像突然间变得很虚弱,在椅子上来回扭捏。
宋馨心知是情花引发作了,凛凛神,佯装毫不知情的样子看向沈芊芊。
“沈小姐,你没事吧?”
沈芊芊抬眸看她,眼里的宋馨好像已经变成两个人。
“我、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宋馨见她话都说不完整,也没想到这情花引竟然如此厉害,忙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
“容妃娘娘,沈小姐大概是前两日的病没有根除,如今复发了,小女想先送她回禅院。”
容妃一看沈芊芊这个样子,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怒意顿时涌上心头,刚刚那杯酒,宋馨竟然给了沈芊芊!
可此事是她一手安排的,她清楚是怎么回事,别人却不知道,情花引药性猛烈,若不即刻找人媾和,全身血脉会爆裂而死。
沈芊芊的命她倒是不在乎,可眼下沈芊芊的父亲却是一个关键人物,如今,这个沈小姐还不能有恙。
“既是如此,宋小姐还是快送沈小姐回去吧,本宫即刻让人去请太医。”
宋馨颔首,“多谢容妃娘娘。”
旋即转过身,让青雪与沈芊芊的丫头一人扶住沈芊芊一只手臂,四人很快退下。
不想方走出梅林,宋馨却迎面撞上了东陵沉,看到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缘无故,东陵沉根本不可能来这里,除非是有人刻意邀请。而她的杯中酒又放了情花引,原来容妃娘娘真正设的局在这儿,而东陵沉分明是与容妃娘娘勾结了。
第777章:白费心思
哼,又想坑她,若还不反击,容妃和东陵沉怕是还真当她是软性子。
“小女见过二皇子。”
东陵沉点头示意,又敛眉看了看她身侧的沈芊芊,不禁皱眉,“宋小姐不是在梅林赏雪吗?怎么会和沈小姐一起出现在这儿?”
宋馨心底冷笑,面上却和颜悦色,“沈小姐突然觉得不舒服,似是旧疾复发,小女正要送她回禅院。”
东陵沉了然点头,正欲开口,只听宋馨忽然又问:“二皇子此刻可有事?”
“没有,本皇子不过是闲来无聊四处走走,宋小姐若有难处需要帮忙,但说无妨。”
宋馨弯眉笑了,“沈小姐这病看着着实凶险,应当立即诊治,只是从梅林回到禅院还有一段距离,更何况这两个丫头力气小,脚程又慢,小女怕耽搁了沈小姐治病,如若真有什么大碍,那就是小女的罪过了。
二皇子会武功,速度自然要比她们快一些,小女想请二皇子送沈小姐回去。”
东陵沉静静听着她的话,单以为宋馨是害怕沈芊芊在半路出事,而这罪责会落到她头上,想了想,便让身后的护卫费夜从青雪手上接过沈芊芊。
他本意是想让费夜送沈芊芊回禅院,而他自己则再陪宋馨赏会儿景的,不想这时却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
“二皇子,皇上宣您即刻去佛殿觐见。”
东陵沉皱眉,语气有些不悦,“知道了。”
而宋馨则庆幸这小太监来的巧,看东陵沉方才的神色,明显没有要亲自送沈芊芊回去的意思,那她弄这一出岂不是白费心思。
宋馨一刻都不想跟他待在一起,如今这小太监来了,倒是解了她此事的困境。
只不过可能要苦了沈芊芊的,情花引药性强烈,但愿她能撑到太医赶去之时。
费夜抱着沈芊芊先行飞回禅院,沈芊芊的婢女则在后面辛苦跟着,而东陵沉也随那小太监返回化叶寺。
青雪不知宋馨的酒中加了情花引,不过也清楚宋馨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此刻周遭都没了人,她才敢问出心中疑虑。
“小姐,那沈小姐几番对您不客气,您方才却要同她握手言和,奴婢愚钝,不知小姐这么做,出于何故?”
“没什么,只是容妃娘娘在我身上用了一点儿小心思罢了。”
宋馨淡淡开口,随后将情花引的事告诉她。
青雪听得面上一惊,倏尔又松了一口气,“幸好小姐早有察觉,否则今日怕是真要栽到容妃和二皇子手里了,如此看来,咱们方才在这儿遇上二皇子,也并非是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容妃既然对我下了情花引,就必然还有后招。只不过东陵沉回到京都城之后,鲜少与后宫之人来往,如今他与容妃联合,倒着实让我意外。”宋馨微微拧眉。
青雪想了想,低声道:“兴许二皇子并无与容妃合谋之心,他今日来此,或许也是容妃安排的呢?遣人给他带句话,或者送一封信,都足以将二皇子引到这里。”
宋馨听罢,摇头笑了笑,语气甚为坚定,“你终归还是不了解东陵沉的性子,他若是不想和什么人来往,任凭那人说一百句话送一千封信都没用。更何况,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与容妃合谋了。”
“小姐此言何意?”青雪又听不懂了。
宋馨水眸微眯,目光一下子变得深沉起来。
“年前我因为孙如玉被杀一案入狱,之后安离昇查出真正杀死她的人是她再嫁的胡富商,而那胡富商与离东钱庄来往密切。当时,陈洵将胡富商关押在刑部大牢准备择日再审,而就在那天晚上,东陵沉前去牢中探望我,自他离开之后,胡富商便畏罪自杀了。”
青雪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小姐的意思是说,胡富商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二皇子逼死的?”
宋馨沉眼点头,“当时我也不过是怀疑罢了,因为安离昇迟迟查不出离东钱庄的背景,而东陵沉刚刚回京,根基不稳,虽然心有疑虑,不过我并没有深想太多,但是这个疑心始终未消。
后来,我假意靠拢东陵沉,目的便是为了查出他与离东钱庄的关系,可那时候他的态度却又变的模糊起来,明明已经触及到离东钱庄的深层秘密,却又劝我在钱财一事上小心处置,可见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确定与离东钱庄联合。”
“离东钱庄的幕后主人是容妃娘娘,奴婢不明白,若想除掉一个胡富商,容妃娘娘有的是其他法子,为何会找上二皇子?”青雪皱眉。
宋馨垂眸低笑,“刑部大牢守卫森严,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进去吗?更何况若是容妃动用自己的人,很容易让安离昇查到蛛丝马迹,而东陵沉那时候与离东钱庄还素无瓜葛,借探望我之名,行逼杀之事,他再合适不过。”
“那小姐又是如何确定二皇子已经与容妃联合起来的呢?”
宋馨瞳仁微缩,唇边带着清冷的笑意,“在他们第二次配合无间的时候!除夕前的那场宫宴,东陵沉请皇上赐婚,当时无一人说话,只有容妃在一旁帮腔,那时候我便确定,他们已经是一伙的了。
我和容妃之间多少也算有些恩怨,如果东陵沉娶了我,容妃要对付我时就会有所顾忌,所以她必然不希望我嫁入皇室。
可她却偏偏帮着东陵沉在皇上面前说话,这便说明,她和东陵沉互相联合的利益已经远远超过对付我,容妃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
青雪听的满心惊骇,枉她在公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可权谋人心,她终究是没有宋馨看得透彻。
她抿抿唇,正欲开口,却见宋馨忽然转身,目色凌厉地看着身后的一片梅林。
“什么人!”
青雪一惊,也回头看去,果然有一道人影从一簇花枝掩映的梅花树下走出来,她认得那人,是方才给容妃娘娘作画的公公。
只是如今她心底更多的情绪则是惊疑,她自幼跟在公子身边,武功虽算不上多厉害,可到底还是有些内力的,对付十个左衣卫应该不成问题。
可梅林中藏着人,她居然后于小姐发现,这着实让她惊讶。
宋馨不知青雪心中所想,只是目色淡淡地看着常禄。
第778章:情非得已
“禄公公在宫里待的时日也不短了,应当听过一句话吧?在这世上,知道的秘密越少,才会活得越久。”
常禄闻言,忽然跪到地上朝宋馨磕了两记响头,“宋小姐放心,奴才方才什么都没听见,小的刚走到那里便被宋小姐发现了。”
宋馨没有说话,微凝着目色似在辨别他话里的真假。
青雪却走上前,拧眉看着常禄道:“如若真是这样,那梅林有路你不走,躲到树下又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偷听。说,究竟是谁派你来跟踪我家小姐的!”
常禄被她吓了一跳,趴在地上连连摇头,“宋小姐明察,小的真的没有要跟踪您的意思……”
宋馨看他一眼,沉声道:“我信你的话,你起来吧。”
常禄一怔,向她又磕了一记响头,随后从地上站起来。
青雪却依旧存着几分怀疑,不过宋馨都不介意了,她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宋馨上下打量常禄,微微一笑,随后转过身意欲离开,常禄却突然站在原地叫住她。
“宋小姐!”
“还有事?”宋馨回头笑问。
常禄点头,双手却局促不安地交握在一起,“小的、小的……”
他吞吞吐吐始终说不出话,青雪不免有些不耐烦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还不快向我家小姐讲清楚!”
常禄怔了怔,犹豫道:“小的有件事想告诉宋小姐,是关于永曦公主的。”
宋馨目色微闪,旋即淡笑,“我与永曦公主交情不深,她的事我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公公找错人了。”
常禄瞬间愣住,似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宋馨薄唇一抿,继续道:“另外奉劝公公一句,如今你既然是在帮公主做事,还是多多谨慎一些为好,如若让公主察觉到你对她有异心,只怕会不得安好。”
她淡淡说着,话音未落,便转身离开。
青雪看了眼呆怔在原地的常禄,小跑几步追上宋馨。
“小姐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会说什么吗?”
“不管他想说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永曦公主的仇人是容妃,并不是我,可如若我插手她的事,她便不会放过我了。只可惜,她选的这个帮手实在不怎么聪明,犹犹豫豫,难以成事,只怕多半是受了她的威胁。”宋馨敛眉淡笑。
青雪闻言,默默回头,见常禄还站在原地,凝神暗忖半瞬,随后道:“那位公公看起来只怕是有什么事想找小姐帮忙。”
宋馨目视前方兀自走着,“我与他本就没有瓜葛,先前因为太后丢失凤尾钗一事,我也算阴差阳错地帮过他一次,已算良善。路是他自己选的,不管什么后果都应该由他一人承担,我又不是圣贤,若这世上任何人有难都要去帮一把的话,岂不是要累死。”
青雪听罢,忽而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姐这番话,公子也曾说过。”
宋馨瞥眼看她,笑了笑,之后便不再言语。
而两人路上耽搁的这点儿时辰,费夜早已将沈芊芊送回她的厢房内。
轻功到底比走路快,原本近半个时辰的脚程,他片刻之间便到了。
费夜将沈芊芊放到床上,思及太医很快便会到,他一个护卫待在这儿终归不妥,扭过头正欲离开,床上的沈芊芊却忽然伸手抓住他一只袖子。
“不要、不要走……”
费夜愣了一下,回头看沈芊芊,见她只是无意识的呢喃,皱皱眉,缓缓将袖子抽出,未料沈芊芊却在这时忽然睁开眼。
“沈小姐,你醒了?”费夜垂眸看她。
沈芊芊视线模糊,虽睁着眼,却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身上奇热无比,好似在火海之中炙烤着一般,体内又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着自己,难受至极。
“热,我好热……”
沈芊芊在床上辗转忸怩,双手无意识地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费夜也看出沈芊芊的不对劲,转身正欲出去喊人,沈芊芊却又一把抓住他的手,娇软身躯紧紧贴在他后背。
“不要走,救我,你不要走……”
她湿热的气息喷在他耳畔,急不可耐地脱他的外衫。
费夜神思一凛,“沈小姐,你别这样!”
沈芊芊此刻被药性侵蚀,根本就听不到外界的一句话,只是和费夜待在一起的时候,觉着自己身上的火热得到了一丝缓解,让她不由自主地想与他靠的更近……
房门紧闭,屋外天寒地冻、细雪纷纷,屋内却香汗淋漓、吟语低喃。
费夜虽知晓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沈芊芊这样的高门小姐,可他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软玉在怀,试问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纵然他知道这么做会委屈了沈芊芊,可他也是情非得已。
好在沈芊芊并没有喝多少酒,体内药性也不深,待骨子里那股火热疏散后,意识便渐渐回笼,此时也不过过去半柱香的时辰。
费夜正站在床边穿衣服,沈芊芊躺在床上转眸,见一个陌生男人赤裸着上身站在自己面前,当即吓得脸色惨白。
“你是谁?!”
费夜一怔,迅速穿好外衫转过身,“沈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沈芊芊虽然还未出阁,可孤男寡女赤身裸体的共处一室,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她焉能不知道,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她不认识的,守了十几年的清白之身却在今日被他给毁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本小姐的房间内,你这个畜生!”
费夜闻言,忍不住皱眉,“沈小姐,属下乃是二皇子身边的护卫,方才之事,属下虽有过错之处,可却是沈小姐主动在先,您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纵然他出身不好,可也跟随东陵沉多年,深受器重,地位终归要比宫里那些下人再高一些。方才之事不能全算他的过错,沈芊芊却开口就骂,未免太不讲理了。
本来还想待她客气几分,只是她如此咄咄逼人,既然二皇子都不将她放在眼里,他又何需客气,清白之躯乃是一个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他就不信沈芊芊真会拿这件事对付他。
沈芊芊本来就愤怒不已,如今听见费夜的话,险些被他气吐血。
第779章:并无大碍
“我主动在先?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二皇子身边的一条狗,有什么本事值得我主动招惹,分明是你对本小姐图谋不轨!”
费夜沉下脸,语气有些难听,“恕属下直言,方才沈小姐中了毒,若非属下及时帮沈小姐解毒,恐怕未等到太医来,沈小姐这时候已经暴毙身亡了。如今却过河拆桥,沈小姐的大家风范,实在让属下不敢恭维。”
他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沈芊芊不对劲的,一个兵部尚书之女,行风怎么可能会那般荒诞,再看她潮湿的脸,分明是被人下了药。
费夜这么一瞬,沈芊芊倒是愣住了,“你说什么?我、我方才中毒?这怎么可能,我刚刚明明在梅林陪容妃娘娘赏雪……”
“沈小姐若是不信,待会儿等太医来看过便知。”费夜淡淡开口,穿戴整齐之后便欲离开。
只是方走出一步却又顿住了,转过身定定看着沈芊芊。
“不管怎么说,属下与沈小姐也算有……沈小姐若不嫌弃,属下定会对小姐负责。”
沈芊芊霍然抬眸死死盯着他,“滚!你算什么东西,想对我负责,也要看本小姐愿不愿意,这件事你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费夜一怔,目色复杂地看她一眼,随后默默走出去。
他也想过沈芊芊根本不会看上他,只是他性子素来迂腐,对东陵沉是绝对的忠心,而沈芊芊既然同他行过周公之礼,不管彼此是不是出于自愿,这都是此生他所经历的第一个女人。
只可惜她不要他负责,那他默默守着便是。
走出禅院后,沈芊芊身边的小丫鬟带着御医匆匆赶来,他瞥了一眼,颔首走过,只是不妨又在路口遇上宋馨。
宋馨一瞧见费夜,心里也有些意外,按理说,费夜应该早就将沈芊芊送回来了,为何现在才从沈芊芊的厢房出来?
不过一想到沈芊芊体内的情花引,她水眸一闪,隐约明白了什么。
费夜向宋馨行过礼便走了,白雪覆盖的禅院前,宋馨想了想,踱步向沈芊芊的厢房走去。
彼时御医刚为她诊完脉,正坐在桌前写药方,沈芊芊躺在床上,身体被一条锦被盖的密不透风,只是小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
“沈小姐的身子还好吗?”宋馨信步走至床前,含笑看她。
沈芊芊轻轻摇头,费夜说她中毒了,可方才太医什么都没有诊出来,只是说她身子有些虚弱。可她却偏偏不记得,从梅林回到厢房的这段时间,她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当时,她只是觉得身子不舒服,然后宋馨便要送她回来,然后呢?
待太医离开之后,沈芊芊敛眸看向宋馨,语中带着几分凝重。
“宋小姐,我记得在梅林的时候,是你送我回来的,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二皇子身边的护卫?”
宋馨闻言,水眸中缓缓溢出几分笑意,“我原本是要送沈小姐回来的,当时你不知何故突然不适,我们走出梅林时正巧遇上二皇子,我见沈小姐你病得实在是难受,似已有些撑不住了,便请二皇子帮忙送你回来。
沈小姐应当也知道,二皇子会轻功,自然要比我们走路快一些。可不料皇上却在那时派人来宣见二皇子,无奈之下,二皇子只好让他身边的护卫先行送你回来了。”
沈芊芊稍稍敛神,目中依旧带着几分疑虑。
“沈小姐,你怎么了?”宋馨明知故问。
沈芊芊却轻抿着唇瓣没有开口,费夜说她中毒,她是信的,不然不足以解释她刚刚为何会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和费夜做出那种事。只是究竟是何人想害她,从京都城到化叶寺这一路上,她自问没招惹过什么人,而唯一和她结怨的也只有宋馨和段红绫……
如果真是她们想害自己,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下的药,又是怎么下的?
宋馨见沈芊芊一直盯着自己,一眼看出她心底的怀疑,水眸微闪,淡淡笑出声。
“沈小姐可知,容妃娘娘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是谁吗?”
“自然是废后卫氏。”沈芊芊毫不犹豫道。
宋馨又笑,“那敢问沈小姐,令尊曾经又是谁的人?”
“将军……”沈芊芊脱口而出,恍然间又愣住。
她父亲,曾经是卫氏同党。
宋馨气定神闲地坐在床前,目色温和,“我与容妃娘娘来往不多,却也知道她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有件事沈小姐可能一直都不知晓,年前我第一次进宫时,那会儿宫里还有一个锦妃娘娘,她与容妃娘娘关系甚好。锦妃娘娘被皇上发现其与侍卫通奸时,那座大殿,原本是锦妃为我准备的。”
沈芊芊双肩蓦然一震,“你、你的意思是说,锦妃是奉了容妃娘娘的命……”
宋馨微抿着薄唇没有说话,可在沈芊芊看来却是默认了。
“为什么?”她不理解。
宋馨扬眉淡笑,“看来沈小姐还是没有将我方才的话听进去,容妃娘娘最讨厌废后卫氏,而那时候我与卫将军尚未退亲,所以但凡与卫家有关系的人,容妃娘娘都一定是恶其余胥的。”
沈芊芊听罢,瞳仁一瞬间放大。
容妃,竟然是容妃害她,她父亲追随卫家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官位罢了,与她又有何干,她到底哪里惹到容妃了!
宋馨看她这副样子,勾唇又道:“前去梅林赏景之前,沈小姐尚且有精力同小女吵闹,可在梅林坐了没一会儿,你便身子不适,席间也不过喝了几杯酒吃了两道菜而已,难道沈小姐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吗?至于容妃到底想做什么,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沈芊芊听着,双手掩在锦被下骤然握成拳。
宋馨目色微闪,不妨又问:“沈小姐刚刚,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沈芊芊沉声回应,许是察觉到自己态度有失,不禁放缓了声音,“有劳宋小姐挂念,我并无大碍。”
“那就好,沈小姐也不要将我方才的话太过放在心里,也许只是我想多了呢!沈小姐应当也知道,宫里娘娘们的心思,素来是最难猜的。”宋馨弯眉淡笑。
沈芊芊看她一眼,敛容道:“宋小姐放心,无论我今天突发不适与容妃娘娘有没有关系,如今都已过去了。”
宋馨闻言,微微一笑,随后起身告辞了。
第780章:可乘之机
青雪跟在她身后,拧眉道:“依小姐方才的观察,沈小姐和二皇子身边的护卫是否已经?”
宋馨淡淡点头,“这件事的后果确实让我始料不及,不过我不后悔这么做。”
她知道自己自私,可如若不自私,如今已然落进容妃的圈套之中,更何况沈芊芊几番对她出言不逊,也算不上完全无辜。
这一次,就当她欠沈芊芊一份人情,日后想法子还了便是。
两人回到厢房没多久,安离昇便来了。
如今在宫外,他老往她这儿跑,宋馨总觉着不妥,不过安离昇却气定神闲,全然一派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样子。看及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今日在梅林发生的事,她还是同他说了。
“容妃想对付你,本就在我意料之中,能想出这种法子,也算不上多意外。”安离昇抿唇淡笑。
宋馨拧眉道:“我看到东陵沉的时候,本想将计就计撮合他与沈芊芊的,不料皇上突然召见,最后反而便宜了他身边的护卫。”
“让皇上宣见东陵沉,是我的主意。”安离昇敛眉看她。
宋馨闻言,着实惊了一把,“你故意的?”
他眯起眼睛微微点头,“暗一他们一直跟着你,梅林会发生什么事,我岂会不知道。今早你和段红绫离开没多久,容妃身边便有人去给东陵沉送信,当时我虽不知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不过鉴于你在梅林,我多做一些准备,也好防患于未然。”
宋馨凝神听着,语气倏尔低沉下来,“刚才在梅林外遇见东陵沉的时候,他还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如今想来,着实让人不耻。”
安离昇看她一眼,伸手揉揉她的头,“依我之见,他应该确实不知道容妃的计划,只是容妃借用你的名义引诱他过去罢了。不然你们在梅林遇上时,他看见沈芊芊,就不会那般意外。”
“反正这笔账,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容妃这次没有算计成功,必然还会有后手,需想个法子将她尽快除去才是。”宋馨沉沉开口。
安离昇微微笑道:“放心,我已经在准备了。”
“你有主意了?”
安离昇点头。
宋馨突生几分好奇,“什么办法啊?”
“不告诉你。”他一脸坏笑。
宋馨佯装不高兴,“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啊,你不说,我可就生气了。”
他丝毫不将她这话放在眼里,不过声音却轻柔几分,“真想知道?”
宋馨坚定点头。
安离昇蓦然扬眉,“那你亲我一下。”
宋馨:……
凑不要脸的,又耍流氓。
安离昇见她僵坐在那儿不动,薄唇微微勾起,“既然馨儿不愿意亲,那就算了,反正这主意是我一个人想的,你只需要等着看结果就行了。”
宋馨气结,“安丞相当真要如此小气吗?”
“这怎么能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馨儿,你怎么就不为我想想,为了你,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忍受了多少个寂寞难耐的长夜。”
安离昇垂眸看她,语气听起来竟然还有些……委屈。
青雪站在一侧目瞪口呆地看着安离昇,内心一遍遍质问自己。
这还是她深不可测、满腹机诡的公子吗?
是……的吧?!
宋馨听到安离昇的话,忍不住笑出声,“安丞相,你能正经一点儿吗?”
“不能,在你面前没法儿正经。”安离昇斩钉截铁道。
宋馨无奈了,“真要亲过才能告诉我你的计策?”
安离昇一听她这话,便知她心里动摇了,点点头,敛眉看了青雪一眼。
“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青雪:……
“是,奴婢这就退下。”
内心却是一记暴击,她尽心职守地站在这儿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就变成公子的眼中钉了。
宋馨看着青雪默默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扭过头,整个人又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可也并没有到完全习惯的地步啊,他这个人太坏了,每次她想知道什么的时候,他总是用这种手段逼她,偏生她还难以抗拒。
宋馨定定看着他,身子缓缓向他靠近,他目光清和,眼底似藏着万种柔情,突然又射出一支箭,精准无误地射在她心尖上,直击灵魂,让她不由自主便追随他。
第二次的吻是她主动,因为羞怯,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草草了结,远不如他当时近乎揉入骨髓般的霸道和占有。
安离昇温目看她,浅浅一笑,“馨儿太生涩了,以后还需好好练练。”
“安离昇,你还有完没完。”宋馨盯着他磨牙。
他再说下去,她可就真生气了。
安离昇点到即止,屈指轻轻勾了下她的鼻子,随后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宋馨静静听着,心里一边盘算,“等到西楚那个小皇帝进京,起码还要一个月的时间吧?”
安离昇点头,“所以这件事,急不得。”
宋馨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一个月,孤狼的伤差不多也该养好了。
“我先前通过王修正在离东钱庄存放了几十万两银子,如今是不是也该拿出来了?”
万一容妃倒了,离东钱庄里的所有银两都会充公,那她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岂不也要搭进去了。
安离昇闻言淡哂,“我全部身家都在你手上,你还惦记着你那几十万两?”
“那如何能一样,你的家当只是暂时交由我保管而已,日后成婚,我会一文不动地全部还给你。可我的银子也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到时候收归国库,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皇上。”宋馨扬眉回道。
安离昇却看着她低笑,“原来馨儿是这般替我打算的,真是有心了。”
他指的,是她说成婚的事。
宋馨蓦然红了脸,“安离昇,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话里的重点在哪儿!”
“知道,馨儿是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你等不及想出嫁了。放心,待你及笈之后,我就带着聘礼上门提亲。”安离昇又是一笑。
宋馨无言了,刚认识的时候也是挺正经的一个人,怎么如今竟变成这样了。
“对了,威武大将军的位子,皇上这两日可有决断?”
安离昇摇头,“卫卿原是东陵一品大将,这个位子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填补的,东陵钰和东陵沉二人争论不休,可他们也清楚皇上绝不会用他们的人,但气势总不能就此减弱,稍加松懈,便形同给了对方一个可乘之机。”
第781章:水火不容
宋馨了然点头,却又拧眉道:“可这个位子,总不能一直空着吧?先前你说要皇上掉进你设好的棋局之中,又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轻轻摸着她的头温笑,“设武举,选拔整个东陵的可造之材。”
宋馨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安离昇含笑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将整个东陵所有的能文善武之人都聚到京都城,设擂台比武,同时考核兵法谋略,最后胜出者,则授予威武大将军一职。”
“可是,如此一来,太子和二皇子的人岂不是也有机会参加,万一他们的人赢了怎么办?”宋馨总觉着这个法子有些欠妥。
安离昇挑眉,“难道馨儿以为我的人会不如他们?”
宋馨顿时语滞,呃,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她发誓。
安离昇淡淡一笑,忽而想起什么,看着她说:“上次同你提起的那个程子禾,你可知他是谁?”
宋馨摇头,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罢了,事后便没再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程卓然。”安离昇沉声开口。
宋馨恍然大悟,“难怪,当初他在通古轩账本上所留的名字,正是程子禾!可是,他怎么变成太子的人了?”
“具体内情还不得而知,不过当初程卓然侥幸逃过一劫,应该是卫家帮的忙,这个恩情,程卓然一定不会忘。所以我猜,他对太子,应该是阳奉阴违。”安离昇凝神说道。
宋馨想了想,抿唇又问:“那你可有查出,在程家出事后的这半年里,他都藏身何处?”
“漠北边关。”
宋馨凛神,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细细一想,又觉着不大可能。
“太子举荐他担任威武大将军,可见对他十分信任,但程卓然此番回京,必有其他目的,我们要不要先告诉皇上他的真实身份?毕竟他以前从不涉身朝堂,见过他的人应该很少,在外磨砺半年之久,只怕容貌多少也会有些变化。如今回来,除了我们,就更无人知晓程子禾就是当初本该被斩首的程卓然了”
安离昇闻言,淡淡摇头,“如果直接向皇上说,皇上必然不会相信,程家已灭,如果让他知道还有余孽在世,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天子脚下,有人胆敢私放刑犯,到时朝堂上必然又不得安宁,留着程卓然,我们也好看看他手上到底有多少东西,只不过……”
“不过什么?”宋馨扬眉。
安离昇狭眸一瞥,薄唇轻启,“只不过,这次怕是需要杜言悔帮忙了。”
宋馨听着他低沉的语气,不禁轻笑,“听你这话的意思,似极不想将衡哥哥拉进来。”
安离昇默叹,“杜家的冤屈已经洗刷,杜言悔自可远离庙堂,根本无需待在东陵钰身边做一个永远都不得露面的谋士。可他却为了你姐姐甘心留在宫中,我只是担心,如若东陵钰察觉到杜言悔有叛他之心,必不会让他安好。”
宋馨听罢,心中多少也生出几分顾虑,转瞬却又抬起水眸,目中带着坚定。
“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衡哥哥当初之所以待在太子身边,不过是想借机除掉柳温。如今杜家冤屈已平,而他还留在东宫,我相信他为的并不是姐姐,更是情义。
衡哥哥是重情之人,当初他既然说过会报答你为杜家平冤的恩情,便说明他早已做出自己所认定的选择。我相信,就算最后真的出什么事,他都不会怪你的,姐姐……更不会责怪。
再者,安丞相权倾天下,难道还保不住一个谋士吗?”
安离昇敛眉淡哂,“你以为我会在乎杜言悔和你姐姐会不会怪我?我在乎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罢了。一个乃是你儿时如兄亦友的玩伴,一个是你亲姐姐,他们若是有碍,你必然会伤心……”
他淡淡说着,忽然一叹,“馨儿,我想把世间一切美好都给你,而我最怕的,是看到你伤心难过。”
先前她身边那个小丫头无辜惨死,已让她痛苦到那般地步,如果在这条波云诡谲的路上,死的是与她更亲近之人,他实在不敢想象,她会怎样。
宋馨和缓了目色,深吸一气,含笑看着他。
“安离昇,如果是几个月前,我必不会同意你去打扰衡哥哥,可如今,我、还有宋家,早已回不了头了,你更不能回头。”
安离昇狸目清和,毫无颜色的唇边掠过一丝浅笑。
“好,这一世,荣辱浮沉,我们都在一起。”
宋馨郑重点头,轻抿起唇角拥入他怀中。
日暮月升,化叶寺的雪下了整整一天,到了夜里终于停了,苍山负雪,银装素裹,整座化叶山都掩映在雪色之下,清冷静谧。
桂嬷嬷在厢房的火盆之中又加了两块炭,随后走至容妃身后为她捏肩。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容妃自小憩之中缓缓睁开眼。
桂嬷嬷手下动作不停,淡声道:“老奴以为,宋小姐应该是无心之失,她固然聪明,可终究是一具肉眼凡胎,既无手眼通天的本事,又如何会知晓那桂花酿中加了情花引。”
“嬷嬷,枉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有些事,到底没有看透。”容妃沉笑,双眸瞬间眯起,“宋馨出身书香世家,最重规矩,可她向沈芊芊赔罪时,递给沈芊芊的那杯酒却是她自己的杯子,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早已知晓那杯酒有问题吗?”
桂嬷嬷听罢,面色突然慌乱起来,“娘娘明察,老奴安排的婢女都是可信之人,绝无可能向宋馨通风报信。”
容妃侧目瞥她一眼,沉声道:“本宫又没说有内鬼,你紧张什么,荣仪宫的人,本宫自然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谁都没料到宋馨的警惕性竟然这么高罢了。”
“此计不成,宋小姐那边日后一定会更加提防娘娘,我们若想再动手,只怕就更难了。”桂嬷嬷拧眉道。
容妃心中所想的自然也是这一点,只是如今她与安离昇和宋馨已是水火不容,哪怕再困难,也不能让这二人活在世上。
桂嬷嬷见容妃面露愁色,想了想,低声道:“娘娘,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东宫那位。”
阮书瑶?
第782章:挥之不去
容妃反应过来,倏尔冷笑,“她自己都是宋馨的手下败将,连一个愚不可及的太子妃都弄不死,你还指望她去对付宋馨?”
桂嬷嬷听罢,凛凛神,遂不再说话了。
不过容妃却在这时倏尔眯起眼睛,“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帮本宫。”
桂嬷嬷不明所以,只是在瞧见她的视线瞥向窗外某个方向时,目色一顿,心中不由叹出一气。
清冷的月光照耀着一片雪色,化叶寺本就建在山上,一下雪,似乎更让人觉着冷了。
东陵沉踏着月色缓缓走回禅院内,正要回房休息,却见对面的厢房还亮着烛火,凤目一阖,犹豫片刻,随后上前。
“霜儿,我可以进来吗?”他轻叩房门。
一道黑影自里面走来,打开门,露出凌霜那张依旧有些憔悴的脸。
“二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东陵沉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看你房内亮着灯,知道你还没睡,便想过来瞧瞧你。”
“如今我已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何可瞧的,二哥忙碌一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凌霜垂下眸苦笑,话音落罢便欲关上门。
东陵沉却伸出一只手挡在门上,拧眉看她,“霜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凌霜缓缓抬眸,“二哥此言何意,我听不明白。”
“霜儿,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的性子我难道还不了解吗?既是认定之事,任何人都绝无可能改变你的决定。我知道将军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不能一时想不开做傻事,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自己腹中的孩子好好想想。”东陵沉低声劝道。
凌霜却看着他幽幽长叹一声,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二哥以为我会做什么傻事?为将军殉葬?还是替他报仇?”
东陵沉拧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凌霜闭了闭眼睛,继续道:“放心,将军都离世这么多天了,如果我真想殉葬,早就追随他而去了。至于报仇,将军府的消灭本就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我又能找谁报仇呢!”
东陵沉听见这话,稍稍安了心,抬手摸摸她的头,“霜儿,渡孽大师说你如今乃是一叶障目,虽然我也不明白其中之意,不过渡孽大师既然如此相劝,就自然有他的道理。
吴王爷已经回疆北了,眼下你在这京都城中受苦,二哥希望你时时刻刻都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二哥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凌霜淡淡一笑,“二哥,如若这话,你早些告诉我,我定然深信不疑,可如今将军没了,我依靠谁不依靠谁,又有什么关系。”
她目色清浅地看着他,眸底带着几分嘲讽,随后慢慢关上房门。
当初将军府出事,她求过太后,求过这位二哥,可结果又是如何呢?这其中的利益相衡,将军看得明白,如今她亦清楚。
皇族之中,没有任何人是可以靠得住的,将军府本就在姨奶奶和二哥的对立面,看在她的面子上,他们不对将军府落井下石,已是所能容忍的极限,至于帮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既然当时就靠不住他们,如今她更不会依靠,不过是取阮书瑶一人的性命罢了,若连这点小事她都做不好,还如何完成将军的夙愿。
东陵沉被凌霜拒门在外,回房之后,心里始终放不下,便派费夜时刻盯着凌霜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费夜自外面进来,颔首道:“二皇子,郡主身边有个婢女方才拿着一封信偷偷跑出去了,属下一路在后面跟着,最后看见她溜进了太子居所。”
太子?
东陵沉拧眉,看着费夜问:“那婢女将信给了何人?”
“太子妃。”费夜答道。
东陵沉更加不解了,卫氏一族在流放路上突然被人射杀,其幕后主使很明显是太子。
先前凌霜曾问他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手臂,应该就是要确定他有没有杀卫卿,他否认之后,凌霜自会认定幕后主使只有太子。
她想对付太子为卫卿报仇,这点不是不能理解,他只是想不明白,她突然联系太子妃做什么。
要知道,东陵钰大婚之前,太子妃对他的感情丝毫不亚于凌霜对卫卿。
尽管近来东陵钰对侧室宠爱有加,可毕竟还是东宫之主,凌霜若是想通过策反太子妃来帮自己,未免太过愚钝,他也不相信她真会用这样的法子。
“你可有看到信上的内容?”
费夜摇头,“属下当时趴在房梁上,离得太远,并不能瞧见那信上都写了什么,不过却听见太子妃让那婢女给郡主带话,说她一定会配合郡主。”
东陵沉困顿了,如果凌霜想要对付东陵钰,太子妃决然不会答应,可如今她却回应地如此爽快,那凌霜要对付的人,究竟又是谁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沉目看着费夜道:“这两日你务必盯紧郡主,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禀报。”
“属下遵命!”
费夜抱拳一应,转身正欲退下,东陵沉却又忽然叫住他。
“对了,今日让你送沈芊芊回禅院诊病,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可是她的病有什么问题?”
费夜一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抿抿唇,转头道:“沈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属下送她回去的时候,她院内无人侍奉,太医还没有来,属下不便将她一人留在厢房内,便守了一会儿。”
东陵沉了然点头,袖袍微拂,让他退下。
费夜欲言又止,凛凛神,终是没有说出口。
此事事关一个女子的清白,二皇子喜欢的人并不是沈芊芊,就算他如实交代了,又有什么用,在二皇子眼中,只怕根本掀不起丝毫波澜。
算了,这件事,就让他一直藏在心里吧。
费夜总想着如果自己能像那些世家公子们一样洒脱该有多好,不过是露水之缘,他帮沈芊芊解了体内的药性,事过即忘,这样也不会有如今这般烦恼。
可沈芊芊的娇软身躯时不时在他脑海之中浮现,让他怎么都忘不了,纵然此生他与她都绝无可能再有丝毫瓜葛,可他知道,她在他心上是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了。
这是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女人,必然是难忘的。
费夜心想,蓦然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叹出一气。
第783章:接受事实
翌日一早,东陵沉梳洗过后便去了佛殿,眼看十五已过,马上就该开朝了,可昨日的一场雪将下山的路封住了,老皇帝今日宣众臣过去,便是为了商议除雪清路一事。
宋馨看着窗外枯枝上堆积的白雪,兀自坐在窗前喝茶。
这场雪下的并不大,可持续时间太长,单单化叶寺内的积雪都已没到脚踝处,想来下山的路必不会太好走。
段红绫一大早跑到梅林摘了几株梅花,回来的时候满身带着寒气,一进门冻的直跺脚。
“大冷的天,让你出去乱跑,也不怕把身子冻坏了。”宋馨嗔笑,扬手递给她一杯茶。
段红绫将手上的梅花交给青雪,随后接过宋馨的热茶,嘿嘿直笑,“宋宋,你惯会说我,其实我知道,你还是极关心我的。”
“你若是想看梅花,待雪稍融化一些,我陪你去梅林看看便是,昨日倒也不见你有这么高的雅兴。”宋馨抿唇温笑。
段红绫扬眉道:“昨天那番场景,兴致早败完了,哪还有心思赏梅花啊!只是我今早突然想起来那个书呆子说过化叶寺的梅花经霜傲雪、暗香疏影,便想折两枝给他带回去,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佛门重地,不宜杀生。”
“亏得你也知道,却明知故犯。”宋馨忍不住轻嗤。
段红绫勾唇,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反正只要是为了那个书呆子,她做任何事都值得。
沉默间,她又似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宋馨说:“对了,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凌霜郡主了,这么冷的天,她怀着身孕,你说她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宋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中带着几分戏谑,“我和她又不熟,怎么会知道她想做什么。”
段红绫不禁摇头,“宋宋,你这个人啊,无趣,实在是太无趣了。”
“难不成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
宋馨看着段红绫淡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茶,袅袅温热的水雾之下,眸底目光却越来越深沉。
辰时过后,寺内敲了几声佛钟,提醒香客可以进佛殿上香了,不过如今皇上住在这里,哪还有什么香客。
宋馨一壶茶喝完,见外面寒气稍稍散去,天气放晴,虽有日光,却并算不上太暖。
回眸看了眼趴在桌子上看书的段红绫,她不禁笑道:“我想出去走走,你要不要去?”
段红绫放下书,故意朝她板起脸,“方才是谁说外面太冷的,怎么这会儿却又想出门了。”
“方才着实冷,不过现在冬雪初消,总不能一直在屋子里闷着,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待在这儿看书?”宋馨看着她淡哂。
段红绫摇头,看了眼才翻了两页的佛经,身子轻盈地跳下软榻。
“还是出去走走吧,这经书看得我都快睡着了。”
宋馨摇头失笑,披上一件红梅绣花的披风,随后走出禅院。
虽有日光照耀,不过外面依旧没什么人,除了几个在路边扫雪的僧人,从京都城来的官家子女,便只有她们两个了。
“都是一群自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人,这冰天雪地,他们才不乐意出门呢,要是待在城里还好一些,风月之地那么多,对他们尚算有吸引力,可化叶寺有什么呀。”
段红绫挽着宋馨一只胳膊淡淡开口,言语之间却带着几分轻蔑。
宋馨知道她是瞧不起那些人,身在京都醉花柳,不过是五侯七贵同杯酒,真正的文雅清逸之人,却少之又少。
两人沿着一条古道一直走到尽头,转过弯,便靠近佛殿了。
在佛殿前立着两顶一人高的大香炉,殿门外佛香缭绕,她们在门口看了一眼,并未进去。
正要沿原路折回时,佛殿左侧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说话人的声音听来甚是耳熟,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朝那边走去,不过只是站在暗处观望,并没有露面。
一棵桑椹树下,只见凌霜身着一袭紫色华服站在那儿,而她对面则立着阮书瑶。
两人身后皆带着婢女,不过从神色上看,凌霜明显是在刻意刁难阮书瑶。
段红绫趴在角落里看了几眼,低声问宋馨,“她们两个人怎么凑一块儿去了?方才我从梅林回去的时候,明明只看到了凌霜郡主。”
宋馨摇头,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方才她回去说在路上遇见凌霜的时候,她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自从卫卿去世,凌霜悲痛欲绝,已在宫里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日日待在慈宁宫以泪洗面。
听说这次皇上出宫祈福,梅太后劝了几次,她才同意随驾,不过一路上都沉默如山,让人鲜少注意到她的存在。而今日却主动出门了,还偏偏找了这样一个冷天气,不免让人心生疑窦。
而此刻看见她和阮书瑶待在一起,不管两人是碰巧遇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单从凌霜的表情来看,她分明是恨着阮书瑶的。
凌霜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段红绫和宋馨,厉目看向阮书瑶。
“听说太子殿下近来极宠幸你,踩着别人尸体往上爬的感觉如何?”
阮书瑶秀眉微挑,“还不错。”
“将军当年对你也算一片情深,如今他去世,你可曾为他流过一滴泪?”
阮书瑶轻吸一气,淡淡道:“我为何要为他流泪,当初是他先负了我,有郡主日日为他礼佛超度,想来他已进轮回之道,再世为人了吧。”
凌霜脸色一沉,拧眉向她逼近两步,“阮书瑶,当年跟在将军身边时,你的心也有这么狠吗?”
“我有今日,难道不正是拜你们所赐吗?”阮书瑶也沉了脸,“郡主与将军大婚之日,你们又是如何对我的,想必郡主应该还没有忘记吧?”
“所以呢?这就是你害将军的缘由?”凌霜冷笑,微微眯起眼睛。
阮书瑶神色倨傲的抬起下巴,“郡主,事已至此,我不知道你如今再对我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你活下来了,还是接受事实好好过日子吧!好歹你肚子里还怀着将军的孩子,卫家也总不至于真的绝了后。”
言罢,她便抬脚意欲离开。
凌霜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她,另一手霍地扬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清脆的巴掌声已经落下。
第784章:恃强凌弱
“这一巴掌,是我替将军打的,他识人不清被你所惑,最终害得整个将军府家破人亡。阮书瑶,别以为将军不在了,你自此便可高枕无忧,日子还长,往后,咱们走着瞧!”
阮书瑶被这一掌扇的有些懵然不知所以,待反应过来时,右脸一阵灼痛。
她狰狞着面色瞪向凌霜,正欲开口,转瞬间又突然变了脸色,楚楚可怜地捂着半边脸,眼泪说落便落。
“凌霜郡主,我实在是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什么了,竟让你厌恶我至此。我承认,曾经我着实与将军有些情分在,可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将军也离世了,郡主却依旧抓着这件事不放,又将将军的颜面置于何地?”
段红绫站在宋馨身后,被阮书瑶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瞠目结舌。
“她也太会演戏了吧?”
要不是一直站在这儿,她实在难以想象方才与凌霜对峙的阮书瑶,和如今这个娇柔软弱的女人,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宋馨没有回应她的话,目光却落在旁处,那棵桑椹树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上衣袍不菲,样貌瞧着也清秀,五官端正,只是眉眼之中却带着满满的情欲。
宋馨一看见他,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柳下荫,单单一眼,就对那人生出几分厌恶。
“他是谁?”
她抬起下巴,示意段红绫看过去。
“哦,那是沈武,沈芊芊的同胞大哥,人模狗样,他们兄妹俩大抵都是一个德行。你以后见到他,可千万离他远一点儿。”段红绫扬眉说道,语中带着满满的嘲讽。
宋馨凝神点头,阮书瑶突然转了话锋,应当也是看见了沈武。
在外人眼中,凌霜是疆北郡主,而阮书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子侍妾,如若她对凌霜出言不逊,试问外人都会怎么想。
如今随皇上来化叶寺祈福的人不是朝中重臣便是其家眷,阮书瑶这种身份,他们自不会放在眼里,可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东宫的一举一动。如果一个侍妾都敢对藩王之女不客气的话,可见太子已经猖狂到何种地步,届时此事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只怕又要被有心人添柴加火。
她猜,阮书瑶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突然在凌霜面前示弱,只不过沈武一看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哪有心思搭理朝政。
那双覆满情色的眼神,像极了曾经的柳下荫,在云姐姐家的假山山洞中,柳下荫也是那般看着她的。
依她之见,沈武对阮书瑶,恐怕已经怀了别的心思。
沈路一心想追随二皇子,可他的儿子却偏偏对太子侍妾动了邪念,这下倒是有趣了。
段红绫瞥见宋馨嘴角明显带着一抹坏笑,不解的眨了眨眼,“宋宋,你看什么呢?”
“在看一头大蠢驴。”宋馨勾唇淡哂。
段红绫知道她没说实话,却还装作煞有其事地四下瞅了瞅,“哪儿呢,蠢驴在哪里呀,我怎么没有瞧见。”
宋馨忍不住好笑,“你急什么,好好看戏便是,待会儿自然就瞧见了。”
段红绫“哦”了一声,闭上嘴,目光再度落到凌霜身上。
彼时凌霜被阮书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如炬,仿若燃烧着熊熊烈火。
“我将将军的颜面置于何地?呵,阮书瑶啊阮书瑶,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将军的事,可曾顾及过将军的面子?卫家倒了,你心里是不是很开心,庆幸自己及早脱离了将军府?我告诉你,你曾经都对将军做过什么,我心知肚明!”
阮书瑶垂着头,眼泪簌簌往下落,“凌霜郡主,我知道将军惨死,你受的打击太大,可你不能将心里的怨气全部发泄在我身上,这对我不公平……”
“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凌霜气结,扬起手又扇了她一巴掌。
这次阮书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默默流泪。
就在此时,沈武摇着扇子款款登场。
段红绫轻嗤一声,极为不耻,“大冷的天还拿把扇子,也不怕把自己冻死,风流纨绔子弟,还想着来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实在令人作呕。”
宋馨淡淡笑道:“沈尚书不管怎么说也是朝中重臣,怎么生出来的一双儿女竟然如此之蠢,莫不是随了他们的母亲?”
段红绫摇头,“不应该啊,听说沈夫人也是顶精明的一个人,尚书府上的一众侍妾都极怕她。”
“这种事你也知道?”宋馨打趣笑道。
段红绫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整日待在市井之中,诸位大人府里的事,多少会听到一些。”
宋馨了然点头,旋即敛起目色不再说话。
那厢,沈武已经摇扇走至凌霜和阮书瑶面前。
“凌霜郡主、华夫人,真是好巧,在下不过出来散个步,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二位。”
凌霜和阮书瑶皆不认识沈武,方才阮书瑶也不过是注意到他身上穿的锦服,才断定他应当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只不过究竟出自谁府上,便不得而知了。
沈武见两人没有反应,倒也不觉得尴尬,合起扇子又道:“在下乃兵部尚书之子沈武,给二位请礼了。”
凌霜身份比沈武高,自不会将他放在眼里,阮书瑶只是侍妾,自然是要回礼的。
“见过沈公子。”
她柔柔启唇,一张小脸虽被凌霜打得渐渐肿胀,但依旧让沈武看得痴迷,尤其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水珠,更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凌虐的快感。
凌霜注意到沈武的眼神,只当是阮书瑶在勾引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
待她走远之后,阮书瑶才缓缓收回视线,屈膝向沈武又行一礼。
“多谢沈公子解围。”
沈武摇摇头,竟然还接受了阮书瑶的谢礼,“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本公子也不过是看不惯凌霜郡主恃强凌弱的恶行罢了,只不过到底还是出来晚了,华夫人这脸……”
他淡淡说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朝阮书瑶摸去。
阮书瑶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面上却笑道:“有劳沈公子关心,凌霜郡主心里不舒服,不过是想出口气罢了,算不上什么。只是妾此刻觉得脸颊疼得很,想即刻回去敷药……”
第785章:见识短浅
“确实该抹些药,华夫人天生丽质,如今被凌霜郡主弄成这副样子,真是让人心疼呢!我这里正好有一瓶雪玉膏,可活血化瘀,颇有奇效,华夫人若不介意,便拿去用吧。”
沈武含笑说着,从袖中缓缓拿出一个白玉瓶子。
阮书瑶客气摇头,“沈公子方才已经替妾解了围,如今妾又岂敢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一瓶雪玉膏罢了,哪有华夫人的脸珍贵呢,你还是收下吧,就当是本公子的一点儿心意。”
沈武弯起眸子笑眯眯地看着她,直接拉过她一只手将瓶子放到她手上,指尖却在她手背轻轻划过,极富挑逗意味。
阮书瑶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如何猜不到沈武的心思,淡然一笑,缓缓收回手。
“如此,就多谢沈公子了。太子殿下此刻想必已经回禅院了,妾不宜在外逗留太久,沈公子今日替妾解围的恩情,妾不敢忘,待回去之后,必以厚礼谢之。”
沈武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本公子方才已经说过了,区区小事,华夫人无需放在心上。本公子不过是见不得女人受欺负罢了,尤其像华夫人这般天仙似的美人儿。”
阮书瑶静静听着,心中直犯恶心,含笑行过礼,便带着雪雁匆匆离开了。
段红绫听见沈武的话,也快吐了,“天仙似的美人儿?沈武这是什么眼神,阮书瑶长得有我好看吗?”
“远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宋馨失笑。
“还是宋宋有眼光。”
段红绫挑眉,见好戏都散场了,便拉着宋馨回禅院。
而宋馨却总觉着这事儿还没有完,凌霜郡主沉寂这么长时间,方才突然与阮书瑶吵成那样,怕是已渐渐从卫卿去世的悲痛之中恢复过来。
细究下来,不管兵符到底在不在卫卿手上,将军府最终都会消亡,只不过如若阮书瑶没有将兵符偷走,卫卿只怕也不会死的这么快,所以凌霜会恨阮书瑶,也算在情理之中。
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当时凌霜跑到安离昇面前向他求证卫卿去世的消息时,他为何要对她说出那种话。
恐怕,也只是为了给凌霜一个活下去的动力吧!有一抹恨意支撑着,总还有口气在,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人若彻底没了活着的理由,那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
对凌霜,他终究还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的,将军府不仁,可卫家做的那些事毕竟和凌霜没什么关系。
只是往后的路又该怎么走,那就是凌霜自己的事了。
她相信,阮书瑶在凌霜手下,必不会讨到一分好处。
那她姑且就先看戏吧,她视阮书瑶如仇敌,这个想法从未动摇过,只是眼下有了她更应该对付的人,阮书瑶这种小角色,倒是不如交给凌霜和紫珠。
日光和煦,太子居所内却是阴云遍布,确切的说,只有阮书瑶的厢房涌动着寒气。
自她回来之后,在内侍奉的宫女几乎轮流被她骂过一遍,被凌霜扇的两巴掌,在阮书瑶眼中形同奇耻大辱。
当初卫卿大婚,凌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她赶出去,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府倒了,她原以为凌霜身为将军夫人,免不了要被连坐。
万没想到太后竟然向皇上求情保住凌霜一条命,而今日,她竟然还敢扇她的脸!
“夫人,您消消气,凌霜郡主无非就是仗着太后娘娘给她撑腰罢了,可太后娘娘已经老了,早晚有一天会……凌霜郡主又能得意多久呢!如今您深得太子殿下恩宠,待她没了倚仗,到时怎么反击,还不是由着您的性子来吗。”雪雁站在一侧小声劝道。
阮书瑶却用力握紧了双手,“这个道理,我如何不明白,只不过这口恶气,我就是咽不下,凌霜算个什么东西!
还有太后娘娘,先前凤尾钗失窃,她不问缘由就让人打我板子,一个老不死的,皇后都不在了,凌霜还真当如今的后宫还是梅太后的天下吗?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雪雁两眼微闪,看着她道:“夫人,凌霜郡主有梅太后,可您背后可是有容妃娘娘啊,太后娘娘早就不插手后宫事务,而容妃娘娘的手段,您也是见识过的。待回宫之后,让容妃娘娘想个法子替您出了这口恶气,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阮书瑶听她提到容妃,闭了闭眼,蓦然道:“如果这点儿小事还要劳烦容妃,她只怕又要说我没用,更何况容妃前两日不慎惹皇上生气,心中只怕也正烦着,我何必去她那儿自讨不快,倒不如自己想法子。”
“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此刻还是让奴婢先帮您上药吧,凌霜郡主下手重,夫人这脸只怕要好好养上几日了。”雪雁看着她颔首道。
阮书瑶烦闷地点了点头,抿着薄唇不再说话。
雪雁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白玉瓶,正要打开,阮书瑶的脸却又突然沉下来。
“把这瓶东西扔了。”
雪雁不解,“夫人,这可是沈公子特意送给您的,为何要扔了?”
“那个沈武是什么心思,你还看不明白?区区一瓶雪玉膏就想讨得本夫人欢心,当我和他府上的丫头一样好糊弄吗?”阮书瑶倏尔冷哼。
雪雁闻言,恍然大悟道:“夫人的意思是说,那沈公子对您竟然……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难道他就不怕惹太子殿下生气吗?”
“京都城的达官贵胄,何时会将女人放在眼里,我不过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名侍妾,又不是太子妃,他对我图谋不轨,还不足以惹怒太子。”阮书瑶眯眼冷笑,“你在东宫待的日子也不短了,咱们这位殿下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我再得他恩宠,也只是一个侍妾罢了,他还犯不着为了我而生一个朝臣之子的气。”
雪雁抿抿唇,凝神道:“可是,那沈公子乃兵部尚书的长子,如今兵部尚书与太子殿下不合,殿下是根本不可能将他放在眼里的吧?”
“你啊,还是见识短浅,朝堂之上哪有永远的政敌,只要有利益。今日殿下与兵部尚书水火不容,可到了明日,可能就是盟友了。”阮书瑶淡淡说道。
第786章:斥声指责
这也是她跟在卫卿身边这么多年所学到的东西,将军府地位显赫,多少人巴结它,又有多少人视它如眼中钉,明明已经斗得你死我活,可没多久却又握手言和了。
只可惜,地位再高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灭了。
雪雁怔怔听着阮书瑶的话,皱皱眉,将雪玉膏放到一边,走至门外吩咐婢女去随驾御医那儿拿药。
过了一会儿,一个粉衣婢女垂着头推门进来。
“把药给我吧,这儿不需要你伺候,你先下去吧。”雪雁上前接药。
不想那婢女却错开手,并未将药给她。
雪雁的脸色顿时一沉,“你怎么回事,教给你们的规矩都忘了吗?”
阮书瑶本是在闭目养神,彼时听见雪雁的斥责声,缓缓睁开眼朝她看去,脸上倏尔一惊。
“屏儿?”
那婢女抬起头,拿着药霍然跪到阮书瑶面前。
“阮姐姐,屏儿终于见到你了!”
阮书瑶强忍下心头的震惊,抬眸看雪雁一眼,示意她关门,随后拉着屏儿坐下。
“你先不要哭,若是把外人招来,我就保不住你了,不要忘了,你可是卫家的家奴。”
屏儿双肩一震,看着她缩了缩脖子,哭声果然止住。
“阮、阮姐姐,先前你回府的时候,我曾请求你将我带在身边侍奉,你说要问过太子殿下的意思。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殿下那儿可有回话?”
雪雁关上门,皱眉走至阮书瑶身后。
而阮书瑶则沉目看着屏儿,面色凝重,“太子殿下日日忙碌,我还寻不到时机跟他言说此事,可如今再说,根本就不可能了。屏儿,将军府已经覆没,你名义上算是卫家的逃奴,太子殿下岂会留你在东宫。”
“可是若不能进宫,我就没有别处可去了,阮姐姐,求你救救我,我太害怕了,我不想死。那一天,那么多左衣卫冲到将军府抓人,有几个挣扎反抗的,当场就被杀死了。我当时躲在柜子里,透过窄小的细缝,清楚看见他们的头被一刀砍下,然后滚落到地上。有一颗就躺在柜子前,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
屏儿张大眼睛看着阮书瑶,满眼皆是恐惧。
阮书瑶瞧着她这副样子,分明是被吓坏了,如此更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万一她一时失控又胡言乱语起来,到时恐怕连自己都性命难保。
屏儿见阮书瑶不说话,忽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她,“阮姐姐,我求你了,帮帮我吧,除了你,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找谁求救了!”
阮书瑶凝神不语,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待她渐渐平复下来,才缓缓开口。
“将军府出事之后便被查封了,屏儿,你当时是怎么逃出去的?还有,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待在哪儿?又是如何找到化叶寺来的?”
屏儿深深咽口气,低着头说:“我当时躲在柜子里,等左衣卫抓着府里的人离开之后,从后门旁边的一个狗洞逃了出去,然后就一直和一群乞丐待在一块儿。
我总以为将军还会回去的,可没想到将军府竟然就这么倒了。
后来,卫家所有人被发配边疆,我在乞丐窝里也一直受欺负,就总想着去找你。可宫门那么高,我根本就没有法子进去,便日日在宫门外等着,总盼着哪一天你会从里面走出来。”
“所以,皇上出宫祈福那日,你就跟着我来了化叶寺?”阮书瑶眯眼盯着她。
屏儿轻轻点头,“只是我走路太慢,所以晚到了一日。”
阮书瑶心下了然,轻抿着薄唇不再说话了。
她素来知道屏儿不笨,皇上自进寺之后,渡孽大师便闭寺不接恩客了,可屏儿当初既然能躲过左衣卫对将军府的搜查,那么溜进化叶寺就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如今她已经找上门,如何安置她,却还是一个甚为棘手的问题。
阮书瑶敛眉暗忖一瞬,随后看向雪雁,“把我的首饰盒拿来。”
雪雁颔首一应,走至一方铜镜前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雕花楠木盒。
阮书瑶接过之后将其打开,拿出几支珠钗,动作一顿,随后又将珠钗放回去,合上盖子,将整个楠木盒都送给屏儿。
“这里面是我全部的家当,屏儿,虽然我进了东宫,可日子过的丝毫不比府上富足,太子妃更视我为肉中刺。屏儿,你身份特殊,待在我身边是绝无可能的事,拿上这些东西下山去吧!在京都城开个茶水铺子,或者找个男人嫁了,从此隐姓埋名,也能过安生日子。”
屏儿见状,蓦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阮姐姐,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要你这点儿东西的吗?纵然隐姓埋名,可我身为卫家家奴的身份是永远都抹不掉的,我拿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屏儿,你先不要激动,坐下来,有话我们慢慢说。”阮书瑶急忙安抚她,生怕她把外人引进来。
而屏儿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忽然明白了几分,“阮姐姐,你急于让我拿着你的首饰下山,是不是怕我会拖累你?”
“我……”
“阮书瑶,枉我在将军府的时候还当你是亲姐姐,如今你就是这般待我的吗?你不要忘了我都帮你做了什么事,还有你那些秘密,我可一直都帮你瞒着。如今我有难,你却当我是个负担,你、你简直没有良心!”屏儿斥声指责。
雪雁皱皱眉,忍不住上前道:“你瞎嚷嚷什么,我们夫人如何,也不是你能置喙的。我可警告你,聪明的话现在最好安分一点儿,否则若是招来外人,谁都保不住你!”
“雪雁,注意你的身份。”阮书瑶凝神看她,语气低沉。
雪雁看懂她眼中的深意,抿抿唇,又垂着眸子退下了。
屏儿呆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吭声。
阮书瑶顿了顿,看着她道:“屏儿,我知道你害怕,方才我的法子确实不妥,可你要知道,我无论做什么,都绝对是为了你好。在卫家的时候,你都是如何帮我的,难道我真会忘吗?”
“可是你刚刚……”屏儿看着她开口,话还未说完,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阮书瑶连忙伸手制止她。
雪雁微微一怔,随后走上前,将门缓缓打开一道缝。
“谁啊?”
“雪雁姐姐,禅院外有个丫鬟,说是兵部尚书府上的沈公子派来的,奉命来给华夫人送东西。”一个同雪雁装束一样的婢女低声回道。
第787章:自寻死路
雪雁闻言,轻轻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你们没事儿不要进来打扰她。”
“是。”那婢女点点头,随后退下了。
雪雁回头看阮书瑶一眼,凝神道:“夫人,沈公子派人来送礼,您看是收还是不收?”
阮书瑶想了想,敛容道:“你去拿过来吧,万一不收,那丫鬟一直在外面守着,免不齐要被太子殿下撞见。”
雪雁闻声一应,随后默默走出去。
待门关上之后,屏儿抿抿唇,继续方才的话。
“阮姐姐,如今我也知道自己让你很为难,可你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我听别人说,你最近深受太子宠爱,只是在你身边多安排一个侍奉丫头而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你不向太子殿下说出我是卫家家奴的事,不就可以了吗?”
“屏儿,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你不要忘了,凌霜郡主如今也在宫中,她可是认识你的。如果让她知道你还活着,一怒之下告知太子殿下,你说,到时候你还有活路可走吗?”阮书瑶沉目看她。
屏儿身子一怔,想了想,急声道:“我可以待在你殿内不出去,你放心,只要我平日里注意一点,绝不会被人发现的。”
阮书瑶闻声一叹,“屏儿,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你小心不小心的问题,你躲得过初一,能躲过十五吗?看见我的脸了吗?”
屏儿轻轻点头,她从方才一进来的时候便先注意到了阮书瑶的脸,只是那时候心里念着正事,才一直没有问。
阮书瑶敛容道:“这是今日被凌霜郡主打的。”
“怎么、怎么会?”屏儿一惊,有些难以置信。
阮书瑶嗤声冷笑,“为何不会,凌霜郡主有多容不下我,你还不清楚吗?当初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就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如今卫家灭了,她更不可能放过我。”
屏儿不解,“将军府出事,皆是将军自己造孽,与阮姐姐你又有什么关系,凌霜郡主凭什么如此待你。”
阮书瑶看着她,不禁苦笑,“讨厌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单单她问我一句将军去世之后我可有伤心,我摇头说没有,她便扇了我两巴掌。屏儿,进了宫里,你才会知道,这世上人心叵测,想在里面安身保命,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屏儿怔怔听着她的话,脖子缩了缩,忽然沉默了。
这时候,雪雁捧着一个锦盒从外面推门进来,那锦盒乃是用上等紫檀木做的,做工甚为精美。
“夫人,沈公子派人送来这个,说夫人看过之后一定会喜欢的。另外,沈公子还邀您下午去寺外赏梅。”雪雁把锦盒放到桌子上,将那丫鬟的话一字不落地向阮书瑶转述。
阮书瑶听罢,只是淡淡点了下头,随后示意她将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扇半开的翡翠屏风,只是一个摆件,并非真正的屏风,然而还是一瞬间就将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翡翠碧绿无瑕,一看便是上等翡翠,最关键的是这样式,从玉轴到扇叶,做的十分逼真,若是再大一些,就可以做真屏风用了。
雪雁忍不住惊叹,“夫人,这一扇屏风,只怕要上万两银子了,沈公子出手可真阔绰!”
阮书瑶的虚荣心在此时冒出头,面上虽声色不动,心里却甚为得意。
纵然跟了太子,她在外依旧风情不减。
而屏儿则看着那翡翠屏风陷入了沉思,她又没有做买卖的脑子,若是拿着阮书瑶的首饰下山,恐怕过不了多久便挥霍完了。而她这样的姿色,是断不可能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一辈子过平凡日子的。
同样都是下人出身,凭什么阮书瑶可以接连被将军和太子宠爱。如今都做太子侍妾了,身边还是不乏贵胄公子倾慕,而自己就只能带着卫家家奴的身份一生都夹着尾巴做人。
她不服气!
不行,她一定要想法子留在阮书瑶身边,若是能成功勾引上太子,让她也做了侍妾,到时有太子撑腰,她难道还会怕一个凌霜郡主吗?
阮书瑶瞧见屏儿眼底掩饰不住的野心,瞬间洞察她的心思,目色稍敛,嘴角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屏儿,既然你一心找死,那就真的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雪雁,把这屏风收好,给屏儿吧。”阮书瑶看着雪雁淡淡说道。
雪雁闻言,默默颔首一应。
而屏儿却瞬间愣住,“给、给我?阮姐姐,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更何况这是别人送的……”
“我既说了给你,便就是你的了,东宫什么宝贝没有,区区一扇翡翠屏风,还不足以让我放在眼里。屏儿,日后跟在我身边,我保你见过的宝贝比这更贵重。”阮书瑶扬唇轻笑。
屏儿闻言,面上大喜,“阮姐姐,你、你答应让我侍奉你了吗?!”
阮书瑶含笑点头,“自然,不管怎么说,你我姐妹一场,在将军府的时候,你也没少帮衬我,如今你有难,我怎能置之不理。只是日后你凡事都要小心,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说起你的身份,包括以前的事。否则不止你,连我都绝不会有好下场,知不知道?”
屏儿郑重点头,“阮姐姐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阮书瑶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一笑,雪雁站在一旁,看着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心中不由默叹一气。
跟在阮书瑶身边这么久,她还能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吗?不过这个丫头说到底也是自寻死路,方才给过她机会离开的,她偏生不走,往后会有何下场,就只能自己乖乖受着了。
屏儿身份特殊,暂时被安置在阮书瑶房内,化叶寺不比东宫,雪雁都要同其他人一起挤一间厢房睡,所以屏儿就只能睡在阮书瑶房内,隐秘安全。
午膳过后,阮书瑶换了身衣服,带着雪雁出门了,因为脸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下去,所以她刻意戴了一条面纱。
前往梅林路上,雪雁垂眸跟在阮书瑶身后。
“夫人,那个屏儿独自一人待在您房内,您就真的放心吗?”
阮书瑶微微扬眉,“出门前我叮嘱过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能出去,除非她活的不耐烦了。”
第788章:变本加厉
雪雁听罢,稍稍安了心。
阮书瑶想了想,又道:“那沈武恐怕也不是一个易打发的人,他先是帮我解围,后来又送礼。虽说我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可他毕竟是兵部尚书之子,如今我还摸不清他的性子,待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
“是,奴婢遵命。”雪雁垂眸回应。
两人又走了近一盏茶的时辰,才走到梅林中。
容妃昨日方在这儿设过宴,她不够资格来,不过这梅林雪景看起来倒也一般,哪有那些小姐们所形容的那么美。
附庸风雅,她们懂什么。
阮书瑶不屑暗想,凝神朝梅林中的凉亭走去。
沈武已经在凉亭内等着了,许是因为要见面的缘故,他还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自诩风度翩翩。
可见过了卫卿的将门傲气,东陵钰的阴鸷张狂,沈武这般模样,阮书瑶哪还会将他放在眼里。
沈武坐在凉亭中,见阮书瑶过来,目色一喜,连忙起身迎接。
“华夫人可算是来了。”
“让沈公子久等了。”阮书瑶福身见礼。
沈武含笑摇头,“华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只要你肯来,本公子等多久都值得。”
阮书瑶目色微闪,淡淡勾唇一笑。
沈武拂袖请她坐下,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
“昨日容妃娘娘在此设宴,听说她宫里备的酒是桂花酿,醇香甘甜。今天我为华夫人准备的乃是女儿香,更胜桂花酿的甘醇,华夫人可要好好尝尝这酒。”
阮书瑶闻言,抬眸看他一眼,旋即嗔笑,“沈公子邀妾来赏梅的,怎么妾刚坐下,就要喝起酒了。”
“好景自然要有好酒,梅林飞雪,美酒佳人,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沈武回以一笑,眉飞色舞地看着她。
阮书瑶对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情欲视而不见,神色淡淡的端起酒杯小呡一口,随后又似突然想起什么,秀眉轻挑。
“对了,沈公子送去的翡翠屏风,妾已经收到了,那么贵重的东西,妾实在受之有愧。今早沈公子帮了妾,妾还未答谢,如今又收到那等华贵之礼,倒让妾更加惶恐了。”
沈武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一件翡翠屏风罢了,算不上什么,只要能搏华夫人一笑,再贵重的东西,本公子都愿意送。”
阮书瑶闻言,脸上神色讪讪,默默叹了一口气。
沈武见状,扬眉道:“只是看华夫人这样子,似乎并不喜欢那翡翠屏风。”
“没有没有,沈公子误会了,妾很喜欢,翡翠屏风精致华丽,妾岂会不喜呢!”阮书瑶连连摆手,眼神倏尔又黯下来,“只是……”
“只是什么?”沈武问。
阮书瑶抬眸看他,张张嘴,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话却始终未说出口。
沈武不禁有些急了,“华夫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是,若是心中有委屈,你告诉我,本公子一定替你出气。”
阮书瑶微微摇头,“没有,沈公子多虑了,妾岂会受什么委屈呢,只不过……”
她吞吞吐吐,后面的话就是说不出来,雪雁站在她身后,瞬间猜出她的心思,不禁拧眉上前。
“只不过那翡翠屏风,被东宫的一个婢女抢走了。”
“什么?!”沈武怒从椅子上站起。
阮书瑶不悦地回瞪雪雁一眼,“胡说什么,本夫人同沈公子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了。”
雪雁撇嘴,“夫人,奴婢也只是见不得您受委屈罢了,那翡翠屏风明明是沈公子送的,凭什么……”
“退下!你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回禅院去!”阮书瑶沉怒道。
沈武却扬眉看向雪雁,“你把话说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地向本公子说清楚。”
阮书瑶却起身拦他,“沈公子,这丫头素来被我宠坏了,说话不知分寸,方才她都是胡言乱语,你别听她瞎说。”
“华夫人,本公子怎么觉得,她根本就不是在胡说。放心,有本公子给你撑腰,没人敢欺负到你头上。”沈武一副情深意切的语气。
阮书瑶淡淡听着,心中不禁冷笑。
这沈武还真拿自己当大人物了,她乃太子侍妾,他一个无官无职的纨绔子弟,有什么本事给她撑腰。
雪雁小心翼翼地看阮书瑶一眼,随后凛凛神,语气甚为愤慨。
“沈公子有所不知,近来东宫新去了一个宫婢,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竟引得太子殿下对她极为偏爱。
今日沈公子派人去给夫人送翡翠屏风,正好被那宫婢看见。她一眼就喜欢上那屏风了,非要夫人送给她,夫人不愿意给,她就要去找太子殿下,说夫人在外不知检点。
天可怜见,夫人明明与沈公子您是清清白白的,她为何要如此颠倒是非,可谁让她正得太子殿下欢心呢!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太子殿下都一定会信的,无奈之下,夫人才将翡翠屏风送给了那婢女。”
“竟然还有这种事!”沈武拍案大怒。
雪雁吓了一跳,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阮书瑶则坐在椅子上低声啜泣,“沈公子,是妾没用,她小小一威胁,妾就示弱了。当时妾要拿自己全部的首饰跟她交换,可她不答应,只要那翡翠屏风。
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可屏风乃是沈公子你所赠,妾焉能再送给别人。只是她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话极有份量,妾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所以才……”
“不关华夫人的事,一个小小的宫婢而已,不过仗着有太子殿下一时宠爱,也敢欺负到主子头上,实在是胆大包天!”沈武怒骂。
雪雁附和着点头,“就是,太子殿下再喜欢她,也未给她任何名分,没想到她竟已当自己是主子了。
在我们夫人面前甚是倨傲,可怜我家夫人性子懦弱,受了委屈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从不敢向外人言说,如此反而让那宫婢愈发变本加厉。
今日只是要一个翡翠屏风,明日要的,只怕就是我家夫人的命了……”
“有本公子在,我看谁敢放肆!”沈武扬声厉吼,目光旋即落在雪雁身上,“你方才说,太子殿下还没有给她名分?”
雪雁点头,“确实没有给,奴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太子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男人的心思,他还不了解吗?
第789章:过慧必夭
太子殿下迟迟不给那宫婢名分,可见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如此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胆敢擅自碰他送出去的翡翠屏风,他一定会让那宫婢知道,惹怒他的下场。
沈武眯眼冷哼,心中暗暗拿定主意。
“那宫婢叫什么名字。”
雪雁顿了一下,缓缓道:“屏、屏儿……”
沈武了然点头,“今晚酉时二刻,你把她骗到这里来,然后……”
“沈公子,你这是做什么?”阮书瑶目色紧张。
沈武话锋被她打断,心里倒也不恼,只是淡淡笑道:“放心,不过是帮华夫人你出口恶气罢了。”
阮书瑶闻言,当即摇头,“不行,她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婢女,你这么做,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沈公子,妾不过是受点委屈罢了,算不上什么的,但你却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而得罪太子殿下。你不知道,殿下生气的时候有多可怕。”
沈武敛眉看她,不甚在意的莞尔一笑,“华夫人,你到底是一介女流,哪懂得男人的心思。
区区一个婢女罢了,太子殿下若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开罪于我,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更何况,如今他正有求于我父亲,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绝不敢拿我怎么样,你尽管放心好了。”
这倒是实话,如今为了一个威武大将军的位子,太子和二皇子两边吵得不可开交,沈路明面上靠拢二皇子,可他既然能背离卫家,对二皇子又能有多忠心。
太子若想扶自己人坐上大将军之位,就必须经由兵部审核,所以如今他正急于和沈路搞好关系,至于结果能不能成,还要另说了。
阮书瑶抬眸定定看着沈武,依旧有些犹豫。
而沈武却根本就未将太子放在眼里。
“雪雁,记住本公子说的话,今晚酉时二刻,把那个叫屏儿的婢女给我带到这儿来,剩下的,本公子自有安排。”
雪雁垂眸看阮书瑶一眼,随后点头,“是,雪雁知道了。”
阮书瑶微凝着目色没有说话,眸底却隐匿着一抹寒光。
在梅林坐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渐晚,阮书瑶不宜在此久留,便起身向沈武告辞。
“华夫人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沈武拂袖拉住她,目露不舍。
阮书瑶站着没有动,浅浅一笑,“沈公子,已经很晚了,这半日同你共饮赏梅,妾很开心。只不过你我身份有别,若是被外人撞见就不好了,妾还是及早离开吧。”
沈武抓着她一只手不放,声音极尽轻柔,“华夫人,本公子对你的心思,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阮书瑶听罢,双眸渐渐垂下,神色有些落寞,“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沈公子出身贵胄,身边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而妾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个小小侍妾,身份卑微,根本就配不上沈公子。”
“我不准你说出这种话,本公子岂会是那等看重身份的庸俗之人,华夫人,我喜欢你,此乃实话。”沈武敛眉看她。
阮书瑶薄唇抿了抿,忍不住默叹一气,“如若妾能早些遇上沈公子,那该有多好,如今也不会在东宫受尽委屈,连下人都敢欺负到妾头上,只可惜……”
“你放心,过了今晚,本公子保证绝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沈武信誓旦旦地说道。
阮书瑶摇头失笑,“沈公子,妾知道你是在说笑,不过有你这句话,妾心中已倍受感动了。”
沈武闻言,一瞬间变了脸色,“华夫人,我不是在同你说笑,这话皆出自真心。”
阮书瑶佯装信服的点点头,倏尔缓和了目色,抬眸看他,“沈公子,你对妾的情意,妾永生难忘,待回宫之后,你我可以相见的机会只怕就没有了。可是在离开化叶寺之前,沈公子何时若想见妾,尽可让人送口信,妾一定应约。”
“真的?!”沈武心中大喜。
阮书瑶郑重点头,故作羞怯地看他一眼,旋即抽回手,恋恋不舍地走出凉亭。
沈武见她一步三回头,眉眼之中覆满柔情,心都要化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抹她手上的余香,触手一闻,他只觉自己好像喝醉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却始终飘着阮书瑶的脸。
而彼时已经走出梅林的阮书瑶,却接过雪雁递来的手帕,用力把手擦了几下,随后一脸厌恶地将帕子扔到地上。
“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货色,竟敢肖想我!”
雪雁踱步跟在她身后,凝神道:“夫人,看沈公子方才的意思,今晚怕是不会饶过屏儿了,可他对您却……到时若想摆脱他,只怕还有些困难。”
阮书瑶淡淡听着,不屑一笑,“沈武那个猪脑子,对付他还不容易吗?有个做兵部尚书的爹又能如何,他要是足够聪明,如今只怕早就入仕了,哪里还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
雪雁见她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心神稍定,默默跟在她身后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回到禅院中,一入门便瞧见紫珠在院中站着,盯着一棵覆满积雪的山桃树出神。
阮书瑶对她视而不见,微敛着目色径直向自己厢房走去。
哪知紫珠却在这时突然开口,“华姐姐,梅林中的梅花好看吗?”
阮书瑶脚步一顿,霍然转过身瞪她,“你跟踪我?”
“华姐姐这是什么话,妹妹不过是闲来无事出去走走,恰巧看见华姐姐你在梅林中小坐罢了。只是见你与一位华服公子相谈甚欢,妹妹才没有上前打扰。”紫珠看着她淡笑。
阮书瑶微微眯起眼睛,“紫珠,过慧必夭,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那是自然,紫珠虽然是丫头出身,但以前在柳家也是读过书的,华姐姐如今有容妃娘娘撑腰,妹妹岂敢去无端招惹姐姐你呀。
只是妹妹这儿亦有一句话送给姐姐,多行不义必自毙!华姐姐,坏事做多的人是不敢走夜路的,你赶在天黑前回来,是不是也怕,有什么东西会一路跟着你?”紫珠不动声色,语气淡然。
第790章:一脸惊惧
阮书瑶怔了一下,随后轻嗤,“化叶寺乃佛门重地,有佛祖庇佑,会有什么脏东西。妹妹乃是聪明人,我不管你是故意跟踪我也好,碰巧到梅林赏景也罢,但有些话,不该说的就不要乱说,明白了吗?”
紫珠忍不住好笑,淡淡看着她没再说话。
阮书瑶索性也不理她,冷哼一声回房了。
只是门关上的一瞬间,却听紫珠忽而扬声又喊了一句,“太子妃回来了!”
阮书瑶微微皱眉,凝神问雪雁,“太子妃今天下午也不在禅院吗?”
雪雁摇头,“奴婢今天一直跟着夫人,太子妃的情况,奴婢倒是不知。”
在厢房内待了一下午的屏儿走过来给阮书瑶倒了一杯茶,温声回道:“阮姐姐下午刚出去没多久,太子妃便也出门了,只是她去了哪里,屏儿就不知道了。”
阮书瑶淡淡点头,嘴上却道:“屏儿,如今你是我身边的婢女,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像雪雁一样称我为夫人。将军府已经覆没了,所以也不会有‘阮姐姐’了,知不知道?”
屏儿闻言,瞬间垂下眸,语气失落道:“是,奴婢知道了,夫……夫人。”
阮书瑶淡应一声,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
酉时过后,雪雁撤走桌子上的晚膳,太子这两日比较忙,早出晚归,倒是从未来过阮书瑶这儿。
雪雁退下之后,阮书瑶一摸袖子,突然扬眉叫了一声。
屏儿连忙看她,“夫人,你怎么了?”
“绣帕,太子殿下送我的帕子不见了!”阮书瑶一脸惊慌。
屏儿也微微拧起秀眉,“会不会是夫人不小心放在别的地方了?”
阮书瑶看她一眼,斩钉截铁道:“不可能,那帕子是我入宫当日,太子殿下亲手送给我的,料子所用的是上等蜀锦,十分贵重。我每日都将它带在身上,根本不会放到别处去,今天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在我袖中的。”
屏儿闻言,抿唇道:“那会不会是落在哪儿了?绣帕这种东西轻盈,就是真掉在地上也不会发出声音。”
阮书瑶凝神想了想,蓦然睁大双眸,“梅林!今天下午我就去了梅林,一定是不小心落在那儿了!”
阮书瑶说着,拔脚便欲出门,只是方一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步子。
屏儿不解,“夫人,怎么了?既然知道绣帕落在哪儿,那咱们现在就赶紧把它找回来才是,您为何又不去了?”
阮书瑶转过身看她,一脸为难,“今日我已经出过两趟门,若是这会儿再出去,太子妃必不会轻饶我。可是那帕子乃太子殿下亲手所赠,若是让他知道不见了,他一定会生气,日后怕是再也不会来我房内了……”
屏儿听罢,心里又岂会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她好不容易才说服阮书瑶让她同意自己留在她身边,如若以后连见太子殿下一面都如此困难,那她还怎么上位?
“不如,屏儿去梅林帮夫人找找吧……”屏儿犹豫着开口。
阮书瑶依旧带着几分难色,“可是你身份特殊,万一被外人发现怎么办?”
屏儿摇头淡笑,“夫人放心,这会儿天色已晚,外面怕是已经没什么人,屏儿小心一些就是。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帕子找回来。”
阮书瑶定定看着她,语气甚为温和,“屏儿,真是谢谢你了,若不是那绣帕太重要,如今这个时辰,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出去的,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夫人放心。”
屏儿郑重点头,随后走出厢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禅院。
阮书瑶抬眸看着窗外的天色,唇边缓缓扬起一丝绝情的冷笑。
天越来越暗,屏儿一路避开巡防的左衣卫,待赶到梅林时,已近酉时二刻。
一入梅林,她便在一棵梅花树下看见一条白手帕,不过料子极普通,并非阮书瑶所说的蜀锦。
想了想,她将绣帕收起来,深入林子继续找,只是一小半的梅林都找遍了,她再无发现。
也许帕子已经被别人捡走了,也或许是阮书瑶丢在了别的地方,总之这梅林是不大可能有收获了。
屏儿暗想,环视着四周一片昏暗的林子,心里莫名一抖,随后准备出去。
不想方走到梅林入口,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挡住去路,屏儿吓了一大跳,惊恐叫了一声,下一瞬,嘴巴便被那人死死捂住。
“长得倒也算是个小美人儿,只可惜比华夫人差远了,太子殿下是什么眼神,怎么会看上你。”沈武不屑嗤笑,眯着眼睛将屏儿拖到梅林深处。
屏儿拼尽全力挣扎,却根本不能挣脱分毫,想大喊救命,沈武又捂着她的嘴。
恍然间,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什么“华夫人”、“太子殿下”,屏儿料定此人与阮书瑶是认识的,呜呜囔囔地看着他。
“怎么,想说话?”沈武扬眉沉笑。
屏儿连连点头。
沈武向四周看了一眼,确定他们已经离化叶寺足够远,即便屏儿喊破喉咙也绝不会被人听到,才微眯着眼睛缓缓松开手。
屏儿一脸惊惧地看着他,颤声说道:“公子,我是华夫人身边的奴婢,求求你放了我吧……”
“本公子知道你是东宫里的婢女,不然,你以为我大半夜没事儿干,专门来梅林瞎溜达?本公子找的就是你。”沈武冷笑。
屏儿身子一抖,“公子,奴婢与您素昧平生,您为何要找奴婢?”
“为了……翡翠屏风。”沈武敛眉,手下忽然发狠,将屏儿重重推到一棵粗壮的梅花树上。
屏儿尚未反应过来,双手便被绑在树后,沈武下手极重,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公子,您若想要翡翠屏风,奴婢将它送与您便是,求求您放了我吧!奴婢奉华夫人之命来梅林帮她找手帕,若是久不回去,她一定会担心的,公子……唔……”
“你太吵了。”
沈武皱眉,抽出衣服上的腰带团成一团,将她的嘴堵上,之后又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鞭子。
“本公子送给华夫人的东西,你也敢拿,我看,你当真是活腻了。”沈武敛容看她。
屏儿连连摇头,嘴中呜呜有声,偏生就是说不出话,惊恐的眼泪渐渐从眼角溢出,却看得沈武瞬间兴奋起来,执鞭的右手倏尔举起。
第791章:薄情之人
下一瞬,鞭子便毫不留情地落在屏儿身上,衣服瞬间裂开。
屏儿吃痛闷叫,身子死死抵在树上,想方设法地要躲开他的鞭子,可沈武下鞭极有章法,任凭她怎么躲都没用。
“本公子看上的女人,也是你一个贱婢可以欺负的?不要以为有太子殿下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了,落在本公子手里,我保证你绝无可能活着走出这片梅林。说到底也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个暖床工具罢了,就算我把你杀了,太子很快就会找到别的替代品,至于你……哼!”
沈武边说边打,鞭鞭不减力道,可怜屏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摇着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沈武似是打累了,终于停下鞭子。
而屏儿已经奄奄一息,完好的一身衣服只剩下片片凌乱的碎布,而她身上也布满血痕。
她无力的睁开眼睛,以为沈武要放过自己了,可万没想到,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满满的欲望,如同饿了许久的豺狼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目色幽深,狂妄放肆地向她走过来,伺机将她一口吞掉。
屏儿身子止不住发抖,即便方才挨了那么多鞭子,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
沈武的手贪婪地抚上屏儿的脸,双目赤红,嘴角带着清冷的笑意。
“被凌虐得越惨的女人,本公子越喜欢。”
他的话如同魔音入耳,屏儿怕极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他摇头呜鸣,下一刻,身上的破衣被他彻底撕碎。
阮书瑶寻到这儿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她等到紫珠和冷芳蕤房内的烛火相继熄灭之后才悄悄溜了出来。她不知道沈武一定不会放过屏儿,可她从未想过,他的手法竟然这般残忍。
她站在沈武身后不远处,能清楚看见屏儿被他绑在一棵树上,全身布满鞭痕,头发散乱披在身后,而沈武正欺压在她身上,浑然忘我地做着最原始的律动。
阮书瑶看见这一幕,只觉恶心至极,捂着胸口干呕了两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沈武听见声音,扭头瞧见阮书瑶,面上倒也没有丝毫异样,而是缓缓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
阮书瑶一脸惊骇地走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沈公子,你、你把屏儿……”
“她死了。”沈武淡淡开口,没有丝毫感情。
阮书瑶眸底目色更加骇然,“死了?!沈公子,你怎么把她杀了,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不,还有我,是我将屏儿骗到这儿的,如果太子殿下知道全部的真相,他、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阮书瑶颤抖着身子看他,一半是装的,一半也确实是出自害怕,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沈武的可怕。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他的杀人手法竟然这般残忍,哪是一个纨绔子弟所能做出来的事。
沈武将自己的腰带从屏儿口中拿出来,已经脏了,他敛眉看了一眼,随后扬手扔掉。
“华夫人,你怕什么,区区一个婢女而已,难道你还真以为太子殿下会为了她而杀人?”
阮书瑶厉目看他,“你乃兵部尚书之子,太子殿下自然不可能杀你,可如若他知道是我害死了他宠爱的婢女,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你怎么可以把她给杀了!”
沈武无奈耸肩,“一时太兴奋了,我控制不住自己而已,谁知道她如此娇弱,没折腾几下就断气了,不过我原本也没打算让她活着。
如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说,我不说,太子殿下顶多只认为她失踪了而已。只要把她的尸体丢到一个别人绝不会找到的地方,谁又会知道她已经死了呢!”
他轻飘飘地吐出这些话,极尽轻巧,就如同每天吃饭睡觉那般简单。
阮书瑶到这时候才算彻底认识到沈武的冷酷无情,他根本就视女人为玩物,要蹂躏暴虐了才高兴,哪里是真的喜欢她。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木讷的点点头,随后帮着沈武将屏儿的尸体弄出梅林。
“就扔在后山上,我听说那里已经荒废很多年,平日没有人会去。”沈武淡淡开口。
阮书瑶早没了主意,此时全听他安排,心里却在想往后该如何摆脱他,早知道沈武是这种人,无论如何她也绝不会招惹他的。
两人一直走到半山腰,此处荒草已有半人高,乃是一个绝佳的抛尸之地。
沈武喘着粗气将屏儿的尸体扔到地上,想了想,又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屏儿脸上左右划了几道,直接将其容貌毁了。
这样就算真的有人发现她的尸体,也绝不会认出她是谁。
阮书瑶站在一侧看着沈武娴熟的动作,心中惧意越来越深,扭过头不敢再看。
沈武直起身子,转过身注意到阮书瑶的神色,不禁冷冷一笑。
“怎么,华夫人害怕了?”
阮书瑶抿着薄唇没有回应,沉默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睛看向沈武。
“沈公子,妾仔细想了想,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毕竟屏儿已死,太子殿下暂时会认为她失踪,一定会派人四处寻找。如若这时候妾与你来往过于频繁,太子殿下必然会怀疑到妾身上,到时候,这件事就彻底瞒不住了。”
沈武凝神盯着阮书瑶的脸,倏尔将那把带血的匕首伸出去。
阮书瑶一惊,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沈武却噙着笑,手腕一转,匕首扁平的两面在她红肿未消的脸上轻轻划了两下,用她的脸将上面的血擦干净。
阮书瑶握紧双手不敢出,半晌,只听沈武冷笑着说了一句话。
“好,就依华夫人所言。”
话音落罢,便转身下山。
阮书瑶悬着的心瞬间落下,侧目看了眼沈武渐渐走远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面目已非的屏儿,蓦地向后退了两步,靠着一棵树大口喘气。
马上就回京了,只要这几日她待在厢房内不出去,待回京之后便彻底摆脱了沈武。
早知道他是这种冷血薄情之人,她绝对不会招惹他的,一定不会!
夜色越发深沉,比之后山上的荒凉冷寂,宋馨房内却一片温暖祥和。
第792章:彻底了结
她第五次抬眸看了眼对面坐着的安离昇,终于忍不住开口。
“茶都喝两杯了,你来这儿之后却一句话都没说,到底什么意思?”
安离昇放下杯子,缓缓笑道:“再等等。”
等什么?
宋馨不解,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青雪踱步走过去开门,进来的却是青峰,满身寒气,似刚从什么地方回来。
“公子,如您所料,那个婢女果然被沈武凌虐致死了。”
婢女?沈武?青峰到底在说什么?
安离昇见她一脸疑惑,漫声道:“阮书瑶还在卫家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叫屏儿的丫头,刚刚被沈武杀死了。”
屏儿?!
宋馨面上大惊,“她怎么会在化叶寺?卫家已经灭了,所有家奴也在流放路上被杀,她身为卫家的下人,如今怎会出现在这儿。还有,她为何跟沈武还扯上关系了?”
安离昇挑眉一笑,让青峰将屏儿之死的前因后果讲给宋馨听。
“那个丫头私自跑到化叶寺找阮书瑶保命,却被阮书瑶利用了,今天下午,阮书瑶与沈武在梅林见面……整件事情,就是这样。”青峰生怕落下任何一个细节,将整件事情说的极尽详细。
其实宋馨在听到一半的时候,便大致猜的差不多了,屏儿是卫家家奴,阮书瑶不想被她拖累,所以想除掉她,这确实像阮书瑶这种人会做出来的事。
只是,恐怕她也想不到,沈武下手竟然会这么狠。
安离昇食指在杯沿上来回研磨,凝着狸目开口。
“沈武生性纨绔,十四岁便开了荤,一开始倒也正常,后来不知为何,每每要将那些妙龄女子折磨的半死不活时,才开始行事。
这些年,沈家的年轻婢女死了数十个,沈夫人在府内立了规矩,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对那些无辜惨死的婢女亲属,也不过是赔一大笔银子封口。
沈路乃堂堂兵部尚书,早些年倚仗卫家,如今又向二皇子靠拢,谁敢检举沈武。虽说他后来行事时也有所收敛,可到底本性难移。”
宋馨静静听着,想起段红绫今日提到沈武时,说他人模狗样,只怕对沈武的性子多少也了解几分。至于知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就不得而知了。
“他害死那么多人,难道就任由他逍遥法外吗?”
宋馨越想越愤慨,此等恶行,罪恶滔天,沈武简直比柳下荫更残忍。
安离昇勾唇淡笑,“自然不能放过他,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宋馨一听这话,便知他心中有其他安排,只是想到屏儿,又不免叹息。
上一世在卫家的时候,屏儿没少帮着阮书瑶欺负她,如今死了,她自不会同情心软,只不过有些唏嘘罢了。屏儿可能到死都想不明白,沈武为何要杀死她。
不过有一个问题,宋馨却没想清楚。
“慕远道带出来的左衣卫,个个都非庸兵,当初去查抄卫家的时候,怎么会让屏儿逃脱了?更何况各家府上有多少下人,管家那儿都有名册记录的,只要看过名单,就必然会发现少了一个家奴。还有,皇上自从进寺之后,整座山都被封了,屏儿又是如何溜进寺里的?”
她平声说着,凝神看向安离昇。
青峰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而安离昇却淡淡一笑。
宋馨见状,瞬间反应过来,“是你安排的?”
安离昇莞尔,“馨儿,你就这么了解我吗?”
宋馨眉眼微蹙,“到底怎么回事?”
安离昇耸耸肩,看着她说道:“当时慕远道带人去卫家时,我也不过是告诉他放走那婢女罢了。阮书瑶在卫家时,和她的关系最亲密,而她也对阮书瑶以前做过的事一清二楚。
原本,我是打算等她找到阮书瑶之后,以窝藏卫家逃奴的罪名拿下阮书瑶。可没想到阮书瑶警觉性竟然这么高,不等我出手便蛊惑沈武把那婢女杀了。
不过也算她倒霉,偏偏招惹上沈武,往后的事,便用不着你我操心了。”
宋馨静静听着他的话,忽而皱眉道:“可阮书瑶不傻,今晚见识到沈武的残忍之后,势必会对他退避三舍。虽然沈武对她也不见得藏了什么好心思,可阮书瑶毕竟是太子侍妾,回京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有见面机会,沈武又能帮我们做什么。”
安离昇淡哂,轻飘飘地说道:“阮书瑶骗沈武说那个婢女深得太子宠爱,甚至还抢走了他所赠的翡翠屏风。沈武刚刚下山的时候,应该已经察觉到阮书瑶想同他撇清关系的心思,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阮书瑶自始至终,就是在利用他帮她杀人吧?”
宋馨一怔,拧眉看他,“你的意思,是打算告诉沈武实情?可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
“起码可以让沈武看清阮书瑶的为人,贵胄出身的富家子弟,却被一个小小的太子侍妾玩弄在股掌之间,沈武的自尊心绝不容许他咽下这口气。我们只需要做好这件事就行了,余下的,自有其他人帮忙。”安离昇挑眉笑了笑。
宋馨不解,“其他人?谁啊?”
安离昇坦然道:“今天下午,冷芳蕤去见了凌霜郡主,确切地说,是去赴约。”
凌霜和冷芳蕤?她们两个居然也能凑到一起,还真是稀奇。
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高深莫测道:“这位疆北出身的凌霜郡主已今非昔比,她若出手,必然会让阮书瑶防不胜防。但如今正值皇上祈福期间,化叶寺也不宜见血,顶多重创阮书瑶,还不足以让她死,所以这时候,就用到沈武了。”
宋馨虽不知道凌霜和冷芳蕤的计划,不过一个沈武,她还是能搞定的,阮书瑶害死迎秋之仇,还有上一世的恩怨,这一次,她要彻底了结了。
翌日清晨,宋馨早早起床梳洗,吃过早膳后便领着青雪前去沈芊芊的禅院,自那日梅林赏雪之后,沈芊芊再未出过门。
宋馨前去探望,一半出自真心,另一半也是为了阮书瑶的事。
安离昇说,沈武性情虽然残虐,对沈芊芊这个妹妹倒极好,每早必会去她房中小坐一会儿。
宋馨踏进禅院内,尚未入门,便听见沈芊芊厢房内传出爽朗的大笑声。
第793章:命中注定
在院内侍奉的丫头将她领进去,只见沈芊芊依旧躺在床上,而沈武则坐在床前不远处,面色白净,让人实在难以想象他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沈小姐的身子还没有好吗?”宋馨踱步进去,温目看向沈芊芊。
沈武起身见礼,面上神色倒没有多大变化,他虽喜欢美人儿,但宋馨这种有身份的世家小姐向来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沈武不傻,京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诸家大臣又同朝共事,彼此都相互认识,他若是把歪心思动到哪位大臣之女身上,到时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只怕也要暴露了。
但阮书瑶那等人却是个例外,虽为太子侍妾,可身份也不过比宫里的宫女高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无权无势,又帮不了太子,就算真被他怎么样了,太子殿下岂会在乎,只不过那个女人未免太小瞧他沈武了。
死了人,就想过河拆桥,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馨向沈武回礼,淡淡笑道:“想不到沈公子也在。”
“芊妹这几日生病,躺在床上不能出去,我怕她无聊,便过来陪她说说话。”沈武敛神回道。
宋馨了然点头,“沈公子与沈小姐的感情真好,高门子弟,哪一家的兄弟姐妹们不是面和心不和,诸如你们这般的兄妹之情,实属罕见。”
沈武坦然一笑,“宋小姐这话倒让在下不免汗颜了,宋尚书岂不比我更有长兄风范。”
宋馨莞尔不语,旋即接过青雪手上的锦盒。
“沈小姐的身子久不见好,来化叶寺前,忘忧堂的小神医特意为我准备了一些丹药,皆乃大补之药。只是眼下都快下山了,这些药我倒也用不上,便为沈小姐带来两瓶,望你快些病愈。”
太医叮嘱沈芊芊好生静养几日便可,无需服药,再说她这病在心不在身,只不过听宋馨提到忘忧堂,她便让婢女将那两瓶丹药收下了。
“多谢宋小姐赠药。”
宋馨摇头淡笑,“沈小姐无需客气,先前我与沈小姐闹了些不愉快,如今握手言和,于我来说已十分高兴。我自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而京都城的诸家小姐们,我也仅认识段小姐和云小姐罢了。几日相处下来,我觉得沈小姐也是性情中人,先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沈小姐不要见怪。”
沈芊芊抿抿唇,倏尔叹了一口气,“宋小姐说笑了,什么性情中人,实不相瞒,我这样的性子,自小到大也从未交到什么知己好友。”
“沈小姐怎能这样说,我倒觉得你这般性子就很好,京都城的小姐们大都千篇一律,诸如沈小姐这样想说什么便直言不讳的率性之人却少之又少。我素来不喜欢矫柔做作的女子,就好像太子殿下身边的华夫人……”
宋馨说着说着,忽然捂住嘴,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沈芊芊见状,淡淡笑道:“宋小姐一时心直口快,乃人之常情,你无需害怕,我身边的丫头不是什么碎嘴之人,不会将你那话传扬出去的。”
宋馨大松一气点点头,缓缓放下手,佯装不经意地看沈武一眼,随后又垂下眸子。
“其实我原本并不讨厌这位华夫人的,只是沈小姐应当也知道,卫宋两家早有婚约,如若不是因为她,我只怕也不会与卫将军退亲。
她乃卫家已故的管家之女,算不上什么好出身,其实只要她安分守己一些,就凭她侍奉将军多年的辛劳,我自会向将军提议娶她做侧室,可谁知她真正看上的是将军夫人的位子。
在她和卫将军尚未回京的时候,就没少让她身边那个叫屏儿的丫头欺负我,回来之后更甚,我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与卫将军退了亲。”
沈芊芊只当宋馨心里依旧存着怨言,所以才会跟自己絮叨起以前的事,眉眼温淡静静听着,倒也不做评论。
哪知沈武听到“屏儿”这个名字时,双眉忽然挑了两下。
“宋小姐方才说,那位华夫人在入宫之前,身边有一个婢女,叫屏儿?”
宋馨点头,凝神看向沈武问:“是啊,怎么,沈公子难道也认识屏儿吗?”
沈武回过神,摇摇头,淡笑道:“不认识,将军府的奴婢,我怎么会认识,只是总觉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罢了。”
宋馨闻言,蓦然又叹出一气,“如今将军府覆没,一众家奴尽被流放,想当初我去卫家做客的时候,屏儿为了阮书瑶,还故意将我骗到卫家的竹林中想置我于死地,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她行歹事的报应了。”
沈武在一旁听着,一句话也没说,两眼却微微眯起,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宋馨又坐了一会儿便向沈家兄妹告辞,出了禅院,青雪缓缓跟在她身后,脸上神色有些凝重。
“小姐,您有没有觉得那位沈小姐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奴婢还记得,在咱们来化叶寺的路上,沈小姐咋咋呼呼地闹个不停,全然一副被宠坏的大小姐模样,今日再见,倒觉她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一些。”
“人总是会变的,其实像沈芊芊这种人,总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本就容易吃亏。若非二皇子夹在中间,我跟她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至于往后的路该如何走,那就要全看她自己的意愿了。”宋馨缓缓说道,心里却不禁叹气。
恍然间想起那日求签时,渡孽大师给沈芊芊所批的签文。
本来金玉质,终陷沼泥中。
这世上有些事,也许本就是命中注定吧。
宋馨离开之后,沈武想起昨夜之事,越想越气愤,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忽然将桌子上的茶杯重重摔落在地。
沈芊芊吓了一大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大哥,你怎么了?”
沈武握紧双拳坐在椅子上,沉声道:“没事,没拿稳杯子罢了。”
“大哥,我们兄妹两个自幼一起长大,我难道还不了解你的性子吗?你分明是生气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沈芊芊敛容看他。
沈武转过头,忍不住默叹一气,“芊儿,大哥的事自然会自己解决,你身子不好,还是好好养病吧。”
“大哥明明知道,妹妹根本就没有病。”沈芊芊撇嘴,眸中掠过一抹深意。
第794章:何其相似
沈武无奈,“就算大哥知道,又能如何?容妃娘娘心胸狭隘,如今你又不是清白之躯,若还想嫁给二皇子,只怕就难了。”
沈芊芊闻言,蓦然从床上坐起来,“再难也要嫁,是父亲当初选错了路,与我何干,容妃娘娘凭什么如此对我。凌霜郡主还是卫将军的遗孀,怎么不见她对凌霜郡主下手,分明就是恃强凌弱,如若我不攀附上二皇子,日后还不知道会被容妃娘娘欺负成什么样!”
沈武听罢,皱皱眉,却说不出话。
朝堂亦或后宫的事,他素来不问不懂,但如今他的亲妹妹被皇上的妃子欺负,这件事他也断不会就这么算了,只是眼下他还有一肚子气。
那个叫屏儿的婢女哪里是太子殿下所宠爱之人,分明与阮书瑶关系极好,若不是宋馨今日告诉他,如今他只怕还被阮书瑶蒙在鼓里。
胆敢利用他,哼,他一定会让她知道惹怒他的下场!
临近正午时分,太子禅院内来了一位客人,阮书瑶看着坐在冷芳蕤旁边的凌霜,不知她这次到底又在玩儿什么把戏。
凌霜正同冷芳蕤说着话,注意到阮书瑶脸上的神色,倏尔扭过头看她。
“不知华夫人与兵部尚书家的沈公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昨日在佛殿外,本郡主不过因为一件小事数落了华夫人几句,不想沈公子竟然会出来替你解围,着实让本郡主有些惊讶呢。”
不等阮书瑶开口,冷芳蕤面上已是一片讶色,“华妹妹与沈尚书家的公子认识?这还真是意外之喜,郡主有所不知,这几日太子殿下正有意结交沈尚书,如果华妹妹与沈公子相识,那可真是太好了!”
阮书瑶闻言,秀目一敛,微微笑道:“郡主和太子妃都误会了,妾以前并不认识沈公子,昨日也是第一次与他见面,来往并不亲密。”
“这样啊,看来,你是帮不上殿下的忙了。”冷芳蕤垂眸,语气有些失望。
凌霜却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秀眉,“本郡主倒是觉得尚有希望,既非旧相识,那沈公子无缘无故地为何要替华夫人解围。”
阮书瑶斜眼冷笑,“沈公子乃圣人心肠,见妾受欺负,难免会动恻隐之心,换作别人受辱,只怕他一样会出手相助。”
凌霜凉薄的唇角微微勾起,“华夫人这话听来,似乎对本郡主依旧心存几分怨言,关于昨日之事,本郡主承认自己做的有不对之处,在此以茶代酒,向华夫人赔罪了。”
“郡主此举,岂不折煞妾了吗,您乃堂堂疆北郡主,何来过错。”阮书瑶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没有动。
凌霜扬眉冷笑,“虽为疆北郡主,可夫人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如今又正得殿下恩宠,本郡主向你赔罪,乃是应当,我先干为敬,华夫人随意。”
话音落罢,她便仰头饮下杯中茶。
阮书瑶也深知适可而止,凌霜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若不喝,就显得她当真小肚鸡肠了。
红润的唇瓣缓缓启开,她端起茶杯,不失优雅地慢慢喝完一杯茶。
凌霜敛眉一笑,随后便不再搭理她。
紫珠今日身子不舒服,卧床休息,更何况她与凌霜郡主也不熟,来不来也没什么关系。
一桌午膳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散席,两个最厌恶的女人坐在一旁,阮书瑶只觉自己如坐针毡,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
等饭菜撤下之后,凌霜缓缓起身,终于有了离别之意。
“太医嘱咐我怀胎头三月一定要注意休息,故而每日午时过后,我都要小憩一会儿,今日与太子妃相谈甚欢,不想竟忘了时辰,如今也该回去了。”
冷芳蕤起身送她,“好在郡主以后会长住慈宁宫,待回宫之后,郡主若是觉得无聊了,可以随时来找我闲谈解闷。”
凌霜含笑点头,阮书瑶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出了禅院,凌霜便坐上轿子离开了。
冷芳蕤全然无视一旁的阮书瑶,转过身回房。
阮书瑶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凌霜方才在这儿待了两个时辰,竟然就只是单纯地和冷芳蕤闲谈。
可能吗?
她心存怀疑,拧着秀眉转身,眼角余光却忽而扫见石阶下躺着一个明黄色的香囊。
雪雁注意到她的视线,缓缓走下去将其捡起来,呈给她看。
“夫人,应该是凌霜郡主方才上轿的时候不小心掉在这儿的。”
阮书瑶接过香囊看了一眼,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不过这并非她所关心的。
凌霜并不是那种丢三落四的性子,这香囊既是她随身携带之物,对她而言应当十分重要,可正因为重要,又岂会如此大意地就掉在这儿了呢。
她凝神暗想,总觉着这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事,她自始至终都断定凌霜今日过来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同冷芳蕤吃饭聊天,这会儿到底还是让她发现端倪了。
先前梅太后的凤尾钗失踪,楚公公在她寝殿内找到后呈报太后,结果不等她解释清楚,便直接被打了板子;后来冷芳蕤无中生有污蔑她偷了太子殿下送给她的红玉珏,害她被两个嬷嬷捶打不说,还险些被蛇咬;如今凌霜掉了香囊在这儿,偏偏让她看到了,这一幕,与那两次的情形何其相似。
凌霜莫不是还打算用那种旧法子对付她?哼。
“雪雁,把这香囊送还凌霜郡主,记住,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上,不可假手他人。”
雪雁闻言,郑重点点头,随后接过香囊朝凌霜所乘坐的轿子追去。
阮书瑶凝神看了眼她的背影,随后转身回自己厢房。
过了一会儿,雪雁从外面回来,只字未说,先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阮书瑶便知道她按着自己的意思将事情办妥了,心头不禁暗松一气。
正在此时,屋外又传来敲门声,雪雁看她一眼,上前将门打开,依旧是昨日传话的婢女。
“雪雁姐姐,那位沈公子又派人来了。”
“我知道了,”雪雁轻轻点头,倏尔从袖中拿出一小锭银子塞进她手里,“劳烦你去跟沈公子的人说一声,我家夫人身子不舒服,让他先行回去吧。”
那婢女接过碎银,含笑点头,随后走出禅院。
第795章:誓不罢休
雪雁站在门口等了片刻,见她回来之后向自己做了个手势,她才将门缓缓关上。
“夫人,沈公子派来的人已经走了。”
阮书瑶闻言,微敛起秀目冷哼,“这个沈武果然不好打发。”
“好在山道上的雪马上就清理干净了,待回京之后,夫人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雪雁低声宽慰。
阮书瑶默叹一声,“只能对外称病先应付一下了。”
屏儿死的那么惨,足见沈武的心肠有多歹毒,这种人,断不可深交,原本还想着这种富家子弟好利用,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免得最后给自己惹一身腥。
宋馨自离开沈芊芊的禅院后,便一直待在自己房内看经书,期间青峰倒也送来一些消息,她虽猜不到凌霜具体想做什么,不过那香囊乃是凌霜特意去佛殿为太后娘娘求的,想来其中应该大有文章。
她凝神暗想,漫不经心地将书翻过一页。
临近傍晚时分,青峰再度传来消息,凌霜郡主在吃晚膳时,忽觉腹痛难忍,二皇子即刻派护卫去请太医,经太医诊断,凌霜郡主隐有滑胎之症。
“好端端的,怎么会险些滑胎呢?”青雪不解。
宋馨也想不明白,凌霜虽然恨阮书瑶入骨,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卫卿唯一的血脉,她看的怕是比自己的命还珍贵,何以正算计着阮书瑶,反倒险些把孩子给搭进去了?
“太医具体怎么说?若有滑胎之兆,总要有一个说法吧?比如吃错了东西,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她抬眸问青峰。
青峰摇摇头,沉声道:“二皇子让太医将凌霜郡主晚间所吃的晚膳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东西。而且自凌霜郡主住进慈宁宫以来,一直是这位太医负责为凌霜郡主保胎,每天必会请一次脉,那太医说,今天早上凌霜郡主的脉象还极平和正常。”
宋馨闻言,凝下水眸沉默了。
早上的脉象还很正常,晚上吃的饭菜又没问题,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今日正午了,凌霜在太子禅院用的晚膳,莫非她是打算利用自己的孩子对付阮书瑶?
可是以她对凌霜的了解,她根本就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法子。
在太子禅院用午膳,饭菜皆由下人准备,其中变数难以确定,她若想以此算计阮书瑶,极有可能会让阮书瑶触底反弹,根本就不足以重创她。
“宋小姐,刚刚收到消息,二皇子和凌霜郡主去太子禅院了。”
正在沉思间,暗一忽然推门进来。
宋馨目色一顿,难不成还真让她猜准了?
“他们以何名目去的?”
暗一看着她,平声回道:“据说凌霜郡主身边的婢女发现了一封诅咒信,是在凌霜郡主所求的香囊中发现的,信上诅咒凌霜郡主不得好死,骨血早夭。”
原来如此!
宋馨恍然大悟,难怪那香囊会被她掉在地上,她根本就是掉给阮书瑶看的。
而有先前的前车之鉴,阮书瑶捡到香囊之后必然会让人赶紧将这东西还回去,怕的就是凌霜以丢失香囊为由,无端来找茬,殊不知,凌霜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连东陵沉都被凌霜利用了,如今,太子禅院内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宋馨暗想,倏尔轻笑一声,对青峰说:“单单我们知道这件事有什么意思,想办法知会沈大公子一声,在阮书瑶身上栽那么大一个跟头,这口恶气,他怕是等不及要出了。”
青峰即刻会意,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而正如宋馨所料,此刻的太子禅院果然乱了套。
凌霜敛眉看着面前站着的阮书瑶,坐在椅子上气势汹汹。
“阮书瑶,我知道你因为昨日我在佛殿欺负你一事而对我心存不满,可今天中午在此用膳的时候,本郡主已经向你赔礼道歉了,你也接受了。可没想到你事后竟然背着本郡主耍阴招,你说,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她愤愤说着,将手上的诅咒信狠狠甩到阮书瑶脸上。
太子坐于主位,烦闷地捏了捏眉心,一句话也没说。
冷芳蕤看他一眼,目光微闪,旋即看向阮书瑶道:“是啊华妹妹,郡主固然有错,可她都已经屈尊降贵地向你道歉了,你怎能如此恶毒,竟然诅咒她尚未出世的孩子。”
阮书瑶敛眉瞪她,“这诅咒信根本就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难道还是本郡主写的不成?我与卫将军鹣鲽情深,身边之人皆知道我有多爱护这个孩子。这香囊本是我为太后娘娘求的,可今日你身边的婢女将其还给本郡主之后,我的人却在里面发现一封诅咒信。阮书瑶,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凌霜瞠目怒吼。
阮书瑶迎上她的目光,心中却是冷笑,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捡到这个香囊时,她还只当凌霜会用冷芳蕤先前污蔑她偷红玉珏的法子对付她,可万没想到,凌霜就是在等她将香囊还回去!
“凌霜郡主,你费尽心机安排如此一出好戏,真让妾佩服。”她勾唇冷笑。
香囊乃凌霜特意为梅太后求的,事后也只经过她和雪雁的手,那里面的诅咒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都心知肚明。
可正如凌霜所说,她那么爱护肚子里的孩子,岂会诅咒那胎儿夭折,那么唯一会写这封诅咒信的人,便只有自己了。
起码在外人看来,事实便是如此。
她与凌霜昨日在佛殿发生冲突,凌霜郡主大怒之下掌棝她,事后她心存怨念,所以写了一封诅咒信偷偷塞进凌霜郡主“不小心”掉落的香囊之中。
整个计划看起来是多么合情合理啊,最重要的是,别人根本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疑心。
东陵沉淡淡扫了一眼阮书瑶,又扭头看向太子,“皇兄,华夫人虽是你的侍妾,可如今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实在罪不可恕,还望皇兄能秉公处理,给霜儿一个交待。”
凌霜也看向太子,倏尔哭出声,“太子皇兄,霜儿没了夫君,没了家人,如今只剩下这个孩子了,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在背后下毒手。
我知道你宠爱华夫人,可霜儿肚子里的孩子亦是我的心头肉,今日之事,皇兄无论如何也要给霜儿一个公道。否则,若不闹个天翻地覆,霜儿誓不罢休!”
第796章:毕生所求
东陵钰闻言,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拧眉看她,“霜儿,今天你着实受委屈了,好在孩子及时保住,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待会儿我让人准备一些灵芝补品给你送去,至于这恶妇阮氏……”
东陵钰侧目看向阮书瑶,凝神想了想,继续道:“霜儿,你也知道,父皇如今正在寺内祈福,不宜见血,更何况化叶寺也不允杀生。她虽做了错事,但好在没有酿成更重的后果,依我之见,还是留她一命,逐她下山,永世不得入宫,如何?”
这惩罚对阮书瑶来说已经算很重了,凌霜肚子里怀的乃罪臣之后,又不是皇室血脉,即便凌霜与皇室关系亲密,但皇上怕是根本就不会将这个孩子放在眼里,那他是死是活,也就无关痛痒了。
更何况孩子也并没有真的滑掉,若真按宫规处置的话,顶多罚阮书瑶杖刑,外加禁足半年。
而如今东陵钰却将她逐出东宫,便意味着太子侍妾的身份也被褫夺了,这样的阮书瑶和她当初被赶出卫家时,又有什么区别。
筹谋半年,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凌霜对此自是没有异议,可阮书瑶是断不会答应的,太子怎么惩罚她都行,只要她还留在宫里,总还有机会,可一旦没了这层身份,她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太子殿下,你不能这样对妾。”她双膝着地爬到东陵钰面前,紧紧抓住他的锦袍,“殿下,妾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能将妾赶下山,你不要忘了,如果没有妾,卫卿的……”
“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带下山!”东陵钰突然厉吼,拦住了阮书瑶未说完的话。
东陵沉目色微动,意味莫测地看了东陵钰一眼。
外面很快进来两个护卫,迅速将阮书瑶拖了出去,她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名护卫死死捂住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
凌霜眯眼看着,一丝冷笑缓缓溢出,“太子皇兄果然公正,凌霜佩服!”
“你满意就好。”东陵钰淡淡开口,语气烦闷。
凌霜见他眉宇之间稍显疲惫,便起身同东陵沉一起告辞离开了。
回禅院路上,东陵沉凝视着凌霜的侧脸,漫声道:“霜儿,卫将军走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果这样的你是自足的,那么不管你想做什么,二哥都一定会帮你的。”
凌霜目视前方,淡淡笑道:“二哥,没有人会喜欢一成不变,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都还是你的妹妹。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是永远都不会忘的,还有,今天的事,还要多谢你配合。”
东陵沉摇摇头,示意她无需客气,只是凤目却始终微敛,看不出在想什么。
夜已深,化叶寺的寺门在这时被人从里面打开,阮书瑶被护卫用力推出去,待转身之时,那寺门早已关上,任凭她如何喊叫,就是无人应门。
她敛眉瞪着寺门,一腔怒火,不顾山间凛冽的寒风,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她不会就这么下山的,东陵钰敢过河拆桥,她绝不会就此算了,等明日寺门一开,她要冲进去告诉所有人,卫卿的兵符就在他手上!
阮书瑶正愤愤想着,一声渗人的鸟叫声突然传来,吓得她止不住一颤。
夜风萧瑟,她坐了一会儿,整个人已冻的浑身发紫,双脚僵硬的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牙齿也不住打颤。
她抱紧双臂缩成一团,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而就在这时,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嗤笑。
“华夫人,一日不见,你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呢,真让本公子心疼啊。”
她浑身一震,抬起头,只见沈武眯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
想起屏儿的死状,恐惧一瞬间涌上心头,这股寒意早已超过身上的冷,她哆嗦着双腿站起来,未跟沈武说一句话,只是死命地拍着寺门。
“救命、救命啊!”
沈武冷笑,缓缓向她走近,“太子殿下不要你了,本公子要,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救……”
阮书瑶根本就无心听他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求救,话未说完,便被沈武一掌劈晕了。
不远处早早停着一辆马车,沈武将阮书瑶扔到马车上,眯起眼睛摸上她的脸,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驾车的马夫甩了下鞭子,马车缓缓向山下走去,很快消失在化叶寺前。
宋馨收到青峰的消息后,只是淡淡点了下头,随后长舒一气。
总算是了结了,这辈子,应该再也不会见到阮书瑶了,落到沈武手中能有什么好,做了那么多坏事,到头来,皆是报应。
在化叶寺又待了一日,山下积雪彻底清干净,皇上率众臣回京。
段红绫一路上兴致高扬,许是在化叶寺闷坏了,一路上直嚷嚷着要去醉仙居吃红烧肉,去无名酒馆喝酒,宋馨拿她毫无法子,只是无奈摇头。
“宋宋,吃了几日斋饭,难道你一点儿都不馋吗?做个出家人实在太苦了,不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每天在佛像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多无聊啊!”段红绫撇着嘴巴开口。
宋馨敛眉低笑,“众生皆苦,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像你这般无忧无虑,皈依佛门,对很多人来说,皆是一种解脱。”
段红绫秀眉轻扬,撩起车帘向外看,蓦然间不知瞧见什么,连忙朝宋馨招手。
“宋宋,你快过来看!是街上杂耍卖艺的。”
宋馨探过身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城东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只不过街上多了许多卖花灯的小摊位,还有一些舞枪弄棒的艺人。
她看了两眼,皱眉问:“上元节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何以街上的花灯还没有撤?”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因为皇上每年都要去化叶寺祈福,为求东陵风调雨顺,民间的上元节可是要整整热闹七天,这样皇上从化叶寺回来的时候,正巧还能看到这一派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江山之内海清河晏,是多少君王的毕生所求啊。”段红绫眨眼轻笑。
宋馨倒是不知这点,以前是不喜热闹,逢年过节对她来说与往常也没什么两样,这一世经历的事情多了,如今看到这番景象,总觉有些讽刺。
第797章:赶尽杀绝
老皇帝登基以来心心念念的哪里是江山百姓,而是如何维护自己的政权,为此残害多少无辜忠良,京都城再繁华又怎样,这座城门之外,有多少人还在贫苦度日,他可有看到?
段红绫扭过头,见宋馨目色有些凉薄,不由抿了下唇,“宋宋,你没事儿吧?”
宋馨回过神,眸底覆上温柔,“没事,怎么了?”
“我就是想提醒你,今天晚上别忘了出来看花灯。”段红绫笑道。
宋馨有些兴致缺缺,“年前我们已经看过一次花灯了,你还没看够啊?”
“哎呀,这次不一样,都过完年了,你马上就及笈了,民间有个说法,女子及笈之前去月牙湖放一盏河灯,余生一定会幸福安康。”
宋馨忍不住好笑,“阿绫,你莫不还是三岁小孩儿?怎的连这种话也信?”
段红绫听罢,嗤声道:“没良心的丫头,本小姐不还是为了你好吗?”
宋馨闻言,双手抱拳,颇为豪气地作揖,眯眼笑道:“段小姐对小女的一片真心,小女没齿难忘,今晚花灯会,定当出门一赏。”
段红绫见她这般样子,不禁勾唇一笑。
待皇上回宫之后,各家府上的大臣也相继回府了,宋馨与段红绫告别,下车坐上自家的马车,宋长青正坐在里面看书,她一进去,他便递来一封信。
“安丞相让我转交给你的。”宋长青温声开口,眼中带着一抹深意。
宋馨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接过信后,也不避讳,直接当着宋长青的面就打开了。
上面不过寥寥几笔,约她今晚在月牙湖见面。
宋长青微微笑道:“安丞相机诡满腹,手握山河,我总以为他胸中有丘壑,在这偌大的京都城中翻云覆雨,哪怕搅的天翻地覆,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不想也有他向苍天低头的时候。”
“大哥说什么呢,馨儿不懂。”宋馨眨眼。
宋长青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再过三个月,馨儿就及笈了吧?马上便到了嫁人的年纪,安丞相会紧张,也不无道理,今晚在月牙湖,记得虔诚许个愿。”
宋馨想起段红绫方才同她说到的民间传言,不由勾唇淡哂,“河灯许愿这种事,大哥也信?”
宋长青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手上的信,“如今相信的人,恐怕不止我自己。”
宋馨怔了一下,垂眸看着信上苍劲而又隽永的字迹,摇头失笑。
这个人啊……
回府之后,宋馨先去后院向母亲请安,今日徐嬷嬷倒是没有拦着她。
只是屋内依旧飘着浓郁的药香,宋林氏躺在床上,见她进来,缓缓招手唤她上前。
“母亲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些了,难怪徐嬷嬷肯让我进来。”
宋馨福身坐到床前,秀眉轻敛。
宋林氏却含笑握住她一只手,指尖不经意地搭在她脉上。
“听说化叶寺的签文极灵验,你和你大哥可有求一支?”
宋馨本能点头,“此次去化叶寺,正好赶上五十签开启,不过大哥当日不在佛殿,倒也没有求,至于馨儿的么,女儿总觉得那东西有些故弄玄虚。”
宋林氏扬眉,“你的签上怎么说?”
宋馨不假思索道,“女儿看不懂签上的字,不过渡孽大师解签之后只给了女儿一句二十四字批文。”
“什么批文?”
宋馨凝神道,“牡丹流世,性狂意傲,开疆辟土,战马沙场,置之死地,当得永生。”
宋林氏听罢,目色稍稍一变,旋即淡笑,“化叶寺的五十签从来没有断错命的时候,馨儿这个,倒着实有些故弄玄虚了。”
宋馨想了想,扬眉说:“岂止是女儿的,还有阿绫的,她的签文上还写她会独坐青灯古佛旁,国公府如今的盛况虽不如从前,但即便再不济,总能将阿绫的后半生给安顿好的,她那签文于人看来,就更匪夷所思了。”
宋林氏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笑道:“人各有命,都说老天爷无所不能,可古往今来,它又何曾做过什么,天下之事,无不都是人为?随心随性便好,无需过于将此事放在心上。”
“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宋馨点头一应。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宋林氏脸上浮起少许疲惫,宋馨才起身离去。
待她走后,徐嬷嬷端着一碗药进来,宋林氏看了一眼,嘴上不由叹出一气。
“枯槁之躯,如今也只能靠着这一碗碗汤药苟延残喘了。”
徐嬷嬷一听,心里有些刺痛,“夫人莫不要这么说,那小神医开的药还是有些奇效的,公子和小姐尚未婚嫁,夫人一定要快些好起来,看着他们各自成亲,子孙绕膝。”
宋林氏闻言,笑意突然变得有些苦涩,“徐嬷嬷,我这身子如何,你还不清楚吗?没了凤凰真经,很快便油尽灯枯了,只是馨儿她……你可知她此次去化叶寺,求了一支什么样的签文?”
徐嬷嬷淡淡摇头。
宋林氏沉了目色,“牡丹流世,性狂意傲,开疆辟土,战马沙场,置之死地,当得永生。”
徐嬷嬷顿时大惊失色,“夫人,这……”
“魏家人的命,终是逃不过。”宋林氏阖眼苦笑。
徐嬷嬷手中药碗险些摔落在地,“可二小姐的内力,还没有……”
“方才我看了下她的脉象,已有些许真气流散出来,想必她在化叶寺应该遇到了什么事。”宋林氏沉沉开口。
徐嬷嬷脸上神色凝重,“那可如何是好?夫人隐藏多年,皇室皆以为魏家人早已被赶尽杀绝,二小姐体内的封印到她及笈那日便会自行解除,到时就再也瞒不住了。还有二小姐抽到的这支签文,如今看来还不会引发外人遐想,可实则却有颠覆东陵江山之兆,三个月后,当今皇上岂能放过二小姐放过宋家?”
宋林氏所担心的自然也是这件事,她沉溺着目色想了想,随后道,“拿纸笔来,我书信一封,你即刻送到安丞相府上。”
“是。”徐嬷嬷将药碗递给她,随后走至桌前拿东西。
宋馨和青雪回到西苑时,只见院内枯叶落满一地,迎秋和迎冬都不在了,迎春与迎夏又各自忙着铺子里的时,一方庭院之中,只站着她们二人,未免显得冷清几分。
第798章:光彩夺目
好在宋馨自小到大也不喜热闹,心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进屋之后,青雪下去烧水烹茶。
宋馨闲来无事,抱着桌子上的狐狸灯把玩,这还是先前安离昇送给她的,那时候的她哪会想到,当时的他,会是此生良人。
世事无常,如今柳家和卫家尽灭,曾经欺侮过她的人皆不得善终,前两世的仇也算彻底报了。如今她已无所求,如果说真有一件的话,那她只盼,一生一世都能和安离昇在一起。
于寻常人来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愿望,她于偌大的红尘而言,何尝不是寻常人。
这么小的愿望,老天爷总归会让她实现的吧?
宋馨捧着狐狸灯暗想,旋即又红了脸,忍不住低笑。
她总说安离昇不正经,如若他这时候知道她在想什么,定然要笑话她了。
而彼时的水榭内,安离昇正坐于桌前,向陆仲山询问化叶寺地洞一事。
陆仲山敛眉看着他拿出来的血书,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虽四方游历,江湖上找我求医问药的大人物也不少,不过这字迹,倒也不像是我熟识之人,你没有问过渡孽那个老秃驴吗?”
安离昇薄唇微抿,凝神道:“问过了,不过渡孽大师并不愿意告知。”
陆仲山的目光微微一凝,“在这世上,他都不愿意提起的人,应当只有一个了。”
安离昇歪头,“谁?”
“魏无世。”陆仲山默默叹了一口气。
安离昇倏尔眯起眼睛,“魏家的人?”
陆仲山暗自点头,“魏家上任家主的胞弟,只不过他们兄弟二人不和多年,当初魏家被皇室和江湖各派两面夹击,凭魏家主的武功,远不至于只打了一仗便毙命,后来才有人发现他其实是被毒死的。”
安离昇凝神听着,大致也能猜到其中的关键,当年魏家覆没,牵扯了太多人太多事,如果魏无世曾向自己的兄长投毒,致其在对敌之时毒发身亡,那他后来能在皇室的追杀中逃脱,应该全仰仗了冷寒风这个徒弟帮忙。
只是这师徒二人后来又是因为何事而反目了呢,还有,渡孽大师为何不愿意提起魏无世?
陆仲山在一旁坐着,似看出他的心思,微微叹道:“魏家主与渡孽乃至交好友,至于他为何会容留魏无世,应该也是出于出家人的慈悲之心吧。”
安离昇了然点头,魏无世出身魏家,却为武林正道所不容,而冷寒风曾经却是他的徒弟,如若将此事昭告天下,倒也不是不能中伤冷寒风。
只不过如今魏无世已故,死无对证,外人也不见得会信。
正在他沉思间,青峰忽然拿着一封信进来。
“公子,是宋夫人差人送来的。”
安离昇以为有什么重大之事,拆开一看,狸目却渐渐平静下来。
陆仲山没有看到信上的内容,只是皱眉问:“宋夫人不过一介妇人,能有什么事是需要你帮忙的?”
安离昇将信放到桌子上,看着他说:“先前用凤凰真经救了夏陵游的人,是她。”
“你说什么?!”陆仲山一惊,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宋、宋夫人她竟然是……那宋馨可知道?”
安离昇微微摇头,“此事事关重大,更何况魏家与皇室之间恩怨颇深,这件事还不宜让她知道,只不过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陆仲山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虽说宋夫人出身魏家,可宋馨却实打实地是宋大人之女,即便魏家与皇室有仇,可魏家都覆没了这么多年,宋馨也不见得对魏家有多少感情,你何至于瞒着她?”
安离昇听罢,蓦然苦笑,“如果事情真有前辈说的这么简单,我又何需如此瞒她。馨儿虽出身宋家,可她体内,却封印着凤凰真经的内力。”
陆仲山又是一惊,“这怎么可能,她根本就不曾学过武功。”
“此事说来倒也有些玄幻,宋夫人修习凤凰真经多年,自成亲之后,便一心相夫教子,先前所生一子一女皆无异样。唯独馨儿,自未出生时,便将宋夫人体内隐藏的凤凰真经分流。宋夫人担心此事被人发现之后为整个宋家惹来灾祸,便设法将馨儿的内力封印,三个月后,馨儿便及笈了。”安离昇淡淡开口。
陆仲山沉吟片刻,怔神道:“可是,宋夫人既然都能在宋家隐藏这么多年,只要宋馨平日里注意一些,总不至于被人发现端倪。”
安离昇缓缓垂下头,低声道:“如若她还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性情软弱,即便受了欺负也绝不会反抗的宋家二小姐,这个秘密直到她离世恐怕也绝不会被人知道。
只是如今的宋馨焉能与以前相提并论,她越耀眼,注意到她的人便会越多,我能发现这个秘密,别人同样也可以。”
陆仲山闻言,蓦然叹了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及笈之礼,只能暂时搁置。”安离昇缓缓道。
陆仲山沉凝了目色,老眼一眯,没再说什么。
他一介游医,治病救人在行,谋略这种事,还是靠这只狐狸吧。
门外青鸾端着两杯茶进来,离去的时候,身子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傍晚时分,宋馨在房中收拾好,便带着青雪出门了。
城东大街上人声鼎沸,从此处到月牙湖,一路上竟是水泄不通,平日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竟生生走了一个时辰,主仆二人还是全程被挤到月牙湖的。
青雪紧紧护着宋馨,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两人到湖边之后,找了一处人流稍微稀少一些的空地,站在那儿等着,正月末的夜风还带着凉意,湖面上波光粼粼,花灯如辰,缓缓飘荡在水面上。
宋馨和青雪翘首四盼,生怕安离昇找不到她们。
约莫过去半盏茶的时辰,宋馨突然拍了下青雪的肩膀。
“我找到了,他在那儿呢!”
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是连接月牙湖两岸的拱桥,安离昇拿着一盏荷花灯站在桥中央,白衣风华,萧萧肃肃,于熙熙攘攘拥挤而过的人群之中,甚为光彩夺目。
宋馨阖眸一笑,拉着青雪向他走去,待走近了,青雪则放心抽回手,让她独自过去。
安离昇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荷花灯,目光清和地看着她。
第799章:才高八斗
“馨儿来晚了。”
“哪有,我早就来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你而已。”宋馨撇嘴反驳。
安离昇忍不住笑,“傻瓜,不知道站高一点吗?你站在那边,如何寻得到我。”
宋馨眨巴下眼,神色突然变得傲娇起来,“何需站这么高,反正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安离昇蓦然被这一句话触动了心弦,狸目一弯,缓缓握起她一双手。
“那万一有一天,你真的找不到我,怎么办?”
宋馨扬眉,“安离昇,我找不到你,难道你就不能来找我吗?反正你神通广大,先前鹿鸣都潦倒成乞丐了,你都能找到他,我乃堂堂宋家二小姐,找到我,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安离昇眯眼哂笑,“是很容易,只不过,明明还有更简单的法子。”
“什么法子?”宋馨不解。
安离昇向她走近一步,“你早些嫁给我,日后我们形影不离,谁也无需去找谁。”
宋馨忍不住翻白眼,“安丞相,我还没有及笈呢。”
“那就等到及笈之后。”
“你干嘛这么着急呀?”
安离昇无奈,“馨儿,你这般年纪,若是放在民间,孩子都生一窝了,我焉能算着急。”
宋馨红着脸轻轻推了他一下,“猪啊你,谁家孩子能生一窝。”
安离昇挑眉嗤笑,“我家。”
宋馨连忙捂上脸,表示她不认识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安离昇被她这动作逗笑,摇摇头,将她的手拉下来,随后把自己手上的花灯递过去。
“好了,我不逗你了,走吧,陪你去放花灯。”
宋馨朝两岸看了一眼,皱眉道:“很多人呢。”
“那就等一会儿。”
安离昇方迈出一步,又顿下身子,只不过离她更近了些。
宋馨毫无察觉,只是看着在湖边放花灯祈愿的善男信女,忍不住道:“这么多人都在许愿,如果人人的愿望都能让老天爷实现的话,那它岂不是要累死。”
“不过是个寄托罢了,谁都清楚世上诸事都不可能心想事成,只是喜怒哀乐自此都有人帮你分担,心里总会轻松一些。”安离昇淡淡开口。
宋馨见他说得这般认真,眨眨眼,笑问,“莫不是你以前也放过花灯?”
安离昇含笑点头,“那一年,我刚到安家,也是这样的花灯会,义母带着我和心慈去放花灯。当时年幼,尚不知人死了是不会重生的,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祈求上天能让爷爷和爹娘活过来,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每一晚都带着希望睡去,然后又在噩梦中醒过来。后来,这希望便幻灭了,自此以后,我便再未放过花灯。”
宋馨静静听着,心里不禁一疼。
安离昇瞧见她的神色,微微笑道:“馨儿,后来的我渐渐明白凡事是不能祈求上天帮自己实现的,河灯不过是寄托,所以我从不信奉这个,但今日,我愿意陪你放一次。”
宋馨心头一热,抬起双眸深深凝望着他,唇边缓缓露出笑意。
“好……”
过了一会儿,在湖边放花灯的人渐渐散去一些,两人走下石桥,寻了一处比较昏暗的地方,这里没有人,花灯也少。
宋馨双手捧着花灯蹲在湖边,安离昇站着没有动。
“馨儿有什么愿望,现在可以许了。”
宋馨点头,缓缓闭上眼睛,“我的愿望就是……”
“傻丫头,愿望是要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的。”安离昇淡哂。
宋馨撇嘴,“如果不说出来,老天爷怎么听得到。”
安离昇挑眉,“你若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你能不能站远一点儿,不要打扰我。”宋馨皱眉,懒得跟他反驳。
安离昇无奈,眼神示弱,耸耸肩不再说话了,不过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宋馨也不再搭理他,阖上眸子继续道:“老天爷,刚刚我的话被人打断了,你一定没听见我说了什么,没关系,我再说一遍。我的愿望就是,希望安离昇能早日报完家仇,此生福寿无双。”
她虔心说着,深吸一气,随后缓缓将花灯送入河中。
转过身,却见安离昇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眸底如春风拂过,温柔了眼前的湖光月色。
“馨儿,还有一点,你忘记说了。”
“什么?”
安离昇温笑,“你希望我能早日报仇,难道就不希望我早日娶你过门?”
宋馨不好意思地抿起薄唇,垂下眸子沉默一瞬,半晌,才低声开口。
“安离昇,这个不算是愿望了。”
很容易就能实现的事情,如何算得上愿望。
安离昇瞬间猜透她的心思,微微一笑,目光清淡柔和。
“这一天,真想快点来。”
宋馨小脸更红,微低着头不再言语。
安离昇知道她又害羞了,摸摸鼻子,没事儿找话聊。
“馨儿可知这河中有多少盏花灯?”
宋馨皱眉大致看了一眼,“河边未放的,随河水流动的,这些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盏吧?”
“是九百九十九盏。”安离昇斩钉截铁。
宋馨诧异地侧目看他,“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数出来的。”某人轻笑,很是得意的语气。
宋馨不客气地轻嗤,“我才不信。”
眨眼之间就数出九百多盏花灯,当她跟三岁小孩儿一样好骗呢。
安离昇微微勾起薄唇,煞是认真地看着她,“九百九十八盏在河中,余下一盏是你,在我心上。”
宋馨:……“安离昇,你老实交代,这些话都是跟着夏陵游学的吧?”
他今晚还要不要让她好好睡觉了。
安离昇瞬间黑脸,“本相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什么东西不会,还用得着跟别人学?馨儿,寻常女子若是听见我方才那话,早就感动地拥我入怀中了。”
呃……他是在提醒她吗?
宋馨很是认真的想着,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上前时,他却蓦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丫头,知不知道我爱上你,很受罪。”
宋馨忍不住好笑,“哪里受罪?”
“心里!”安离昇沉声开口,“你主动一下,是不是会掉块肉?”
宋馨无言,这又是哪门子说法。
“安离昇,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第800章:另眼相待
她前两世被欺被辱,临死不得善终,这一世能对一个人敞开心,于她而言,本就是一个慎重而艰难的抉择。
虽然成过两次亲,可她在情之一字上却一窍不通,加之性情又内敛,哪能像他这样动不动就冒出一句让人脸红的话。
安离昇静静抱着她,蓦然无奈地叹出一气,“算了,既然怎么教你都学不会,那就我自己主动好了。”
这语气,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宋馨暗觉好笑,水眸一眯,随后郑重道:“安离昇,也许有些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对你的绮念爱恋,但我对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安离昇没有说话,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她颈窝处。
她知道他都明白的,而他的心,她也一直明白,所以,单有这些,便足够了。
河对岸突然放起烟花,偌大一束火光好似要将整片大地都照亮,宋馨与安离昇同时抬眸看去,只不过眨眼之间便逝去。
待一点零零星星的火光落进湖中,两人身后蓦然传来一道惊疑声。
“这不是宋小姐和安丞相吗?”
是沈芊芊的声音。
宋馨缓缓回头,只见沈芊芊手上同样拿着一盏花灯,许是大病初愈,她脸色比之先前已经好了很多,只不过依旧带着几分苍白,而她旁边还站着……东陵沉。
宋馨见状,不由会心一笑,“二皇子和沈小姐也来放花灯吗?”
东陵沉凝着目色没有说话,而沈芊芊则点了点头,不明就里地看着安离昇。
“宋小姐,你怎么会和安丞相在一起,你们?你不是……”
她看看安离昇,又看了眼旁边的东陵沉。
宋馨秀眉一挑,淡然道:“沈小姐,我以为那日在梅林,我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我与二皇子之间,原本什么都没有,是吧,二皇子?”
她话锋一转,倏尔看向东陵沉。
东陵沉深深凝视宋馨一眼,带着三分恼意七分野心,嘴上却笑道:“自然,只是如果宋小姐希望同本皇子有些什么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安离昇沉了目色,盯着他意欲发作。
宋馨却抢先道:“那就不必了,小女与二皇子委实不太相配,还是不要强求的好。更何况小女早有心仪之人,并承诺过此生非他不嫁,若为妻者,自当忠贞不二。”
她话音落罢,沈芊芊一脸骇然地看着安离昇,有些惊讶,更多的则是窃喜,宋馨喜欢的人竟然是安丞相,而安丞相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们二人的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难怪宋馨会在梅林中说出那种话,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将二皇子放在心上,想不到到头来却是她自己误会了。
而东陵沉则沉郁着凤目望向对面二人,沉默半晌,嘴角忽然溢出一丝冷笑。
“宋小姐,世事无常,不知你这承诺,又能维持多久?”
“生生世世。”宋馨目色坚定地开口。
东陵沉脸色愈发难看,“好,本皇子等着喝宋小姐的喜酒!”
言罢,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沈芊芊愣神,连忙拔脚去追,只是方跑出一步却又被宋馨叫住了。
“沈小姐,听说令兄比我们早两天回京,可是遇上了什么急事?”
沈芊芊停下身子,顿了顿,随后摇头,莫名道:“没有啊?宋小姐为何这样问?”
宋馨淡笑摇头,“没什么,只不过我的护卫看见沈公子的马车在前夜子时匆匆下山,我还以为是府上发生了什么急事。”
沈芊芊怔神片刻,眉开眼笑,“大哥先前总跟我说寺里待着无聊,那日山下积雪正好也清理的差不多了,他本来还打算悄无声息地偷摸离开呢,没想到还是被宋小姐的人发现了。”
“原来如此,无事便好。”宋馨了然点头。
沈芊芊颔首看她和安离昇一眼,随后转身去追东陵沉。
待她的身影跑远了,宋馨才眯眼笑问:“你说沈武干的那些缺德事儿,沈芊芊知不知道?”
“你觉得呢?”安离昇不答反问。
宋馨眨了眨眼,有些坏心地笑道:“我觉得她是不知道的。”
安离昇看她这神色便知她是故意说反话,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顺口接过她的话锋。
“如若沈芊芊什么都不知道,方才便不会犹豫了。”
宋馨将他的手抓住,轻轻捧在自己脸上,“安离昇,我好不好看呀?”
他愣了一下,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话题。
“好看。”他温笑。
宋馨却甩开他的手,撇嘴,“骗人,方才你明明犹豫了。”
安离昇无奈叹气,他怎么觉着自己刚刚挖了个坑,然后不小心又把自己给埋了。
夜色越沉,月牙湖的人越来越少了,安离昇看了眼天色,开口送她回去。
二人沿着湖边走,路上倒是没再遇见东陵沉和沈芊芊。
回府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安离昇到了宋府门前却不停,颇有要和她一起进府的意思。
宋馨忍不住提醒他,“我到了。”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安离昇温声发问。
宋馨讪笑,“改日吧,都这么晚了。”
虽说父亲和大哥一向对他态度不错,可宋家毕竟是文臣之家,颇重规矩,都这么晚了,哪有迎客进门的道理。
安离昇闻言,抬手摸摸她的脸,“进去吧,我站这儿看着你。”
宋馨总觉着他今天有些反常,可具体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点点头,随后和青雪进府。
蓝色倩影徐徐消失在眼前,安离昇负手站在门口久久未动,待再也瞧不了宋馨的身影,他才转身离开。
青峰驾着马车等在街口,见安离昇过来,正要迎上前,两耳一动,脸上神色倏尔凝重起来。
安离昇自然也察觉到了,狸目一抬,看向马车侧处的昏暗角落。
“本相一直都以为,二皇子是一个颇为识趣的人。”
一抹暗影逆着月光缓缓自角落里走出,幽暗的凤目中火光涌动。
“安丞相,有些时候,本皇子觉得你我是极相像的,比如,看人的喜好上。”
“是吗?本相倒是不觉得,沈小姐率真随性,乃城中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难得的是,她竟能得二皇子另眼相待。只是本相素来只
第801章:主动让贤
东陵沉凤目微眯,“安丞相,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本皇子站在这儿,你应当清楚我的心思,只要宋馨与你一日不成亲,我便总有可乘之机。”
安离昇眉峰微挑,目光却渐渐冷下来,“二皇子,馨儿想要什么,你应当也清楚,本相且问你,单那一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东陵沉哑然,想起先前宋馨曾当着他的面说出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凝神看向安离昇,暗暗握紧了双拳。
安离昇踱步上前,语气决然而幽冷,“二皇子做不到的,本相能做到,所以,你凭什么跟我争。”
东陵沉瞳仁微缩,手中厉拳险些朝他挥出去。
安离昇嗤嗤一笑,随后上车离去。
东陵沉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冷风一阵阵迎面拂过,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月下单影孤独而又寂寥,他凝神望着宋府门前的两盏红灯笼,凤目缓缓眯起。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看上了宋馨哪一点,世间女子千红百媚,只要他愿意,哪一个无不疯狂朝他奔来,可他偏偏怎么就在这其中,看上这一朵有毒的罂粟花。
或许,是宋馨在人前的伪装,让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同伴,也或许,正是因为她对感情的十分“痴”。
男人总喜欢征服女人,他也不例外,宋馨越不愿意,他就偏要勉强,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有何困难。
回水榭路上,青峰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大气都不敢出。
跟随公子这么多年,直觉告诉他,公子现在很生气,所以强烈的求生欲提醒着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
“让你送给宋夫人的回信,送了吗?”车内忽然轻飘飘地传出一道声音。
青峰连忙点头,“已经送去了,宋夫人说,既然公子早有安排,那便全靠公子了。”
安离昇闻言,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青峰久未听到声音传出,不由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埋怨起东陵沉来。
这二皇子也真是的,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宋小姐,好好活着不行吗?干嘛非得来公子这儿找不痛快。
青峰暗暗皱眉,甚至已能预想到东陵沉往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翌日,朝堂开朝,因为新年刚过,各地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诸大臣自然也没什么可上奏的,不过金銮殿上依旧是吵得不可开交。
东陵钰站在左上首,敛眉看向老皇帝道:“父皇,儿臣以为,关于威武大将军一职,本就应该找一个颇有从军经验的人担任。儿臣向父皇所举荐的程子禾,不过参军半年便屡立战功,经验颇为丰富,儿臣相信,只要父皇肯给他一个机会,东陵一统天下,将指日可待!”
东陵沉看他一眼,淡淡笑道:“太子皇兄这话未免过于夸张了,你举荐的这个人皇弟也有所耳闻,虽说参军仅有半年,却一路从一个小小的伙夫升至教头,这扶摇直上的速度,可与安丞相相比了。只是太子皇兄所说的军功么,皇弟倒觉得反而有些名不符实了。”
这意思,无疑是在暗指程子禾有靠山了。
东陵钰面色一寒,瞪向东陵沉道,“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陵沉浑不在意地答道:“没什么意思,只是适当的提出自己的看法罢了,想必殿中其他大臣应当和皇弟一样,都对这程子禾怀着几分疑心。
皇兄应当知道,睿王叔十几岁便上战场,乃东陵赫赫有名的战神,当年南齐和西楚的皇家属军无不对他闻风丧胆。
可如今东陵也不过是跃居两国之上令其不敢来犯罢了,皇兄方才却说东陵靠这程子禾便可一统天下,着实让皇弟惊讶。”
东陵钰敛眉冷哼,“我知道二弟如今不信程子禾的能力,但是等你见过他之后,便不会这么说了。”
东陵沉淡淡一笑,侧目看向老皇帝道,“父皇,东陵各品级的军官都要经兵部考核之后方可任命擢升,程子禾如若真有皇兄说的这般厉害,何以兵部却从来没有任何记录。”
他话音一落,沈路当即站出来,颔首作揖,“启禀皇上,微臣自继任尚书一职以来,兵部大小事宜皆由臣掌管,这个程子禾,臣确实是闻所未闻。”
东陵钰眯眼冷笑,“沈尚书和二弟日日待在京都城中逍遥度日,哪懂得边疆战士们的辛苦,更何况兵部有记载的皆乃从五品以上的将军,名册一年才更新一次,岂会听说过程子禾。”
言罢,不等沈路开口,便看向老皇帝继续说道:“父皇,程子禾乃东陵不可多得的治军之才,还望父皇能给他一个报效家国的机会!”
东陵沉凛神再次作揖,正欲开口,老皇帝却深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关于这个程子禾,此人固然有大才,可兵部尚未记册,如若朕直接任命其为威武大将军,未免不妥,只是这大将军一职也不能一直空着……安相,你有何高见?”
老皇帝放下手,凝神看向安离昇。
方才东陵钰和东陵沉在争执吵闹时,安离昇一直气定神闲地站在殿前,面上神色从容一句话也未说,如今老皇帝突然询问他的意思,一时间众臣的视线齐齐聚到了他身上。
安离昇目光闪动,不紧不慢地向前迈出半步,随后淡淡一哂。
“程子禾大才,朝中知其者却并不多,皇上方才的忧虑也不无道理,加之如今朝中可用之人甚少,威武大将军一职又过于重要,自当更加慎重用之。故而臣以为,不若开设武举,但凡有勇有谋者皆可参加,最后胜出之人则继任大将军。”
他话音落罢,殿内众臣包括老皇帝皆惊讶起来。
安离昇环视四周,旋即又笑,“太子殿下既然如此器重那位程子禾,倒不妨让其参加武举,如若其真像太子殿下所说的那般有才能,想来成为最后的获胜者,应该不成问题;可如若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厉害之人,自当主动让贤。”
四周一众大臣听完安离昇的话,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而东陵钰则沉溺了目色,神情虽算不上有多难看,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安离昇提议武举,便是对谁都不偏帮,虽说看上去并不同意程子禾担任威武大将军一职,可提设武举,无疑又是给了程子禾一个机会。
第802章:虎视眈眈
东陵钰凝神暗忖,嘴上倒是没说什么。
而东陵沉亦和他想到一起去了,先前他只想着通过兵部之手截下太子举荐的人,如今安离昇提议开设武举,那便是任何人都有机会,太子的人可以参加,他的人亦可以。
宋长青见殿内久无人说话,凛凛神,站出来道:“皇上,聚天下有能之才,甄选最厉害之人继任大将军,此人必是文韬武略之大才,故而臣私以为安丞相此法可行。”
“老臣附议!”宋正德随后道。
“臣也附议!”
……
一时间,殿内已有一小半大臣站出。
老皇帝敛眉看他们一眼,视线随后落在东陵钰和东陵沉身上。
“那钰儿和沉儿呢?你们意下如何?”
东陵钰忖掌一笑,“父皇,儿臣也觉安丞相此法甚为有效。”
“儿臣没有异议。”东陵沉接着回道。
老皇帝目色沉溺,不过语气却比方才轻松了几分。
“好,既然钰儿和沉儿也同意安丞相的法子……安相,关于武举一事,朕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一个月的时间可够?”
“半月足矣。”安离昇淡淡回道,掩去眸底微闪的光亮。
老皇帝大笑,“好,朕就给你半个月的时间!”
安离昇抱拳作揖,颔首低低应了一声。
下朝后,宋长青急走几步追上前面的安离昇,凝神问:“安兄,武举一事非同小可,太子有自己属意的人,但如今皇上将此事交由你负责,太子必然会从中作梗,所以这件事说难倒也不难,说易却也不易,你……”
“宋兄无需有诸多顾虑,太子虽器重程子禾,可朝中毕竟还有一个二皇子,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的人坐上大将军的位子,所以会从中作梗的不单单只有太子。我知道宋兄担心什么,只是如今,我就是在等他们出手。”安离昇挑眉淡笑。
宋长青愣了一下,恍然明白什么,“那晚在馨儿的厢房内,你所说的‘棋局’,原来是指这件事!”
安离昇淡笑不语。
宋长青想了想,眼神渐渐变得微妙起来,“如此看来,会参加武举的,亦有安兄的人了。”
安离昇微微将脸侧向一边,以极低的声音道:“如今宋兄亦可称得上精才艳绝,日后宋家交由你,馨儿应当彻底无虑了。”
宋长青一时没听清,凑过去道:“安兄,你说什么?”
安离昇淡笑,“没什么。”
宋长青见他不愿意多说,倒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到了宫门口,两人行礼作别。
宋长青坐上马车先行离去,而安离昇却站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沈路出来,才踱步上前。
“沈尚书。”
“安丞相。”沈路眉头一皱,凝眉看向他。
安离昇无视他面上的神色,温言笑道:“沈尚书待会儿可有空?本相想请尚书大人去醉仙居小酌两杯,顺便谈谈武举之事。”
沈路闻言,眉头皱得更甚,“武举一事,皇上已交由安丞相负责,不知安相找下官相谈,又是何故?”
安离昇气质柔雅,神色宁定,“皇上中意的大将军人选,不单单指武力出众,兵法策略更要精通,故而这武举,本相除了要考武试,自然还有文试。”
沈路闻言,倏尔笑道:“安丞相才学满腹,既解得了龙城水患,又能除北蛮之困,无论武试还是文试,于安丞相来说,不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沈尚书此言差矣,为皇上分忧乃本相分内之事,只不过武举选的是天下独一无二之大才,自然要更为慎重一些。关于武试,所比的也无非是骑射、步射以及马枪等技术,可文试么……本相打算让兵部出题。”安离昇敛眉淡笑。
沈路面上微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安丞相打算让兵部出考题,这是为何?”
“沈尚书确定要同本相站在这儿谈?”安离昇不答反问。
沈路凝眉想了想,随后同安离昇一起去了醉仙居。
安离昇与沈路不过在醉仙居待半个时辰,最后关于武举的文试,便交由沈路负责了。
其实安离昇也不过说了几句话,沈路肯答应,自然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在里面,如今他正设法讨好东陵沉,如若东陵沉的人在武试中的成绩平平,那只要文试能考得第一,一样有机会列入前三甲。
如今文试的考题已由兵部出了,那向二皇子泄个密,还不是比捏起一只蚂蚁还容易的事儿。
安离昇离开醉仙居后,并没有回水榭,而是先行去了忘忧堂。
彼时宋馨正在看这几日的账目,见他进来,嘴角微微一笑。
今日倒是巧,李致带着淳渊下山采办,刚在这儿坐了没一会儿。
安离昇径直向宋馨走去,目光清和。
宋馨知他有事要说,放下账本请他进内室。
青雪端进来两杯茶,随后便关上门退下。
“皇上已命我开始筹备武举一事。”安离昇坐下之后便直接说了朝堂上的事。
宋馨目色微动,“这么快?”
安离昇蓦然淡哂,“焉能算得上快,大将军的位置不比其他,不只东陵重视,南齐和西楚更是虎视眈眈,若再无人接任大将军一职,恐怕那两国就要出兵了。”
宋馨听罢,轻轻点了下头,这倒也是,先前他们在西楚的时候,南齐太子便秘密待在王廷内,意欲与西楚协商两国联姻,随后攻打东陵一事。
若非那南齐太子本来就不想娶西楚长公主,单凭那一出美人计,怎么可能会如此顺利地就瓦解两国联盟,如今东陵没了威武大将军,南齐和西楚只怕又要蠢蠢欲动了。
宋馨凝神想着,随后眯眼看向安离昇,“你的人是谁?”
“这两日便会进京了,到时你自会见到。”安离昇含笑开口。
宋馨微微扬眉,“是我以前见过的人吗?”
安离昇沉吟了一下,而后摇头,“他是十大世家的人。”
十大世家……
她所认识的也只有冷寒风、墨璟千和夏陵游,既是安离昇安排的人,那这三家肯定是排除在外的,至于余下七家,她从未听说过,不认识倒也正常。
安离昇含笑摸摸她的头,“总归过两日便见到了,无需急这一时。”
宋馨轻轻点头,她也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第803章:难舍难分
“据我所知,程子禾是会些功夫的,但也不过只是一些花拳绣腿罢了,当初他被卫家所救,送离京都城也不过半年,以他的武功,在武举之中应该没有什么胜算吧?”
安离昇颔首低眉,“确实没有几分胜算,只不过有东陵钰帮忙,他最后势必会挤入前三甲。更何况武举不单单要考武试,还有文试,即兵法策略,程子禾能顺利投入东陵钰麾下,若无几分真本事,东陵钰也决然不会要他。”
宋馨闻言,不由蹙了蹙眉头,“看来,程子禾此番回京,并未带几分善意,当初程家被灭,虽是皇上下的命令,但查到程家勾结离东钱庄罪证的人却是你,程子禾必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安离昇忍不住轻笑,“所以呢?”
所以?
宋馨愣了一下,挑眉瞪他,“所以你应该早做防备才是。”
“可是馨儿,你不要忘了,如今的程子禾有东陵钰庇护,虽说我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其刺杀,但后面的事处理起来便麻烦了。”安离昇淡淡开口,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如今我留着程子禾还有用。”
宋馨微怔,凝神想了想,扬眉道:“你打算利用程子禾去制肘二皇子的人?”
安离昇淡哂,“那还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宋馨拧眉,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安离昇抿了一口茶,温声道:“程子禾的真实身份是程卓然,程家独子,当初程家尽数被灭,唯独他活了下来,甚至还在太子身边做事,如若被皇上知道,你猜他会怎样?”
“自然是龙颜大怒!”宋馨不假思索道,凛凛神,又不禁皱眉,“可你先前不是说此事暂时不要告诉皇上吗?”
“所以我到现在还依旧对皇上守口如瓶啊!”安离昇哂笑,缓缓放下杯子,“程子禾如今还尚未帮东陵钰办什么事,即便我告诉了皇上,东陵钰完全可以撇清关系,待他们的联系更为紧密一些,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宋馨心头一动,抿抿唇正欲再说什么,却倏尔听见小歌儿在外面大叫了一声。
“墨大叔,我好想你呀!”
她面色一怔,想不到墨璟千未过完正月便来京了。
安离昇已经放下杯子起身,她看了一眼,同他一起出去。
墨璟千依旧穿着一袭黑衣,长身如玉地站在柜台前,小歌儿围着他打转,淳渊的神色则变得甚为恭谨。
宋馨眯眼一笑,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自然是想你……们了。”墨璟千注意到安离昇沉郁的目色,微微顿了一下。
安离昇看他一眼,沉声问:“墨璟亭的病好了?”
墨璟亭,是墨家大少爷,墨璟千的大哥,这还是宋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先前墨璟千曾来信说他大哥似是病了,甚至还有意带其来京都城诊病,如今只有他独自一人回来,想必墨家大少爷的病应该是好了吧。
墨璟千的神情平淡闲散,“只是暂时控制住了,至于会不会复发,如今还不能确定。”
小歌儿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两下,“墨大叔,你都回京都城了,那美人姐姐应该也快来了吧!你们不在,小歌儿好无聊啊,宋姐姐去化叶寺都不带我。”
墨璟千听她提到夏陵游,讳莫如深地看了安离昇一眼,旋即哂笑,“不是有淳渊陪着你吗?还无聊?”
小丫头撇嘴,“淳渊半个月才下一次山,哪里陪着我了。”
宋馨闻言,忍不住摇头,“正月里看病的人本来就少,等过完这个月,便是淳渊日日来找你玩,你都抽不出空子了。”
小丫头“啊”了一声,小脸耷拉下来,“宋姐姐,我可不可以不坐诊了啊?”
宋馨含笑点头,“可以啊,只是不坐诊,你就买不了大宅子了。”
小歌儿把头垂得更低,顿觉无趣。
淳渊则微微握紧双拳,硬声道:“无妨,我给你买大宅子。”
“淳渊,等你当上武状元,就会有御赐的宅子了,哪还用得着买啊!”小丫头顿时哭笑不得。
淳渊目色一动,抿唇笑着没有说话。
宋馨凝神想了想,低声道:“倒是也可以让淳渊先参加武举练练手。”
安离昇朝她露出一抹笑容,语气轻佻,“有太子和二皇子的人在,你不怕他被打死?”
墨璟千一听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即便再不济,武功也远不至于差到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小歌儿也扬眉附和,“对啊安丞相,你不要瞧不起我们淳渊,他可厉害可厉害了!”
安离昇淡淡一笑,敛眉道:“好,那兵部那儿,我便给他留一个名额,这几日便好好准备吧,武举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旦上了擂台,再想反悔便来不及了。”
淳渊凝神看向安离昇,重重点了下头。
墨璟千则一脸疑惑,“什么武举?”
他刚来京都城,还什么都不清楚,而且如今皇榜还尚未张贴出去,知道这件事的也不过是金銮殿上那些大臣和宋馨罢了。
“皇上要开设武举,从中挑选一人担任威武大将军一职。”宋馨淡淡开口。
墨璟千愣了一下,目光随后落在安离昇身上。
不用说,这个主意一定是他出的。
安离昇忍不住好笑,“墨公子这般看着本相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京都城好不容易消停一阵子,安丞相又扔了一块石头激起千层浪,我心生佩服罢了。”墨璟千的语气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先除掉一个胡惟庸,之后又灭了程家,然后是前任礼部尚书,之后是柳家,很快又轮到卫家,如今又突然冒出一个武举。
他在这城中搅弄风云,有多少人变成他的刀下魂,又有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利用、或沦为刽子手。
都言朝堂险恶,可又有谁真正静下心来仔细想过,如今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墨璟千并不讨厌安离昇耍阴谋,只是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心。
乘风破浪,谁也不会一帆风顺,而安离昇这一路,却走得太顺了,让他总觉着心里难安。
而这一抹担忧,自然是为了宋馨,安离昇的结果会怎么样倒无所谓,只是宋馨如今与安离昇已难舍难分,他只是担心,她最后会受安离昇所累。
第805章:光宗耀祖
宋馨见墨璟千沉溺着目色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安离昇。
安离昇缓缓转动着眼珠没有说话,半晌,嗤声一笑。
宋馨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安离昇淡哂,“没什么,我还有事,先回府了。”
宋馨微微点头,目送他离开。
墨璟千沉默半晌,忍不住问:“你这一生,非他不嫁了,是吗?”
宋馨总觉着他和安离昇突然之间都变得怪怪的,“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问我?”
墨璟千凝神摇头,“没事。”
言罢,也踱步向外走。
淳渊和李致见状,连忙跟上。
正午过后,关于通过武举选拔大将军的皇榜便贴到了城门外,武举自二月初一开始,为期十天,前五天考武试,后五天考文试,凡已及冠的成年男子,能文会武者皆可报名。
皇榜一出,整片东陵大地皆已沸腾,寒门子弟,江湖人士,无一不以为自己平步青云的机会来了,马不停蹄地赶到京都城,不过短短两天功夫,城中各酒楼客栈,皆已住满了人。
这日傍晚,安离昇缓缓从阁楼走出来,方踏上长廊,侧面一记掌风忽而袭来,凌厉狠辣。
“公子小心!”
青峰跟在他身后大叫一声,急忙拔剑,只是长剑还未出鞘,整个人便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退。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向后退了两步,漫声道,“很好玩儿吗?”
来人在离他三尺之距时收了掌风,身影修长地站在他面前,月光之下露出半边如玉俊颜,另外半边脸则掩在半副银色铁狼面具下,身穿一袭布衣,如血暗红,腰间则配一把扇形利器,仿若蝙蝠的翅膀一般。
青峰看见他,将拔出一半的剑收回去,撇嘴道:“封公子,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要爬墙,大门又不是不能走。”
那人斜眼一笑,“本公子这是为了看看你的武功退步没有,都过去一年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比不得封公子清闲,属下每日有好多事要做,没时间练武,哪有封公子自在。”青峰不服气道。
那人看向安离昇,啧啧出声,“安丞相,你就是这么操练下属的?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你现在随时可以选择离开,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对天忍门和封家下手的话。”
安离昇淡淡瞥他一眼,拂去锦袍上的一抹灰,转身走回阁楼。
那人暗暗磨牙,几步追上他,“你就仗着我打不过你是吧?”
“我以为很早之前你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安离昇头也不回。
那人气结,上楼时,步子踩的极重。
青峰摇头暗笑,随后将阁楼门关上,独自守在外面。
两人一直上到三楼,那人满不客气地先安离昇一步坐到椅子上,很是不正经地翘起二郎腿。
安离昇见怪不怪,缓缓坐下来问:“托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你说魏无世啊?问过我爹了,他只知道当年魏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家主与魏无世已经生出嫌隙,只是原因为何,便一无所知了。
这件事儿你找上封家,其实根本没用,当年我爷爷在魏家做管家,后来及时逃走才保住我们一家人的命。只可惜他老人家走得早,若他还在世的话,应该多少会知道一些原委。”
安离昇闻言,狸目微凝,眸中闪过一抹暗光。
他总觉得,魏家突然被皇室和江湖门派联合剿灭,和魏无世有关。
先皇对魏家本就有厌恶之心,而魏无世,应当是恰巧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
那人见安离昇不说话,突然想起什么,扬眉道:“对了,你先前曾在信中提到,魏家还有后人在世,他们是不是也在京都城中?我爹想见见。”
安离昇瞄他一眼,淡淡道:“如今还不是时候,不过明日倒是可以带你先去见一面。”
那人倏尔叹气,“可怜我爹年纪大了,还不知有多少时日可活,这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如今不是时候,那也不知道要他等多久,三五个月倒还好说,若是十年八载的,恐怕就真熬不住了。”
“封老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你这般咒他,不怕被他打死?”安离昇敛眉冷笑。
那人一怔,嘿嘿笑道,“安丞相是不会把我方才的话告诉我爹的,对吧?”
安离昇没有回答,只是讳莫如深地勾起薄唇。
老狐狸。
男人忍不住腹诽,随后道:“说吧,这次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安离昇面上神色不动,“没什么,只是想帮你光宗耀祖而已。”
那人一怔,想到城门下张贴的皇榜,拔脚跳窗欲走。
只是人还没走到窗前,安离昇的声音便已幽幽传来。
“其实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刚巧墨璟千前两日已经到了京都城,他一心想参军建功立业,我倒也不妨给他一个机会。”
男人脚步一顿,怔了怔,霍然转过身,暗暗咬牙。
“安离昇,算你狠!”
“彼此彼此。”安离昇扬眉淡笑。
话音方落,那人便已跳窗飞走。
青峰站在阁楼下看着一抹暗红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眼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对方的武功,随后推门走进阁楼。
安离昇执笔站在桌前,待他上来,纸上已经写了两行字。
“将这封信给宋夫人送去。”
“是。”
青峰也不看信上写了什么,直接放入怀中,旋即离开。
夜色苍茫,如水的月光洒在窗前,墙壁上那把惊鸿剑幽幽泛着冷光,安离昇看了一眼,目光又移至桌前,上面放着几张宣纸,纸中所画,则是断水流的剑法招式。
安离昇目色沉寂,静默半晌,忽而拿起墙上的剑走了出去。
青峰回来的时候,便听见后院传来飒飒长剑弄风声,他默默走过去,只站在一座凉亭边远远看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公子舞剑,只是公子今日所练的剑法十分凌厉,招招狠毒,若是再离得近一些,难保不会被剑气所伤。
青峰在此处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回房休息,方走到长廊上,却见青鸾神色匆匆地从眼前走过,他凛凛神,加快几步朝她追去。
“青鸾。”
不过低低一声,却将她吓得脸色煞白。
“什、什么事?”
青峰直觉不对劲,眯眼看她,“你怎么了?”
第806章:报仇之心
青鸾深吸一气,脸上恢复常色,“没事啊,你不是跟着公子吗,怎么会在这儿?”
“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还在院子里瞎晃什么。”青峰声音渐渐沉下来。
青鸾暗暗拧眉,“没什么,只是方才睡不着,出来走走,我先回房了。”
她垂下头,默默从他身旁走过。
青峰却沉目看着她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翌日一早,宋馨尚未出门时,安离昇突然带着一个红衣男子来到宋家。
她站在花园内,凝神打量这人,虽戴着半副面具,不过给她的感觉却并不诡异,许是因为他是安离昇带来的人,所以她下意识地对他带着几分善意。
“他叫封奚,先前送你的血魔铃,便出自他门下。”安离昇淡淡开口,再无其他多余介绍。
宋馨却恍然一愣,“天忍门?”
当初他们从西楚回东陵,途径沙漠的时候,北蛮部落的首领彭尔木看到她手上的血魔铃,直问她是不是天忍门的人,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今日倒是见到正主了。
“想不到宋小姐竟会知道天忍门,难怪这只狐狸会把血魔铃送给你。”封奚含笑开口,那笑意带着几分痞气。
宋馨敛容微微一笑,正要请他们去前厅小坐,身后却渐渐传来脚步声。
“馨儿,府上来客人了吗?”
宋馨闻言,霎时惊喜地回头,“母亲,您的身子大好了?”
原以为要到开春之后,母亲才会下床走动,不想今日便出来了。
安离昇则沉溺了目色,站在原地没有动。
封奚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张张嘴,倒是未说什么。
宋馨见徐嬷嬷站在左侧搀着母亲,自觉走到右边,搀起她另外一只手。
“母亲,这是安丞相,您之前跟他见过面的,还有一位是安丞相的朋友。”
她扶着宋林氏缓缓上前。
安离昇和封奚同时行礼。
宋林氏颔首看他一眼,目光随后落在封奚身上。
“晚辈封奚,见过夫人。”他再度行礼。
宋林氏目光一闪,顿了顿,抿唇问:“封公子怎的戴着面具?”
封奚直起身子,淡然笑道:“脸上有伤,恐吓到外人,故而一直戴着面具,已经习惯了。”
宋林氏微微点头,旋即又问,“不知封公子家中还有什么人?”
“晚辈还有一个妹妹,不过性子木讷,自小到大都不喜见外人,所以一直陪爹娘住在山上。”
“那令尊身体可好?”宋林氏又问。
封奚点头,“他们都很好。”
宋馨静静站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再度抬起头看向封奚,以往府里来了什么人,母亲鲜少会打听对方的家事,如今却问得这般详细又是为何?
如若没有看到母亲房中的那尊佛像,她也不会有此怀疑,只是自打从青雪口中听说了魏家的事后,她便常常感到心神不宁,无奈一直寻不到机会问母亲,今日看到封奚后,母亲这一连串反常的反应,更让她觉得奇怪。
“馨儿,你今早可有向你父亲请安?”
正在沉思间,宋林氏突然朝她开口。
宋馨回过神,摇头道,“还没有。”
她刚梳洗好便听说安离昇来了,哪还来得及去向父亲请安。
宋林氏温声道:“那你现在便去吧。”
“现在?”宋馨不解扬眉,顺势看看安离昇和封奚。
宋林氏笑道,“放心,母亲先帮你招待客人,你先请安去吧。”
宋馨皱眉看着她,抿抿唇,随后福身退下。
她现在无比确定母亲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那个封奚,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母亲一看到他,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了,还有安离昇,他今日应该是特意带封奚来府上的,那其中的内情,他又清楚几分。
“小姐小心!”
宋馨顾自想事情,没有看清脚下的路,险些被一颗石头崴到脚,幸好青雪及时扶住她。
她匆忙回神,想了想,看着青雪问:“那个封奚,到底是什么来头?”
青雪不解眨眼,“小姐,您为何这么问?”
宋馨平声开口,“你且先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青雪怔了一下,随后回道,“封公子与公子自小相识,他乃天忍门的门主,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身份。”
宋馨凝神,“什么身份?”
“他、他是封家的少主。”青雪看着她,低声说道。
“封家……排在十大世家末位的封家?”宋馨犹豫着开口。
青雪默默点头。
宋馨闭了闭眼,语调悠悠,“既然是封家少主,为什么他不愿让世人知道他的身份?”
青雪微微皱眉,“不是封公子不愿意,而是不能,小姐有所不知,十大世家之中原本是没有封家的,当初魏家在生死存亡之际,其家奴带着亲人逃出魏家,后来又以自家姓创立了封家。待魏家覆没之后,封家便列入十大世家,但无论根基还是名望,都远不如其他九家,故而这些年一直排在末位。”
“然后呢?”宋馨边走边问。
青雪抿抿唇,继续道:“封家本就是魏家旧奴,原本是不为江湖正派所容的,只不过当时已经跻身到首位的蓝家家主站出来说,主人之错与家奴无关,如此才放了他们一马。
但当时的封家家主修习的乃是魏家的武功,有人担心封家会为旧主报仇,便逼其自废武功,并让其发誓,后代家主必须为女子,若生下男儿,必须即刻将他溺死。
封公子与其妹妹乃是孪生,当时为了保住他的命,封家家主便连夜命人将其送下山,所以至今,江湖上人人都以为封家只有一个小姐。”
宋馨听来,只觉荒谬,“让女子做家主又如何,只要封家有为旧主报仇的心思,哪怕女子掌家,也一定会完成这个夙愿。”
青雪莞尔笑道:“小姐不在江湖上走动,自然不清楚江湖人的心思,他们素来是顶瞧不起女子的。女本柔弱,哪有男人的性子刚硬,就算封家真有为旧主报仇之心,只要历经过两代女家主,这心思便会淡化了。”
“看来,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心思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宋馨忍不住嗤笑。
青雪闻言淡哂,无奈摇摇头,嘴上不再说话。
第807章:无从解释
只是经青雪一解释,反而让宋馨想清楚一件事,母亲,多半与魏家有关系,或许,她也曾是魏家的家奴,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关联,不然就不足以解释她方才的反常。
佛像里镶嵌的珠子上刻着一个“魏”字,而东陵历代皇后皆出自魏家长女,后来又被皇室所灭,如今这封家又曾是魏家的家奴,种种脉络皆围绕着魏家,母亲她,定然也是和魏家扯不开的。
如此想着,宋馨又莫名觉得有些心惊,如果母亲真和魏家有关,那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岂不是很危险?比如皇室,亦或是曾经围剿魏家的江湖中人。
不行,她得找安离昇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
宋馨脚步一顿,转过身意欲向花园走去,只是方迈出一步又停下了。
算了,母亲如今想必和那位封公子有话要说,她又不急这一时,以后再跟安离昇说这件事吧。
水眸一敛,宋馨抿抿唇,又扭过头向书房走去。
彼时的花园内,宋林氏一眼不眨地看着封奚,眸底隐有泪光闪烁。
“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故人之子……”
徐嬷嬷在一旁站着,早已泪湿满襟。
封奚目色敬重地望着宋林氏,沉声道,“爹娘听说夫人还活着,一直想来看望您,只是又怕为夫人无端招来麻烦,便托晚辈代为探望,还请夫人莫怪。”
宋林氏涕泪一笑,“有什么可怪罪的,本是魏家拖累了你们,如今知道他们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安离昇负手站在一旁静听两人谈话,目光幽幽望向西苑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宋馨请安回来,宋林氏拂袖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痕,随后转身看她。
“人老了,总是经不得风吹,这才出来一会儿便受不住了,馨儿,你好好招待客人吧。”
宋馨注意到宋林氏眼角未干的泪痕,嘴上只字未说,点点头,温声问,“娘这会儿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让小歌儿再过来瞧瞧?”
“不必了,只是有些乏了而已,不碍事。”宋林氏淡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旋即由徐嬷嬷扶着向后院走去。
宋馨转过身,视线在安离昇和封奚身上来回扫过,随后定格在封奚脸上,“不知封公子此番来京都,所谓何事?”
“自然是武举。”封奚言简意赅。
宋馨微愣,想不到安离昇前两日所说的人竟然是他。
封奚见宋馨愣神,倏尔向她走近一步,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宋小姐,你与夫人……长得很像。”
宋馨抬眼看他,这又是什么说辞,母女两个,长得相像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安离昇蹙眉看了封奚一眼,“你现在没事了?”
“没有啊!”那厮耸肩摇头。
安离昇微微抿唇,“既然没有,那就回府练武吧,免得连别人一招都打不过。”
封奚眯眼嗤笑,“安丞相,你这是瞧不起本公子吗?虽说我打不过你,可如今这京都城中能与我相敌之人,也算微乎其微吧。”
安离昇淡淡一笑,嘴上并未说话,只是带着些许嘲讽。
封奚撇撇嘴,扭头向外走,“算了,我还是找墨二玩吧。”
言语之间,人已经消失在花园。
宋馨暗暗感叹他武功高强,随后皱眉,“封公子与墨璟千也认识吗?”
青雪不是说他的身份在江湖上无人知晓。
安离昇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封家小妹被许配给了墨璟千,只不过他不愿意,故而封奚每次见到他,都免不了要打上一架。至于封奚的身份,墨璟千并非多嘴之人,封奚自然还是信得过的。”
原来如此。
宋馨了然点头,心里却犹豫起另一件事。
到底要不要跟他说呢?
安离昇注意到她的神色,凛神问:“怎么了?”
宋馨抿唇抬起头,清澈透底的水眸看着他,“封公子出身十大世家,而封家又曾是魏家的家奴,我怀疑,我母亲与魏家也有关系。”
安离昇稍稍有些怔住,侧目看看她身旁的青雪,半晌,轻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想?”
宋馨凝神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一种直觉,先前母亲生病的时候,我在她每日上香的佛室内看到一尊佛像,看起来倒没什么异样,只是佛像上却镶嵌着一颗红玉珠子,那珠子上刻了一个极为明显的‘魏’字。
而刚刚封公子站在这儿的时候,母亲的种种反应也显得异常奇怪,所以我才有所怀疑罢了。”
安离昇闻言,敛容淡笑,“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不去问问宋夫人?”
“母亲不会告诉我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母亲生病之后,我总觉得她刻意在向我隐瞒一些事情。还有小歌儿,那次她来府上为母亲诊病,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很是奇怪。”宋馨凝眉开口。
安离昇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唇边笑意清浅,“傻瓜,小歌儿只是一个丫头,又能瞒你什么,或许是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故而你看到什么都要深思熟虑一番。”
“那你呢?你有没有向我隐瞒什么事?”宋馨抬眸看他,缓缓将他的手拉下来,“你今天又为何特意带封公子来府上?”
安离昇狸目微阖,淡淡笑道:“你忘了?前两日同你说过的,他是我所举荐的大将军人选,自然要让你见见。”
宋馨抚着他的手,低声问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绝不会对我有所隐瞒、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安离昇怔了一下,旋即捧起她的脸,指尖慢慢抚弄着她的额头,语调中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怆然。
“馨儿,你只需要明白,无论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这便够了。”
宋馨敛眉低笑,笑意带着几分苦涩,嘴上却不再说话。
安离昇自然也知道她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只是他无从解释,他们彼此熟识,又深深了解,单单对方的一个眼神、亦或一句话,都能猜出彼此在想什么,方才他顾左右而言他,她何尝看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宋馨深吸一气,抬眸道:“如今你忙于武举一事,容妃必会设法钻空子,我打算先出手,你意下如何?”
安离昇轻柔无声地笑道:“便是真的要先下手,也总要有个计划才是。”
第808章:打算打算
“只要能顺利将离东钱庄拖下水,容妃自不会好过。”宋馨扬眉。
安离昇闻言,想了想,旋即点头,“王修正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宋馨和他自然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早在化叶寺的时候,她就惦记着先前存放进离东钱庄的几十万两银子,虽说是个诱饵,可也不能真给赔进去了,毕竟那也是她辛辛苦苦挣的。
安离昇注意到她的神色,蓦然又笑道:“只不过王修正效劳离东钱庄多年,恐怕极其忠心,如若真要从他这儿下手,还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宋馨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你有主意了?”
安离昇微微点头,附耳将自己的计策告诉她。
宋馨听罢,忍不住轻笑,“安丞相,这出大计,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难怪人人都说你是老狐狸。”
安离昇闻言,屈指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吗?”
宋馨撇撇嘴,笑而不语。
安离昇还要忙武举一事,没待多久便离开了,宋馨简单收拾一番,也准备出门,只是走出西苑的时候,下意识地朝后院望了一眼,摇摇头,默声离开。
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她都一定会守住宋家,前两世的她没有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家覆没凋零,这一世,她不会让同样的结局再度发生。
临近正午时分,忘忧堂内忽然走近一个满身是伤的病人,伤口是新的,鲜血不断溢出,身上的衣服都被染成了血色。
宋馨见状,放下账本连忙上前,青雪和霍九儿已经将人扶到桌前坐下。
幸而此时没有其他病人,不然看到这副情形,城里的百姓只怕已被吓坏了。
云庚皱着眉头为此人诊脉,而小歌儿则帮忙清理他身上的污血。
宋馨在一旁看着,凝神问,“你是来参加武举的?”
那人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
宋馨瞧着他这般模样,更觉奇怪,“如今武试还尚未开始,你怎么会被伤成这样,究竟是何人打伤了你?”
“江湖男儿互相切磋罢了。”那人气息微弱地回道。
这时候,云庚缓缓收回手,敛眉看他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左手筋脉尽断,这辈子怕是不能再拿剑了。”
那人似早有预料,目中闪过一抹痛色,嘴上倒没再说什么。
宋馨让青雪扶他去内室休息,看着地上留下的血迹,目光微微闪动。
“两天之后才开始进行武试,更何况所比的内容也不过是骑射,他们怎能现在就打成这样。”
云庚闻言,淡淡笑道:“武举选拔的是东陵大将军,将来要执掌百万雄兵的人,只要能成为最后的胜出者,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便形同一步登天,名、权、利,顷刻之间就都有了,所以现在,自然要想法子先铲除几个对手。”
小歌儿在一旁听着,想起方才那人凄惨的样子,身子一抖,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霍九儿疑惑不解,“宋小姐,她怎么了?”
“应该是找淳渊去了吧。”宋馨淡淡开口。
武试尚未开始,就有人伤的如此惨重,可想到了比赛之时,场面会有多惨烈。纵然淳渊跟着墨璟千学了近半年的功夫,可和这些修炼多年的武林人士相比,到底还有很大差距,那丫头多半也是害怕了。
看来这几日,京都城各家医馆的病人会越来越多。
宋馨果然没有猜错,到了傍晚时分,忘忧堂内前前后后已来了近十名伤者,无一例外皆是刀剑所伤,医馆人手不够,宋馨只好让青雪给李致送消息,让他带了一些人下山帮忙。
墨璟千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带着满身寒气,“我查过了,不止忘忧堂,城内大大小小的医馆内几乎都有和他们伤势一样的病人,听说无名酒馆都险些被砸了。”
宋馨诧异抬头,“为何?”
“自然是那些人在打架的时候被波及到了,桌椅茶碗碎了一地。”墨璟千淡哂。
宋馨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照他们这么个打法,恐怕武试还没开始,报名的人已死伤一半了。
墨璟千瞧见她的神色,抿抿唇,淡声道,“放心,城中的禁卫军已经出动了。”
禁卫军如今由安离昇执掌,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在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不过眼下有所管束,想来那些人应该会收敛一些了。
墨璟千顿了顿,忽而拧眉道:“还有一件事……”
宋馨抬眸看他。
“冷寒风进京了。”墨璟千沉声说道。
宋馨了然点头,冷寒风会来,她倒是不意外,毕竟太子身边如今可用的人不多,而冷寒风又有智谋,有些事,太子总归要同他好好商议的。
不过这些事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如今她还是专心着手对付容妃吧。
当天晚上,京都四条主街上突然多了巡逻的禁卫军,约莫是白天发生的事引起了恐慌,所以安离昇特意做了安排。
宋馨在忘忧堂内一直忙到酉时二刻才回府,途径书房时,见里面还亮着灯,神思一动,让青雪先回西苑,随后独自走进书房。
“爹,女儿可以进去吗?”她温声开口。
彼时宋正德正坐在桌前看书,听见她的声音,随后应门。
“馨儿,进来吧。”
宋馨推门进去,见宋正德手上拿着一本书,温声笑问:“这么晚了,爹还不睡吗?”
宋正德点点头,见她还穿着清早出门前的衣服,敛容道:“刚从外面回来?”
“今日忘忧堂很忙,故而回来得晚了一些。”宋馨低低解释。
宋正德了然点头,老眼微凝,“馨儿,宋家如今的境遇比之以前,自是越来越好,只是身为女儿家,日日在外抛头露面的,总归不太好。你还有三个月便及笈了,也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好好打算打算了。”
宋馨站直了身子,忍不住低笑,“爹,女儿还小呢,不急着出嫁。”
宋正德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当初你若没有与卫卿退亲,三个月后,怕是已穿上红嫁衣了,不过卫家拥兵自重,也幸好你早早与将军府脱离干系。”
宋馨只静静听着,嘴上倒没说什么。
待宋正德感慨完,她才缓缓抬起头,“爹,女儿想问问,您与母亲成婚时,可有见过她的亲友?”
第809章:小题大做
宋正德疑惑摇头,“我很早的时候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和你大哥了吗?你母亲身世可怜,嫁到宋家的时候,家中便只剩下她一人,怎的这会儿又问起此事?”
宋馨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奇怪罢了。时辰不早了,爹早点休息吧,女儿先行告退。”
宋正德点头,拂袖送她离开。
书房门开了又关,她踱步走出去,回头看着投射在窗户上的一抹烛光,旋即陷入沉思中。
看爹方才的神情,他对娘以前的事应该也是一无所知,安离昇和娘都不愿意对她多说什么,看来,她心中的猜想九成是真的了。
只是不管娘和魏家有什么关系,皆已成为过去,如今她只不过是一位久居深宅的妇人,这么多年都平安过去了,往后一定会更安稳的。
许是今日的京都城中发生了几起打闹事件,血色弥漫,今晚的夜色看起来都平添了几分寂冷肃杀,宋馨回到西苑后,看了一会儿书,便沐浴更衣睡下,而长夜漫漫,临近武举,更多的是无心安睡之人。
城东太子私宅,东陵钰坐于上位,左下首分别坐着冷寒风和杜言悔,而右下首则坐着一道健硕的身影,五官刚硬,皮肤有些粗糙,正是方回京不久的程卓然。
如今,则应该称呼他为程子禾。
东陵钰敛眉看他一眼,凝神问:“程教头,单就今日发生的几起事件,那些人所使用的功夫你应该也见识到了,若在武试中与其竞技,你有几分胜算?”
“若论骑射枪法,臣约有七成,可若是论武功的话,请殿下恕罪,臣只有三分胜算。”程子禾淡淡开口。
东陵钰闻言,眉头皱紧,“如此若想进入前三甲,怕是根本就不可能,东陵沉那边派出来的人,本太子还未查清他的来路,只不过功夫必不会太差。更何况安离昇已经将文试的考题交由兵部来出,沈路必会帮衬东陵沉,如此就更无胜算了。”
杜言悔闻言,目光微闪,颔首道:“殿下,草民有一位好友在兵部任侍郎一职,关于文试的部分,殿下自不必担心,草民从他那儿要来考题,不是什么难事。”
东陵钰闻之大喜,“好,这件事便有劳先生去办了!”
“为殿下分忧,乃臣份内之事,只不过这武试么……”杜言悔淡淡说着,忽然有些为难地噤声。
程子禾看他一眼,漫声道,“只要先生能帮在下弄来考题,这武试哪怕只有七分胜算,列入前三甲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程教头不要忘了,大将军的位子只有一个,就算挤进前三甲,如若二皇子的人更胜程教头一筹,那太子殿下和您同样是功亏一篑,所以即便列入三甲,程教头的名次也一定要在二皇子之上。”杜言悔不紧不慢地说道。
东陵钰点头,“先生的话确实有道理,只是还有两天时间便开考,程教头的武功也不可能在两天之内就突飞猛进……”
“老夫这儿倒是有一个法子。”久久没有开口的冷寒风突然打断东陵钰的话。
东陵钰愣了一下,凛神问,“岳父大人请讲。”
冷寒风看他一眼,淡声道,“武举虽是安离昇在负责,但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比如在武试之中对试的名单,只要殿下设法不让程教头与二皇子的人对试,到时,老夫自有法子让程教头列入第一。”
武举共分武试和文试,先进行武试,从所有报名者之中选出十人进行文试,再根据文试的排名,选出前三甲,最后进金銮殿朝见天子,一一被授位封官。
武举主要选的是大将军,但先前卫家出事之后,朝中有几位大臣也深受其累,故而三甲中余下两人同样会加官进爵。
文试的考题是固定的,只要能拿到考题,在文试之中所能动的手脚其实并不算大,唯一的变数便是武试。
比如程子禾与别人对射时赢了,而东陵沉的人在对射之中也赢了,可程子禾却有七支箭射在靶心,而对方却只有六支,综合算下来,还是程子禾更为厉害一些。
东陵钰凝神想了想,平声道:“不过是更换对试名单,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程教头的武功着实不高,我只是担心……”
“太子殿下不必担忧,万事皆有老夫。”冷寒风敛容看他,嘴角露出一个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浅笑。
东陵钰见状,便知他已有了应对之策,神思一凛,语气蓦然恭敬几分,“那一切就有劳岳父了。”
“你我乃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冷寒风淡笑。
杜言悔在一旁默默看着,脸上神色越来越凝重。
四人离开私宅时,早已过了子时,杜言悔站在大门口行礼向东陵钰道别,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冷寒风站在马车前,正欲上去,倏尔又回头看了东陵钰一眼。
“听说前些日子蕤儿惹殿下生气了,她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自小到大都被我们宠坏了,脾气也不大好,还请殿下多多担待一些。”
东陵钰一怔,旋即笑言,“岳父说笑了,我与蕤儿正是新婚燕尔,不管她如何发脾气,哪怕她闹到天上去,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宠着她,岳父大人大可放心。”
冷寒风点点头,随后上了马车。
东陵钰站在石阶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影,倏尔握紧双拳。
程子禾知他此刻心情不好,目色一闪,淡笑道:“太子妃毕竟是在江湖长大,行事难免粗鲁一些,殿下乃东宫之主,理应好好调教一番,只是冷庄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若不是藏剑山庄对本殿下有用,他当我真会娶冷芳蕤?”东陵钰拂袖冷哼。
程子禾凛神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只是嘴角笑意清冷而又讽刺。
月光黯淡,杜言悔只身一人走在城东大街,路上除他之外再无别人,月下树影婆娑,夜风幽寒,他穿着一袭青衣,外披一条狐裘大氅,倒也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穿过城东大街后,他拐了一个弯,徐徐向水榭走去。
青峰打开门,见他站在外面,连忙请他去阁楼。
安离昇此刻正在研习断水流的剑法招式,杜言悔进去时,看见一戴着面具的红衣男子躺在房梁上,不由一惊。
第810章:有存有取
安离昇放下画纸,抬头看他一眼,凝神问,“东陵钰那边有动静了?”
杜言悔下意识点头,随后又摇头,“算有吧,只是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青峰听罢,有些哭笑不得,“杜公子,什么叫算有啊,你乃太子殿下的幕僚,他想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十分清楚的吗?”
“太子有几分真才实学,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从紫夫人手上得到了柳温的势力,借华夫人的手又偷到了卫卿的兵符,如今所靠的,还是他那位太子妃的父亲,若单单是他自己的主意,我此刻也不会站在这儿了。”杜言悔嗤笑。
青峰闻言点头,这倒也是,不说别的,单论真本事,太子还真比不过二皇子,要不是惯会利用女人心,这太子之位,只怕也早就废了。
安离昇静静听着杜言悔的话,敛眉问,“冷寒风什么计划?”
杜言悔皱皱眉,淡声道:“他让太子设法更改程子禾的对试名单,总之不能与二皇子的人同场比试,方才程子禾说了,骑射枪法不成问题,但若是比武的话,他仅有三成胜算。”
“三成?”封奚躺在房梁上倏尔嗤声冷笑,一条腿垂下来前后摇晃,“就三成的胜算,那他还比什么呀,趁早滚回边疆帐篷里睡大觉算了。幸好这皇帝老儿还不算太蠢,没有一味的偏帮太子,否则若是程子禾当了东陵的大将军,这江山还不得毁到他手上。”
杜言悔抬眸看他,虽不相识,但他也能感觉出此人对皇室的厌恶,更何况,那话确实不假,方才他在私宅听到程子禾说自己仅有三分胜算的时候,也着实鄙夷了一把。
枉费东陵钰还大言不惭地在朝堂上说东陵可凭靠程子禾一统天下,若这样一个人接过了卫卿的位子,恐怕天下未定,东陵已经先灭了。
安离昇坐在那儿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唇边忽然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杜言悔见状,凝神问,“你是不是已经猜到冷寒风准备做什么了?”
“算是吧。”
“那可要出手应对?或者,需不需要我做什么?”杜言悔又问。
安离昇微微摇头,平声道:“不必,这一次,我不打算出手,太子想要程子禾列入前三甲,甚至超过东陵沉的人,而冷寒风身为岳丈,自然要帮他尽心谋划。只是如若到头来,他发现三甲之中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到时候,他的脸色一定相当好看。”
杜言悔不解,“什么变数?”
安离昇笑而不语。
而封奚则躺在房梁上暗骂了一声――“臭不要脸的老狐狸”。
杜言悔耳尖地听到,抬头朝他看去,恍然明白了什么,凝凝神,他又转眸看向安离昇。
“安丞相可知二皇子派来参赛的人是谁?”
“司徒白。”安离昇淡淡开口。
杜言悔倒是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字,自二皇子接管了户部之后,太子便将他身边的人都调查过一遍,司徒白这个人,倒是陌生的很。
“他是什么来路?”
安离昇没有回应,青峰在他身侧说道:“他来自疆北,乃吴王爷手下一名军官,据说与二皇子的关系极为要好,至于此人的本事……他五岁习武,自然要比程子禾强上太多。”
杜言悔了然点头,“看来太子注定没有天子之命。”
好不容易等将军府覆没,三皇子也就此沉寂下去,二皇子却顺势勃发,太子与三皇子一派斗了这么多年,如今又要和二皇子斗,只是他私心以为,太子根本就不是二皇子的对手。
之后两天,京都城内一直有禁卫军巡防,倒是再未发生过打斗事件,住在忘忧堂的那些人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有些伤势过于严重的早已放弃比试,而有些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休养两天便告辞了。
二月初一,武举正式开始。
前五天是武试,在皇家猎场进行。
小歌儿劝了淳渊两天,打算让他放弃,可那孩子极有志气,言说既然已经答应过要参赛了,就不能反悔。
小歌儿拿他没法子,今日跟着他一起去了猎场。
忘忧堂内只有云老前辈一人坐诊,好在今日病人不多,宋馨将这两天的账目整理好,临近正午时分,带着青雪去了良草堂。
彼时王修正方打算出门用午膳去,见宋馨来,神色一怔,随后赶忙将她迎进去。
“宋小姐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宋馨莞尔温笑,“铺子里的生意太忙,先前在这条街上开了一间则灵居,都快顾不上了,哪还有空来王掌柜这儿,今日也是忙里偷闲,过来看看王掌柜。”
“宋小姐真是客气了,您是做大买卖的人,草民岂敢劳您惦记。”王修正笑得甚为和善。
宋馨抬眸看他,语气不温不火,“今日来此,主要有一事想请王掌柜帮忙。”
王修正一愣,随后扬眉笑道:“宋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有何事尽管开口便是,只要在草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定然会帮。”
“先前我曾拖王掌柜的手,在离东钱庄存放了五十万两白银,王掌柜可还记得?”宋馨漫声开口。
王修正点头,“这么大笔银子,草民自然记得。”
宋馨拨弄着桌子上的茶盅,启唇笑道:“王掌柜应当也清楚,像宋家这种世家大族,旁系血亲自不会少,眼下新年已过去一月,又到了分发月银的时候。
只不过今年老族长那边定了新规,要本家这边直接拿出三个月的月银,若按照往年的规矩,一月发一次,倒也好办了。
可三个月便是白银二十万两,我名下这几间铺子的账目还没有清算,暂时不宜动铺子里的钱,所以只好来王掌柜这儿,想请你帮忙从我先前所存放的银子中取出二十万两。”
王修正凝神听她说着,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宋馨见状,忍不住问,“怎么,此事可是让王掌柜为难了?”
王修正连忙摇头,脸上恢复常色,“没有没有,离东钱庄的银子素来是有存有取,如今宋小姐急需用钱,此事草民定当为您办妥了。”
“如此便多谢王掌柜了。”宋馨放下手,淡淡一笑。
第811章:拍案站起
王修正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目色平静地看着她,“先前给宋小姐的银票,您带来了吗?”
宋馨摇头,“这倒是没有。”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总觉着王修正突然松了一口气。
“宋小姐,离东钱庄是凭银票放银的,您没有把银票带过来,这银子,今日怕是取不出来了。”
宋馨了然点头,“无妨,我明日再过来也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是王掌柜亲自带我去离东钱庄,还是……”
“等宋小姐明日来,你便知道了。”王修正淡淡打断她的话。
宋馨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面上却微微一笑,随后起身告辞。
待她走后,王修正放下手里的茶杯,匆忙起身走至后院。
院内共有三间屋子,他径直走向居中那间,门方打开,一股浓郁的药香瞬间飘出。
“王爷。”
孤狼坐在床上,见他神色凝重,敛容道,“怎么这副神色?”
王修正回道:“方才宋馨来了。”
“她来做什么?”孤狼目色一怔,语气有些惊讶。
王修正凝神道:“说是家族那边要月银,所以要从离东钱庄取走二十万两银子。”
孤狼听罢,默默点了下头,微咳一声没有说话。
王修正看着他,微微有些不安,“王爷,属下觉得宋馨应该另有目的,她临走之前,还特意问属下是不是要带着她一起去离东钱庄,此事,是否应该禀告容妃娘娘?”
“离东钱庄一直是皇姐和楚林在打理,本王素来不问,你若是觉得不放心,便联系她吧!”孤狼沉声说道。
王修正点点头,随后躬行一礼退下了。
未及傍晚时分,王修正便已收到回信,看到信上所写内容,他扬手将信烧掉,又即刻书写一封告密函,让人趁夜送到户部侍郎蒙修府上。
深宫内院,容妃端身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桂嬷嬷端着一碗参茶进来,遣退了在殿内侍奉的宫女,随后颔首上前。
“娘娘,已经很晚了。”
容妃闷声应了一句,随后缓缓睁开眼睛,目色清明,毫无睡意。
“这个时辰,王修正应该已经把消息送到蒙修那儿了吧。”
桂嬷嬷敛容点头,“王修正办事素来谨慎,娘娘大可放心。”
容妃闻言,似想起什么,突然眯眼冷笑,“本来本宫还打算利用素儿去对付宋馨,她和宋馨关系要好,若由她出面,宋馨不见得会对她设防。可如今本宫还未出手,宋馨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如此,便怨不得本宫了。”
“娘娘,有件事老奴倒是不解,安丞相与宋小姐既已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亦清楚您就是离东钱庄的主人,为何不直接禀明皇上?”桂嬷嬷拧眉问道。
容妃侧目看她一眼,嗤声道:“皇上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吗?无凭无据,即便他再器重安离昇,也不会全然相信安离昇的话。如今的安离昇和当初的柳温、卫冕之流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一时得志罢了,可皇上不傻,断不会让安离昇变成第三个无法无天的外臣,所以他对安离昇的话,自是有几分保留的。”
桂嬷嬷听罢,沉思了片刻又问:“可如今安离昇已经是一国丞相,百官之首,位高权重,更何况他还掌管着京都城的禁卫军,皇上若不是对他十分放心,又岂会将这么大的权力交到他手上?”
“那是因为皇上没有选择!”容妃眸色深深,语气冰冷,“安离昇多年前曾救过皇上的命,若非如此,也不会顺利踏上仕途,在皇上眼中,他乃一介文臣,不懂得兵法谋略,将禁卫军交给他,皇上才放心。朝臣各有效忠之主,唯有安离昇追随皇上,你说,他不给安离昇,还能给谁?”
桂嬷嬷顿悟,由衷赞叹道,“还是娘娘聪慧!”
容妃淡淡一笑,长长的眼睫倏尔垂下来,“只不过有一件事,本宫倒一直想不明白。”
桂嬷嬷疑惑抬头。
容妃目色微闪,继续道:“如果安离昇当真一心效忠皇上,那他为何又要除掉卫家和柳家,本宫绝不相信他是奉了皇命。
皇上虽然厌弃柳温和卫冕多年,但一直都没有要除掉他们的意思,当初皇上在猎场遇刺,柳温监察不严,这么大的罪过,皇上也只不过革了他的职。
而卫卿手下的将士在边关屠城杀民,更是罪恶滔天,可最后也仅仅是罚了半年的俸禄。
从这两件事上,便可看出皇上对这两家其实还怀着几分宽容之心,可结果呢,柳温‘自缢’于书房,柳家覆没,将军府因为城北烟花坊爆炸,也跟着凋零了……不对!”
容妃说着说着,目色突然一厉。
桂嬷嬷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了?”
容妃瞄她一眼,挑了挑眉,“嬷嬷,你还记不记得,柳温缢死当日,都发生了什么事?”
桂嬷嬷仔细回想一瞬,颔首道:“老奴记得那天的朝堂上,本该在府反省的柳丞相突然抬了几具尸骨上朝,还说安离昇乃前朝太子太傅离玄温的孙子,后来被证为污蔑,当天夜里,他便被下人发现自缢于书房。”
离玄温的孙子。
离玄温,安离昇,……离、昇……
容妃凝神想着,忽而拍案站起,“本宫终于想明白了!”
桂嬷嬷依旧是不解,“娘娘,您到底怎么了?”
“嬷嬷,本宫即刻书信一封,你让人送出宫交给洄弟……算了,如今他有伤在身,孤狼营也损失惨重,还是过几日再说吧。”容妃眸中的神采隐去,倏尔幽幽叹道。
桂嬷嬷一时猜不透她这会儿的心思,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方将手上的参茶递给容妃,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母妃,是永曦。”
容妃闻言,皱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进来吧。”
她福身重新坐回软榻上,将参茶随手置于榻上的小方桌。
东陵雪推开门,颔首低眉徐徐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副画轴。
“母妃,先前在化叶寺中,潇湘馆的禄公公为您作的画,永曦已经装裱好了。”东陵雪双手捧着画轴呈向容妃。
桂嬷嬷敛容接过,当着容妃的面慢慢打开。
画像似乎重新上了色,整体看上去比当时更艳丽了一些,画轴所用的也是上等白玉。
第812章:束手就擒
容妃看了一眼,满意笑道:“难为雪儿还一直惦记着此事,你越来越有心了。”
“孝敬母妃本就是永曦分内之事,永曦没什么大本事,不能为母妃解忧,只能在其他事情上取一下巧逗母妃开心,母妃高兴,永曦便高兴。”东陵雪含笑回道。
容妃淡然一笑,语气和善,“你的一片孝心,母妃都看在眼里,虽说你非本宫亲生,但在母妃心中,你和素儿是没有区别的,知道吗?”
东陵雪定定点头。
容妃见此,摆摆手,淡淡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下去歇着吧,本宫也要睡了。”
“是,儿臣告退。”东陵雪福身行礼,随后退出大殿。
待殿门关上之后,容妃侧目看了眼桂嬷嬷手上的画轴,语中带着几分漠然。
“随便找个地方挂起来吧,虽说那丫头是投机取巧了些,不过这画着实不错。”
桂嬷嬷颔首一应,在殿内环视一眼,随后将画挂到紧挨着楠木床的那面墙壁上。
翌日,宋馨拿着二十万两银票如约到良草堂,彼时王修正也不过方吃完早膳,见宋馨来,脸上露出几分谄笑,既不看银票,也不提去取银子的事。
宋馨微微皱眉,坐在桌前敛眉看他,“不知王掌柜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将东西带来了,难不成王掌柜就打算将本小姐一直晾在这儿?”
王修正闻言,嘿嘿笑了两声,“宋小姐莫怪,昨日草民忘记同您约定时辰了,这会儿尚早,离东钱庄那边还要忙于准备银子,您暂且等等,待会儿草民便带您过去。”
宋馨深深凝神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嘴上并未说话。
王修正说不出是何缘由,总觉着宋馨这抹笑看起来甚是诡异,凛凛神,垂头喝了一口茶。
茶杯还未落,良草堂外忽然涌进一群官兵,青雪秀眉一拧,闪身站在宋馨面前。
自官兵之后走出一个圆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体态肥硕,两只眼睛被脸上横肉近乎挤成一条线,鼻下长着两条八字须。
正是如今在户部任侍郎一职的蒙修。
宋馨转眸看了一眼,挑眉笑问:“这不是蒙侍郎吗?如今这个时辰,您怎么会在这儿?”
蒙修腆着肚子走进来,颇为自傲地看了宋馨一眼,“宋小姐,昨晚有人向本侍郎告密,说你与安丞相彻查数月还未果的离东钱庄有勾结,还请宋小姐到户部走一趟。”
宋馨闻言,转头看王修正一眼,旋即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蒙侍郎,勾结离东钱庄乃是大罪,小女自接手宋家名下的几间铺子以来,一直老实本分地做生意,焉能知法犯法。
先前程大人一家因为涉嫌勾结离东钱庄而被皇上下令诛杀满门的惨祸,小女至今还记忆犹新,宋家又非什么高明之家,我岂敢拿着整个家族开玩笑,蒙侍郎这么说,可有实证?”
“自然是有!”蒙修扬眉,视线缓缓落在宋馨手上,语气稍显得意,“宋小姐,你手上拿的东西,便是证据。”
宋馨目色一顿,脸上神情很是凝重,“蒙侍郎,你确定我手上的东西,就是你所说的证据?”
蒙修见她如此肃正,以为她害怕了,更加确定昨晚收到的匿名信是真的,八字须一挑,十分得意地笑了一声。
“宋小姐,本侍郎可不是无缘无故地污蔑你,如今你不妨将你手上的东西亮出来让我们都瞧瞧,是不是冤枉,看过便知。更何况,宋小姐到底有没有与离东钱庄勾结,你自己也心知肚明,不是吗?”
宋馨没有理他,而是皱眉看向王修正,“王掌柜,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若我将这东西交给蒙侍郎,后果便不是你所能想象到的了。”
王修正启唇一笑,全然没了方才的谄媚之意,“宋小姐,你我皆是生意人,诚义乃为经商之本,如今蒙侍郎认定您与离东钱庄勾结,不关草民之事,至于后果,又与草民有何关系。”
“王修正,想不到你竟是这等过河拆桥的小人,本小姐果然是看错你了!”宋馨厉声痛斥,瞠目瞪向他。
王修正眯起眼睛淡淡一笑,“宋小姐,你自己心术不正,却反过来辱骂草民,这道理我倒是想不明白了。蒙侍郎,宋小姐方才的神态您应该也看到了,她与离东钱庄之间绝对脱不开关系,蒙侍郎还不快派人将她抓起来。”
蒙修闻言,甚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本侍郎该如何办事,还轮不到你来教。”
王修正一愣,旋即哈腰称笑,“是草民逾矩了,蒙侍郎莫怪。”
蒙修冷哼一声,侧目看向宋馨,“宋小姐,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蒙侍郎想让小女说什么?”宋馨嗤声冷笑。
蒙修见她到现在还如此心高气傲,有心想挫挫她的锐气,遂眯眼道:“既然宋小姐不想说,那便随本侍郎回户部吧,到了那儿,自有你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冷声说着,眼神示意一旁的官兵上前拿人。
青雪双手抬起,脸色阴沉,一副对敌之态。
宋馨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退下,缓缓举起手上的东西,眯眼笑道:“蒙侍郎这会儿不想看看这是什么了吗?”
“便是不看,本侍郎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蒙修冷哧,倏尔又挑眉一笑,“宋小姐,这板上钉钉的事实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若你罪名不重,皇上或许还会给你宋家一个活命的机会,否则……哼!”
宋馨深深看他一眼,将手上的东西伸出去,“蒙侍郎,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在户部应该待了十年有余了吧?
与你同年入仕的同僚几乎已是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大臣,而你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
如今你抓着本小姐不放,我大抵也能看出你是出于什么心思,若是定了本小姐的罪名,你便是首功,升迁乃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本小姐念在你任职多年也未犯过什么大错的份上,也有心提醒你一句,我手上这东西,你最好先看看,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抓人。否则,你头上这顶乌纱帽,我看也不必再戴了。”
第813章:尽快离开
“宋小姐,虽说你兄长乃礼部尚书,你还是皇上御封的兰馨县主,可本侍郎也告诉你,我涉身官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单凭你三言两语便想吓到本侍郎,痴人说梦。”蒙修丝毫不受她威胁,不甚在意地笑道。
宋馨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骤然冷下来,“蒙修,本县主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听劝,那好,我就随你去户部走一趟。只是你记住了,要本县主进你户部的大门容易,可若想让我出去,便难了。”
蒙修蓦然听到她这副语气,目色一凛,面上生出几分犹疑之色。
他对这位宋小姐知之不多,对她的印象也全是道听途说,早些时候京都城四处流传宋家二小姐胆小怕事,后来又说她机灵聪慧,又有菩萨心肠。如若她真如传言那般胆小甚微,又岂会冒险和离东钱庄来往。
难道,他昨晚接到的匿名信本就有问题?
他暗暗想着,摸着八字须凝神不语。
王修正见蒙修突然没了动静,目色一顿,忍不住道:“蒙侍郎,依草民看来,宋小姐这根本就是在故意拖延,您可千万不能被她糊弄了。”
宋馨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漫声道:“王掌柜,你当真不怕被五雷轰顶吗?”
王修正愣了一下,旋即梗直脖子硬声道:“草民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勾结离东钱庄的人是宋小姐你,而非草民,就算天上有一道雷掉下来,先被劈中的人也是你。”
宋馨闻言,摇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视线随后落在蒙修身上。
“蒙侍郎,该说的话我方才都已经说过了,该如何抉择,就看蒙侍郎你的了。单凭一封匿名信,蒙侍郎就敢断定本县主勾结离东钱庄,看来您这么多年迟迟升不了官,不是没有原因。”
蒙修心头一怒,脸上横肉晃了晃,心下却愈发犹豫起来。
如若那匿名信是真的,那他拿下宋馨便是大功一件,可写信的人是谁,为何要些这样一封信,他如今尚不清楚。但他看完信就这般火急火燎地来了,无疑是随了写信人的心思,万一,那信上所写内容有诈呢?
那他不由分说地抓捕宋馨,这功可就变成过了,到时升迁不成,只怕还要被降职。
不行,这种时候,他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蒙修敛容暗忖,抬眸看宋馨一眼,随后伸手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缓缓展开一看,脸色不由大变。
王修正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想瞧瞧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是一个字还尚未看到,蒙修已折起纸,瞠目瞪过来。
“来人,把王修正给本侍郎抓到户部去!”
王修正面上大惊,“蒙侍郎,这、这是为何?草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还请侍郎大人明示。”
“放心,等到了户部,你自会知晓!”蒙修拂袖冷哼。
王修正凛凛神,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两名官兵持刀围住。
蒙修双手抱拳,甚为恭敬地朝宋馨作了一个揖,“方才是下官不识抬举,冲撞了宋小姐,下官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失了决断,还望宋小姐海涵。”
幸而他及时看了这纸上所写的内容,否则若真将宋馨抓回去,他头上这官帽,怕是当真保不住了。
宋馨对蒙修陡变的面孔浑不在意,挑着秀眉淡淡笑道:“本就是误会一场,如今蒙侍郎既已弄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有罪之人,还望蒙侍郎回去之后能公正审案。”
“那是自然,宋小姐大可放心,王修正胆敢垄断药材,越过户部胡乱定价,下官断然不会轻饶。也要多谢宋小姐及时送上这笔账单,不然户部所有人怕是都要被他蒙骗了。”蒙修朗声开口。
宋馨颔首温笑,“蒙侍郎无需客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罢了。先前一直给忘忧堂送药材的药农突然出事,我多番打听一下,才得知城内唯有良草堂才卖原生药材,可没想到这价格竟比药农卖的贵了两倍之多。
忘忧堂做的是济世救人的买卖,若原生药材变贵,为了勉强营生,我便只能提高诊金,若长此下去,城里的百姓哪还敢去忘忧堂看病。
蒙侍郎,良草堂乱定药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小姐倒是有些好奇,何以户部从未听说过此事。”
她淡淡说着,笑中满含深意。
蒙修愣了一下,神色很是不自在,干笑两声却未说话。
而王修正从宋馨与王修正方才的对话之中,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目色一敛,狠狠瞪了宋馨一眼。
“宋小姐,你私下与离东钱庄来往甚密,如今却设计害我,其心简直可诛!”
宋馨斜眼看他,笑容渐渐消失,“王掌柜,究竟是谁与离东钱庄来往密切,你确定要我明说?”
王修正身子一抖,忽然噤了声。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宋馨这般阴鸷的样子,方才蒙修两次让人抓她,她都不动声色,本以为这次她必要狠狠栽一个跟头,可万没想到宋馨带来的根本就不是银票,而是先前来良草堂买药材的账单。
她、她分明从一开始便是设计好的!
蒙修摆摆手,让人将王修正押出去,随后向宋馨行礼告辞。
而良草堂的伙计们方才见势头不对,早就跑了。
宋馨环视四周,淡漠嘲弄地笑了一声,旋即带着青雪离开。
彼时的后院内,一个小伙计颔首站在孤狼面前,头上挂满冷汗。
“事情的具体经过便是如此,王爷,掌柜的已经被抓走了,一旦户部定罪,这铺子很快便会被查封。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还是尽快离开这儿吧,万一被户部抓到,小的如何向容妃娘娘交待。”
细听之下,他的声音并不似普通男人那般浑厚低沉,而是尖尖细细的,模样也比常人清秀许多。
孤狼听罢,皱皱眉,随后缓缓走下床,凝神看着他道:“容妃娘娘应该还不知道良草堂所发生的事,你即刻回宫将此事向她禀明,让她想办法尽快将王修正救出来。”
那人连连点头,有些不安地问:“那王爷您……”
“放心,本王也不会在此地久留。”孤狼沉声开口。
那人面上一松,“那小的这便回宫,王爷多多保重。”
孤狼轻轻点了下头,敛眉目送他离开。
第814章: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城南大街上出现一名容貌陌生的黑衣男子,只见他颔首低眉,默不作声地在街边走着。瞧他所走的方向,似是要出城,只是步子却极慢,约莫是哪里不舒服。
临近城楼下,自城门外迎面走来一个小姑娘,那丫头长着一双极水灵的大眼睛,唇角微弯,带着几分笑意。
男子见状,果然转身欲走,只不过动作大概是急了一些,脑袋一阵眩晕,身子没站稳,竟直接昏倒在地。
路人见状,连忙围上去。
彼时小丫头已经进了城,见这儿围着一群人,以为在看什么热闹,眼睛眨了眨,笑兮兮地走上前。
小小的身子见缝就钻,毫不费力地钻到最前面,哪知热闹没看到,却瞧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样子还甚为面熟。
小丫头淡淡扫了一眼,颇为苦恼地拧眉沉思起来。
这个人,她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
有路人认出小丫头,忍不住问:“小神医,这人似是患了什么疑难杂症,在路上好端端地走着,突然就昏倒了,你医术高明,不帮他瞧瞧吗?”
小丫头放下手耸肩,“他这么个庞然大物躺在地上,我总不能在这儿给他治病吧?”
那人闻言,朗声笑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帮你把人抬到忘忧堂便是。”
“那就多谢你们啦!”小丫头眉开眼笑,转念一想,又鼓起腮帮子道,“还是别去忘忧堂了,劳烦你们把他送到无名酒馆去吧。”
那人闻言,也不问她为何,扬声喊来两个弟兄,三人合力将昏迷不醒的男人送到了无名酒馆。
孤狼是痛醒的,沉重的双眼缓缓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叶引歌的小脸,胸口传来阵阵刺痛。他垂眸看去,只见自己半身赤裸,几处穴位都扎着银针。
“安王爷,您醒啦?”小丫头坐在床前,双手捧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孤狼目色一敛,挣扎着欲起身,无奈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小丫头眨眨眼,又问:“您在街上旧疾复发,若不是遇上我,此刻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安王爷,我年纪虽然小,可宋姐姐常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呐,您是不是应该对我说声谢谢啊?”
“你对我做了什么。”孤狼眯眼看她,语气沉重。
他一动不能动,浑身上下更是使不出一丝力气,他知道这丫头医术很厉害,可远没想到她还有这等本事。
小丫头轻叹一气,耸肩道:“我什么都没干啊,只是帮你治病而已,不过我劝王爷你现在最好不要乱动,银针封住了你的血脉,若是你再动下去,便会暴毙而死。”
孤狼闻言,薄唇抿了抿,果然不再动,只是眼底始终藏着几分戒备之心。
“先前在西楚的时候,我曾派人掳走你和宋馨,以此威胁安离昇交出琉金凤血石,如今你们为何要救我?宋馨刚刚才设计抓走王修正,转眼又让你救了我的命,说,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安王爷,宋姐姐根本就不知道我救了你,至于你所说的什么计谋啊、王修正之类的,这跟我更没什么关系。我是大夫,自当治病救人,虽然你曾经抓过我和宋姐姐。而且刚刚在城楼下,我也确实很想一走了之,可这样做的话,我便不配做大夫了。或许是您命不该绝,老天爷注定要您在旧疾复发时遇上我呢!”小丫头晃着脑袋说道。
孤狼深深凝视她一眼,“宋馨当真不知道你救了我?”
小丫头重重点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从城外回来,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宋姐姐好吗?”
孤狼暗道一个小孩子还不至于撒谎骗他,抿抿唇,心里稍松一气。
“你这么小,只身一人去城外做什么,不怕遇到坏人?”
小丫头摇头,大眼睛微微弯起,如月牙般好看,“不害怕啊,青天白日,哪有什么坏人,如果不出城,我怎么看我家淳渊比武射箭。”
“你家淳渊?”孤狼扬眉嗤笑,“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儿女情长吗?”
小丫头嘟嘴,鼓着腮帮子起身,“我年纪虽小,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孤狼见她生气似的夺门而出,笑了笑,目色又渐渐沉溺下来。
良草堂发生这么大的事,如今皇姐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若王修正单单只是良草堂的掌柜,倒也罢了,可他偏偏与离东钱庄联系紧密,宋馨今日使出这样一出计,多半是冲着皇姐去的,但愿她能尽快想出一招万全之策……
此时的荣仪宫内,自是乱成了一团,容妃收到王修正被抓走的消息,大怒之下将殿内一应花瓶瓷瓶摔个粉碎。
桂嬷嬷在一旁看着,也不免忧急。
“娘娘,如今还不是生气的时候,王修正素来谨慎,这次却着了宋馨的道,看来宋馨说要去离东钱庄取银子,本就是她及早设好的陷阱。娘娘,咱们还得想个法子赶紧将王修正救出来才是啊!”
“救?本宫何尝不知道要救他,关键是怎么救!”容妃敛眉拍案,“宋馨明摆着是冲本宫来的,如今王修正被蒙修带走,她必会时时盯着本宫的一举一动。
如若本宫任由蒙修以乱定药价的罪名将王修正定罪,那离东钱庄与外部大臣之间的纽带便断了,可如若本宫出手救王修正出来,便形同主动将把柄送给宋馨……
呵,本宫还真是小瞧了她!”
桂嬷嬷闻言,也不禁感慨了下宋馨的手段,忖掌急声道:“那如今,可该如何是好?昨日娘娘正是看出蒙修急于立功升迁的心思,才会让王修正给他写匿名信举报宋馨。
良草堂垄断了京都城的原生药材,外人都知道王修正背后有人,这些年皆不敢去户部报案。可今日报案的人却是宋馨,有宋家撑腰,蒙修必不会轻易放过王修正的!”
容妃目色幽深,桂嬷嬷说的话,她焉能不清楚,原以为这次是她给宋馨挖了一个坑,可到头来,却是她把宋馨早早替自己准备好的坑又挖深了几米。蒙修是她主动找上门的,如今却成了坑里的捕兽夹……
宋馨、宋馨,你可真会给本宫出难题!
“二皇子此刻可在宫中?”容妃凝神想了想,倏尔沉声问道。
第815章:心有灵犀
桂嬷嬷皱眉摇头,“娘娘忘了?武举已经开始,这两日正在进行武试,二皇子昨天便去了猎场,近几天之内,怕是不会回京。”
武试要进行五天,今日已经是第二天,还有三日……暂且让王修正在户部多待三日吧,此事她只能请东陵沉出面了。
容妃抿紧了红唇,微微眯起眼睛。
午时过后,阳光变得愈发和煦,忘忧堂一连两天都没什么人,就连城东大街也没了往日的喧嚣。青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至柜台前,凝神叹了一口气。
“小姐,您说容妃会出手吗?”
“你便是不信我,还信不过你家公子的推断?”宋馨颔首轻笑。
青雪连忙摇头,“那倒不是,公子智谋无双,奴婢跟随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失败过。只是容妃娘娘毕竟也着实不好对付,女人的心思素来最难猜,她在东陵蛰伏这么多年,都未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奴婢私以为,容妃的计谋,大抵和公子是旗鼓相当的。”
宋馨撇嘴笑她,“那你未免太看得起容妃了,蛰伏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被安离昇察觉到了,青雪,对你家公子,你应该是十分信任才是。
王修正是容妃身边极为重要的一个人物,如今蒙难,容妃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坐牢,不然离东钱庄也要乱了。所以,她一定会想法子救王修正,安离昇断定容妃四天之内一定会出手,我们就不妨等上四天,反正如今主动权握在我们手上。”
青雪闻言,郑重点了下头,张张嘴还想说什么,门外突然走进一道红衣倩影。
“宋宋!”
这般高亢的音调,除了段红绫,天底下绝不会再出第二个女子了。
宋馨抬眸看她,缓缓勾起薄唇,“你怎么来了?”
段红绫嬉笑着眨眼,“自然是来找你玩儿啊。”
宋馨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淡笑道:“怎么,段大小姐已经将京都城玩腻了?”
“城里好玩的东西这么多,怎么可能玩腻,只是武举更难逢,皇家猎场一向只允许皇室和达官贵胄们进入,如今因为一个武举,皇上都破例准允平民百姓去围观了,你没看见这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吗?反正也无人来看病,你在这儿待着有什么意思呀,咱们也去猎场瞧瞧吧。”段红绫眯起眼睛笑道。
宋馨听罢,随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武举选的是东陵大将军,你堂堂国公府的小姐,没事儿去凑什么热闹。”
段红绫听见这话,一脸的不赞同,“没事儿怎么就不能去凑热闹了,再说了,你难道就不想提前看看,东陵未来的大将军长什么样子吗?”
她说后面两句话的时候,眯起眼睛笑兮兮地看着宋馨。
宋馨敛眉摇头,“不想。”
反正她都提前见过了,还有什么可瞧的,因为母亲的缘故,如今她倒极不想见到封奚。
虽说他来京都城是为了帮衬安离昇,可说不出为何,只要一想到几天之后他会成为东陵的威武大将军,她心里就总有一种深深的不安。
段红绫没有注意到宋馨的神色,撇撇嘴,用一股蛮力将她从柜台后面拉出来。
“走嘛,看一眼又不会死人。”
宋馨哭笑不得,“看一眼确实不会死人,可段大小姐,你知道东陵未来的大将军是谁吗就去看?”
段红绫拉着她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暂时还不清楚,不过今日偶然听我爹提起过,最有希望列入前三甲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宋馨听她提起段国公,心里一顿,顺着她的话问:“哪几个人啊?”
段红绫回头看她一眼,挑眉笑道:“方才还不感兴趣呢,这会儿倒是主动问起我来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说,不说我可回去了。”
“哎,别这样啊,我说还不行吗。”
段红绫急忙改口,一手抓紧了宋馨的皓腕,生怕她跑了似的。
“我爹说了,太子殿下举荐程子禾,所以无论此人能力如何,一定会进入三甲;还有一个人叫司徒白,此人武功颇高,昨天在猎场与人对射时,一次竟然射出四支箭,可谓昨日所有比试中成绩最好的,所以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就是……”
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城东大街上,坐进车厢后,段红绫一路走一路说,到城门口时,已向宋馨说出七个人名,不过她却并未听见封奚的名字。
安离昇肯让他参加武举,足以说明此人能力超群,而他却不在段国公所认定的候选者之中,看来,封奚这两日应该是有意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一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在皇家猎场外围停下,前方满是围观的百姓,将路堵得水泄不通,马车进不去,宋馨和段红绫只得下车步行过去。
昨日比了射箭,今日则比马术,未走上前,两人便听到一阵急促如雷的马蹄声。
若非知道这是猎场,她们险些还要以为自己置身在战场之上,黄沙弥漫,马蹄铮铮,对面似有千万铁骑朝这边奔袭而来。
饶是段红绫这般胆大,也不免紧张地抓住宋馨的手腕,不过让她诧异的是,宋馨面上竟然无比的平静。
“宋宋,听着这马蹄声,你怎么还能这样淡定?”
宋馨转眸看她,轻轻挑起秀眉,“赛马而已,又不是真的打仗,你怕什么?”
“虽说我以前也跟别人赛过马,可这么多人同场比试,还是第一次见,主要还是这马蹄声太急了,听得我心里没由来发慌。”段红绫皱眉解释道。
宋馨抿唇轻笑,“那还要去近处看吗?”
段红绫犹豫了一下,随后咬牙,“来都来了,不看怎么行。”
言罢,她深吸一气,仰头四下环视一周,随后拉着宋馨跑向不远处的高台。
太子、二皇子和安离昇都在那儿,余下则坐着几位大臣。
段红绫到了跟前,才朝安离昇招手,“安丞相!”
安离昇一早便瞧见了宋馨,纵然赛场之外站着那么多百姓,纵然她不过刚来,可他就是在第一时间看见了她。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宋馨在此时抬起头,与安离昇目光相对,唇边缓缓扬起一抹微笑。
东陵沉看着两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对视,凤眸轻敛,目光一下子沉下来。
第816章:气定神闲
而东陵钰专注于看赛场上的动静,不曾留意到这边。
段红绫拉着宋馨走上圆台,一一行过礼,旋即看着安离昇笑问:“安丞相,我们站这儿看比试,没什么问题吧?”
“两位小姐已经上来,本相若再将你们赶下去,岂不是显得太没风度了些。”安离昇笑着调侃。
段红绫眯起眼睛嘿嘿笑了两声,凑在宋馨跟前低声道:“宋宋,我今日可真是借了你的光。”
宋馨扬眉嗔她一眼,“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方才可是你硬要拉着我上来的,自始至终我也一句话没说,怎么就借着我的光了。”
段红绫抿唇道,“安丞相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啊,如果你不在,恐怕我还未及跟前,他就已经让护卫将我拦下了。你也不看看这上面坐的都是什么人,我等女流,焉能与他们坐在一起。”
宋馨闻言,心头微微发热,温笑一声,眸中浮起半世春光。
眼前赛场上,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正紧张的向终点奔去,马术不单单要比速度,更有动作。但这次比试,却并非友好竞技,只要马上动作不失准则,选手便可以用任何办法去阻挠对手。
第一圈时,所有人看起来还没什么异样,可到了第二圈,有人便按捺不住了。
只见一蓝衣男子纵身跃起,一手撑着马鞍,身子则倒立在空中,两腿飞快旋转。眨眼之间,便有两人被他踢下马,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身子已被赛马相继踩了一遍。
骨头断裂的声音,痛苦的哀嚎声在赛场上此起彼伏,可很快便被哒哒马蹄声掩盖,有人如法炮制,如愿踢倒几个对手。
段红绫狠狠抖了几下,眯起眼睛不敢去看,可又不想错过结果,转过头,却见宋馨神色专注地望着赛场上剩下的人。
“宋宋,你真的不害怕啊?”她忍不住咋舌。
宋馨温笑,“自然是怕的。”
“那你还看得这么认真?”
“来都来了。”宋馨淡淡说道。
段红绫想想也是,她不就是来看比试的吗,若只是为了一个结果,待在城里听百姓言传便是,何需跑这一趟。
东陵沉的目光从赛场上收回,凝神看着安离昇问:“安丞相,依你之见,这一场的胜出者会是谁?”
“司徒白。”安离昇毫不犹豫地说道。
东陵沉笑了笑,又敛容看向宋馨,“宋小姐以为呢?”
宋馨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点到自己的名字,沉默半瞬,摇头道:“小女目光短浅,不懂马术,今日也不过是陪段小姐一起过来看热闹的,如今胜负未定,小女也看不出谁会赢。”
“是吗?”东陵沉扬眉一笑,语气轻佻,明显带着几分怀疑,“可本皇子怎么记得,凌霜曾经说过,宋小姐的马术,她根本就比不过。”
段红绫听见东陵沉的话,转头诧异地看了宋馨一眼,“宋宋,你会骑马吗?我怎么不知道?”
宋馨对东陵沉颇为恼火,然这么多人在场又不好发作,只好讪讪笑道:“自从先前在猎场内被刺客掳走,我被慕统领救回来之后,便开始学骑马了。”
段红绫了然点头,“是该学学,京都城的小姐们不善骑射,总是被人笑话,我每每听到那些话,心里都快气死了,偏偏人家说的还是事实,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宋宋,你可一定要好好学,这不单单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给咱们京都女子正名。唉,不对啊,你和凌霜郡主是什么时候赛马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很久之前的事了,侥幸赢了郡主而已。”宋馨微微一笑。
段红绫皱眉,“那咱们去化叶寺的时候,我要教你骑马,你还说你不会呢,当时你明明都会了吧?宋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了?”
“当然是,阿绫,在这京都城中,我所结交的官家小姐也只有那么几个,你是与我关系最好的。只不过我学骑马乃是瞒着家里的,如若我当时跟你说我会骑马,大哥免不了又要数落我一番,所以只好连你也一起瞒着了。”宋馨连忙安抚她,心里恨不得把东陵沉打死。
段红绫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东陵沉见宋馨脸色有些难看,莞尔一笑,见好就收。
安离昇则微微眯起眼睛,冷冽的目光落在赛场上,专注盯着跑在第一位的青衣男子。
宋馨有所察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男子与东陵沉年纪相当,丰神如玉,身姿挺拔如松,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英气,应该就是他方才提起的“司徒白”了。
段国公对此人也赞赏有加,如今从赛场上的形势来看,此人当称得上一位劲敌。
程子禾若是没有太子帮衬,怕是连前十名都进不去,而奇怪的是,这场比试之中,竟然没有程子禾。
宋馨暗觉奇怪,目光一闪,突然落在一道红衣身影上。
封奚依旧带着他的面具,漫不经心地在最后面晃悠,任凭前面如何“兵荒马乱”,他的神色始终淡然,就好像自己根本就不在赛场之中。
段红绫自然也注意到他,轻轻拍着宋馨的手笑道:“宋宋,你瞧,那人恐怕压根就不是来比试的。”
宋馨扯起嘴角淡淡笑了两声,嘴上却未说话。
然而下一瞬,段红绫便笑不出来了。
两圈下来之后,赛场上的人已经死伤一半,地上躺着几具来不及拖走的尸体,很快便被良马踩成肉泥。而在这个时候,封奚一改方才的轻松之色,右手挥起狠狠甩了一下马鞭,座下白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向前跑去,直逼第一位的司徒白。
听到后面紧追不舍的马蹄声,司徒白回头看了封奚一眼,抬脚向他踢去。
而封奚只是勾唇一笑,身子向后一仰躲过司徒白的脚风,右手同时甩动马鞭朝他挥去。
司徒白面色一变,一手抓着马鞍,整个身子都垂到了马身左侧。
圆台上,东陵钰和东陵沉也渐渐变了脸色。
安离昇淡淡一笑,气定神闲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而东陵钰已经起身,忖掌走至圆台前,甚为紧张地盯着赛场上的比试。
今日程子禾虽然没有上场,可他焉能想到这里面竟然还隐藏着一个高手,那个穿红衣的男子,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817章:猝不及防
东陵沉侧目瞥安离昇一眼,冷声笑道:“看来这一场,安丞相猜错了。”
“二皇子这般信不过司徒白的本事吗?”安离昇眯眼反问。
东陵沉扬眉,“非本皇子信不过他,而是安丞相藏得太深罢了。”
安离昇明白他的意思,淡然笑道:“我还以为,二皇子是今日才认识本相。”
东陵沉闻言,双手猛地握成拳,旋即冷冷哼了一声。
这一次他确实是大意了,安离昇既然向父皇提议开设武举,那这么重要的事情,又岂会不派人参加。
昨日最有希望进入文试的几个人,他都看过了,程子禾自不必提,背靠大树好乘凉,无论如何太子都一定会让程子禾通过武试。而司徒白又是他的人,至于余下那些,资质并算不上好,万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人故意隐藏了真本事。
安离昇,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宋馨注意到东陵沉的神色,抿抿唇,并没有说什么。
而就在此时,从赛马者中蓦然又蹿出一绿衣男子,算不上过于鲜亮的颜色,而是如夏末的枯草一般,被浓墨染过的墨绿。
此人从人群中蹿出后,直奔封奚飞去,手上长鞭挥舞得极有章法,堪称狠辣艳绝。
“宋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精彩的马术。”
段红绫握紧双拳由衷赞叹,跟宋馨说话的时候,几乎连头都未回。
宋馨也屏息凝神朝赛场上看去,此人目标准确,就是奔着封奚去的,而这一身马术,明显是常年驻守军营的军旅之人才会有。东陵将士之中何曾出了一位如此厉害的人,她前两世怎的从未听说过?
这人出来之后,圆台上众人的脸色再度一变。
东陵钰回头看东陵沉一眼,嗤声笑道,“二弟,不把筹码押到一个人身上,你还真是谨慎。”
他说这话时,语中带着满满的嘲讽意味。
东陵沉微微蹙眉未做回应。
而安离昇则专注于赛场,虽说封奚现在的处境不太好,不过他武功不错,勉强还是可以应对司徒白和那绿衣男子的。
最后半圈了,所有人都拼了命朝终点奔去,唯那三人还在打斗,确切地说,是司徒白和那不知名的那人在合力打封奚。
司徒白只当这人是东陵沉暗中派来帮自己的,也不问他是谁,飞起一脚朝封奚踢去。
与此同时,那绿衣男子则甩出长鞭,身子腾空而起。
封奚也不甘示弱,身子向前一倾躲过了马鞭,哪知那长鞭竟然没有收回,在他背上甩过之后,竟顺势缠住了司徒白飞踢而来的脚。
封奚与司徒白同时愣住,就在两人分神的间隙,那绿衣男子手上猛然用力将司徒白拉下马,同时飞身而起在封奚的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马儿吃痛受惊,突然在赛场之中横冲直撞,彻底失了控制。
站在四周的禁卫军怕这马会伤到围观的百姓,当机立断射出一剑,直接将封奚座下之马射瞎了。
而在此时,那绿衣男子已经冲到终点,拔得头筹。
“首场马术胜出者,言炔!”
司徒白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恨恨一握。
封奚看他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勾唇笑道:“可惜啊,本以为是个帮手,结果却是个过河拆桥的。”
他笑意平淡,语气极轻佻。
司徒白被他激怒,冷声哼道:“你不过也是一个手下败将,有何可猖狂的,武试还有三场,咱们走着瞧!”
封奚摇头轻叹一气,懒得理他。
东陵沉哪儿找来这么一个人,武功是不错,就是脑袋笨了点儿,都被别人踢下马了,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呢。
不过这个言炔,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圆台上,段红绫看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比试,正拍手叫好,她倒不关心胜出者是谁,只是觉得方才那三人赛马,甚为精彩,日后得了空,她一定要去讨教几招。
宋馨微微敛起水眸追随着那抹绿衣身影,这个人,应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吧,怕是安离昇都未料到,赢的人居然会是他。
“安丞相,这怕是你难得一次的错算了吧,今日这场比试,本皇子看得甚是开心。”东陵沉敛眸轻笑。
参与比试的何止赛场上那些人,还有安离昇,东陵沉极为厌烦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今赢的虽然不是司徒白,却也不是安离昇的人,如何让他不高兴。
安离昇挑眉一笑,语气中听不出多大情绪,“赛场之上本就有输有赢,没有谁会一开始就料定结果,不过如今本相既已确定言炔并非二皇子的人,倒也放心了。”
东陵沉深深凝视着他,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而东陵钰则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赛场上意气风发的言炔,与气恼不已的司徒白和神色轻松的封奚,眸底蓦然闪过一抹厉色。
这场比试过后,段红绫便和宋馨一起回城了,中间歇息整顿的时候,段红绫偷偷看了一眼下场赛马的参赛者名单,第一个便是程子禾,撇撇嘴,她就知道这场没什么好看的了。
二皇子和安丞相的人都在上一场,所以这一场,最后的胜出者一定是程子禾,有什么好看的。
离开之前,宋馨回眸朝赛场上看了一眼,程子禾骑着一匹红色鬃马居于正中,模样比起半年前似乎变了一些。许是在军营待久了,全然看不出官家少爷的纨绔姿态,眉眼之间尽含意气。
宋馨匆匆一瞥,抿了抿唇,随后坐上国公府的马车离开。
一路上,段红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句话能重复三遍。
“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跟我爹好好说说这个言炔,先前他可压根儿没算到言炔会有机会进入文试。还有那个红衣男子,他的马术也不错,如果不是被两面夹击,赢的人可能就是他了。这么说下来,这个言炔赢的倒还挺不光彩的。”
宋馨没有细听她在说什么,脑海中尽是方才在赛场上所看到的画面。
段红绫说了半晌,后知后觉地发现宋馨竟然没有丝毫反应,猝不及防地拍了她一下。
“宋宋,你在想什么……哎呦!”
宋馨下意识地抓起段红绫的手,力道极大,待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又连忙将她松开。
第818章:望其项背
“阿绫,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宋宋,我只是拍了你一下而已,又不是要谋杀,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啊?”段红绫摸着手腕哀嚎。
宋馨神色讪讪,垂眸看着她皓腕上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就是本能……你的手还好吗?要不要去忘忧堂看看?”
段红绫见她如此紧张,摇头甩了甩手,眯眼笑道:“没事,连个伤口都看不到,哪用得着去忘忧堂啊!不过宋宋,你力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我好歹还学过武功,怕是连你四分之三的力道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小歌儿给我吃了太多补身子的药。”宋馨浑不在意地说道,转瞬又问,“方才你都说什么了?”
段红绫无奈看她,“我这半路上说了那么多话,感情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宋馨眸中闪过一抹愧色,讨好似的挽上她的手臂。
段红绫拿她没辙,启唇道:“我方才说,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跟我爹讲讲这个言炔呢。”
“怎么,段小姐看上人家了?那杜秀才怎么办?”宋馨含笑打趣。
段红绫扬眉抽出手臂,“你少来打趣我啊,那个书呆子就是一块木头,本小姐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他还是无动于衷。若是把我逼急了,赶明儿我就拿条绳子把他绑到我床上去。”
宋馨还是头一次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这般惊世骇俗的话,水眸蓦然睁大,转瞬又笑了。
“阿绫,就算你想生米煮成熟饭,也要看杜秀才是不是当真愿意才是,他乃读书人,性子迂腐,我怕你会适得其反。”
段红绫愣了一下,脖子微缩,“我开玩笑呢。”
话音一落,又倏尔叹了一口气。
“宋宋,我有时候觉得,那个书呆子简直就是老天爷故意派来折磨我的。我生在国公府,从小到大都无忧无虑的,世上谁人能一直顺风顺水,可在遇到他之前,我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你说我堂堂国公府的大小姐,哪里不招人喜欢了,他怎么就是不肯接受我呢!”
段红绫皱眉,语气很是恼火。
宋馨静静听着,抿唇默叹,“我觉得,杜秀才应该也不是真的不喜欢你,人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你屈尊降贵地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岂会不感动。
只是国公府在平民百姓看来毕竟是高不可攀的贵胄,他不肯接受的,应该只是你的身份吧!
阿绫,杜秀才是见识过官场险恶的人,如果当初安丞相没有去龙城救灾,他可能到现在还只是一个怀才不遇的穷苦秀才。可纵然如今进了翰林院又能如何,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
“这有什么,待会儿回府我就找我爹去,让他想法子给那个书呆子升官。”段红绫不假思索道。
宋馨无奈低笑,“阿绫,你不要这么冲动,杜秀才有他自己的骨气,你这样做,于他而言形同侮辱。他也不是没有本事,你且耐心等一等,待他凭自己的真本事平步青云,定然会娶你的。”
段红绫咋舌,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宋宋,你不是在安慰我,对吧?”
宋馨含笑点头。
段红绫脸上恢复常色,眼神渐渐坚定下来,“好,那我就等着他,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宋馨垂眸温笑,微微抿起薄唇。
在情之一字上,天下女子大多应该都是一样的。
为了方便武试,安离昇让人在猎场外搭起许多帐篷,供参赛者和评定考核的大臣们住。
黄昏时分,一顶白色圆形主帐外走过一队巡逻的禁卫军,帐内沉寂无声,安离昇坐于灯下看书,而封奚则躺在床上,嘴里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狗尾草。
过了一会儿,青峰颔首从外面走进来,封奚扔了草,瞬间从床上坐起。
青峰没有看他,径直走至安离昇面前。
“公子,查到了。”
安离昇缓缓放下书,目色淡然地抬起头。
青峰继续道:“那个言炔来自岭南。”
“不会是那个睿王爷派来的吧?都这样了,他的皇帝梦还没醒?”封奚接过青峰的话嗤声说道。
安离昇瞥眼看他,“你能不能把话听完?”
封奚撇撇嘴,挑了下眉不说话了。
青峰眸中带着一抹精芒,沉声说道:“他虽然从岭南来,可属下查过了,他与睿王爷并不相识。”
封奚眨眨眼,纳闷儿了,“岭南只有一个睿王爷,手段这么阴险的人,不是他派来的,还会是谁?”
安离昇淡淡喝了一口茶,侧目看向左侧挂起来的地形图,狸目微眯。
“你有一点没想到,他虽从岭南来,但不见得就是东陵人,岭南是东陵与南齐的边界,两国人民若想互通,必过岭南。”
青峰凛凛神,颔首说道:“公子所言不虚,属下已查清楚了,这个言炔确实是从南齐而来,途径岭南。”
“不会吧?他是南齐人?这种热闹他们也凑,南齐皇是不是疯了?”封奚突然啧啧出声。
安离昇闻言,眯眼淡笑,“南齐想攻打东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卫家覆没,大将军之位空缺,南齐必会想方设法地来分一杯羹。只要他们的人混入军中,到时便可与南齐皇里应外合,或许,无需费一兵一卒,南齐便能攻下东陵。”
封奚抖了一下,倒也不是被他这话吓到了,而是一想到这种可能会变成真的,心内便会有一股恶寒油然而生。
“那这个言炔,必然留不得。”
安离昇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高深莫测地勾起薄唇。
“不过,这种事也不必由我们来做,眼下,自有比我们更容不下言炔的人等不及要动手。”
封奚疑惑,“谁啊?”
青峰也甚为不解地看向安离昇。
“东陵钰。”
他淡淡开口,狸目中带着几分戏谑。
封奚了然,眉间闪过一抹嗔色,“老狐狸的洞察力,我等凡人只能望其项背啊……”
青峰见封奚这般调侃安离昇,还是极为护主的,“封公子,你这分明就是嫉妒我家公子。”
“对啊,我就是嫉妒他,你才知道吗?”封奚轻笑挑眉。
青峰气结,看着他说不出话。
第819章:打抱不平
安离昇无视封奚,沉吟一瞬问道:“良草堂那儿有什么动静?”
“王修正已被抓走了,如今就关在户部监牢内,蒙修派人查封了良草堂,不过里面的伙计都跑光了,他只找到几本账册,但都是良草堂的账册,与离东钱庄无关。至于西楚那位安王爷,他偷偷离京的时候,旧疾复发,被小歌儿救了,如今住在无名酒馆内,属下派人严密监视着,容妃娘娘那儿不会收到丁点儿风声。”青峰凛神回道。
安离昇闻言,轻轻点了下头,目光渐渐沉凝下来。
就在青峰以为他没吩咐的时候,方要行礼退下,只听得他的声音又突然细细入耳。
“夏陵游,也快进京了吧……”
青峰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十日前已经到夜郎城了,算算日子,应该还有七天便到了。”
安离昇目色微阖,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小声喃喃,“快结束了……”
封奚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青峰却是明白的,在安离昇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到他发出这样的感慨。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总之,待明年新春来临之前,这东陵的天怕是已经变了。
帐篷外寒风凛冽,少了琼楼玉宇的阻隔,夜风比之城内更加凶猛。
马场右侧有一片树林,约莫一个御花园那般大小,彼时一黑衣人站在林中,月光清寒,他负手相背,似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树林外面渐渐传来脚步声,从步伐上来看,应该是三个人的步子。待他们走近之后,黑衣人蓦然转身,泛白的月光之下露出一张森寒如鬼魅般的脸。
“冷庄主,这大冷天的,您约我们出来说有要事相商,到底想说什么?”
三人在冷寒风面前站停,最左侧那人凝神问道。
冷寒风淡淡一笑,眯眼道:“没什么,只是想劝三位退出武举罢了。”
他们皆是此次所有参赛者之中极有可能进入文试的候选者,最主要的是,明日擂台比武,程子禾会与他们分别对试。
三人听见冷寒风的话,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
“冷庄主,我们没听错吧?你让我们退出武举,倒是说出个理由让我们听听。”
“就是,虽说你出身十大世家,可我们崆峒派与御剑山庄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冷庄主,你这么做,过分了吧?”
“我倒是要问问你冷寒风,凭什么以这么大的口气让我们退出武举,别以为当朝东宫太子是你女婿,我们就怕了你。大家同为江湖人,江湖的规矩,你冷寒风也不是不清楚!”
冷寒风但听他们三人义愤填膺地把话说完,沉溺着老眼淡淡笑道:“让你们现在退出,自是为了你们好,如若三位不同意,日后会有什么后果,便怨不得本庄主了。”
他话音一落,最右侧那人又是一声冷哧,“笑话,若论单打独斗,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可御剑山庄的剑法招式我们也不是没见过,如若我们兄弟三人联手,冷庄主,恕我直言,到时死的人会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另外两人当即点头附和。
冷寒风冷眼瞥向他们,淡声道:“如此,老夫便得罪了。”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下,只见他倏尔腾空而起,一团黑雾自掌中飞出,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那团黑雾齐齐震飞数十米远,随后倒地不起了。
冷寒风敛眉冷哼,“不自量力。”
风声掠过,东陵钰怔怔从暗处走出来,定定看着地上三人,久久说不出话。
一招,冷寒风竟然只有一招就杀死了三个武林高手,他们虽然没有上江湖十大高手榜,可武功在这群参赛者之中也算得上翘楚,而冷寒风居然只有一掌便将他们解决了。
御剑山庄的人惯用长剑,何时竟出了如此霸道狠毒的武功?
东陵钰愣愣看着,抬起头,见冷寒风正一脸漠然的看着自己,身子不禁一抖。
“岳、岳父。”
冷寒风淡淡应了一声,“明日的比武,不必担心了。”
东陵钰再度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岳父先前所说的法子,便是这个?”
“不然太子殿下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冷寒风眯眼反问。
东陵钰沉默了,着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如果将人杀掉,程子禾便是不战而胜。这说法虽然不好听,但他素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能达到目的,动用什么手段根本不重要。
“我用这个法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冷寒风顿了顿,倏尔又开口。
东陵钰不解,“还请岳父明示。”
“安离昇。”冷寒风转过身,目色幽冷地看向树林外的一顶白色帐篷。
东陵钰还是想不明白,杀死几个武林高手,与安离昇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他想栽赃嫁祸?
冷寒风敛眉看他,“敢问太子殿下,如今京都禁卫军由谁执掌?”
“自然是安离昇。”东陵钰顺口回道。
冷寒风淡淡一笑,又问:“如果参加武举的人相继被杀,殿下以为,这失职之责又会落到谁头上?”
东陵钰恍然一愣,凝神想了想,面上大喜,“岳父英明!”
冷寒风老眼微凝,“该帮的,我都已经为太子殿下做好了,至于能不能拿到京都禁卫军的执掌权,就看殿下您的了。”
东陵钰勾唇温笑,“岳父放心!”
冷寒风看他一眼,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随后走出树林。
东陵钰凝望着他的背影,视线转而又落在地上那三人身上,目光渐渐冷下来。
翌日一早,换防巡逻的禁卫军在树林外发现三具尸体,连忙将此事禀告安离昇。
安离昇听罢,面上并无异色,只是下令封锁消息,然后派青峰前去查看三人的尸体。
尽管及早做了安排,参加武试的人惨死于树林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在营地内流传开,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今日本该擂台比武,然辰时过去,擂台上连一个人都没有,所有参赛者都站在擂台下面,等安离昇给他们一个说法。
“既然决心来参加武举,那会有何后果也该是早就预料到的,如今要什么说法,天要他们死,难道你还能把老天爷拦下不成?”
封奚坐在帐篷内嗤声说道,语气虽然一如既往地不正经,不过却多了几分为安离昇打抱不平的意味。
第820章:分内之事
青峰心头一暖,附和着点了点头。
安离昇狸目淡淡,安然自若地坐在那儿,嘴上倒是一个字都没说。
封奚见状,皱皱眉,屈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我说你有点儿反应好不好?如今这武试突然中断,皇帝老儿定然不会轻饶你。”
安离昇抬眸,无所谓笑道:“无论我作何反应,结果已经注定,何必徒劳更改,安心坐着便是。”
封奚想起什么,忽然眯起眼睛,“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那天太子身边那位幕僚去水榭找你,我当时还不太留意,如今想来,你其实在那时便猜中了冷寒风的心思,对不对?”
安离昇没有回话,只是淡然一笑。
封奚双目一缩,旋即啧啧出声,“老狐狸,你说这天底下还有你看不透的人吗?化叶寺得给你塑一座金身,这种未卜先知的本事,普天之下谁能比得过你。”
“程子禾武功不高,若与人对阵,三招之内必会败下擂台。而太子又必须让他进入文试,那唯一的法子,便是将他眼前的挡路石都清除。还有一点……”安离昇沉声说着,蓦然噤声。
封奚扬眉,“还有什么?”
安离昇看他一眼,缓缓勾唇一笑,“还有一点,我现在还不确定在不在冷寒风的计划之内,不过,应该很快就会知晓了。”
封奚和青峰对视一眼,两人面上皆是一片迷茫。
他席地而坐,双手支起下巴趴在桌子上,一眼不眨地盯着安离昇。
“你这脑子是不是和我们不太一样?”
“或许吧,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与猪为伍。”安离昇叹息一声喝了口茶。
封奚拍案大怒,“臭狐狸,你说谁是猪呢?”
安离昇不说话,意味颇深地盯着他轻笑。
封奚气结,“青峰,打他!”
“啊,公子,属下去看看外面的情况!”青峰佯装没有听见封奚的话转过身赶紧溜了。
整整半日过去,安离昇都待在帐篷内没有出去,而比武也没有进行,临近正午时分,禁卫军自安离昇帐内传出话。
“关于参赛者被杀一案,安丞相必会竭尽全力查出真相。但此案与比武无关,谁若想在这时候寻衅滋事,视为凶手同党,而不比试者,皆视作弃权!”
此话一出,那些人果然站不住了,连忙按照名单上所写的顺序,一一走上擂台。
而本应该与程子禾对试的三个人如今死了,他则顺理成章地成为获胜者,其他人看到,自是不服气的。
“我们在上面打得你死我活,他手指头连抬都没抬,居然就赢了,这不公平!”
“就是,胜之不武!”
“老子现在怀疑那三个人就是他杀的,否则怎么偏偏跟他对试的人死于非命了呢。”
……
可无论其他人如何非议,程子禾只是面不改色地站在擂台上。
世上哪有公平可言,谁是强者,谁便掌握公平,一群蠢货。
对于此事,安离昇也未说一句话,东陵沉还在这儿,他犯不着费那个劲跟东陵钰斗,还是让他们自己斗去吧。
正午过后,皇上派王振传来一道圣旨,是宣安离昇即刻进宫的。
安离昇接旨之后,只是浅浅一笑,随后跟王振一起回宫。
“安丞相,今天早上,太子派人送回一本奏章,皇上看后,虽未大怒,神色却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您待会儿进了御书房,可要多加留神了。”
宫道上,王振颔首走在前面,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话。
安离昇闻言,淡淡笑道:“王公公费心了。”
王振敛眉一笑,嘴上未再说话。
到了御书房,安离昇理理袖袍,随后踱步进去。
“微臣参见皇上。”
“安相来了,”老皇帝音色淡淡,听不出喜怒,“朕这儿有一本奏折,你看看。”
安离昇点头上前,拿起龙案上的奏折仔细看了一眼,随后沉沉开口。
“不管是城中出现的打斗事件,还是昨晚发生的杀人案,既然在禁卫军所属职责范围之内,皆算微臣失责。此事臣难辞其咎,还请皇上责罚!”
老皇帝闻言一愣,“安相,你可看清那奏折上所写的话了?太子要朕收回你执掌禁卫军之权。”
安离昇定定点头,敛眉道:“皇上,太子殿下这本奏折合情合理,既然微臣没有能力保护好京都城的百姓,就应该把手上的权力交出去。更何况,这禁卫军本就是皇上暂时交到臣手上的,如今收回去,实属应当。”
老皇帝沉眼看他,蓦然叹了一口气,“安相,你这可让朕如何说你才好。”
安离昇缓缓抬起头,语气淡然,“自臣入京以来,朝中上下无不说臣欺君媚主,靠着种种卑劣的手段才一举坐上相位。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如果皇上不予重责,满朝文武大臣只怕都不会服气,所以微臣恳请皇上收回禁卫军。”
老皇帝闻言,微微沉吟一瞬,凝神道:“好,京都禁卫军,朕就暂时收回,不过朕会交给慕远道统领。
太子的心思,朕也清楚,安相,自你入朝以来,朕知道你夹在朕与几位皇子之间,也受了不少委屈。
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办妥了武举一事,禁卫军,朕会重新交到你手上!”
“微臣谢恩!”安离昇抱拳作揖,心神却已有些飘荡。
离开御书房后,他缓缓走在宫道上准备出宫,临至宫门处,却见一雍容妇人站在前面。
他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走上前。
“见过容妃娘娘。”
容妃轻轻抚去鬓角的碎发,淡然一笑,“安丞相正忙于武试,如今突然被皇上召回宫,心里怕是不痛快吧?”
“娘娘此言差矣,为皇上分忧乃本相分内之事,本相不敢有半分怨言。”安离昇敛眉回道。
容妃倏尔眯起眼睛看他,“既要忙于武举,又要想法子对付本宫,安离昇,你真是越来越让本宫厌恶了。”
“本相对娘娘也并无多大好感,只是身为东陵的一份子,焉能看到他人占着宠妃之位在龙榻酣睡。容妃娘娘,换作是你,想来也不会愿意吧?”安离昇悠悠笑道。
容妃拂袖冷哼,“安离昇,你别猖狂,本宫总有法子对付你!”
第821章:借机弹劾
安离昇狸目幽深,淡然道:“那容妃娘娘倒是不妨让本相看看你的本事,不过如今西楚皇室被皇太后和靖袁王把持,容妃娘娘自西楚先皇还在世时便已来到东陵,你听命的人应该是先皇而非他们吧?不知道容妃娘娘在东陵只身犯险,他们会不会帮忙。”
他的话让容妃面色一僵,毫无疑问,安离昇说到了她的痛处。
容妃眯眼一笑,冷声道:“便是没有他们,本宫一样有法子对付你。”
安离昇含笑点头,语气却极轻佻,“就靠孤狼和离东钱庄吗?恕本相直言,先前因为容妃娘娘一个冲动的决定,导致孤狼营在化叶寺伤亡惨重,短时间之内只怕不会恢复如初。
至于安王爷,如今他身在何处,娘娘可知道?还有离东钱庄,娘娘若是不傻,应该知道本相就等着您尽快亮出这块筹码,如此本相也好拿着它去皇上面前邀功。”
“你!”容妃被他激怒,气得身子直发抖。
安离昇笑了笑,踱步向她走近一步,“容妃娘娘,先前在西楚时,孤狼绑架过宋馨,那时我便警告过他,不要随便动我心芒上的刺,可惜他不听,如此我便只好毁了他的孤狼营。至于娘娘您,王修正被抓,离东钱庄也快浮出水面,敢问娘娘,你拿什么对付本相,嗯?”
容妃暗暗握紧双手,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安离昇狭眸微眯,语气十分清淡,仿若从空中飘落的一片雪花,尚未落地,便已融化在风中。
“容妃娘娘,不管你留在东陵到底有何目的,但凡这朝中还有本相一日,便绝不会容许你祸乱朝纲。”
“那你呢?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跻身朝堂,除掉卫家和柳家,你说如若本宫向皇上说一些别的事情,皇上还能如现在这般信任你吗?安丞相?不,离丞相。”
容妃强忍下心头怒火,换上一副笑脸,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唇齿之间咬出来的。
安离昇的身子蓦然一僵,不过极快的瞬间便又恢复正常,快到容妃以为那一刹只是她的错觉,而他的声音依旧冷淡。
“容妃娘娘的智识果然非一般人可比,只是单凭你所知道的这一点就妄图让本相示软,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当初柳温都拿本相没法子,就凭你……娘娘想必忘了,先前在化叶寺时,本相曾同你说过一句话,你所认为自己已经知道的事实,不过是本相想让你知道的,对柳温如此,而今娘娘亦是。”
容妃一怔,眼睛微微缩了缩,“你?不,本宫不信,你少来糊弄本宫,你方才说的话,本宫一个字都不会信!”
“娘娘会猜到本相的身份,应该得益于那日柳温抬了几具骸骨上朝吧?”安离昇转眸看她,眼底划过一丝杀气,随后飘然一笑,“娘娘有所不知,先前柳温派人跟踪本相,意图抓到本相的把柄,于是本相故意带馨儿去祭拜家中亲人。若非如此,柳温怎么可能会知道本相的真实身份,而容妃娘娘你,又怎会在这么久之后才有所察觉。”
容妃身子狠狠抖了两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嘴上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离昇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负手看向朱色宫墙上的黄色瓦砾。
“东陵自开国至今已有百年,历经四代帝王,立于三国之首繁华了这么久,上至君臣,下至平民,难免会夜郎自大。
容妃娘娘在东陵蛰伏这么多年都未让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着实有几分真本事,可更大的原因,则是朝中大臣也已被腐蚀,日日只知揣测圣意清除异己,哪还会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如若本相祖父未死,娘娘以为柳温卫冕之流,又能在朝中风光多久,而容妃娘娘你,又焉会以一介异国长公主之身混入东陵后宫数十年都未被外人发现。”
容妃暗暗握紧双手,沉默一瞬,忽然冷笑出声,“那又如何,如今你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安离昇,灭掉你离家的人是皇上而非本宫,从某方面来说,你与本宫的目的也算是一致的,你我何不联手对付东陵皇室呢!以你与本宫的手段,相信不出一个月,这东陵的国姓,便会易主了。”
“易主?易你西楚家的主吗?”安离昇闻言轻嗤,“本相心中虽然有恨,但是非黑白尚且清明,若与娘娘你联手,那我离家的名声便彻底洗不白了。娘娘也无需费什么心思,本相与你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不一样的。”
他淡淡说着,话音落罢,便拂袖离宫。
容妃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贝齿咬紧薄唇,恨恨甩了下锦袍,随后转身离开。
安离昇刚离宫,宋馨便从墨璟千口中听说了他被皇上罢免禁卫军统领权的事,故而早早在街口等着,青峰驾着马车刚走到城东大街上,便瞧见了宋馨的身影。
“公子,是宋小姐。”
伴随着马车的停顿,青峰的声音缓缓传进车厢。
安离昇淡淡应了一声,随后下车朝宋馨走去。
她柔目望着他,待他近前,眼底已覆满担忧和心疼。
“还好吗?”
她知道他能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所以她心疼。
安离昇伸手摸摸她的头,嘴角是淡淡的笑意,“馨儿,不要用这样的神色看我,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不是毫无准备的,所以,不要担心。”
宋馨抱着他的手轻轻点头,可眸底神色依旧未变。
“太子此番借机弹劾,想来那几个人,也是他……莫非是冷寒风动的手?”她怔怔说着,语中突然闪过一丝讶然。
安离昇温笑,“他冒然来京,总要有些用处。”
宋馨定定点头,旋即又问:“那之后,要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么吃了这个哑巴亏,东陵钰弹劾他,无非是想将京都禁卫军握到自己手中。可当初能扳倒卫家,安离昇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东陵钰想凭此就如愿,换作谁也不会服气。
安离昇阖眼温笑,“放心,禁卫军虽被皇上收回,可也不会真就落到东陵钰手上。皇上只是老了而已,又不是傻了,明知东陵钰是什么心思,还将禁卫军交给他,不是明摆着要他逼宫吗?”
第822章:满脸痛色
宋馨一想也是,东陵历代皇帝在皇位上坐的都不长久,虽说当今圣上已有六旬,可不代表他称帝的心已经淡了,纵然这皇位早晚会轮到他的儿子们坐,可如今,他还远不想退位。
安离昇抬眸看了眼天色,温声问:“要不要一起去吃个便饭?”
“你不回猎场了吗?”宋馨反问。
安离昇含笑摇头,“比起猎场上的事,还是陪你吃饭更重要。”
宋馨一脸不自在,“安丞相,你这么说,倒让小女觉得自己是那等媚君惑主的红颜祸水了。”
“别这么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可是要看着你长命百岁的。”安离昇再度揉揉她的头,随后牵起她的手明目张胆地朝醉仙居走去。
如今他已不惧于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总归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他还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举他之力,难道还护不住一个余生都平安喜乐、自在逍遥的她吗?
只不过当两人并肩走进醉仙居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掌柜的看见安离昇,连忙领着他们往楼上走,留下大堂内一片议论声。
“安丞相和宋小姐……他们怎会在一起?这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有什么可匪夷所思的,你们莫不是忘了,安丞相可是救过宋小姐的,这英雄救美嘛,美人自当以身相许。我看他们二人这样子,怕是早就互生情愫了。”
“虽说宋大人的官职比不上安丞相,可往上数一代,宋老太爷当年在朝堂上是何等风光,更何况宋家乃百年书香世家,而安家又是近两年才崛起的新贵,两人倒也算门当户对。加之安丞相风度翩翩貌若潘安,宋小姐温雅贤淑冰清玉洁,二人男才女貌,试问这京都城中,还有谁比他们对方更适合彼此的呢?”
……
正踱步上楼的宋馨听见大堂那些话,抿抿唇,淡笑开来。
安离昇反笑,“这么开心?”
“难道你不开心吗?”宋馨挑眉看他。
以前她顾虑太多,在外总是遮遮掩掩的,难免会委屈他,如今听着这些似惊似羡的话,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安离昇弯起狸目,声音徐徐,“你开心,我就开心。”
宋馨心头一热,抬眸看他一眼,不由自主地握住他一只手。
两人被掌柜的领至东侧尽头的一间雅室,宋馨进去之后,在屋子里打量一眼,不知想起什么,倏尔转头看他。
“我记得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这间雅室内,那时,你对面还坐着胡宏博。”
安离昇愣了一下,旋即笑开,“是第三次!第二次见面,是在御书房,只是那时你并不知道罢了。”
宋馨怔了怔,回想一瞬,蓦然睁大眼睛,“我知道的!当时我总觉着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探究自己,只是寻不到罢了。”
安离昇有些愕然,温温笑开。
过了一会儿,小二推门进来上菜,恰在此时,安离昇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眼熟的身影,不等他看清楚,那身影已经跑下楼,紧接着传出一道稚嫩的尖叫声。
“啊,非礼啊!”
宋馨大惊,“是小歌儿!”
她抬眸向安离昇看去,迅速起身跑到外面。
而安离昇则盯着她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眼神黯了黯,旋即不动声色地起身,方走到门口,却瞧见对面的雅室内开了一扇窗,一墨衣男子坐在桌前喝酒,侧脸甚为熟悉。
许是察觉到安离昇的目光,那男子缓缓转过头,目色淡然地瞥他一眼,随后正身坐好继续喝酒。
安离昇眯了眯眼,不理会那人,步伐款款地朝楼下走去。
柜台前,一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背对着宋馨而站,一只手紧紧抓着小歌儿,不等宋馨上前,便听见那人的沉声询问。
“游儿呢,当初她在西楚思凡居不告而别,你可知道她去了哪儿?”
游儿?
这世上知道“游儿”这个名字的人不多,莫非此人是南齐太子?
宋馨脚步一顿,站在后面兀自打量那人,只见那男子微微侧了下脸,她瞳仁猛然一缩,下意识地握了下手。
果然是南齐太子南齐昭!
而小丫头则皱皱眉,撇嘴道:“什么游儿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齐昭对待一个年方十岁的小丫头,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抓着她的手厉声又问:“你少给本太……本公子装傻,当初是你给游儿诊的病,结果我不过是出去两日,再回来时她便不见了。当时我明明叮嘱过要你照顾好她的,结果换来的就只是一封离别信,我不管,你把游儿赔给我!”
而小丫头静静听着他的话,这会儿似终于回过神,长“哦”一声,顿悟似的眨了下眼睛。
“你说游儿姑娘啊?当初我确实好好照顾她来着,只是等了你两日都不归,她便以为你将她抛弃了,毕竟你这等身份尊贵之人,哪会真将她一个出身平凡的普通女子看在眼里。游儿姑娘伤心欲绝,便留下信走了。”
南齐昭身形一晃,回想到那信上所写的内容,如今再听这小丫头说的话,不免又悲从中来,失神之下便松了手。
小丫头见状,连忙朝宋馨跑去。
“这个时辰,你一个人怎么会在这儿?”宋馨垂眸看她,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小丫头摸摸肚子,嘿嘿笑道:“自然是饿了嘛。”
宋馨半信半疑,“一天到晚跑得不见人影,这会儿却让我在醉仙居碰见了,对了,昨日我去皇家猎场,怎的也没有瞧见你?”
小丫头一怔,闪闪神,吐了下舌头,“猎场那么多人,宋姐姐哪能瞧见我啊,再说淳渊昨天一早便比试完了,后来的比试我没看,找他玩去了。”
宋馨了然点头,恰在此时,南齐昭转过身来。
两人俱是一惊,宋馨连忙将小丫头护到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哪知南齐昭却是带着满脸痛色,失魂落魄地上楼去了。
“他怎么了?”小丫头不解。
宋馨约莫明白几分,低声道:“可能他原以为会在你这儿问到一些关于夏陵游的线索,结果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有些失望罢了。”
小丫头转眸看着南齐昭已经走上去的背影叹气,“不是我不想说呀,万一我真把美人哥哥的下落告诉他,美人哥哥一定会杀了我的。”
宋馨轻轻勾了下她的小鼻子嗤笑,“你知道就好。”
第823章:不留情面
不过那也要看夏陵游能不能先在南齐昭手下保住一条命,如果南齐昭知道他心心念念找了这么久的“游儿姑娘”并非女子身……
宋馨想着想着,蓦然打了一记寒颤,心中默默为夏陵游捏了一把汗。
两人谈笑间,安离昇已经走下楼,小丫头率先看见他,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安丞相,你怎么也在这儿?”
安离昇没有说话,只是沉眼打量她。
小丫头看看他,又看了看宋馨,陡然明白什么,只是蓦然被安离昇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安丞相,你怎么了?”
宋馨回过头,眸中也带着几分诧异。
安离昇却微微一笑,温声说道:“菜已经上齐了,先上去吃饭吧。”
小丫头欢喜地嗷叫一声,拉着宋馨往楼上跑。
回雅室时,对面房间的窗户已经关上了,不过安离昇还是不动声色地侧目看了一眼,随后跟在两人身后走进雅室内。
宋馨本来就不太饿,此刻看见小丫头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她一手撑着下巴,想起方才情形,不免有些忧心。
“南齐昭在这时候来东陵做什么?”
安离昇凝神摇头,“朝中并无消息,可见他应该是秘密来京,而且身边依旧陪着云翊。”
“那怎么办,如今我们不清楚他的目的,此事要不要禀明皇上?”宋馨拧眉开口。
安离昇想了想,沉声道:“昨日在猎场获胜的那个人,你可还记得?”
宋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言炔,连封奚都能赢的人,她自然印象深刻。
安离昇看着她抿唇说道:“我派青峰去查过他的背景,发现此人来自南齐。”
南齐?
“莫非他是南齐国君派来的人?”宋馨愕然问道。
安离昇轻轻点头,“从眼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
宋馨忍不住皱眉,“那便麻烦了,这个人,万万不能赢。”
安离昇闻言淡哂,“这是自然。”
“有办法吗?”
“静观其变。”
宋馨这下不解了,这话明摆着是不打算出手啊,既是如此,那他又为何附和她的话。
安离昇看着她这副木头木脑的样子,勾唇笑道:“你莫不是忘了,我手上这禁卫军统领之权到底是因何被收走的?”
宋馨恍然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你打算让太子出手?”
安离昇学着她的样子,一手支起下巴,声音懒洋洋的,“太子一心想帮衬程子禾,可程子禾却不见得是真心扶持太子登基。可如今,他却与冷寒风联合对付江湖人士,意图替程子禾铲除对手,昨日那场比试,无疑让他们注意到言炔,所以他们必然会对言炔下手。”
宋馨静静听着他的话,继而道:“如果言炔是南齐国君派来的,那太子一旦动手,只要南齐那边收到消息,必会恼羞成怒,他们暗中定然会忍不住出手对付太子。”
安离昇默默点头。
宋馨皱皱眉,忍不住又问:“可昨日那场比试,赢的人虽然是言炔,但封奚的本事也毫无疑问地暴露出来了,冷寒风既然可能会对言炔下手,又岂会在乎多杀死一个封奚?”
毕竟冷寒风的黑骨修罗掌,也不是谁都能抵抗的。
安离昇淡淡笑道:“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武试的所有比赛之中,封奚都不在程子禾的对试名单上,只要过了武试,冷寒风便不会在文试上动手脚。”
宋馨听罢,稍稍安了心,点点头,旋即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吃罢饭后,天色已晚,安离昇先行将宋馨送回府,随后带着小丫头一起回水榭。
回府路上,安离昇靠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小丫头三番两次抬头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离昇似有所察觉,缓缓睁开眼睛看她,“有话要说?”
小丫头愣了一下,而后点头,“安丞相,昨天,我救了一个人……”
“我知道。”安离昇言简意赅。
小丫头则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您已经知道了?”
“京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的眼线遍布城中各处,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安离昇扬唇淡哂。
小丫头心想也是,眨眨眼,又问:“那你会不会怪我啊?毕竟那位西楚王爷曾经可是伤害过你和宋姐姐。”
“当初他也曾将你掳走,你如今又为何要救他?”安离昇不答反问。
小丫头抿抿唇,皱眉道:“我是大夫嘛!”
安离昇莞尔一笑,“如若你不是大夫,难道就当真不救了?”
小丫头被他问住,想了想,而后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又不是大善人,以德报怨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
安离昇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些日子你跟在馨儿身边,性子倒是随她不少。”
小丫头点头,“宋姐姐是非分明,她对自己的仇人确实有些不留情面,可再想想当初她被那些人欺负时的情形,我便觉得宋姐姐无论做什么都是不为过的。安丞相还说我随了宋姐姐,其实我倒觉得是她随了你呢!”
安离昇闻言,勾唇又是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却没再说话。
小丫头眼珠子一转,歪头问:“那那个人,安丞相打算怎么处置呀?”
“暂时先让他好好养伤吧,日后自有用处。”安离昇淡淡开口。
小丫头听罢,便知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过那位西楚王爷的想法,眉角一抽,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惹谁不好,怎么偏偏惹上了安丞相呀。
夜幕降临,空中渐渐升起一轮弯月,清华光芒一如既往地黯淡冷寂。
偌大一个京都城渐渐陷入黑暗之中,彼时的三皇子府邸,却依旧灯火通明。
确切地说,烛光辉煌的,仅仅只是后院一间书房。
东陵玦坐于主位,眯眼看着隐匿在暗处的一道黑影,沉声笑道:“阁下既是不请自来,又何惧本皇子看到你的真容,不打算现身一见吗?”
那人闻言,顿了顿,旋即缓缓走至他面前。
东陵玦却是一愣,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阁下是?”
“南齐谋士,云翊。”那人淡淡开口,黑袍斗帽放下,露出一张温润儒雅的脸,不过眉眼之中却透着几分精明。
第824章:静候佳音
东陵玦怔了怔,旋即笑开,“素闻云先生深得南齐国君器重,如今你只身来京都城,朝中却未收到半点风声,可见阁下目的不纯。这么晚了,你来找本皇子,难道就不怕我告知父皇吗?”
“在下如今来京的唯一目的,便是三皇子,如若三皇子当真已经断了夺权之心,现在便大可进宫面圣。只是我国君主给三皇子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一旦踏出这扇门,在下敢保证,此生此世,三皇子便与皇位彻底无缘了。”云翊沉声说道。
东陵玦瞬间僵在那儿,沉默半瞬,又冷冷笑出声,“云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本皇子听不明白,如今我手上什么都没有了,南齐国君却派先生前来,莫不是糊涂了?”
云翊眯眼看着他,神色却更加猖狂,“三皇子如今的处境,我国君主也不是不清楚,若非如此,如今在下也不会出现在这儿。只要三皇子仍有夺嫡之心,我皇承诺,可随时助三皇子一臂之力。”
东陵玦闻言,瞳仁猛然一缩,身子更是僵硬的一动不动,可意识却十分清明。
“云先生,本皇子莫不是听错了,你的意思是说,南齐国君准备扶持本皇子登基?”他一眼不眨地盯着云翊,冷笑出声。
云翊颔首点头,“正是。”
东陵玦回过神,忽然大笑,“本皇子过去虽然狂妄了些,可也不代表我没脑子,如今我所凭仗的一切东西都没有了,而南齐国君却让云先生前来找本皇子言谈夺嫡一事,恐怕他真正想要扶持的,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吧?到时东陵政权皆掌握在他手中,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东陵,贵国君主这步棋,走的着实精妙,想来云先生也没少在背后出谋划策吧?”
“三皇子误会了,”云翊丝毫不在乎东陵玦的嘲讽,眉峰一扬,看着东陵玦缓缓开口,“我皇虽有意攻占东陵,却也知道,以东陵如今的国力,并非轻而易举之事。至于扶持三皇子上位,虽也有其他目的,但并无操控三皇子之心。三皇子又非智力不全之人,我皇焉能不知三皇子不会心甘情愿地受他摆布,故而我皇退而求其次,给予的条件便是,如若南齐成功扶持三皇子登基,三皇子须割让两国交界处十五座城池给南齐。”
十五座城池?!
东陵玦怔怔听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东陵、南齐、西楚三国之中,东陵国力最胜,其次则是南齐。
而两国相差近十七座城池,割让十五座出去,倒也算不上什么,可东陵素来是南富北贫,南齐皇指名要两国交界处的十五座城池,便形同将整个南方最富庶的地区都给了南齐。
即便还多出两座来,那他单靠北方这些贫瘠地带又有什么用,说是退而求其次,可南齐皇这算盘,依旧打得精明。
“劳烦云先生回去之后转告南齐皇,他的好意本皇子心领了,只是通敌卖国这种事,本皇子断不可能做,您请回吧!”东陵玦微微拂了下袖子,沉声开口。
哪知云翊却站着没有动,“想不到三皇子竟是这般深明大义之人,在下还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三皇子的良知早已泯灭。只是三皇子还惦记着东陵,却不知东陵上下是否还惦记三皇子。
卫家满门在流放路上被逼杀惨死,皇后娘娘纵火焚尸在冷宫,三皇子本是名正言顺的天之骄子,如今难道就心甘情愿地放下亲人之死、心中怨恨,自此窝居在这小小的一方庭院之中做一个闲散皇子吗?”
东陵玦定定听着他的话,暗暗握紧双拳,额上青筋暴起。
云翊勾唇一笑,继续道:“如今三皇子肯放弃皇位,便如同放弃自己的生机,恕在下直言,即便三皇子再无心争夺皇位,可太子亦或二皇子难道就一定会放过三皇子吗?
莫忘了,过去十几年,太子可一直视三皇子为死敌,如今应当亦是。
至于二皇子,他虽与您没什么恩怨,可三皇子毕竟曾有夺嫡之心,您说您想赋闲在府,难道二皇子就一定会相信吗?”
东陵玦的拳头紧了又紧,“就算将来真是二皇兄登基,他也绝不会动我的!”
“将来的事,谁又能保证呢?登基的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三皇子如今便有定论了吗?”
云翊嗤笑,蓦然又道,“更何况,三皇子又对二皇子了解多少,他自幼离宫,在疆北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与皇室众兄弟姐妹的感情恐怕是最为淡漠的,即便将来真是他登基,三皇子以为,他对您的兄弟之情,又能有几分真?”
东陵玦听着他的问话,嘴上却是无言,是啊,二哥自小便不在宫里,跟他们的感情冷漠的如同陌生人,就算二哥将来赢了太子坐上皇位,又真会看在他们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放过他吗?又非一母同胞,二哥绝不会对他留情的。
至于太子,就更无需提。
无论这二人谁登基,都绝不会放过他的,即便他放弃皇位又能如何,终是逃不过死劫,如此他倒还不如搏一搏。
赢了,不过割出十五座城池,但起码东陵江山已握在他手中,总有一天,他定会想法子从南齐手上将那十五座城池抢回来;输了,也无非是搭上这一条命。
既然早晚都是死,何不拼一把呢!
云翊站在桌前看着东陵玦面上的神色,缓缓笑开,“看来,这笔买卖,三皇子是愿意做了。”
“口说无凭,本皇子要立字据为证,万一将来南齐国君反悔,本皇子岂不白白将自己搭了进去。”东陵玦冷声道。
云翊点头温笑,“这是自然。”
话音落罢,便伏案拿起桌上的纸笔,很快写好一页字。
待写完之后,又从怀中拿出一块印章。
“这是我皇私印,在南齐的地位如同玉玺。”
东陵玦见他一本正经地将印章盖到纸上,拿过纸看了看,随后盖上自己的印章。
云翊见状,微微一笑,“三皇子,字据一立,从现在便生效了,您放心,该做的准备,我皇已经在筹备之中,还请三皇子静候佳音。另外,此次武举之中有一个叫‘言炔’的人,是我皇送给三皇子的第一份大礼,还请三皇子多多关照。”
第825章:绝情可怕
东陵玦闻言一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片刻又说不上来,只是讥讽地笑了一声。
“云先生还真是有备而来。”
云翊无视他语中的讽刺之意,颔首轻轻点了下头,随后转身离去。
开门的一瞬间,只觉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可他四下瞅了瞅,并无什么异样,又觉是自己眼花了,凛凛凛神,旋即离开。
云翊走后,东陵玦看着那一张字据在椅子上枯坐,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可如今除了依靠南齐,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舅舅、外公还有母后的死,一直是他心上拔不掉的刺,多少次午夜梦回,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外公被乱箭穿心的身体,和母后从冷宫抬出来的焦尸。
这样惨痛的一幕,他怎么可能会忘。
他东陵玦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认输的,如若卫家没有倒,如若母后还在,东陵钰和东陵沉根本就不会是他的对手,皇位也一定是他的。如今这么做,也不过是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东陵玦凝神想着,恨恨握紧双拳。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愣了一下,连忙将手上字据收好。
“进来。”
房门缓缓被人推开,秦桑端着一碗参汤进来,嘴角带着沉静而又恬淡的笑意。
“夫君,夜深了,喝完参汤,早些休息吧。”
东陵玦面无表情地点头,“我知道了,你先放在这儿吧,我待会儿就喝。”
秦桑莞尔,将参汤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随后直起身子静静站在桌前。
东陵玦见她站着不动,皱皱眉,眯眼问:“你还有事?”
秦桑试探性地问他,“夫君,今夜还不回房睡吗?”
“你知道我近来常常做噩梦,未免吵到你休息,我暂且就宿在书房了。”东陵玦淡淡开口。
秦桑听罢,垂下眸子点头,“那妾身便不打扰夫君了,您早些睡吧。”
她的语气虽然淡,但依旧透着几分失望。
只是东陵玦心里装着事,并没有听出来。
待秦桑转身的一瞬间,他抬眸凝望着那一抹消瘦的背影,忽然出声叫住她。
“桑桑,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会因为我而受累,你、你可会怨我?”
秦桑身形一怔,似明白了什么,随后转过身,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夫君,自妾身嫁给你的那一日起,我们便是一体的了,所以,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怨你。”
东陵玦定定看着她,眉宇之中难得露出笑意,“谢谢你。”
秦桑浑不在意地摇摇头,随后福身退下。
只是离开书房后,不由自主地抬眸看了眼空中的残月,她沉沉叹了一口气,而后急步向后院走去。
半个时辰后,一抹身影悄悄走出皇子府后门,玉手上执着一盏灯笼,拐了一个弯之后,埋首朝水榭方向走去。
听见青峰的通传声时,安离昇本已打算睡下了,只是这个时辰有人来寻,所说的必定是大事,他凝凝神,而后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深夜来扰,还请安丞相莫怪。”
阁楼内,秦桑淡目看着安离昇,颔首开口。
安离昇微微拂袖,“郡主言重了,只是不知郡主这个时辰来,所谓何事。”
“我在这京都城中无所欲求,能有什么事求安丞相帮忙,难道您还猜不出来吗?”秦桑垂眸浅笑。
安离昇其实早在进来时便已猜到她的来意,只是终归有些诧异罢了,如今的东陵玦可谓是一无所有,空留一颗不愿服输的心,却并不见得能成事。他相信以秦桑的心性,说服东陵玦放弃夺权,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秦桑抬眸看他一眼,似猜出他的心思,遂看着他轻声道:“今天夜里,府上去了一个人,他说,有法子扶持三皇子登基。”
安离昇只是晃了一下神,便猜到那人的身份。
“南齐国君的谋士,云翊?”
秦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笑开,“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安丞相的眼睛。”
安离昇淡笑不语,但听她继续往下说。
“云翊承诺会帮夫君登上皇位,而作为条件,待夫君登基之后,须割让东陵十五座城池给南齐。”
安离昇狭长的眸底闪过一丝异动,“三皇子答应了?”
秦桑点头,“也许是皇位的诱惑实在太大,也或许,是夫君急于想替卫家和皇后娘娘报仇,总之,他答应了这笔荒唐交易。”
“郡主这等智识,若是放之三皇子身上,如今只怕要让太子和二皇子十分头痛。”安离昇看着她淡哂。
秦桑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不过一介女子之身,平生并无多大追求,只愿父母安康,夫妻恩爱和睦。如今他要走的是一条注定看不见希望的路,我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直走上前而无力阻拦。可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安丞相能出手相助,看在、看在我曾经帮过宋小姐的份儿上。”
安离昇沉眼看她,“这个请求,郡主应该已经向馨儿讨过了。”
“对她,和对安丞相而言,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只是安丞相更有能力帮我实现罢了。”
安离昇脸上倏尔覆上一抹温笑,眸中亮光有些灼人,让她莫名闪过几分害怕。
“好,本相答应郡主,只是你既说了对馨儿和对本相都是一样的,那这个请求,本相帮你实现之后,便就此作废了。从今往后,馨儿便不欠郡主的人情,还望郡主谨记。”
秦桑闻言点头,“这是自然,此事就有劳安丞相多多费心了。”
安离昇微微敛眉,“时辰不早了,本相让人送郡主回去。”
秦桑颔首起身,穿好披风之后,方转过身,却又蓦然扭过头,深深凝视安离昇一眼。
“安丞相,宋小姐见过你如此绝情可怕的一面吗?”
“她永远都不会见到。”安离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
秦桑瞬间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笑了笑,提上灯笼走出阁楼。
是啊,他那么喜欢宋馨,又怎么可能会对她绝情,他永远,都不会将这一面对准她。
沉沉夜色之中,秦桑在青峰的护送下缓缓走出水榭。
过了一会儿,青峰从外面回来,抬头却见阁楼内还亮着灯,他怔了怔,垂头进去。
第826章:沉溺无光
“公子,属下已经将疆东郡主平安送回府了。”
安离昇淡淡点头,眸中目色阴沉,“派几个人跟踪云翊,看他和南齐昭来京都城之后都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既然是有备而来,所做的准备应该也不会只有一个言炔。”
青峰抱拳一应,点点头,随后退下。
安离昇凝眉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狭长狸目之中顷刻之间阴霾如云。
已经走出阁楼的青峰不禁缩了缩脖子,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此刻公子的脸色有多难看。东陵的事还没解决,南齐又来插一脚,换作是他,也恨不得一刀斩了云翊。
没事儿瞎凑什么热闹。
翌日一早,安离昇离开水榭前往皇家猎场,刚到那儿便遇上东陵钰,免不了又要被揶揄一番。
“安丞相昨日被父皇紧急宣进宫中,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吧?”
“太子殿下很希望这京都城中出事吗?”安离昇含笑反问。
东陵钰愣了一下,而后摇头,“那倒不是,只是看着王公公那般着急的样子,本太子也不免有些忧心罢了,要知道,如今在这京都城中,父皇最信任的人,可就只有安丞相了。”
安离昇抬眼看他,眸底掠过一抹嘲讽,“皇上为何信任本相,太子殿下心中应该有数。”
言罢,他便无视东陵钰眼中的怒色,踱步向自己的帐篷走去,只不过方走出两步,却又顿下身子。
“对了,本相还没有谢过太子殿下为本相减轻重担,京都禁卫军,本相用的甚不上手,如今皇上将其收回去,本相也着实轻松不少。”
东陵钰闻言,嘴角蓦然露出笑意。
他就知道,这奏折一呈上去,父皇一定会照他的意思办,别的他不了解,但对父皇的性子还是清楚的,父皇在位二十年,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名声。
安离昇年纪轻轻便登上相位,朝中大臣本就多有非议,之后京都禁卫军又交由安离昇手上,在这偌大的京都城中,安离昇既是百官之首,在军中又有了一职半权,可谓比他这个太子还风光。
如今因为武举一事,禁卫军失职,即算安离昇这个统领失职,这一本奏折呈上去,父皇如若继续包庇安离昇,那他可就管不了朝中的流言了。
安离昇侧目看了眼东陵钰的脸色,狭长狸目又缓缓弯起,“只不过太子殿下可能有所不知,京都禁卫军虽然被皇上收回,出于慎重考虑,皇上将其交给了慕统领。毕竟有本相这个‘前车之鉴’,若再要找人统管禁卫军,总要找一个经验丰富之人,不是吗?”
东陵钰听及此,面色陡然一变。
安离昇却嗤声一笑,敛眉离开了。
东陵钰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目色一厉,犹似有万千冷箭射出。
安离昇……
白色圆形帐篷内,封奚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两手交握枕在头下,正阖眼哼着小曲儿,两耳倏尔一动,随后翻身坐起。
与此同时,安离昇已经走进帐篷内。
“老早就闻见你这只臭狐狸身上的味道。”
安离昇径直走至桌前坐下,似根本未听见他说话。
封奚目光闪了闪,随后走至他对面坐下,“不是吧?就因为皇上收回禁卫军,心里就不舒坦了?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
安离昇抬眼瞥他,“你很闲?”
“那倒没有,只是昨天你不在,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昨天比武的结果跟你说一下。”封奚挑眉,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安离昇瞥下眼,淡淡开口,“不用,我已经知道了。”
封奚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又挑眉笑了。
“确实,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哎呀,真是的,本来还想在你面前邀下功呢。”
“不过赢了比武而已,就这么高兴?”安离昇挑眉冷哧。
封奚撇嘴道:“起码能让我试探到那个司徒白和言炔的武功,要不是前日他们二人联手对付,我又岂会在马场上输了比赛。”
安离昇笑得有些揶揄,“你若真的想赢,谁又拦得住你。”
“我那不还是为了你吗?”封奚眨眨眼,一手支起下巴看他,“凭空冒出一个言炔,连你都对他一无所知,既然他那么想赢,我倒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出头鸟嘛,往往都是第一个死的,如今他风头这么盛,太子那边必然不会放过他。当然,今日我赢了比武,想来也已经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臭狐狸,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我。”
安离昇抬眼扫他,“你今日怎的像女人一样在脸上涂起脂粉了?”
封奚闻言,还煞有其事地在脸上摸了一把,“有吗?没有啊,我又不是女人,干嘛涂那玩意儿。”
“既然没有,我怎觉得,你脸皮厚了不少。”安离昇微微启唇。
封奚:……
“不顾情义的臭狐狸,算了,我还是回我的天忍门去吧,早知道你这般不顾我的死活,鬼才来给你卖命呢!”他仰头冷哼。
安离昇面上丝毫不为所动,“昨晚三皇妃去水榭找我,秘密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封奚顺口问他。
问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呢。
安离昇狭长的狸目沉溺无光,“云翊以南方十五座城池为条件,愿举南齐国力扶持东陵玦登基,东陵玦答应了。”
封奚听罢,蓦然睁大眼睛,“他、他不是疯了吧!”
十五座城池,还都是东陵的富庶地区,一旦给了南齐,不出半年,东陵势必会被南齐吞并,东陵玦到底有没有脑子,怎能答应这么荒唐的条件?
安离昇抬眼看他,唇角有些讥讽地勾起,“我想他应该不是疯了,而是太想赢了,卫家覆没,皇后惨死,东陵玦从一个最有权势的皇子在一夕之间沦为废人,这种落差,换作任何人,想来也不会接受。
在这种一无所有、谁都不对他心存幻想的时候,最终登上皇位的人反而是他,可想到那时,朝中众人的脸色会变得有多精彩。”
封奚静静听着,暗忖一瞬,试探性地问:“以你的性子,应该不会让他们的交易顺利进行吧?”
安离昇微微挑了下眉,目光却渐渐幽深,“离家冤屈未洗刷之前,我不会让老皇帝死,更不会让东陵土地有一毫一寸的损失,这是爷爷的夙愿,他直至斩首都不忘家国百姓,我又岂能忘却。终有一天,我会让那个人知道,是他错了!”
第827章:恍然大悟
封奚抬眼看他,蓦然叹了一口气,“怎么说他也算你的舅舅,当初怎么能那般残忍……”
“舅舅?我母亲虽出身皇室,与老皇帝却不是一母同胞,他又算什么舅舅。”安离昇闻言嗤笑,言语之间尽是讽刺。
封奚听罢,顿了顿,阖眼问,“那云翊和东陵玦之间的局,你打算如何破?”
安离昇的目光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声音却平淡无波。
“云翊此番秘密来京,所能用上的人不多,言炔算其中一个,只是云翊在朝中毕竟没有势力,如今他既然已经与东陵玦合谋,就必然会请求东陵玦照应言炔,保他一路通过武试,最好是在武举之中拔得头筹。”
封奚听着,只觉头大,朝中三个皇子,加上南齐,这可真是够乱的。
安离昇抿了一口清茶,继续道:“程子禾是东陵钰的人,司徒白依附东陵沉,而你是我派出去的。
东陵钰虽然忌恨我,但也只会一厢情愿的认为我是在为皇上办事,归根究底,真正站在他对立面的敌人还是东陵沉和东陵玦。
东陵钰好不容易才把东陵玦斗下去,如若让他知道,东陵玦称帝之心未死,你猜他会怎么做?”
封奚怔了怔,沉声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斩掉东陵玦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羽翼。”
安离昇敛眉轻笑,“所以如今我也不需要做什么,只需旁敲侧击地告诉东陵钰,言炔是东陵玦的人便够了。”
封奚歪头不解,还未发问,便听他又说道:“我让人去三皇子府上送了一封信,邀请东陵玦前来观赛,想来他也一定很想知道,云翊送给他的这个人,实力究竟如何,所以今天下午的比试,你无需全力以赴了。”
封奚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嘴角一抽,甚是无言。
给人一记希望,却又当着人家的面将那丝希望生生碾去的事,他倒是做的乐此不疲。
正午过后,东陵玦果然来了,太子看见东陵玦,目中还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嘴上倒没说什么,如今这个三弟可谓是一穷二白,加上有化叶寺的签文,他早已不将东陵玦放在眼里。
东陵沉也只是淡淡扫了东陵玦一眼,转过头继续观赛了。
今日所比试的项目为弓刀石,舞大刀和拿石蒂子在上午已经比完,下午则主要比拉硬弓,弓分十二力、十力、和八力三级,另备有十二力以上的出号弓,应试者弓号自选,限拉三次,每次以将弓力拉满为准。
弓刀石对程子禾来说算不上太难,过去半年都待在军中,每日操练必有此项,上午的两项皆夺得了不俗的成绩,故而下午的拉硬弓,他自是第一个上场,一走上比试台,便直接选了一张十三力的出号弓。
台下应试者一瞧,多半都露出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昨日比武,程子禾不战而胜,让很多人心生不服,就算今早的两项比试,他都取得了好成绩,可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哪怕最后真是他考得武状元,所有人也只会当他这武状元之名来的不光彩。
程子禾自然也看到那些人的脸色了,面上倒是没有多大表情,心里却是冷冷一哼,随后缓缓拉开手上的出号弓。
十二力的弓对习武之人来说已十分费劲,更何况十三力,只见程子禾额头上顿时布满青筋,黝黑的脸色渐渐发红,台下多是看好戏的,这会儿见程子禾“强逞英雄”,不禁发出一阵阵轻嗤。
“合格!”
然而谁也没想到,伴着一声铜锣响,程子禾竟然将那张十三力的出号弓拉开了!
底下皆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程子禾。
而程子禾只是扬眉一笑,随后拿了一张十二力的硬弓,结果自然还是合格,至于最后一张十力的,更是毫不费力地拉满了。
东陵钰坐在看台上,眉峰轻扬,眼底满是得意。
安离昇坐在一旁看他一眼,目光随后落在东陵沉身上。
“不知道司徒白与程子禾相比,谁又更胜一筹。”
东陵沉听出安离昇话外之意,勾起薄唇淡淡一笑,“他们二人怕是都比不上封奚。”
此言一出,便换来东陵钰一声轻嗤。
“二弟对自己的人未免太过信心不足了,司徒白这两日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至于那个封奚么,”他说着说着,忽然瞥了安离昇一眼,“此人心高气傲,成绩起伏也太大,依本太子之见,怕是难成气候。”
安离昇但听东陵钰讥讽,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
东陵沉却缓缓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言炔身上,目中掠过一抹疑色。
那日赛马过后,他便让人去调查言炔的背景了,只是到现在还一无所获,越是来路不明的人,越让他难以安心,不管这个言炔是在替谁办事,都必然不能留下他。
东陵钰察觉到东陵沉的目光,显然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动用了御剑山庄的势力都没有查出言炔的路子,足见此人并非来自江湖。司徒白是东陵沉的人,封奚是安离昇的人,这时候又出现第三个实力不凡的对手,更何况还底细不明,他断然不可能让言炔活着通过武试。
正在沉思间,场下很快便轮到言炔上比试台。
东陵玦自坐在这儿,神色一直都淡淡的,直到听见考官念了言炔的名字,目色才变得凝重起来。
安离昇看他一眼,嗤声笑道:“三皇子似乎对言炔很感兴趣。”
旁边的东陵钰和东陵沉闻言,目光微动,似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都以为东陵玦在失去卫家的扶持之后,已经断了夺嫡之心,所以根本就没有把言炔和东陵玦联想在一起,如今乍听安离昇这句无关痛痒的话,却是恍然大悟。
东陵玦不知那两人心中所想,面上恢复一派常色,淡淡笑道:“此人丰神如玉,神采奕奕,想来应该天资不凡,本皇子也不过是想看看他到底能取得怎样的成绩罢了,难道安丞相对他就没兴趣吗?”
“本相素来只对女人感兴趣,至于男人么……”安离昇挑挑眉,笑得有些含蓄。
东陵玦闻言,忽而想起什么,似有若无地看了东陵沉一眼,而后轻笑。
第828章:老奸巨猾
“这倒也是,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安丞相初入京都时,都说你不好女色,本皇子还以为你乃朝中那些迷恋温柔乡的大臣中的一个例外,不想只是没有遇上自己喜欢的女色。
说起来,二皇兄与安丞相的眼光还真是相像,让本皇子也不得不开始怀疑,那宋小姐到底有何种魅力,容貌又算不上倾国倾城,怎的就引得二皇兄和安丞相竞相为她倾心呢!”
安离昇昨日与宋馨并肩前去醉仙居吃饭的事已传的满城皆知,单看两人当时的神态,坐在大堂内的宾客也已猜出他们的关系,故而朝中新贵安丞相与宋家二小姐欢好的消息,如今在城中已算不上什么秘密。
先前东陵沉还执意恳求皇上为自己和宋馨赐婚,如今宋馨却和安离昇好上了,东陵玦免不了要嘲讽一番。
果然,东陵沉听到东陵玦的话,面色已全无了方才的轻松。
而安离昇却因为东陵玦的最后一句话,心里渐渐生出几分怒意。
“于本相看来,宋小姐乃京都城中最为绝色的女子,三皇子以前常在花丛过,这次倒是眼拙了。”
这番语气,哪是对待一个皇子应有的尊敬,东陵玦当即怒了。
“安离昇,你……”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台下顿时传来喝彩声。
东陵玦被那声音吸引,朝比试台看去,只见言炔直接拉满了一张十五力的出号弓。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那抹蓝衣身影上,嘴角缓缓启开一抹得意的笑容。
云翊派来的人,果然非一般人可比。
而东陵钰和东陵沉见他如此,心中更加确信言炔的背景,眼瞳俱是一沉。
这个言炔,不能留了。
而安离昇如同黑湖般沉寂的狸目中则掠过一抹轻笑,白皙手指轻轻抵在太阳穴,模样极尽轻狂。
言炔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许是看到东陵玦来,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也许是急于在这场比试中夺得第一,三张大弓,皆是十二力以上的出号弓,且次次都拉满了。
东陵沉如今确定言炔的身份,心情反而慢慢平复下来,而东陵钰的脸色则依旧难看,因为言炔直接将程子禾比下去了。
之后轮到封奚上场,安离昇今早才提醒过他,所以封奚自然没有用全力,分别选了三张十二力、十力和八力的硬弓,虽然也拉满了,但成绩自然是不如言炔和程子禾的。
待到司徒白上场,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东陵沉侧目看了东陵钰一眼,见他双拳紧握薄唇微抿,便知他还在恼火言炔,于是暗暗朝司徒白做了个手势。
司徒白看见后,目中一愣,旋即点点头,大步走上比试台。
今天上午的两场比试,司徒白皆是第一,即便方才有言炔赢得满场喝彩,可众人私心里还是认为司徒白要比言炔更强一些,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司徒白的成绩竟然和封奚一模一样。
封奚双手环抱在下面看着,见此情形,淡淡哼了一声。
下午的比试很快便结束了,东陵玦未作停留,听考官念完本场名次便满意离开,其他人则各自回到帐内歇息。
安离昇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至天色渐晚,才回到帐内,白色的帐篷一掀,便瞧见封奚在他床上躺着。
“中午刚让青峰把床上的东西换过一遍。”他皱眉,语气有些不悦。
封奚翻身坐起,挑眉瞪他,“以前咱俩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躺过,如今你跟我见什么外啊,我睡过的床,你再睡,会死人吗?”
安离昇:“会!”
封奚:……
“死狐狸,臭狐狸,你……”
“不想被扔出去的话,你不妨试试再多说一个字。”安离昇轻描淡写地打断他的话,头也不抬。
封奚即刻噤声,冷冷一哼,随后转身离开。
小爷我有腿,自己走不行吗?
帐篷被掀起的一瞬间,青峰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封奚与他四目相对,眸中闪过几分探究,嘴上倒是只字未说。
青峰颔首走进来,看着安离昇说:“公子,刚刚收到消息,三皇子回城之后,并没有回他的府邸,而是约见沈路了。”
安离昇闻言,勾唇一笑,语气淡如春风,“言炔今日表现不俗,东陵玦自然要对他高看几分,以言炔的能力,进入文试绰绰有余,他总要提前帮言炔铺铺路。”
青峰自然也明白东陵玦约见沈路的意图,只是对此事倒并未抱多大希望。
“沈路虽是卫家旧部,可如今卫家已倒,他不见得会念在过往旧情上帮助三皇子。”
“沈路这棵墙头草,哪边得势往哪边倒,当初之所以跟着卫冕,也不过是给他沈家谋一块护身符罢了。如今他和东陵沉已达成同盟,就算看出东陵玦有几分死灰复燃之心,也只会当他是跳梁小丑。东陵玦既然已经找上门,便让沈路自己应付去吧,言炔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是未知。”安离昇神态自信,声音是饱满而富有磁性的慵懒调子。
青峰怔了一下,忍不住皱眉,“难道太子殿下已经打算今晚动手了吗?”
安离昇勾唇轻笑,“明日便是武试最后一日,届时会公布进入文试的应试者名单,以言炔这四日的表现,即便在明日失利,也一定会顺利进入文试。原本东陵钰可能不会这么快就对他下手,可如今知道言炔是东陵玦的人,无论如何,东陵钰都绝不会让东陵玦有丝毫翻身的机会,所以,今晚必会出手。”
青峰静静听着,心想也是,毕竟当年皇后可是几次三番想害死太子,二皇子未回京之前,太子一派与三皇子阵营已斗了十几年,比起二皇子,太子自然是更痛恨三皇子。
谈话之间,夜幕已悄然降临,彼时的醉仙居一间雅室内,东陵玦临窗喝酒,脸色沉郁有些难看。他对面坐着沈路,面上笑意盈盈,看似一派恭顺之色,然东陵玦已经是第三次忍住了对他发火的冲动。
沈路老奸巨猾,在朝中多年,别的本事没有,糊弄上级倒是极在行,以前都是舅舅和外公在同这些大臣打交道,自将军府覆没之后,先前站在他这边的大臣或被卫家连累,或夹起尾巴当起了缩头乌龟,只有沈路依旧活跃于朝堂,确切地说,忙活着攀附他的二皇兄。
第829章:互相猜忌
良禽择木而栖,此乃人之常情,他知道不应该怪罪于沈路,只是而今他应对自己的态度着实让他恼火。
“沈尚书,本皇子不过是想看看文试的考题而已,很难办吗?”
低沉的怒喝声在雅室响起。
沈路震了一下,脖子微缩,嘴上却笑道:“三皇子恕罪,文试考题关乎武举结果公平与否,满朝上下皆等着看武举结果。并非下官信不过三皇子,只是这考题万一让您看了,被有心人抢走,或是不小心被三皇子身边的人看去了,那下官的麻烦可就大了。”
东陵玦一听,蓦然发出一声冷哼,“沈尚书,以前舅舅和外公还在的时候,你可是对他们无所不应的。”
“三皇子也说了是以前,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尊荣了百年的将军府有朝一日竟然会以这等结局收场呢!下官不会忘记卫老将军的提携之恩,但也正因为这顶乌纱帽来之不易,下官才更要小心谨慎地戴好它,还请三皇子恕下官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若没有其他事,下官便先行告辞了。”沈路眯起眼睛淡淡说着,随后起身。
东陵玦眼色骤沉,双手紧紧握成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路大步离开。
雅室的门关上之后,从一侧的屏风后面倏尔走出一道修长身影,东陵玦气闷不已地喝着茶,全然没有察觉,直到那人已经走至身后,才警觉出手,只不过挥出去的拳头却被那人拦下了。
“本皇子原以为云先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不想竟然还有如此功力,今日倒是让本皇子刮目相看了。”东陵玦沉眼冷哼。
云翊松开他的手,缓缓走至他对面讥讽一笑,“在下先前也以为三皇子虽然失去卫家和皇后扶持,再不济也总有法子制肘朝中大臣,不想将军府一灭,三皇子竟真的彻底沦为废人,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都无法说服。看来我皇与三皇子之间的交易到底要不要继续进行下去,要再继续慎重考虑一下了。”
东陵玦闻言,眸底怒意更甚,几乎是刹那间就发作出来,“云翊,昨晚是你主动找上本皇子的,如今却想反悔,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想代表南齐国君中途撤出交易,最好想都不要想!”
“那也要让我们看到三皇子的能力才行,要知道,烂泥是永远都糊不上墙的。三皇子,别怪在下没有提醒你,我皇在东陵可做的事终究是有限的,如果连朝中一个大臣都无法摆平,那这场夺嫡之争,劝您还是及早放弃的好,不然便是抢到了皇位,您怕也是坐不稳的。”云翊凉声说着,嘴角笑意不变。
东陵玦听罢,瞪着他微微眯起眼睛,“放心,沈路这棵墙头草,本皇子总有法子摆平。”
云翊语气淡淡,“那三皇子可要快一些,留给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知道明日之后便开始进行文试,届时……”
他的话还未说完,外面又突然传来敲门声,三长一短。
东陵玦生怕是什么人发现了他们,目色一紧,闪身想躲,云翊却安抚地看了他一眼。
“是在下的暗哨。”
东陵玦闻言,紧抿的薄唇松开,这才放下心来。
房门打开之后,从外面走进一个神情冷冽的男人,他淡淡看了东陵玦一眼,随后走至云翊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云翊的脸色当即一变。
东陵玦立即察觉到异样,“发生什么事了?”
云翊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声音很是沉重。
“言炔……死了!”
死了?!
东陵玦瞳仁一缩,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死了?他怎么死的!”
云翊缓缓摇头,他如今也只是收到了这个消息,过程如何根本就不清楚。
东陵玦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只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眼前一切都看不清了,什么都是黑的,这是他第二次拥有这样的感觉,第一次,是在卫家和母后相继倒下之后……
难道,皇位当真与他无缘吗?既是如此,老天爷为何又偏偏让他生在帝王家?他不信,他是龙子,生母乃皇后,舅舅曾是一国大将军,他不相信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最终竟会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转念间,东陵玦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今日在猎场,安离昇同他提起言炔的时候,东陵钰和东陵沉分别意味莫测的看了他一眼,一定是那个时候,他们察觉到言炔跟他的关系,所以干脆下手为强杀了言炔!
云翊目色沉溺地看着东陵玦面上的神色变化,大致也猜的出是谁下的手,只是如今他没有心情安抚东陵玦。
言炔是他意图埋在东陵的一枚暗棋,如今尚未安插进来便被人拔去,他自己也气恼不已,这笔账,他断不会这么算了!
彼时的皇家猎场,言炔帐篷内,安离昇负手站在桌前环视四周环境,青峰蹲在地上查看言炔已经僵硬的尸体。只见其衣服被剥落之后,胸前明显有一个黑色的手掌印,与夏陵游先前所受的伤一模一样,不过言炔显然比夏陵游更惨一些,因为他在挨这一掌之前已经中毒了。
青峰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只酒盏,里面还有一半酒没喝完,他扭头看看言炔,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条白色的帕子,稍稍沾了下酒盏中的酒,围观众人便瞧见那帕子很快便黑。
“这、这分明是中毒了啊!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竟然偷偷在言炔的酒中下毒,妄图用这种法子除掉对手,手段未免也太残忍了!”
“就是,言炔虽然确实有几分实力,但成绩算不上最好的,你们也太下作了!”
“哎,你们盯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动的手,八成是他以前招惹了什么人,如今被仇家找上门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猜忌,东陵钰和东陵沉则站在一旁不说话。
安离昇的目光落在帐篷顶部,只是浅浅看了一眼便移开,随后转身面向剩下的应试者。
“猎场接连发生意外,此乃本相思虑不周,不过各位也无需恐慌,这几起命案,本相定会尽快查清楚给诸位一个交待,明日还有最后一场比试,时辰不早了,你们先行回去歇着吧。”
众人闻言,有几个想当场反驳的,然嘴还没张开,便被安离昇眸底的幽光吓得噤了声。
第830章:不堪一幕
封奚看着地上的言炔,默叹一气,摇着头先行离开。
司徒白看他一眼,随后跟上前。
程子禾未作停留,也转身走出帐篷。
余下几人见状,彼此对视一眼,只好跟着走了。
整个帐篷内只剩下东陵钰、东陵沉和安离昇,言炔究竟是怎么死的,三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谁都不会说出来。
言炔之死算达到了他们各自的目的,纵然手段残忍了些,不过只要结果是满意的,谁也不会在乎过程。
安离昇让护卫将言炔的尸体抬出去,随后便回到自己帐内。
东陵钰敛眉看着桌上半杯酒,嗤声笑道:“早知道二皇弟会出手,本太子便不动了,也省得多此一举浪费功夫。”
东陵沉精致的凤目却落在言炔方才所躺的地方,“那些毒并不足以让他致命,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等着太子皇兄给予他最后一击的。”
东陵钰脸色骤变,沉沉郁郁地瞪着他,想不到自己竟然又被他给设计了,心情自然不好。
东陵沉却是扬眉一笑,随后拂袖离开。
经过安离昇帐旁时,他听见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说话声,嘴角笑意不变,径直踱步走过。
费夜闷不做声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东陵沉却忽然停下脚步,缓缓从袖中拿出一支珠钗。
先前在碎玉轩看上的凤头钗被人买走了,他后来瞒着宋馨又买了一支,只是一直没有送出去,以前总想着日子还长,只要他不松口,她永远都不会属于别人。可是他忘了安离昇在京都城是一个怎样强大的存在,如今他们二人的事在京都城传的人尽皆知,谁还会记得,除夕之前,他也曾恳求过父皇为他和宋馨赐婚的……
既然父皇不同意,那他就只有拼力一搏了,待他坐上皇位成为这天下的九五至尊,倒是要看看,谁还敢阻拦他们。
“二皇子。”
沉思间,费夜的声音在后面淡淡想起。
东陵沉收回神,目色冷淡下来。
费夜怔了一下,继续道:“夜深了,该回帐休息了。”
东陵沉没有回应,不动声色地将珠钗收好,随后向自己主帐走去。
方到帐口,便蓦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东陵沉不悦地眯了眯眼,费夜的脸色则变得很是莫名。
不等他掀起帐篷,里面便抢先伸出一只白玉皓腕,接着露出沈芊芊浅笑吟吟的秀面。
“二皇子。”
“这么晚了,沈小姐怎么会来猎场,这个时候城门应当已经关了,不知道沈小姐又是如何出城的?”东陵沉垂眼看她,声音淡淡。
沈芊芊已经习惯了他对自己的态度,彼时听见这副凉薄的语气,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笑得愈发欢愉。
“是我爹让我来的,他把自己的出城令牌给我了。”
东陵沉了然点头,随后踱步进去。
沈芊芊扭头跟上,自始至终都像是没有看见费夜。
“二皇子,我爹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东陵沉拂袖坐到椅子上,扬眉看她,“什么事?”
沈芊芊站在他面前,含笑回道:“今天傍晚,三皇子突然约我爹去醉仙居喝酒,我爹只以为是叙旧情,想都没想便去了,不料三皇子真正的意图竟是向我爹打听文试的考题。
这么重要的事,我爹怎么可能会答应三皇子,所以当时便告辞离开了。
待回府之后,才察觉其中有诈,我爹猜测三皇子突然打听考题,多半是为了帮什么人,所以要我连夜赶来提醒二皇子,一定要多加提防此次武举中的应试者,免得被三皇子的人抢得先机。”
东陵沉淡淡听着,一手支在太阳穴,并未作何反应。
沈芊芊见他低垂着头不说话,忍不住皱眉,“二皇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累了而已。”东陵沉抬眼看她,嘴角难得露出一抹笑,“沈尚书一番好意,本皇子心领了,有劳沈小姐费心跑这一趟,你也辛苦了,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回城怕是不安全……”
听到这儿,沈芊芊心里不禁大喜,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几分矜持。
“其实二皇子不必为我费心安排的,这帐内正好有一张软榻,我可以将就一晚……”
“我让费夜送你回去。”东陵沉似没听见她的话,一字一顿道。
沈芊芊脸上笑意顿时一僵,“二、二皇子,你、你说什么?”
东陵沉敛眉淡笑,“这么晚了,沈小姐终归是柔弱女子,让你一个人回城,本皇子难以放心,所以还是让费夜送你一程吧!”
言罢,不等沈芊芊开口,便扬声吩咐候在帐篷外的费夜去准备马车。
直到费夜进来回话,沈芊芊才回过神。
她如今一看见费夜,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那不堪的一幕,连见他一面都觉得恶心,更何况是同他一起回城。
费夜就站在她身侧,沈芊芊只觉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有些失控道:“二皇子,不用派人送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言罢,不等东陵沉回应,便转身跑出大帐。
东陵沉皱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异光。
费夜却始终神色淡淡地垂着头,静候东陵沉吩咐。
“你跟上她,务必将她安然无恙送回城。”
“是。”费夜颔首一应,随后离开,不同于面上的淡定,脚下步子明显透着几分焦急。
沈芊芊上了马,刚跑出几步,明显听见后面有人追上来,秀眉微微一皱,于是狠狠甩了下马鞭,速度更快地朝前奔去。
不想身后那人却是比她更快,眨眼之间,费夜已赶着马车与她并肩。
“沈小姐,夜里风大,还是进车厢坐着吧,免得受了风寒。”
“滚开!”沈芊芊冷哧。
她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费夜,化叶寺那一幕是她永生都抹不掉的污点,高门之女,最后却被一个小小的护卫夺去清白之身,任谁能受得了这样的耻辱。
若非因为他是二皇子的人,她当时就将他一剑刺死了。
费夜也知道沈芊芊如今对他的心思,虽说他对沈芊芊并无多少感情,但她的初次毕竟给了他,不管怎么说,他都该对她负责。
第831章:人间地狱
“沈小姐,二皇子吩咐属下务必将您安然无恙地送回府内,纵然您再不喜欢同属下待在一起,还请忍上一段时辰,待您回到尚书府,属下自会离开。”
沈芊芊心里憋着火,敛眉瞪了费夜一眼,扬手又狠狠甩一鞭子。
耳边风声消磨,官道上的沙尘被风带起,无情打在脸上,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是受不了,不禁抬起拿着马鞭的那只手挡住半边脸,如此以来,马的速度渐渐便慢了下来。
费夜看她一眼,忍不住道:“沈小姐,您还是进马车里歇着吧。”
沈芊芊撇撇嘴,兀自纠结许久,才扭过头,有些别扭地停下马。
费夜见状,也顺势将马车停下来。
“到尚书府,你立即给我滚!”她上马车前,不忘狠声交待。
费夜轻轻点了下头,待她坐稳之后,驾着马车缓缓向城门的方向驶去。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兵部尚书府门前停下,沈芊芊掀开车帘纵身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府内。
费夜站在车前看着,摇头默叹一气,随后离开。
沈芊芊回府的时候,沈路恰巧从书房出来,看见她的一瞬间,面上明显一愣。
“芊儿,你不是去猎场了吗?”
“跟二皇子说完那些话,我便回来了。”沈芊芊淡淡回道。
沈路闻言,顿时眉峰一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让你这么晚去找二皇子,就是给你制造良机的,只要你夜宿在二皇子那儿,到了明日,为父自然会找二皇子讨说法。你倒好,茶都没喝一口竟然又回来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女儿!”
沈芊芊闻言,面上也恼了,“是二皇子不让我留在那儿的,我能有什么办法,爹总说一定会让女儿当上皇妃,可都过去这么久了,二皇子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看我根本就没有做皇妃的命!”
沈路听她这副语气,皱皱眉,本想好好训斥一顿,又担心教训地太狠,反而将父女关系闹得太僵硬,他日后还要靠这个女儿为他沈家谋福,可不能惹到这位小祖宗。
“芊儿,爹也知道你心里委屈,二皇子的性子着实冷了一些,如今朝中局势愈发紧张,爹虽然依附二皇子,但总要为将来好好考虑考虑。如若将来二皇子登基,爹也不过是个宠臣罢了,哪比得上国丈风光,你要知道,你就是咱们沈家往后的所有依靠了。”
沈路的语气突然放软,沈芊芊心中怨气自然也消散了些,只是二皇子如今待她不温不火的,连她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心思,要想攻陷他,谈何容易。
“爹,二皇子那边,女儿真的尽力了,我那般费力地讨好他,可他始终不为所动,您若真想让女儿嫁给二皇子,就多帮帮女儿吧。”沈芊芊抬眸看着沈路,喟然叹了一口气。
沈路闻言,亦是沉叹,子女无谋,也只能他这个做父亲的多为她操劳了,只要芊儿能顺利嫁给二皇子,他必定倾整个沈家之力扶持二皇子登基,到时带给沈家的必定是无上荣耀。
沈路总想着让沈家像当初的卫家一般举国风光,可他又哪曾想过,卫家的女儿可是当了皇后的,最终都没能保住将军府,沈芊芊在东陵沉眼中又算得上什么。
沈芊芊见沈路不再说话,便福身行礼,踱步回自己院子了,只是方走到院门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这并非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自小到大,她早习以为常,只是今日在东陵沉那儿讨了不快,她心里正烦闷着,如今又听见这样的声音,只觉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被点燃了。
她皱皱眉,沉着脸向旁边的院子走去,每近一步,声音便越发的刺耳。
待及院中,那叫喊声更清晰了,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推开居于正中的房门,步子尚未迈出去,鼻中先闻到一股浓郁的淫靡之气,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想吐。
“大哥,你能不能收敛一些,这都什么时辰了,她叫成这个样子,让人家怎么睡觉!”沈芊芊站在门口大吼。
彼时沈武正坐在一方软榻上,而他面前跪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雪白胴体上布满伤痕,有些是旧伤,已经结了疤,有些则是新的,还渗着血珠,应该是刚刚才造成的。
那女人低垂着头,泪水混杂着汗水流淌在地,双手着地紧紧握成拳,极力隐忍着痛苦,可沈武下手实在太重,她根本忍不住了才叫出声。
被沈武带到沈家的第一晚,遭遇这种事情的时候,她大声叫喊过,企图招来什么人救自己,可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来。
如今沈芊芊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纵然她明白沈芊芊根本就不是来救自己的,可她还是抬起了头,泪光灼灼地看着沈芊芊。
沈武瞧见沈芊芊进来,沉笑一声收起手上的鞭子,也不顾地上女人的不雅姿态,起身走至桌前坐下。
沈芊芊皱着眉踱步进来,目色淡淡地看了那女人一眼,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看起来,怎的有些面熟?”
这话一出,地上的女人当即露出一抹喜色。
而沈武只是漫声问道,“怎么,芊儿见过她?”
沈芊芊盯着她的脸仔细打量一瞬,随后摇头,“瞧着倒是面熟,不过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了,大哥,她是谁?”
“她啊,她可是太子殿下玩过的女人。”沈武挑挑眉,语气稍显得意,“太子殿下娶妃之前,宫中有两位侍妾,她便是其中之一。”
沈芊芊闻言,想了想,犹豫道:“华夫人?”
沈武抬脚在女人背上踩了几下,勾唇轻嗤,“东宫哪里还有什么华夫人,她早就不是了。”
此言此举,无疑在阮书瑶心上狠狠扎了一刀,自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曾经以为在卫卿的喜宴上被凌霜赶出卫家,已算奇耻大辱,可如今跟沈武带给她的这些行径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
早知这个男人如此扭曲,她在化叶寺绝对不会招惹他,屏儿死前所遭遇的一切,如今她皆体会到了。
不同的是,屏儿倒是在受过折磨之后便死了,而她却是求死不能,每一天对她来说,皆是人间地狱。
第832章:着实精妙
沈芊芊听到沈武的话,抿抿唇,注意力很快从阮书瑶身上移开。
太子殿下的侍妾,和寻常人家的妾室,有什么不同,都是妾罢了。
听说这位华夫人嫁进东宫前还与卫将军有过一段情,甚至设法毁了宋馨和卫将军的婚事,这种心思不单纯的女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亏得也是宋馨好脾气,推己及人,如今她正喜欢二皇子,倘若谁敢从中作梗毁了她和二皇子的好事,她非杀了那人不可。
一想到二皇子,沈芊芊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沈武见她愁闷不堪,皱皱眉,忍不住问:“怎么了,今日心情怎的如此不好?以往不管大哥在府内如何放肆,你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沈芊芊扭头瞥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二皇子。”
一听见沈芊芊提起东陵沉,地上的阮书瑶不由怔了怔,目色一闪,薄唇渐渐抿起。
她已经历过情事,所以自然明白沈芊芊这般带着女儿家的闺怨口气又是源自何故,沈芊芊多半是喜欢上二皇子了,只要她利用好这一点,说不定就能逃出沈家。
她阮书瑶没那么容易死,凌霜设计害她栽跟头,冷芳蕤是一丘之貉,而东陵钰明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还是无情将她赶出皇宫,利用完她就像将她踢到一边弃之不顾。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她绝不会认命的,那些人还活得好好的,就算要死,她也一定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沈武没注意到阮书瑶的表情,只是听着沈芊芊的话,不免笑出声。
“芊儿,大哥是男人,这对男人的心思嘛,大哥自然比你更懂一些。二皇子与太子殿下不一样,他自小离京,说白了就是被皇上厌弃,流离多年才得以回京,性子自是十分寡淡。他若是喜欢什么人,那绝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反之,他若是不喜欢什么人,那任凭对方做多少事,都绝对不管用。”
沈芊芊听罢,眸中目光一黯,心情更加不郁。
沈武敛眉看她,蓦然叹出一气,“你是大哥的亲妹妹,更是沈家嫡女,爹对你的期望自然要高一些。大哥一向犯浑,我这样的性子也难成大器,所以爹现在无疑是将宝都押到你身上了。可是芊儿,大哥不希望看到你将来过的不幸福,二皇子那样的人,实非良配,更何况,如今你已非……”
他说着说着,忽然噤了声,虽说他不在乎阮书瑶在房内,可那件事毕竟关乎女儿家的名声,他还是要为沈芊芊多多考虑一番的。
沈芊芊自然也知道他指的是她并非完璧一事,眼睛一沉,霍然起身。
“大哥不必再劝了,二皇子……我志在必得,时辰不早了,你歇着吧。”
言罢,便转身离开。
沈武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默叹一气,扭过头,却见阮书瑶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听到你感兴趣的事了?”他冷笑。
阮书瑶身子一震,连忙摇头。
沈武却微微眯起眼睛,将长鞭卷在手中抬起她的下巴,“告诉你,进了我沈家的门,这辈子就别想着再出去了,你这个女人背地里有多少心眼儿,我也不是不清楚,当初你真以为我是看上了你的容貌才会帮你解围?
这京都城的少爷们都爱唇红齿白的女子,可我不一样,我偏爱女人梨花带泪的样子,看着她们那般柔弱,我心里就会生出一种凌虐的快感。
所以,你最好给我认命,这辈子,除了死在我沈家,你别无其他出路,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很沉重,一字一句敲在阮书瑶耳边,如同催命符一般。她强忍住心头恨意,佯装认命似的流着泪点头,双手却一寸寸握紧。
想要她认命,做梦去吧,待她逃出生天,第一个先杀了沈武!
月色朦胧,沉寂的黑夜笼罩着整片大地,言炔的死在皇家猎场刮起一阵猛烈而急促的风,很快便又消沉下来。余下的应试者们在经历了一开始的慌乱之后,一回过神,不免开始庆幸起来。
不管言炔是被谁杀死的,对他们来说,便相当于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言炔的实力虽说比上不足,可比下确实有余的,如今他死了,他们这些排名靠后的可就有很大机会进入文试了。
白色圆形帐篷内,青峰笔挺地站在安离昇面前,颔首低眉。
“言炔临睡前喝了酒,酒盏中被人下毒,而他胸前所受的伤则是冷寒风打的。属下查验过了,那毒并非剧毒,只是能暂时麻痹他的四肢,所以在冷寒风动手的时候,他才没有丝毫还手之机。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帐内没有传出任何动静,甚至连一丝打斗的痕迹就没有。”
封奚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他,“可毒又是如何下进去的?负责所有应试者饭食的乃是咱们的人,那酒也只有可能是我们的人送进去的,如果有人想下毒,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青峰闻言,皱皱眉,忽然愣住。
安离昇冷眼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淡淡开口,“帐顶。”
“什么意思?”封奚不解。
青峰亦是疑惑。
安离昇看着两人呆滞的神色,似有若无地瞄了眼帐顶。
“言炔的帐顶破了一个洞,酒过三巡,他或许已有了些许醉意,这时候,只要有一个轻功高手从他帐篷上空飞过,他必不会察觉。而猎场中每顶帐篷内的陈设皆是一样的,帐顶正对桌案,酒就在桌子上放着,毒从帐顶滴落,恰巧落入酒盏中。”
封奚听罢,忍不住咋舌,“这法子,倒也着实精妙,风过无痕啊,太子那个脑子多半是想不出来,肯定是二皇子干的。”
安离昇勾唇轻笑,“你倒是对他们了解通透。”
“那是自然,我看人的眼光素来精准,从未出过错,除了你这只死狐狸,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只羊,谁知道……哼!”封奚挑眉冷哼。
青峰闻言,忍不住好笑,“封公子,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记着当年的事儿呢。”
“就他这样子,我就不信你不生气,表面善良,实则比谁都黑心。幸好本公子机智,没有跟他结为仇人,否则如今只怕早被他杀了。”封奚抬起一手指着安离昇,扭头朝青峰冷哼。
第833章:猝不及防
安离昇淡笑,“杀了你倒也不至于,顶多端了你的天忍门。”
封奚咬牙,“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青峰站在一旁摇头默叹。
封公子,多少年了,你怎么在我家公子面前还是如此不知收敛啊,说出这种话,不是明摆着告诉我家公子,天忍门比你的命还重要吗?软肋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唉……
封奚听到青峰叹气,才反应过来,面上神色更加难看,“安离昇,你又试探我!”
对面某人淡淡摇头,“没有。”
封奚再度咬牙,“我才不信!”
“你信或不信,干我什么事。”安离昇理所当然道。
封奚气结,恨不得起来跟他打一架,偏偏理智又将他拉回来,冲动是魔鬼,他要是能打得过安离昇,哪还有这么多废话!
安离昇见好就收,嘴角笑意渐渐收敛几分,神色倏尔肃正了,
“如今程子禾的对手只剩司徒白和你,东陵钰不会让东陵沉的人夺走大将军的位置,所以必然会对司徒白下手。但东陵沉也不会毫无防备,明日最后一项比试,你暗中对程子禾使下绊子,顺理成章地嫁祸到司徒白身上即可。”
封奚闻言,眨眨眼,有些不解,“那两派既然已经水火不容了,我们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吧?”
安离昇眯眼温笑,“不加把柴,他们之间的火怎么会烧得更旺。”
封奚看着他嘴角清冷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
被他盯上,还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啊!
第二天清晨,宋馨早早起了床,待梳洗过后并没有去忘忧堂,而是乘马车直奔皇家猎场。
今日是武试的最后一天,言炔被人杀死的消息,她昨晚已经听说了,虽然此事也在她意料之中,不过那个男子,着实也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这么死了,还真是可惜了。
今天所比的内容是步射,皇家猎场总共有三十个靶子,一次比试三十人,步射乃是程子禾的强项,所以关于对试名单,东陵钰没在做手脚。
按照前几场比试的成绩,程子禾、司徒白以及封奚,都在同场比试。
宋馨到猎场的时候,比试还没有开始,不过围观百姓已经围满了整个比试场。
新年伊始,又没什么事,这等热闹,城中百姓自然不想错过,更何况今日还是宣布晋级文试名单的日子。
朝中有比试,民间有赌约,但凡这种举国上下都瞩目的大事,赌坊皆会设赌局。
宋馨在来的路上大致了解了一下,目前被押宝最多的人是程子禾,看来百姓们也多少看出了些苗头,知道程子禾有太子殿下撑腰,而赔率最高的人,则是封奚。
“凭什么是我啊,本公子哪点儿不如那个吃软饭的!”
封奚听见宋馨的话,当即怒了。
宋馨一脸坏笑,“封公子,这几日来看比试的百姓那么多,可总有那几个人不是真正看比试的,而是来打探消息的。约莫是那日在露台上,太子殿下说你心高气傲的话,被有心人传出去了吧!”
封奚脸色难看,“我心高气傲?那是本公子不屑跟他们比,不然就程子禾那几招功夫,他连武试都进不了。太子算个什么东西,以为有他撑腰,程子禾就真能当上大将军不成。”
青峰忍着笑,忍不住轻咳,“封公子,恕属下直言,其实您和程子禾没什么区别的,他靠的是太子殿下,您靠的人,咳,不是我家公子吗?”
封奚闻言,脸顿时憋成猪肝色,“青峰,我虽然打不过臭狐狸,可是把你打成残废,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好吗!”
这般赤裸裸的威胁,果然让青峰噤了声。
安离昇坐在一旁看封奚一眼,敛眉道:“时辰不早了,比试马上就开始,你还不出去准备?”
封奚挑眉,“急什么,这不是还没开始吗?”
“不要忘了我昨晚跟你说过什么。”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
封奚扭头瞪他,有些烦躁地转身,“知道了知道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安离昇微抿起薄唇没有说话。
宋馨含笑摇头。
封奚大步走至帐篷口,刚要出去,又果然扭过头看向青峰,“去赌坊给本公子押五十两银子。”
青峰不解,“为什么?”
“一赔三百,本公子若是赢了,五十两直接变成一万五千两雪花银,我气死那些不开眼的人。”封奚冷笑。
青峰嘴角一抽,随后点头。
宋馨敛容想了想,对青峰道:“顺便帮我押五百两吧!”
封奚都已经转过身继续向外走了,听见宋馨的话,又忍不住回头。
“哟,宋小姐,你这么信得过在下啊?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本公子就知道,像我这么英俊潇洒、文武双全、雄韬伟略的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将军之命嘛!”
宋馨微微一笑,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温柔专注地落在安离昇身上,“我不是信得过你,而是信得过安丞相,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赌输的。”
封奚:……
奇怪,他今早明明没有吃饭啊,怎么突如其来的就被噎到了?
顺着宋馨的视线扭过头,却见安离昇不知何时也已看向宋馨,笑意充溢眼底,仿如突如其来绽开一朵芙蓉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目色。
封奚怔怔看着,撇了撇嘴,随后转身出去。
安离昇有一天竟然也会对一个女人露出这般温柔的目色,真是让他既惊讶又惊悚啊!
老狐狸竟然也有不黑心的时候,啧啧……
青峰觉得自己在帐篷内待的也挺多余的,摸摸鼻子,跟青雪对视一眼,两人也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帐篷内突然之间安静下来,安离昇看着宋馨,缓缓朝她伸出一只手。
“馨儿,过来。”
她蓦然红了脸,却乖顺地挪着步子走至他面前,方伸手覆到他掌心,却猝不及防被他一拉,天旋地转之间,整个人已坐入他怀中。
“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安离昇的头抵在她颈窝初,温热的气息缓缓喷出来。
宋馨没有说话,却勾着唇瓣轻轻点了下头。
“我也很想你。”安离昇低笑,那笑声很腻,就像化不开的浓糖。
宋馨感受到他手上力道渐渐在收紧,眉眼弯起,抬头看他,“明明也分开没有几天啊。”
“两天而已,但对我来说,已经很长。”他闷声回道。
第834章:速度奇快
宋馨忍不住笑,“以前我们甚至有很长很长时间都见不到面的。”
安离昇垂下水汪汪的狸目,轻声问她,“馨儿,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宋馨困顿,“什么?”
“我比以前更爱你了。”他深情款款地回答。
宋馨小脸更红。
他低笑着捏捏她的脸,继续道:“你也说以前我们有很长很长时间都不见面的,那时候我也会想你,可思念却不会有现在这般浓,听说男人对女人的感情都是越久越淡的,我好像恰恰反过来了。”
宋馨一眼不眨地望着他,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我不知道别人的感情是怎样的,古往今来,民间关于男欢女爱的传说那么多,哪一个不是轰轰烈烈,可我不喜欢那样的。对我来说,只要如细水流长那般静静地陪着你到地老天荒便够了,我对你的情,亦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化。”
安离昇闻言,头轻轻动了两下,磨着她的手,唇边是满满的笑意,“馨儿,若换作以前的你,怕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能看到你如此转变,我很高兴。”
“都是你的功劳。”宋馨含笑打趣。
安离昇沉沉一笑,愈发温柔地抱紧她。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出去。
东陵钰和东陵沉早已坐在露台上,见安离昇和宋馨肩并肩一起走过来,东陵沉脸色当即一黯,而东陵钰则挑挑眉,嘴角浮起一抹坏笑。
“安丞相如今倒是不避讳,只是宋小姐到底是女儿家,你们尚未成亲,平日还是多加注意些礼节。更何况宋小姐出身书香世家,又被退过一次婚,先前在宫宴上,父皇也正因为此事才没有答应她跟二皇弟的婚事,让不少大臣都看了笑话,这名声说出去,终归是不好听。”
他淡淡说着,似有若无地瞄了眼宋馨绯红的小脸。
那是方才同安离昇相偎之后尚没有散去的余晕,尽显女儿家的娇媚姿态。
安离昇眼尾一扫,神色稍显不悦,“太子殿下大可放心,本相不是已废卫将军,也非皇室中人,娶谁皆由本相自己拿主意。宋小姐乃本相认定之人,此生此世,本相都绝不会负她。至于名声,本相私以为自己的名声比宋小姐差多了,她不嫌弃,乃是本相的荣幸。”
东陵钰闻言,眼中神色闪了闪,随后沉沉一笑,“看来本太子不日便能喝到安丞相和宋小姐的喜酒了。”
安离昇唇边浮起笑意,“自然。”
东陵沉脸色更加难看,凝眉深深看了宋馨一眼,随后侧目看向另一侧。
第一轮的应试者正在赛场上做准备,每人正前方十米处都设有一个靶子,封奚旁边站着司徒白,而他与程子禾之间,则隔了约莫四个人。
比试尚未开始,众人准备好自己的弓箭之后,依照规矩需放在赛道外,箭筒上刻有名字,统一放在一起,其他人已经检查完,陆续将箭筒放好。
而封奚则若无其事地背着自己的箭筒在赛道外走来走去,时不时同人说话,而后又状作漫不经心般走到程子禾面前,彼时他正好将箭筒放在地上,封奚看了一眼,朝他和善一笑。
程子禾对安离昇怀揣着莫大的恨意,故而对他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冷冷瞥了封奚一眼便径直走开。
封奚觉得自己拿冷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皱皱眉,眼底生起一丝薄怒。
瞧不起谁呢,待会儿看你怎么输。
司徒白注意到他的神色,薄唇一勾,讥讽笑道:“怎么,想巴结程子禾,好攀附上太子殿下?”
封奚见他还背着箭筒,随手将自己的箭筒扔到地上,恰巧挨着程子禾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公子凭实力取胜,需要巴结他吗?再说了,太子殿下虽然身份尊贵,可在朝中也并非最有权有势之人,我巴结他?我眼睛又不瞎。”封奚冷笑。
司徒白则扭头朝露台上看了一眼,正好瞧见安离昇朝东陵钰微微一笑,眸底依旧带着满满的讽刺之意。
“或许是你的主子眼睛瞎呢。”
封奚乃堂堂天忍门门主,高高在上惯了,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司徒白口中所说的“你的主子”是谁,待注意到他的眼神,才恍然大悟。
臭狐狸会巴结东陵钰?那他才是真的眼瞎了呢!
“你无需在这儿帮二皇子试探我什么,虽说我是在替安丞相办事,可他又是在为谁办事,你和二皇子都心知肚明。皇上既然选中了他,他就绝无可能在朝中选择党羽,你和二皇子不会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吧?”封奚扬眉看他
司徒白渐渐抿紧了唇瓣,“你到底想说什么。”
封奚耸肩,“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是二皇子,一定会先想方设法地除掉程子禾,毕竟他若是当上大将军,太子殿下在军中可就占据了一席之地。如此一来,若想再同他争什么,可就更难了。”
司徒白闻言,沉吟着没有开口。
封奚仔细看了眼他的神色,挑挑眉,转身离开,不过唇边却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东陵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因为离得太远,他并不能听清封奚都对司徒白说了什么,不过单看两人的脸色,也大致猜得出来。
他扭过头沉沉郁郁地扫了安离昇一眼,正欲开口,此时赛道外响起一声锣响,比赛开始了。
宋馨坐在一旁专注看着,只见三十名应试者并肩站成一排,手中皆拿着一副弓箭,第一声锣响提醒众人准备比试,紧接着又传出第二声,三十人依次拉开弓弦,待第三声响过后,三十支箭齐头迸发出去,速度奇快。
一时之间,赛场外所有人都屏紧呼吸看着那些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箭头已经落靶,三十支冷箭,只有五支正中靶心,程子禾箭法不俗,这其中之一自然有他。
封奚和司徒白的箭自然也在靶心上,另外两人则是江湖人士。
考官看了一眼,正要提笔,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那、那是怎么回事啊?”
“箭竟然掉下来了,刚刚扎进去便掉下来了,这算什么?”
“我看就是凑巧,根本算不得成绩的,箭又没在靶子上。”
……
第835章:暗中捣鬼
考官正在纳闷间,放下笔朝赛场上看去,一时间也愣住了。
五支射中靶心的冷箭,程子禾和封奚的箭竟然在弹指间落下来了,这只能说明两个应试者的臂力不行,可在先前的比试中,程子禾可是能拉开十三力的出号弓。
东陵钰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脸上浮起一抹怒意,“这是怎么回事!”
东陵沉冷笑,“如皇兄所见,两支本该落在靶心处的箭突然落下来了,想来是两个应试者臂力太轻,以致箭没有扎稳,只是如蜻蜓点水一般碰过靶心便掉了。”
“不可能,程子禾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实力!”东陵钰斩钉截铁道。
东陵沉则淡淡挑了下眉,“凡事总有例外,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更何况程子禾的实力,皇弟至今还没有完全见识到。”
东陵钰瞪他一眼,扭头看向安离昇,“安丞相,不知这成绩又该怎么算?”
安离昇此时的眼睛微眯着,有种让人难以分辨的暗光凝在他眼底,“依规矩,箭没有落在靶心上,自然是没有成绩。”
这怎么行!
东陵钰自不会同意,过去四日,程子禾与司徒白虽然没有同场比试过,但两人的实力可谓不相上下,成绩自然也没有相差多少,只不过程子禾到底高了一些。如若此次成绩不算,那司徒白便要超越他了,如此一来,大将军之位必定是司徒白的,他岂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那箭必然出了问题,给本太子查!”东陵钰站在露台上朝赛场上的人大吼。
东陵沉不免冷嗤,“皇兄这是打算公然徇私吗?”
“本太子只是在保证武举公平,程子禾虽然是本太子举荐之人,但事先若没有丝毫了解,本太子自不会将他举荐给父皇。可也正因为了解,我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他的实力,所以一定是箭出了问题!”东陵钰沉声反驳。
东陵沉没有再看他,而是侧目看向安离昇,“安丞相也是这么想的吗?”
安离昇微微一笑,眼瞳却几乎黑的看不到瞳孔,“本相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武举的公平不容任何人蔑视,既然太子殿下想查,那便查查吧!倘若没有查出什么,便说明两名应试者在此次比试中没有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不过本相私以为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毕竟太凑巧了不是吗?可如若那箭真被人动了手脚,本相也绝不会轻饶。”
东陵沉看着他的目色,顿了一下,旋即挑眉轻笑,“好,既然皇兄和安丞相都力举查探,那便查吧。”
东陵钰哪管他说什么,当即走下露台,他乃一国太子,即便东陵沉不同意,他也一定会下去查探,哪怕没有问题,他也要查出个“问题”来。
安离昇看着东陵钰急不可耐的背影,勾唇一笑,随后起身。
“你要一同前去吗?”他看向宋馨轻笑,眼底带着极温柔的光彩。
宋馨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猜测,更何况她本就是局外人,实在不适合插手此事,故而轻轻摇了下头。
“我就不下去了,今日这事,一时半刻怕是很难处理好,原本还想看结果的,如此还是算了吧,我先回忘忧堂。”
“好,你先回去,我晚上去找你。”安离昇旁若无人般回道。
宋馨点头微笑,而后起身离开。
东陵沉岿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沉眼盯着她,让宋馨直觉浑身不舒服。
这个二皇子到底想怎样,她先前都把话跟他说的那般明白了,更何况她与安离昇的关系也已暴露于人前,他莫不是还藏着什么企图?
安离昇目送宋馨走下露台,缓缓收回视线,落在东陵沉身上,眸光沉郁。
“二皇子不下去瞧瞧吗?”
东陵沉精致的凤目闪了闪,唇边依旧是清冷的笑意。
“安丞相故意安排这出戏,不就是为了让本皇子看的吗,我若不下去,岂不拂了安丞相的好意。”
“二皇子,本相私以为,我对您的敌意,素来都是放在明面上的,至于这出戏究竟是谁先唱起来的,您应该比本相更清楚。”安离昇细细打量他一眼,声音极尽低沉。
东陵沉闻言,面无表情地开口,“倘若安丞相对本皇子的敌意一直都是放在明面上的,那当初在碎玉轩,便不会让宋小姐蒙面示人,更不会让她假意依附本皇子。如今对我说出这种话,安丞相不觉得虚伪吗?”
言罢,便冷哼一声,拂袖走下露台。
安离昇负手站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随后移步赛场。
那里面早已乱作一团,三十名应试者围着东陵钰站在一起,听到东陵沉和安离昇来,又连忙散出一条道,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东陵钰手中拿着一支箭,正是从程子禾的靶子上掉下来的那支,不过与寻常箭支不同的是,这箭的内部竟然是一团木屑,而外部却完好无损。
安离昇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得出定论,“这箭应该是被人用强悍的内力震碎了,射箭之时,由于惯性使然,尚且能将箭射出,但射中靶心之后,这箭便不足以支撑,所以就掉了下来。”
东陵钰没有说话,不过面上的神情却是同意了安离昇的猜测。
封奚顺势拿出自己的箭,看向安离昇道:“安丞相,我的箭和太子殿下手上那支遇到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可在比试之前,我仔细检查过箭筒中的箭支,明明没有任何问题。”
站在一旁的程子禾瞥他一眼,点头道:“我也检查过自己的箭,当时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东陵钰皱皱眉,凝神道:“你们二人都乃箭术高手,既然仔细检查过箭支,便说明这箭并不是在比试之前被人用内力震碎的,而是在统一去放箭筒到准备比试的这一过程之中。如此一来,这毁箭之人是谁,倒也好查了。”
比试之前,箭筒是放在各个应试者身边的,直到去统一放箭筒,如果真有人意欲暗中捣鬼,那毁箭之人也只会出自这三十名应试者。
但程子禾和封奚显然不会自己弄坏自己的箭支,所以他们二人便被排除了,剩下的二十八个人,只要确定了放箭筒的顺序,便可逐一将范围缩小。
第836章:晦涩不明
东陵沉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细看之下,目中却带着几分沉郁。
程子禾扭头看东陵钰一眼,收到他的示意,率先开口,“我记得,我应该是倒数第十个去放的箭筒,而封兄在我后面,我转身的时候,封兄还跟我打了声招呼。”
封奚的眸子蕴有淡淡的笑意,瞳仁却深不见底,“原来程兄还记得我跟你打招呼了,我见你没反应,还以为你根本就没看见我。”
这话在任何人听来,都是在暗讽程子禾目中无人,想到他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旁边有几名应试者不禁轻嗤出声。
程子禾面色一顿,暗暗抿紧了薄唇。
东陵钰眼神不悦地射向封奚,“不要说废话,在你之后放箭筒的人又是谁!”
封奚撇嘴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太子殿下,我只清楚在我放箭筒的时候,司徒兄正好过来,当时他还出言讽刺了我两句。我一听,当然就不乐意了,于是和他争执起来,不过念及稍后还有比试,我便没把事情闹大,只是同他说道两句便离开了。哦,对了,我走的时候,他还没走呢!”
封奚话音落罢,众人瞬间将视线转移到司徒白身上。
东陵钰似已料定毁箭之人是谁,脸色极阴沉,“司徒白,这四日以来,你每场比试皆表现不俗,本太子也私以为你是有真本事的人,没想到如今却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试图在武试中夺筹。此等恶劣行径,本太子焉能容忍,倘若你这样的人当上大将军,东陵江山岂不是要葬送在你手里!”
司徒白听罢,骨节分明的手瞬间握成拳,“太子殿下单凭封奚一面之词就断定在下是毁箭之人,未免太草率了。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敢作敢当,可没有做过的事,我司徒白也绝不会承认!”
东陵钰见他如此回应,面上怒意更盛,“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用这种态度跟本太子说话!你说本太子冤枉你,好,本太子就拿出证据给你看,在司徒白之后放下箭筒的人是谁,站出来!”
他瞠目扫向四周的应试者,沉怒之音响彻整个赛场,所有人俱是一震,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安离昇看着眼前情形,唇角微微一勾,狸目渐深。
而东陵沉则眯眼盯着他,眸子清冷,看不出在想什么。
万籁俱寂之时,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我的箭筒是紧挨着程兄放的,也不过前后脚的功夫,所以最后一个人肯定不是我。”
“我记得我放箭筒的时候,正好与封兄擦肩而过,当时他背上还背着箭筒呢。”
“哎,我是倒数第三个放的箭筒,当时我就站在旁边,见封兄和司徒兄在说话,本想跟他们打声招呼,只是看他们二人的脸色皆不太好,我便走了。”
第三个人说完话,所有人的目光又瞬间聚集在他身上。
东陵钰挑挑眉,拿着箭向他走去,“你说,你是倒数第三个放的箭筒?”
那人认真点头。
东陵钰嗤笑一声,扭过头看向东陵沉,“二皇弟,眼下这答案,应该已经一目了然了吧?”
除了那几个知晓情况的,其他那些应试者则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晓东陵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所针对的人不应该是司徒白吗?怎么突然变成二皇子了?
东陵沉自过来之时一直保持沉默,如今听见东陵钰的话,亦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深深凝视着他,半晌,扯唇一笑。
“即便司徒白是最后一个放下箭筒的人,亦不能说明就是他毁了程子禾和封奚的箭,同为应试者,若说他想抹平程子禾的成绩,倒还有情可原。毕竟程子禾先前几场比试的成绩皆比他好,可封奚却排在他后面,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对付封奚?”
东陵钰被他问住,拧拧眉没有说话。
封奚却双手环抱,倏尔笑了,“太子殿下不是说过吗,在下实力不俗,成绩却起伏不定,虽说在下是排在司徒兄后面,不过却是一前一后紧挨着的,悬殊并不大,兴许司徒兄是怕我这一场赶超他呢。”
“没错,或许司徒白就是藏着这种心思!”东陵钰顺口接过封奚的话。
东陵沉唇角淡淡地盯着他,眼神凛冽浓郁,“太子皇兄如今竟变得这般愚钝了吗?”
东陵钰一怔,旋即大怒,“东陵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陵沉丝毫不将他脸上充斥的怒色放在眼里,微微一笑,漫声道:“如今皇兄断定司徒白是毁箭之人,不过单凭自己一厢情愿地揣测,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出什么证据。
你说他是凶手,可在皇弟眼中,反倒还认为是程子禾和司徒白联合起来,主动毁了自己的箭支,然后栽赃司徒白。”
东陵钰闻言,嗤嗤笑出声,“二皇弟,你这番说词,还真是让皇兄我大开眼界啊!我倒是不知,程子禾与封奚的关系何时变的那么好了,竟然还能合谋嫁祸司徒白。”
封奚听见这话,当即摆手摇头,装模作样道,“太子殿下慧眼,在下跟程兄的关系着实不怎么好,不然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不会不理我了。”
程子禾没有说话,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东陵钰得意挑眉,“二皇弟,你也看到了,他们二人着实不熟,试问两个关系不怎么样的人,又岂会合谋。”
东陵沉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隐隐勾唇,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依皇兄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削除司徒白的应试资格。”东陵钰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地开口。
周围瞬间传来一阵吸气声,有惊讶,有幸灾乐祸,也有惋惜的。
东陵沉却淡淡一笑,目光扫向安离昇,“安丞相认为呢?”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一步,似是想跟安离昇站的更近一些,负在背后的手也同时动了动。
经东陵沉提醒,众人这才想起赛场内还站着一位安丞相,皇上将此次武举全权交由安丞相负责,该怎么处置自然要看他的意思,就算太子殿下在这儿,可最后下定论的人终归还是安丞相。
安离昇眼底扫过一抹晦涩不明的光,他没有看任何人,低沉的嗓音在忽然沉寂下来的空气中响起。
第837章:其中利害
“眼下没有证据证明司徒白就是毁箭之人,但毫无疑问,他身上有最大的嫌疑。为证武举公平,按理应当削除他的应试资格。只是本相素来爱惜人才,人非圣贤,不管司徒白是出自一时私心还是妄念,本相私以为仍可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故而只取消本场比试成绩,以正效尤。”
按照司徒白先前几次成绩的排名,就算取消了本场成绩,仍是有机会进入文试的,只不过会跟程子禾差开一大截罢了,而原本排在他之后的人也会后来者居上。
这番处置,东陵钰自然满意,而对东陵沉来说,只要司徒白还能进入文试,就尚有翻身的机会。
东陵钰挑眉一笑,朗声道,“安丞相果然刚正。”
东陵沉没有说话,脸上神色却一派淡然,看来也是同意了。
安离昇菲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既然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都没有异议,那这件事便如此处理了,司徒白退出,比试继续。”
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最后以这番结局收场,司徒白自是不甘心的,他原本便是被人诬陷,结果凭白无故地被取消成绩,心情会好到哪儿去。故而退出赛场之后,他便磨牙霍霍地直奔东陵沉营帐。
“二皇子,方才那件事,分明是太子和安离昇联合起来对付我,我乃军旅之人,岂会做出此等下三滥的事情,他们简直就是污蔑!”
费夜自然也气不过,他尚未跟随东陵沉的时候,便与司徒白认识了,深知他的本性,如今见他被人如此诟病,心里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二皇子,您在疆北这么多年,也是了解司徒的,您没有吩咐的事情,他根本就不会做。今天这件事,显然是太子殿下在背后搞鬼,跟司徒绝无关系。”
东陵沉坐在椅子上淡淡扫他们一眼,沉默一瞬,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尚有机会。”
司徒白和费夜同时愣住,皆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东陵沉淡淡一笑,幽深的凤目微微眯起,“文试的考题乃兵部所出,沈路的关系与我不错,只要进了文试……”
他说到这儿,忽然看了司徒白一眼,随后噤声。
司徒白不解,“二皇子的意思,属下还是不明白。”
“没什么,依你的排名进入文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先前我已调查过程子禾,他只在边关待了半年多,而你却是生在军营,倘若真的论起兵法谋略,他决然比不上你。所以,只要文试好好准备,尚且还有胜出的机会。今日之事,不管实情如何,皆已过去,你放心,太子和安离昇那边,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东陵沉淡淡开口。
司徒白听罢,心里的怒意这才消散几分。
待他退下之后,费夜拧拧眉,看向东陵沉忍不住问:“殿下,方才您没有说完的话,其实并不是后来那些吧?”
东陵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费夜,你跟我多久了?”
“十年。”费夜颔首回道。
东陵沉又问:“那你又认识司徒多少年?”
费夜愣了一下,还是照实回道:“十五年。”
“十五年,足够看清一个人了……司徒乃军旅之人,不屑于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所以你觉得,我若直接将兵部的考题给他,他会舞弊吗?”东陵沉微敛起凤目问道。
费夜彻底怔住,抿抿唇,而后坚定摇头。
正因为他了解司徒,所以才坚信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可司徒不做,不代表太子那边不会做,一旦太子帮程子禾拿到兵部的考题,那司徒可就彻底输了。
他一输,也就代表殿下输了,威武大将军的位置落到程子禾头上,这是殿下绝不想看到的局面。
东陵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间的玉扳指,眸子淡凉,“所以这件事,只能瞒着他,悄无声息地进行。”
费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身子僵硬半瞬,随后点头,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为了殿下的大业,司徒,我只能对不住你了!
今天的比试在上午便结束了,考官宣布最终进入文试的应试者名单,没有晋级的自是灰心丧气,当即便离开猎场各自回老家去了。而进入文试的人则简单收拾一番,随队一起进城,暂时被安置在翰林院。
文试说是五天,其实中间有三天时间都是留给应试者看书的,真正的考试只有两天。
下午一进城,封奚便随安离昇一起回到水榭,他才不会住到翰林院去,万一太子殿下突然丧心病狂,派冷寒风暗中除掉他,那他岂不是必死无疑。不管怎么说,他这条小命可是十分值钱呐!
而程子禾与司徒白自然也没有住进翰林院,那里毕竟人多眼杂,万一考题的事情不小心被外人发现,麻烦就大了。
吃晚膳前,封奚趴在阁楼桌子上,第五次哀怨地抬眸看了安离昇一眼。
“你当真确定不帮我偷考题?”
安离昇专注于看手上的剑谱,头也不抬,“以你的本事,考一个差不多的成绩,并非不可以。”
“可你若是帮我偷到考题,我那成绩何止是差不多。老狐狸,你可不要忘了,那两边可是已经开始准备了,我武试的排名本来就在程子禾后面,如果文试还输给他,这大将军的位置,就只能拱手让人了。”封奚扬眉开口,一本正经地跟他分析其中利害。
安离昇终于舍得正眼瞧他,“你第一天认识我?”
封奚摇头。
“那你何时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封奚怔了怔,随后冷笑,“以前是没有,不过现在么,可就不一定了。”
安离昇弯唇笑了笑,“皇上不是傻子,如果在应试者当中,有两个人考卷上的答案与兵部所拟的没有丝毫纰漏,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封奚愣了一下,旋即睁大眼睛,“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啊,如果皇上看到这样的考卷,必然会认为这二人与兵部的人有勾结。
而程子禾由太子举荐,皇上自会顺其自然地认为是太子在帮程子禾,至于司徒白,他跟二皇子的关系虽然不见得会在皇上面前暴露出来,但这武举资格可就彻底废除了。
第838章:神不思蜀
如果老皇帝够聪明的话,说不定还会带着把兵部一起查了,至于我嘛,则等着坐收渔利。”
他说着说着,简直都忍不住对自己竖大拇指了,他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青峰在一旁看着他一脸傲娇的样子,眉角一抽,不禁叹气。
封公子,这么聪明的法子,可是我家公子想到的啊!
封奚哪还瞧得见青峰的眼神,勾唇一笑,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老狐狸,还真有你的!”
“你也不错,今天的事情。”安离昇淡淡开口。
封奚想起今天早上在赛场发生的事儿,挑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他们怕是都没想到,我扔箭筒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和程子禾的箭都给震碎了,可惜啊,没人看见。”
安离昇闻言,想起今日下露台前东陵沉对他说的话,微微一笑,嘴上倒是未再说话。
纵然东陵沉已经猜出实情又如何,如今这般情形,也只能逼着他加快速度对付东陵钰。如今司徒白与程子禾相差甚远,而唯一能动的手脚,便只有文试了。
所以程子禾和司徒白都拿到一模一样的考题,是绝无可能的事。
在猎场的一行人收拾好之后,便启程回京,安离昇出帐篷时,见东陵钰身边只跟着两名护卫,丝毫不见冷寒风的影子,狸目微敛,轻抿着薄唇走上马车。
封奚早早在里面坐着,他谨慎得很,确保没人发现才敢坐进来,总归他是要住到水榭去的,共乘一辆马车岂不方便。
“冷寒风呢?”
安离昇上马车前,看着青峰突然问了一声。
青峰颔首回道,“回御剑山庄去了,三月初的武林大会即将来临,属下猜测他应该是及早回去做准备了。”
回御剑山庄了?少了司徒白的威胁,太子那边就这般确定程子禾一定会坐上威武大将军的位置吗?
冷寒风的智识素来也是不差的,这次未免有些自信过头了。
安离昇敛眉想着,淡淡勾唇一笑,随后坐进马车内。
整个队伍走了近乎两个时辰才回到京都城,入京之后,进入文试的十七名应试者便被安置在翰林院,司徒白、程子禾及封奚三人则另随各自的主子安置。
回到水榭后,封奚熟门熟路地直奔后院厢房,忙碌五日,细算下来根本就没有好好睡过觉,如今有三天时间准备文试,总算可以睡个昏天暗地了。
安离昇见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宋馨先前在这儿住过的厢房,眉角顿时一顿。
“等等。”
封奚不耐烦回头,“又怎么了?老狐狸,天马上就黑了,你折磨我几日,总该让我喘口气吧?”
安离昇淡淡瞥他一眼,眉目清冷,“那间房你不能睡。”
封奚不知那是他特意为宋馨准备的房间,不明所以地指着对面的厢房问,“我记得这间才是你住的地方吧?”
安离昇淡淡点头。
封奚又转手指向宋馨那间屋子,“那这间既然空着,我怎么就不能睡了?”
“谁告诉你,它是空的了?”安离昇沉眼反问。
封奚说不出为何,竟被他这个眼神吓的莫名抖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心里直骂自己没用。
封奚啊封奚,你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打小被这只臭狐狸欺负,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还是动不动就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了呢!
封奚觉得自己身为天忍门门主,有必要让安离昇好好见识一下自己的骨气了,于是鼓起腮帮子瞪他。
“你这水榭是个什么情况,我还不了解吗?不用看我都知道那一定是一间空房!老狐狸,你不想让我住你对面就直说。”
安离昇扬唇哂笑,语气有些轻描淡写,“除了这间,其他屋子你想住在哪儿皆可随便选,只有这间不行。”
封奚果断摇头,“我还就要住这间屋子了,怎么的!是不是心里不服气,不服你咬我啊!”
安离昇抿唇,“抱歉,本相不吃屎。”
封奚:……
老狐狸,臭狐狸,死狐狸,是不是想打架!
青峰终于憋不住笑出声,看着封奚一瞬间变成猪肝色的脸,忍俊不禁地解释道:“封公子,那间厢房是宋小姐的,她以前来这儿住过,所以不是空的。”
封奚闻言一愣,随后几步走上前看着安离昇问,“宋馨在这里住过?”
安离昇淡淡点头。
封奚见状,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严肃,青峰还以为他要好生数落公子一番,毕竟宋小姐乃是未出阁的女子,名不正言不顺的住在这儿,若是让外人知道了,难免说三道四。
哪知封奚憋了半晌,嘴里冒出的话却险些让青峰栽倒。
“老狐狸,你是不是哪里不行啊?”
青峰:……
安离昇:……“放心,本相身上并无不可明说的隐疾。”
封奚舔舔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们当时都门对门睡了,你说你怎么就没将她拿下呢?若是及早下手,说不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做别的事儿你倒是雷厉风行。”
安离昇抬眼看他,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眸中掠过一抹深意。
“做了这么多年的孤家寡人,真是辛苦你了。”
而后淡淡一笑,拂袖走出后院。
封奚呆呆望着安离昇的背影,总觉得那话有些不对味儿。
“他、他什么意思啊?”
青峰以跟随安离昇多年的直觉,略微琢磨了一下,随后摸着鼻子猜测,“公子应该是想说,封公子你不懂爱吧。”
封奚:……
我的剑呢,都别拦着我,我要自杀!
青峰看着封奚急怒暴走的样子,忍不住莞尔摇头。
这天底下最不应招惹之人便是他家公子,封公子怎么还是记不住呢。
宋馨今早从猎场离开之后,始终记着临行前安离昇说过到晚上会来看她,故而一整日都神不思蜀。明明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怎么一想起安离昇的一言一行,还是会出神呢。
青雪端着参茶推门进来,见宋馨倚手坐在窗前沉思,无奈一笑,静静将茶碗放下,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怎料方关上门,却瞧见安离昇拿着一根竹笛站在院内的梨花树下,她霎时一怔,正要行礼,却被安离昇无言制止了。
第839章:渐渐淡忘
青雪心知他的意思,只微微一颔首,旋即退回自己屋内,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听见院内传出清脆悠扬的笛声。
宋馨一直出神想事情,好一会儿才被这笛声吸引,恍然间竟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可那笛声又是如此的真实,清楚告诉她,她所想念之人,此刻就在门外站着。
薄唇霍然勾起一丝惊喜的笑意,她迫不及待地想拉开门迎他进来,可方一走到门口,又陡然生出几分逗趣之心,于是隔着门小声询问。
“是何人站在外面吹笛?”
“慕卿者。”
笛声戛然一止,安离昇柔和的声音缓缓传进来。
慕卿者。
慕卿者……
宋馨听着这简短的三个字,不禁莞尔,宋家乃百年书香世家,阁楼内的藏书比之翰林院虽说只是冰山一角,可书种却繁多,京都城内的诗书铺子难以相比。所以自小到大,她除了研读四书五经,女德女戒,一些品种颇杂的情诗话本也是偷偷看过不少的。
如今他们这般,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古时那些才子佳人们,隔着一扇门,彼此连面都没见过,却在一问一答之间向对方付出真心,从此将终生托付。
她羡慕这般纯真圣洁的爱情,但自先后经历了柳下荫和卫卿这两任丧心病狂的“夫君”之后,她对情爱一事便不敢再抱有任何幻想,直到认识安离昇……
他就好像是上天特意派来救赎她的,过往所遭遇的种种不幸,皆因他的出现而烟消云散。他一步步化去她心头怨念,他知道她所有的想法,这样一个容华无双的男人,焉能让她不迷恋。
宋馨颤着手打开门,看着他浅浅含笑的俊颜,未等他向自己走过来,便大步跑上前,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
安离昇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不明就里,然心里却是高兴的,原来,她也会这般地依赖他……
“馨儿。”
他一手揉着她的秀发,轻轻唤她的名字。
宋馨在他怀中点头,无害一笑,“安丞相,方才的笛声,很好听。”
安离昇站着不动,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独门曲子,只吹给你一个人听。”
宋馨却撇了撇嘴,“既是要我一个人听,你就应该选一个僻静一些的地方,方才声音不大不小,别人免不了要听去了。”
“那怎么办,不然我割了他们的耳朵?”安离昇勾唇,状作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决定。
宋馨连忙摇头,“都是宋家的人,安丞相,你应该爱屋及乌呀。”
“这我可做不到,单你一个就够了,我的心很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安离昇煞有其事般郑重回道。
宋馨心头温热,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指尖却触碰到他袖口的凉意,想起他方才在院中站了那么久,不由暗恼自己粗心。
“天凉,进屋吧!”
她轻轻拉起他的手。
安离昇没有异议的点头,他喜欢她为他着想的样子,这么大的红尘,走了这么多年,身上又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总是会觉着累的。所以当看到她为他张罗为他担心的时候,他才不会觉得孤独,不过偶尔一两次就够了,这是他的心头好,他可舍不得她辛苦。
回屋之后,宋馨将青雪先前送进来的参茶转手递给他,口感刚刚好。
安离昇接过之后一饮而尽,旋即同她说起今日在猎场发生的事。
“东陵沉明知道是你从中作梗,但他毕竟没有证据,不过即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比起你,东陵钰终归才是他最大的敌人。如今程子禾的排名远超司徒白,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忍着不出手了。”
宋馨干净无暇的水眸中沁出一抹深意,慢条斯理的分析道。
安离昇赞许地看她一眼,“继续。”
宋馨抿抿唇,凝神想了想,说:“文试会有三天的准备时间,而兵部尚书如今依附东陵沉,必然会将文试的考题偷偷泄露给他,这对东陵沉来说是一个反超的契机。
可太子那边也一定会想办法拿到考题,杜大哥不是同他说过会帮忙的吗?如果太子也拿到了考题,程子禾与司徒白在文试中的成绩,极有可能是一样的,所以到最后,还是程子禾赢了。
但两名考生考卷上所写的答案与兵部所公示出来的几乎别无二差,换作任何人评卷,都不难发现他们舞弊了,这罪名,在东陵可是不轻啊!
东陵沉不见得真会走这步险棋,所以那兵部的考卷,他或许并不会让司徒白提前看。”
安离昇闻言,淡淡笑道:“你猜测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宋馨不解眨眼。
安离昇眸深如海,气质矜贵,“东陵沉,太想赢了,人在极端的欲望之下,往往会丧失最理性的判断,纵然他睿智绝顶,也逃不过这句铁律。”
宋馨听罢,莫名一怔,“那你呢?你会吗?”
安离昇毫不犹豫地摇头一笑,“不会!”
“这话说的未免太肯定了吧?”宋馨一脸不信。
安离昇却淡淡莞尔,“馨儿,很早很早之前,我便告诉过你的,我的欲望就是你,如果这一生我真有不理性的时候,那也只会是因为你。”
他的话一字一句那般清晰地撞进她心里,宋馨耳根一烧,蓦然间总觉得他们就好像是成婚许久的夫妻,鹣鲽情深、如胶似漆的夫妻。
“我这辈子一定是救了佛祖,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福气遇上你这样好的人。”她抚起他的手无限感慨。
安离昇总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为什么不是上辈子?馨儿,这辈子你怕是救不了佛祖了。”
他淡淡的笑声回荡在她耳边。
宋馨想起前两世,一瞬间噤声,她怎么回答,难以回答,无论说什么,他都绝不会相信的,所以最好的回答便是不回答。
其实自从爱上他之后,她已经很少回想起前两世了。于她来说像噩梦一般的经历,因为他的陪伴而被渐渐淡忘,她总以为自己要一直背负着那样痛苦的记忆过完这一生,可谁能想到,如同轮回重生一样,生命中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可是,她
第840章:谨慎为妙
安离昇见她不说话,眸子沉了沉,忽而环手拥住她的腰肢。
“馨儿,以前,我同你说过很多很多的情话,如今,我想再说一句,是情话,也是生生世世的承诺。”
“什么?”宋馨抬眼看他,认真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他的声音轻飘飘地,撞进她耳朵里。
“我会永远陪着你,‘离昇’二字,此生只会出现在我们的婚书上,不是你的丈夫,便是亡夫。”
宋馨一瞬间热了眼眶,嘴中却轻嗤出声,“我讨厌做寡妇。”
“傻瓜……”
安离昇温笑,默叹一气,闭上眼更用力的抱紧她。
宋馨依偎在他怀中,眼泪湿了半边脸,心却难得的平静。
她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他,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宋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醒来时已经到第二天早晨,她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青雪恰好端着水盆进来服侍她洗漱。
“小姐醒了。”青雪唤她一声,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宋馨微微点头,下床更衣,“他昨晚什么时辰走的?”
青雪故意跟她装糊涂,“小姐在说谁呀?”
宋馨斜她一眼,“我说的谁,难道你不知?”
“奴婢当真不知。”青雪一本正经地摇头。
宋馨扬眉一笑,“这么快就把旧主忘了,我看还是把你送回水榭再好生调教几日好了。”
青雪霎时苦下脸,“小姐,奴婢知错了,方才,奴婢就是同您说着玩儿的。公子昨夜将近子时才走,临走前还特意叮嘱奴婢不准进来打扰您。”
宋馨见她如此,对她的回答先是满意一笑,而后忍不住轻啧出声,“青雪,安离昇对你的影响就这么大吗?”
她也只是开玩笑说要送她回去罢了,怎么就怕成这样。
青雪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摇摇头,语气郑重道:“奴婢不是害怕公子,而是敬畏,若只是害怕,那奴婢这些年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但人若怀了敬畏之心,便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这是奴婢对公子的忠心,包括青峰,还有公子身边那么多的影卫,对公子皆是如此。”
宋馨一时间不是很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但能有这样一批忠心不二的属下,亦是安离昇的本事。
吃罢早膳后,主仆二人便乘马车去了忘忧堂,如今东陵沉已经回京,可王修正还在户部关着,想必容妃娘娘也快等不及了。
“听青峰说,夏公子和西楚小皇帝再有几日便进京了,到时,京都城只怕又要热闹起来。”青雪坐在马车内忽然出声。
宋馨闻言愣了一下,想起容妃和离东钱庄,如今又来个西楚小皇帝,再加上武举的事,只觉头大。
安离昇真是一刻都不让自己清闲,当他真是铁打的身子,不会累的吗?
过了上元节之后,京都城渐渐恢复以往的样子,忘忧堂的病人也多起来。叶引歌白日要坐诊,又要去无名酒馆给孤狼诊脉,一连几日下来,身子难免吃不消,常常在忘忧堂内坐着坐着便睡过去。
宋馨不知内情,问过她两次,却都被她搪塞过去。
这会儿下了马车,宋馨一走进医馆,却见小丫头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秀眉不经意一皱。
小歌儿也只是觉得有些累罢了,早上医馆刚开张,还没什么病人,便想着趴桌子上小憩一会儿,哪会真的睡着。
待睁开眼,却见宋馨满目忧心的站在自己身侧,整个人不禁一抖。
“宋姐姐,我……”
“脸色这么差,果真是病了,前两日问起你的时候还总不愿意说,你也是大夫,怎能如此大意。”宋馨温声打断她的话。
小丫头垂下眸子暗暗吐了吐舌头,手搁在自己头上摸了摸,“没有生病,宋姐姐,我好着呢,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宋馨见她固执,摇摇头,无奈叹道:“你今日无需坐诊了,回去好好歇息一日。”
“不用了吧?”小丫头莫名有些心虚。
宋馨伸指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一下,“你是咱们忘忧堂的活招牌,让你回去歇息,顶多耽搁一日的生意。可你若是真的病倒了,医馆约莫要有十天半月不开张,你以为我是真心疼你?”
小丫头闻言,长哦一声,水灵的大眼睛中却满是笑意。
口是心非的宋姐姐,明明就是担心她,还非说出这种话。
她兀自腹诽,随后从椅子上起身,“那宋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宋馨微微点头,让青雪送她出医馆。
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的清闲日子,小歌儿哪会真的回家睡大觉,累归累,可自小到大这些年,哪一天过的不累。想想以前跟着哥哥沿街乞讨的苦日子,如今这点儿累,着实算不上什么。
还是去祖山找淳渊玩儿吧,他没成功晋级文试,心里还不知道多伤心呢!忙了这么几天,倒是把他给忘了,安丞相也真是的,既然说了要给淳渊一个机会,怎么就不知道暗中放点儿水呢。
小丫头一边想一边朝城外走,路过无名酒馆,本想顺道先去看看孤狼的病情,结果方走到街口,却见酒馆门前出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段姐姐的爹吗?他去酒馆做什么?
小丫头暗暗拧了下细眉,见段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酒馆大堂内,抿唇犹豫一番,转身直接朝城外去了。
安丞相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孤狼的下落,先前去国公府给段姐姐的大哥治病时,段国公是见过她的。无名酒馆的二楼都是雅室,谁知道段国公去了哪一间,若是不小心碰上,她岂不是要暴露孤狼了,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酒馆二楼临街的一间雅室内,一抹修长的紫衣身影正站在窗前,精致阴沉的凤目瞧见那道矮小的影子消失在大街上,才缓缓转过身,敛眉看向桌前坐着的人。
“西楚安王爷,护国公,想不到,本皇子竟也有同你们二位同桌共饮的一天。”东陵沉勾唇嗤笑,眼底带着几分轻蔑之意。
孤狼身躯挺拔如松,听见东陵沉的话,只是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喝茶,面上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倒是段雄,此刻心里的情绪并不比东陵沉好多少。
第841章:漫不经心
这么多年来,他和容妃所筹谋的事情和东陵沉不一样,东陵沉要的是皇位,可他们不是,如今容妃强行将东陵沉拉入他们的阵营之中,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
“二皇子,您愿意赴约,想来事先已经知道容妃娘娘对您的请求了,这无名酒馆乃鱼龙混杂之地,还是谈正事要紧,其他没必要的废话,我看就不必多说吧?”
东陵沉盯着他肃正的脸,微微抿唇,“这是自然。”
言罢,他掀袍在两人对面坐下来,静等他们开口。
孤狼和段雄对视一眼,微咳一声,缓缓放下杯子。
“离东钱庄乃是皇姐在东陵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先前几次被安离昇查出与它有牵扯的人,但所幸那些人都不重要,所以皇姐只是杀了了事。可如今不一样,王修正知道离东钱庄太多秘密,更何况皇姐现在还需要他辅事。倘若一直他被关在户部,必然会坏事,所以还请二皇子能帮忙。”
东陵沉听罢,眉目有些高深莫测,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徐徐开口。
“王修正乱定药价乃是京都城各家药商都知道的事,只是旁人不知他背后是谁在撑腰,只知他背景深厚,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敢招惹。但他此次被抓,乃由宋家二小姐亲自举报,容妃娘娘的意思无非是希望本皇子能悄无声息地将王修正放出来。可你们不要忘了,宋馨是什么人,她既然盯了王修正这么久,你们以为,她会让王修正好过吗?”
段雄听着他这话的意思,想及年前宫宴上他还向皇上请旨赐婚,所中意之人正是宋馨,便私心以为东陵沉是怕惹恼了宋馨,所以不同意放人,心里不免更不舒坦。
“二皇子,恕老臣直言,自古红颜多祸水,那宋二小姐固然与常人不俗,可放之天下,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高岭之花。只要二皇子肯帮这个忙,老臣和容妃娘娘自会更加尽心竭力地扶持二皇子,待您他日登基,想娶谁不想娶谁,还不是一道圣旨便可了结的事儿。”
东陵沉微微凝眉,视线淡淡扫向他,凝声道:“段国公的话,也不无道理!只不过,王修正所犯之罪太重,即便本皇子要悄无声息地放,也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是。牢里突然少了一个犯人,这细算下来还是本皇子的责任,容妃娘娘不是当真要让本皇子自掘坟墓吧?”
段雄暗道东陵沉果然不如太子和三皇子好糊弄,那两位自幼长在宫中,锦衣玉食,什么苦也没受过,自小到大又听惯了阿谀奉承,智识哪比得上这位打小便经历过人情冷暖的二皇子。
同样都是龙子,以前二皇子未回京时,他总觉着太子和三皇子无论谁登基都一样,那二人没一个有明君之相,这东陵江山交到他们手中,迟早要被白白断送。
可这位二皇子么,性子又过于阴郁,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极有可能是胜出者,不过于如今已经腐朽不堪的朝堂来说,实则不会有丝毫改变。
这江山,早亡晚亡,都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沉默之间,坐在另一侧的孤狼已经出声。
“皇姐既然请求二皇子帮忙,其中会出现的种种问题,她自然都已经替二皇子想过了。二皇子所担心的,无非是将王修正放出来之后,该如何应对牢中犯人失踪一事。”
他说到这儿,话音忽然顿住,而后轻轻击了两下掌,自雅室的屏风后面蓦然又走出一人。
东陵沉看了一眼,愕然发现他的脸竟然和王修正长得一模一样。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他微微拧眉,声音徒然一沉。
孤狼淡淡笑道:“李代桃僵,这便是我们帮二皇子想好的应对之策。”
东陵沉眉心一动,随后缓缓起身,朝屏风前那人走去,凤目之中沁出一丝凉薄的笑意。
“先前抓捕王修正时,户部的蒙侍郎曾查过他家中情况,王修正的母亲只生养了他这一个儿子,所以他并无什么容貌相似的孪生兄弟,你们这易容之术,做的着实逼真。”
他精准瞧见那人脖子下方有一层与肤色不符的皮,想来将这层皮撕掉之后,那面具之下的,才是这人真容。
段雄坐在那儿一眼不眨地瞧着东陵沉的一举一动,眯眼沉声问:“如今,二皇子应该没有拒绝我们的理由了吧?”
“自然!”东陵沉走过来,淡淡点头。
孤狼和段雄不约而同地暗松一气,之后三人又具体商议了一下换囚事宜,临至正午时分,才相继起身。
待孤狼先行离开,东陵沉斜眼看着立在位子上的段国公,忽然出声,“不知护国公认不认识一个叫白锦鸾的女人?”
段雄闻言,身子明显一震,双肩抖了抖,老眼倏尔沉溺下来。
“不认识。”
东陵沉满口质疑的语气,“当真不认识吗?”
段雄敛眉,神色有些不悦,“二皇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东陵沉摇摇头,莞尔一笑,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很是漫不经心。
“前朝八龙夺嫡,东陵江山几乎分崩离析,幸而父皇与睿王叔力挽狂澜,才挽救了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和东陵皇室。
父皇登基后,先后平定周边几个番属小国的叛乱,其中不乏如北蛮人那样的异族。
听说在这几个异族之中,有一西凉族,紧邻西楚,自立而居。后因不满东陵入侵,西凉族圣女白锦鸾便率全族人抵抗,最终却酿成全族尽灭的惨祸。”
段雄静静听着,双手渐渐握成拳,手背上青筋骤起,东陵沉每说一句,他的力道便加重一分,似极力隐忍着自己内心的愤怒。
东陵沉明显察觉出他的异样,轻笑一声,继续道:“护国公的夫人乃是前朝大长公主之女,细算下来,本皇子也须得尊称一声‘姑母’。听闻她当年嫁给段国公时,你们夫妻二人也是鹣鲽情深、琴瑟和鸣,成亲十年,她为你生养了一儿一女。听皇祖母说,你们十年来连架都鲜少吵过……”
段雄蓦然敛眉,锐利的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他。
东陵沉丝毫不为所动,奕采神飞,稍稍敛容,“我幼年还待在宫里时,曾见过姑母一面,那时候我被宫里小太监欺负的三天没吃饭,姑母心疼,给了我一盘糕点。
第842章:依旧无情
那时候,我记得她的眉眼是那么温柔,永远充满爱意,她就是那种真真切切在皇室中娇养出来的花,不知世间疾苦。所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她为何会舍弃两个尚未长大的儿女,孤注一掷地选择自缢。
直到有一年,我在偶然间看到西凉族圣女的画像,若不是那双眉眼,我险些要以为,那画中之人其实是姑母。”
“满口胡言!”段雄瞠目瞪着东陵沉,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单凭一幅画像,二皇子就联想了这么多,实在是可笑!”
“可笑吗?”东陵沉目光幽幽,带着几分漠然之态,“当年白锦鸾率众生乱时,父皇曾派使臣前去议和,而那位议和使臣正是护国公您,这件事在史册中便可查到,您不必急于反驳。
听闻西凉族圣女长相貌美,有仙女之姿,而护国公那时正当壮年,年轻气盛,被她吸引也是人之常情。
而西凉族历来又与西楚皇室交好,容妃娘娘尚未来东陵时便与西凉族圣女结识,两人甚至是闺中密友。有了这层关系,段国公会与容妃娘娘暗中合谋,也算合情合理了。”
“二皇子,你想的未免太多了。”段雄眯眼沉笑。
东陵沉挑挑眉,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就当是本皇子想多了吧,只不过除此之外,我也着实想不出,姑母那般慈爱的女子,若不是到了极度痛苦绝望之时,怎会连儿女都能忍心舍弃。
想来应该是在她死前,知道了一个如同雷击般的隐秘,比如,她自以为与自己恩爱两不疑的丈夫,当年会跟她成亲,其实不过是将她当成了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段雄握紧的拳呼之欲出,紧要关头还是生生忍下了,他沉目深深看了东陵沉一眼,随后大步走至门口,扬长而去。
东陵沉凝视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独自坐在那儿喝着杯中茶。
窗外屋檐上,一只长着白色毛羽的鸟儿在一小片青苔上悠哉悠哉地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忽然扑棱起翅膀飞走了。
段雄带着满腔怒火离开无名酒馆,坐进马车中,想起东陵沉方才说的那些话,眼底又蓦然划过一抹厉色,心口却似乎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吐出来的气息浑浊沉重。
街上热闹非凡,那喧嚣声传进他耳中,却变成了另外的声音。
黄沙漫天,战马喑哑,城楼上那个穿白色盔甲的女子手握长枪,满眼充斥血色,还有,无尽的恨意。
“段雄,你记住,西凉族绝不会对东陵老儿俯首称臣,今日你骗我,只怨我白锦鸾有眼无珠错信了你!我诅咒你,咒你这辈子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不,鸾儿,骗你和整个西凉族的人不是我,是皇上!他明明答应过只要西凉族归顺东陵,便会待你们亲如同族,是他突然下了屠族令,我、我也曾劝过他的……
段雄双手放在膝上,老眼轻轻颤动,眼前画面却陡然一转,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变成红烛喜帐,锣鼓声天。
大婚之夜,他醉意沉沉,在掀开床上女子的红盖头之后,毫无意识地笑了一句――“鸾儿,你穿红衣的样子,真美。”
也是十年后的这一天,同一间房内,与他相濡以沫了十年的夫人吊死在房梁上,手中拿着一封绝笔信。
“夫君,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可是,我成全自己的爱!”
这一世,他生生负了两个女人,是他错了吗?不,是皇上,是皇上出尔反尔灭了西凉族,若非如此,他又岂会失去鸾儿,转首又娶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爱的女人!
所以,他要报复,他要毁了东陵的天下,他要让皇上这辈子都痛不欲生!
马车稳稳在街上走着,车厢内如同被一片阴云笼罩着,在前面赶马的车夫明显察觉出异样,一声不吭丝毫不敢惊扰段雄。
到了城东大街上,路渐渐拥堵起来,一会儿走一会儿停,让人难免不耐烦。
段雄的情绪倒是渐渐平复下来,他深吸一气睁开眼,撩起车帘透气,不料却在街上看见了段红绫。
他这个女儿喜穿红衣,那颜色在一众素色的人群之中又着实耀眼,所以他一眼便瞧见了。
只不过她身边跟着的年轻男子倒是面生得很,模样清秀,一身书生打扮,两人在街上走走停停,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段雄注意到段红绫的手有好几次都情不自禁地想挽住那书生,不过皆被拒绝了,那般陷入情爱之中难以自拔的女儿家姿态,他岂会看不出来。
只是嫁给一个书生,未免太穷酸了。
段雄有些不悦地皱眉,随后放下车帘,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在马车消失在街口的一瞬间,段红绫的视线忽而朝这边扫了一下,秀眉一拧,浮起半丝疑惑。
“怎么了?”杜秀一听她话音突然落下,忍不住扭头问她。
段红绫抿唇,“我刚刚好像看见我爹的马车了。”
“你确定?”杜秀一微怔,莫名紧张起来。
可是他自己又丝毫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到底是因为什么。
段红绫在街上仔细扫了两眼,而后摇头,“应该是我看错了。”
杜秀一暗呼一气,看着她说:“这街上一辆马车都没有,想来真是你看错了,时辰不早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府吧。”
“现在?”段红绫眨巴眼,抬头看了眼天色,忍不住喃喃自语,“说好陪我两个时辰的,才刚过午时而已……”
“可是是你说你母亲的忌日快到了,我不忍你伤心,才陪你出来的。”杜秀一无奈。
结果上街之后,她哪里还有在翰林院那副伤心可怜的委屈模样。
若不是死者为大,他真要以为她跟他撒了谎。
段红绫听见杜秀一的话,眼睛突然亮起来,“书呆子,你说你不忍我伤心,才陪我出来的,原来你也会心疼我啊……”
杜秀一扭头就走,“段小姐误会了。”
段红绫不依不饶地跟上他,“喂,书呆子,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了?”
杜秀一顿了一下,而后摇头,“没有。”
段红绫不信,鼓着腮帮子问:“我之前帮你打扫内室,给你磨墨,还亲自为你煮饭熬粥,在你病倒的时候寸步不离地照顾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心动吗?”
杜秀一步子明显一停,然也只是一瞬间的沉默,出口的话依旧无情。
“嗯,没有。”
第843章:猛然一震
段红绫气结,“杜秀一,你喜欢我一点点,是不是会死啊!”
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没有给出丝毫回应,耳边却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他忍不住回头,看见段红绫赌气离去的背影,双唇抿了抿,蓦然间又叹出一口气。
他的目光为她停驻许久,再转回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一腰身粗壮的莽汉。
“杜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杜秀一莫名一慌,心里隐约生出一个猜测,“敢问阁下,你家老爷是?”
那莽汉朗声回道:“朝中重臣,段国公。”
果然!
段小姐方才没有看错,段国公的马车刚刚真的从街上经过,甚至还看到了他们!
段国公会找上他的原因,他多少也猜出一些,也正因为此,他才迟迟不敢接受段红绫的情意。可没想到,预料之中的事还是发生了。
醉仙居二楼的一间雅室内,杜秀一坐在桌前,眉目坦然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段国公。
段红绫和她的父亲长得很像,应该说,是神态相似,其实容貌一点都不一样。段红绫虽然英气一些,可看着他的眼睛是温柔的,而此刻的段国公,却带着满满的探究和讥讽。
杜秀一只是在来的路上不安了一阵子,坐进这里之后,整个人已彻底平静下来,只不过段国公这眼神让他看的有些不舒服罢了。
两人静静坐着,谁都没有开口,半晌,段国公率先打破沉默。
“听说,杜公子如今在翰林院做著书郎?”
杜秀一微微点头,“让护国公见笑了。”
段雄眉峰一挑,朗声道:“只要绫儿喜欢,我见不见笑,又有什么干系。”
杜秀一虽进了京都城,也在翰林院谋了官职,却并未算真正的跻身朝堂,私下里也鲜少同那些达官贵人们来往,丝毫没有应付高官的经验。
段国公那话听着似在说笑,可不知为何,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味儿,然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嘴上并未回应。
段雄老眼一凝,看着杜秀一问:“不知杜公子和绫儿认识多久了?”
“半年有余。”杜秀一老实回答。
段雄的语气却陡然变得很是怪异,“那便是杜公子刚进京没多久之后的事了?”
杜秀一怔了怔,还是点头。
段雄突然嗤笑一声,眯眼问:“听说杜公子乃是龙城十里八乡鼎有名的秀才,只可惜科考两次,却先后落榜。
后来龙城发生瘟疫,如今的安丞相去年去龙城救灾时,杜公子才得到安丞相赏识得以进京,甚至得到了翰林院著书郎的位置。
不知如今杜公子又想依靠老夫的女儿得到什么,更高的官位?还是成为国公府的乘龙快婿?”
杜秀一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那缕异样之感究竟是源自什么,原来段国公一直都以为他是有目的的接近段红绫,为的就是平步青云!
“护国公,晚辈不才,寒窗苦读多年,却始终难得高就,幸而安丞相赏识,才有入京侍君之机。著书郎在护国公眼中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晚辈却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每日尽忠职守,位卑未敢忘忧国。
与段小姐相识,乃是意外,更何况这半年来,晚辈与段小姐单独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即便是见了面,也不过说一些寒暄之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至于护国公所私心揣测的那些,请恕晚辈不敬,您未免太轻视读书人的骨气了!”
段雄见杜秀一沉着脸说出这番话,面上没有丝毫的软弱屈服,便知此人心性极高,攀龙附凤那种事,他根本就不会做,也不屑于做出来。
但那又如何,天底下多的是心怀大志之人,可又有多少不是郁郁终生,小小一个著书郎而已,他可能会将女儿下嫁吗?
“杜公子的骨气,老夫如今已经看到了,只不过绫儿是什么身份,你当也清楚。一个高门小姐,一个寒门书生,门不当户不对,依老夫看来,你与绫儿委实不配。
今日约见,也是希望杜公子能及早看清事实,趁你与绫儿尚未情根深种,还是当断则断吧!否则,老夫便只好让杜公子见识见识国公府的手段。”
杜秀一双目一缩,掩在袖中的双手忽然握紧,唇边却启开一丝清冷的笑意。
国公府的手段?
呵,这便是官位的魅力之所在吗?可以逾越律法,为所欲为。
本以为皇城之根,天子脚下,京都城的高官们都像安丞相那般清正,然今日一见,却是他错了。无论京都还是龙城,其实都没有丝毫区别。
“不劳护国公费心了,此事,晚辈会处理妥当的,翰林院尚有公务,晚辈就先行告辞了。”杜秀一轻笑,说话间已从位子上站起来。
方走到门口,却听见段雄的声音又幽幽从身后飘来。
“绫儿的性子,我这个做爹的最清楚,杜公子所能想到的妥帖法子,也无非是对她避而不见。可老夫却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几日不见倒不如生生不见,如此也好让绫儿彻底断了念想,杜公子以为呢?”
杜秀一听懂段雄话里的意思,身子猛然一震,稍稍踉跄两下,待稳住身形后,沉沉应了一声,随后大步离开。
走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时不时有人碰到他,杜秀一毫无察觉,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一般,驱步向翰林院走去。
脑海中一时间掠过很多画面,以前不懂情爱,顾忌自己与段红绫之间的落差,总想着躲开她,可后来呢?
她一个千金小姐,屈尊降贵地给他打扫内室,自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帮他磨墨洗衣。他不是铁石心肠,她为他做的这些事,他都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说不感动都是假的,可终究是,不可能啊!
蓦然间,他又想起刚刚段红绫离去前质问他的话,他迟迟没有回应,可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他,有答案了。
段红绫,我好像,真的有一点……喜欢你了。
可是,仅此而已。
今日过后,你继续做你的国公府大小姐,待两年之后,择一门当户对的夫君,继续过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而我,我的余生会在何处,谁知道呢?
第844章:轻易放弃
杜秀一走了,没有丝毫的征兆,晚上阿修去他房前喊他吃晚膳的时候,迟迟没有人应门,这才察觉到一丝异样。
推门进去一看,屋内陈设干净整洁,唯独柜子是空的,属于他的衣服都没了,还有他最喜欢的那套文房四宝,是段红绫先前送给他的,桌子上留着一封离别信。
阿修草草看过之后,连忙带着信奔到忘忧堂,将此事告知宋馨。
“无缘无故的,杜公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还说要去做个自由自在的教书先生,他不是一心想为官的吗?”
青雪站在一旁,看着宋馨手里的信,满目不解。
宋馨轻轻摇头,亦是疑惑,看过信后,她温声问阿修,“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阿修顺口回道:“早上的时候,段小姐去找过师父,也不知道她对师父说了什么,之后两人便出去了。正午没过多久,师父便回来了,不过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以为他就像往常一样在房内看书,没想到他却……”
阿修语气软糯,眉眼之间难掩伤心。在翰林院这些日子,他跟着师父学了很多东西,明明说好了今年师父要陪他一起参加科考的,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呢!
青雪犹豫着出声,“小姐,会不会是段小姐对杜公子说了什么,惹他生气了啊?”
“你以为杜秀才是不懂世事的三岁小儿吗?他自幼读书,颇懂礼教,哪会随随便便就负气出走。更何况阿绫对他的情意,你也不是不清楚,哪会说什么重话惹他生气,我看今日应该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宋馨淡淡说道。
青雪皱皱眉,苦恼起来,“那小姐,杜公子离京的事儿,要告诉段小姐吗?”
宋馨一想到段红绫在听说这件事之后的反应,就忍不住叹气。
“派人把这封信送国公府吧!”
毕竟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青雪听罢,默默点了下头,随后接过信出去了。
段红绫收到信后,果然闹腾了好一会儿,夜深人静了,国公府后院却不断传出花瓶瓷器的破碎声。
段雄知道缘由,坐在书房内并没有管,只等段红绫闹够了,才负手走至后院。
看着碎了一地的名贵瓷器,段雄痛心疾首。
“一个穷酸求生而已,他就这般值得你喜欢吗!”
段红绫呆呆坐在角落里没有回应,半晌,忽然抬起眸子朝他看过来,眼底迸发出一抹厉色。
“你怎么知道女儿是为何伤心,爹,你见过他对不对?今天在城东大街上,你分明看到我们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著书郎,毫无前途,你若跟了他,余生会有什么好日子。”段雄沉声回道。
段红绫却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爹,女儿一直以为您是最不在乎门第的,可没想到,您竟然也同别人那般迂腐!
云姐姐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侍郎而已,您还不是同意了她和大哥的婚事,为何到了女儿这里,您却不愿意成全女儿呢!
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贫也好富也罢,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哪怕住狗窝,女儿也照样喜欢。您怎能拿自己的权威,生生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
“幸福?绫儿,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你哪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身为国公府的小姐,你这么多年胡作非为,我都不管不顾,可你不能放肆对待爹对你的宠爱。你和你大哥一样聪明,我以为,国公府小姐未来的归宿,你从一开始,心中便是有定数的!”段雄阴沉着一双眼看她。
段红绫听罢,愣了一下,忽然嗤笑出声,“定数?呵,定数?原来,竟是女儿错了……”
这么多年来,是她想错了,她以为姻缘一事顺其自然,爹不会过问太多。可没想到,他真正不介意的只是大哥罢了。
“爹,既然这么多年都无心涉足朝堂,那我嫁给谁,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为什么,就不肯成全女儿呢?”她怔怔看着段雄问出声。
段雄却沉叹一气,转身向外走。
“绫儿,不一样。”
她听着那轻飘飘的三个字,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无论怎么费力都挣脱不开。
不一样,不一样……
她的姻缘不一样……
这么多年来,爹的想法也不一样,她竟是从未深入地了解过,爹到底在想什么……
段雄走出去后便让门口的丫鬟关上门,同候在院内的管家吩咐道:“自今日起,派人严加看守小姐的院子,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管家霎时一愣,自小到大,老爷可从未向小姐下过这么重的处罚啊……
段红绫站在屋内,清楚听见段雄的吩咐,仰天长长一笑,眼角却有泪无声滑落。
今晚的夜色似乎都平添了几分悲凉,宋馨身披一件外衣站在院内,望着头顶皎洁清冷的月光,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已经让墨璟千派人去寻杜秀一了,这件事上,她所能帮到的忙也只有这些。比起阿绫曾为她做过的,微乎其微,她自知比不了,但也没有别的任何法子。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她和安离昇遇到类似的事情,结果又会如何,可想了半天,她脑海中只浮现出坚定的三个字――不可能。
爹不会因为门第之差而随随便便的轻视一个人,就算安离昇不是当朝丞相,哪怕不在京中任职,爹也绝不会嫌弃他。
姐姐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家中女儿嫁入宫中,对旁人来说乃无上荣耀,可爹却因此与姐姐断绝了父女关系,说明他看重的根本就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换言之,就算爹阻隔了他们,她和安离昇也总有法子突破重重阻碍的,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拼尽一切也要厮守。
可阿绫和杜秀一不一样,他们的感情本就不稳固,这么久以来,杜秀一一直躲着阿绫,对她究竟有几分情,怕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今日虽有段国公横加阻拦,可说到底,还是杜秀一不够爱阿绫,否则岂会因为两人之间的身份之差就轻易放弃。
离开,不就是选择做一个逃避感情的懦夫吗?
这样的人,也根本就不值得阿绫那般
第845章:得偿所愿
宋馨专注想事情,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直至闻到那抹淡淡的莲花香,才惊喜转身。
“安丞相这两日来的未免太勤了一些。”她含笑打趣。
昨晚刚来过,今天又来了,不过,她喜欢。
安离昇瞧着她眼底满满止不住的爱意,慵懒的狸目微微一弯。
“想你了,自然就要来,难道还要提前挑好日子吗?”
宋馨连忙摇头,“过两日便要进行文试了,我还以为你这三天会很忙呢。”
安离昇忽然想起什么,狸目一闪,而后点头,“确实很忙,不过我想着你夜里看不见我,怕是会睡不着,所以……”
“安离昇,你羞不羞呀!”宋馨小脸一红,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安离昇沉沉一笑,蓦然察觉到从她指尖传来的凉意,视线落在她身上,眉峰徒然一凝。
“青雪怎么让你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若是不小心染上风寒,怕是又要在床上躺几天。”
“我身子好着呢,你别咒我。”宋馨抬眼嗔视他,“再说了,也不关青雪的事,都这么晚了,她早睡了,我只是睡不着,来院子里走走而已。”
“果真是想我想的睡不着?”安离昇眯着眼睛,故意逗她。
宋馨努嘴,“才不是呢,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安离昇闻言一叹,故作伤心的语气,“原来竟是我一厢情愿了,看来馨儿没有我在身边,也可以过的很好,如此我还是离开好了。”
宋馨瞧他这样,眯了眯眼,勾唇问:“怎么,你也想学杜秀才啊?”
“那等懦夫行径,岂是我的性子会做出来的事。”安离昇轻嗤。
宋馨一听这话,顿了顿,拧眉又问,“你是不是知道杜秀才如今在哪儿?”
安离昇点头,“影卫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不会有事。”
宋馨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杜秀一在哪儿,对阿绫也算有个交待了,只是转念一想,又不免觉得段国公着实过分了些。
“当初知道云姐姐要嫁给段行止的时候,我总以为段国公在儿女姻缘这件事上很开明,却没想到竟是这般迂腐。如果早知道段行止的病还有救,只怕如今与他有婚约的人就不是云姐姐了吧!”
安离昇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眸子阴沉,声音平缓。
“你错了,段行止和段红绫,本就不是同一类人,他能成为今天的段行止,是被自己一步步逼出来的。故而他所决心要做的事、想娶的人,绝不会受其他任何人的想法而改变。”
宋馨静静听着他的话,想起段行止过往做的那些事,抿抿唇,倏尔叹出一气。
“段行止手段虽然狠辣了一些,可他跟阿绫的感情却极好,如果他现在在京都城,今日之事,不知会不会有转机。”
安离昇淡淡一笑,没有给予回应,不过狸目之中却氲着一抹讽刺。
两人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直到夜风袭来,才察觉到一丝凉意。
宋馨有些困了,安离昇揉揉她不停往下低的小脑袋,颔首笑道:“时辰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宋馨揉揉眼,顾左右而言他,“那你明日还来吗?”
“你欢喜我来,我便来。”
宋馨红着小脸笑了,“那我自然是欢喜的。”
安离昇莞尔勾唇,欲离去时,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事。
“这两天,王修正可能会被放出来。”
宋馨正在犯困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听见安离昇的话,先愣了一下,而后眨巴眼。
“容妃说服东陵沉了?”
安离昇想起什么,眼底掠过一抹凉薄的笑意,“先前几次若有若无的合作,已经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所以根本无所谓说不说服,容妃有难,东陵沉无论如何都会帮。”
“就算东陵沉知道容妃的真实身份,以他的心胸,根本不可能完全信任一个外邦人。”宋馨皱眉,困意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离昇闻言顿了顿,良久,淡淡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算错了什么,亦或是,有一个更大的秘密,是我还没有查到的。”
宋馨更加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罢了。”他淡淡一哂,眉宇间的严肃却久久没有散去。
宋馨伸指在他眉心处轻轻一抚,温声问:“如今王修正就关在户部,东陵沉想放了他乃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对外不好交代便是了,他会用什么办法?”
男人轻笑出声,“换囚。”
宋馨双眸刹那间放大,“可这样的话,岂不是很容易就暴露了?”
“牢门昏暗,如若不仔细看犯人的脸,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关在那里面的人究竟是不是王修正。更何况他们用了易容术,暂且可以撑上一段日子。如今正在举行武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武举上,这时候正是最佳的动手时机。”安离昇轻笑出声。
宋馨蓦地一怔,然仔细一想,又觉恰恰理所应当,换作是她,也必然会选在这两天动手。
更何况,换囚也算是众多法子之中最一劳永逸的了,只可惜,他们偏偏算错了一点,那就是这个计划提前被安离昇得知了。
“你的情报网,还真是……让人惊叹。”宋馨忍不住感慨。
安离昇眯眼温笑,“不用羡慕,我的就是你的。”
宋馨轻啧,“安丞相,你这么大方,会让我很有压力的呀。”
“无妨,夫人不必有压力,往后每一天只需多爱我一些便好。”安离昇含笑挑眉。
宋馨忍不住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而后一本正经地问,“王修正是扳倒容妃的利器,你不会让他就这么被放了的,对吧?”
安离昇摇头,“这次,我打算让他们得偿所愿。”
“为何?”宋馨不解。
既然当初费了力气将王修正抓进去,如今再让东陵沉将他放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安离昇笑了笑,“馨儿,你何时见我做过无用功,当初的计划,并非只有让蒙修抓走王修正这么简单,东陵沉唯有将他放出来,我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宋馨望着那双精湛的狸目,唇角一抽,“东陵沉若是知道他无形中做了你的帮手,怕是会拿刀砍死你。”
安离昇轻轻在她鼻尖勾了一下,“那到时候,就有劳夫人保护为夫了。”
宋馨:……
倒是挺有为人夫君的自觉。
第846章:门庭若市
翌日,宋馨和青雪照旧去忘忧堂,只不过看账本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罢了。
距离文试还有两天,东陵沉要处理王修正的事,同时又要兼顾文试,在文试进行过程中不宜动手,文试之后又不能动手,所以约莫这两日,王修正便会被放出来了。
“小姐,城南铺子送来的信。”
青雪自门外走进来,径直走至她面前。
宋馨暗暗皱眉,环视医馆四周,随后拿着信走进内室。
则灵居在城南开的铺子,只为监视良草堂所用,只不过这段日子以来,所送来的消息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
可在王修正被抓捕之后,良草堂也被户部查封,城南铺子偏偏在这时候来送信,说明里面所写内容定然不寻常。
宋馨也未料错,信中所写,乃是良草堂被封之后,有一带着三岁稚儿的妇孺曾在良草堂门口出现过。后来每隔一日便会来到良草堂,如此才引起她的人注意上这对母子,而细看那孩子的眉眼,竟与王修正有六分像!
“看来,是王修正的家人找上门了。”宋馨放下信,沉吟开口。
青雪听罢,凝神道:“小姐,奴婢记得,咱们先前去买药材的时候,也是调查过王修正的,他虽在京都城营生多年,可家人却都不在城里。如今他所犯罪名并算不上太重,不过是几年牢狱,您说,究竟是何人将这件事告知了他的家人?”
宋馨微微摇头,她自然是不清楚的,王修正与离东钱庄关系密切,他所谋的乃是死罪。更何况他又是容妃身边极为重要的人物,为免被对手抓到弱点,他自然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以免自己因为家人的性命而受到威胁。
所以如今他家人进京,必不是容妃安排的,那么剩下的便只可能是……
她高深莫测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唇角微微抿起。
他的计划,还真是一环扣着一环啊!
彼时的快绿阁后院,醴娘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素衣母子,如血般的红唇和善启开。
“夫人,你家相公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放心,他犯的不是什么大罪,过两日便会被放出来。到时候你们一家就能团圆了,你且安心在我这儿住着,后院僻静,很少有人来,我保证你绝不会被外人瞧见。”
那素衣女子听到自家夫君无事,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有一丝愁绪浮上眉梢。
“老板娘肯收留我们母子,宛娘感激不尽,只是我来京这一路上所带的盘缠都用光了,承蒙老板娘可怜收留,宛娘和宝儿才免去露宿街头之苦。这是我亲手绣的香囊,虽说有些年头,但在宛娘心中,却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如今我将它送与您,待过两日我家夫君出来之后,定当再以厚礼答谢。”
醴娘闻言,垂眸瞧了眼那香囊上所绣的并蒂莲,心里约莫明白此物应该是这夫妻二人各有一个,神思稍定,便伸手接下了,嘴上却笑得极慷慨。
“不过是多了两张吃白饭的嘴罢了,我醴娘还养得起。再说了,你那相公乃这京都城内最有名的药商,他的妻子,我自然要妥帖照顾着,就全当我在他面前讨了个人情。”
宛娘听罢,皱皱眉,眸中带着几分疑惑,然却是未将心中疑虑问出口,只轻轻揉了下身边稚儿的小脑袋。
“宝儿,还不快谢谢恩人。”
“多谢老板娘收留我们。”小孩子嘴甜,奶声奶气的,很是乖巧。
醴娘瞧着这孩子,心底喜欢的不得了。
“还真是个讨喜的娃,行了,你们歇着吧,前院还有好多事儿要忙,若有什么事,直接找这院子里的伙计就行,让他招呼你们。”
宛娘闻声点头,抱起宝儿目送醴娘离开。
只是心里却总是难以安定下来,方才那老板娘说她家相公乃京都城最有名的药商,是不是弄错了?相公不是在药材铺子打杂吗?若真是药商,又岂会让他们至今都过的一贫如洗?
醴娘扭着细腰走回前院,穿过一条朱色长廊,耳边渐渐可听到笙箫舞曲,与后院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步子没有丝毫停留,前院便是快绿阁的主楼,她在大堂内逛荡一圈,与过往恩客说笑寒暄,随后不动声色地走上二楼。
二楼尽头处的厢房内,一位贵客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敲门之前,醴娘收起满脸荡色,甚为紧张地深吸一气,圈起食指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三下,未等里面回应,便推门进去。
“公子。”
她立在门后颔首行礼。
对面临窗坐着一白衣男子,目色深邃,俊颜刚硬,身姿挺拔地坐在那儿,薄唇轻轻抿成一条线,修长白皙的手端着一杯酒。缕缕和煦的阳光披在他身上,乍眼望去,只觉此人是来自天界的神灵,萧萧肃肃。
男人听见醴娘说话,缓缓放下酒杯,声音平缓而凉薄,“那对母子已经安置好了?”
醴娘微微点头,而后将宛娘所赠的香囊放到桌子上,“这是那王家小娘子的东西,属下猜王修正应该也是识得的,他们如今就住在后院,属下另外派了影卫在暗中盯着。不过快绿阁这种地方,想来王修正那伙人想破天,也绝不会想不到他的妻儿就待在这里。”
男人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再说话。
醴娘知晓这人的性子,不说话,便证明她该退下了。只是想起方才在后院时,那宛娘的反应,她顿了顿,又忍不住开口。
“公子,方才属下同那妇人多嘴说了几句话,不过从她脸上的神情来看,应当是不知晓王修正的真实身份。”
男人闻言,眉峰倏尔一挑,而后笑了,“这倒符合王修正行事谨慎的性子,只不过连自己的妻子都瞒着,未免过分了。”
醴娘咋舌,过……过分吗?王修正应该也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吧?
不过这话她自是不敢当着男人的面反驳出来的,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奴性。
弓腰行过礼后,醴娘悄声退下,男人坐在桌前继续喝酒,直至正午时分,快绿阁的伙计上来收拾厢房时,才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
而与快绿阁只隔了一条街的醉仙居,此刻依旧是门庭若市。
第847章:惊喜异常
京都人喜吃各种美食,而醉仙居的大厨则网罗东陵各地,单单做扬州菜的师傅都有四个。
比之大堂内的热闹,二楼雅室则清净的多。
正对着楼梯口的一间厢房门前,杜言悔手持一画布包裹的布帛,站在门口同面前之人道别。
“今日之事,多谢秦兄帮忙。”
“好说好说,这点儿小事,杜兄无需言谢,只是此事,杜兄可千万要记得保密。”
男人一脸书生相,只是比之书生的秀气,偏生多了几分官架子,带着些许令人作呕的油腻之感。
杜言悔连连点头,随后拿着东西下楼离开。
那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嘴角倏尔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转身朝隔壁那间厢房走去。
里面早早坐着一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身形略胖,正是兵部尚书沈路。而在他对面,则坐着一紫衣华袍的年轻男子,凤目精致,甚为好看。
“下官见过二皇子、沈尚书。”
男人进房之后,毕恭毕敬地行礼。
沈路看他一眼,沉声问:“考题已经交给太子殿下的幕僚了?”
男人凝神点头。
沈路转眸看向东陵沉,带着几分讨好似的笑意,“殿下这次尽管放心,交给太子那边的考题乃是下官让人重新编写的,与此次文试的考题完全不一致,这一次,定让太子殿下输的一败涂地。”
“沈尚书有心了。”东陵沉喝着酒,眉眼清冷,不慌不忙地说道。
沈路讪讪一笑,“这都是下官应该为二皇子做的。”
东陵沉深深凝视他一眼,沉默半瞬,忽而轻笑,“沈尚书的心,本皇子一直都明白,待武举过后,本皇子的人当上东陵大将军,那我在朝中便如虎添翼。他日荣登大统,沈尚书今时今日的扶持帮助,本皇子必不会忘。”
沈路知道东陵沉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彼时听到这些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东陵沉这话还有另一层含义。
他既然不会忘了沈家今日的恩情,那日后登基,是不是就要娶芊儿为后?
沈路越想越觉得东陵沉话里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由得忖掌暗笑。
他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不久之后,他的女儿披上嫁衣,风风光光地嫁进皇宫的华丽场面。到那时,满朝文武都要敬他这个国丈三分,谁还会比他更风光!
酉时过后,夜幕低垂,街上行人渐少,临街铺子都已经打烊,京都城褪去一整日的喧嚣繁华,很快陷入沉寂之中,唯有袅袅青烟陪伴着夜里孤独的凉风。
城南大街上,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马夫身穿蓑衣,脸隐藏在斗笠之下,看不清他的容貌。
到了已经被查封的良草堂,马夫侧目看了眼门上白色的封条,只是稍稍停顿半瞬,便又驾着马车离开了。
这辆车沿街绕了大半圈,最后行至一条窄小的暗巷中,尽头处有一户人家,门扉低矮窄小。停下马后,从车厢内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容貌虽然沧桑憔悴,但依旧不难让人认出他的样子。
这人,正是从户部地牢被放出来的囚犯,王修正。
“王掌柜,容妃娘娘已经做好万全的安排,这两天便会为您另外置办一处宅子,同时会为您弄一个新的身份。良草堂已经被查封,暂时不会有外人注意到这里,这两天就委屈您先在这儿住着了。”
马夫坐在车上没下来,牵引着缰绳音色淡淡地同王修正说了几句话。
王修正微微点头,“替我谢过容妃娘娘。”
那人颔首示意,而后驱着马车离开。
待那车影已经消失,王修正才深吸一气,凝神推开面前窄门。
进去之后,里面乃是一座干净的院落,于偌大一个京都城来看,这院子极普通寻常。可任谁都想不到,这竟是良草堂的后院!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左侧一间厢房,屋子很暗,不过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王修正掌了灯,有些疲惫地靠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这几天经历的事,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本是奉了容妃娘娘的命设计陷害宋馨的,结果却是害了自己。
坐牢这几日,他倒是丝毫不慌乱,因为他知道容妃娘娘一定会救自己。他和先前死的那几个人不一样,他们对离东钱庄可有可无,可容妃娘娘和离东钱庄却都离不开他。
只不过从宋馨先前的反应来看,离东钱庄的秘密多半是暴露了,宋馨若是知道,那安丞相必然也已经知道,以那个人的手段,容妃娘娘对付他,怕是连五成胜算都没有。
看来,他也该为自己后半辈子好好想想了,容妃娘娘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为了自己的目的,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利用,他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救他留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罢了。
王修正如此想着,嘴中倏尔吐出一口浊气,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视线落在正前方的桌子上,身子不由一震。
干净的桐油桌面上放着一个红色香囊,布有些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正面则绣着一朵并蒂莲,瞧着甚为眼熟。
王修正愣了愣,霍然从软榻上站起来,大步走至桌前,拿起那香囊仔细看了几眼,双肩微微发抖。
没错,是宛娘的东西,这是宛娘亲手绣的,当初绣了两个,他身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宛娘、宛娘她进京了!
这个发现让王修正惊喜异常,然下一瞬,心却不由得一紧。
他在帮容妃办事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纵然宛娘是他的发妻,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他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告诉她他在京都城的良草堂做工。
如果宛娘带着宝儿进了京,必然会来这里。
可良草堂已经被官府查封,宛娘找不到他,又会去哪里?
还有,这香囊,又是何人放在这儿的?!
王修正越想越怕,他担心宛娘和宝儿流离失所,他们从未来过京都城,不知这城内人心险恶,他们母子若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更担心,他的妻儿如今已经落进恶人手中。
不行!他得尽快找到他们!
王修正蓦地用力抓紧手上香囊,随后打开门急步跑了出去。
第848章:置于死地
月影摇晃,整条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线索,王修正就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跑着。
他先去了位于城郊的几处乞丐窝,如果宛娘和宝儿没有地方住,应该会去那里。
至于客栈,宛娘多半是没有银子住的,他在家人眼中只是一个做苦工的,每年所赚的工钱也只是勉强贴补家用,以宛娘那般省吃俭用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去住客栈。
王修正心急如焚,在大街上跑来跑去,整整几个时辰过去,他一无所获。
子夜很快过去,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寻觅一夜,王修正孤身一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良草堂后院。
到处都找遍了,哪里都没有宛娘和宝儿,看来他们多半是落入了恶人手中,如今他还是“重犯”,不宜露面,看来,此事只能求容妃娘娘帮忙了。
他暗暗想着,身心俱疲地走进左厢房,然推开门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夜里着急去找人,走的时候并没有关门,如今门却是关着的,那便说明,有人来过!
王修正一脸惊然,暗暗握紧双拳,小心翼翼地朝屋内走去。
整个厢房极小,一眼便能览尽屋内所有东西,能藏人的地方根本没有。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暗松一气。
许是夜里风太大,把门给吹上了。
他拂袖擦去额上的冷汗,粗喘着呼吸坐到凳子上,而落座的同时,整个人又是一愣。
桐油桌面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封信,昨夜只有宛娘的香囊,现在却有信,刚刚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人来过!
王修正唇间一颤,迫不及待地将信打开,上面只寥寥几笔写了一行字。
“欲救妻儿,速来药山地宫。”
药山地宫!
究竟是谁发现了药山的秘密,离东钱庄最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地宫里,如果让外人发现,整个离东钱庄和容妃娘娘都要毁了!
可是宛娘和宝儿……
王修正两难抉择,只要他一日还在为容妃娘娘办事,就一刻都不能背叛她,但宛娘和宝儿却是他的命啊!
若是他不去,必然会惹怒绑匪,到那时,宛娘和宝儿定然活不成。
王修正坐在那儿,只要一联想到妻儿惨死的画面,身子就止不住颤抖。
或许事情还没有他想的那么糟,也许对方并不是奔着容妃娘娘来的,而是别的事情呢?毕竟他秘密从户部回来的事,除了容妃娘娘的人,还没有外人知道。
也许,只是他想多了呢,无论如何,宛娘和宝儿一定要救!
王修正握紧双手,霍然从凳子上站起,随后拿着桌子上的信走出后院。
此刻时辰虽然早,但街上已有开市的小贩,王修正特意戴了一顶斗笠,混在人群中出了城。
当他赶至药山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时分,他马不停蹄地往山上奔,守在山上的暗卫都认识他,知道他颇得容妃娘娘器重,自然是悄无声息地放他上山了。
只不过王修正心里挂念着妻儿,丝毫没有注意到,凡他所行之处,隐隐飘出血腥之气,隐没在暗处的暗卫,都在无声无息之间被人杀死了。
到山顶之后,王修正直奔地宫,地宫门口只有两个侍卫在把守,只因地宫里面的地形错综复杂,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加之布置了各种阵法,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闯进去,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容妃只派了两个人在入口处守着。
王修正瞧见这两个守卫,重重喘了一口气,旋即问:“这两天可有什么人进去过?”
两守卫皆是摇头,“没有,没人进来过这里。”
王修正一愣,“你们确定?”
如果没有人来过,那信上为何要他来地宫,宛娘和宝儿究竟又在哪里?
那两名守卫见他神色有些严肃,抿抿唇,垂着头道:“昨晚我们守夜的时候,因为有些困,守着守着便不小心睡着了,不过也只是打了个盹儿而已,我们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人经过此地。”
王修正听罢,皱皱眉,心里还是存着几分怀疑。
单凭地宫里面的地形,那人根本不可能安然无恙,这明显是有人为他设好的一场局,可如果,他猜错了呢?
那人若已经带着宛娘和宝儿深入地宫腹地,就等着他上门搭救了呢?
他不能拿着妻儿的性命做赌注,既然都来了,进去看看又何妨。
王修正凛凛神,深吸一气,踱步走进地宫。
四周石壁上燃着烛火,日夜燃烧着,从来没有间断过。
进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桥流水,石桥只有三米长,下方四丈处流淌着清澈的溪流。溪流之内游着数十条鱼,看似一副雅致的山水画,实则却是通往地宫腹地的第一道机关。
溪流内游的并非普通鱼群,而是会吃人的银鲳鱼,石桥两端堆砌着许多卵石,五彩缤纷,甚为好看。
可细看之下,便不难发现,这些卵石的摆放并非是随机的,每种颜色皆按照天上星宿方位排列。只要依次按下七颗黑色石子所排好的北斗七星,便能安然通过石桥,否则,人在走到石桥正中央时,便会因为触动了机关而掉下溪流中,沦为鲳鱼的食物。
王修正不动声色地过了石桥,而后转了一道弯,走至一处回廊前,那回廊上端有几处方孔,一来保证地下随时都有流动的空气,二来,则形成第二道机关。
日光透过方孔在地下投出几道木桶大小的光晕,几而几道光晕又呈蛇形排列,人必须踏在光晕上,才能顺利通过回廊,否则便会被石壁两侧射出来的冷箭射个千疮百孔。
王修正畅通无阻,一连过了五处机关,每过一处,心头的紧张和无措之感便会消散一分。
地宫里面的机关处处皆可置人于死地,除非是容妃娘娘身边之人,否则根本没有人可以安然无恙地进入这里。
可京都城本就卧虎藏龙,世上也不乏会奇门遁甲之术的能人,说不定还真有人一一破解了这些机关,他希望这一切是别人在戏耍他。可无论如何,他都要亲眼求证,确保宛娘和宝儿相安无事,他才能彻底安心。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王修正终于到了地宫腹地,他深吸一气抿了抿唇,瞳仁中一片冷意。
第849章:查换囚案
腹地是一间石室,约莫有整座地宫的三分之一大小,平日是上着锁的。石室门上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容妃手中,一把在王修正手上,皆由玄铁打造,且不可复制。
王修正到这一刻都心怀疑虑,容妃娘娘不可能对他的家人下手,如果是别人绑架了宛娘和宝儿,又怎会进到这里面去?
可是,万一呢?
他承受不起失去他们的痛苦,这么多年战战兢兢,怕的就是这一天,然而无论他如何小心谨慎,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拿出玄铁钥匙开门,石门缓缓打开,满室的金银珠宝刹那间映入眼帘,房屋地契、古玩字画等更是不胜枚举。
王修正在石室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别的任何人。
宛娘和宝儿不在这里,那么,抓他们的人呢?
王修正刚刚沉下来的心瞬间又浮上一抹怒意,究竟是谁绑走了他的妻儿,又为何要骗他来这儿?!
“多谢王掌柜领路。”
沉寂间,石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淡漠的嗓音。
王修正扭过头,在看清来人的容貌时,面上满是骇然。
“安、安丞相!”
来人一袭白衣,萧疏轩举,湛然若神,轻薄的唇角带着一抹十分诡异的笑意。
安离昇看着王修正,缓缓踱步进来。
而王修正在这时已经彻底反应过来,眸中聚起浓烈的怒意,“是你抓了宛娘和宝儿!他们在哪里,你究竟把他们怎么样了!”
安离昇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淡淡说道:“王掌柜如此恼火,看来着实很担心自己的妻儿,放心,他们现在很好,暂无性命之忧。”
王修正在听到前面的话时,悬起的心稍稍一松,然下一瞬却又提起来。
安离昇说了“暂无性命之忧”,这话无疑是在警告他,如果他不能达到安离昇的要求,那么宛娘和宝儿的下场便难说了。
安离昇是什么人,皇上器重他,朝中多半大臣视他为眼中钉,容妃娘娘更是一心置他于死地。如今他却出现在这里,以宛娘和宝儿的性命做要挟,为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他王修正还不明白吗?
为达目的不辞手段,安离昇果然卑鄙!
王修正恨恨瞪着他,暗暗握紧双拳。
安离昇无视他眼中怒火,轻挑着眉峰在石室内走了一圈。
“这些便是容妃娘娘在东陵这么多年所苦心经营的一切?”
他薄唇轻启,淡淡吐出几个字。
王修正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安离昇也并未放在心上,置之一笑,目光从满屋的金银珠宝移开,倏尔又落在他身上。
王修正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沉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容妃娘娘在东陵隐瞒身份这么久,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这期间,她一定与西楚皇室暗中联系过,那么必然就有一些重要书信。以她的谨慎,绝对不会放在宫里,而离东钱庄又是她另外一个大秘密,想来,那些书信,应该也会放在这儿吧?”安离昇漆黑的狸目一片幽深。
王修正瞬间愣住,而后装傻,“我不知道安丞相在说什么。”
皇上本就容不下离东钱庄,不单单它隐秘,更因为离东钱庄笼纳了朝中大半大臣的私产。
如今国库空虚,如若安离昇查封离东钱庄,那容妃娘娘身为钱庄幕后主人的事情就再也隐瞒不住了,到时皇上必会严惩.
若是再让安离昇找到容妃娘娘与西楚皇室来往的书信,那下场……
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安离昇见他不说话,眯眼笑道:“其实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都做的很好,楚林是梅太后身边极为受宠的内务公公,可实际上却是容妃娘娘的人,更是这家地下钱庄的掌柜.
你负责联系的是民间富商,而楚公公则周旋在朝中大臣之中。那些人看到楚公公,皆以为离东钱庄背后的主子其实是梅太后,就连本相当初也险些被你们蒙蔽过去。只可惜,百密终有一疏。”
王修正听到他的话,身子怔了怔,闭上眼依旧不说话。
安离昇极富耐心,声音依旧沉重,“其实,你自己对容妃娘娘也不见得完全忠心,否则,你不会在看到那个香囊和那封信之后,就慌不择乱地赶到药山。和容妃娘娘的性命比起来,你终究是选择了妻儿。王掌柜,本相敬你有情有义,可已经到这时候了,你觉得,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不是你使计,我又怎会落入你的陷阱之中,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王修正出言不逊。
安离昇轻笑一声,薄唇轻启,“本相做事,素来不看过程,反正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我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索性本相就卑鄙给你们看。只要能达到目的,哪管用何种手段。”
王修正气的浑身发抖,还没有开口,男人冷漠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容妃救你,也无非是看你有用,这一点,本相明白,想必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只不过,进到这儿这么久,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本相为何会知道你已经从户部地牢出来了吗?”
安离昇的话让王修正浑身一震,他睁大双眼一脸惊吓地看着安离昇。
“难道,容妃娘娘身边有你的人?!”
安离昇蓦然笑了,“容妃行事有多小心,你比本相更清楚,想在她身边安插细作,并非易事。本相会知道这件事,自有我自己的路子,只不过本相明知二皇子要放了你,还是任由此事发生,你就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王修正已经被安离昇彻底吓住了,换囚的事情,原来这个人早就知道了,可他为何没有阻止,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安离昇挑了挑眉,扯起菲薄的唇角,“今天晚上,吏部尚书何俶会突然出现在户部地牢,因为有人匿名向他揭发户部大臣苛待犯人一事。如今整个户部都由二皇子掌管,而吏部又是谁的,王掌柜应该也是清楚的吧?那么你不妨猜猜,这换囚一事,他又会不会发现?”
吏部尚书何俶,是太子殿下的人!
王修正只要想到这一点,之后的事便无需再想了,只怕这调查苛待犯人一事是假,实际上则是要查换囚案!
第850章:另有乾坤
吏部和户部历来便是死对头,户部乃皇室的钱袋子,可吏部却是整个朝堂的钱袋子。每年新年过后,吏部要对朝中众大臣过往一年的行风政绩进行考核评定,这直接关系的官位的擢升贬谪,故而为了保住官位,各位大臣私下里是大把大把地往吏部塞银子。
这次好不容易抓住户部的小辫子,何俶岂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换囚案一旦被揭发,皇上必会重惩二皇子,不用想,他也知道那封给吏部尚书的匿名信是谁写的。
难怪安离昇明知二皇子要换囚却没有阻止,一来为了进入地宫腹地,他必然要等自己从户部地牢出来。二来,他又可以拿换囚案对付二皇子,一石二鸟,果真无耻!
王修正越想越气,与此同时,心底却又升起一股寒意。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便在无意之中踏进了安离昇一早安排好的陷阱中。而这陷阱,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整个坑,偏偏是他们自己挖的。
不是吗?当知道宋馨要来离东钱庄取银子的时候,容妃娘娘打算借机陷害宋馨,可最后入狱的却是他。而在这时候,这个陷阱已经越挖越深,因为他还不能死,所以容妃娘娘请二皇子出手放他出来。
与此同时,安离昇绑架了宛娘和宝儿来威胁他,他一路赶到药山,亲自带安离昇穿过地宫设下的机关,让其见识到容妃娘娘这些年所积累的财富,亲手将娘娘送上死路。
而又因为换囚,他又连累了二皇子。
这般深的计谋,安离昇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他不是人,他简直就是魔鬼!
“安、安丞相,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人,可你如今这么做,难道就不害怕将来不得好死吗?聪明人都懂得如何取舍,即便你如今是在为皇上做事,可皇上已经老了,以他的身体,怕是根本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这东陵江山,将来一定是二皇子的,如今你这般对付二皇子,难道就不害怕,他日待二皇子登基,定将你五马分尸吗?”
王修正自认自己比谁都清楚这天下未来会是谁的,太子看着精明,实则蠢钝如猪,根本就不是二皇子的对手。而三皇子已经沦为废物一个,安离昇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二皇子将来会夹私报复吗?
安离昇盯着王修正的脸,云淡风轻道:“王掌柜这是在提醒本相及早收手吗?”
王修正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安离昇旋即又是一笑,深邃的眸底透出几分深意,“谁告诉你,这东陵江山,未来一定是属于二皇子的?”
王修正以为安离昇还没有看清事实,不假思索地回道:“安丞相在朝为官这么久,应当也看得出来太子是比不上二皇子的,小聪明或许有,但真论起真本事,太子有哪一点比二皇子强。至于三皇子,卫家和皇后娘娘先后覆没于世,三皇子就彻底没了可以和二皇子争夺皇位的筹码,若问最后谁能问鼎天下,那一定是二皇子!”
安离昇闻言,脸上异常平静,“王掌柜这番话,倒让本相开始怀疑,你效忠的人并非容妃娘娘,而是二皇子了。”
王修正挺直脊背站在他面前,“如今容妃娘娘和二皇子已经联合,我既忠心娘娘,自然也要顾及到二皇子。”
安离昇瞧着他这般样子,轻笑一声,语气淡漠道:“行了,本相没有那么多功夫在这儿陪你耗,之所以说了那么多,也无非是希望你明白,容妃与西楚皇室来往的信函,你若能亲自拿给本相,或许在皇上面前,本相还会帮你求情饶你不死。
但你若是不配合,就莫怪本相手下不留情了。王掌柜,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妻儿才是。”
王修正听罢,瞳孔瞬间放大,“安离昇,你若敢动宛娘和宝儿一根寒毛,我就是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安离昇敛眉轻嗤,“这话错了,他们能否安然无恙,皆在于你的选择,是生是死,全看你怎么选了。”
王修正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安离昇,可他也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安离昇的对手。
盛怒不已的眸子紧紧闭上,脑海中却陡然浮过很多人的脸,有容妃,有宛娘,还有他的儿子……
在京这些年,他愧对他们母子,不但没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如今还将他们陷入这般危险境地,都是他的错!
宛娘和宝儿是他的命根子,如果他们不在了,那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可容妃、容妃娘娘她……
安离昇明显瞧见王修正紧绷的神情有一丝松动,察觉到他心中所想,倏尔开口。
“容妃娘娘是西楚大长公主,有皇室身份加持,皇上就算想治她的罪,也要顾忌到西楚。可你不一样,在皇上眼中,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你以为,这时候还存着几分忠心,容妃就一定会救你和你的妻儿吗?”
不会!!
王修正清楚的知道答案,他了解容妃,所以他知道容妃必不会救人,除了他,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其他任何人在乎宛娘和宝儿。
良久,王修正紧闭的双眼又缓缓睁开,嘴中倏尔吐出一口浊气。
“安丞相,我应你所求,但是你说话一定要算话。”
“自然!”安离昇淡淡挑眉。
王修正看他一眼,抿紧双唇,随后转身走至一个木箱前,那里面装着一些珠宝首饰,他的手在箱子内壁来回摸索一会儿,不知碰到什么,只听“咔嚓”一声,安离昇左侧的石壁突然打开一道门。
想不到这地宫腹地还另有乾坤。
他眉眼动了动,而后跟着王修正一起走进那间密室。
这密室很小,四四方方,约莫仅能容下十人,居于正中间的位置放着一张供桌,桌上置一香炉和几盘供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在供桌后的石壁上则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一身穿金色铠甲的男人,骑在战马上长枪指天,英姿飒爽、气度非凡。
细看之下,那男人和西楚的小皇帝竟有七分像,看来,这便是西楚已故先皇,容妃娘娘的皇长兄了。
第851章:急得不行
安离昇盯着那画像,眸子有些沉暗,容妃来西楚的时候,这位先皇尚在人世,只可惜没过多久便病故。先皇唯一的傻儿子登基,朝政落到太后洛倾宋与摄政王手中,就连孤狼都对他们心存不满,更何况容妃。
不然孤狼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安王爷不做,千里迢迢奔赴到东陵来帮助容妃。
容妃如今还供奉着西楚先皇,可见她心里真正忠于的还是先皇使命。可人都已经死了,她记着这些又有何用,先皇要做的事,洛倾宋不见得会接受,那容妃还固执己见地留在东陵,又有什么意义?
她到底,想做什么?
安离昇眉目幽深,在画像前站了好一会儿,视线丛画像上离开,转而落到王修正身上。
“信呢?”
王修正凝神走至供桌前,先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随后又跪地三拜,起身之后,在蒲团下拿出一团锦布。
“所有的信,都在这里面了。”
安离昇接过锦布,方要打开,眼角余光瞥见王修正嘴角浮起一丝精明的冷笑,心中一顿,已然明白什么,然而还是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锦布。
锦布之下是一个做工精美的檀木盒,四角雕刻着莲花,他看了一眼,而后抿起唇角。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打开檀木盒上的暗扣,盖子开启的一瞬间,一缕白烟顿时从里面飘出。
安离昇眉峰一拧,正欲将木盒扔掉,盒中接着又射出几枚银针,有三根被他躲开了,然而肩上还是中了一根。
安离昇霍然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无力地靠在石壁上,被银针射中的地方,肤色很快变黑,可见这针毒性不浅。
他扭头看了一眼,迅速封住左肩腋下穴道以防止毒性蔓延,而后抬头看向王修正,眼底满是寒意。
“看来王掌柜,当真不在乎自己妻儿的死活。”
王修正脸色忽变,随后噙着笑脸朝安离昇走过来,“安丞相,那银针上所涂的是西楚特有奇毒青竹飚,取自西楚最毒的毒蛇蛇液,半个时辰之内若没有服下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死,即便您及时封了穴道也没用。此举顶多只能帮您再延长半个时辰的寿命,一个时辰之后,您照样还是得死。”
安离昇靠坐在地上,眸子晦暗不明,因为中毒而开始慢慢变黑的唇瓣微微勾起,“你故意诱使本相打开檀木盒,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和我谈判的筹码吧。”
“没错!”王修正挑眉,语气稍显得意,“解药在容妃娘娘那儿,如今,就看安丞相是想要自己活命,还是想要容妃娘娘的命了。”
安离昇看他一眼,顾左右而言他,“那檀木盒中的信,也是假的了?”
“信自然是真的,不过比起信,安丞相现在最关心的,应该还是自己的命吧!”王修正凝神说道。
安离昇却轻轻一笑,眸子忽明忽暗,“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本相。”
王修正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正在这时,暗室外突然涌进十几名官兵,将整个地宫团团包围。
领头的是青峰和慕远道,两人瞧见王修正站在暗室里,连忙跑进来将他拿下。而青峰一回首,才发现安离昇虚弱无力地坐在地上,唇瓣黑红,俨然是中毒了。
“公子,您怎么样!”
青峰一个箭步冲上前,意图将他扶起来。
安离昇却摆摆手,扶着石壁自己站起来了。
王修正见此,两眼瞬间放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没有中毒?!”
“你觉得呢?”安离昇看着他冷笑,随后不等他回话,便轻轻拂了下袖子,“把他带回去,派人严守地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青峰颔首一应,却是站在他身侧没有动,面上尽是担忧。
慕远道深深凝视他一眼,摇摇头,先将王修正押了出去。
与此同时,安离昇身形一晃,险些又倒下去,幸亏青峰及时扶住。
“公子,属下这就带您回去医治!”
安离昇半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整个人早没了力气,走出密室之后,他看了眼散落在四周的宝箱,薄唇一抿,淡淡启唇。
“从中拿出五十万两,送到忘忧堂,馨儿的银子,不能便宜了老皇帝。”
青峰想说这都性命攸关的时候了,您能不能别想着宋小姐了。可这话他自是不敢当着安离昇的面说出口的,只好无奈叹了一气,随后点头。
下了山,青峰带着安离昇马不停蹄地往城里奔,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让楼燕给青鸾送信,故而等他们赶回水榭时,陆仲山和叶引歌已经在阁楼内等着了。
“公子中了蛇毒,陆前辈、小神医,快帮公子瞧瞧!”
陆仲山和叶引歌闻言,面色齐齐一变,随后连忙上前诊脉。
“是青竹飚啊!”陆仲山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青峰自是听说过这种毒的,听闻乃西楚奇毒之首,放之天下也甚为霸道,无数人因为这种毒死于非命。传言西楚皇室曾用它逼供重犯,想不到容妃娘娘竟然将这种毒带到了东陵。
“这容妃娘娘果真狠毒!陆前辈,您可有解毒的法子?”
陆仲山看他一眼,缓缓说道:“青竹飚毒性猛烈,寻常解药根本无用,若不是他在中毒之前及时躲开,以致毒针入骨不深,加之又及时封住了穴道,恐怕不等你带他回来,他就已经断气了。”
青峰越听越觉得万幸,原本他们都只是在地宫外守着,先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隐卫,随后只等公子命令。未料进去之后却发现公子竟然受伤,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公子。
“陆前辈,您说了这么多,那公子身上的毒,到底能不能解啊?”
陆前辈斜眼睨他,“自然能。”
“那您倒是快给公子配药啊!”青峰急得不行。
这床上躺着的人可是他的公子,攻无不克,强大到令人敬畏的公子,如今神色惨白毫无意识地躺在这儿。换作别的任何人躺在这里,他都能无动于衷,可唯有公子不行,公子是他和所有影卫的信仰。
正因为见识过公子那些雷厉风行的手段,所以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受伤,会如此虚弱地躺在床上。
第852章:一语不发
叶引歌站在一旁,瞧见青峰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忍不住好笑,“青峰哥哥,你急什么呀,安丞相做事素来稳重,我看这毒针,他分明是故意挨的。”
她边说,边从随身所背的小药包中拿出一个罐子,那里面装的,是她喂养了多日的蛊王。
“小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峰不解。
叶引歌却不理他,将小叶子从罐子中拎出来,随手放到床上,任其四处攀爬。
泛着寒意的鳞片一张一合,小叶子从床沿慢慢爬到安离昇身上,又顺着他的腰身爬到右臂,蛇信子时不时吐出来。小小的脑袋最后落到安离昇右手手背上,倏尔一瞬间,小叶子突然龇起毒牙,猛地咬上他的手背。
青峰惊了一下,方想出声,扭头瞧见陆仲山和叶引歌俱是一脸的平静,心知这或许就是他们的解毒法子,干裂的薄唇轻轻一抿,静静站在那儿不动了。
小叶子在安离昇身上趴了许久,青峰能明显瞧见它白色的鳞片慢慢开始变黑,随后化为黑紫色,渐渐地又恢复正常,而安离昇身上的肤色也有了变化。
“公子的毒已经解了?!”青峰一脸诧异。
叶引歌轻轻点头,摸摸小叶子耷拉下去的小脑袋,将它重新放回罐子中,而后又替安离昇把了下脉。
“青竹飚算什么,我的小叶子可是会以毒攻毒的,青峰哥哥放心吧,安丞相的毒已经彻底解了,这几日让他好生休养着便是。”
青峰闻言,长舒一气放下心来,弯腰将安离昇身上的被子盖好,随后送陆仲山和叶引歌出去。
不过心里却始终存着几分疑惑。
“小丫头,你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公子早就知道那檀木盒有问题?”
“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叶引歌眨巴眼,看着他轻笑,“虽然安丞相的武功很厉害,可毒针是一触即发的,如果不是他早有躲避的意识,身上怎么可能只中了一根毒针,而且那针扎的还不深。不过他既然有心躲开,根本不应该会受伤才对,如今偏偏还让自己中毒了,唉,安丞相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啊……”
陆仲山扭头看她,无奈失笑,“他的心思若能被人随随便便就猜出来,那便不是他了!行了,毒既然已解,你还是回忘忧堂去吧,免得宋小姐担心。”
叶引歌轻轻点头,同陆仲山和青峰相继告辞,而后离开水榭。
青峰神色怔忪,回想起小丫头方才说的话,眉峰微微拧紧。
公子为何要这么做,明知檀木盒有异样,还是打开了,他这样做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小歌儿回到忘忧堂时,宋馨几乎是瞬间便从柜台后面迎出来。
青鸾来找小歌儿时,神色凝重表情严肃,那时她隐约觉得约莫是安离昇出事了,只是青鸾一个字也不肯说,她便不再追问。
当时,她也想跟着一起去水榭的,但是被青鸾拦下了,她清楚记得,已经走到门口的青鸾突然回过头跟她说了一句话。
“宋小姐,这时候,公子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你了。”
她不明白青鸾为什么这样说,不过却成功将她拦下了。
宋馨也知道,在青鸾心中,她也并不是最适合安离昇的女人,所以一直以来,她也从未将青鸾任何不善的言行放在心里。
她只是担心,如果真是因为她的缘故害安离昇受伤,那她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原谅自己。
“安、安离昇,他怎么样,到底有没有事?”
因为过于担心,宋馨说话的时候,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小歌儿拉着她的手摇头,微微笑道:“宋姐姐,你别这么紧张,安丞相没什么大事,只是中毒了而已。”
中毒!
都中毒了,还能不算大事吗!
青雪站在宋馨身侧,听见安离昇中毒,面上也是一惊。
“那公子要不要紧啊?毒解了没有?”
宋馨喉间一哽,自然也是想问这些的。
小丫头眨眼,“有我和师父在,你们还不放心啊,安丞相已经没有大碍了。”
宋馨和青雪听罢,齐齐放下心来。
没事便好,倘若安离昇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京都城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中毒呢?”宋馨凝神不解。
既然已经引诱王修正去了地宫,那以他的聪明才智,根本不可能会受伤才对。
小歌儿甚为俏皮地眨了下眼,“这个问题,还是等宋姐姐今晚去探望安丞相的时候,自己问他吧!”
宋馨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抿抿唇,心里约莫明白了什么。
恰在此时,忘忧堂外忽然来了几名挑夫,他们两两结队,总共挑来数十个红色大箱子。
宋馨扭头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什么?”
领头一名挑夫含笑回道:“宋小姐,这是青峰公子让我们送来的,没说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他说了,这都是从药山弄来的。”
宋馨闻言,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
从药山弄来的,除了银两,不会是别的东西了,先前通过王修正的关系,她还在离东钱庄存放了五十万两白银。
青峰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人给她送来这些,所以这一定是那个人的吩咐。
他啊,真是好到让她心疼……
黄昏时分,宋馨早早放下账本,披着暮色走过忘忧堂与水榭之间连接的密道,不一会儿便置身在阁楼前。
彼时安离昇早已醒来,不过面色依旧有些苍白,青鸾煎好药端过来,正要侍奉他服下。安离昇却似感应到什么,轻轻挥了下袖袍,让她将药碗放下。
“公子,这药还是趁热喝比较好,您身子虚弱,怕是拿不动药碗,还是让奴婢服侍您吧。”青鸾温声开口。
安离昇精致的狸目却始终盯着门口,靠坐在床上一语不发,似根本没有听见青鸾的话。
青鸾不知缘故,放下药碗顺着他的视线朝门口看去,伴着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不待她上前打开,门已经被推开。
宋馨披着一件水蓝色斗篷站在门口,青雪立在一侧,手里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
青鸾平静的目色瞬间迸出一抹厉光,红唇渐渐抿紧,垂于腰侧的两手突然紧握成拳。
第853章:意外发生
宋馨瞧见她不友善的目光,淡淡一笑,倒也没说什么。
她还不至于跟一个丫头过不去,更何况青鸾对安家的那位小姐忠心耿耿,若是她同青鸾闹僵了,还不知这奴婢会在安心慈面前编排些什么。
安离昇既然让安心慈留在扬州,自有他自己的考量,若是青鸾偷偷给安心慈送信,蛊惑安心慈来东陵,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如今这时候,她也不是很想见到安心慈。
安离昇见宋馨站在门口不动,淡淡一笑,温声道:“馨儿,过来。”
他的笑容温柔宠溺,声音很轻,明显带着几分病态,可依旧不难让人听出那其中所夹杂的爱意。
宋馨含笑应了一下,脱掉披风递给青雪,而后信步走至床前。
“还没有喝药吗?”
她眼尖地瞧见了放在桌子上的药碗。
安离昇点头,“这药甚苦,你不来,我便不想喝。”
“你怎知我会来?如果我今日根本就不打算来呢,你是不是就不喝药了?”宋馨抬眸看他,倏尔展颜一笑。
躺在床上的男人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眼,醇厚的声音撞进她耳畔。
“没有原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宋馨的身子微微一抖,连带着一旁的青鸾也不禁回头。
安离昇的视线从宋馨身上移开,淡淡扫了她一眼,“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退下吧。”
青鸾瞳仁一缩,握了握手,而后点头,“是,奴婢告退。”
青雪一手拿着宋馨的斗篷,一手提着灯笼,同青鸾一起离开,临走还不忘关上房门。
下楼后,她跟在青鸾身后,见前面那道身影步履沉重,明显带着几分不甘和恼意,皱皱眉,忍不住开口。
“你这般恼火,是为了心慈小姐,还是你自己?”
青鸾脚步一顿,扭头看她一眼,语气淡漠,“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青雪朝她逼近一步,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脸,“青鸾,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难道我还猜不出来吗?你一看见宋小姐就生气,先前我只当你是替心慈小姐感到不平,可后来却发现并不单单是这样,你明明,也喜欢公子。”
青鸾双肩猛然震了一下,而后缓缓眯起眼睛,“青雪,你知不知道你越来越让我讨厌了,明明我们都是安家的奴婢,可你不过在宋馨身边待了月余,整个人就跟变了一样,处处向着她,难道你当真忘了安家对我们的恩情了不成!”
青雪薄唇一抿,怔了怔,看着她说道:“安家的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可正如同我先前对你说过的,在这世上,与公子最契合的女人只有宋小姐。青鸾,你若真希望公子好,就不要心存痴念了。”
“不关你的事,你既然这般维护宋馨,那就好好留在她身边做她的忠仆吧!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说教。”青鸾眯眼冷哼,随后转身离开。
青雪望着她冷漠的背影,摇摇头,无奈叹出一气。
阁楼内,宋馨正在喂安离昇喝药,这还是她第二次看见他这般虚弱的样子,虽然还远不到青鸾所说的手不能端碗的地步,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
上一次,是在西楚,他为了救她而受伤,后来多亏遇到彭尔木,才得以安心养伤,那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
她日日喂他喝药,当时,也不过是刚刚确定了自己对他的心意,可他对她说过的话,从未食言过。
“馨儿,你在想什么?”
安离昇见她出神,静静盯着她。
宋馨回过神,默顿一瞬,坦白问他,“离昇,为什么?”
她眉眼定格的位置,是他的伤口。
安离昇当即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淡淡一笑,薄唇轻启,“你觉得是为什么?”
宋馨耿直摇头,“我不知道。”
以往,她多少能猜出几分他的心思,可这一次,她真的猜不出来,明明可以躲开全部的毒针,为何还是让自己挨了一根,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安离昇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墨色的眼睛有黑又亮。
“你说我在皇上面前立了这么大一功,若是再使一出苦肉计,皇上对我的赏赐会不会多一点?”
“就因为这个?”宋馨挑眉,满眼不信。
“就因为这个。”安离昇微微一笑,眉梢柔意渐显,嗓音低沉。
宋馨还是不信,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才抓住容妃的把柄,甚至还端了离东钱庄,无论如何,皇上对他的赏赐都绝不会少,犯不着再使一出苦肉计。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只不过他不愿意说便是了。
宋馨也不是非要强迫安离昇说,一件事背后的目的,他连她都不愿意告知,必然有他自己不能说的理由,不过有一点她却是一直都确定的。
安离昇,这辈子都不会伤害她,现在是,将来亦是。
安离昇见她又愣了神,微微一笑,倏尔握紧她的手,素来清冷的眉目中酝酿着极深的柔情。
“馨儿,我们……成亲吧。”
削如葱根的手指尖颤了颤,宋馨的身子明显一僵。
“成、成亲?”
她的声音低若蚊蝇,轻的险些听不见,不过安离昇却是听清楚了。
他微微点头,线条冷峻的侧颜带着几分温笑,“这个念头,我想了很久,但一直都不敢同你说,只是在今天经此一事之后,变得更加强烈了而已。”
“为什么?”宋馨不解。
她不是不想嫁给他,只是多事之秋,她总觉得现在并不是良辰吉日而已。
安离昇看她一眼,眸深如海,指尖轻轻研磨着她的手:
“馨儿,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可以算计世间万物,任何人、任何事,无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按照我所预期的方向发展着。
可我终究是忘了,再未雨绸缪,总是难抵意外发生。今天如若我没有及早看到王修正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恐怕根本不能抵挡那檀木盒中射出来的毒针。
也许,我就再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那么你,这辈子又要怎么过呢?”
宋馨心念一动,还未开口,便听他又说道:“立世这么多年,我只爱过你一个女子,余生也绝不会改变,所以馨儿,我从未想过以后,因为我一直认定了,你这辈子就只能嫁给我。
第854章:为免万一
可是,如若我真的有一天比你早去呢?你若嫁给别人,我便是做了鬼,定也不会甘心的。
可你如若孤独终老,那我又如何能原谅自己,明明说好要陪你一起白头到老,我又岂能忍心留你一人在世上受苦。所以,我们成亲吧,及早成亲,也免得夜长梦多。”
宋馨盯着他略显疲色却依旧不失柔情的眉目,那双他看过无数遍的眼睛此刻是那般认真坚定,她怔了怔,随后轻轻点头。
没有过于动情的言语,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已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呢?
就好像一个在茫茫沙漠中行走了许久的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沉重的步伐,顶着头顶快将人灼透的烈日,因为极度缺水而损耗了太多的精力。终于有一天,他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再也走不动一步路,仅存的一丝希望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趴在地上慢慢等死。而就在这种绝望之中,一场甘露突然降临,他抬起头,在那一刻,他看到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穿过漫无边际的沙漠,缓缓朝自己走来。
他好似在突然之间又有了力气,踉跄着起身,奋不顾身地朝她跑去,心渐渐又活了过来。
安离昇就是一个在绝望之中走了太久的人,直到遇见宋馨,那颗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跳动的心,在一瞬间又恢复了生命。
他待世人心狠手辣,霸道无情,可唯独对她满腹深情。
这是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守护的女人,不管这一刻夹杂了多少私心,但他知道,馨儿一定会谅解他。
宋馨怔怔盯着安离昇的脸,微微一笑,俯下身,头轻轻靠在他胸前,静静聆听着那里有力的跳动。
翌日一早,离东钱庄被安离昇查封的消息震惊朝野,更让众多大臣心惊的是,容妃竟然是离东钱庄背后的主子,而她的真实身份并不是边关富商之女,而是西楚大长公主!
如此惊世骇闻的消息,自然引得朝野动荡,老皇帝大怒,下令将容妃收押皇宫地牢,其宫里一众随从,也全部被关了起来。
至于安离昇在离东钱庄所缴收的金银珠宝,自然是充公国库了。
离东钱庄有近二十年来,朝中大臣在里面存放私银的名单,这份名单自然也被安离昇找到,朝中过半大臣因此受到牵连,皆被削了官职。太子一派势力几乎折损三分之二,元气大伤。
东陵钰站在金銮殿上,看着那些人一个个被拖出去,有心想替他们求情,然一看到雷霆震怒的老皇帝,又暗暗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时候求情,无疑会让父皇怀疑到自己,还是等父皇气消了再说吧!更何况文试在即,只要程子禾坐上东陵大将军的位置,那如今损失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程子禾,足可抵挡数十重臣,不过他损伤这么重,也决不能让老二看笑话,幸好何俶昨晚办了一件大喜事,不然今天这朝堂,怕是只有他一人唱独角戏了。
东陵钰眯起眼睛冷冷一笑,扭头看了后面的何俶一眼。
何俶年近四十,在六部尚书之中,当属年纪最小资质最浅的,能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也不过是蒙了祖上荫德,被前丞相柳温破格提拔起来的。故而朝中大臣便皆以为他是太子一派的人,就连太子也是这般想当然地认为。
可他与柳温之间的交集,其实也就仅有这么一次罢了,虽然身为京中贵胄,可他身上却丝毫没有京都子弟的纨绔之风,在朝中亦算得上一股清流。
谁人不知如今的吏部尚书为官最是严谨,公务之事半点都不曾马虎,丝毫没有半点通融,有时候连柳温都拿他没办法。
殊不知,何俶其实也是有大志向的,朝野腐坏,他一心想肃正这股不正之风。
吏部尚书有考核、任命官员之权,他一直以为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便可激浊扬清,可后来他便发现自己错了。单凭他一腔正气,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东陵王朝百年积恶,渐渐的,这腔热血也慢慢磨灭了,他顺应了潮流,却始终没有涉身漩涡中心。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皇子夺权亦是如此,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他,他就是何俶,不属于任何阵营。
即便此时东陵钰频频对他使眼色,何俶也只是淡淡一瞥,整理了下衣冠,随后站出来。
“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老皇帝正在气头上,又一连惩治了那么多大臣,余下那些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已是暗自庆幸不已,哪还敢说话,谁曾想这时候,何俶竟然会站出来。
以往上朝,他可是一语不发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殿内有大臣窃窃私语,就连老皇帝也不禁愣了一下,沉溺着目色出声。
“何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何俶颔首说道,“回禀皇上,微臣昨夜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函,那信上说,户部有一名犯人被偷偷放出,为免事发,他还给自己找了一个替身代替自己坐牢。”
一言既出,四下顿时哗然。
老皇帝面色也是一沉,目光狠厉地瞥了东陵沉一眼,“竟然有这种事,何爱卿,你可查实了?”
“回禀皇上,微臣起先也并不相信那信上所言,只是为免万一,臣还是连夜去户部查探了一下。结果果然查到一名叫‘王修正’的犯人在昨日清晨被偷偷放出,而代替他坐牢的,是一个戴了人皮面具的男子。”
老皇帝闻言,倏尔沉吟了一下,“王修正?这个名字,听起来怎的这般耳熟?”
侍在大殿上保护皇上安危的慕远道当即回道,“皇上,安丞相正是通过此人才得以找到离东钱庄的老巢,他和容妃娘娘是一伙的,不过究竟是谁放他出来的,便不得而知了,毕竟户部如今乃是由二皇子掌管。”
慕远道这话,看似无心,却无疑是故意将东陵沉和容妃联系到了一起。
王修正是容妃的人,而他又是在户部被人放走的,整个户部都是东陵沉在掌管,换囚这么大的案子,若问谁有这个胆量,恐怕也只有东陵沉一人了。而他冒险救一名重犯的缘由又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帮容妃的忙。
第855章:牵连甚广
老皇帝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老眼阴暗地盯着东陵沉,冷哼一声拍案而起。
“好啊,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父皇,单凭一桩换囚案,您便以为儿臣和容妃娘娘有关系,未免太过武断了。难道您就从来没有想过,儿臣是被人冤枉的吗?”东陵沉凝神开口,面色平静,眉目却徒然一暗。
老皇帝蹙起眉,凝声道:“自你回京之后,朕便将整个户部都交给你打理,这犯人是在户部出的事,你倒是同朕说说,除了你,谁还有这个胆量换囚!”
东陵沉挺直脊背站在殿内,深深的凤目之中似乎蕴藏着一片惊涛骇浪,“父皇,您莫不是忘了,半个月前在化叶寺,曾有刺客前去行刺父皇,当时整个寺院之内都是慕统领的人,安丞相也做了严密的安排,可还是让那些刺客钻了空子。父皇怎的不怀疑,是慕统领和安丞相故意放那些刺客进寺的呢?”
老皇帝愣了愣,横眉一竖,脸色有些难看地看着他。
东陵钰趁机说道:“二弟,父皇如今同你说的乃是换囚案,化叶寺行刺一事已经过去,刺客也被抓住,如今你旧事重提,莫不是想故意引开父皇的注意?”
“皇兄,皇弟并没有别的意思,皇兄不必如此着急,之所以提起化叶寺的刺杀案,也只是想告诉父皇,即便做了万全的安排,也难保意外发生。”
东陵沉淡淡回口,敛眉看向老皇帝继续说道,“父皇,儿臣虽然总管户部所有事务,可接管户部也不过月余,对里面的攀枝错节尚未摸清,如今发生这样的丑事,儿臣自知自己难辞其咎。
但父皇若要将这样大的一顶帽子安到儿臣头上,儿臣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至于户部,父皇还是收回吧,全当儿臣给满朝文武一个交待!”
他沉声说着,倏尔抱拳一跪。
老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仔细打量他半瞬,旋即道:“换囚一案,移交刑部审查,这件事不管是谁干的,一旦查明真相,即刻将幕后黑手抓起来!朕的天下,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微臣接旨。”刑部尚书连忙叩首一拜。
老皇帝眸子黯了黯,视线又落到东陵沉身上,“二皇子统领户部,如今发生换囚案,有失本责,罚其在宫幽闭五日,以做反省。”
“儿臣谢父皇开恩!”东陵沉跪在地上,眉目沉静的可怕。
对于这个结果,东陵钰自然是不服,凭什么他一连折损那么多大臣,而东陵沉却只是被关了五日禁闭,换囚案若是同东陵沉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打死都不信!
“父皇,二弟他……”
“朕累了,若无事,众卿便退朝吧。”老皇帝不等他将话说完便给沉声打断了。
东陵钰一口怒气堵在心里,见殿内大臣相继跪安,恨恨瞪了东陵沉一眼,随后拂袖离去。
不同于朝堂上的血雨腥风,此时的水榭内却是一片祥和,安离昇称病没有上朝,不过金銮殿上所发生的一切,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休养一夜,他的身体恢复神速,老皇帝昨日便让人送来不少名贵药材,服了三贴药,已能下床走动,只不过依旧不能活动自如罢了。
宋馨昨夜没有走,一直近身照顾他,前半夜强忍着困意同他说了许多话,直到过了子时,喂他喝完药后,才躺在床边软榻上浅浅睡去。
清早,是被一阵轻微的瘙痒弄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见安离昇坐在软榻边,白皙修长的指尖缠绕着一缕她的秀发,发梢时不时扫动她的眉眼。
“馨儿,你总算是醒了。”
“你怎么下床了?”宋馨蹙眉,语气透着几分不悦。
安离昇挑眉,“身子好了,自然可以下来。”
宋馨依旧生气,“才过了一夜而已,便是吃了灵丹妙药,也不能好的这么快,你快回床上躺着!”
她起身推搡他,安离昇却坐着没有动,而是反手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她耳畔。
“于我而言,这世上再神奇的灵丹妙药都远不及你,只要你在这儿,我便能自医,因为,你就是我的药。”
宋馨顿时红了脸,斜眼看他,“安离昇,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某人笑的极痞气,“无师自通。”
又耍流氓。
宋馨暗自腹诽,顾忌着他的身子,还是从他身上起来了。
安离昇笑了笑,也不介意,扬声吩咐候在门外的青雪传膳。
关于朝堂上所发生的一切,是宋馨在饭后听说的。
吃完饭,安离昇被宋馨强行赶回床上躺着,他想了想,便同她说了这些。
宋馨沉吟片刻,凝神道:“皇上对东陵沉的态度,着实有些模糊,既然一开始明明是想治东陵沉的罪,为何最后又只关了他五日禁闭呢?”
“制衡之术罢了,一直以来,皇上都深谙此道。”东陵沉淡淡开口。
制衡之术?
宋馨愣了一下,旋即皱眉,“可是,太子一派因为离东钱庄的事被牵连甚广,实力大大削弱,算下来可是比东陵沉还差了一些,如果皇上真的要平衡他们之间的势力,应该直接将东陵沉定罪才是。”
安离昇将散在她脸颊两旁的秀发温柔地绕到她耳后,声音淡凉,“朝中六部,户部在东陵沉手中,兵部尚书沈路又向他靠拢。而工部、礼部以及刑部都是我的,太子只有一个吏部。
但吏部尚书何俶却从不参与太子议事,外人只当他是柳温扶持起来的,故而自然而然地会帮着太子,殊不知何俶此人素来最讨厌党派之争,所以这最为关键的六部尚书,太子可谓是一个都没有。”
宋馨凝眉,“正因为如此,皇上才要从东陵沉手中收回户部,顺便压制他不是吗?”
安离昇淡淡摇了下头,看着她温笑,“馨儿,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容妃一倒,东陵沉就只剩下户部和兵部。
而太子看似折损那么多大臣,但根基尚在,更何况,他身后可是还有一个冷家。
武举过后便是江湖上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冷寒风是此次大会最有望当上武林盟主的人,我想,皇上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定东陵沉的罪。”
“可你不是也说过,皇上意欲借武林大会除掉十大世家吗?”
第856章:言简意赅
安离昇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可是在此之前,他总要保证东陵钰和东陵沉之间依旧可以分庭抗礼不是吗?皇上对待自己的皇位,可是不曾有过半点糊涂。”
宋馨怔怔点了下头,倏尔捧住他的手,语带感慨,“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啊……”
安离昇看着她半开玩笑,“馨儿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我,该去宋家提亲了吗?”
宋馨一下子推开他的手,暗暗翻了一记白眼,“正经不过十句话。”
安离昇沉沉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眸底蓦然掠过一抹深意。
正午过后,“闭关已久”的封奚从后院飞到阁楼,这厮听说安离昇受伤,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好戏。哪料狐狸的治愈功能太强大,他过来的时候,安离昇正坐在桌案前看信,宋馨临时有事,故而吃过午饭便离开了。
“你来晚了。”
安离昇放下信淡淡开口,很明显已经窥探到他那点儿看好戏的坏心思。
封奚瞧他面色正常、身子清隽,哪有半点儿中毒的样子,便知这男人是故意演了一场戏给外人看,故撇撇嘴,很是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说你能不能想一招高明的法子,苦肉计,俗不俗啊!”
安离昇微微挑眉,“要对付的既不是什么大人物,何需用到高明法子,此伤只要能助我顺利提亲便可。”
“你就这么在乎宋馨?”封奚倏尔眯起眼睛看他。
安离昇眼瞳微暗,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我对她的在意,你是第一天才知道?”
封奚摇头,眸中却难得带着几分认真,“老狐狸,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像你这样的人,注定要走上万人之巅!强者本不应有软肋,你越在乎她,只能让你的敌人越重视她,我只是担心,你的这种爱,最终反而会害了她。”
“你觉得我会护不住她?”安离昇扬眉反问,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墨色瞳仁静静盯着他,“只要她在我身边,就一定会好好的,至于坏人,我来做就够了。奔走江湖数十年,我素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过是遇见了她,才学会一点点心慈手软罢了。”
封奚闻言,暗暗叹出一气,“你这样承诺,我本应该放心的,只不过魏家和封家同气连枝,宋馨或许是凤凰真经的最后一代传人,身上肩负着光复魏家的大业,将来也定然要回到魏家去的。所以,你若不能保护她,封家便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你与封家,自此便是世代的仇人。”
“光复魏家的大业?”安离昇双手环抱,蓦然勾唇,“这样的重任压在她身上,你们可曾问过她愿不愿意接受?”
封奚淡着眸子扭过头,“不管她愿不愿意,这都是她逃不掉的宿命,除非,她真能置魏家当初所遭遇的一切不公于不顾。”
安离昇忍俊不禁,语气却透着几分冷硬,“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我不愿意……让她背负这些东西呢?”
“安离昇!”封奚有些恼了,皱着眉瞪他,“你离家的仇都知道要报,魏家的仇难道就什么都不算了吗?上百条人命,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远离庙堂这么多年,皇室终究不肯放过他们,那当权者怎么不想想,如果魏家当真想反,又岂会任人宰割!”
“那也不能将这一切都压到馨儿肩上,”安离昇态度强硬,盯着封奚的眼睛,坚定吐出一句话,“这么多年,她过的很辛苦。”
封奚心弦一颤,蓦然反笑,“世家大小姐,就算宋家没落了,也总没有到流离失所的地步,你又怎么知道,她过的很辛苦?”
他这话说的有些讽刺。
安离昇淡淡看他一眼,眉目平静,“我初见她时,她在云家的假山中,正抱着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向柳下荫,每一下都想要他的命。
一般的世家小姐,面临被轻薄的危险,在得到一线喘息之机时,也只会拼了命的逃跑。
可她却义无反顾地砸下去,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她当时,是真的恨不得将柳下荫挫骨扬灰。”
封奚恍然一震,稍稍出了下神,便听见他又说道:“她眉间的愁绪是我亲手扫去的,所以,她这些年心境如何,只有我知道。”
封奚撇撇嘴,想说要不要把自己说的这么情深义重,然转念一想,便知安离昇这话丝毫不虚。
宋馨看似和善,然真正想走到她心里却极难,若非经历过太多事,又岂会养成那般凉薄的性子。
而在京都城发生过的那么多事中,又有哪一桩,与她无关。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啊,心思果然通透,也是,一个自小足不出户的世家大小姐,何来那么多的仇人,可细想,却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如今的宋馨,当真就是宋家二小姐吗?
他瞥眼看看安离昇,见他神色从容目光沉静,暗暗摇了下头,只觉自己想多了。
宋馨若不是宋家二小姐,又会是谁呢,难道宋夫人还会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得了吗?他真是魔怔了。
“明日便是文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正在沉思间,耳边突然又传来安离昇的声音。
封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老狐狸,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靠谱吗?”
安离昇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封奚:呵呵,再见。
“明天进入翰林院的主殿,你的位子在最后一排,程子禾和司徒白分坐在你左右,小心一点。”安离昇凝神提醒。
封奚坐到椅子上,有些痞气地翘起一条腿,“司徒白我倒是不担心,他就是一个二愣子,真本事是有,所以不屑于背地里耍手段。你看我上次把他坑那么惨,之后也没见他报复。至于程子禾么,这还真是个不小的祸害,我明天确实得防着点儿。”
桌案上燃着熏香,一缕白色烟雾缓缓从香炉中飘出来,安离昇平静的面孔也在这烟雾缭绕之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封奚见他不再说话,顿了顿,正打算离开,青峰却在这时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张顶长顶长的单子。
“公子,礼单已经写好了,您请过目。”
“礼单?”封奚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好奇地走上前,“什么礼单?”
“聘礼。”安离昇言简意赅。
第857章:十分透彻
封奚张张嘴,惊讶到不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狐狸,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着急啊?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安离昇半眯起眸子嗤笑,“快吗?我怎么觉得已经等太久了,如果不是先前还有那么多顾忌,如今她恐怕早已过门。”
封奚睁着眼睛咋舌,倏尔想起什么,忍不住道:“可是,这个消息若是传回扬州,安心慈一定会奋不顾身地赶来阻止你的吧?”
“所以我没有让青峰走漏任何风声,”安离昇目色凉凉地扫他一眼,“这份礼单,如今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明日我会进宫请皇上赐婚,虽说儿女姻缘素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有了这一道赐婚圣旨,则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封奚扬眉看他,“老皇帝的赐婚圣旨,有那么好请吗?你可是他的‘宠臣’,如此重要的身份,他一定要留着你便宜自己闺女。
据我所知,老皇帝的儿子虽然不多,可眼下待嫁的公主可是有四五位,他既然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就必然会想法子制约着你。
当年先皇对你离家亦是如此,从太傅到御前侍卫,高官厚禄皆是你离家的,先皇若非忌惮你爷爷,又岂会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与你父亲。
明面上是皇恩浩荡,暗地里还不是要你母亲监视离家,只可惜啊,他算错了你母亲对你父亲的感情,更低估了离家对皇室的忠心。”
安离昇勾唇一笑,带着些许讽刺,手缓缓放至肩上受伤的位置,淡淡斜了他一眼,“你的脑子,只是装在身上当摆设的?”
封奚顿时一哽,心里恼了,“你什么意思啊,本少爷的脑袋不知道有多聪明!”
安离昇不客气地挑眉,“所以,聪明的意思就是,你丝毫不过脑的跟我说出这种废话?”
封奚一掌拍到桌子上,“臭狐狸,你还有没有良心,本少爷那是关心你好不好!”
“那我就请求封少爷以后不要说这些没脑子的话来烦我。”安离昇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封奚:……
操他大爷的,老子心痛了。
青峰站在一旁憋笑憋的辛苦,见封奚两个回合便败下阵来,一脸受伤地转身向外走,忍不住叫住他。
“封公子,您还好吗?”
“本人已死,不要烦我。”封奚头也不回,边走边垂足顿胸。
他真是闲的蛋疼,才会来这只死狐狸这儿找气受,简直就是一没人爱的臭狐狸。
青峰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无奈叹气,还是不长记性啊,公子明明都提示的那么明显了,故意受伤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顺利求来一纸赐婚诏书吗。
安离昇没有搭理处在频繁性失常状态中的封奚,敛眉看青峰一眼,淡声问:“夏陵游到哪儿了?”
青峰连忙回头,“还有三日便可进京。”
三天……
他微微眯起眼睛,食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先前在化叶寺,孤狼营元气大伤,如今这京都城中,孤狼可用之人应该不多。倘若他要营救容妃,那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应该只有国公府。”
青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属下这就派人盯着段国公!”
“不必了,段雄老奸巨猾,城府比柳温和卫冕更深,他要帮忙,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在营救行动中,也绝不会露面。”安离昇垂着眸子,眼神有些复杂,“离东钱庄牵连朝中过半大臣,段雄却能安然无恙,可见这个人隐藏得有多深,故而盯着他也无用,还是先按原计划行事吧!”
“是!”青峰颔首一应,顿了顿又问,“公子,这礼单可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安离昇仔细看了一眼,随后摇头,“按这上面的单子准备吧。”
青峰点点头,眼神闪烁一下,语中突然透出几分为难,“公子,那青鸾怎么办?如今可以瞒着她,待皇上的赐婚圣旨一下来,她必然会给心慈小姐送信的。”
这才是个不小的麻烦,京都城内虽有二皇子对宋小姐虎视眈眈,可他相信公子一定有法子解决二皇子。可是心慈小姐呢,那可是公子的义妹,公子必然会对她留情的,万一心慈小姐真闹腾到京都城来,到时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安离昇闻言,微微眯起眸子,敲击在桌面上的食指骤停,出口声音极尽淡漠。
“暂时关到地牢去吧。”
青峰怔了怔,细看安离昇的脸色,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拧拧眉,还是应下了。
为了阻止青鸾给心慈小姐送信,如今,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他心中默叹,而后拿着礼单退下。
青鸾在吃了晚膳之后,便察觉到不对了,素来强健的身体今日突然变得有些疲惫,连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她惊觉自己应该是中了迷药,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打算喊人求救,不曾想未等她开口,青峰便已推门而入。
她心头一喜,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青峰,快救我,菜里、菜里被人下了药!”
青峰却岿然不动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青鸾,这一次,对不住了。”
青鸾一惊,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目看他,“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意识越来越昏沉,手上力道也越来越轻,甚至已抓不住青峰的衣服。
她只记得,在自己倒地的一瞬间,微眯的双眼看见青峰摇着头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丝毫要救她的意思。然后,她便闭上眼,彻底失去意识。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水榭的地牢中,外面天色已黑,四周安静无声,死寂的让人害怕。
清醒过来后,意识回笼,有些事情,她也渐渐想清楚了。
水榭内外守卫森严,根本不可能会有外人进来,更何况,如若真有人在饭菜中下药,也应该是针对公子,而不会对付她这个毫无来头的奴婢。
加上青峰当时对她见死不救,以及她此刻的处境,种种这些,唯一的可能,便是公子给青峰下了命令。
公子要做什么事她不清楚,但目的是为了什么,她却想的十分透彻,阻止她给心慈小姐传递消息。
一直以来,公子在京都城的一举一动,都由她告知心慈小姐,公子自然也是清楚的,可从来没有在意过。
第858章:始料不及
这一次,公子却不惜让青峰将她关起来,那便说明他不想让心慈小姐知道他要做的事。
到底是什么?
她想不明白,公子在心慈小姐眼中,一切都是透明的,这一次,他究竟想隐瞒什么事?
有什么,是他十分在乎的?
青鸾暗暗拧眉,地上投下来一道黯淡的月光,她看了半晌,倏尔睁大眼睛。
宋馨!
公子是为了宋馨!
他想做什么,为了宋馨,他又要付出什么样的危险?
她握紧双拳,大步跑到地牢门口喊人,她要见公子,她一定要阻止他,宋馨所能带给他的只有负担和麻烦,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然而地牢外却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回应她,两名影卫脊背挺直地站在门口,对她的叫喊声充耳不闻。
水榭地牢就像一座铜墙铁壁,即便青鸾已经拼尽全身力气,也仅有方圆三尺之地能听见罢了。
她无力却又痛苦,明知公子不会见她,心里还是始终存着一分希冀。
直到子夜过去,她喊的声音沙哑,才终于在一种疲惫的虚脱之中昏过去。
翌日一早,顺利通过武试的应试者相继走进翰林院考殿,而安离昇则乘着马车进宫了。
御书房内,老皇帝彻夜未眠,人老了,会越来越念旧,夜深人静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往事。他这一双手,是沾过鲜血和罪恶的,年轻之时无所顾忌,如今却是体会到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
“安丞相,昨夜皇上在地牢待了半宿,也不知道他都跟容妃娘娘说了什么,回来之后,竟是一刻都没睡,在御书房内枯坐到天明。老奴也是担心不已,幸好您来了,待会儿您可要好好劝劝皇上,您说这容妃娘娘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西楚大长公主了呢?”
前往御书房路上,王振跟在他身侧絮叨不停。
安离昇侧目看他一眼,淡淡的咀嚼,“皇上去了地牢?”
“是啊,不过也是突然决定去的,昨天下朝后,皇上便待在御书房里没出来,一直到傍晚才吩咐老奴准备龙撵,到了地牢,他也不让老奴跟着,独自一人去见了容妃娘娘……唉,想来皇上也是太过痛心了吧,听说永昌公主也因为这事儿病倒了,风华殿的宫女只剩下彩月了,其他人全跑去别的宫里,作孽啊……”王振沉声说着,忍不住叹气。
安离昇闻言挑眉,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旋即踏进御书房。
一晚未睡,老皇帝的气色看起来极差,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孱弱疲倦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则轻轻放在桌案上。
“安相,你在药山地宫不小心因伏中毒,如今身子怎么样,可好些了?”
老皇帝的声音也有些暗哑沉重,果真是累极。
安离昇的眸子好像被一团浓雾笼罩,深不见底,“多谢皇上体恤,微臣已无大碍。”
“那就好!”老皇帝点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此次能成功查封离东钱庄,安相功不可没,朕重重有赏,黄金……”
“皇上,”安离昇目光闪烁,忽然打断老皇帝的话,“臣今日所拥有的一切,皆拜皇上所赐,药山地宫遇袭,臣九死一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倒是突然想明白许多事。高官厚禄,于臣来说已是浮云,如今,臣只有一个心愿未了,还望皇上能成全。”
老皇帝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你什么都不要,只求朕成全你一个心愿?”
“正是!”安离昇站在他面前屹立不动。
老皇帝深深凝视他一眼,忽然生出几分兴味,“那你倒是说来听听,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安离昇缓缓抬起头,容颜清隽,眉目沉静,“臣的终身大事。”
老皇帝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又嗤嗤笑了,“安相若是不说,朕也险些忘了,如今你位高权重,却尚未娶亲,东陵立世百年,几任丞相之中,还只有你年纪最轻。”
“都是皇上赐给臣的殊荣。”安离昇淡淡回口。
老皇帝满意一笑,转瞬又道:“只是这儿女姻缘,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安相若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只管等两家父母商议过后,上门提亲便是,何需特意来见朕?”
安离昇隐隐勾唇,嗓音低沉,“只因臣看上的并非寻常女子,故而想在皇上这儿求一道赐婚诏书。”
老皇帝一听这话,挑挑眉,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
不是寻常女子,便说明那女子身份金贵,不靠父母之命,而是特意来求圣旨,看来,安离昇看上的乃是他的女儿了。
这倒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原本他就打算探探安离昇的口风,没想到他竟主动进宫了,只是不知道,他看上的是哪位公主。
安离昇一看老皇帝的神色,便知他想歪了,不过倒也不急于解释。
老皇帝顿了顿,笑问:“安相看上的,可是朕的女儿?”
安离昇动了动唇角,不急不缓道:“皇上的公主们皆乃金枝玉叶,出身矜贵,臣从未想过高攀。”
老皇帝蓦然一愣,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微妙起来,“那你看上的女子,又是谁?”
“宋家二小姐,宋馨。”他声音暗哑,幽幽说道。
老皇帝显然对这个答案始料不及,宋馨,出身算不上高,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县主罢了,到底哪里不寻常,竟引得他的儿子和他最器重的臣子先后请旨赐婚。
做了二十多年的九五至尊,老皇帝自诩自己从未有看错人的时候,然而现在却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沉儿城府深厚,安离昇又是难得的经世之才,能让他们都看上的女子,又哪里寻常了。
看来,他对这个宋家二小姐,终是不够了解。
“原因呢?”平静下来后,老皇帝又恢复一脸常色。
“没有原因,臣不过是难得遇到一个看顺眼的女子,便想着赶紧娶回府金屋藏之罢了。总觉着,若是晚了,臣这辈子可能就孤独终老了。”男人淡淡说着,声线平和。
老皇帝眯眼沉笑,“倘若原因真这么简单,你又何需来这儿求一道圣旨。”
安离昇下颌紧绷,眸底隐含着一分深意,“臣若娶了宋馨,处于文人之首的宋家便形同成为皇上的势力,宋正德性情平庸,既不愿参与党争,也从不向皇上表述忠心,如今,臣便是要逼着宋家效忠。
第859章:忽明忽暗
二来,二皇子先前曾在宫宴上向皇上请旨赐婚,只不过皇上没有答应,此事恐怕已经加深皇上与二皇子之间的父子嫌隙。
如若臣娶了宋馨,那二皇子即便要恨,也只会恨臣一人,而不会怨憎皇上。日后朝局会如何,臣也难以预料,只不过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臣只想尽力保全皇上。”
老皇帝浑身一震,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你、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安离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老皇帝静静坐在椅子上,微敛起双目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口中缓缓叹出一气。
“你可知,昨夜在地牢,容妃对朕说了什么?”
安离昇抿唇摇头,眉眼之间却透着几分清明,只不过并没有让老皇帝看见。
“她说,柳温先前在朝堂上对朕说的事并非假的,你真的是离玄温的孙子。”老皇帝沉声说道。
安离昇半眯起眼睛,淡淡笑了,“皇上信吗?”
座上之人没有说话,老眼中沉溺的目光半是怀疑半是相信。
安离昇眉目清冷,声音却变得有些复杂,“皇上,不管除掉柳温还是卫冕,臣皆是遵从了皇上的意愿,至于其他人,则并不在臣所敌视的范围之内。
倘若臣的身份果真不凡,那臣又岂会在明知容妃娘娘要对东陵王朝不利的情况下,费尽心思地要扳倒她呢,她要做的事,不恰恰是帮臣报仇了吗?
皇上,臣也惜命,明知药山地宫危险重重,臣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青竹飚之毒,九死一生,皇上以为,臣为的又是什么?”
老皇帝顿了顿,突然说不出话了,安离昇所言不假,如果他真的是离玄温的孙子,如今身居庙堂,必定是为了报他离家的血海深仇,如此他就根本没必要扳倒容妃。
容妃隐瞒身份蛰伏皇宫这么多年,一定是为了祸乱东陵的江山社稷,这与一个背负着仇恨之人的目标一致,所以安离昇根本无需除掉容妃。
可安离昇如今偏偏这么做了,甚至还因此中毒,命悬一线,这又岂会是一个要报仇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看来,真是他错了,他就知道,那个女人素来最擅长诡辩之术,安离昇一手毁了她在东陵这么多年的心血,她必定心生怨恨,所以才故意当着他的面编造安离昇的身份,她的话,果然不能轻信!
老皇帝暗暗吐出一气,抚在额头上的手缓缓放下来。
前半生,他听过太多太多人的话,杀戮成形,皇权的魅力便在于可以将天下人的性命都握进手里,可近来总觉那些人都回来找他了。如今,他也学会了慈悲,他不想再因为一时的猜疑而大肆杀伐了……
“你所求之事,朕准了。”
良久,静谧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一记苍老的声音。
安离昇面上神色并没有多大起伏,只是淡淡一笑,作揖谢恩。
老皇帝挥挥袖子,让他先行退下,身子却是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安离昇看了眼香炉内静静燃烧的熏香,狸目一眯,转身欲走,然刚迈出一步却又转过身来。
“皇上,将容妃娘娘关押在地牢之内,臣觉得有些不妥。”
老皇帝睁开眼,挑眉看他,“为何?”
“皇上应该还记得先前在化叶寺内遇袭一事,臣后来和慕统领也已查明,雇佣那些刺客的幕后买主,正是容妃娘娘。”安离昇淡淡说着,眸子渐深。
老皇帝大惊,“什么?此事可是真的?”
安离昇点头,“而且,臣还查明,那天抓捕的刺客,也并非只是单纯的杀手组织首领,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西楚安王爷。”
这个消息显然比前一个更让老皇帝震惊,要杀他的刺客竟然是西楚王爷,而且还是奉了容妃的命。
难怪,难怪那天那刺客会借容妃逃脱,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好啊,朕宠了十几年的妃子,到头来竟是想要朕的命的人!朕绝不能轻饶了她!”老皇帝倏尔拍案怒起。
安离昇眉目清冷,薄唇轻言,“如今容妃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若要杀她,并非难事,毕竟是西楚对我东陵意有所图在先,杀他们一个长公主,也算是以儆效尤,彰显我东陵国威。
只不过微臣担心此事会逼得孤狼营触底反弹,皇上有所不知,化叶寺一事过后,孤狼营虽然元气大伤,根基却依旧在。
而当日那西楚安王爷身受重伤,虽然逃走了,但以他当时的伤势,应该也跑不了多远。
臣猜他应该依旧藏在京都附近的某个角落里,故而臣认为,应当借助容妃娘娘,将孤狼营彻底一网打尽。”
老皇帝闻言,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皇上若信得过微臣,还请皇上将容妃娘娘交由微臣处置,五日之内,臣一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安离昇淡淡挑眉。
老皇帝不假思索道:“好,此事便交给你办,安相,你的本事,朕可从来没有失望过。”
安离昇唇边笑意不减,狸目低垂,眸子却如墨砚一般深沉。
第一天的文试很快结束,统共不过考三场,今日两场,明日一场,待结果出来后,武举也就结束了。
封奚大摇大摆地走出翰林院考殿,眉梢轻扬,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反观走在他前面的司徒白和程子禾,两人则皆是一脸凝重,细看程子禾的脸,甚至还有些颓败。
这可跟封奚预料中的样子完全不符,方才在考殿内,程子禾就坐在他左边,考场上神态如何,他瞧的一清二楚。
那考题算不上太难,只要对兵法有所了解的人,皆能答出八九,可程子禾的反应,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我跟你说,你是没看到他的样子,在我旁边坐立不安,急得满头大汗。我偷偷瞄了一眼,那考卷上竟是只字未写,真是奇怪了。这太子不是已经提前帮他拿到户部的考题了吗?他那反应,怎的像是一题都不会。”
回到水榭后,封奚拉住安离昇,同他仔细说了今日的情形。
安离昇静静听着,眸子忽明忽暗,而后问:“那司徒白的反应呢?”
第860章:忠心不二
封奚凝神想了想,摸着下巴道:“他么,也有些奇怪,考卷发下来时,我见他满眼惊讶,不过也就一闪神儿的功夫便恢复常态,然后就开始答题了。直到第一场考试结束,他才收了笔,分明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按理说他手上应该也有户部的考题,不过他一开始突然露出那种表情,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
安离昇并没有说话,微敛着狸目细细沉思,看不出在想什么。
封奚顿了顿,突然问:“司徒白在猎场的时候,名次一落千丈,你先前说,二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即便他清楚算计司徒白的人是我,可眼下却根本就顾不上对付我。毕竟在他心里,宁可让我当上东陵的大将军,也绝不会让太子的人成功,所以他一定会在文试之中动手脚。你说,这问题,会不会就出在程子禾和司徒白的考卷上?”
“你怀疑他们做的和你做的,并不是同一张考卷?”安离昇淡淡笑问。
封奚正色点了点头。
安离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他们二人早已拿到户部的全部考题,那么不管做的是哪张考卷,只要考题不变,尽管将自己已经知晓的答案默写上去便是,但程子禾却只字未写,显然只有一种可能。”
封奚瞬间挑眉,“什么?”
“太子先前帮程子禾拿到的,并不是真正的考题。”安离昇淡淡开口。
“什么?”封奚大惊,愣了愣沉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安离昇抿唇轻笑,“为何没有这种可能,你以为太子殿下能有多大能耐,在这京都城中,唯一可以只手遮天的人是我,他不过是自以为能赢罢了。
户部拥护的人是东陵沉不是他,先前我让你设计诬陷司徒白,便是为了灭东陵沉志气而长东陵钰威风。他猎场得意,自然会放松警惕,所以被东陵沉暗中摆一道,不足为奇。”
封奚愣愣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老狐狸,为达目的,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这是对我的赞赏?”某人微微眯起眼睛笑问。
封奚嘴角倏尔一抽,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他翘起腿在椅子上坐着,突然又无端感慨起来,“先前还想着今日得好好提防程子禾,没想到他自己却自顾不暇了,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二皇子。”
安离昇斜他一眼,“你应该谢的,难道不是智谋无双的我?”
切……
封奚不客气地回以一记白眼,蓦地又问:“你说太子这次栽这么大一跟头,今天晚上会不会有所行动?比如,悄无声息地杀了司徒白……和我。程子禾一个字没写,我可是写了的,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的排名一定是赶到他前面去了。”
安离昇勾唇浅笑,声音低沉,还有些飘渺,“或许吧。”
“什么意思?”封奚不解。
他把这世上任何人的心思都看的透透的,太子会不会行动,他难道还猜不出来?
不过安离昇这次并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坐在那儿,眉眼低垂,敛神沉思。
是夜,整片大地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繁华褪去,京都城再度陷入沉寂之中。
而彼时的太子私宅,却传出一阵痛苦的闷哼声。
大厅内灯火通明,东陵钰身穿一袭深蓝色飞蟒锦袍端身坐于主座上,眼前是负了重伤倒地不起的杜言悔,而程子禾则抓着他的衣襟半跪在地上,一手握成拳毫不留情地朝他脸上招呼。
杜言悔痛的直皱眉,却并没有叫出声,只是时不时发出几道闷哼,力气好似从身体抽离了。程子禾出手无情,拳拳狠辣,太子又不加以阻止,摆明是已经有些不信任他了。
可杜言悔还远不想死,他拼尽全力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如今家仇已平,他只剩下一个心愿未了,不能就这么死了。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忍不住反抗,年少在家,他也是学过武功的,仅能防身罢了,武学根本不足以和他的学识相比。
双手灌输了几分力气,他紧紧抓住程子禾的手腕,低吼一声,突然翻身坐起,额头上尽是暴起的青筋。
程子禾根本没有料到他会反抗,猝不及防地被他推了一下,倒是被推开了,待他反应过来打算再抓住杜言悔时,却被东陵钰制止了。
“行了,考题的事,尚没有证据表明就是杜先生搞的鬼,都给我坐到一边去。”
他音色低沉,看似袒护杜言悔,实则还是带着几分观望、试探之意。
杜言悔自然也看得出来,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轻轻拂袖擦去嘴角的血渍,他冷冷瞪了程子禾一眼,而后坐到左侧的椅子上。
程子禾回以一记冰冷的目光,敛神坐到他对面。
东陵钰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凝声问:“杜先生,当日那考题,你是从谁手上得来的?”
“我与兵部的秦侍郎是老相识,那考题,正是他偷偷交给我的。太子殿下,秦侍郎为人坦率,待友真诚,绝不会做出此等两面三刀的事。”杜言悔声音暗哑地回道。
程子禾闻言,不客气冷哼,“你说他可信便可信,如果此人当真没有其他心思,那我拿到的考题,为何与考卷上的完全不一样,这问题不在你身上,便一定出在他身上。”
杜言悔看他一眼,一手抚在胸口重重喘气,面向东陵钰道:“太子殿下明察,属下追随您这么久,从未做过对不起您的事,这考题是秦侍郎那日亲手交给我的,我原封不动地将其带回来,期间根本就没有打开过。故而兵部出的到底是什么题,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东陵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他。
程子禾端过桌子上的茶杯漫不经心地把玩,嘴中又是一声轻哼,“如果你从未打开过考题,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秦侍郎根本就是在借你的手来坑我。
亦或者说,你早就归顺二皇子了,整个兵部都是他的,细细想下来,你怎么可能那般轻易地就能从一个小小侍郎手中拿到兵部的考题。”
“程子禾,我对太子殿下忠心不二,你莫要诬陷我!”杜言悔扬声怒斥。
第861章:不由大喜
程子禾挑眉轻笑,“说说罢了,你这般激动做什么,还是说,你心虚了?”
杜言悔心知他是故意套自己的话,冷冷瞥他一眼,倏尔噤声。
“怎么又不说话了?”程子禾偏偏不依不饶。
杜言悔冷哧,“我跟你,无话可说。”
程子禾挑挑眉,扭头看向东陵钰,“太子殿下,您都看见了吧,这杜先生分明就是心虚了。”
杜言悔暗暗咬牙,急忙起身解释,“殿下,不是那样的……”
“杜先生,事已至此,其他话,就不必再说了。你这一次,着实让本太子有些失望,不过念在你跟随我多年的情分上,这件事就此作罢,下不为例,你先下去包扎伤口吧!”东陵钰抬抬手,沉声打断他。
杜言悔愣了愣,点点头,旋即起身,“是,属下告退。”
东陵钰没有再看他,待他的身影消失后,目中才闪过一抹怒色。
不管那考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定跟东陵沉脱不开干系,竟敢如此算计他,哼!
程子禾自然也察觉到东陵钰的不悦,只是他心里更加不痛快,原本依附东陵钰,他还以为自己这次有万全的把握能当上东陵大将罗,不成想最后还是着了二皇子的道,看来这大将军的位置已经跟他无缘了……
不行!他好不容易才回到京都城,为的就是报仇,如今还没有开始便功亏一篑,那他先前所受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他得不到的东西,他人也别想得到,妄想跟他抢这个位子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程子禾凝神暗忖,掩在袖袍中的手忽然紧握成拳。
而东陵沉在宫外所设的皇子府,此刻同样亮着烛光。
按照以往的生活习惯,本该早早就寝的司徒白彼时却站在费夜面前,目光微凝,针锋相对。
“到底是怎么回事。”
费夜同他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司徒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今天考卷上所拟的题目,同你前两日让我看的兵书,几乎一模一样。”
“是吗?”费夜扬眉,佯装一副惊讶的样子,“或许,只是凑巧了吧……”
司徒白轻轻摇头,目光极尽坚定,“你明明知道内情,你也清楚,以我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做出那种舞弊之事,所以你故意骗我让我看那些兵书,实则真正的考题就在那上面!”
费夜低着头摸摸鼻子,讪笑道:“司徒,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
司徒白摇头冷笑,“费夜,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在你眼中,难道我就是个脑袋一根筋的傻子吗?
兵部尚书沈路拥护二皇子,而我在武试之中被人算计,成绩惨烈。二皇子自然忧心,所以从兵部弄来考题,希望我能在文试中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
而你们也清楚我不会照做,故而只好另想法子骗我,今日一看到考题,我还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此时瞧见你脸上的神情,我还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费夜心知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骗得过他,默叹一气,无奈道:“我承认,给你的那些兵书中,确实夹杂着兵部的考题,这也是殿下的意思,他知道你性情耿直,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
司徒白缓缓眯起眼睛,“我若要赢,只能凭真本事,这等偷鸡摸狗之事,你们竟然也做得出来,简直有辱我身为将士的尊严!”
“司徒,殿下也不想那么做,但凡有别的法子,他绝不会利用你,可谁让他已经接近皇权中心。大将军的位置对他至关重要,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难道你要殿下眼睁睁看着大将军的位置落到太子手上吗!这些年,殿下都是怎么过来的,你我最为清楚,殿下和太子虽为兄弟,却也是生来的仇敌,如若殿下不动心思,那获利的就只能是太子!”
费夜厉声回道,语气沉重,似要彻底叫醒他那颗榆木脑袋。
然而司徒白只是抿了抿唇,闭上眼转身,“殿下有殿下所求,我也有自己的坚守,若为了皇图霸业而让我放弃自己的底线,请恕我万万不能接受。
明日的文试,我不会再参加了,帮我转告殿下,是我司徒白今日对不住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淡淡说着,迈步欲走,
费夜瞬间急了,“司徒,如今殿下正在关禁闭,你怎能弃他而去!算我求求你,就帮殿下这一次好不好。
太子身边诸多大臣因为离东钱庄获罪,元气大伤,此刻正是殿下反击的绝佳机会。
如果你在这时候离开,而放任大将军的位置落到程子禾身上,太子瞬间便能将他的损失都补偿回来,到时,殿下又能拿什么跟他争!”
司徒白听着,面上丝毫不为所动,缓缓打开了房门。
费夜见状,大步走上前拦住他,“司徒,你在军营待了那么多年,我和殿下都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你样样都比程子禾强,如果最后真是他当上大将军,难道你就真的甘心吗!”
司徒白身躯一凛,脚步蓦然顿住。
不甘心,他岂会甘心!
他心目中的大将军应该是一个英勇无畏、视死如归、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而不是满腹心机,惯会阿谀奉承的弄权者。
程子禾那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东陵的大将军!
费夜见他停下身子,心中不由大喜,看着他继续道:“司徒,殿下做事素来不问过程,虽然有时候,他的某些手段我也不赞同,可渐渐的,我也理解了。
只要做的不是杀人放火,殃及无辜百姓之事,那偶尔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又算得了什么,这世上何人不是如此,留下来帮帮殿下吧,就这一次,行吗?”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司徒白终是难以拒绝,东陵沉算他的主子,替主子办事,是义;程子禾狼子野心,为了不让他那样的人当上东陵的大将军祸害国家,他必须阻止,这是忠。
他是军旅之人,心怀家国大义,如今焉能放任自己做那等不忠不义之人。
“费夜,仅此一次。”
半晌,空中突然传出司徒白低沉的说话声。
费夜面上一喜,看着他连连点头,“你放心,绝不会有第二次。”
司徒白抿抿唇,蹙眉轻叹一气,随后走回后院。
第862章:瑟瑟一抖
翌日一早,文试继续,这是最后一场考试,有些人因为第一天答题不理想,加之对自己缺乏信心,已经放弃了本场考试,整个考殿中的位置,竟然空了一半。
彼时考试尚未开始,封奚吊儿郎当地坐在位子上,看看左侧的程子禾,又看看司徒白,眉峰轻扬,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以为程子禾今天不会来了,昨日那考卷上一个字都没有写,结果已经注定,今天还来,莫不还是个有始有终之人。
至于司徒白的脸色,就更有些让他玩味了,依照老狐狸昨天的分析,这厮明显不知自己早已看过兵部的考题。那按他的性子,就不可能再参加今日的考试,然而他却来了,看来,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正直嘛。
封奚正凝神想着,殿外铜锣忽然敲响,最后一场考试开始了,主考官将考卷一一发下来,随后便回到自己位子上正襟危坐,目光如炬地盯着殿内所有应试者。
司徒白已经拿起笔开始答题,封奚大致扫了眼题目。
嗯,不算太难,先睡一觉再说。
然后,他就果真堂而皇之地趴到桌子上睡起来。
程子禾瞥他一眼,甚为不屑地笑了笑,坐在那儿出神。
单凭一晚上的功夫,他根本就不可能亡羊补牢,所以这考卷,不管写或不写,都不能改变什么,所以,他早已想了一个最为行之有效的法子。
文试的答卷会统一收起来放入翰林院的藏书阁内,第一天的考卷并不会立刻批改,而是要等三场考试都考完之后再统一批阅。故而这场考试结束,便是他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封奚趴在桌子上,微眯的眼睛明显瞧见程子禾嘴角闪过一抹算计的笑容,便知这厮又不安分了。挑挑眉,他倏尔起身,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而后开始执笔答题。
两个时辰后,考试结束。
主考官将所有应试者的考卷一一收走,路过程子禾身旁时,见他那上面依旧是只字未写,目色异样地看他一眼,摇摇头,拿起考卷离开了。
待主考官一出考殿,程子禾紧跟着便起身。
封奚看他一眼,动作极快地伸出一只手搭到他肩上,嘴角笑意分外热情。
“程兄这么着急,是打算去哪儿啊?”
“出恭。”程子禾皱眉,有些不悦地瞪他。
封奚佯装没有瞧见,脸上笑意丝毫不减,“这么巧,我正好也要去,不如一起吧。”
程子禾没好气道:“我们很熟吗?”
封奚挑眉,轻啧出声,“不熟,但起码也算相识吧,而且我们去的又是同一个地方,顺路,结伴而行不好吗?”
程子禾瞪着他暗暗磨牙,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开,“不必了,我这个人习惯了独来独往,更何况,你我二人各有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少接触为妙。”
言罢,便转过身大步离开。
封奚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甚为玩味地盯着程子禾的背影轻笑。
茅厕似乎在左边吧,他怎么出了考殿,直接跟着主考官往右边走了。
注意力都在程子禾身上的封奚没有留意到,司徒白不知何时已经走至自己身旁,甚至在耳边淡淡吐出三个字。
“伪君子。”
封奚回过神,看着他勾唇轻笑,“司徒兄,先前在猎场,我确实对不住你,不过谁让你实力太强呢,没办法,明的比不过,我就只能来阴的了。”
“所以,你是承认当日你和程子禾的断箭,都是你做的了?”司徒白眯眼向他逼近一步。
封奚毫不心虚地点头,“没错,是我。”
“卑鄙无耻!”司徒白沉声大骂。
“司徒兄何必大动肝火呢,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想当东陵的大将军,我也想,可要得到那个位子,总要付出代价。你说我卑鄙无耻,可是你恐怕不清楚,先前本应该跟程子禾擂台比武的三个应试者,在比试的前一晚之所以会被人杀死,正是太子殿下派人做的。比起太子的手段,我可是仁慈多了。”
封奚漫不经心地掏了下耳朵,忽然冲他眨眼,“更何况,司徒兄你如今做的事,又比我磊落多少呢,你我,不都是一样的人。”
司徒白浑身一震,总觉着封奚已经知道他提前看了兵部考题的事,可封奚又不言明,他自不敢确定。
“失火了,来人啊,快来救火!”
正在沉默间,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叫喊声。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迅速跑出考殿,那声音来自右侧,似乎是藏书阁的方向。
藏书阁?!
封奚愣了一下,忍不住抿唇,不会真那么巧吧?原来程子禾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司徒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已经跑出十几米远,封奚回过神,很快跟上。
两天的考卷都在里面,万一被烧了,他一定杀了程子禾。
然而等他赶到藏书阁时,却瞬间傻眼了。
一扇窗户被烧成两半,不过已经被水浇灭了,只是依旧飘着黑烟。然而除此之外,整个藏书阁却完好无损,若忽略了那悲惨的一扇窗,哪里有半点着火的样子。
封奚忍不住咋舌,转眸便瞧见安离昇站在藏书阁前的石阶上,目不斜视。
而石阶下,则是被护卫死死钳制住的程子禾。
还真是这厮图谋不轨啊!
封奚摸着下巴挑挑眉,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司徒白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厢,最先大叫“救火”的人已经开口。
“安丞相,小人在翰林院待了五年了,一直负责打扫藏书阁,寻常时候,这里是允许外人进出的,只不过因为这两日要进行文试,藏书阁便被关上了。
方才,小人见这前面的空地上有些脏,便去拿了扫帚打算将此处扫干净,不料待小人过来时,却瞧见藏书阁的窗户被火烧着了。而这个人则迅速从小人面前跑过,那火分明就是他放的!”
“满口胡言,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污蔑我。”程子禾敛眉瞪他,若不是被护卫压制着,恐怕早已冲上前挥拳头了。
那人被他吼得瑟瑟一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安丞相,小人句句属实,如果那火不是他放的,那他岂会那么巧的刚好出现在藏书阁。”
“我只是路过!”程子禾大吼。
第863章:气急败坏
封奚淡淡勾唇,扬眉笑问:“咦,程兄,我记得你方才不是说要出恭吗?那茅厕在左边,你怎么会路过藏书阁呢?”
程子禾喉中一噎,突然说不出话来。
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凌厉的视线射向他,“程公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程子禾最讨厌安离昇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果半年前的自己有现在这般机警,一定不难发现,当初奉宋馨之命而随他一起去离东钱庄取银子的两个家丁中,有一个气质矜贵,那是简单朴素的下人服根本掩饰不住的贵气。
只可惜,他偏偏没有丝毫察觉。
若非如此,又岂会着了安离昇的道。
如今,害死程家满门的仇人就站在他面前,他本应一剑刺死安离昇的,此刻却被护卫死死钳制着动弹不得。
要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哼,安离昇那么聪明,一定早在他回京的第一天便认出他了。
可是安离昇偏偏不对他下手,也不在皇上面前揭穿他的真实身份,等的,恐怕就是这一刻吧。
程子禾冷冷盯着安离昇的脸,目中充斥的满是恨意。
“安丞相希望我说什么,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看来,程公子是承认自己的罪行了。”安离昇无视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淡淡一笑,目色清冽而淡漠。
程子禾盯着他冷笑,“安丞相,你的手段,还真是让我佩服啊!”
安离昇狸目微沉,眼底暗藏汹涌,“程子禾故意纵火,试图焚毁考卷,依东陵律法,判其牢狱半月。来人,将程子禾关押到刑部大牢,严加看管!”
程子禾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安离昇仅仅关了他半月牢狱,这个刑罚,无疑是放过他了。
这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封奚也有些诧异,明知程子禾心怀叵测,还手下留情,这可不是老狐狸会做出来的事啊!
至于司徒白,他本就是个看戏的,如今戏台已散,他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必要,故而跟着那几个护卫一起离开了。
回到水榭后,封奚对安离昇今日的举措百思不得其解。
“你留着程子禾的命,到底想做什么?”
安离昇淡哂,含笑反问:“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我又不是你,哪能猜透你的心思。”封奚忍不住撇嘴,倏尔又挑了下眉,“不过你今天是不是一直盯着程子禾呢?不然怎么他刚溜到藏书阁,就被人发现了。”
安离昇抬头看他一眼,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那火不是他放的。”
“什么?”封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确切地说,他原本就想纵火焚卷,不过我提前出手帮了他一把而已。”安离昇浅笑,眸子晦暗不明。
封奚总算是想明白了,这老狐狸八成是今天一早就盯上程子禾了,后来见他溜到藏书阁,那会儿也许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于是就赶在程子禾放火之前动手,如此又嫁祸到他头上。不然,单凭程子禾的本事,再不济也绝不会被人抓个现行。
难怪他在翰林院不为自己辩解呢,哪怕明知实情是怎样的,可他偏生连一个“冤”字都不能喊,因为他本来就打算纵火的。
啧啧,谁若撞上这只老狐狸,还真是他这辈子不走运啊!
“不过你为何要放他一命?”封奚仍是问出心中疑惑。
安离昇黝黑的眸子一片无尽的深渊,“程子禾的父亲程惟庸生前是卫冕的人,而程子禾之所以能死里逃生,也全靠卫冕帮忙。
程家出事的时候,卫卿尚未回京,而程子禾又突然从一个纨绔子弟变成这般模样,我猜他过去半年,应该是投入了卫卿麾下,所以卫家对他的恩情,他必定不会忘。
但是转眼之间,他却成了太子的人,这其中,必然有诈。”
“你猜测,程子禾是假意潜伏在太子身边?”封奚当即猜出他心中所想。
安离昇点头,“太子与三皇子一派曾经势不两立,更何况在流放路上杀死卫冕和卫卿的那些刺客,也都是太子的人,故而卫家的仇人就是程子禾的仇人。
你以为,程子禾会真心实意地帮太子吗?如今,他不过是要借助太子的势力拿到大将军的位置罢了,待目的达到之后,他一定会与太子反目。”
封奚挑眉,倏尔叹了一口气,“京都城还真是一锅乱粥啊!”
安离昇扬眉,眸底闪过一抹兴味,“我有一种预感,也许,不用等到我出手,程子禾便会先动手杀了东陵钰。”
“人啊,有自信是好事,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太过自信,最后误的反而会是自己。”封奚颇为玩世不恭地笑了一声。
安离昇双手环抱,眸子平静如常地看着他,“自信是个什么东西,我有过吗?”
封奚嘴角一抽,狠狠被他噎到了,得,您老一直以来有的只有自负,算他多管闲事。
东陵钰听说程子禾被抓到刑部大牢的时候,整个人还不敢相信,直到同探子再三确认,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跌坐回椅子上。
木已成舟,全完了!
程子禾怎的如此糊涂,他以为将那些考卷全部烧毁,便会进行第二场文试吗?就算再来一场又如何,只要沈路一天是东陵沉的人,这场文试,他就注定赢不了司徒白,简直愚蠢!
东陵钰沉目凝神,气的扬手将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摔到地上,把并肩进来的冷芳蕤和凌霜吓了一大跳。
冷芳蕤小脸一白,连忙走至东陵钰面前。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无缘无故的,你怎么突然之间生这么大的气?”
凌霜虽不知东陵钰是因何动怒,不过看到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心里就痛快。
她一介女流,如今又寄人篱下,根本做不了什么,更不能为将军报仇,阮书瑶一离开,太子便成为了她在宫里最大的仇人。
将军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刺,即便所有人都说他是被猎户的箭不小心射死的,可她知道,那根本就是有人刻意为之。寒冬时节,林中怎么可能会有猎户。
二哥既已向她承诺过没有对将军下手,那唯一会置他于死地的,便只剩下太子了。
如今她势单力薄,什么都做不了,可她懂得朝政,知道太子近来过的不舒坦。
第864章:悄无声息
容妃倒了,离东钱庄也被查封,拥护他的过半大臣被连坐,所以太子一定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武举上。可看现在的情形,想来是他意欲提拔的那个人也不能用了。
呵,都是报应!
凌霜眯眼冷笑,站在门口没有动。
东陵钰在冷芳蕤面前鲜少有过坏脸色,若不是顾忌到她父亲,他何需在乎一个女人的心情。
“蕤儿,我没事,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凛凛神,神情渐渐恢复常色。
“没有,殿下没有吓到蕤儿。”冷芳蕤摇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殿下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蕤儿能否帮殿下的忙?”
东陵钰浅浅一笑,握住她的手说,“都是朝堂上的事,说出来也只是徒添烦忧罢了,你不听也罢。”
冷芳蕤闻言,当即垂下眸子,语中带着些许闷气,“我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是看见殿下如此焦躁,蕤儿心里自然也难安,只可惜父亲回庄准备武林大会的事宜了,否则若是他在,一定会有法子为殿下平忧解困的。”
东陵钰乍听她提起武林大会,忽然反应过来,对啊,他不是彻底失败了,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不就是娶了冷芳蕤吗?
只要冷寒风能当上武林盟主,那他娶了冷芳蕤,便形同拥有整个江湖的势力。
虽说江湖与朝堂牵扯不多,可这么多年来,江湖又何曾真正远离过朝堂,如果魏家还在的话,当今皇后应该还是姓魏,哪轮得到将军府的女儿当皇后。
现在还远没有到自暴自弃的时候,武林大会很快就开始了,以冷寒风的武功,这武林盟主的位子,非他不可。
“蕤儿,你真是我的福星。”东陵钰嘴角笑意更深,忽然伸手抱住冷芳蕤。
冷芳蕤不明所以,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羞褐,“殿下,郡主还在这儿呢。”
经她提醒,东陵钰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凌霜。
因为怀有身孕,凌霜不便行礼,加上她也不想向东陵钰行礼,故而只是浅浅一颔首。
“凌霜见过太子表哥。”
东陵钰点头,看着她淡淡开口,“霜儿,你身子不便,还是应该待在慈宁宫养胎为好。如此出来走动,万一腹中胎儿有个三长两短,卫将军在九泉之下,岂能安心。”
他不提到卫卿还好,一提起卫卿,凌霜的心便如同针扎一样。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在她面前说起卫卿,只有他和阮书瑶不可以,因为他们不配!
这对狗男女,一个是强盗,悄无声息地偷走了将军的兵符,另一个则是侩子手,表面仁慈内心龌龊,他凭什么说起将军,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凌霜目色清冷地看着他,垂在腰侧的手忽然紧紧握了一下,嘴角却溢出笑意。
“多谢太子表哥关心,只是御医说凌霜身子骨不错,如果一直待在慈宁宫内坐着,对胎儿反而不好,闲暇之时多出来走动走动,胎儿才康健。”
东陵钰说不出为何,总觉着凌霜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可他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面上也噙着淡淡的笑意。
“你和蕤儿的关系,似是不错。”
凌霜愣了一下,平声解释道:“凌霜在宫里认识的人不多,先前在化叶寺内,觉着和太子妃甚为投缘,故而回宫之后,便常常坐到一处谈话聊天。
宫里的日子似乎格外长,有个说话的人陪着,才不会觉得寂寞,想来太子妃的感觉,同霜儿是一样的。”
冷芳蕤站在东陵钰身侧,自是十分认同地点头。
“殿下,你每日那么忙,蕤儿很无聊的,若不是郡主常常来找我聊天,蕤儿怕是早闷死了。”
“如此反倒还是我的不是了,”东陵钰笑出了声,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以后,我会尽量多抽空陪陪你。”
冷芳蕤小脸绯红,心里极高兴,这段时间,东陵钰几乎日日不在宫里,整个寝殿似乎都变冷了,他若能时常陪着她,她心中自然欢喜。
而凌霜看着东陵钰故作柔情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暗暗哼了一声。
在东宫坐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凌霜缓缓起身告辞。
有东陵钰在的地方,凌霜心里一刻都不舒服,杏雨搀着她默默走在宫道上,已是初春时节,夜风依旧沁冷,而皇宫的风,却更似带着一股无边寒意。
穿过荷花塘,前方忽然亮起一盏灯火,似有人影攒动,凌霜凝凝神,蓦地顿住脚步。
“郡主,怎么了?”杏雨不明所以地问她。
凌霜轻轻摇头,看着不远处一座笼罩在夜幕之中的宫殿,淡声问:“前面就是容妃娘娘的寝宫吗?”
“正是,不过自从容妃娘娘被左衣卫带走之后,那里面便不住人了。”杏雨颔首回道。
凌霜暗暗凛神,忽而抓着她的手腕往前走,“我们过去看看。”
杏雨一愣,连忙制止,“郡主,还是不要了吧,皇上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荣仪宫半步。天色已晚,咱们还是赶紧回慈宁宫吧,太后娘娘怕是都等着急了。”
“不过是在殿外瞧一眼罢了,不碍事的,姨奶奶身边的楚公公也是容妃的人,可他却侍奉姨奶奶多年,谁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可惜他身子骨太软,没几下便被打死了,不然姨奶奶定饶不了他。”凌霜固执己见,脚下步子并未停。
杏雨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一同朝荣仪宫走去。
宫门外没有左衣卫把守,不过这里出了事,换做任何人也绝不敢再来,而此刻却宫门大开,显然是有人进去了。
凌霜回想起方才在荷花塘看过的人影,抿抿唇,悄无声息地越过宫门。
容妃寝殿居于正中间,里面有光影闪烁,杏雨愣了一下,正欲开口提醒凌霜,却被她摇头制止了。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到殿门口,尚未近前,便隐隐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地说话声。
“找到了吗?”
“公主,没有,这烛光太暗了,奴婢一时看不清。”
“别着急,再好好找找,母妃顶喜欢那幅画,就挂在她这寝殿内。”
……
杏雨仔细听了一会儿,凑到凌霜跟前低声道:“郡主,是永曦公主的声音,这么晚了,她来这儿做什么呀?”
第865章:犹豫不决
凌霜自然也听出里面说话的人是谁,不过却没有回应杏雨,平静的眸子微微闪烁一下,她凝神沉沉看了那殿门一眼,随后拉着杏雨离开。
回慈宁宫后,凌霜回想起荣仪宫的不寻常,还是将此事同梅太后说了。
姨奶奶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这宫中之事,她看的应该比自己透彻。
“永曦那丫头啊,也是个心思重的。”
梅太后坐在软榻上,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
凌霜皱皱眉,不解道:“这么晚了,她冒险去荣仪宫找画,看来那画对她应该十分重要。而且她还说容妃顶喜欢那幅画,姨奶奶,或许,真是我们想多了呢?”
梅太后沉沉一笑,眯眼道,“霜儿,你莫忘了,永曦的生母陈妃是谁害死的,而本应属于她的皇宠又是谁抢走的。一个‘曦’字,一个‘昌’字,二字之差,便彻底改变了永曦在这宫中的命运,你说她对容妃,能不恨吗?”
“可她已经认了容妃做母妃,如若她当真有意为生母报仇,现在只管等着皇上将容妃定罪便是,又何需去管那幅画?”凌霜依旧困顿。
梅太后抚抚鬓上珠钗,笑意深沉,“事出反常,必然有妖,总归这事同咱们没什么关系,又何必多管闲事。”
“姨奶奶说的是!”凌霜微微颔首。
梅太后顿了顿,忽然问:“对了,沉儿这两日怎么样了?”
“皇上关了二哥禁闭,任何人都不得前去看望,霜儿至今还没有见到二哥。不过听每日送膳的小太监说,二哥心情尚算不错,日日在屋内看书抚琴,倒也没有因为受了责罚而郁郁寡欢。”
“哀家倒是不担心这个,沉儿的心志有多强大,哀家比你清楚。三个皇子之中,他吃苦最多,比起儿时所遭遇的那些,如今这小小禁闭对他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文试已经结束,这结果,还不知会怎样。”梅太后兀自叹了一口气。
凌霜凝眉抿了抿唇,想起方才在东宫时东陵钰的反应,想来这文试,应该是二哥的人赢了。
如今,就只等最后的结果了。
翌日,是安离昇同老皇帝约定的最后一天,先前在御书房,他曾承诺三日之内解决容妃余党,及潜伏在京都城的孤狼营余孽。
而这些人抓捕之日,便是赐婚诏书颁布之时。
安离昇自是不着急,孤狼对容妃忠心耿耿,哪怕明知危险重重,他也一定会设法营救容妃。
可是,他要送给老皇帝的,却是另一份大礼。
自天刚蒙蒙亮,他便坐在阁楼内等消息,辰时二刻,翅羽轻盈的小楼燕终于飞回水榭。
“公子,夏公子已到城门外了!”青峰拿着楼燕带回来的信匆匆跑进阁楼。
安离昇眉宇微动,声音淡凉,“派影卫前去迎接,接到人后,直接带回水榭。”
“是!”青峰颔首一应,随后转身出去。
封奚坐在窗檐上晒太阳,这个时辰的阳光尚不温暖,他如未睡醒一般伸了个懒腰,随后跳下来走到他面前。
“你就那么确定容妃会按你的计划行事?”
“她一定会!”安离昇抬起头,声音清冷又异常坚定,“她在东陵蛰伏多年,不管目的是什么,如今已经彻底失败。
可她偏偏是个不愿意轻易服输的女人,苦心经营多年,如今被我毁于一旦,那她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便只有西楚。
如今我已经将活命的机会送到她面前,她若不紧紧抓住,那便不是我所了解的容妃了。”
封奚皱皱眉,摸着下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就不担心容妃扭转事态发展的走向吗?她翻身之后,必然会狠狠报复你!更何况,你胃口这么大,我真担心你会吃不消啊!”
安离昇看他一眼,倏尔起身走至窗前,深邃如海的眸子倒映出无边无际广袤的天空,微凉声音缓缓在静谧的阁楼内响起。
“你一直都知道的,我的野心,从来就不是东陵。”
封奚站在他身后点头,却忍不住叹气,他如何会不知道呢,可正如同他昨日所说的,过于自信,终会害到自己。
入京之后,他们这一路走的太顺了,顺利到往往会给他一种天下唾手可得的错觉,但愿,只是他自己想多了。
封奚暗暗拧眉,紧抿着薄唇没再说话。
正午之前,青峰奉命将叶引歌带到水榭,小丫头一直以为是安离昇旧疾复发了,不想到了阁楼,却见这人好端端地坐着,甚为不解地眨了眨眼。
“安丞相,你叫我来,有事吗?”
安离昇目色深沉,言简意赅,“孤狼。”
小丫头当即咳出声,“安、安丞相,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旧伤给治好七分,您可别再折腾了。”
“他于我而言,是对手。”安离昇扬眉淡笑。
小丫头无奈撇嘴,“可他如今是我的病人。”
“放心,不过是利用他一下而已,我不要他的命。”安离昇眉梢染上了清浅的笑意。
小丫头站在门口犹豫不决,踌躇许久,才抬起头抿唇道:“好吧,安丞相,你说话算话啊,我可不想在半路上再捡个尸体回去。”
安离昇勾唇轻笑,随后同她吩咐了几句话,这丫头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不过还是一一记下了。
离开水榭后,她沿着城东大街往无名酒馆走,好巧不巧地竟然又碰上了南齐昭,青天白日的,这货喝的烂醉如泥,拎着个酒坛子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
小丫头远远瞧见他,皱皱眉,拂起袖子遮住半边脸,心里悔个半死。
早知道就让青峰哥哥送她了,怎么又碰见这南齐太子了呢!都这么多天了,他待在京都城到底想干什么呀,可千万不要看见她,她真的不知道美人哥哥去哪儿了呀。
然而,人世间的缘分往往就是这么奇怪,越不想见到的人,偏偏总是会遇见。
小丫头已经很努力地跟着人群走了,还是被醉酒的南齐昭撞个正着。
“你、你别走,陪小爷我喝酒去!”浓烈的酒气瞬间喷去鼻中。
小丫头险些被他熏死,仔细一看他的脸色,倒是没认出她是谁,不过是在大街上随手抓了个人罢了。
第866章:难以置信
“公子,你喝醉了。”小丫头淡淡回口,努力想挣开他的手,奈何这厮实在抓的太紧,根本就挣不开。
南齐昭打了个酒嗝,红着眼笑了,“小丫头片子,你才多大力气,省省劲儿吧,走,我请你喝酒!”
喝你大爷啊!
小丫头忍不住腹诽,端着脸威胁,“你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嘿,倒是个小辣椒,爷喜欢。”南齐昭眯眼直笑。
小丫头忍无可忍,一手偷偷拿出小药包中的银针正欲扎他,不想他却主动松了手,失魂落魄地朝她身后跑去,嘴中喃喃直叫。
“游儿,游儿……”
游儿?
美人哥哥?
小丫头愣住,回过头,连夏陵游的影子都没瞧见,南齐昭像疯了一样踉踉跄跄地追着一辆马车跑。
真是个傻子。
小丫头忍不住撇嘴,揉了揉被他抓疼的手,而后朝无名酒馆走去。
南齐昭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游儿,只是方才惊鸿一瞥,觉着那马车内坐着的人像极了她。
长这么大,他从未遇见过一个让他如此牵肠挂肚的女子,宫里那些女人讨好他,无不抱着各自的私心。可游儿却什么都不要,明知他是南齐太子,自始至终都只将他看做一个平凡的男人。
她温柔体贴,百般的好,亦是真心喜欢他,这样一个女子,让他如何不牵挂。
南齐昭整个人喝的醉醺醺的,加之对京都城的路不太熟,虽说四四方方,不过街道甚多,过了一个街口,他便跟丢了那辆马车。
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他孤零零站在那儿,如同被人丢弃了一般,瞧着好不可怜。
果真是魔怔了,游儿虽是东陵人士,可整个东陵那么大,她又怎会那么巧的刚好出现在京都城呢!
想来,真是他喝醉了。
南齐昭自嘲似的勾起唇角,凄凄一笑,随后转身,沿原路返回醉仙居。
自那抹哀痛的身影消失后,从一条窄小的暗巷内蓦然出来一辆马车,夏陵游身穿一袭蓝衣坐在那里面。
回想起方才南齐昭离去时的样子,他默默打了一记寒颤,而后吩咐驱车的影卫回水榭。
西楚那个痴痴傻傻的小皇帝西楚宇坐在他旁边,眨着眼睛问:“阿游,你方才是怎么了?”
“没事。”
“你同我说说嘛,如果是什么难事,你尽管说出来,我一定想法子帮你。”
夏陵游淡淡瞥他一眼,无奈叹气,“傻子。”
西楚宇当即恼了,“阿游,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傻子!”
夏陵游应付似的摆手,“知道了,憨货。”
西楚宇:……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水榭侧门停下,青峰早早在那儿等着,待夏陵游和西楚宇下了马车,便领着他们直奔阁楼。
西楚宇从未来过月亮城之外的地方,自小到大,他日日待在西楚王廷之中,那里的一草一木皆是他所熟悉的。哪怕那些东西在外人看来只是不起眼的花花草草,可在他眼中,皆有名字。
而月亮城外的世界,对他而言充满了神秘,这一路上,他跟着夏陵游马不停蹄地往京都城赶,不过途中还是耽搁了些时日,幸好来的尚算及时。
西楚宇一看见安离昇,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他。
“尔等下民,见到朕,为何不下跪?”
封奚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傻小子,怎么说话呢,找死啊!
安离昇目色沉沉,坐在楠木椅上没有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西楚宇紧紧站在夏陵游身侧,拉住他一只手似作自抚,“朕不管这是什么地方,阿游带朕来的,就一定是好地方。”
安离昇眯眼看着他轻笑,声音醇厚如美酒一般,“朕?很快,你就不是了。”
夏陵游闻言,下意识地将西楚宇拉到自己身后,“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欠过安离昇的人情,所以才会答应将西楚宇骗出月亮城。
一国之君,哪有那么轻易离开自己的皇宫,只可惜西楚宇偏偏是一痴儿,生母联合叔父一起把持朝政,亲生姐姐更是虎视眈眈,他这个皇帝反而成了可有可无的傀儡。
失踪这么久,都未见西楚的人来寻,也着实太可怜了些。
安离昇沉默一瞬,淡淡地笑了笑,“自然是帮他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
“你会有这么好心?”夏陵游撇嘴,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这人是谁,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心早就黑了,不算计旁人就不错了,帮西楚宇夺回西楚朝政,鬼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
安离昇凉凉一笑,墨色的眸子深处一片风平浪静,“无所谓你信不信,你只需明白一点就够了,我帮他,亦是在帮你自己。
你那个薄情寡义的亲生父亲、当朝西楚丞相,唯太后和摄政王马首是瞻,他们若是倒台,夏家亦会随之灭亡。难道,这不是你所期望看到的事?”
夏陵游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认真的?”
安离昇没有回应,只是深邃的狸目清冷却又异常坚定。
与此同时,小歌儿已经回到无名酒馆,自从容妃出事之后,孤狼一日比一日暴躁,以往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人,如今动不动就摔东西。
小丫头方走到厢房门口,便又听见了茶碗摔碎的声音,只叹自己坐诊这半年来,家底还算丰厚,否则她才不管他呢!
“喂,你摔烂人家掌柜的这么多东西,有没有钱赔啊!”小丫头推门进去,没好气地瞪他。
孤狼瞥她一眼,拂身坐到床上没有理她。
小丫头撇撇嘴,想起安离昇交待的事,暗暗挑了下眉,倏尔叹了一口气。
“怎的脾气都这么大,方才去安丞相那儿,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呢!听说他这两日立了大功,我还以为皇上会赏好多好东西给他呢,没想到却是什么也没有。唉,真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孤狼听她提起安离昇,目色一暗,扭头仔细打量了下小丫头的神色,语中带了几分试探,“我听酒馆喝酒的宾客们说,安丞相查封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地下钱庄,不少大臣都被牵连,而钱庄的幕后主子竟是宫里的容妃娘娘。这当算大功一件,皇上为何没有赏赐?”
“因为还有余党没抓住呗!”小丫头闷声回道,抬起头,见他正在打量自己,不由吐了下舌头,“其实,我都是听青峰哥哥说的,他是安丞相身边的护卫,先前安丞相查封离东钱庄时不小心中了青竹飚的毒,我奉命去为他诊治。
第867章:愈发纳闷
出门的时候便听见青峰哥哥在抱怨皇上,说是皇上不解人情,非要安丞相在三日之内抓捕容妃余党,否则就要处置他。
可安丞相还受着毒伤呢,他明明是功臣,皇上未免也太不近人意了。”
孤狼目色一顿,盯着她问:“容妃在城里还有帮手?”
“我不知道啊!”小丫头眨了眨眼,撇嘴道:“京都城的事情,我哪知道那么多呀,安丞相嫌我年纪小,什么都不告诉我,那些话也不过是我从青峰哥哥口中听来的罢了。”
孤狼眯了眯眼,神色渐渐冷峻下来。
小丫头看他一眼,忽而挑眉道:“青峰哥哥说,容妃娘娘其实是西楚皇室的大长公主,而你又是西楚的王爷,你们二位,应该是认识的吧?”
孤狼冷笑,几乎是眨眼之间便从床上移到她眼前。
“怎么,你打算把我交出去?”
他声音冷冷的,明显带着一分杀意。
小丫头默默打了一记寒颤,连连摇头道:“怕是我还没有走出这扇门,你就先将我杀死了,我才没那么傻呢。”
孤狼见她如此识趣,嗤嗤一笑,手倏尔搭到她肩膀上,暗暗用力,“小神医,你同安离昇的关系那么好,如今他要抓容妃余党,想来已经有计划了吧?”
小丫头讪笑,“什、什么计划呀,我方才不是跟你说了么,安丞相什么都不告诉我的,我哪会知道他的计划。
只是听青峰哥哥说,皇上已经让安丞相将容妃带出皇宫地牢了,如今关押在刑部大牢,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呀!”
“你没骗我?”孤狼站在她面前,眯起眼睛沉声问。
小丫头一脸快哭的表情,“我就是一个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救了你一命,如今你却恩将仇报,早知道我还不如把你扔在大街上自生自灭呢。”
孤狼眉心一动,他素来不喜欢小孩子,只是瞧着这丫头颇有灵气,又救了他一命,才多少有了些改观。不过这丫头有多牙尖嘴利,他也是见识过的。
安离昇行事谨慎,纵然和这丫头相识,不过要做什么事,想来也是不会同这丫头说的。那些话,她从安离昇身边的护卫口中听来,可信度应该很高。
孤狼自以为小歌儿不知道他和安离昇之间的恩怨,也想当然的认为小歌儿并未告诉安离昇他就住在无名酒馆的事,否则不可能过了这么久,安离昇都没有派人来抓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安离昇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抓的容妃余党,如今就住在无名酒馆。
那护卫出于信任才当着小丫头的面说出那些话,看来,皇姐确实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难怪段国公的人没有在皇宫找到她,原来她早就被安离昇带走了。
刑部大牢的守卫没有皇宫地牢森严,他和段国公想了许久,都以为皇姐会藏在什么重兵把守的地方,没想到却在刑部大牢,安离昇行事,还真是大胆。
不过如今,倒是方便他救皇姐了。
孤狼凝眉淡笑,垂眸见小丫头还盯着自己看,忽然伸指点了她的睡穴。
为免万一,只能暂时委屈她一下了,待救得皇姐回西楚,他必重重酬谢。
孤狼将小丫头抱到床上,盖好被,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厢房。
酒馆大堂打压的小二瞧见孤狼离开,抿抿唇,随后匆忙跑到后院放飞了一只鸽子。
正午渐渐过去,阳光愈发温暖起来,宋馨让青雪做了几道段红绫极喜欢吃的糕点,打算去国公府瞧瞧她。
杜秀一走了,阿绫也被段国公软禁起来,几日未见,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青雪抱着锦盒走在路上,语气隐隐含怨,“小姐,我们不去看望公子吗?他可是中毒了呢!”
只在阁楼住了一夜哪够,公子的性子她清楚,小姐若是不在身边,他怕是能忙到忘记吃药。
青峰是个大老粗,青鸾虽然细心,可她又劝不动公子,关键时刻,还是小姐管用。
“他这两日怕是忙的紧,我们傍晚再去。”宋馨淡声回道。
青雪一听这话,心里还算满意了些,虽说她觉得小姐与公子是天底下最相配的人,可一直以来,她总觉着公子对小姐的付出,远胜过小姐对公子,故而她才会时不时的提醒小姐多多关心公子一些。
青鸾之所以讨厌小姐,何尝不是计较这一点,可只要接触过了,她一定会对小姐有所改观的,因为小姐真的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人。
心慈小姐对她们这些奴婢也好,可这份好中,总是让她难以看到真心的存在,或者说,心慈小姐只将她的真心给了公子一人。
而宋小姐的心,却容纳了很多人,但这并不代表公子不重要,只是因为,她和公子有着同样的格局,所以他们最为契合,也最了解彼此。
两人离开城东大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方走到国公府坐落的那条宽广街道上,宋馨忽然脚步一滞,拉着青雪快步躲到旁边的一棵粗大梧桐树后面。
孤狼?他怎么会在这儿?
先前曾从安离昇口中听说过孤狼和段国公有来往,不过青天白日,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国公府,难道不怕被人发现吗?
宋馨暗暗凝神,脸色渐渐紧绷起来。
青雪察觉出异样,眨着眼睛低声问:“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斟酌一番,拉着青雪折返。
“小姐,我们不去找段小姐了吗?”青雪愈发纳闷。
宋馨摇头,凝声道:“去水榭。”
青雪顿时乐了,“小姐果真还是心疼公子的。”
宋馨有些无言,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她怠慢了安离昇一样。
两人赶至水榭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夏陵游正带着西楚宇在花园里赏景。初春时节,百花尚未开放,哪有什么景致可瞧,这厮纯粹是不想跟安离昇共处一室罢了,不想西楚宇却盯上了陆仲山在园圃中种的那些药草。
宋馨过来时,见园圃外扔了一堆兰草,眉角不由一抽,而后则露出一丝惊讶。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夏陵游坐在凉亭内吹风,听见宋馨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淡声回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还是直接去问那只臭狐狸比较好。”
第868章:心狠手辣
他还人情、奉命行事而已,可直到现在,他都有一种深深的、掉进坑里的感觉。
安离昇义正言辞,说什么帮西楚宇就是帮他,可西楚宇就是一傻子,能成什么事儿,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安离昇到底想干什么。
宋馨明显听出夏陵游口中隐含的怨气,心猜他约莫是在安离昇那儿吃了瘪,不由勾唇一笑,而后朝阁楼走去。
走了两步,又觉不放心似的回头,拧眉看了看兀自拔药草取乐的西楚宇,对夏陵游说:“我认真的,为了他的小命着想,你还是赶紧把那些兰草都种回去吧,陆前辈虽然悬壶济世,可不代表他不杀生。”
“你怎么不早说!”夏陵游一脸惊吓,瞪着她险些骂出声。
先前住在这儿养伤的时候,那段日子过的简直像噩梦一样,那老大夫天天也不知给他喝的什么药,每日的药味都不对,他一跟他顶嘴,第二天的药方立马就换了,然后便是长达半日的腹胀折磨,手段简直不能更残忍。
宋馨瞧见他面上神色,心情突然变得格外好。
上了阁楼,安离昇正坐在桌前看信,而封奚则半躺在窗檐上日行一晒,那模样,十分之享受。
看见她来,安离昇不动声色地将信扔进香炉,眉眼含笑。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他的嗓音低低哑哑,缱绻着无法言诉的柔情。
宋馨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自然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安心静养,结果倒是不出我所料。”
“馨儿,我已无大碍,放心。”他微微一笑,眸子变得有些氤氲。
宋馨点点头,嘴上倒是没说话,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聪明睿智,经韬伟略,世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受伤,也须得他自愿,旁人才能伤他一分,他是那样的强大,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
于他的敌人看来,他是魔鬼,杀不死的魔灵,单单他的名字,便令那些人闻风丧胆。
可只有她一直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男人来看待,他也会受伤,也终有自己算计不到的地方,纵然再厉害,也只是一具肉眼凡胎啊!
中了那样霸道的毒,只休养了一日便不管不顾了,他能不能,多在乎自己一些。
“安离昇,你其实就是想要我心疼你,对吧?”她舔舔唇,蹙眉瞪他。
安离昇摇头,菲薄的唇角掀起一丝温笑,“哪有,馨儿,我怎么舍得。”
“那你还如此的不爱惜自己。”
“我真的没事了,不若我现在舞剑给你看?”
此刻正在晒太阳的封奚忍不住对某人嗤之以鼻。
宋馨没有心思理会他的调侃,凝声道:“方才在国公府门前,我看见了孤狼,他这个时候去找段国公,二人必然有所图谋,你还是小心一点。”
安离昇淡淡点头,敛眉瞧见青雪手上还捧着装糕点的锦盒,倏尔一笑,“所以,你连段红绫都不顾了,急忙跑来提醒我这些?馨儿一片真心,我很感动。”
封奚忍无可忍,“老狐狸,我们都不存在是不是,你调情归调情,能不能在乎一下我们旁观者的感受?”
他指指自己,又伸手指了指站在门口的青雪和青峰。
“这么长时间了,你终于有了身为旁观者的自觉,我甚感欣慰。”安离昇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封奚无语凝噎,颤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索性愤愤跳窗飞了出去。
宋馨低笑,“你怎么老是欺负他?”
“欺负?我对他,已经很仁慈了。”安离昇淡淡启唇。
宋馨一想,还真是,如若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顿了顿,她拧眉又问:“我方才说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某人眉梢一动,答的理所应当。
宋馨不假思索道:“这不是你的性子。”
安离昇心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抿抿唇,忍不住叹气,“馨儿,我也是人,这世间之事,不可能全部掌控。”
“可你往往会最大程度地降低危机来临的可能。”宋馨毫不犹豫。
他是人,却也是安离昇,那些潜在的、无法察觉到的敌人就罢了,孤狼和段国公可是明面上的对手,她不相信他会不做丝毫准备。
安离昇自知瞒不过她,淡淡嗯了一声,随后道:“他们不过是想救容妃罢了,如今,我就是要让他们救。”
宋馨闻言,面上顿时一惊,“你难道不怕皇上怪罪于你?”
“怪罪?”安离昇扬眉浅笑,“或许,他会重重赏赐我也不一定。”
这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宋馨忍不住感慨,心中还是不免担忧。
容妃这次栽这么大一个跟头,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那可是一个有仇必报的女人。万一被孤狼和段国公救走,势必会卷土重来,她就不信,他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更何况,放走容妃,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除非,他交给皇上的,是一个比容妃更为重要的人。
宋馨抿唇暗想,耳边蓦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叫喊声,长长的眼睫倏尔一动。
西楚宇……
拿西楚宇换容妃,他究竟想做什么?
宋馨百思不得其解,安离昇最近行事,愈发让她琢磨不透了。
半日时光匆匆过去,夜幕很快降临,街上行人渐少,只剩几个卖包子馄饨的小贩,街边树上栖息着几只鸟儿,空中不时传来几道鸟叫声。
月光之下,隐有黑影从枝头掠过,惊的鸟儿拍翅乱飞,然而很快便又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刑部大牢内突然起火,狱卒慌里慌张,有的救火,有的负责将关押在里面的囚犯带到别处。
混乱之中,这些狱卒竟没有发现大牢之中少了一个人,然而,有一双眼睛却瞧见了。
那目光来自程子禾,他因为纵火焚卷被关在这里,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牢房竟然和容妃紧邻,只不过容妃并不认得他罢了。
当年父亲将家中私产存放在离东钱庄,最后程家出事时,容妃为了保住钱庄,毫无搭救之意,甚至在程家败落之后,吞没了父亲存放在那里面的所有银子。
这个女人,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狠毒,也难怪西楚先皇会送她来东陵,毕竟成大事者,当要心狠手辣。
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忘记她当初对程家见死不救。
第869章:逃路要紧
早在家族败落的时候,程子禾便发过誓,所有直接或间接害了程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皇上、安离昇、宋馨,还有容妃娘娘,他一直都记得!
“有人劫狱,狱卒大哥,我看到了,关在我隔壁牢房的那个女犯人被人救走了!”程子禾盯着大牢门口的方向大喊。
狱卒霎时一惊,迅速清点过犯人之后,果真少了一个,于是连忙敲锣,奔走相告。
孤狼和段雄的劫狱计划很周全,放火烧了刑部大牢之后,再趁乱假扮狱卒将容妃带出来。
门口早有一辆马车等着,有国公府的出城令牌,趁牢中狱卒尚未发现容妃失踪之时,这时候正是出城的最佳时机,等到这消息禀告到安离昇那儿,他们早已逃之夭夭了。
可是,他们偏偏错漏了程子禾这个人,也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在街上遇见西楚宇。
“吁!”
孤狼驾着马车直奔城门方向,方跑到城东大街上,从旁边突然冲上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吓了一跳,连忙拉绳勒马。
马车停的很急,容妃刚换下囚服,尚未坐稳,险些因此被撞出车厢。
“发生什么事了?”她掀起车帘,语气有些不悦。
孤狼摇摇头,凝眉看向那孩子,因为天色昏暗,他一时看不清那孩子的容貌,只是见他僵着身子站在马车前一动不动,想来也是被吓到了。
这种节骨眼上,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他皱皱眉,跳下马车打算将那孩子抱到一旁,待走至跟前,整个人却瞬间愣住。
“皇、皇上?!”
他一开始还不敢确定,反复看了那孩子的相貌,加上他痴痴傻傻的神态,才总算确认这孩子就是西楚宇。
可是,本应该住在王廷内的人,此刻怎么会出现在东陵的土地上?
孤狼百思不得其解,而西楚宇在这时候已经渐渐回过神,敛眉见一个面相熟悉的男人蹲在自己眼前,他愣了愣,突然哭出声。
“安、安皇叔,刚刚吓死朕了!”
孤狼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可西楚的皇帝出现在东陵国都,毕竟不是件好事。王廷朝政本就一团乱麻,如果西楚宇不在,太后和皇兄还不知会猖狂成什么样。
他暗暗抿唇,抱起西楚宇朝马车走去。
“别怕,皇叔带你回家。”
西楚宇重重点头,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不松手。
“皇叔,朕今天还被人欺负了,我拔了一个臭老头的草,结果他喂朕吃了好多药,可苦可苦了,你一定要为朕报仇。”
孤狼漫不经心地应着,心情极为沉重,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从心底生出。
容妃见孤狼下车之后,突然将那孩子抱了过来,脸上神色更加不悦。
“我们出城本就不易,你带着他做什么?”
“皇姐?你难道就不觉得他的容貌有些眼熟吗?”孤狼叹了口气问她。
容妃微愣,盯着西楚宇看了半晌,忽然一震,“他、他难道是……”
孤狼轻轻点头,“没错,他正是皇兄唯一的儿子。”
容妃更加惊讶,她在东陵多年,从未见过西楚宇,只深深记得皇兄的相貌。
不过自他去世之后,那张脸也在她脑海中渐渐变模糊了,没想到,她竟会在此情此景见到皇兄的儿子。
西楚的小皇帝,怎么会在这儿?
尽管孤狼和容妃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还是带上西楚宇一起出城了,纵然朝政如今把持在太后和摄政王手中,可有皇帝在朝中坐镇,他们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谋朝篡位。
可西楚宇若是不在,朝堂只怕会乱成一团。
孤狼这些日子都待在东陵,故而不知晓西楚的情况,不过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马车在城东大街上疾快行驶,临近城门口,他将速度降下来,从怀中拿出段国公给的出城令牌,面上一派肃正。
守城的士兵站在城楼下昏昏欲睡,可见囚犯逃跑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孤狼渐渐放下心,将令牌交给看城门的守卫。
“这位大哥,我们是国公府的下人,因家中老母病重,急需回去看她最后一面。老爷宽容,给了我们这块令牌和十两银子,还请大哥通融通融,这点儿银子,就算我请你们喝酒了。”
那两名守卫听孤狼说他是段国公府上的,又见他衣着简朴,模样恭谨,最主要的出手大方。
草草看了眼令牌,守卫便随手拿过银子,破例打开城门放行了。
坐在车厢内的容妃听见城门开启的声音,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逃出了这座牢笼,如果没有安离昇坏事,她一定会拿着东陵的玉玺风风光光地回西楚,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狼狈而逃。
安离昇……
你给本宫等着!
容妃眯起双眼,两手暗暗握成拳。
坐在一旁的西楚宇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杀气,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子,随后爬到车厢门口喊孤狼。
“皇叔,你把朕送回去,我要去找阿游,朕不想跟这个老女人待在一起!”
容妃闻言,不等孤狼回应,伸手将他重重拉回来,“老女人?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西楚宇吓的哇哇大叫,“皇叔,救命啊,你快救救朕!”
他一边叫,一边拍打容妃。
孤狼担心节外生枝,无奈将马车停下来,凝眉掀开车帘。
“皇姐,宇儿只是个孩子,你同他计较什么,如今我们不过刚出城,还是逃路要紧,你快将他放开。”
容妃如何不知此刻形势严峻,只不过自离东钱庄被查封之后,她心里一直不舒坦,加上这孩子说话又着实难听了些,所以一时才有些控制不住罢了。
她眯眼冷哼一声甩开了西楚宇,倏尔又紧紧盯着他的脸。
“皇兄深谋远虑,可惜偏偏娶了洛倾宋那个贱人,她在王廷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如今,也该下去陪陪皇兄了。”
西楚宇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清冷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抖,连连往车厢门口缩了缩。
孤狼没有说话,拧着英眉摇头,随后继续赶路。
约莫又走了半盏茶的时辰,此地距离京都城十里,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放在唇边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
这是他一早安排好的,待他和皇姐顺利出城之后,孤狼营剩余几名部下则在此处等着接应他们。
第870章:见识短浅
可哨声落下之后,四周竟没有丝毫回应。
孤狼皱皱眉,坐在马车上又吹了一声。
夜黑得吓人,好像有一张血盆大口吞没着这辆马车,回应他的,只有穿林而来的风声,以及游荡在风中的血腥气。
出事了……
这是孤狼瞬间的反应,孤狼营的杀手训练有素,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现身,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都出事了。
孤狼抿紧薄唇,缓缓拉紧缰绳,忽而用力甩了下马鞭。
可是不等马儿跑出几步,眼前却突然亮起火把,明亮耀眼,数量之多,蜿蜒绕着整条官道,如同长龙一般。
领头处,一白衣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眉目深沉,唇角含笑,可他下颌却绷的很紧,侧颜线条也是前所未有的凛冽。
“安王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孤狼停下马车,目光如炬地盯着对面的男人,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眸子沉如深渊。
“安离昇,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现在才反应过来,安王爷倒是比本相想象中的更愚钝。”安离昇勾唇轻笑。
孤狼抓紧缰绳,沉默一瞬,厉声道:“放我们走,否则你身边那个小神医就别想活命,她中了我的独门点穴术,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是没有解开,这辈子都不会再醒过来!”
安离昇阴凉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掠过他,“安王爷,离东钱庄出事已有三天,你觉得,你为何偏偏在今天才得知容妃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孤狼霎时一怔,只觉有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泼下来。
“你所知道的,不过是本相想让你知道的,如此再想,你觉得我会护不住一个小丫头吗?”安离昇面无表情,声音听不出喜怒。
孤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双肩微颤,已然快要崩溃了。
坐在车厢内的容妃察觉出不对劲时,正要出来瞧瞧,蓦然间听见孤狼叫了安离昇的名字,整个人不由一抖。
她凛凛神,掀开车帘跳下马车,与安离昇数米相对。
一个如芝兰玉树风华绝代,另一个则满身风尘狼狈不堪,可纵然身处困境,依旧不影响容妃与生俱来的贵气。
“安离昇,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你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她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他。
安离昇敛眉看他一眼,声音犹如地狱的魔鬼一般恐怖阴寒,“难道容妃娘娘不觉得,您这一路走的太顺利了吗?”
容妃恍然一震,细细一忖,着实有许多怪异之处。
她原本在皇宫地牢关着,那里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安离昇偏偏将她另行关押到防守并不严密的刑部大牢。
按照皇弟和段国公的计划,大牢失火之后,狱卒哪怕用最快的速度赶至水榭通知安离昇,也需要一盏茶的时辰,而那个时候他们早已出城逃之夭夭。
可安离昇此刻,偏偏出现在这儿,那便说明,他一早就知道皇弟会在今晚行动。
亦或者说,是他故意在给皇弟制造营救她的机会,否则,她怎么会从皇宫转移到刑部大牢。
这一切,分明是安离昇一早计划好的。
难怪这一路上如此平静,连个追捕他们的人都没有,实则是都在这儿等着。
安离昇……
她竟然又着了他的道!
孤狼看她一眼,默默抽出腰间长剑,“皇姐,孤狼营的人多半已经死了,如今敌众我寡,你好不容易才出来,西楚那边还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你放心,我拼死也一定会保住你。”
容妃心知他要做什么,皱皱眉,伸手将他的剑又推回剑鞘之中。
“莫犯蠢,你也说了敌众我寡,若是反抗,你我都保不住命。”
“那怎么办,劫狱乃是重罪,加上离东钱庄,即便东陵的老皇帝看在西楚皇室的面子上,也绝不会让我们好过的!更何况,西楚那边,怕是巴不得我们死在东陵。”孤狼沉声开口。
容妃微微眯起眼睛,红唇抿成一条线,她如何不懂其中道理,若是皇兄还在世,必然会想方设法救她一命。可如今西楚掌权的是洛倾宋和摄政王,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为今之计,唯有自救。
她暗暗握紧双拳,目光倏尔落在车厢上。
孤狼眉角一跳,忍不住问:“皇姐,你想做什么?”
容妃没有理他,而是扭过头,目光决绝地看向对面的白衣男人。
“安离昇,送我回宫,本宫要见皇上。”
男人挑眉一笑,声音犹如寒风侵肌,“本相等在这儿,便是为了送你去见皇上。”
容妃眼瞳一缩,总觉他这话十分怪异,可眼下情形也不容许她细想太多,同孤狼打了个眼色之后,她又拂身坐回车厢内。
孤狼猜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她既然要求回宫见皇上,想来是已经有了脱身的法子,遂抿抿唇,驾着马车折回城内。
西楚宇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方才那火龙一般的包围之势将他吓到了,此刻反应过来,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皇叔,朕要回王廷,你带我回去吧,我还要找阿游……”
这是孤狼今晚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先前事出紧急,他并未放在心上,此时总算是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是夏陵游将你带到东陵来的?”
西楚宇隔着一道车帘闷声点头,小小的肩膀依旧颤抖。
容妃皱着眉睁开眼,凉声问:“夏陵游是谁?”
孤狼暗暗咬牙,“西楚丞相夏朝晖的儿子。”
他就知道,这个男人根本就不能留,如今竟胆大包天诓骗宇儿出宫,此次他们若是能安然脱险,他绝对饶不了夏陵游!
容妃倒是不关心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人,不过西楚丞相,却是小有接触。
西楚国力薄弱,当年为向东陵示好,洛倾宋不惜让夏朝晖送来西楚圣物琉金凤血石,那是西楚皇室历代延续下来的宝物,那个女人竟敢说送就送。
只可惜,那时候洛倾宋的野心尚没有表露,幼帝登基,她只当他们母子在朝中的处境不太好,洛倾宋又是女人,不免见识短浅,所以才会想出这么愚蠢的法子来讨好东陵。
而她身为西楚大长公主,岂能容忍西楚圣物流落在外,也就是那时候,她第一次见到西楚丞相夏朝晖。
第871章:仗势欺人
那一看便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小人,搬权弄术的本事不小。
她利用柳温,设法从礼部偷出凤血石之后,便命夏朝晖秘密带回西楚,那时候,这个丞相对她的态度,倒是十分的阳奉阴违啊!
看来,回到西楚之后,朝中那些蛀虫,该彻底清理一下了。
容妃暗暗想着,倏尔又缓缓闭上眼睛,靠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马车抵达皇宫。
容妃仪态端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尽管囚服加身,却依旧不影响她的美貌。
老皇帝已在御书房坐着,高大的朱色殿门被王振缓缓打开,容妃踱步进去,与老皇帝四目相对,皆是剑拔弩张之色。
“安相说他会在三日之内将你身边全部余党捉拿归案,故而朕日日在这里面坐着,为的便是这一刻。容妃,朕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为何要骗朕?”老皇帝盯着她沉沉开口。
容妃敛眉,唇间蓦然扬起一丝讥讽的冷笑,“待我不薄?是啊,皇上确实待臣妾不薄,只是皇上到底为何会宠爱臣妾,这个中缘由,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
卫皇后非你心头好,为了压制她在后宫之中的势力,皇上这才看上无权无势、毫无背景的臣妾。你原想利用我去对付卫皇后,臣妾最终也遂了皇上的愿,让皇后焚成一具焦尸。
可惜呀,皇上偏偏又想在利用臣妾的同时,将臣妾牢牢拿捏在手中,皇上以为,这世上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吗?”
老皇帝闻言一震,微睁大眼睛看着她,“你、你都知道?”
容妃眯起眼睛,嘴角笑意不减,“皇上,臣妾进宫已近二十年,日日伴君左右,您的心思,臣妾若是还猜不出来,又怎会圣宠不衰?”
“可你却骗了朕整整二十年!”老皇帝拍案怒起,颤手指着她道,“你别忘了,你在东陵的风光和荣耀都是朕给你的,到头来你却是对我东陵危害最大的敌人。容妃,你就不怕朕现在就将你碎尸万段吗!”
“怕,臣妾如何会不怕呢,皇上这些年有多心狠毒辣,臣妾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容妃淡淡说着,面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可人皆有求生之欲,如今,臣妾还不想死。”
老皇帝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沉着脸站在桌前朗声大笑,“你不想死?怎么,沦落到此时此刻的处境,你以为,朕还会放过你吗?”
“那就要看皇上肯不肯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给臣妾一个活命的机会了。”容妃眼眸微眯,眸底沉如一望无际的深渊。
老皇帝斜眼看她片刻,沉默一瞬,随后又缓缓坐回龙头椅子上。
“你想同朕做交易?”
终归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如何猜不出容妃的心思。
容妃见他如此开门见山,抿抿唇,点头道:“正是!”
老皇帝冷笑,“你筹谋多年的所有心血,如今都成了朕的囊中之物,怎么,眼下在这京都城中,你难道还另有交易筹码吗?”
这话未免狠了一些,毫不留情地提醒着容妃,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的事实。可她到底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是西楚大长公主,有着比常人更顽强的心志。
这交易筹码,于西楚来说,会是一场浩劫,可她相信,只要她能顺利回到西楚,必能力挽狂澜。
她凝神想着,暗暗握紧双拳,倏尔开口,“我手上,有西楚小皇帝。”
皇上目色一怔,顿了顿,敛声道:“安相抓了你所有余党,就算你手上有西楚小皇帝,朕要抓了他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何需同你做交易。”
“西楚大长公主和西楚小皇帝,孰轻孰重,相信皇上心中已有判断。臣妾自知有罪,可留着臣妾,对皇上您根本毫无用处,相反,把小皇帝当作质子,放臣妾回西楚,对皇上才是百利而无一害。”容妃挑起细眉凉声开口。
老皇帝微愣,“此话怎讲?”
容妃抿起红唇,音色淡淡地说:“西楚女权当道,而小皇帝不过是他生母用来稳固朝堂和民心的傀儡,这番情形,皇上应该比臣妾更清楚。
如若小皇帝留在京都城当质子,西楚朝堂必然会乱作一团,洛倾宋则会趁机站出来主持大局。而这时候,百姓们必会看到她的狼子野心,试问朝中拥护她的大臣又会有多少呢?
如若皇上放臣妾回西楚,臣妾保证,半年之内,必将夺得西楚江山献给皇上。”
老皇帝静静听着,眉心一动,眼角掠过一抹不加掩饰的喜色,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想答应,不过还是忍下了。
“这交易于朕来说,确实是笔好买卖,只不过西楚小皇帝留在京都城并非小事,如若传扬出去,世人只怕还要误以为我东陵仗势欺人,对西楚那边,怕是也不好交代吧?”
容妃目色平静地看着他,唇瓣挑起一抹笑意,“皇上,臣妾身为妃子,于东陵有罪,可我实乃西楚大长公主,是小皇帝的亲姑母。我们姑侄感情颇深,他是为了救臣妾,才自愿留在京都城的。”
老皇帝听罢,眉目顿了顿,捋着胡须淡淡开口。
“这些年,朕到底是低估了你的狠心。”
容妃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随后福身行礼,“那臣妾就在此,先谢过皇上饶臣妾不死了。”
老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拂袖让她退下。
容妃转过身,背影消瘦而决绝,待走到殿门口,老皇帝却又突然叫住她。
“你可要带素儿一起回去?”
容妃脚步一顿,双手掩在袖中微微握紧,目光沉静,嘴角却带着笑。
“皇上,素儿可保东陵昌盛,难道您当真愿意臣妾带她回去吗?”
老皇帝沉默了,坐在椅子上久不说话,半晌,嘴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走吧,从今往后,莫让朕再见到你。”
容妃嗤笑,随后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御书房。
宫门外,安离昇坐在马上一直没有下来,封奚等太久了,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你说他们在里面聊什么呢,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快了。”某人不动声色、干净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封奚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孤狼神情凛冽地坐在上面,西楚宇则抱着双膝缩成一团,靠在孤狼肩上呼呼大睡,他不由得玩味地勾起薄唇。
第872章:忘恩负义
“有时候,人痴痴傻傻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否则若是知道他的亲人都对他做了什么龌龊事,小小年纪还不得气死。”
“怎么,同情他?”安离昇幽幽的声音撞进他的耳朵。
封奚抿唇摇头,“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这就是生于帝王家的宿命,身为君主又如何,自己的命,终究不是握在自己手中。”
安离昇勾起薄唇讥讽地笑了一声,之后再无言语。
过了一会儿,容妃随王振一起出来,两人看见安离昇,一个斜眼冷哼,一个则立刻堆起笑意。
“安丞相,皇上命您现在带着那位贵客进宫去呢!”
安离昇漆黑的瞳仁沉如烟海,他轻轻点了下头,随后下马走向孤狼。
孤狼瞬间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若想活命,就把他交给我。”安离昇淡淡开口。
孤狼态度强硬,紧紧绷起下颌,“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安离昇敛眉轻笑,“容妃好不容易在皇上那儿求来活命的机会,安王爷,你确定要主动放弃吗?还是你觉得,你有那个本事将他安然带回西楚?”
孤狼无视他语中的嘲讽,眯起眼睛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你将他带走,西楚的皇帝,绝对不能待在东陵的土地上!”
“这恐怕不是你能左右的!”安离昇嘴角笑意不减,目色平静地扫了他一眼,“他留在东陵,尚可保住一命,可他如若跟着你回到西楚,必然难逃一死。”
孤狼肃正的脸色倏尔一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盯着他,目光肆无忌惮,嘴上漫不经心地笑道:“安王爷,本相早说过了,你有情有义,只可惜,偏偏没有什么脑子。”
孤狼忍无可忍,蓦然拔出腰间长剑,可眨眼之间,便被守在四周的护卫团团围住。
容妃面上一惊,匆匆走过来,“安离昇,你不准伤害他!”
安离昇暗如深渊的瞳眸毫不掩饰地露出一抹讥讽,“容妃娘娘,在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原来你也会在乎别人的性命吗?”
容妃眉心一拧,皱皱眉,抿着红唇没有回应。
她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压抑却又莫名的烦躁,安离昇的眼神太过凌厉,好像早已将她看透一般。
她背井离乡,算计人心,利用亲人,甚至不惜将亲生女儿都变成自己手中的棋子,为的还不是西楚!
他根本没有资格讽刺她,说到底,他们其实也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他又能比她高尚到哪儿去。
孤狼根本就不知安离昇和容妃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却又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敛起英眉,沉声开口,“皇姐,他到底在说什么?”
容妃从安离昇身上移开目光,“把宇儿抱出来。”
孤狼回想起安离昇方才说的话,挺直身子站在马车前没有动,“皇姐,你跟东陵的皇帝都交易了什么?他们到底要对宇儿做什么事!”
“把他留在这儿,我们回西楚。”容妃拧眉,一时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孤狼一震,总算是反应过来,目色沉痛地看着她,“皇姐……为什么?宇儿、宇儿是你的亲侄子!”
“因为他是西楚的皇帝,这就是他的命!”容妃倏尔沉声大吼。
孤狼闭了闭眼,默默握紧长剑,“如果我不愿意呢?”
容妃注意到他的动作,目色一软,声音也渐渐放柔几分,“洄弟,我在这里所苦心筹谋的一切都毁了,西楚又是那番情形。宇儿在这里,东陵皇帝心有忌惮,不会拿他怎么样。可皇姐若是不能回西楚,便只有死路一条,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皇姐客死异乡吗?”
孤狼心上一痛,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安离昇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嘴角依旧噙着冷笑。
半晌,孤狼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将剑插回剑鞘,扭头掀起车帘,深深凝视着西楚宇昏睡的小脸,目中溢满心疼,随后抿紧薄唇将他轻轻抱出来,神色凝重地交给了青峰。
安离昇淡笑,“希望容妃娘娘回到西楚之后,一切顺利。”
容妃总觉着他已经知道了她回西楚之后要做什么,却又觉得他不过是故作高深,她承认,安离昇确实有城府,可他不见得就能料定世间万事。
安离昇无视容妃眼底的探究,清冷的眉目之中没有丝毫波澜,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容妃亦没有看他,眼睁睁看着青峰抱着西楚宇越走越远,目中还是闪过一抹心疼。
孤狼终是难以释怀,他这件事,他无法原谅容妃,更不能原谅自己。
生在皇室,亲情凉薄,他自小到大见过各种肮脏之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年,他的身子时好时坏,不正因为身边安插了别人的眼线。
可万没想到,最终,自己还是做了同样的事。
说到底,他何尝不是一个自私之人。
容妃看他一眼,心知他在想什么,敛起眉,默默叹了一口气,“洄弟,走吧,我们……回王廷。”
“皇姐,便是回去了,又能如何。”孤狼无声苦笑,眼中布满落寞。
容妃挺直腰,语气异常坚定,“回去,才能东山再起,洄弟,我还没有输,你更不能自暴自弃!”
她绝不会输,此番被安离昇算计,不过是一时大意,待回到西楚之后,她仍有翻身的机会!
孤狼深深凝视她一眼,唇边默叹。
容妃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沉声道:“走吧。”
孤狼已无任何法子了,拿西楚宇一人换他们两条命,值了。
可终究,他们还是亏欠了那个小侄子。
光影斑驳的宫道上,安离昇缓缓向御书房走去,身后不远处蓦然现出两道清丽的身影,他凛神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未放在心上。
宫门口,容妃正要上马车,倏尔听见一声轻唤。那声音很熟悉,以致她瞬间便听出来人是谁。
东陵雪。
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东陵素,而是东陵雪,呵,说来倒是讽刺。
“母妃。”东陵雪手捧一卷画轴走上前,目中有泪光闪烁。
“母妃,带永曦一起离开吧,不管您是什么身份,在永曦眼中,您就是我的母妃,您去哪里,永曦就去哪里。”
容妃闻言,目中陡然闪过一丝诧异,“你要跟本宫一起走?”
永曦缓缓点头,语气坚定,“自从永曦认下您的那一刻起,此生便认定您就是我唯一的母妃,女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您会是他人口中说的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第873章:旁若无人
母妃,您若是走了,永曦一人留在宫中又有什么意思,没有您的庇护,只怕又要回到以前那种被人欺凌的日子。母妃,求求您带我一起走吧!”
容妃微微拧了下秀眉,目中带着几分探究,似在判断东陵雪此话真假。
良久,她叹息道:“可是,如若跟着我,此路会很辛苦,你可考虑清楚了?”
东陵雪更加笃定的点头,“再苦再累,女儿都无怨无悔。”
容妃徒然笑了,“想不到本宫竟认了一个如此孝顺的女儿,好,既是如此,你便随本宫一同回西楚吧。”
东陵雪听罢,面上也露出笑意。
她捧着画轴走至马车前,吩咐背着行李的雪雁跟上,而后同容妃一起上了马车。
说到底,东陵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若非攀附上容妃,怕是皇上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可眼下容妃失势,东陵雪再度失去靠山,留在宫里也毫无生路可言。
这一点,东陵雪明白,容妃自然也能想清楚,所以她根本就不怀疑东陵雪跟随自己回西楚的目的。
不管这丫头想做什么,都逃不过她的手掌心,陈妃都斗不过她,单凭这个小贱人,难道还真以为自己能翻身不成。
容妃勾唇冷笑,阖上眸子开始细细筹谋回到王廷之后的计划。
而西楚宇就这样被留在了东陵皇宫,虽是西楚小皇帝,实际上却是质子,寝殿紧邻东陵素的风华殿。
因离东钱庄而被牵连的大臣皆已被辞官,而先前跟随容妃的那些人,一部分死在酷刑之中,还有一些则被流放。至于桂嬷嬷,多亏东陵素向老皇帝求情才得以保住一命,如今就跟在东陵素身边。
安离昇出宫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封奚在外面几乎等了他一宿,整个人困到无力。原本是想直接回水榭睡大觉的,可好奇心实在太重,他迫不及待地想跟那只老狐狸问清楚一些事情。
东陵雪跟容妃走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不过他想不明白,容妃与东陵雪之间有杀母之仇,她怎么还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容妃走,她究竟想做什么?
宫门口缓缓现出一道白衣身影,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忙活一夜,那人依旧神采奕奕,倒是不见丝毫疲惫。
“完事了?”封奚徐徐上前。
安离昇点头,淡淡凝视他一眼,“走吧!”
“那位永曦公主,方才可是跟着容妃一起回西楚了,你进去的时候,她正巧出来,你们应该碰上了吧?”封奚跟在他身侧继续问。
安离昇目视前方,眸光很平静,回答地相当干脆,“没有。”
封奚纳闷儿了,“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容妃那可是她的杀母仇人,竟然眼巴巴跟着她走了。留在宫里,好歹还能当个和亲公主,要是到了西楚王廷,这容妃还能让她有好果子吃吗?”
安离昇闻言挑眉,故作思忖,“我倒是不知,你竟然喜欢那种类型的女子,眼光未免太差。”
封奚喉间一噎,凛凛神,瞪着眼睛几步追上他,“想什么呢你,我就是奇怪罢了,这不是找你解惑来了吗?心思重的女人,我可不敢要,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死她床上了。”
安离昇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眉眼之间沉淀着兴味,“这世上任何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老皇帝也不例外,我明知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可我还是筹谋多年伺机报仇,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封奚被他突转的话锋弄得有些反应不及,呆愣许久,蹙眉问:“为什么?”
“比起仇人毫无愧疚之心的慢慢死去,唯有亲手手刃他,才能从中获得报仇的快感。东陵雪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安离昇看他一眼,喑哑清浅的声音不紧不慢,“在这世上,人总要为了某种信念而活着,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渐渐吞噬他心中良善。所幸,在报仇之外,我遇到了可以直射我内心所有阴暗的光明。”
封奚这次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只不过心里更噎的慌了,摸着下巴暗忖许久,总算咀嚼出一件事来。
他是不是,该给自己找个伴了?
原以为按照老狐狸这种性子,这辈子怕是会孤独终老,可没想到才来京都城没多久,便遇上了能让他心动的女人,这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啊!
安离昇看了眼他春心萌动的样子,收敛起狸目未再搭理他,骑上马后,便回水榭去了。
青峰早已将小歌儿带回阁楼,孤狼也算良心未泯,说是用独门点穴术点了小歌儿的穴道,其实也不过只点了她的睡穴罢了。
这轰轰烈烈的一夜总算过去,于容妃来说,应该是这一生之中最惊心动魄的难忘记忆。
可对安离昇而言,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罢了。
打马过早市,男人白衫上沾了些清晨的露水,带来些许凉意,而水榭外,早有伊人等候。
瞧见宋馨时,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在这里等着。
封奚则是两眼诧异,“宋小姐,昨晚这京都城内,似乎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吧?您一大清早就站在这儿,怎么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昨晚城内虽然僻静,可封公子莫忘了,我亦有自己的消息源,刑部大牢被人纵火之后没多久,我便得知了消息。”宋馨含笑开口。
封奚挑眉,饶有兴味地看了她和安离昇一眼,“你们两个倒是有意思,这往后谁若是闹离家出走的把戏,岂不是还未走出城门,便被对方找到了?”
安离昇顿时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不疾不徐,“你现在很闲?”
宋馨几乎是和他同时开口,“你会不会说话?”
封奚:……
要不要这么有默契。
他撇撇嘴,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伸着懒腰回后院睡觉。
他还真是闲得慌,没事操心那两人的事情做什么,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扮猪吃老虎,怎么可能会做出离家出走这种幼稚无趣的事。
不说别的,老狐狸那性子他还不了解,宠妻如命,根本就不会让宋馨脱离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宋馨看了眼封奚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转眸又看向安离昇,缓缓伸手去拉他,指尖却触碰到一片冰凉。
第874章:振振有词
“早上露水重,你走了这么久,身上衣服怕是也不能穿了,还是快回去先好好洗漱一番吧。”
“不急,你不也在这外面等了很久,待会儿一起洗。”安离昇勾起薄唇,面不改色地说道。
宋馨瞬间红脸,不禁抬眸嗔视他,“你嘴里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可以,”某人挑挑眉,倏尔低下头,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耳畔,“宋小姐,决定好要嫁给我了吗?”
宋馨小脸更红,两手羞褐地交握在一起。
“你无需多问,我既认定了你,那么早在一开始,便已下定决心了。”
她是京都城的小姐,拘谨矫揉,可不代表她没有率性,情之一事上,她看的比任何人都彻底。在西楚月亮城,当她看见他为了救自己而受伤时,她的感情便突然如洪水决堤,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可终究是抵不过天命。
她情难自禁,如今爱上了,便是一辈子。所以,她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幻想自己穿上凤冠霞帔嫁给他的那一天。
人生最大幸事,也应该在于此了吧。
安离昇似看出她的心事,低声笑了笑,眉目中缱绻着从未有过的柔和。
“馨儿,放心,这一天,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宋馨听出深意,煞有其事地打量他,“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什么事了?”
某人毫不避讳地嗯了一声,“给你准备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宋馨勾唇打趣,“确定不是惊吓?”
“我何时吓过你?馨儿,在你眼中,难道我还算不上良善之人吗?”男人不紧不慢地开口,理直气壮。
宋馨忍不住轻嗤。
他良善吗?
谁能证明。
“安丞相,你知道我们为何相配吗?”她变了目色,模样认真地看着他。
安离昇抿唇,笑而不语,似乎就是想听听她的回答。
宋馨深深凝视着他的脸,目光柔和,“我私心里,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而你亦不良善,所以,我们彼此才是最契合的,这辈子,注定了要在一起。”
安离昇狸目微闪,眸底迸出一丝灼光,轻薄的唇角缓缓勾起。
“这话,很动听。”
宋馨笑而不语,随他一起入门。
梳洗换衣的时候,青峰传来一个消息。
随道衍前辈一起住在长生殿的那个捉鬼道士忘生不见了,据老前辈说,昨天傍晚还曾听见忘生在偏殿抚琴,今早婢女前去送早膳,人已经不见了。
“容妃已走,他留在这儿也无用,不过是个道士而已,无需查探他的下落了。”
安离昇眼神平静,声音很淡漠,那样子,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虽然事实上,忘生和他们确实没什么关系,不过此人与容妃的关联,就不免让人猜疑了。
安离昇刚泡完温泉,头发散乱在背后,有些慵懒,却依旧迷人。
他穿好衣服走至铜镜前,见宋馨还站在一旁发愣,不禁低低唤了一声。
“馨儿,过来帮我束发。”
宋馨回过神,见他墨色的瞳仁透过铜镜极尽温和地望着自己,三千乌发垂在腰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她也不知为何,心竟莫名慌了一下。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他,可这人却是越来越有吸引力了,他就仿若长在俗世之巅的普雅花,百年开一次,然绽放的那一刻,足以让世人瞻仰。
仿佛,他生来就该睥睨众生,风华绝代。
宋馨缓缓上前,拿起桌子上的桃木梳子站至他身后,看着眼前如瀑布似的青丝,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活了两辈子,她从未给男子束过发,柳下荫身边莺莺燕燕环绕,根本就用不上她,至于卫卿,他厌她如蝼蚁,哪会瞧得上她。
铜镜中倒映出她那张一筹莫展的脸,安离昇看了一眼,兴味笑道:“原来这世上,竟也有馨儿不会做的事情吗?”
宋馨本能反驳,“我不会做的事情多了,再者,难道安丞相生来就会为女子绾发吗?”
安离昇闻言,挑挑眉,故作思考状,“你倒是提醒了我,成亲之后,要日日为你梳发画眉,这些事,都要提前好好学学的。”
这话换作任何一个女子听见,怕是早已感动地泪流满面,可从安离昇口中说出来,宋馨反而习以为常了。
毕竟,再情真意切的话,她都早已听过。
她轻轻抿了下唇,举起手中桃木梳,先撩起他一缕长发,待一一梳顺之后,再换一缕。
安离昇身姿端正,坐在那儿没有说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铜镜,那里面,是他的心上宠,秀面恬淡,眉目温柔。
宋馨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他的头发束好,她往后退开两步看了一眼,嘴中暗呼一气,还算精致美观。
垂眸看向某人的脸色,只见他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她这才彻底放了心。
这人平日里有多挑剔啊,幸而不嫌弃她的手艺。
此时青雪恰好端着早膳进来,只见两人一坐一站四目相望,那眼中散发出来的温柔光芒,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被刺激到了。
可这副岁月静好与人老的画面又是那般祥和,这么多年,她在清冷淡漠的公子脸上鲜少见过这般温和的目光,是宋小姐,将他从孤冷寂寞之中救了出来。
“公子、小姐,吃饭了。”
青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两人相视一笑,宋馨将桃木梳子放回原处,率先走至桌前坐下。
安离昇紧随其后,紧挨着她,唇边始终带着清浅的笑意。
青雪将清粥小菜一一放好,正要出去,迎面却撞上了赶来蹭饭的封奚。
本该是个宁静幸福的早晨,就这样被打乱了。
安离昇斜他一眼,语气有些不悦,“我以为不到日上三竿,你不会醒。”
封奚打着哈欠进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径直坐到宋馨另一侧,视线落在桌子上。
“宋小姐,看来以后你要常来,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这只老狐狸给我吃的都是什么东西。”他毫不见外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嘴中振振有词。
宋馨抿唇淡笑,“那看来他对你已经很客气了,起码还有饭吃。”
安离昇微微挑眉,语气温柔,“还是馨儿了解我。”
封奚:……“你俩要不要这么有默契。”
旁边两人笑而不语。
第875章:一阵颤栗
吃饭间,屋外忽然又冲进来一人,磨牙霍霍的样子,目光阴冷地瞪向安离昇,似恨不得将他吃了一般。
宋馨怔了一下,慢慢放下勺子,“陵游,发生什么事了?”
封奚心知肚明,不过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挑挑眉,继续吃他的饭。
夏陵游没有理宋馨,站在桌前直视安离昇,唇间吐声,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中咬出来的。
“西楚宇呢?”
“进宫了。”安离昇淡淡回道。
夏陵游顿时一掌拍到桌子上,“你怎么敢这么做,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安离昇缓缓抬眸,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我以为,在带他来京时,你已经有了某种自觉,我不是什么好人,难道你是今天才认识到?”
宋馨愣了愣,蹙起秀眉看他。
他不该这样说自己的,将西楚宇留在皇宫做质子,是容妃的决定,而他不过是给容妃提供了一个契机罢了。
更何况,西楚宇只有留在京都城,才能活命,西楚皇室那番情形,洛倾宋和摄政王随时都有可能杀死西楚宇这个傀儡皇帝。
即便洛倾宋是西楚宇的生母又如何,权力面前,血缘亲情是最可笑脆弱的东西,东陵百年,皇室之中那种杀兄弑父的事情远甚西楚。
宋馨只是也想不明白,安离昇为何要帮西楚宇罢了,按理说西楚皇室若是乱起来,这是东陵希望看到的局面。更何况西楚宇已经傻了,死亦或活着,其实并无多大区别。
难道,他对西楚宇还是存了几分恻隐之心?
宋馨直觉不可能,方才她说过,他们都算不得什么好人,他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所在,故而根本不可能单纯地因为同情西楚宇,就不惜让夏陵游千里迢迢地将他从西楚带到东陵来。
夏陵游被安离昇堵的无话可说,良久,他皱皱眉,渐渐平静下来。
“为什么?”
如今,他只剩下这一个疑问,他要给自己一个说服良心的理由。
在西楚这么多年,西楚宇对他尚算不错,算是难得一个给予他温情的人,如果西楚宇在东陵发生了什么事,那他要如何原谅自己。
安离昇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幽声道:“洛倾宋与摄政王一丘之貉,利用西楚宇把持朝政,而长公主西楚婧手中却有半块兵符。西楚婧与他们二人不合已久,只是碍于西楚宇横在中间,才一直没有跟他们撕破脸罢了。
一旦发现西楚宇失踪,洛倾宋和摄政王必然会加快速度笼络朝臣,而西楚婧没了后顾之忧,便会利用手中权力出兵控制整个西楚王。,你觉得,两虎相争,最后结果会如何呢?”
夏陵游凛凛神,抿着薄唇没有说话,他虽然聪明,可朝堂之事,素来没有安离昇懂得多,谁输谁赢,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两虎相争,最后只会两败俱伤!”宋馨倏尔开口,敛眉道,“西楚婧虽然手握兵权,可洛倾宋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女人,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她在朝中必定有许多拥护者,一旦两方交恶,最终只可能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
安离昇转眸看向她,赞赏似的点点头,薄唇轻启,“所以为了扭转这种局面,我将容妃送回去了。”
夏陵游恍然一愣,“可是,容妃的势力都在东陵,而且都被你毁了……”
“她是没有势力,可西楚洄有。”安离昇淡淡打断他的话。
夏陵游怔了怔,蓦然睁大眼睛,冷笑出声,“这世上之事,果然都瞒不过你。”
宋馨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毕竟夏陵游那语气,着实不像是夸赞啊!
安离昇揉揉她的额头,勾唇一笑,“先前我们在西楚所住的思凡居,还有男伶馆,都是孤狼名下产业,而这两间铺子的掌柜,皆是他的人。”
宋馨恍然大悟,“难怪我们要离开的那天早上,孤狼会那般精准地猜到凤血石就在我们手上,思凡居的秦瑶姬,果然不是普通人。”
安离昇淡淡笑了笑,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封奚看了夏陵游一眼,挑眉问:“你们说,容妃回西楚之后,会帮谁?”
“西楚婧。”
安离昇和宋馨齐声回答,话落,又相视一笑。
封奚再次被这默契刺激到,抿唇喃喃,“难道她就不会坐山观虎斗吗?”
安离昇的眸子异常黑亮,“因为她没有时间,一个急于向我报仇的女人,根本就不会等着坐收渔利。更何况,如若洛倾宋和西楚婧知道容妃回王廷是等着坐分一杯羹,极有可能会放下成见,选择联合起来先对付容妃。所以,容妃只能帮助西楚婧先杀了洛倾宋。”
宋馨没有说话,只是附和点头。
夏陵游已经无话可说了,容妃若是帮着西楚婧对付洛倾宋,那么洛倾宋一倒,拥护她的丞相府也将不复存在。
如安离昇所言,他着实是在帮自己报仇。
只不过这种方式,他难以接受罢了。
许久,他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西楚宇虽然是皇帝,可到了东陵,没人会将他看在眼里,你、你能保他在东陵的这段日子平安无事吗?”
安离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夏陵游这才放下心,郑重看他一眼,随后出去了。
封奚瞧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忍不住道,“有何可担心的,老皇帝又不会让那小皇帝死了,更何况,宫里还有东陵素在,她可是西楚宇的亲堂姐。”
宋馨皱皱眉,语中又多了一丝困顿,“容妃离宫,东陵素竟然没有跟着她一起回西楚?”
“即便想走,她也根本走不了。”安离昇淡笑。
宋馨依旧诧异,“为何?”
“容妃与老皇帝做了交易,西楚宇虽然是质子,但容妃毕竟与这个侄子没有多大感情,待回到西楚之后,难保不会弃西楚宇不顾。而东陵素,才是老皇帝用来威胁容妃的真正筹码,一旦她食言,东陵素便会因此丧命。”安离昇的声音温和如常。
可宋馨却只感觉到一片冷意。
“但东陵素毕竟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
安离昇敛眉一笑,语出讥讽,“可皇上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女儿,更何况,他的心,素来比容妃更狠。”
宋馨抿抿唇,想到东陵素的处境,止不住一阵颤栗。
第876章:是事出突然
露水渐落,西楚宇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空荡荡的大殿之内,除他自己,再无他人。
“皇叔?阿游?”他揉揉睡眼,光着脚下床。
偌大的宫殿无人回应,虽为皇帝,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也会恐惧害怕。
他叫了两声,抖着肩膀直奔门口,用力打开高大的殿门,外面却有两个佩剑护卫拦住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给朕滚开!”西楚宇愤声大叫。
两人定定看着他,嗤笑一声,并未搭理他。
西楚宇气红了脸,推搡着他们执意要出去,他自小到大养尊处优,又从未学过武功,这点儿力气在两名护卫看来根本无关痛痒。
他们索性起了玩笑心思,如高山一样站在西楚宇面前一动不动,时而被推开两步,在看到这小皇帝面上露出的笑意时,又突然向前迈出一大步站回原位。
如此折腾几次,西楚宇终于恼了,他素来没什么耐心,如今身处陌生之地,看着眼前完全不相识的人,心里本就烦躁。这二人还一直拿他取乐,在王廷的时候,他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只见西楚宇突然大叫一声,张开嘴一口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腕,下嘴之重,似要生生将那人的肉咬下来一般。
那人痛呼,伸出另一只手一把将西楚宇举起,发了狠似的欲将他扔到地上去。
“住手!”
恰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记厉声。
这护卫一怔,扭过头,只见一华服女子冷着脸朝自己踱步而来,愣了愣,连忙将西楚宇放下,面上挂起谄媚的笑意。
不过细看之下,那神色却不带丝毫敬意。
“永昌公主,这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
东陵素看他一眼,声音冷漠,“本公主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这皇宫轮得到你这个小小护卫做主了。怎么,我想去什么地方,还需要向你通禀一下吗?”
那人听罢,赶忙摇头,“公主这话真是折煞小的了,小的身份卑微,哪有资格过问公主的事。只不过皇上有令,这飘零殿内住的乃是西楚贵客,若无皇上手谕,任何人都不得进来,公主还是请回吧!”
东陵素站在那儿没有动,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冷笑,而她身后的桂嬷嬷早已急不可耐地探出头,直直盯着西楚宇看,目中隐有泪光闪烁。
这就是先皇的孩子,当年随大长公主来东陵时,先皇尚在人世,而小皇帝还没有出世。她原以为这辈子会老死在东陵,万没想到,竟还有机会看到西楚的下一代帝王。
只可惜,这孩子偏偏怎么是个傻子呢,东陵的太子如他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处处防备有心毒害他之人,可小皇上怎么……
而她更难以预料的是,娘娘竟然会为了活命而拿小皇上当筹码。
西楚的皇帝被困在东陵皇宫做质,如若传扬开来,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都耻笑西楚。
东陵素察觉到桂嬷嬷激动又不安的心情,凛凛神,对那护卫说:“本公主手上没有父皇的手谕,不过我要来这儿,父皇是知道的,你若不信,大可去御书房问个明白。”
那护卫顿时为难地忖起掌,“公主,您这不是让小的难做吗。”
东陵素却不欲再同他废话,目色一敛,径直朝西楚宇走去。
小皇帝乍一看见她,还有些害怕,不过见她对自己并无歹意,情绪倒也慢慢平复下来。
东陵素拉着他走进殿内,桂嬷嬷紧随其后,紧紧关上门,待一上前,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皇、皇上!”
西楚宇吓了一大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眼见要磕到桌角,东陵素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你别怕,桂嬷嬷是好人,她不会伤害你的。”
东陵素放柔了语气,目色温和,与方才的样子截然不同。
私心里,她早已将自己和西楚宇放到同样的处境,再尊贵的身份都比不上自由。
他们如今皆是笼中鸟,都是……被她的母妃拿来做交易的人,而今,同样被母妃给抛弃了。
说不怨是假的,曾经有多开心,东陵素现在就有多痛苦。
从知晓母妃设计害死问仇全家的时候,从得知母妃真实身份的时候,东陵素每天都活在绝望之中。
那段生病“发疯”,有问仇陪伴的日子,是她最后的快乐时光,后来她常常在想,如果那时候她真的疯了该有多好,如此便不会背负这么多东西。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出生也许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母妃当年之所以会生下她,或许也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利用的成分更多吧。
这是她的不幸,亦是她的命,除了接受,她别无他法。
西楚宇见桂嬷嬷眼中老泪纵横,不解地眨眨眼,拉着东陵素问:“她怎么哭了?”
东陵素忍不住叹气,“她是因为高兴才哭的。”
西楚宇皱皱眉,突然甩开她,“骗人,朕只有在疼的时候才哭!”
东陵素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以他如今这副样子,想来也是解释不清楚的。
桂嬷嬷见状,连忙拂袖擦干眼泪,红着眼又笑了,“皇上,公主没有说错,老奴确实是高兴,老奴一见到皇上就开心。”
西楚宇撇嘴,抬眸看了东陵素一眼,“公主又是什么东西?好玩的?还是好吃的?对了,你能带朕去找阿游和母后吗?”
东陵素蹲下来,摸着他的头无奈叹气,“你听话,我、我是你阿姐,我们不要什么阿游,也不要母后,以后,就只有阿姐和桂嬷嬷陪着你了。”
“阿姐?”西楚宇眨眨眼,忽然用力推开她,“朕有阿姐,你不是我阿姐,你这个坏女人,朕要去找阿游!”
东陵素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地,还未回过神,西楚宇已经又跑至殿门口。
桂嬷嬷见状,连忙跑过去拦他,只不过他挣扎地实在太厉害,桂嬷嬷无奈,倏尔伸指点了他的睡穴。
东陵素目瞪口呆,“嬷嬷,你、你竟然会武功?”
桂嬷嬷敛着眉眼看她,将西楚宇抱回床上,随后转身跪到东陵素面前。
“公主,当年,老奴奉皇命随娘娘一起来京,因担心娘娘身份暴露,在东陵这么多年,若非万不得已之时,老奴与娘娘从不敢在外人面前使用武功。今日也是事出突然,隐瞒公主这么久,还望公主莫怪。”
第877章:眼神精准
东陵素听罢,摇摇头,苦笑一声,“再令我吃惊的事实,我都知道了,如今,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只是你有武功也是好事,以后尚可保护他。”
桂嬷嬷回眸看了眼床上的西楚宇,默叹一气,低声道:“公主,老奴逾矩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身为西楚大长公主,肩上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您怨她利用了您,可您根本不知道,娘娘心里从不曾好受过,只不过为了西楚,她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如今娘娘将小皇上留在这儿,老奴觉得亦是同理,您对西楚知之不多,所以不清楚西楚的处境。娘娘做这一切,只是希望西楚国力强盛,不再屈服于东陵,还望您能谅解娘娘的一片苦心……”
东陵素闻言,皱皱眉,敛声道:“嬷嬷,这些话,你不必再说了,不管母妃是为了什么,你要我谅解她,是绝无可能的事。
如果为了自己所谓的家国大义而必须残害他人,那纵然有一天西楚真的强大起来,它的富裕昌盛也是用无数白骨堆砌起来的。这样的繁荣,只会让世人唾弃,你说,我该怎么谅解母妃?”
桂嬷嬷喉间一滞,忽然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连她自己也茫然了。
那么多人的死成就了西楚的繁华,当真值得吗?
她不知道,亦想不明白,因为她根本就不敢深思,如果思忖过后的结果是一个否定的答案,那她和娘娘背井离乡筹谋多年,做这些事究竟有何意义?
桂嬷嬷越想越觉得心惊,她摇摇头,视线再度落到西楚宇身上。
如今她已别无他念了,只愿在东陵余下的日子,能保护好她的小皇上和公主,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
翌日,兵部尚书沈路在朝堂上公布了文试前三甲人选,第一名自然是司徒白,他不仅得了满分,而且成绩远比位列第二的封奚还高出一大截。
沈路在朝上将司徒白好一番夸赞,纵然东陵沉如今还在关紧闭,可这表面文章,他还是应该好好做做的。更何况他与东陵沉如今在一条船上,帮东陵沉,就是在帮自己,这个道理,他一早就明白。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待司徒白继任大将军之后,他这个兵部尚书此次在东陵沉面前立了大功,或许,可以趁机提议将芊芊嫁入皇子府。
只不过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打散了沈路脑海中正在浮想联翩的画面。
“皇上,这位司徒白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微臣看过文试的考卷,难度着实大,即便是微臣去做,恐怕也不敢保证将其全部做对。而司徒白能考得满分,也难怪沈尚书如此赞赏。”安离昇颔首敛眉,淡淡开口。
沈路心里莫名一咯噔,总觉着安离昇这话有几分阳奉阴违的意味。
而东陵钰本正因为文试的事情生闷气,此时突然听见安离昇开口,脑中竟似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豁然开朗了。
“父皇,自古以来,东陵虽是能人辈出,可即便有文曲星转世,也根本不可能做出满分的考卷。儿臣认为,司徒白的考卷,应该大有问题。”
话音一落,老皇帝本含笑的眉眼突然一沉,紧绷着脸没有说话。
沈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圣上脸色,忽然急了,“太子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怀疑下官撒谎蒙蔽皇上吗?”
东陵钰回头,目色沉沉地看向沈路,“沈尚书,本太子并无他意,不过是对司徒白心有怀疑罢了。先前在猎场的时候,此人还暗中用内功震碎过两名应试者的箭支,所以本太子根本信不过他的品性。”
“哦?竟然还发生过这种事?”老皇帝惊讶出声,眼中却毫无乍闻此事的神色。
沈路慌了神,弓着腰说,“皇上,猎场上的事,下官毫不清楚,只不过司徒白的考卷乃是由下官亲自审阅的,绝无任何问题。”
安离昇淡淡一笑,目中空荡荡的,也不知在看什么。
东陵钰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说:“既然如此,沈尚书倒是不妨将司徒白的考卷拿到这朝堂上来,也让父皇与本太子都好好看看,这满分的考卷到底有何出彩之处。”
沈路哪想到东陵钰竟会这么说,如若真将司徒白的考卷拿到朝堂上,那考题泄密的事情岂不就暴露了。
“皇上,考卷……”
“沈尚书若是腿脚不方便,本太子大可派人帮您回兵部取,您看怎么样?”东陵钰哪会给沈路说话的机会。
他的人得不到大将军的位置,东陵沉也别想得到,哪怕白白便宜给安离昇,他也绝不可能让东陵沉得逞。
老皇帝见沈路一脸不情愿,察觉出不对,倏尔冷了脸。
“沈爱卿,这个司徒白的考卷,莫非当真有什么问题?”
沈路哪敢如实回答,整个人吓的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
“回禀皇上,司徒白的考卷,没有任何问题。”
“既是如此,那还不快回兵部将他的考卷拿来!”老皇帝沉声说道。
沈路无奈,只得转身退出去,一颗心却狂跳不止,双手掩在袖中暗暗握紧,恨不得将安离昇掐死。
若非他多嘴说话,太子岂会揪住司徒白的考卷不放。
安离昇像有所察觉似的,转眸幽幽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
沈路右眼一跳,双肩止不住轻颤,连忙加快步子出去。
未及半盏茶的时辰,他便拿着考卷回来了,将考卷交给王振的时候,双手隐隐发抖。
王振眼神精准,笑了笑,只字未说,双手捧着考卷呈给皇上。
老皇帝大致扫了一眼,想起什么,倏尔将考卷扔到地上。
“这考卷上所写内容,与你一早呈给朕审阅的考题答案一模一样,你还敢跟朕说,司徒白的考卷没有任何问题!”
沈路浑身一震,哪晓得皇上竟然会认真批阅过那些考题。
依照规矩,兵部出题,会在考试之前将考题呈报皇上。他以为皇上每日要批阅那么多奏折,根本不可能会耗费精力审阅考题,哪曾想皇上竟然连答案都记的一清二楚。
“皇、皇上,微臣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沈路俯首跪地,早已吓个半死。
第878章:开门见山
东陵钰见状,挑眉笑道:“我看,是兵部有人故意向司徒白提前泄露了考题吧?沈尚书,您身为审阅人,看到这张考卷的时候,竟然没有怀疑过,也着实让本太子深感奇怪啊!”
他话里行间意有所指,沈路老奸巨猾,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当即红了脸,瞠目看向东陵钰。
“太子殿下,您莫要冤枉下官,这考卷与下官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沈尚书,本太子又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是你泄露了考题,你慌什么。”东陵钰哂笑。
沈路一噎,憋红脸说不出话。
老皇帝见此,思忖半晌,沉声道:“司徒白品行不端,革除其武举排名,即刻逐出京都城,永世不得踏入京都半步;至于兵部沈路,内应出在你兵部,朕限你三日之内将此人查出来,否则,你头上这顶乌纱帽,也不必再戴了。”
沈路一抖,连忙领旨。
安离昇淡淡扫他一眼,凝声道:“皇上,司徒白的排名就此废去,那不知这大将军之位,又该由何人担任?”
老皇帝想了想,问:“方才说,排在司徒白之后的人是谁?”
“封奚。”安离昇漫不经心地开口。
老皇帝忖掌道:“朕听说他的武艺不错,这文试的成绩么,也不算平平,最重要的是此人行事光明磊落,大将军一职,当该由此人担任。”
王振站在一旁顺口接到,“皇上,那老奴是不是该传召封大将军进宫谢恩了?”
“还是你老道,”老皇帝哂笑,视线落到安离昇身上,蓦然想起什么,又道,“安丞相筹备武举辛苦了,这能顺利查封离东钱庄,了却朕一桩心头大患,安相亦功不可没,着令,赏黄金万两,赐城郊府邸十座。”
安离昇目色徒然一沉,正欲开口,便听老皇帝继续说道:“安相入京这么久,尚未娶妻,朕瞧着宋家二小姐不错,温雅贤淑,举止有度,出身也好,与安相委实相配。安相若是不介意,朕不如多管一事,为你赐个婚如何?”
“有劳皇上费心。”
安离昇作揖行礼,这话,无疑是应允了。
站在后面的宋正德和宋长青父子顿时一愣,哪里想到不过是像往常一样上个朝,皇上竟这样把馨儿的终身大事给定下了。
下朝的时候,父子二人听着耳旁不间断的恭贺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赐婚诏书传到宋家时,宋馨也是一惊,随后回想起昨日安离昇曾说要送她一个大惊喜,又不免一笑。
还真是个大惊喜!
不过,她喜欢。
细细想来,如今这纸赐婚诏书,来的还真是刚刚好。
卫家覆没,容妃倒了,东陵沉还在关禁闭,但凡会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人或不在,或自顾不暇,眼下,倒是再无人能阻止了。
只是她这心里总觉得还是有些难以安定,或许是幸福来的太突然,所以有些患得患失了。
城门口,费夜凝神望着高头大马上的司徒白,满面愧疚。
“对不起,这一次,到底还是害了你。”
“不关你的事,终归是二皇子不够相信我的能力。”司徒白淡淡启唇,目色平静,无喜无悲。
费夜摇摇头,凝神道,“你莫怨殿下,他也是担心安丞相那边会提前动手,可万没想到,安丞相竟然什么都没做,这一次,是殿下错算了……”
司徒白听着,恍然想起最后一场文试结束时,封奚对自己说的话。
当时他只是怀疑封奚察觉了什么,如今想来,那时候,封奚显然已经知道了二皇子将考题提前泄露给他的事。
“其实今日这番结果,我早有预料,只不过一直都心存侥幸罢了。”司徒白启唇苦笑,而后郑重看了费夜一眼,“此行路远,今生还不知何时会再见,你多多保重!替我跟殿下说一声,若有需要之时,司徒白必会再次鼎力相助!”
这便是身为军人的傲骨,哪怕做了那个被利用的人,还是忠于心里的情义。只因他清楚,这天下落到谁手中,于百姓才是真正有益,哪怕夺权的过程并不光彩。
费夜闻言,双手抱拳郑重行礼,“这话,我先替殿下谢过你了,一路珍重!”
司徒白淡淡颔首,随后调转马头,扬手甩了下马鞭,自城门口绝尘而去。
不远处的楼阁上,封奚看着那道潇洒奔行的背影,一脸惋惜。
“此人若是能为我们所用,日后必能名扬四海,只可惜,太愚忠啊!”
安离昇清冷的眉目没有波澜,“不属于我的,何必强求。”
封奚当即撇嘴,“可我怎么觉着,宋小姐就是你强求来的,当初她能顺利跟卫卿退亲,少不得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某人挑了挑眉,目中闪过一丝异样,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
“在这世上,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强求任何人,但永远不会强求她。更何况,有一件事你弄错了,我和她天造地设,注定要在一起,所以,根本不存在谁强求谁。”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下楼。
封奚忍不住腹诽,废了这么半天话,不就是想说你们二人两厢情愿吗,当他听不懂呢!
待司徒白的身影彻底消失于眼前,费夜才不舍地收回视线,沿着城街回皇子府,不想却在门口遇上了沈芊芊。
他愣了一下,随后作揖,“见过沈小姐。”
“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带我进宫见二皇子。”沈芊芊看他一眼,开门见山。
费夜怔了怔,皱眉道,“沈小姐如此心急进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芊芊语气有些烦闷,“皇上关了二皇子禁闭,连他意欲扶持坐上大将军之位的人也被赶出京都城,分明是故意削弱二皇子的势力。如果他听说今天发生的事,心里必然会很伤心,现在正是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我必须即刻进宫见他!”
费夜暗暗思忖她话里的意思,倏尔冷了目色,“沈小姐,皇上有令,殿下关禁闭期间,任何人不得私下探望,就连属下也有好几日未见到殿下了。这个忙,请恕属下帮不了你,你还是先回去吧!”
沈芊芊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费夜拒绝,霎时恼了,“费夜,你到底是不是二皇子的护卫,发生这样的事,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吗!”
第879章:轻而易举
费夜面上神色不变,淡淡道:“殿下远比沈小姐所想象的更强大,如今这般处境,属下自然也担心他,可属下更明白该怎样做才是为殿下好。”
“你!”
沈芊芊气结,颤手指着他瞪了半晌,而后拂袖离开。
榆木脑袋一个,她就知道,自己根本就靠不住这个没用的人。
一想到自己的清白竟然是被这样一个人毁了,她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哼,待她如愿嫁给二皇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费夜扫地出门!
费夜不知沈芊芊心中所想,只是盯着她愤愤离去的背影无奈叹气,这个女人有何企图,他也不是不清楚,只不过这时候冒险去见二皇子,只会帮倒忙。
她是沈路的女儿,如若让皇上发现她与殿下关系匪浅,必然会联想到文试一事,到时自然不难猜出究竟是何人将考题泄露给司徒。所以这时候,他根本不可能答应沈芊芊的请求。
纵然她怨他恨他,但为了殿下着想,他通通都认了。
沈芊芊愤愤然回到府中,沈路仍待在兵部没有回来。
往常这个时候,一下了朝,沈路已经在书房了,可如今皇上吩咐他办一件“苦差事”,这内应查不出来,他自是不会回府。
沈路早已是焦头烂额,将考题交给司徒白的人就是他,可他总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自己就是那个内应,如此一来,头上这顶乌纱帽便更保不住了。
沈芊芊不知沈路之忧,一心只想着嫁给东陵沉,先前在化叶寺,他们几乎日日能见到面,她都没有机会,如今东陵沉被关了禁闭,她就更别妄想了。
脚下五彩斑斓的卵石似乎成了挡路的,被她狠踩一脚踢来踢去,连长在路旁的盆景都跟着遭殃。
沈芊芊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未曾留意到有一衣着简陋的婢女正迎面走过来,待她有所察觉时,两人已经撞到一起。
“哪个不长眼的贱人,你找死啊!”
沈芊芊本就烦闷,如今碰上这事,更加气恼不已,当即抓起撞了她的婢女,正欲挥出一拳,蓦然却又觉得这人的脸有些面熟。
“你……你不是我大哥从外面带回来的……侍、侍妾,没错,就是侍妾,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这一时半会儿倒是想不起来了。”
沈芊芊放开她,语气稍显高傲。
那女子垂下头,模样极尽卑微,“阮、阮书瑶。”
沈芊芊忖掌挑眉,“对了,就是阮书瑶!我大哥院子里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出来的,你这会儿待在花园做什么?”
她淡淡说着,倏尔换上一副打量的目光。
阮书瑶依旧颔首低眉,做足了一派弱者姿态,“公子说,奴婢近些日子很听话,故而允许奴婢没事的时候出来走走,只要不踏出沈府大门便可以了。”
“我大哥倒是知道心疼人,”沈芊芊轻嗤,随后走至一旁的凉亭内坐下,抬手吩咐阮书瑶,“过来给本小姐捶捶腿。”
阮书瑶面上当即闪过一丝屈辱,不过稍纵即逝,紧紧抿了下薄唇,她握着双手缓缓朝沈芊芊走去。
沈芊芊坐在那儿闭目养神,虽是舒坦,眉心之间却始终萦绕着一缕愁绪。
阮书瑶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可是还在为二皇子的事情烦忧?”
沈芊芊闻言,霎时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直视她,“你怎会知道我在烦什么?”
阮书瑶怔了一下,随后笑开,“小姐忘了?上次您去公子院内时,奴婢也在的。”
沈芊芊眯眼冷笑,“我大哥调教了你这么长时间,难道没有教过你,主子的话,你这种做奴婢的是根本没有资格听的吗?”
阮书瑶的心再次被刺痛,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沈武不是没有教过她,只不过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罢了,过去十几年,不管是在将军府还是太子东宫,她皆乃主子,何曾真正的伺候过别人。
可沈武呢,他如今又是怎么对她的。
在沈家,她是最下贱的奴婢,过得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刻,她无不在想着赶紧离开这里,而唯一能帮助她的人,就只有沈芊芊。
来沈家这么久,她对沈芊芊也算有了些了解,不过一个性子高傲的大小姐罢了,没什么脑子,只要抓住沈芊芊的软肋,她便能利用沈芊芊为自己做任何事。
而二皇子,便是沈芊芊的弱点。
这个女人一直妄想攀龙附凤嫁给二皇子为妃,可皇室男人皆薄情,即便要娶妃,也只会娶一个身份尊贵、娘家强大的女人,亦或能极大的帮助自己登上帝位的。
之如东陵钰娶了冷芳蕤,三皇子娶了疆东郡主。
而沈家充其量只能算二皇子身边的一条狗罢了,即便沈路是兵部尚书又如何,一个可以倒戈卫家的人,当二皇子真会信任他吗?
所以沈芊芊嫁给二皇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一切,不过是利用罢了。
不过这些,阮书瑶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沈家是当局者迷,而她这个局外人,要的不过是尽快逃出这个牢笼。
“小姐想嫁给二皇子,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太子妃还是江湖儿女,最后不还是嫁给了太子。小姐您贵为兵部尚书之女,若想成为二皇妃,自然更加轻而易举。”
沈芊芊果真心念一动,“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阮书瑶轻轻点头,嘴上却为难道,“二皇子身份尊贵,若想得到他的心,自当循序渐进慢慢来,不可急于冒进。奴婢见小姐如此烦心,也有心帮小姐,只不过奴婢如今住在公子院里,不能常常与小姐见面,如此倒是麻烦……”
“这个好办,待会儿等大哥从外面回来,我去向他讨了你便是。”沈芊芊无所谓开口,蓦然又换上一副质疑的语气,“只不过,你当真有法子让我如愿嫁给二皇子?”
阮书瑶抿唇一笑,温声道:“小姐,奴婢自生来便跟在卫将军身边,曾经,他为了奴婢不惜与宋家退亲。而太子殿下,亦不顾及奴婢并非完璧之身的身份,迎娶奴婢入东宫做侍妾,奴婢靠的,便是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根白皙玉指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沈芊芊回想起阮书瑶以前的事,慢慢信服了她的话。
第880章:眼疾手快
确实,阮书瑶若当真没有脑子,又岂会成功勾引卫将军和太子,她甚至长得还没有宋馨好看,卫卿能为了她连宋馨都不娶,可见看上的,也并非她的脸。
沈芊芊兀自想着,心里渐渐生出几分底气,一叶障目的她只想到了阮书瑶曾经的风光,何曾往下深思过。
卫卿那么爱阮书瑶,最后也并没有娶她为妻,而太子之所以不计较她以前的事,只不过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将阮书瑶放到心上罢了,否则如今的她又岂会沦落到如斯地步。
沈武直到正午过后才回来,听说沈芊芊要将阮书瑶要走,蓦然愣了一下,随后盯着阮书瑶的脸冷笑出声。
“怎么,你以为到了芊芊那儿,以后就不用受我折磨了?”
“公子,奴婢不过是伺候小姐几日而已,等过段时间,奴婢还是会回来的。”阮书瑶瑟瑟开口。
她现在打心里害怕沈武,即便面对东陵钰,她都没有这般恐惧,只因她怕极了沈武的那些手段。
活在人世这么多年,她从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那么多可怕的东西。
自被沈武掳到沈家的第一天至现在,她几乎一一都试过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让她对沈武又恨又怕。
沈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漫声开口,“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耍什么手段,我这里多的是你远没见过的东西,若是够胆子,你尽管胡作非为一次试试。”
阮书瑶双肩一抖,讪讪笑道:“公子,奴婢这辈子都是您的人,哪敢耍什么手段,您真的多虑了。”
“最好是这样!”沈武冷哼,拂袖坐到软榻上,“我这个妹妹乃是家中所有人的宝贝,她性子单纯,你到了她那儿,也多多看着她一些,别让她一门心思都扑到二皇子身上去,知道了吗?”
阮书瑶连连点头应和,心里却是冷笑。
看来,这沈家还是有一个明白人的,只可惜,沈武偏偏生无大志,否则,沈路何需将所有筹码都压到沈芊芊一人身上。
沈武不知阮书瑶心中所想,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站在宽敞的院子里,阮书瑶双目微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重获自由的开端。
她发誓,这个院子,从今往后,她绝无可能再踏进来半步!
翌日,宋馨晨起梳妆,吃过早膳后,照旧去忘忧堂对账。
如今容妃也倒了,这日子倒是越过越清闲,以往每一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算一算,她的仇人,终于都一个个离开了。
柳下荫、赵琴、卫卿、阮书瑶……
且不论她在这一世同别人的那些恩恩怨怨,一个人的性情无论再怎么改变,本质终究难以更改,纵然她对安离昇说过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在这一世,还是保留了一分善。
否则,在得知宋莹成为西楚摄政王宠姬时,她就不仅仅只是让二叔公开与宋莹断绝父女关系这么简单。至于萧瑾言,她如今还留着一条命,不过掖庭那种地方,若是待久了,怕是不死也疯了……
宋馨想起萧瑾言,忍不住又是一叹,直至现在,她都想不明白萧瑾言到底为何会厌恶自己。
做贵妃是她自己的意思,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正在沉思间,医馆外忽然跑进一人,神色焦灼满面忧心。
宋馨抬眸看了一眼,不禁皱眉。
“禄公公,你怎么会来这里?”
自化叶寺回来之后,他们倒是好久没见了,当初还是东陵雪将他带到化叶寺去的,原以为东陵雪会在寺内有什么动作,不想却是风平浪静。即便后来跟着容妃回西楚,她也没有带常禄,可宋馨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常禄行色匆匆地走至她面前,张张嘴,又环视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馨见状,凛凛神,请他进内室说话。
青雪方将门关上,常禄便当着宋馨的面扑通一声跪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宋馨不解,秀眉拧地越深。
常禄心急道:“宋小姐,福贵人快不行了,求您救救她,小人知道您善良,您帮了那么多无辜可怜之人,求您也帮帮小的吧!只要您救好福贵人,小的哪怕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您!”
宋馨听见这话,想起先前曾在洛阳斋的韩掌柜那儿听过,常禄之所以会进宫做太监,乃是一位做了秀女的小姐。
想来,这位福贵人便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了。
“你先起来,我们之间虽算不上熟络,不过若不是什么大忙,我定会相帮。”
常禄闻言,便知自己所求之事有希望了,面上不由大喜。
“多谢宋小姐!”
宋馨忍不住好笑,“我还没有答应你,你倒是急着谢了。”
“此事对宋小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小的知道,您一定会答应的。”常禄顺口回道。
宋馨抿抿唇,让他说了福贵人的事。
当年皇后诬陷福贵人与侍卫通奸,甚至拿腹中骨肉假冒龙种,以致皇上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将福贵人贬至掖庭。
福贵人自此便疯了,不过幸而有常禄陪着,这些年,失心疯才渐渐好转。
前些日子,也就是皇上去化叶寺祈福的时候,福贵人不小心感染风寒,待常禄回来后,便假借潇湘馆画师之名去太医院抓了几副药。
不过因为常禄不能常常去掖庭,就将那些药交给里面的一个婢女,托付她煎药照顾福贵人。未料他昨日前去探望时,却发现福贵人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
“她明明答应过小的,一定会尽心照顾好福贵人的,我甚至把自己身上仅剩的银子都给她了。可哪里想到,到头来,她根本就没用心,我就知道,宫里的人,一个都不能信!宋小姐,小的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来找您的,太医院的御医根本不会去给一个废妃瞧病,您大慈大悲,求您救救她吧!”
常禄言词激动,忍不住又要下跪。
宋馨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皱皱眉,沉吟道:“福贵人如果只是不小心染上风寒,在喝过药之后,病情不应该会越来越重,她会不会还有其他隐疾?”
常禄坚定摇头,“没有,小人和福贵人是同乡,入宫这么多年,因为小的贴心伺候,她鲜少生病。
第881章:见风使舵
只不过宋小姐有所不知,掖庭那种地方,常年阴暗潮湿,气味也不大好,日日又无人打扫,一旦生病,没个十天半月,是断断不可能痊愈的。
只不过福贵人这次的病,着实奇怪了些,小的问过掖庭守门的护卫,他们说福贵人有天晚上不知在哪儿弄了一身水,湿淋淋的,这才染上病。
可她这个人怕黑,到了晚上,从来都不会出门的。”
宋馨凝神听着,暗忖一会儿平声道,“永昌公主这些日子的身子也不大好,明日我会带小神医进宫探望,辰时三刻左右,你在掖庭附近等着,到时我想法子带小神医去为福贵人诊病。”
常禄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多谢宋小姐!”
宋馨微微颔首,淡声吩咐青雪送他离开,末了才想起有件事倒是忘了问他。
算了,明日再问也不迟。
常禄跟着东陵雪去化叶寺到底做了什么,一直是她心头一惑,若福贵人的病能治好,或许能借此机会让常禄开口。
青雪送常禄回来,见宋馨还在内室坐着,忍不住开口,“小姐,您莫觉得奴婢多嘴,只不过禄公公这事儿,奴婢觉得小姐还是不要管的好。
您想啊,那福贵人可是废妃,虽然如今关在掖庭,可说到底,她终究是皇上的女人,不管她是生是死,那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可禄公公和福贵人之间明显不同寻常,明日您若是带小歌儿去救了她,事后万一被皇上得知自己的妃子和一个小太监……
那您作为知情者,却并没有及时告诉皇上,到时候,皇上岂不是要怪罪于您。”
宋馨抿唇,扬眉笑问:“所以你让我食言?”
青雪摇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奴婢、奴婢这不是担心皇上查出什么吗。”
“不过是瞧个病罢了,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待会儿我写封帖子,你托人送到宫里交给永昌公主。”宋馨敛眉温笑。
青雪无奈,抿抿唇,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能出什么事呢,一个废妃罢了,过去这么多年,皇上只怕早就忘记福贵人是谁了。
第二天,宋馨和叶引歌乘马车进宫,小丫头久未进宫,一路上心情倒是不错。
“宋姐姐,如今容妃娘娘也不在了,说不出为什么,我今日进宫,总觉着格外放松。以前这心里就好像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一到了宫里,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宋馨无奈摇头,笑道:“待会儿到了公主那儿,这些话可万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小丫头连连点头,调皮的吐了下舌头,“知道啦,我虽然年纪小,可又不是不懂事,公主没了娘亲,很可怜的。”
宋馨目光稍稍一暗,蓦然无言了。
到了宫门口,桂嬷嬷早已在那儿等着,见宋馨缓缓从马车上下来,老人家眼中闪过一抹怨色,不过转瞬便恢复如常。
时至如今,她有什么可怨的,娘娘虽然输的一败涂地,可好歹还保住一条命。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娘娘是败在了安丞相手上,她没道理厌恶宋馨。
活了大半辈子,做人当该是非分明,宋馨几番带小神医进宫为公主诊病,冲这一点,她就不能生出半分怨气。
“宋小姐,公主已经在风华殿等您很久了,请随老奴来。”
宋馨听着桂嬷嬷温和平缓的语气,敛眉一笑,随后拉着小歌儿的手进宫。
皇后和容妃先后出事,深宫六院,如今移交太后掌管。
只不过梅太后毕竟年事已高,身边称心的管事太监楚公公又死了,故而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所以皇上又特命沈妃娘娘分管了三院。
这位沈妃娘娘,想当初也是靠皇后提携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只不过,皇后出事的时候,她倒是未曾出来为皇后说半句好话,想来也是明哲保身。
只不过于外人看来,免不得要落个狼心狗肺的骂名。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宋馨瞧见有不少太监宫女拿着各式东西跑来跑去,心下不免疑惑。
“嬷嬷,宫里近来可是有什么大事?这些人为何如此忙碌?”
桂嬷嬷目视前方没有看她,不过语气依旧和缓,“宋小姐难道不知吗?昨晚皇上去慈宁宫陪太后娘娘用膳,太后提议皇上选秀纳妃。后位悬空,这后宫之中,总不能迟迟没有管事者。”
宋馨听罢,诧异道,“可六宫之权,如今不是由太后娘娘掌管着吗?而且,我听说沈妃娘娘也帮了不少忙。”
“沈妃?”桂嬷嬷挑眉一笑,语气突变,“沈妃在晋封之前,不过只是个贵人,出身远不及皇后,做事不免优柔寡断,为人也小肚鸡肠。这才掌管了几日后宫,便弄得乌烟瘴气,太后娘娘甚瞧不上她,若非如此,也不会让皇上选妃了。”
宋馨静静听着,秀眉一拧,心里蓦然叹了一口气。
此次选秀,不知又要有多少佳人像福贵人那样,白白断送自己一生的幸福。
不一会儿,三人已来到风华殿,比起前几次来,现在的风华殿明显清冷了许多。
宋馨暗暗抿唇,若非知道东陵素还住在这儿,她险些要以为这座殿宇已经成为无人之地。因为容妃倒了,所以宫里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人,便都弃东陵素而去了吗?
也难怪东陵雪会执意随容妃回西楚,东陵素深受皇上宠爱,还落得个如此处境,若东陵雪还留在宫内,只怕会比她更差。
诊脉的时候,东陵素盯着小歌儿白皙好看的小脸,张张嘴,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你大哥,这些日子还好吗?”
小丫头一愣,蓦然想起东陵素和自家兄长的关系,咧嘴笑道:“大哥好着呢,他云游去了,前两日还寄信回来,说在南海看到一颗特别大的珍珠,有鸽子蛋那么大,他还说要带回来送给我呢!”
东陵素眉眼一松,神色明显缓和几分,“那就好……”
这么久了,她渐渐也想通了,真心喜爱一个人,便是希望他好。
哪怕他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夹杂着那样的血海深仇在,这是她心里最后的秘密了,她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让问仇知道。
只希望他能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只期冀他不要怨恨上她。
宋馨扭头看了眼天色,马上便到辰时三刻,遂悄悄朝小丫头眨了下眼。
第882章:避如蛇蝎
叶引歌即刻会意,悉心交待一番,又留下一张药方,便和宋馨一同起身告辞。
东陵素本有意让桂嬷嬷送送她们,不过被宋馨婉拒了。
走出风华殿的时候,临近一座殿宇突然传来一阵孩童哭闹声,宋馨觉着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
听安离昇说,西楚宇住的地方离东陵素不远,这声音,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吧!
异国天子,沦落到东陵的土地上为质,即便老皇帝再以礼相待,终究没有在自己的国度风光自在。
沿着荷花塘,宋馨循记忆走至掖庭附近,门口依旧有两名护卫把守着,不过常禄出入多次都未被护卫发现,想来有他自己的秘密入口。
一道幽闭的角落内,常禄缩着身子站在那儿,远远瞧见宋馨过来,连忙朝她挥了挥手。
宋馨见状,拉着小歌儿过去。
常禄面带喜色,“小的见过宋小姐和小神医。”
“时间紧急,办正事要紧,先去瞧瞧福贵人吧。”宋馨淡淡开口。
常禄连忙点头,引着她们躲过护卫的巡视,随后拉到一大片半人高的荒草前。
“从这里可以进到掖庭,不过此处狼藉,恐怕要委屈宋小姐和小神医了。”常禄垂头开口,有些不好意思。
宋馨淡淡一笑,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拂袖让常禄前方带路。
虽是荒草地,不过因为他常年在此走动,里面早已留下两排极清晰的脚印,所以她们穿过荒草地时,倒也没有费多大力气。
未进掖庭前,宋馨只听外人常说,这是后宫女人一辈子都不想进来的地方,比鬼域还可怕。可到了这里,她才算真正看见,什么是鬼域。
破败、荒凉,一座座坍塌的小屋,和满目枯死的桑树。
所有这一切,和繁华皇宫显得格格不入,恐怕任何人都想不到,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宋馨拧眉看着,一时说不出话。
小丫头也觉这地方诡异异常,不由自主地握紧她的手。
正沉默间,暗处忽然蹿出一个女人,红头粉面,脸上画着极夸张的妆容,笑嘻嘻地拉着常禄直喊皇上。
常禄无奈,叹着气从怀中拿出一颗糖,“娘娘,皇上日理万机,过几日便来看您了,这是皇上特意赏赐给您的凤梨酥。”
那女人闻言,一把抓过糖,笑得比方才更开心,草草行了一个谢礼之后,便宝贝似的拿着糖跑开了。
小丫头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宋馨虽不及她胆小,不过眼底也是一片震撼。
常禄回过头,想说些宽慰的话,可话至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便是真实的掖庭,他能说什么呢,他痴念一生的女人,已经在这儿耗尽了自己所有的青春年华。
半晌,宋馨轻叹一气,收敛起眸中讶色,淡淡地说:“走吧。”
常禄微微点头,领着她们走进一间窄小的昏暗木屋中,里面只放了一张简陋的竹床和一方桌子。
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躺在床上,不时发出几声重咳,看样子痛苦至极。
常禄面上闪过一丝心疼,大步走上前扶起她。
挡在面前的长发被撩起之后,宋馨看到一张素净苍白的脸,虽然憔悴,不过依旧不难看出,她刚进宫时,是何等的风华正茂,也难怪会招致皇后娘娘忌惮。
小丫头背着药包缓缓走上前,坐在床边为福贵人诊脉,眼底渐渐聚起一抹郁色。
常禄见状,急声问:“小神医,她的病可有救?”
小丫头泯着嘴没有说话,常禄急得不行,拧着眉还想再问,不过被宋馨摇头制止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小丫头才收回手,盯着福贵人的脸,摇头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病入膏肓,治不好了。”
常禄的心陡然一沉,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她不过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而已,怎么会没救!你连垂死之人都能救回来,为什么治不好她?小神医,我求求你救救她,她是我的命,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宋馨拧着秀眉没有出声,她相信小歌儿的医术,既然她说没救,那便是真的治不好了。
不过她也奇怪,福贵人的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引起的,才过了这么几日,又吃了药,怎么就病入膏肓了呢?
小丫头瞥常禄一眼,淡声道:“虽是风寒,不过耽搁太久,加上这屋子阴暗,常年不见日光。便是身体健全之人,在这儿待久了,也少不得染上怪疾,更何况她身子本来就弱。加之迟迟没有喝药,如此才延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能拖到现在,已算奇迹了。”
常禄一下子僵在那儿,抱着福贵人说不出话来。
宋馨却抓住小歌儿话中重点,凝声问:“禄公公,昨日你不是说,曾去太医院为福贵人抓过几副药吗?何以福贵人的病,会被延误了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常禄也霎时回过神,睁大眼睛道:“没错,我为福贵人抓过药的,还托一个宫女帮忙,怎么、怎么会被耽搁了……小神医,你帮我瞧瞧,会不会是太医院的药方出了什么问题?”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那药方他随身携带,因为即将失去挚爱的恐惧,他的手都是抖的。
小歌儿接过药方,大致看了一眼便摇头道,“这确实是治风寒的方子,没有问题。”
宋馨凝神想了想,继续问:“会不会是煎药的宫女出了什么问题?昨天你不是还说,那宫女照顾福贵人的时候并不用心吗?禄公公,那宫女可是你以前便认识的?”
东陵素如今还贵为公主,这宫里的人便对她避如蛇蝎,更何况福贵人被关在掖庭,旁人恐怕更加不会悉心伺候。
常禄回过神,瞳仁一缩,声音不自觉的颤起来,“她、她叫雪蕊,以前,曾是瑾贵妃宫里的贴身婢女,对……对了,瑾贵妃,也、也在掖庭的。”
他在害怕,怕事实果真如宋馨所言,如果是雪蕊没有帮他照顾好福贵人,那他、他这辈子都绝不会原谅自己。
宋馨听罢,目色徒然一顿,显然是证实了什么。
如果药方没有问题,那么福贵人之所以没有喝药,只可能是因为……雪蕊根本就没有煎药给她喝。
第883章:毫不留情
只不过,她到底为何这么做?
宋馨凛神不解,盯着常禄问,“瑾贵妃和雪蕊住在哪儿?”
常禄小心翼翼地放下福贵人,亲自领她过去。
他也想问清楚,究竟是不是雪蕊故意害了福贵人。
萧瑾言的屋子离此处不远,中间相隔约莫只有十几米,不过福贵人的屋子靠近角落,门前又恰好种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故而屋内常年无光。
但萧瑾言的房间视野却极好,站在这里面,能一眼看遍掖庭全局,所以从宋馨进来的那一刻起,萧瑾言便瞧见她了。
本就出身富贵人家的小姐,即便后来零落成泥,骨子里还是带着几分傲气,更何况曾经还是宠冠六宫的瑾贵妃。
哪怕如今处在掖庭这种地方,萧瑾言依旧不显弱色,眉眼之中斥尽兴味,只不过脸色看起来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宋小姐,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面,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才想起来看我的笑话吗?”
宋馨微微抬眸,目光温和沉静,“我不是那么无趣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知道。你有今日全是自己咎由自取,所以即便要看笑话,也该是你自己笑自己。”
萧瑾言挺直了腰坐在椅子上,倏尔扬眉冷笑一声,“你不无趣?是啊,这世上人人皆低俗,只有你宋馨最高尚。当初我为何会回京,为何会有今天,难道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如今你在我面前装无辜,宋馨,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宋馨皱皱眉,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带你回京的时候,问过你的意愿,听到你亲口答应,我才将你带回来。你报你的仇,我泄我的恨,我们乃是各取所需!你敢说,当初回京,是被我强逼吗?”
萧瑾言冷着脸没有说话。
宋馨挑了下眉,继续道:“再者,你说你有今日皆是拜我所赐,可当初口口声声说要进宫为妃的人又是谁,难道不是你萧瑾言吗?
自你入宫之后,我有意同你拉开距离,虽从不曾想过靠你的身份为自己谋私利,却也从未想过与你为敌。可最后呢,最先倒戈的人却是你!”
“那又怎样!我厌透了你这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好像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你的。别人费尽千辛万苦都得不到,而你呢,只需要站在那儿,无需动手,只管一颦一笑,别人所奢望的一切便都是你的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让我很讨厌!”萧瑾言突然如失控了一般站起来大吼。
宋馨愣了一下,倏尔反应过来什么,眯起眼睛问她,“所以,这就能成为你和阮书瑶联谋、依附容妃的理由?”
萧瑾言目光冷冽地盯着她,“所有我觉得碍眼的人,皆是敌人,包括你。”
宋馨淡淡吐出一口气,看了旁边的常禄一眼,沉声问:“那福贵人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在掖庭之中,她还能碍到你的事吗?雪蕊是你的婢女,福贵人的药出了问题,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萧瑾言摆摆手,“简单来说,那个短命鬼算不上我的敌人,相反,她还帮了我。对了,还有这位禄公公,若不是你肝脑涂地去太医院抓药,我的病恐怕还不会好这么快。
至于福贵人么,反正她年华已逝,这辈子只能老死在掖庭之中,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掖庭是什么地方,你方才也看过了,有时候,活着,还真的不如死了。”
萧瑾言一口无所谓的语气,甚至对福贵人没有丝毫愧疚。
常禄怒从心生,握紧双拳冲向她,“我杀了你!”
“禄公公小心!”
宋馨眼尖地瞧见从萧瑾言身旁走上前的雪蕊,连忙移步拦下常禄,身形快到旁人根本没有看清。
雪蕊似早料到常禄会被激怒似的,手里一早便拿着一把刀,只不过一直都掩在袖中,方才宋馨若不是看见了这把刀,也不会出手。
而萧瑾言却看着忽然近至眼前的宋馨愣神,半晌,冷笑出声。
“呵,想不到,出身文人世家的宋二小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难不成你以前,都是靠装柔弱才俘获了安丞相的心的?”
宋馨暗暗皱眉,顺手松开常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瑾言嘴角笑意不减,“你可以继续否认,不过今天,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
宋馨无奈,她实在是同萧瑾言无话可说了,还知道她的秘密?她倒是不知,自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常禄无心去听萧瑾言对宋馨的讥讽,攥紧双拳咬牙问:“瑾贵妃,福贵人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萧瑾言目色轻佻地拢了拢凌乱的发髻,“我没想害她,只不过谁知道她的身子竟然这么弱,不过少喝了几副药而已。先前我恰好感染风寒,不得已才利用了她……
常禄,我知道你心疼她,可她在掖庭待了这么多年,你应该也知道她过的有多痛苦,死了,对她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常禄瞬间红了双眼,只觉心底有一把怒火熊熊燃烧起来,为了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他不远万里跟她一起进宫,舍弃男儿身做了太监,甚至不惜听命永曦公主,帮她做那些昧良心的事。
这些,他通通都不在乎,可如今,怀中软玉即将香消玉殒,杀人凶手就站在面前,他却没办法帮她报仇……
常禄,你怎么永远都这么没用!
他恨极了自己,也恨透了这吃人的皇宫,这里所有一切都丑陋肮脏。
人是脏的,心也是脏的,他多想,将眼前这一切通通都毁了。
可是他没有能力,他甚至,连面前这个女人都杀不了……
萧瑾言清楚瞧见他眼底迸发出来的恨意,轻蔑一笑,凉声开口,“我青春尚在,当然不能死,常禄,我和福贵人不一样,这么多年,她早已认命,而我,却只想拼命活着,哪怕踩着别人的尸体,也要活下去!
至于你,当年她进宫为妃的时候,你没能带她远走高飞逃离这一切,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拥有她,所以,趁早断了你心里那点儿痴念吧!”
她的话毫不留情,如淬了剧毒的针一样一针一针扎在常禄心上,他握紧双手止不住颤抖,唇角却慢慢溢出血丝,转瞬,便在强烈的悲痛与怨恨之中昏过去。
第884章:目光精湛
宋馨见状,连忙喊小歌儿过来为他诊脉。
施了一次针,过半盏茶的功夫,常禄便醒了,他这突如其来的昏迷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一时受不住刺激罢了。
萧瑾言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未曾说话,直到看见常禄醒来,才淡淡笑了一声。
在宫里这么久,她是了解人心的,正因为她知道常禄没用,所以她才不惧于在他面前说出福贵人之所以病入膏肓的真相。
常禄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良久,慢慢爬起来,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宋馨深深凝视萧瑾言一眼,拉着小歌儿也转身。
“宋小姐,”萧瑾言见她要走,倏尔出声叫住她,“听说皇上为你和安丞相赐婚了,好歹相识一场,我还没有恭喜你呢,祝你们生生世世……永、分、离。”
宋馨目色一顿,回过头看她,尚未开口,只见萧瑾言又突然似反应过来般嗤嗤一笑。
“瞧我这嘴,话都不会说了,应该是永不分离才对,宋馨,这下,你应该满意了吧?”
宋馨目色平静地看着她,面上无喜无悲,良久,薄唇轻启。
“萧瑾言,我终于知道,你为何恨我了。”
她又说:“有些东西,你得不到,有些人,你这辈子都抢不走,如果一时的嘴上威风就能让你心生快意,那我以前真是高看你了。”
她还说:“你可以继续诅咒我,但绝不会改变什么,因为我和安离昇,一定会长相厮守给你看。”
她每说一句,萧瑾言的脸便狰狞一分,待到宋馨话音落下时,萧瑾言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宋馨,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绝不可能!”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可宋馨却只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随便你。”
她根本,就没有将萧瑾言的威胁放进眼里。
并非她狂妄自大,而是她有这个信心,如果安离昇有那么轻易便能被人抢走,那就不是她所认识、痴恋的安离昇了。
不过,萧瑾言也不得不防!
哪怕身处掖庭,她都没有认命,甚至不惜利用福贵人和常禄,只为治好自己的风寒,这个女人的心,倒是愈发狠毒了。
宋馨走后,萧瑾言握紧一拳重重捶到桌子上,小小方桌纹丝不动,反而她手背上却落下一片红。
一旁的雪蕊见状,连忙拿起她的手扶她坐下。
“娘娘,即便您心里再气,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恶人自有恶报,宋馨和安丞相将您害到这般田地,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萧瑾言目色一凛,忽然扬手甩了雪蕊一巴掌。
雪蕊捂着脸懵然不知所以,心中又大感委屈,“娘娘,奴婢、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娘娘明示……”
“该死的人,只有宋馨一个。”萧瑾言沉沉开口,目色坚定。
雪蕊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奴婢说错了,安丞相还要和娘娘一起白头到老的,奴婢错了……”
心里却道娘娘怕是也病入膏肓了,若没有安丞相,她们岂会被贬至掖庭受苦。
萧瑾言凛凛神,抿唇道:“行了,我知道你在这儿也受委屈了,放心吧,待我从这儿出去,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到我们头上。”
雪蕊噙着泪点头,转瞬,却又迷茫起来,“可是娘娘,容妃已不在了,掖庭离皇上的养心殿又山高水远,若无人相助,我们该如何出去啊?”
萧瑾言看她一眼,也不由得沉思起来。
先前本可以请容妃帮忙,只不过她不愿意再听命于容妃,故而迟迟没有示弱。
哪想到容妃竟然这么快就倒了,眼下宫里能帮她的人几乎没有,若想走出掖庭,只能靠自己。
可雪雁说的对,掖庭离养心殿那么远,她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又谈何自救。
“瑾贵妃若是不介意,不妨找在下帮忙。”
正在沉默间,门口忽然传来一记低沉的声音。
萧瑾言和雪蕊登时一愣,抬眸朝门口看去,只见那儿站着一个青衣男子,肤色黝黑,眉峰轻挑,带笑的嘴角噙着几分邪气。
“你是什么人?”萧瑾言眯起眼睛打量他。
那人淡淡一笑,作揖道:“在下程子禾,乃太子殿下近侍,见过瑾贵妃。”
“程子禾?”萧瑾言愣了一下,旋即恍然,“本宫听说过你,太子殿下本想扶持你坐上大将军之位,未料你却意图纵火焚卷,最后被安丞相判刑。算算日子,你现在应该还在刑部大牢关着吧!”
“太子殿下岂会让自己的人待在大牢受苦,区区一个刑部大牢,还关不住在下。正如同这掖庭,根本就关不住瑾贵妃一样。远离前朝后宫这么久,可外面发生的事,瑾贵妃倒是知无不尽。”程子禾轻笑,眉眼之中藏着几分讽刺。
萧瑾言淡淡一哼,其实她并非知道所有事,人在掖庭,行事自然不方便,故而能帮她打探消息的只有雪蕊。但她只让雪蕊格外留意了安离昇的事,至于其他人,她并不关心。
“所以,你要本宫向你这个太子近侍求助,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安离昇的手下败将!”她毫不客气地反击。
程子禾瞳仁一缩,似被她激怒了,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勾唇一笑,眯着眼朝她走过去,目光精湛,“瑾贵妃,女人要懂得识趣,才会招男人喜欢,你这样会很容易吃亏的,知不知道?”
萧瑾言懒得跟此人废话,她是想出去没错,不过不代表她什么人都肯信,东陵钰不过是废物一个,他身边的人又能有什么用。
程子禾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扬眉一笑,淡声道:“昨日太后娘娘建议皇上选秀纳妃,这件事,瑾贵妃应该还不知道吧?”
萧瑾言一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这件事,她确实还不知道,只是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入宫选秀的秀女要经过内务府层层选拔,她已是废妃,根本不可能借这件事翻身。
程子禾又是一笑,继续道:“皇上如今是个极念旧的人,听说今早他特意将内务府的管事公公叫到御书房,嘱意他出宫选秀时,所采秀女,容貌须与柳皇后有三分像。
可在下私以为,哪怕那些人一眉一眼与柳皇后再像,又哪比得过和柳皇后神韵极相似的瑾贵妃呢,您说是不是?”
第885章:见势就溜
萧瑾言目色一敛,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子禾挑眉,伸指轻轻弹去不小心飘落在袖子上的灰尘。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告诉瑾贵妃,在下可以助你重拾往日荣耀罢了。”
萧瑾言嗤笑,“就凭你?”
程子禾耐心纠正,“凭我背后的主子。”
萧瑾言轻呵,“柳皇后乃是太子殿下生母,我当他有多敬重辞世者,如今为了皇位,却不惜利用一个和柳皇后极相似的替身。可见,他也并没有本宫所想的那般孝顺。”
“瑾贵妃说错了,在下的主子,并非太子殿下。”程子禾淡漠开口。
萧瑾言蓦然一愣,拧眉问:“那是谁?”
程子禾看着她,无声启唇,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萧瑾言和雪蕊看罢,齐齐一惊,转瞬又恢复如常。
“看来这世上,也有安丞相意料不到的事。”她淡笑,眉眼之中凝聚着兴味。
程子禾微微挑了下眉,“如何,现在瑾贵妃应该相信,在下有那个能力帮助您了吧?”
萧瑾言轻轻点头,旋即又问:“你的主子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自然是助主子拿到东陵的天下。”程子禾轻笑,看向萧瑾言的目光中,半是兴味,半是欲望。
聪明的女人,他喜欢!
以前少不更事,只觉得宋莹那种柔弱的女人极容易激发他身为男人的保护欲和气概,可如今看来,只有像萧瑾言这种聪明的女人才真正配得上他。
宋馨也算其中之一,不过她的性子太刚烈,看似绵软,实则孤傲难驯,远不如萧瑾言识时务。
更何况,宋馨是他的仇人,这辈子,唯有将她碎尸万段,才解他心头之恨。
掖庭外,宋馨根本不知萧瑾言的房间内此刻正密谋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她哪里想到,在自己离开之后,程子禾竟然会找上萧瑾言。
常禄垂着头站在她面前,被萧瑾言那般刺激,他整个人似把魂魄都丢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喜悲不见。
宋馨轻轻叹出一气,从袖中拿出十两银子,“我出门着急,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这些你先拿着,先前为了让雪蕊照顾福贵人,你把自己所有的盘缠都给她了,虽然结果……宫里人多势利,没有银子不好办事,你拿着吧,也许往后会用的到。”
常禄摆摆手,苦笑一声没有收,“宋小姐已经帮小人很多了,这银子,小的万万不能要,至于以后……她若死了,小人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你莫自暴自弃,福贵人若是看到你这副样子,岂会安心。”宋馨拧眉劝他。
可大悲大痛之下,常禄哪里听的进去。
站在一旁的小丫头无奈,从小药包中拿出两颗七命丹,“这药能让福贵人回光返照,服下之后,会使人尽快好起来,看着就如同正常人一样,不过只能维持两日。两天过后,她便会油尽灯枯,要不要让福贵人吃,你自己决定吧!”
常禄颓败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动容,他盯着那两粒黑色药丸,犹豫许久,缓缓举起手接过。
“多谢小神医。”
虽是谢,可声音难掩痛苦。
宋馨摇头叹气,本打算问问东陵雪的事情的,不过看常禄眼下这副样子,未免不合时宜,索性作罢。
道别之后,她便拉着小歌儿离宫了。
回程马车上,小丫头见宋馨坐在一旁时不时拧眉叹气,十分乖巧地没有说话惹她心烦。
其实连宋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叹惋什么,或许是为了常禄和福贵人这对苦命鸳鸯,也或许,是因为萧瑾言。
原来被欲望冲昏头脑时,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本质,只是她不明白,既然萧瑾言属意的另有其人,当初为何要进宫。
回到忘忧堂,宋馨见李致来了,正坐在药柜前同霍九儿说话,敛眉一笑,徐步进了内室。
小歌儿几步跑到他面前,拉住他一只袖子问:“李大叔,淳渊呢,他有没有跟你一起下山啊?”
“乖,叫李大哥,否则我就不告诉你。”李致摸摸她的头,和善笑道。
小丫头撇了撇嘴,扭头看向霍九儿,“霍姐姐,李大叔占我便宜呢,你快管管他。”
霍九儿温声一笑没有说话。
李致眉角一抽,不乐意了,“你叫她姐姐,却叫我大叔,乱辈分了,哪有这么个叫法,将来我可是要娶你霍姐姐的。”
小丫头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抿唇道:“好吧,大哥哥,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李致满意一笑,扬眉道,“听说封大将军今日上任,去东山军营操练新兵了,淳渊和他师父也跟着去了,他们师徒俩不是一直想参军嘛。”
小丫头一听,不免皱眉,“可是淳渊还小呢。”
李致摆摆手,面上不见丝毫的担忧之色,“那不是有你墨大叔陪着吗,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年纪小算什么,最主要的是不怕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独自上山打豺狼了。”
“又吹牛,你分明是跟别人打赌输了,不得已才上山的,结果因为害怕,根本没往深山进,随便找了个草丛便躺里面睡觉去了。害得我们都以为你被恶狼吃了,在山上好一番找。”霍九儿噙着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李致讪讪摸了下鼻子,正欲还口,扭头却见小丫头跑出去了,宋府的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她跟马夫交待两声,便迅速钻进车厢内。
霍九儿轻轻拍了李致一下,“让你乱说话。”
“我那不也是实话实说吗,淳渊小子就是想参军,再说了,有墨大哥陪着,能出什么事,你不知道这小子的武功最近进步有多大。”李致揉着脑袋顺口回了一句。
霍九儿嗔视他一眼,作势又要打,不过让他及时躲开了。
“我去瞧瞧宋小姐,有事儿同她说呢。”
李致见势就溜,一眨眼便跑到内室门口,敲了两下门,听见宋馨在里面应声,他闪身进去了。
瞧见宋馨,他瞬间收起嬉皮笑脸,肃正了面色。
“宋小姐,南齐太子和那位谋士至今还住在醉仙居,没有丝毫要离去的迹象。不过三皇子和他们之间的来往并不多,属下猜测,他也许也是害怕被人发现吧!”
宋馨闻言,微微点了下头,“还有呢?”
第886章:心存不解
李致接着说,“您先前秘密吩咐属下派人去调查的那位安小姐,今早收到回信了。这位安小姐呢,从小就体弱多病,其父和安丞相没少照顾,她其中一条腿还是跛的,走起来一瘸一拐。
可能为了不被外人笑话,她平日极少出门,不过听闻她极聪明,算得一手好账目。
这些年安家的生意,都是她在打理,除此之外,便没什么了,这是咱们的人一并寄回来的画像,小姐请看。”
李致旋即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画纸。
画中女子有着一双黑如点漆似的瞳孔,狭长飞挑的眼尾,睫毛长而微卷。两道长眉如泼墨般隐入笔直披散的黑发之中,眉心缀着一点红。
很妩媚,也很孤傲!
安心慈和她,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
宋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其实她并不在乎安心慈,或许只是存了几分未雨绸缪的心思吧!毕竟青鸾对安心慈那般忠心,想来这个人定有几分过人之处。
不过结果,同她猜测地倒也没有什么差别,关于安心慈过往一切,所能查到的根本不多,不知是此人素来便是如此,还是有人刻意将她的消息给抹盖了。
算了,如今皇上的赐婚诏书已下,待将来她同安离昇成亲时,自然会亲眼见到安心慈,何必急在这一时。
李致看她一眼,继续道:“小姐,如今祖山上的人都训练的差不多了,他们顶想下山为您办事。当初承蒙您相助,我们才能保住一命,您看咱们是不是也应该挂个名号什么的,日后您若是受欺负,也好让对方知道您到底是谁罩着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豪迈,时而握拳捶胸,让宋馨忍俊不禁。
“你若是真盼着我好,就别总说这种话,我有那么容易被人欺负吗?”
李致挠挠头,讪讪笑道:“宋小姐说的也是,有安丞相保护您,旁人哪伤的了您一分一毫。”
宋馨莞尔一笑,想了想,说:“不过你方才的建议倒也不错,我既然让墨璟千训练你们,便不会让你们一直在祖山上待着。正巧孤狼营前些日子被连根拔除,眼下,不失为新势力崛起的好时机。”
李致一听,突然皱了下眉,“小姐,咱们哪能跟孤狼营一样,他们杀人如麻、毫无血性,再说,墨大哥训练我们这么久,也不是给您培养杀手的啊!”
宋馨瞳眸深如潭水,未见波澜,“我的意思,并非是重新建立起一个杀手组织,而是揽尽天下不知事。”
李致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小姐想查遍天下秘辛?”
宋馨淡淡点头,“是人皆有秘密,别人想知道什么,我们就查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我们也查。”
李致皱皱眉,忍不住咋舌,“可是,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和安丞相的天忍门冲突了,总归小姐和安丞相将来要成为一家人,您何不借助他的势力?”
宋馨抿唇温笑,“即便成为夫妻,我也不可能为了他而放弃自己想做的事,如果借助他的势力,那我这辈子都要依附于他,久而久之,彼此都会累的。更何况,他有他的秘密,我有我的秘密,不到必要之时,我还不想让他知道。”
这是她前两世身为人妻得来的经验,正因为懦弱,因为胆小,让她习惯性地去依靠别人。哪怕柳下荫和卫卿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恨她厌她,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脱离他们。
为什么,因为她害怕宋家会因此背上骂名,更害怕,她靠自己会活不下去。
前两世,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自己!
当受辱成为一种习惯,她就彻底丧失了自己,没有主见,没有欲望,每天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所以这一世,即便她已经找到一生所爱,却更不想因此去完全地依靠安离昇,他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她不想再加上一个自己。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当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只会逼着自己努力,努力变的更好,和他并肩一起面对人世的狂风暴雨。而不是像一朵娇花一样躲在他身后,任他一人被折腾的遍体鳞伤,自己却无力施救。
其实萧瑾言有一句话说错了,她并不是只会站在原地等待安离昇主动上前。
能得到他,她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也是努力过的。
萧瑾言根本就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勇气,她才能取下前两世紧紧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一步一步走出已经封闭的心,走向安离昇。
她交托给他的,何止是自己,还有整个宋家的生死存亡。
李致一时半会儿还不是很能明白宋馨话中的意思,不过他也不需要明白,对于宋馨的话,他只需要绝对的服从就够了。
“宋小姐,您觉得,咱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宋馨回过神,凝神想了想,嘴中缓缓吐出三字。
“千机阁。”
揽尽天下不知事,千机一变动乾坤。
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势力,不管是通古轩、则灵居、忘忧堂,还是千机阁,都当名满天下震四方。
饶是李致这种粗人,也觉这个名字甚好,虽说他一时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形容,可他就是觉得好。
“那属下回去之后便开始筹备此事了。”他忖起掌,有些激动地说道。
宋馨轻轻点头,“待会儿去通古轩找鹿管事要五十万两银子,建立千机阁,有银子总归方便一些,若是不够,尽管去鹿管事那儿要。”
李致重重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却又听见宋馨说:“派人盯着萧瑾言和段国公,他们若有什么动静,即刻向我禀报。”
李致顿住身子,疑惑道:“小姐,瑾贵妃都被打入掖庭了,不可能有翻身之机。至于那段国公,他不问朝政多年,再加上容妃已经失势,他手上无兵无权,就算想做什么,恐怕也不容易吧?”
“未雨绸缪罢了,你先盯着便是!”宋馨敛眉开口。
李致心存不解,不过是因为他不了解萧瑾言和段国公罢了,如果萧瑾言真的认命,便不会偷喝福贵人的药而弃福贵人于不顾,至于段国公……
孤狼将容妃从刑部大牢救出去之后,用的是国公府的出城令牌,事后安离昇曾想借此让皇上定段国公的罪。
第887章:悄无声息
可段国公却口口声声说那块令牌是被孤狼偷走的,而最奇怪的,是皇上的态度,他对段国公,似乎格外宽容。
“听说皇上登基后,曾试图收服东陵边境一个异族,名为西凉族。当时,皇上先派段国公做使臣前去议和,可没想到,在谈拢之际,皇上却突然发兵。当时西凉族的圣女白锦鸾,带领所有族人反抗,最后死于乱箭之下,而西凉族也因此灭族。据闻,段国公与白锦鸾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情。”宋馨一手点着太阳穴淡淡开口。
李致暗暗抿唇,“想不到段国公,还曾经有过这样一段风流往事呢,那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宋馨顺口答道,“从安丞相那儿听来的。”
李致心想也是,这种隐秘之事,恐怕也只有安丞相能查出来了,不过……
“西凉族的圣女既然早就死了,段国公也另外娶妻生子,如今空有一个国公爷的身份,小姐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宋馨抿唇淡笑,“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罢了。”
当年明明都已经和平收服西凉族,皇上为何又会突然发兵,白锦鸾死于战乱之中,段国公痛失挚爱,会因此恨上老皇帝乃情有所原。
可为什么,老皇帝会对段国公那般宽容?
孤狼偷了他出城令牌的说辞根本就站不住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段国公在说谎,而老皇帝竟然就这么信了,甚至段国公好像在一早就料定老皇帝一定会相信自己似的,所以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说辞为自己辩解,而是只说了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奇怪了。
宋馨凝神想着,忍不住头疼,好不容易扳倒容妃,这心倒还是没有安定下来,看来,新皇一日无主,她和安离昇就永远都不会安宁。
李致离开后,便直奔通古轩找鹿鸣要银子去了。
之后三天,宋馨忙着建立千机阁,竟是一刻都未见过安离昇。
而宫里也没再传出什么动静,萧瑾言毫无异常,仿佛两人那日的针锋相对只是一场梦。
可宋馨清楚,那根本不是梦,萧瑾言不会善罢甘休,她不过是在找一个合适的翻身之机罢了。
常禄最终还是喂福贵人服下了七命丹,在掖庭度过两天甜蜜难忘的日子后,福贵人于第二日晚上在常禄怀中死去。
那时候,他们正相拥坐在屋前看月亮。
常禄拥着福贵人的尸体僵坐许久,最后将她抱回屋内。
那里,曾埋葬了福贵人一生的青春年华,最终,也埋葬了她。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废妃的后事,依照宫里的规矩,废妃连同宫女一样,都应该丢弃到宫外的乱坟岗。
只不过常禄借了宋馨的人情,代替前去弃尸的太监,亲自将福贵人送到乱坟岗。
火烧之后,将她的骨灰装进一个香囊中随身携带,就好像,她还一直陪着他一样。
回程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好大的雪,一场倒春寒,仿佛将时间都凝固了。
常禄没有即刻回宫,而是去忘忧堂见了宋馨,自然还是为了谢恩。
宋馨见他衣服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吩咐青雪端来一碗姜茶,随后请他进内室。
“福贵人已经走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常禄摇摇头,脸上无悲无喜,“她走了,可我还在宫里,内务府的名册上有我的名字,无病无灾的太监,哪怕是死,也只能死在宫中……
宋小姐,你不知道,昨天她躺在我怀中,我多想跟她一起去了。可是我不能,因为那是她的愿望,让我好好活着,是她临终遗愿,所以,我不能死……”
宋馨心中叹惋,抿抿唇,叹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
常禄轻轻点头,倏尔似想起什么,双手抱头有些痛苦地低泣起来。
“如果当初,我未犹豫那么久,而是答应永曦公主的要求,或许如今,我们早就离开京都城了,她也根本不会死,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宋馨暗暗皱眉,盯着他问:“其实这几天,我一直都想问问你,去化叶寺的时候,你和东陵雪到底做了什么事?”
常禄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宋小姐怎么会知道小人和永曦公主……”
宋馨不急不缓地开口,“东陵雪心思重,她突然认容妃为母妃,必然不会出自真心,我不知道容妃娘娘有没有看出来,不过她一定是有问题的。
而你一直在潇湘馆办事,即便在陈妃娘娘生前常去为她作画,顶多与东陵雪算熟识罢了,我了解你的本性,知道你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可当初去化叶寺的时候,东陵雪却特意带上你,甚至还在梅园为容妃娘娘做了一幅画像,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常禄看着她,眉头起了很深的褶皱,半晌,才敛眸回道:“宋小姐猜的不错,当初永曦公主带小人去化叶寺,确实有她自己的计划,在小人亲手为容妃娘娘所做的那幅画像之中,加入了寒食散。”
寒食散?
宋馨霍然愣住,小歌儿在她身边待这么久,时不时同她讲一些药草医理,这寒食散,她也是听说过的。
据悉这种东西无色,人若是不小心服下,会渐渐出现幻觉,若用于正途,则有镇痛之奇效。可这药会让人产生依赖性,一旦服用一次,便会因此上瘾。
过度服用寒食散的人,不出三年,便会心竭而死,而更多人,则是被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幻象给吓死的。
东陵雪,竟然给容妃用了这种东西……
常禄瞧见宋馨面上的神色,便知她早已听说过寒食散。
“永曦公主原本打算将寒食散,悄无声息地下到容妃娘娘的饭菜之中,只不过容妃娘娘每日膳食都有专人做,而这种东西一次又不能摄入太多,她怕被人发现,便命我将寒食散混进作画用的颜料之中。
颜料遇水之后,会散发出很重的气味,即便涂在画布上,也要弥留很长时间才会散去。
听说回宫之后,永曦公主将画挂在了容妃娘娘的寝殿内,每日闻着寒食散的味道,相信过不了多久,容妃体内的寒食散之毒便会发作。
可是我没想到,容妃娘娘竟然这么快就倒了,永曦公主一心想报仇,如今也算解恨了。”
常禄淡淡说着,倏尔苦笑一声。
第888章:一脸愤懑
宋馨凛神摇了下头,沉声道:“不,她并没有解恨,因为她还没有放弃,容妃虽然倒了,可她并没有死,而东陵雪带着那幅画,随容妃一起回西楚去了。”
“什么?!”常禄一脸错愕。
关于孤狼那晚劫狱,包括后来所发生的事,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很少。宫里人多嘴杂,所有人都还以为容妃至今被关押在一个隐秘之地,而永曦公主,皇上对外的言辞是,她去守皇陵了。
至于西楚来的那位贵客,虽然宫人都不知道他是西楚的小皇帝,只不过是因为看到皇上对他那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才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罢了。
谁能想到,事情的真想竟然是这样……
“宫里的人都说容妃娘娘是西楚大长公主,她蛰伏在东陵多年,是为了覆灭东陵江山,如今阴谋被安丞相戳穿,皇上一定不会放过她。可、可谁能料到,皇上竟然真的将她放回去了……”常禄瞠目开口,一副不敢置信的语气。
宋馨微微抿唇,没有同他细说其中缘由,而是转了话锋。
“你方才说,如果早答应东陵雪的要求,或许福贵人如今就不会死,这是什么意思?福贵人感染风寒的时候,我们还在化叶寺,那时候你正为东陵雪办事,所以不管早答应亦或晚答应,其实并不能改变如今的结果吧?”
“可以改变的!”
常禄连连摇头,声音陡然拔高几分,蓦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歉疚地看了宋馨一眼,缓缓垂下头。
“其实在此之前,我还为永曦公主做了一件事,那是第一次帮她谋害容妃娘娘。原本,永曦公主说,只要我答应帮忙,她便想法子送我和福贵人出宫,让我们从此过双宿双栖的日子。可我一直过不去心里这关,犹豫了很久才答应,也正因为此,永曦公主心生不满,所以才又逼迫我为容妃作画。”
宋馨敏感抓住话中重点,“第一次,你干什么了?”
常禄看她一眼,有些窘迫的开口,“容、容妃的蔻丹中,混入了毒药,它会一点一点渗入皮肤之中,然后从指尖开始,慢慢溃烂。只不过这个过程很漫长,等到中毒者发现时,已经彻底没救了。”
宋馨想不到东陵雪竟然会这么狠,给容妃下一种毒不够,居然又下了寒食散,不过想到陈妃娘娘的下场,又渐渐释然了。
东陵雪被东陵素凭白抢走十几年的父爱和风光,容妃又害死她生母,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让容妃好过。
只不过到了西楚,那里是容妃的地盘,东陵雪何必孤注一掷跟过去,她想报仇,而容妃又岂会是善茬。
算了,还是不想她了,世间万象,一切皆是因果轮回!
路是东陵雪自己选择的,至于结果如何,便只能由她自己承受。
常禄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宋馨送他到忘忧堂门口,正好碰见小歌儿,这丫头去东山军营找淳渊,一连待了两天才回来,不过那脸色看上去,倒不像是高兴。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宋馨忍不住好笑。
小丫头咬牙,“臭淳渊!”
淳渊?他才舍不得看见这丫头不开心。
不过看她这神情,也不像是在说谎啊……
宋馨拉她进去,坐在她平日坐诊的椅子上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头本不欲说的,可抬头瞥见宋馨一脸的好奇心,撇撇嘴,拧眉道:“封大叔去东山军营,好多士兵都不服气他,听说他们都是卫将军的亲兵,对卫将军极为敬重。如今封大叔上任,他们存心想刁难他,说他这个将军之位是捡漏来的,否则凭他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坐上这么高的位子。”
宋馨微微颔首,这倒是同她先前预料的差不多。
安离昇费那么大一番功夫,为的就是让自己人掌控东陵百万雄兵,而他自己又是百官之首,一文一武,如此形同把持了朝政。
可他没有想过这些士兵的反应,亦或是想过了,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上一世嫁进将军府,她亲眼见识过卫卿的亲兵有多忠心,卫家立世百年,在军中不知安插多少自己人。
那些人和龙威不一样,龙威虽是卫卿一手提拔,但跟随卫卿的时间并不长,尚敢于质疑。
可东山军营的那些士兵不一样,他们的父辈,甚至从祖父辈起,都跟随卫家了,可想这种关系有多亲密。
原本老皇帝将卫家流放,已经让军心不稳,只不过卫家的罪名已经坐实,他们也不敢生乱,如今另由他人接管他们,这些人自然不会同意。
“他们既然不满封奚,那和淳渊又有什么关系?”宋馨回过神,忍不住又问。
小丫头攥起拳头,那样子,像恨不得把谁痛扁一顿。
“封大叔见那些士兵起哄,就让他们随便派出一个人跟淳渊比武,说是要看看卫将军操练士兵的本事。如果那个人输给淳渊,就说明卫将军根本不如他,从今往后,他不希望再听见东山军营有一丁点儿对他不满的声音,否则就按军法处置。”
宋馨唇角忍不住一抽,封奚说这话的时候,提前问过淳渊的意见吗?赶鸭子上架,还真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那淳渊什么反应?”
“他答应了!”小丫头眯起眼,气得直鼓腮帮子。
嗯……这确实也像淳渊会做出来的事……
宋馨摸了摸鼻子,又问:“那结果呢?”
小丫头转了转眼珠子,声音降低几分,“当然是他赢了。”
宋馨放松一笑,“这是好事,你气什么?”
小丫头瞪她一眼,撇嘴,“跟他比武的人可是一名副官,身强体壮,他根本就不想想自己和人家的力量悬殊就上场,虽说是赢了,可身上没少受伤,我在东山军营照顾了两天,才慢慢恢复过来的。
还有封大叔,竟然让一个小孩子替他出头,墨大叔在旁边也不拦着,以后我再也不要跟他们说话了!”
宋馨看她一脸愤懑,薄唇轻扬,忽然笑了,“决定是淳渊自己做的,封奚之所以将他推出去,也不过是想多多锻炼他。毕竟他将来要上的可是战场,如果面对东陵的将士们都心生怯意,那还何谈浴血沙场。而墨璟千是他师父,所思所想,也一定是为了他好。”
第889章:一筹莫展
“宋姐姐,你不安慰我就算了,怎么还帮他们说话呀!”小丫头撇嘴,话里虽然还带着几分抱怨,不过神色倒是缓和下来了。
宋馨摸着她的头无奈失笑,“好了,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淳渊这次不但是在帮封奚,也是在帮他自己。小小年纪,一旦入了军营,免不得要被那些年纪大的欺负,有了这样一个开端,他往后就相当于在军营彻底立足了,你该高兴才对。”
小丫头瞪着圆圆的眼珠子想了想,挑眉道:“好吧,宋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原谅他们了。”
宋馨淡淡抿唇,端起桌子上的茶饮了一口。
小孩子的喜怒悲欢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宋馨这厢方将她劝住,这丫头转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宋姐姐,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绣楼抛绣球招亲,现在还没开始呢,咱们也瞧瞧去吧!”
宋馨暗叹这丫头转变惊人,嘴上笑道:“人家抛绣球招亲,招的是夫君,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呢,宋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嘛……”
小丫头眨巴眼,拉着她的手左摇右晃,这副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宋馨无奈,只好点头道:“好吧好吧,应你所求便是。”
小丫头抱着她欢呼雀跃,狗腿似的主动跑过去打开内室的门,先让宋馨出去。
许是都听说有人招亲,城里多了不少看热闹的,街上渐渐熙攘起来,青雪神色严肃,寸步不离地跟在两人身后。
绣楼在城东大街的邻街上,平日里很少有人来,今日却近乎被围的水泄不通,四下皆是百姓们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今日抛绣球招亲的,是杜员外家的小姐,长得别提多水灵了。”
“这杜小姐的出身也不差,容貌也好,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没有,怎的偏偏用这种法子呢?我看那告示上还写着什么无论贫贱,只要愿意娶杜小姐,便可继承杜员外的全部家产,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你懂什么,这不是宫里最近正在选秀吗!我听说啊,今年采秀不同以往,往常只要各家有适龄女子,样貌不差,内务府只需拟定名册呈给皇后过目便行了。可今年,是内务府的管事公公带着一幅画像亲自带人去各家挑选的,听闻皇上要找的秀女,须得同画中女子有三分像。”
“那跟杜小姐有什么关系啊?”
“这你就更不清楚了吧,我听一个在宫里做事的亲戚说的,那管事公公手上拿的,乃是前皇后的画像。昨儿个去杜小姐一位闺中密友家了,那家小姐看到画像后,便赶忙派人来通知杜小姐了,听说杜小姐和前皇后长得十分相像呢!”
“这是好事,杜小姐若是进宫,那日后还不知有多风光呢。”
……
宋馨不欲往前面挤,便紧紧拉着小歌儿的手站在后面观望,不想却将周围这些谈话声听的一清二楚。
皇上此次选妃的要求,她也清楚,在见过了卫皇后的霸道和容妃的狡猾之后,老皇帝或许觉得只有柳皇后才最宽容仁厚。亦或是仍旧放不下对柳皇后的情意,故而迫切地想要找一个替身来陪伴自己。
可替身终究是替身,哪里比得过正主,更何况,旁人也不见得真愿意进宫为妃。
比如这位杜小姐……
京都城富贾之多,宋馨自不会全都听说过,杜员外的名字,她还是今日第一次听闻,更何谈杜小姐。
虽不知这杜小姐与柳皇后长得有多像,不过在内务府的管事公公去往杜家之前,便这般急于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想来,她的相貌着实让自己感觉到了危机。
正在沉思间,四周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你推我挤,像是争着抢什么财宝一般。
宋馨和小丫头随着人群往右边挪了几步,只见绣楼上突然出现一道倩影佳人,她带着面纱,整张脸都掩藏在硕大的斗帽之下,显然是刻意在人前掩饰自己的容貌。
不过单从那身形上来看,依旧可以想象出,面纱下藏着怎样一张绝色容颜。
人们见杜小姐出来,兴致愈发高涨,其中不乏真心想抢绣球的,不过更多的则是瞎起哄的。
小丫头快被挤扁了,拉着宋馨的手紧紧不松,心里忍不住叫苦不迭,早知道这么多人看热闹的,她就不来了。
都欺负她长得矮,挤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小丫头撇撇嘴,正想开口让宋馨拉她出去,抬头却见宋馨也被挤的一脸无可奈何,前后左右都是人,莫说出去,稍稍动一步都难。
宋馨翘首往两侧看了一眼,倏尔似瞧见什么,凝神将小歌儿交给青雪,“拉住她,找机会出去。”
“小姐,您去哪儿啊……”
青雪面上一顿,话还没说完,宋馨便淹没在人群中了。
幸而她今日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青雪翘首观望,能清楚瞧见一道红衣丽影在人群中穿梭,左侧种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干上都站着人。
青雪急得不行,拉着小歌儿想去追宋馨,奈何两个人实在是寸步难行。转瞬,她便瞧见宋馨已经走到树底下,而她旁边,还站着一个黄衣女子。
青雪定睛一看,竟是疆东郡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宋馨老远便看见秦桑在这边挤,她的随身丫鬟不知去哪儿了,消瘦的身影看着好不可怜,不过月余未见,想不到秦桑竟然憔悴了这么多。
三皇子近来不是挺安分的吗,虽然南齐谋士送给他的人没能顺利进入文试,不过太子和二皇子也并没有注意到他。秦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竟然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况且,她以为,像秦桑那般淡定娴静的人,是不喜来凑这种热闹的。
秦桑正被挤得一筹莫展,蓦然间,手忽然被人拉住,她以为自己遇到了无礼之徒,正要出声怒骂,抬起头,却见宋馨站在自己面前。
“宋小姐?”她愣了一下,目中闪过一丝惊讶。
宋馨淡淡点头,“跟我走。”
而后不等秦桑回应,拉着她便朝人流外走。
顾虑到秦桑娇弱,宋馨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后面的人争着往前面挤,她们如今逆行,自然是举步维艰。
宋馨一手拉着秦桑,一手推着不断涌过来的人,体内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力气,大的惊人。
第890章:出尔反尔
青雪在不远处看着,不禁皱眉。
若换作以前的小姐,哪里能推开这么多人,更何况,她方才那样子,也不像是用重力将人推开的……
秦桑怔怔看着走在她前面的宋馨,整个人也不由发愣。
从什么时候起,她所见过的宋家二小姐,已经变得这般无畏了?
待她回过神时,自己和宋馨早已挤到人流外。
青雪和小歌儿也出来了,那厢,杜小姐尚没有开始抛绣球。
宋馨侧目看了一眼,抿唇道:“临近正午了,亏得今日有这种热闹,醉仙居的人应该不多,郡主若是不介意,不若一起去吃个便饭如何?”
秦桑敛眉看她,沉默一瞬,轻轻点了下头。
她的丫鬟不知到何处去了,不过秦桑也不甚在意,三皇子府离城东大街不远,找不到她,那丫头自然会回府去。
醉仙居果真如宋馨所料,里面的人并不多,大堂内的位子都未坐满。
宋馨要了一间雅室,领着秦桑一起上二楼。
小丫头早饿扁了,在东山军营生两天闷气,大清早连早膳都未吃便回来了,方才又在那绣楼前挤得死去活来,这会儿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只等着进食了。
宋馨瞥她一眼,忍不住好笑,“以后还看热闹吗?”
小丫头瘪了瘪嘴,“宋姐姐,你少打趣我,我看你对那杜小姐似乎也挺感兴趣的,难道你就不想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吗?”
“不管她长什么样子,总归同我又没什么关系,看了如何,不看又如何。”宋馨微微挑眉,倏尔转眸看向秦桑,“郡主,你说是不是?”
秦桑蓦然一顿,点点头,面色看起来却有些失常。
小丫头抬眸看她,皱眉道:“郡主,您的气色瞧着不大好?最近应该没有休息好吧,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秦桑得体一笑,摇头道:“只是最近两晚总是做噩梦,睡不好觉罢了,不碍事的。”
宋馨凝神看她一瞬,忽然道:“小歌儿,为郡主把一下脉,若只是睡不好,面色何至于会这么差。”
小丫头点点头,作势便要伸出手去,却被秦桑躲开了。
“不用了,我说过了没什么大碍。”
她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态度强硬,吓的小丫头还以为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宋馨精致的水眸之中凝聚出一抹兴味,淡淡看着秦桑没说话。
秦桑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向小丫头颔首赔罪,“刚刚是我失礼了,小神医莫往心里去。”
小丫头见她这样,简直受宠若惊,堂堂疆东郡主,还是三皇妃,哪需要向她这个小丫头道歉啊!
可只有宋馨看的出来秦桑今日的反常,一个性情随和的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很难与人亲近,更不可能去绣楼那种地方。
莫说秦桑是无意走到那儿,亦或是不小心迷了路,她嫁到京都城已经有一段日子,城东大街是最容易熟悉的一条街道,她根本不可能在这附近迷路。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秦桑故意去绣楼的。
至于原因为何,便不得而知了。
宋馨不是那种好奇心强的人,秦桑既然有心隐瞒,她又何需去问。
过了一会儿,小二端着饭菜上来,兴许是自己都察觉到上菜有些慢了,一入门便连声道歉。
“三皇妃,宋小姐,实在是对不住,今日人手不够,菜上晚了,还请二位莫怪。”
小丫头前胸贴肚皮,根本无心去听他说了什么,等菜一放到桌子上,扭头请示宋馨一下,见她点头,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满桌子菜荤素皆有,秦桑看了一眼,倏尔捂住嘴干呕两声,顿时失了胃口。
小丫头微微挑眉,咬了一口红烧肉,突然意味莫测地笑了。
宋馨不明就里,让青雪为她倒了一杯茶,“郡主还好吗?”
“没事,我不太饿,宋小姐和小神医吃吧,不用管我。”秦桑摆手,面色却比方才更难看了。
宋馨压下心头疑虑,转眸瞧见小二还站在一旁未走,平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小二颔首低眉,“掌柜的说,今日怠慢宋小姐了,所以这账,宋小姐便无需付了。”
宋馨凛神轻笑,语气不温不火地说道,“无妨,不过是多等了一会儿罢了,银子还是要照付,若人人都像你们掌柜的做生意,这醉仙居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更何况……这佛跳墙也不是我们点的菜,怎么,你们家掌柜的不但为我们免了账单,还额外赠送了一道硬菜?单单一盅佛跳墙,怕也赶上我方才要的那几道菜的价钱了吧?”
小二怔了一下,随后嘿嘿笑道:“我们掌柜的说了,宋小姐乃是安丞相的未婚妻,先前安丞相没少照顾我们醉仙居的生意,如今给宋小姐免这一桌子的菜,算不得什么。”
原来,冲的还是安离昇的面子啊!
宋馨了然,淡淡挑了下眉,抿唇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小二含笑点点头,随后关上门下楼了。
秦桑目色怔忪,看着满桌子的菜,忽然笑了,“原来,京都城的人,不管什么身份,都是一样的势利,今日倒是借了安丞相的光了。”
宋馨下意识皱眉,这般讥讽的话,可不像是秦桑会说出来的,她今日到底怎么了?
小丫头兀自吃着,见宋馨和秦桑都未动筷,顶着满嘴油问,“宋姐姐,你怎么不吃呀?这个佛跳墙真乃人间美味,到底怎么做出来的,回头我也要学学,做给淳渊吃。”
“鱼翅、海参、干贝、蹄筋、牛头骨、鲍鱼……”宋馨细数菜中配料,而后笑了,“这些皆是大补之物,今早还生淳渊的气呢,这会儿倒是又想起人家来了。”
小丫头不自在地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不再理她,埋头继续吃菜。
秦桑坐在一旁温笑,一句话也没说。
一桌子菜最后全进了小丫头的肚子,起身离开的时候,险些连路都走不动,宋馨只好让青雪扶着她。
下了楼,宋馨径直走至柜台前付账,掌柜的一看,连忙摆手。
“宋小姐,您这是做什么,说了您今日的账单已免,我若还收钱,岂不是出尔反尔吗。”
“银子是我执意要给的,又不是掌柜的你主动要的,如何算出尔反尔。醉仙居是开门做生意的,掌柜的无需去看谁的面子,更何况,我和安丞相也不喜欢外人如此热情。”
她这话说的尚算委婉,掌柜的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岂会不明白宋馨话里的意思。
第891章:深不可测
安丞相不喜欢溜须拍马之人,他有心在宋馨面前讨安丞相一个好,可结果却适得其反了。
掌柜的回过神,连忙接过银子,“宋小姐莫怪,我也是一时糊涂……”
“无妨,下次注意些便是了。”宋馨淡淡启唇,回头看秦桑一眼,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方走至醉仙居门口,便见去绣楼看热闹的人都回来了,过了这么长时间,一个绣球也该早抛完了。
不过那些路人的脸色,看上去倒有些特别。
有面露惋惜的、有一脸愤懑的,还有的,则带着几分取笑之意。
小丫头没看成热闹,对结果倒是十分关注,于是顺手拉住一个年轻妇人问:“大婶,杜小姐的绣球,最后被谁抢到了啊?”
那妇人歪着头嗤笑,“一个乞丐。”
“啊?乞丐?”小丫头一脸错愕,就连宋馨和秦桑也愣了一下。
那妇人点点头,捂着嘴继续笑道,“那乞丐原本是瞧着绣楼前站了那么多人,拿着破碗去乞讨的,谁曾想杜小姐的绣球抛下之后,下面的人拋来拋去,最后竟然掉到乞丐的破碗上去了。”
青雪眨着眼睛好奇,“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杜小姐也愿意嫁吗?”
“杜小姐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当时吧,有好多抢绣球的人不愿意,纷纷吵着要再拋一次,结果杜老爷却让人把那乞丐领进了绣楼。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竟然就这么把自己女儿的婚事给敲定了。”那妇人尖声说着,忽然笑得有些讥讽,“凭白娶了一个如花貌美的娘子,还得了杜员外的万贯家产,这乞丐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小歌儿眨眨眼,问:“大婶莫不是见过杜小姐的样子?她不是戴着面纱吗?您怎么知道她长得貌美如花啊?”
妇人看她一眼,摆手道:“那还用的着看吗,杜小姐可是因为害怕进宫才抛绣球招亲的,要是长得不好看,杜员外哪会这般急于把自己的独女嫁出去啊!”
宋馨静静听着,笑了笑,微微阖起眸子。
连一个乞丐都能接受,看来,这杜小姐长的与柳皇后确实很像了,只可惜没能得见她的真面目……
不过,嫁给一个居无定所的乞丐,总比入宫享受那些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要好一些。
妇人说完话便走了,宋馨收起遐思,准备向秦桑告辞,还未开口,手腕却蓦然被她紧紧抓住了。
“宋小姐,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宋馨凛凛神,心知她有话要讲,沉默一瞬,轻轻点了下头,随后吩咐青雪先带小歌儿回忘忧堂。
半个时辰后,快绿阁的一间雅室内,宋馨听着外面不断传进来的莺歌燕舞之声,不由得面红耳赤。
她以为秦桑会带她去什么地方,不想却是青楼。
方才一入门,醴娘便扭着细腰迎上来,宋馨实在难以忘记醴娘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错愕和玩味,而当视线落在秦桑身上时,醴娘的面色又极淡定。
显然,秦桑不止一次来过这里,甚至没有让醴娘招呼,便十分熟络地带她进了这间雅室。
想来,这间屋子应该早就被秦桑包下了。
实在难以想象,身份尊贵的疆东郡主竟然也会来这种风花雪月之地,女人来青楼,肯定不是为了寻欢,更何况,秦桑又那般爱三皇子,所以,唯一的解释便只有一个……
三皇子在这儿!
难道,这就是秦桑反常的原因所在吗?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如果是为了三皇子,那秦桑去绣楼做什么?
正在沉思间,端坐在一旁的秦桑忽然开口了。
“宋小姐,快绿阁,其实是安丞相名下的产业,对不对?”
宋馨闻言,顿时警惕地看她一眼,“我不明白郡主在说什么,我认识安丞相这么久,倒是从未听说他有什么青楼的营生,快绿阁,难道不是三皇子的产业吗?”
“你不必如此紧张,我不是在试探你,放心,你我今日的对话,也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秦桑抿唇淡笑,目中透着几分精明。
宋馨心知以她的聪明才智,多半是已经猜出了什么,微微颔首,却坐在那儿没说话。
秦桑看她一眼,继续道:“人人都以为快绿阁是三皇子的产业,就连三皇子自己也是这般认为的,可我清楚,他不过是被别人推出来做了马前卒罢了。
醴娘看似对三皇子忠心,实则阳奉阴违,否则她便不会放任三皇子在这种地方日日买醉寻欢、混沌度日。”
宋馨迟疑了一下,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倏尔云淡风轻地笑道:“就算快绿阁不是三皇子的,那也有可能是别人的,郡主为何单单怀疑安离昇?”
“我也并非是一开始便怀疑他,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包括带你来这儿之前仍旧在怀疑。直到方才,我瞧见醴娘看你的脸色,才真正确认罢了。”
秦桑唇角笑意不减,深深看了宋馨一眼,“如果快绿阁真正的主子是太子,那么在得知三皇子在此处寻欢多日之后,早到父皇面前告状了。
他们为了一个皇位相争多年,即便三皇子如今已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太子也绝不会让三皇子好过。
至于二皇子,快绿阁在京都城名声大噪的时候,他尚未回京,我细想了一下朝中大臣们的本事,仔细算来,那可能性最大的人,也只有安丞相了。”
宋馨听见她的话,微微一愣,随后看她一眼,眸底深不可测,“不知郡主如今向小女说这么多,又想做什么?”
“帮我!”秦桑淡淡吐出两个字,语气却带着几分恳求之意。
宋馨怔了怔,旋即扬眉笑了,“虽然郡主曾经帮过我的忙,可欠你的人情,在上次帮三皇子时,安丞相已经代小女还了。如今郡主又要小女帮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秦桑深吸一气,面色稍冷,声音沉重了几分,“宋馨,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上一次安丞相帮忙时,我说过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欠我的人情。所以这一次,我并不是在拿人情让你帮忙,而是同你做交易。如果你答应帮忙,那安丞相是快绿阁幕后主子的事,我便不会告诉他人。”
宋馨顿时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转瞬轻笑,“想不到,郡主竟也有这般卑鄙的时候,难道你就不害怕我将你悄无声息地杀了吗?到时候,你连开口向别人说这件事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威胁我。”
第892章:故计重施
其实她也并不在意秦桑对她的威胁,因为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重要,如果在安离昇初来京都城,尚未锋芒毕露时,她或许还会答应这场交易。
可如今,人人皆知安离昇强大腹黑,即便知道快绿阁是安离昇的又如何,不过是让朝中那些人更加忌惮他三分罢了,其他什么都不会改变。
秦桑不知宋馨心中所想,眸中藏着一抹深意,嗓音清脆。
“宋小姐,我可以为了爱情卑鄙,但你一定不会。”
宋馨愣了一下,温淡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兴味,“郡主这话,说的太过肯定了,你或许自以为很了解我,可人总是会变的。我如今不会,不过是因为安离昇远没有到三皇子的处境罢了,一旦他陷于危险之中,或许,我会做的比郡主更过分。”
“所以,宋小姐才更应该理解我这份守护挚爱的心。”秦桑顺其自然地说道。
宋馨颔首沉默半瞬,声音温淡,“那郡主这次,又希望我帮什么忙?”
秦桑抿了抿唇,眼神突然暗下去,良久,才缓缓开口。
“三天前,在皇上有意纳妃之时,南齐给三皇子送去一名美人。”
宋馨蓦然凝眉,李致先前同她禀报消息的时候,还说云翊和南齐太子很安分,这才安静多久,便又开始在背后出阴招了。方才去醉仙居吃饭,倒是忘了向掌柜的问问他们这些日子的动静。
秦桑看她一眼,继续说:“三皇子自看过那名美人之后,便将她带到快绿阁,这三天来,再也没有回过府,每日都同那美人厮混在一起,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你帮忙。”
“郡主,恕小女直言,这应该属于您和三皇子的夫妻问题,小女根本不方便插手,又能帮什么忙呢?”宋馨笑的有些无奈。
既是南齐给东陵玦送的美人,她又能怎么帮,总不至于把那美人杀了吧!
若只为这个,秦桑自己便可找杀手除掉那美人了,又何需用得着她。
秦桑摇摇头,凝神看着她说,“你错了,这并非是我和他的夫妻问题,而是关乎到东陵的生死存亡。”
宋馨顿时愣住神,疑惑看向她。
竟是这般严重吗?
秦桑看了眼宋馨的神色,似早已料到她根本就不会相信一般,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画纸,平铺到桌子上展开。
画中之人是一名女子,不似青春正茂的年华,从发髻上来看,彼时的她早已成亲,而且女子身上的衣服还绣着牡丹,从服饰来看,应该是宫装。
普天之下,能穿牡丹宫裙的人只有……皇后!
卫皇后她见过了,画上画的人并不是她,那除此之外,便只可能是……
“这是柳皇后。”秦桑淡淡吐声。
宋馨倏尔眯起眼睛,问:“郡主何时竟对前皇后这般感兴趣了?”
秦桑的手从桌子上移开,蓦然起身,缓缓走至右侧墙壁前,那上面镶嵌着一扇硕大的翠玉屏风,在屏风右下角置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一个金色底座的广口花瓶。
宋馨坐在那儿没有动,只见秦桑忽然将花瓶挪开,在墙壁上摸索一会儿,屋内突然一阵极清晰的抚琴声,弦音入耳,竟让宋馨生出一种弹琴者就在她眼前的错觉。
“宋小姐,你过来。”秦桑低低唤了她一声。
宋馨见她一脸神秘,蹙了蹙眉,随后抿唇上前。
离秦桑越近,那琴声便越响,待宋馨走至屏风前,竟发现右下角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鸽子蛋般大小的圆孔,那琴声,便是从此处传进来的。
便随着琴音,她还听到了一阵嬉笑声,来这种地方的人只为寻欢作乐,不用看,也想象的出来这声音背后该是怎样一副淫靡的景象。
只不过其中一道笑声,听起来有些耳熟。
她皱皱眉,抬头看向秦桑。
“你先看一眼,之后,你便会明白我为何这么做了。”秦桑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话。
宋馨半信半疑地垂下头,透过圆孔往里面看,奇异发现她看到的竟是隔壁雅室,想来这圆孔应该是一道机关,平日被什么东西堵上了,所以旁边的声音才传不进来。
一旦机关开启,那么隔壁的人不管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在这间雅室之中,皆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宋馨所看到的,也无非是想象中那片淫靡的景象,只不过还远没有到让人面红耳赤的程度。
而她所熟悉的声音,来自东陵玦,彼时他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握酒杯,神色淡淡地看着对面之人。
宋馨顺着他的视线朝一侧看去,只见雅室正中央有两名女子,一个抚琴,一个跳舞。
抚琴之人时不时向东陵玦送去秋波,端的是魅惑至极,只可惜东陵玦自始至终看都未看她一眼,全部注意力都在那跳舞之人身上。
宋馨淡淡抿唇,莫非那跳舞的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拧了拧眉,触目继续看,很快,便看明白了。
直起身后,她睁着一双惊骇的水眸,有些懵然不知所以地走回自己位子上。
秦桑看她一眼,将墙壁上的机关关闭,随后走过去坐下,凝神看着她。
“方才,你都看清楚了?”
其实,无需宋馨回答,单从她的神色上来看,秦桑也早已知晓答案。
宋馨定定点了下头,收起目中惊色,眉眼凝重,“那便是南齐谋士送给三皇子的美人?”
秦桑抿唇点头。
宋馨顿了顿,又问:“其实,他并不是要送给三皇子的,而是打算借三皇子的手,把这美人送进宫里去的,对不对?”
虽是疑问,话中却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秦桑再次点头。
宋馨一下子恍然,到这时,她什么都明白了,难怪云翊会突然之间有所动作,甚至还是在得知皇上有意选妃之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因为,他向皇上进献的,是一个十分完美的柳皇后替身。
不但相貌,甚至柳皇后最擅长跳的那支舞,这个美人可谓和柳皇后一模一样。
当初,萧瑾言正是看着那支舞才被皇上一眼选中,看来,云翊是打算故计重施。
只不过,这美人若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云翊的人,是南齐人,以她的相貌,绝对会深得皇上宠爱,而最可怕的地方便在于此。
第893章:一如既往
有些女人往往比权谋诡计更可怕,以南齐皇的野心,一旦这个女人成了老皇帝的枕边人,那东陵,可就真的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了。
宋馨暗暗沉思,倏尔凛神看向秦桑,“为什么突然找我帮忙?”
“我在京都城没有什么势力,而皇子府中知道这个美人存在的,也只有我,所以我唯一能想出的解决法子,便只有雇凶杀了这个女人。可那样一来,三皇子必会怀疑到我头上,我……我不想让他讨厌我。”秦桑敛眸开口。
宋馨忍不住道,“可是,三皇子一开始也并不爱你,你自己也清楚,他之所以会娶你,看上的也只是你疆东郡主的身份和疆东一带的势力。”
秦桑低着头说道,“我相信,只要日子久了,他慢慢就会接受我的。宋小姐,你当明白,他这个人的本质其实并不坏,只是以前有卫皇后和卫家人帮他筹谋,加上那些人的身份又尊贵,他才有些无法无天罢了。
卫皇后离世之后,我眼睁睁看着他沉寂下去,他的夺嫡之心已经日渐消磨了,可南齐人出现之后,他、他又生出了那种邪念。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依旧没有将我拉进来不是吗?
因为他不想拖累我,这样的丈夫,值得我深爱,所以,我不希望他厌我弃我。”
秦桑淡淡说着,抿唇一笑,手倏尔放到肚子上轻轻摸了摸,“更何况,我的孩子需要一个爱他的父亲。”
“你怀孕了?”宋馨诧异开口。
秦桑微微点头,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宋小姐,我找你帮忙,是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今天去绣楼,我本想看看那位杜小姐是否当真如外人所言,同柳皇后长的十分相像。可不料她婚事已定,若她进不了宫,那这个女人在宫里,便再没有对手。
将来,她必会像当初的瑾贵妃一样宠冠后宫,如若她完成任务,败的是东陵,如若她失败了,那死的便是三皇子……
就当我最后一次恳求你,待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带三皇子离开京都城,回疆东去,远离这里的一切,所以,帮帮我,好吗?
我的孩子需要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错下去了!”
原来,她今日去绣楼,本是想一览杜小姐真容的,她原以为杜小姐兴许可以和南齐美人一较高下,这样一来三皇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未料杜小姐根本无意进宫,所以,那位南齐美人,在这届秀女之中,必然是最出彩的。
宋馨晃过神,踌躇许久,凝声问:“那你有身孕的事,三皇子知道吗?”
“没有!”秦桑摇头苦笑,“不过想来,即便知道了,也根本不能改变什么吧!箭已离弦,便没有收回去的可能,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主意。卫家的冤屈,还有卫皇后临死前的不甘,都逼着他往前走,我和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宋馨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抿了抿唇说:“这个忙,我可以帮,但也希望郡主能说到做到,事成之后,带三皇子离开京都城。郡主,我为的并不是你,而是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无辜幼子,不应该承受父辈之过,所以唯有远离京都城这个是非之地,才会一辈子平安喜乐。
一场皇权之争,已经害死太多人了,不应该再牵连更多人。
秦桑见宋馨肯帮忙,大喜过望,握着她的手重重点了下头,“宋小姐放心,我绝不会食言!”
宋馨微微颔首,嘴中轻叹一气。
回到忘忧堂,已是申时过半,青雪见宋馨回来,面色一松,赶忙迎上前,随后努努嘴,示意她进内室。
宋馨看她这副神色,便知安离昇来了。
几日不见,心底的想念顷刻之间如泉涌,她嘴角溢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而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朝内室走去。
青雪哑然失笑,见宋馨进去之后,便将门关上,静静站在门口守着。
安离昇正坐在桌前喝茶,猝不及防被宋馨从背后拥住,薄唇轻扬,突然笑了。
“馨儿这么做,是在向我赔罪吗?”
宋馨眸中闪过一抹讶色,缓缓松开他,走至一旁坐好,“我这几日连你的面都不曾见到,更别说惹你生气,又何来赔罪一说?”
“你未经我同意便去了快绿阁,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云淡风轻地说着,目中笑意只增不减。
宋馨细细品着这话,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忍不住小声嘀咕,“以前去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般在意啊!”
先前她曾去快绿阁为二叔找妾室,那时候还是假扮男装呢,倒也不见他说半个字。
嗯……虽说那个时候,他们还算不上太熟吧!
她犯嘀咕的声音虽然很轻,可以安离昇浑厚的内力,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只见他瞥了宋馨一眼,随后淡淡说道,“以前,我也从未想过,出身文人世家的宋小姐竟然也会去那种风月之地。”
宋馨:……
她错了还不行吗?
她撇撇嘴,看着他说:“今天事出突然,我是跟着疆东郡主进去的。”
安离昇的眉峰轻轻挑了一下眉,而后淡哂,“东陵玦……就这么值得她喜欢?”
宋馨一听这话,便知他多半是知晓其中内情了,不过想来也是,快绿阁本来就是他的,三皇子的一举一动皆在醴娘监视之中,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南齐说要帮三皇子,可细看他们这两次出手,参加武举的人在武试之中便被人杀死,而此次选秀,又送给三皇子一个和柳皇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暂不论这美人日后会不会得宠,单看南齐的手段,未免太不光彩了一些。
而三皇子亦是一如既往的愚钝,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若非有秦桑在背后替他奔走斡旋,下场怕不见得比卫皇后好。
宋馨暗暗想着,凝神看向安离昇说:“秦桑请求我帮忙,我答应了。”
安离昇面色平静,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显然宋馨的决定在他意料之中。
“即便她不去找你,原本,我也是打算出手的。”
宋馨微怔,眸中有些诧异,淡淡看着他笑道:“安丞相,在我印象中,你不像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啊,理由呢?”
“你猜猜看。”一道暗哑蕴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第894章:物是人非
宋馨挑眉,“你每一次多管闲事,都必有所图,但以三皇子如今这样子,他已经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而这个美人的存在,却是南齐意图危害东陵的绝佳罪证,你打算利用她来挑起两国祸端?”
这是她根据前两世的结果所想到的,安离昇在前两世做了摄政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世应该亦是如此,可随着她对他的深入了解,却发现他还藏着更大的野心。
如果南齐赠送的美人在东陵做出什么事,那老皇帝必然会迁怒于南齐。
到时,两国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强者相遇,最终的结果只有两败俱伤,到那时,以安离昇的势力,想做什么皆是轻而易举,哪怕颠覆政权。
安离昇看着她,唇边荡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馨儿,怪不得我是那样的喜欢你。”
宋馨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
所以,她猜对了。
但,心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不喜欢打仗,东陵已经维持了近百年的繁华,虽说前朝八子夺嫡时发生了不小的内乱,但东陵绝大部分地区还身处安宁之中。而今两国若是开战,便是烽火硝烟,饿殍遍地,最终受苦的还是那些无辜百姓罢了。
“秦桑之所以找我帮忙,便是不希望扩大事端,你想要做的事,我没办法阻止,但天下苍生是无辜的,你可曾想过他们?”
安离昇盯着她突然冷下来的侧颜,唇角弧度加深,“馨儿,你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心怀众生的是佛祖,而我,早已习惯了杀戮。”
“杀孽太重,是会折寿的,你知不知道!”宋馨瞠目瞪他。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般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话,掩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紧,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安离昇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云淡风轻般笑了,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掠过她耳畔。
“馨儿,在遇到你之前,报仇便是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可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放慢了计划。我爱你,但这不能代表,我可以抛下多年筹谋的一切,然后和你去过那种双宿双栖的日子。
因为我永远都忘不了,爷爷、父亲,还有那么多亲人在我面前受尽折磨,最终屈辱死去的画面。这些年,我从未有一天安睡过,唯有想起你的时候,才不会做噩梦。
柳下荫当初欺侮你的时候,你不也恨不得杀了他,所以,馨儿,你能明白我的,对吗?”
他的声音温柔而又低沉,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却让宋馨忍不住心疼,而正是因为心疼,让她突然之间丧失了语言。
宋家立世百年,她自幼熟读的,也是做人济世之书。
前两世,她所经历的事与安离昇何其相似,同样是家破人亡,而她所恨的,也只是柳家和卫家罢了,所以这一世才想拼了命的报仇,所以……她如何不明白他。
但他们之间终究是不同的,或许,这也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他所看到的,是更深更长远的事,而她,只想同他幸福安稳地度完这一生。
可她这一世那般努力地做了那么多事,不正是希冀能帮到他吗?
东陵已经被朝中那些蛀虫蚕食的满目疮痍,她何尝不清楚,战火纷飞的一天,迟早都会来临。如今她怀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去劝他,也不过是放不下宋家那些根深蒂固的迂腐之气罢了,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经成为她身上不可割舍的一部分,难以丢弃。
但是,为了他,她愿意去尝试着丢掉那些东西。
宋馨顿了顿,轻叹一气,而后抬眸看向他,目光意味深长,“我答应过秦桑会保住三皇子,她怀孕了,秦桑需要丈夫,而她的孩子,也需要一个父亲。”
安离昇听她这般说,便知她是赞同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了,只是听着她说出来的话,又不免有些不舒服。
“你与她也算不上深交,就这般为她着想?”
宋馨秀眉一挑,忍不住好笑,“安丞相,你不是连一个女人的醋也要吃吧?”
“不可以吗?”某人斜她一眼,语气淡凉。
宋馨捏了捏眉心,耐心跟他解释,“我只是觉得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很可怜罢了。”
两世嫁人,虽为人妻,却从未体会过当母亲的滋味,可女人或许生来就对婴儿有一种莫名的喜欢,所以她才情不自禁地想帮助秦桑。
其实想保下三皇子是很容易的事,她只需要在那个美人进宫之后,暗中用一些手段让她悄无声息地离世便可以了。小歌儿医术高明,但更擅长下毒,毒死一个南齐派来的细作,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这样一来,便打乱了安离昇的计划,而且只能保三皇子一事,只要他夺嫡之心没有磨灭,便会继续被南齐利用,所以,如何折断三皇子的所有希望,才是最难的。
当然,也是极其残忍的!人活一世,心中总要存着一个信念,一份念想,东陵玦如今一心只想夺得皇位,哪怕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也在所不惜,如果这个信念毁了,便形同毁了他这个人。
宋馨实在难以想象,这对秦桑而言,又算得上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眼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能替秦桑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做的,也只有这些。
人各有命,她的心很小,装不了那么多人。
安离昇同宋馨说了自己的详细计划之后,便从密道离开了。
春分过后,大地回暖,内务府的管事公公依旧在京都各家采秀,只不过出身高门之家的小姐总共也没有多少,至于适龄的且容貌与柳皇后相似的自然更少。
没办法,管事公公只好派人去东陵各地寻找,如此一来,自然要耗费不少的功夫和时间。
这天一早,阳光明媚,夏陵游闲来无事,约宋馨和小歌儿去游湖。
月牙湖两岸桃花盛开,去年来时,宋馨身边还有段红绫和东陵素,不想今年却已物是人非。
这么久,也不知阿绫怎么样了,段国公此番下了狠心软禁她,原以为以阿绫那样的性子,定然会想方设法地逃出来,不想竟是一连多日没有动静,想来,也是被伤透了心。
第895章:了然之色
信步走在月牙湖边,宋馨静静凝望着湖中画舫,忍不住默叹。
夏陵游跟在她身旁,亦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其实他也是在水榭闷透了才会出来。西楚宇身在皇宫做质,这件事,总归是他对不住那孩子,加上南齐那太子还待在京都城,这两件事,真是烦得他头疼。
兀自沉思想事情的两人,皆没有看到,前方不远处,正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他们驶来。
后面那辆,坐着南齐谋士云翊和他的护卫孟七,而前方那辆,里面坐着的自然是南齐太子南齐昭。
彼时南齐昭正在饮酒赏景,而孟七在向云翊禀报选秀一事。
“三皇子给南姬换了一个新身份,是军中一个屯田侍郎的女儿,宫里的人看到南姬,当即将她的名字写在了花名册上,七天之后便会随所有秀女一起进宫。”
云翊双眸微眯,淡淡嗯了一声,“只要顺利进了宫,之后的一切便都好办了,听说东陵的丞相安离昇是个顶厉害的人物,怎么,他就没查出什么吗?”
孟七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回道:“快绿阁是三皇子的私产,十分隐秘,想来就是那位安丞相想查,也查不出任何东西。更何况,以三皇子如今的势力,在外人眼中,他就形同废物一个,那眼高于顶的安丞相又岂会将他放在心上,只不过……”
云翊睁开眼,挑眉看着他问,“只不过什么?”
孟七抿抿唇,说:“主人,皇上已经派人寄来信函,命您即刻带太子回南齐,虽说咱们此番出来,明面上是帮太子寻找那个游儿姑娘的下落。可属下总觉得,咱们做的事,皇上应该已经有所察觉,您利用南姬意图挑起两国祸端,属下只担心,皇上那边会……”
云翊的眸子落在他身上,隐带寒意,“欲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若我像你这般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到何时才会复国。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等待这么久,便是为了今天,所以,不论会有什么后果,都必须成功!”
孟七震了一下,回过神,连忙颔首,“属下知错!”
云翊揉揉太阳穴,淡淡拂袖,“给皇上回信,就说太子流连东陵风光,打算过些日子再回京。另外,南姬那边,你仔细盯着一些,莫生出什么岔子。”
“是,属下遵命!”孟七沉声一应。
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接着便传来了声音。
“云大人,殿下说在车上坐着没意思,想去湖边走走。”
云翊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淡淡回道,“我知道了。”
随后拂了拂衣袖,起身下马。
南齐昭喝了一壶酒,醉意微醺,加之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故而一下车便吐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云翊看他一眼,示意孟七上前搀扶,不想孟九方走出两步,耳边突然传来一记稚嫩的喊声。
“美人哥哥,宋姐姐,你们快过来呀,这里有好多漂亮的蝴蝶!”
南齐昭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缓缓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而下一瞬,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拂袖草草擦了下嘴,无视已经朝自己走来的孟七,踉跄着脚步朝不远处的人奔去。
夏陵游只顾闷头走着,鼻尖忽然传来一股淡淡的酒香,他皱皱眉,正欲抬头,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紧紧握住了手腕。
“游儿,是不是你?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来,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当初你只留下一封信便走了,你可曾为我想过?我真的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南齐昭厉声痛斥,心中却又惊又喜。
夏陵游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南齐昭,瞳仁一缩,心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天知道,他就随随便便地挑了个好天气出来散心,京都城这么大,怎么偏偏在月牙湖遇上了南齐昭呢,这什么缘分。
饶是心中再慌乱,夏陵游也未让自己表现出来半分。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他面上强装镇定,一眼不眨地盯着南齐昭。
宋馨瞧见南齐昭时也愣了一下,想上前帮忙,却又担心越帮越乱,当初只是随便出了个主意想破坏南齐与西楚的联姻,谁曾想这南齐太子竟然也是个痴情之人。
如果让南齐昭知道他心心念念找了大半年的游儿就是夏陵游,而且还是个男人,那后果……啧啧。
南齐昭此时的眼中根本看不见任何人,只能瞧见夏陵游,他紧紧抓着他,生怕一眨眼,眼前之人便不见了。只是细看之下,却又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他方才只是看到一张和游儿相似的脸,才会奋不顾身地跑过来,可眼前这个,分明是男人!
南齐昭回过神,如被蜜蜂蛰了一般连忙松开夏陵游的手,随后眯起眼睛打量他。
“你是谁?游儿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容貌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而且还是一男一女……
他记得当初在西楚见到游儿时,她说是随哥哥一起去西楚寻药治病的,结果不小心和哥哥失散了。
夏陵游一看南齐昭的表情,便知他猜出了什么,薄唇一抿淡淡说道,“我是游儿的长兄,夏陵。”
果然……
南齐昭心头微顿,面上一派了然之色。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夏陵游,问:“那游儿呢?”
宋馨听见他的问话,双手倏尔一握,生怕夏陵游答不上来,结果这厮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缓缓溢出一抹哀伤。
“游儿她……死了。”
宋馨:……
她想笑却又不敢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种话,他也真能说出来。
而最让她惊奇的是,南齐昭竟然相信了。
他会相信夏陵游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夏陵游的神情告诉他,这人没有说谎,加上他找了游儿大半年,都未发现任何线索,除非她已不在人世,否则以他南齐太子的势力,怎么可能会这么久都找不到人。
游儿死了,那个曾经给过他两日欢愉时光的女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以前他总觉着感情这种东西,须得日久才会见到彼此的真心。可当生命中真正出现那个人的时候,他才发现,有时候往往只是一眼,便认定了终生。
第896章:看走眼了
即便游儿只陪了他两日,却远胜过别人的一辈子。
回到南齐的时候,父皇为他挑选了那么多位如花貌美的小姐,他看着她们,眼前总能浮现出游儿的脸。这些千娇百媚,在游儿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更何况,游儿对他的喜欢是单纯的,不夹杂任何别的东西的,不像她们,单单一个太子妃的身份,便能让她们争个你死我活。
可是现在,游儿死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让他心痛的女子了。
南齐昭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水,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流了这么多泪。
宋馨瞧着他这副样子,抿抿唇,有心想安慰一番,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那个“游儿”,原本便是不存在的。
半晌,南齐昭抬头看向夏陵游,暗哑着嗓音问:“游儿葬在哪里?本太……我、我想去祭拜她。”
夏陵游双眸微眯,顿了顿,说:“游儿说自己不想躺在冷冰冰的棺木之中,慢慢腐成一具白骨,所以我依照她的遗愿,将其火化之后,把她的骨灰洒进了这月牙湖中。”
宋馨:……
她现在真的有些佩服夏陵游了,撒谎的本事真是……不同凡响。
南齐昭听了夏陵游的话,眉心一动,转眸看向月牙湖,湖水清澈,各色鱼儿游来游去,细腻的春风缓缓拂过面颊,他轻轻抿了下薄唇,一时无言。
游儿,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拿到西楚皇室的琉金凤血石,赶回去救你了,如果你能等等我,该有多好……
他私心里,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游儿,当日若能再谨慎一些,或许就不会被西楚婧发现,而凤血石,更不会被那个黑衣人抢走。
听说西楚的安王爷后来又将凤血石找到了,呵,想来,这又是他们西楚王廷玩的一出把戏。
只可惜苦了他的游儿……
他南齐昭与西楚,此生绝对势不两立!
他暗暗握紧双拳,心中如是发誓,似对自己说,又似在告诉已故的爱人。
夏陵游瞧见南齐昭这副脸色,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南齐太子好糊弄,否则事情就难办了,就让南齐昭以为“游儿”已经死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从今往后,可别再找人了。
他现在对南齐昭简直避如蛇蝎,生怕哪一天,这厮会发现自己所爱之人竟是一个男人。
叶引歌站在不远处,见南齐昭拉着夏陵游说话,一时也不敢上前。
又过了一会儿,南齐昭默叹一气,向夏陵游告辞,转过身却瞥见了双手交握,一脸踌躇的小丫头。
眉峰一皱,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凝神向小丫头走去,盯着她问:“先前我在街上看到你时,你说不知道游儿在哪儿,如今为何会同她哥哥待在一起?说,你是不是当时就向我隐瞒了实情!”
小丫头被他低沉的语气吓了一大跳,抖抖肩膀,下意识地朝宋馨看去,一脸快哭的表情。
宋姐姐,这个南齐太子好凶啊,好想拿银针扎他怎么办……
宋馨目色微敛,抿着薄唇走至南齐昭面前,“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公子何故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有什么话,公子直接问小女不是更好?”
南齐昭闻声转头,盯着宋馨看了半晌,而后道:“我记得你,当日在醉仙居,你和这丫头待在一起……”
只不过他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游儿的下落上,只是淡淡瞥了宋馨一眼罢了,如今再见,倒是想起来了。
宋馨目色一怔,笑了笑,看着南齐昭说:“公子,实不相瞒,我们确实见过游儿姑娘,不过是在去年年关的时候,当时她已病入膏肓,夏公子带她来京都医治,之后一直待在忘忧堂,只不过未及半年,她便离世。”
“那为何我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不告诉我实情!”南齐昭忍不住咬牙。
如果她们早告诉他游儿已经死了,他或许会早一日来月牙湖看她,这湖水这样冷,她一个人躺在这里面,该有多孤单。
宋馨轻叹一气,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头疼。
“我们开医馆的,见惯了生离死别,小神医又心地善良,或许当时只是见公子那般心急,才不忍心告诉你实情吧!对此,小女深感抱歉,还请公子节哀顺变!不过你放心,游儿姑娘走的很安详,她受了那么多苦,这般结果,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虽是这么说,可南齐昭仍是痛心,不为别的,只为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恋,以及让他那般心疼的游儿。
不知道游儿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他……
南齐昭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十分难受。
他曾经也想过,以游儿的病情,或许等自己找到她时,她已不在人世,可心中始终抱着一分希冀,如今真相就摆在自己面前,却是那样的难以承受。
他苦笑一声,垂下头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云翊站在一旁,视线落在宋馨身上,倏尔深深凝视她一眼。
上了马车,他想到什么,忽然问孟九,“东陵的安丞相,前段时间是不是被他们的皇帝赐婚了?”
孟九正色点头,“正是,东陵老皇帝为他所选的女子,正是方才那位宋家二小姐,虽也是一位顶有才气的女子,不过在京都城这么多小姐之中,资质只能算中上。
属下原以为,以东陵皇帝对安离昇的器重,会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不想却让他娶了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看来,这老皇帝也算不上有多赏识安离昇。”
云翊听到孟九的话,倏尔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
“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这一次,却是看走眼了,宋家二小姐,远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孟九愣了一下,拧眉道:“可以属下方才的观察,宋二小姐着实不出众,主人何故这般说?”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云翊淡淡吐声,并未给他答案。
如果宋馨果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安离昇又岂会娶她,他是东陵老皇帝眼前的红人,曾先后灭掉柳家和卫家。如果宋馨真不是他想娶的女人,自然有法子让皇上收回这道赐婚诏书,可结果他却接受了,只能说明,他一开始想娶的人,就是宋馨。
第897章:其中内情
看来,他对这京都城了解的,还是不多。
看到南齐昭和云翊的马车缓缓离开月牙湖,夏陵游和宋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呼出一气,两人随后相视一笑。
“都是你们当初出的馊主意。”夏陵游笑过之后,忍不住抱怨起来。
宋馨斜他一眼,轻嗤,“你若是不同意,我们难道还能逼着你去勾引南齐昭吗?再说了,谁也没料到南齐昭竟然对你动了真心,看来,游儿姑娘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嘛。”
“果真是在那只老狐狸身边待久了,连取笑人的本事都见长,他怎么不知道教你一些好的?不对,他压根儿就教不了你好的,因为他身上根本没有优点。”夏陵游挑眉轻笑。
宋馨佯装生气,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下,“再胡言乱语,小心我让墨璟千打的你满地找牙。”
哪知她这一巴掌却让夏陵游疼得龇牙咧嘴,“喂,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下手要不要这么狠啊,老子被废了一半的武功,难道就是被你这般欺负的?”
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只觉骨头都要被她拍散了。
宋馨还以为他在跟自己演戏,皱皱眉,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夸张了啊,我只是轻轻拍了你一掌而已,怎么可能会这么严重。再说了,我没有武功的,力道根本不足,告诉你啊,苦肉计对我没用。”
夏陵游被她气笑了,“力道不足?小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力量还一无所知呢,还说我演戏,若是不信,你自己打自己一掌试试。”
宋馨抿唇,默默摇头,她又不傻,干嘛自己打自己。
小歌儿年纪小,总是容易轻信别人,而且以她医者的角度看,夏陵游那样子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故而默默走上前为夏陵游把脉。
不想下一瞬却是惊呼出声,“美人哥哥,你的脉象怎的这般虚弱?!宋姐姐,你还说自己力道不重呢,若是再重一些,美人哥哥现在恐怕已经倒地不起了,你还不向他道歉,未免太过分了。”
宋馨顿时僵在原地,“可是,我真的只是轻轻拍了他一下而已。”
她模样真诚,对面两人却都没有相信,宋馨的力道,他们一个亲身经历了,一个从脉象上诊的出来,事实就摆在那儿,她说再多话都没用。
宋馨见他们一脸不信的神色,愣愣神,忍不住垂眸去看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和以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方才那力道,她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有多轻,可为何会将夏陵游打成那样呢?
回府路上,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走进西苑之后,她便将自己关进闺房中,在桌前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青雪久不见她出来,心里急得不行,站在门口不停喊她。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开开门让奴婢进去吧,有什么话可以同奴婢说,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她喊了许久,宋馨迟迟没有开门,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打算去水榭找安离昇,结果方一转身,屋门却戛然从里面打开。
“小姐!”
青雪大喜,连忙回过头看她。
宋馨的面色却十分沉静,甚至带着一点阴郁。
“青雪,我好像病了。”
她的声音很沉重,煞有其事的语气。
青雪一愣,随后慌乱起来,“小姐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伤了?今日出门,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人惹小姐不高兴了?您别怕,奴婢这就去请小神医来为您诊治。”
“不是身上的病,”宋馨摇摇头,转瞬又纠结起来,“或许,就是身上的病。”
青雪这下听不懂了,看她面色如常,神志清醒,倒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不由小声询问:“小姐,您到底怎么了?”
宋馨看她一眼,蓦然叹出一气,“你跟我进来。”
她转身走回房内,青雪点点头,连忙跟上,而后在桌案前停下。
上面铺了几页纸,满满都是字迹,青雪愣了一下,想不到小姐将自己关在房内这么久,竟然是练字了。
可下一瞬,她又觉察出不对劲了。
“看出问题了是不是?”宋馨扬眉问她,带着几分笃定的语气。
青雪默默点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宋馨平静的眉目没有一丝起伏,她拿起最左侧的一张纸,音色淡淡地说,“这张,是我去年写的诗。”
言罢,又拿起最右侧的一张,“这张,是我刚刚写的,同一首诗,看出不同了吗?”
青雪定定点头,凝神道:“小姐最早的字迹很清秀,顿笔也恰到好处,只不过略显温和。当然,京都城大多娇生惯养的小姐,写出来的字都是这样的。而小姐今日所写的这张,下笔锋利,颇有力道,可见小姐的臂力极好……”
她说着说着,已经说不下去了,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看来,小姐果真变的不一样了,先前看到她所画的那些断水流的招式,青雪便察觉出不同,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武功的女子,根本不可能画出那种绝世神招的精髓,可小姐却画的入木三分。
如今再看这两张字迹的对比,虽然中间只隔了一年的时间,可若是让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会下意识的觉得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写的诗。
小姐她……到底怎么了?
青雪根本想不明白,她知道有一个人定然是清楚的,可她不敢去问。
公子让她保护小姐,只要事关小姐,哪怕仅仅有半分危害,公子都一定会告诉她。可那晚她去送断水流的招式时,公子却对她闭口不言,可见,公子并不想让她知道其中内情,亦或是说,他不想让小姐知道。
既是如此,她就更不能让小姐胡思乱想。
“小姐,人的臂力是可以通过后天的锻炼而提升的,先前您去水榭学射箭,每隔半月便温习一次,久而久之,这身体自然是比以前更好了。奴婢自小体弱多病,可跟了公子这么多年,连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未得过,您莫多想,依奴婢看来,这是好事呢。”
“是因为这样吗?”宋馨淡淡开口,
可她怎么觉得,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她自然也知道射箭可以提升人的臂力,但她不过学了一年而已,字迹便有了这般惊人的变化,未免太夸张了不是吗?更何况,她今天还险些将夏陵游打伤。
第898章:坦然接受
还有,之前为了帮阿绫,而同冷芳蕤发生争执的时候,冷芳蕤曾两次说过她会武功,她当时还矢口否认了,但如今,连她也不得不开始怀疑了。
她一定是哪里变的不对劲了,她可以确定自己根本就不会武功,可这一系列的反常,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雪见宋馨根本就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抿抿唇低声道,“小姐,奴婢见识短浅,不如您明日去问问公子?”
她实在是没办法对宋馨撒谎,更何况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这内里的门道,故而只好推给安离昇。
公子那么聪明,一定有法子安抚小姐的。
宋馨抿抿唇,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安离昇对这世上的奇闻异事知道的比她多,看来,也只有他才能对自己解惑了。
第二天一早,宋馨一起床便直奔水榭,他们如今是有诏书在身的未婚夫妻,再不需要偷偷摸摸的了。
不想赶到水榭时,自己却扑了个空。
“找那只老狐狸啊?天还未亮的时候,他就带着青峰去东山军营了。”夏陵游坐在桌前用早膳,淡淡同她解释。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在他对面坐下来。
此时时辰尚早,夏陵游寻思着她应该还没有吃早膳,很热情地邀请她,“你这么早就来见情郎,怕是还空着肚子吧?正好今日多煮了些粥,要不要吃一点?”
宋馨垂眸看了眼桌上算不上美观的饭菜,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不用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夏陵游看出她的嫌弃,忍不住轻嗤,“我亲自煮的粥,普天之下除了我娘,还没有第二个女人吃过呢。”
宋馨闻言皱眉,“这粥是你煮的?”
“对啊?怎么样,心动了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错过了今天,以后就没机会了。”夏陵游得意挑眉。
宋馨自动忽略后面的话,继续问:“水榭的厨娘呢?”
“身子不好,今日告假歇息了。”夏陵游顺口回道。
宋馨抿了抿唇,又问,“那青鸾呢?”
可今日厨娘告假,不管安离昇在不在府上,青鸾都一定会提前做好早膳,夏陵游又岂会放着现成的不吃,亲自洗手作羹汤。
除非,青鸾根本就没有准备早膳。
夏陵游反应过来,有些心虚地看了宋馨一眼,淡声说:“我怎么知道,回京都城之后就没有再看到她了,或许是安离昇让她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吧!一个奴婢而已,你关心她做甚,再说了,她先前看你不是挺不顺眼的,如今人不在了,你也落得自在。”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宋馨怎么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最近让她心生诧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之后几天,宋馨竟是未再见到安离昇一面,总之很忙便是了。
她想了想,这种小事也无需去麻烦他了,或许真像青雪所说的那般,她的臂力就是在这一年的箭术练习之中而提升的呢。
七天后,内务府管事公公在民间所采的秀女相继入宫,宋馨从秦桑口中得知,三皇子将那个叫“南姬”的南齐美人也送进宫中了。
对此,秦桑明显比宋馨忧急。
“宋小姐,你答应过我的,会帮我解决掉那个女人,如今却打算出尔反尔吗?”秦桑坐在内室之中,脸色有些难看。
宋馨看着她明晃晃的泄露出不安的眼眸,慢不着调地笑了起来。
“郡主,那日,我只答应你会保住三皇子,至于解决掉那个女人,这话我从未说过,郡主是不是记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桑脸色更沉,倏尔反应过来,却仍有些不放心地问,“难道,你还有别的目的?”
宋馨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秦桑定定看着她,蓦然冷笑,“宋小姐,想不到我竟是看错你了,枉你出身文人世家,自古柔弱书生最是悲天悯人,可如今,天下苍生在你眼中,就这般不值一提吗?”
宋馨被她说的心上一痛,瞳仁缩了缩,嘴上却笑道,“郡主既然这般聪明,什么事都猜得出来,那当初就不该来找小女帮忙的,你怨小女不顾及天下苍生,可郡主到现在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天下苍生,早就被我们的皇上给抛弃了。”
秦桑一怔,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宋馨敛眉轻笑,淡淡说道,“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郡主既然没有视死如归、普度众生的情怀,就不要随意来评判小女做事的方式。你可以为了三皇子而摒弃自己的郡主身份来请求小女帮忙,那么同理,我这么做,亦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
秦桑闻言,狠狠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淡淡苦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就知道,那个安丞相从来不是一个安于朝堂的人,却不想,他竟然还有更大的野心。
宋馨瞧着秦桑缓缓离去的身影,蓦然开口,“郡主,既然您从始至终都无心参与党派之争,还请您莫多管闲事,小女敢明目张胆地对您说出这些话,自然不怕您传扬出去,毕竟我们要做的事,谁都无法改变。
三皇子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还请您遵守当日对小女的承诺,及早带他回疆东。如果您记性不差的话,应该还记得,当初在化叶寺内,渡孽大师给他的那句批文。”
富贵皆云烟,独坐钓鱼台!
东陵玦的命数,当算三个皇子之中最好的,如果,他肯迷途知返的话……
秦桑脚步微顿,愣了愣,而后转身,静静看着宋馨道:“那宋小姐你呢,我记得你的批文中,有一句是‘置之死地,当得永生’,你说,你的死劫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明知道事不可为却偏要逆天行之,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怕吗?自然是怕的,她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安离昇,他们还没有成亲,她还说过,要陪他白头到老呢……
可怕又有什么用,如果这注定是她的命,便只有坦然接受。
她只字未说,只是看着秦桑淡淡笑着。
秦桑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摇摇头,默叹一气,随后转身走出内室。
第二天,宋馨和叶引歌奉旨进宫,这个旨意,自然是东陵素下的。
第899章:惟妙惟肖
原以为是她又病了,不想到了风华殿,宋馨看到的却是躺在床上的西楚宇。
他面色潮红,双唇干裂,即便桂嬷嬷已经喂他喝了不少水,却依旧没有半点好转。
东陵素站在床前忧声说道,“从昨天晚上起,他便一直是这样了,馨儿,你们快救救他!”
宋馨摸摸小歌儿的头,示意她上前为西楚宇诊治,随后凝眉看向东陵素,“皇上知道这件事了吗?”
东陵素摇头,倏尔苦笑,“父皇如今只想着选妃,哪里会顾及这边的事情,更何况,这孩子在东陵的身份本就尴尬,只要不死,那么不管出了什么事,父皇都绝不会关心的。”
宋馨闻言,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旋即又问,“公主说他昨夜便是如此,为何当时不派人去请御医?”
“我、我信不过太医院的人……”东陵素顿了一下,十分谨慎的语气。
宋馨实在难以想象,如今的东陵素和她去年初识时,竟会有如此大的改变,这是一国公主,天之骄女,现在却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世人皆想入皇宫,可这里却不单单只有一辈子都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生于皇家,从来就算不上一件好事。
沉默间,小歌儿已经为西楚宇把完脉,站起身平声说道:“公主,他只是不小心受了风寒才引发的高热罢了,我先帮他针灸一次,之后再喝几副药便没事了。”
东陵素听罢,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来,抿唇笑道:“有劳小神医了。”
小丫头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客气,随后便从小药包中拿出银针,开始为西楚宇针灸。
宋馨看了床上的小人儿一眼,拧眉问,“如今已过春分,天气渐暖,虽说夜里依旧免不了清凉,可只要照顾妥当,绝无可能会感染风寒,他这病……”
她说着说着,忽然噤了声音。
如果宫里的人伺候妥帖,西楚宇怎么可能会发病,如今病倒,只可能有一个原因,虽说她也清楚质子在异国素来不会得到优待,可宫里这些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东陵素看出宋馨心中所想,苦涩笑道:“怨不得他们,这一切,都是母妃的错。”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竟然可以残忍到这种地步,为了逃命,竟不惜利用自己的亲侄子。西楚宇还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母妃当初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心都不会疼的吗?
想来,应该是不会的吧!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利用了,西楚宇又算得上什么!
她垂眸看着地面,唇边苦笑不止。
宋馨见状,喟叹一气,渐渐沉默下来。
开完药后,桂嬷嬷送二人离殿,春日初生,御花园中百花正开的娇艳,恰逢选秀期间,处处可见繁华之景,与风华殿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桂嬷嬷跟在两人身侧,一路上静默无言。
行至御花园外的荷花塘,正好遇见宫里的教习嬷嬷在教那些秀女规矩,小丫头看的兴起,时不时铃笑两声。
宋馨见状,索性停下步子,打算让这丫头好好看一会儿。
“桂嬷嬷,你不用送我们了,出宫的路我知道怎么走,公主那边离不开人,你还是先回去吧。”
桂嬷嬷自然也放心不下东陵素和西楚宇,点点头,向宋馨行完礼后便转身。
不想一时不察,竟与其中一个不好好学规矩的秀女撞个满怀。
桂嬷嬷皱皱眉,抬头看那秀女一眼,然下一瞬,却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
“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皇后不是已经死了吗?桂嬷嬷叫谁呢?
宋馨疑惑回头,待看清那秀女的样子,心中已是一片了然。
南齐美人啊……
叫什么名字来着?南、南姬,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桂嬷嬷随容妃进宫的时候,柳皇后尚在人世,所以她也是见过柳皇后容貌的。
如今连桂嬷嬷都能下意识地将这女子认错,看来,她与柳皇后生前的样子,果真是十分相像了。
沉思间,叫“南姬”的美人已经将桂嬷嬷扶起,淡淡笑道:“嬷嬷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皇后娘娘,只是此次进宫选秀的秀女。不过宫里见过我的老人都说我和柳皇后长得很像,难道真有那般相似吗?”
桂嬷嬷怔怔的,看起来像依旧没有回过神,只见她定定点了下头看着南姬说,“南姬小主与皇后娘娘何止是容貌相似,连神态、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她。”
如果不是年纪摆在这儿,她险些还以为是柳皇后复活了。
南姬听罢,倏尔捂嘴一笑,“嬷嬷真是说笑了,柳皇后风姿绰约,南姬怕是连她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桂嬷嬷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而宋馨则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拉着她离开了。
模仿痕迹过于严重,看来南齐那边没少训练这个女人,果真是有备而来。
或许,她都不需要等到册封大典的那一天,只要“碰巧”和皇上见上一面,那源源不断的恩宠和赏赐,便会接踵而至了。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南姬出手便可以了。
皇宫虽是个是非之地,自古以来,后宫那些女人为了得到皇上恩宠,都会不择手段,不过南姬若是没有几分自保的本事,南齐那边恐怕也不会送她进宫。
所以这个女人的安全,她自不必管,如今,只等南姬得宠了。
可宋馨没有想到,南姬的出现却彻底打乱了萧瑾言和程子禾的计划,以萧瑾言的本事,她极有把握复宠,可她没料到,内务府的管事公公竟然会找到一个和柳皇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甚至连柳皇后生前的一举一动都模仿地惟妙惟肖,这下,她彻底慌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她和柳皇后长的果真如此相像,为何这么多年来,京都城竟无一人提起过她的名字!”
“听说她只是一个屯田侍郎的女儿,出身卑微,自幼随母亲住在乡下。内务府出宫采秀之前,她恰好随母亲来京探望父亲,如此才被管事公公记在了花名册上。”程子禾站在门口,拧着英眉淡淡开口。
掖庭的看守算不上很严,只不过毕竟处在深宫禁地,未免被人发现,他自然不可能常常来这里,这一次也是着急了,才会来找萧瑾言商量对策。
第900章:宠辱不惊
萧瑾言听了他的话,倏尔冷笑,“我就不信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必有所图,她的身份也极有可能是假的!”
容妃娘娘都能隐瞒身份在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如今出现这样一个女人,摆明是别有企图。那个女人的样貌太危险了,只要在皇宫多待一日,后宫所有女人都会黯然失色,而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出掖庭半步!
程子禾皱皱眉,沉声说道,“我已经查过了,她的身份没有半分虚假,她住在乡下的邻居,都说他们是看着她长大的,而军中将士,也知道这侍郎有一个极为宝贝的女儿,所以她的身份确实是真的。”
“那就杀了她!”萧瑾言突然失控般吼了一声,丝毫不顾及这话会不会被外人听去,“如果她得宠了,我又要怎么办,不过是个侍郎之女罢了,算不得什么重要身份,即便死在这皇宫中,别人也不会管的。趁皇上还没有见过她,你一定要将她除掉!”
程子禾揉揉眉心,有些头疼,“娘娘,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
萧瑾言瞠目看她,嗤声道:“冷静?如今你叫我怎么冷静,只要那个女人得宠,我就再也没有翻身之机,而你和你那位主子意图要做的事,也只能由此宣告失败。程公子,你不是真想半途而废吧?”
程子禾看她一眼,淡声道:“娘娘所顾虑之事,我自然也明白,只不过在皇宫杀人并非易事,就算她出身再低,如今也是秀女,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宫婢,怎么可能不会引起外人注意。更何况初进宫的秀女突然死了,娘娘当真以为没有人去查的吗?”
萧瑾言听罢,挑眉冷笑,“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这宫里的生存规则,真正活下来的都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如同你这般优柔寡断,注定要以败局收场。她是秀女不错,可这件事只要做的足够隐秘,那么她的死,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你头上。”
程子禾心念一动,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看来,娘娘已经有法子了。”
萧瑾言扬眉,唇齿轻动,眉眼之中隐匿着一丝狠毒。
一天辛苦而又繁杂的教习终于结束,一众秀女相继回到自己所住的钟玉宫,南姬走在最后,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蓦然,侧面忽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南姬目色一顿,顺计摔倒,却不小心扭到了脚。
“哟,你们快来看看这谁啊,竟然摔了个狗吃屎,路这么平,你也能摔倒啊!”
一道尖锐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走在前面的秀女闻言,下意识回头,瞧见南姬的样子皆不约而同地笑了。
南姬的容貌在她们之中算不上最好的,却是最像柳皇后的,所有人都清楚她一定会得宠,甚至会独占皇上恩宠,到那时,她们怎么可能会有飞上枝头的机会。
女人的嫉妒心总是来的突然,却又异常可怕,她们不是不想除掉南姬,为此不知在背地里诅咒了她多少次。只不过她们初入皇宫,都不敢轻举妄动,今日有人让南姬出丑,她们自然乐得看戏。
南姬冷眼旁观她们在一旁取笑自己,皱着眉从地上站起来,薄唇轻抿,神情倨傲。
教习嬷嬷听到动静,神色不悦地走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南姬看嬷嬷一眼,并未说话。
而先前推了她的秀女却挑眉一笑,淡声道,“嬷嬷,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她方才没有看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嬷嬷不必大惊小怪。”
这秀女名叫何采薇,是吏部尚书何俶之女,先前因为换囚案,何俶曾在皇上面前参了户部一本,以致东陵沉被罚了禁闭。
想他何俶也是一个身正影直之人,只不过常年忙于公事,对何采薇疏于管教,不想她在自己母亲的教导之下,竟养成了一副嚣张跋扈、贪慕虚荣的性子。
此次选秀进宫,何俶本是百般不愿意的,何采薇在他面前闹了一出上吊自杀的戏,何俶无可奈何了,只好同意。
这大小姐的性子摆在那儿,又一心想做娘娘,进宫之后,何采薇自然是百般看不惯南姬。
手段虽然恶劣,但对南姬来说,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把戏罢了,她索性就陪何采薇玩玩儿,毕竟在南姬心中,何采薇从来就不是她的对手。
那教习嬷嬷忌惮何采薇的身份,又见南姬只是扭了脚,并无什么大碍,抿抿唇说,“既然如此,各位小主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
“是。”
众秀女颔首一应,随后散去。
南姬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厢房走去,教习嬷嬷心疼她,忍不住上前搀扶。
“多谢嬷嬷,我没什么事,回房之后用冷水敷一会儿便好了。”
“采薇小主行事是过分了些,不过老奴相信,南姬小主日后必会宠冠六宫。”教习嬷嬷在她耳边淡淡说道。
南姬微微一笑,面上并没有多大起伏,“如今我倒是不关心这些,人各有命,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皇宫这么大,也太冷清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教习嬷嬷听着这话,颇为赏识地看了南姬一眼,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女子,每一个都拼了命地想往上爬,如她这般宠辱不惊的还是少数。
那位住在潇雨宫的宋答应,也姑且算是一位吧!只不过她没有南姬幸运,这样一张脸,注定了南姬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太安稳。
回到厢房之后,教习嬷嬷命宫女端来一盆冷水,为南姬冷敷几次,便带着人离开了。
南姬躺在床上,望着窗前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陷入沉思之中。
其实她的扭伤并不严重,只不过是为了在人前摆出一副她好欺负的软弱性子罢了,毕竟柳皇后曾经便是一个温柔宽厚之人。
她不在人前同何采薇吵闹,更不在教习嬷嬷面前搬弄是非,这不正是以前的柳皇后会做出来的事吗?
若要模仿一个人,自应该模仿到她的精髓,只是一颦一笑、神态相似是万万不够的,最重要,是由表及里,她都要让别人找不出她的一丝破绽。
南姬正暗暗想着,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她回过神,目色一动,随后应门。
第901章:心服口服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粉衣婢女,并不是钟玉宫婢女的服饰,显然是从别的宫中来的。
“南姬小主,我家娘娘命奴婢送来黄金酥一盘,这黄金酥很是珍贵,我家娘娘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南姬定定看着她,低声问,“小女初来乍到,对宫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不知姐姐口中说的,是宫里哪位娘娘?”
小宫女看她一眼,淡淡笑道:“如今在这后宫之中,有资格享用这黄金酥的,自然只有沈妃娘娘了。”
沈妃?先前被卫皇后一手扶起来的沈贵人?
南姬很快反应过来,颔首看着那黄金酥,心下却是冷笑。
这沈贵人才当算走了狗屎运,先前有卫皇后在宫中坐镇,容妃又颇有城府,哪轮得到她出风头。不想卫家一夜之间倒了,卫皇后也因此垮台,偏偏没过多久,容妃也不行了。
不然,掌管后宫这种好事,哪轮得到那沈妃娘娘。
不过听闻她在宫中并不受宠,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突然选秀,如今她让人送来黄金酥,怕是别有深意。
后宫之中,一个女人突然向另一个女人示好,只有两个目的。
要么,沈妃是想拉拢她,要么,便是在设计对付她。
南姬暗暗凝神,看向那宫女问,“姐姐,钟玉宫的其他小主,都得到沈妃娘娘的赏赐了吗?”
那婢女倒也耿直,摇头笑道:“她们哪有资格,这黄金酥是我家娘娘特意赏给南姬小主您的,小主,您还不谢恩吗?”
南姬心下了然,定定神,颔首道:“我方才不小心扭到了脚,不便走动,还请姐姐莫怪,沈妃娘娘一片好意,南姬心领了,日后自当报答。”
那宫女闻言,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小主心里明白便好,奴婢告退。”
这话,无疑是沈妃在有意拉拢她了。
南姬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沈妃的意图,不过她素来是个谨慎之人,为免万一,还是再仔细检查一番才能彻底安心。
她抿了抿唇,挪着身子下床,方走到桌前坐下,正欲拿出袖中银针验毒,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毫不客气地又推开了。
南姬一愣,只好默默将银针又放回袖中,敛眉看向来人问,“何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采薇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随后踱步走至桌前,“我听说沈妃娘娘方才派人来了,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屋子里坐着的只有我,沈妃娘娘的人走没走,何小姐不是一目了然吗?”南姬淡淡回口。
何采薇见她这会儿说话的语气与方才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同,只当是她仗着有沈妃撑腰,冷哼一声,极为不耻地瞪了她一眼。
“南姬,我警告你,别以为沈妃娘娘对你好,你就可以不将本小姐放在眼里了。我父亲乃吏部尚书,堂堂朝中二品大员,而你爹不过是个屯田侍郎,跟本小姐比,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南姬瞳仁骤然一缩,嘴上却云淡风轻地笑了,“何小姐教训的是,南姬自知自己出身卑微,即便有沈妃娘娘在,可何小姐的身份摆在那儿,南姬岂敢对你有半分不敬。”
何采薇淡淡点头,视线落在桌上的黄金酥上,倏尔将其端起来。
“这盘东西,便当是你敬重本小姐的礼物了,我可警告你,此事你若对外说出半个字,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南姬敛眉淡笑,“何小姐尽管放心,南姬不是那等碎嘴之人。”
何采薇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端起黄金酥,趾高气扬地走了。
她虽也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姐,可高门之家哪能跟宫里的东西比,这黄金酥她可是头一次见,没想到那沈妃娘娘竟然那般不识抬举,居然赏给南姬了。
切,不就是和柳皇后长得很像吗,有什么了不起了,南姬在她面前,不照样得卑躬屈膝。
南姬凝目看着何采薇离去的身影,冷冷一笑,随后躺回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宁静的钟玉宫被一道惊恐的大喊声吵醒,南姬在熟睡中醒来,仔细辨认了下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何采薇所住的厢房。
难道,那黄金酥果真有什么问题?
她暗暗皱眉,迅速起身下床,随便披了件外衫便出门了。
不出南姬所料,何采薇果然是出事了,彼时她房门前早已站了一群人,南姬挤不进去,只能听见何采薇的婢女郑儿在低声哭泣,那声音……好不凄惨。
有人注意到南姬,“哎呀”一声,随后小声议论起来。
“想不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会做这么恶毒的事。”
“就是,昨天何小姐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害得她扭伤脚,当时她一个字都没说,我还以为她怕了何小姐呢,没想到却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呢。”
“唉,何小姐死的好惨啊……”
何采薇死了?
南姬闻声皱眉,只过了一个晚上而已,何采薇竟然死了?
郑儿听见周围的议论声,抬头朝南姬看去,忽然疯了一般朝她跑过来。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家小姐,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要为我家小姐报仇!”
南姬看着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郑儿,眉心一拧,淡声问,“你说是我害死了你家小姐,证据呢?”
郑儿噙着泪冷笑,“你要证据?好,我就给你证据,让你心服口服!”
她厉声说完,随后折身走进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盘东西,正是何采薇昨晚从南姬那儿端走的黄金酥。
“昨天吃过饭,我家小姐还好好的,后来她去你厢房一趟,端回这盘糕点,小姐吃了一半便睡下了,不成想今早便已断气了!一定是你,是你在这黄金酥中下了毒!”
南姬轻轻挑了下眉,说:“可是,这盘黄金酥并不是我的,而是沈妃娘娘赏赐的,昨晚娘娘宫中婢女端来之时,我一口未动,然后就被何小姐端走了,你说话,可一定要小心掂量着一些。”
郑儿听罢,面色一顿,忽然露出一丝后怕。
周围其他秀女也停止了议论,昨天沈妃娘娘派人给南姬送东西,这事她们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也只能把怨气放在心里,还没人敢像何采薇那样直接表露出来。
第902章:龙潭虎穴
后来何采薇和南姬的争执声,她们也听到了,可谁曾想,何采薇竟然把沈妃娘娘赏赐下来的黄金酥给端走了。
南姬方才说她一口都没有动过,那便说明黄金酥内的毒早在端过来之时便有了,也就是说,如果何采薇没有强行将黄金酥占为己有,那么沈妃娘娘原本要毒死的人,是南姬!
一时间,四下倏尔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这南姬还真是命大啊,竟然让何采薇做了她的替死鬼。
四下沉默间,钟玉宫外忽然走进来一群护卫,领头的则是王振。
今早郑儿一发现何采薇暴毙,便连忙让人出宫给府上送信了,这会儿正是早朝,算算时间,何俶应该已经向皇上说了此事。
如果死的秀女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何采薇是二品高官之女,皇上自然要给何俶一个交待,所以才命王振前来探查实情。
众人见皇上的近身公公来了,连忙让出一条路,面上百般恭敬。
“害死何小姐的凶手……皇、皇后娘娘?!”
王振正说着话,视线突然落到南姬身上,整个人蓦然愣住。
他早就听说此次进宫的秀女之中,有一个人颇像柳皇后,只不过并未放在心上罢了,他原以为这秀女与柳皇后顶多只有五分像,没想到……
这、这简直就是年轻时候的柳皇后啊!
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她们就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南姬颔首看了王振一眼,屈膝行礼,倒是没有说话。
而郑儿则大步上前,指着南姬说,“王公公,她就是杀死我家小姐的凶手,您快命人将她抓起来,我家小姐死的好惨啊!”
她是杀人凶手?
王振怎么可能会信,这深宫六院之中,谁都有可能是杀死何小姐的凶手,唯独她不可能。
他自己也说不出理由,但他就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不信,而且他断定,即便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也是决然不会相信的。
南姬面色平静地看向王振,平声说道:“公公,方才小女已经解释清楚了,何小姐睡前所吃的那半盘黄金酥,是沈妃娘娘赏给小女的,后来被何小姐端走了。
自始至终,小女动都没动过那黄金酥,怎么可能会下毒呢?更何况,小女与何小姐又没有什么太大的恩怨,我没有理由杀她的。”
沈妃娘娘?
王振目色一顿,心中已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沈妃娘娘也是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先下手为强,如此,便无人和她争宠,甚至夺走她手上的三宫之权了。
只不过这个法子,未免太笨了些。
“不论实情如何,到了皇上面前,自有分晓,南姬小主,还请您随老奴走一趟。”
南姬面上佯装出一丝害怕,“去、去哪儿?”
“自然是金銮殿。”王振和善笑道。
南姬看了眼他身后的护卫,抿抿唇,只好出去。
树影斑驳的宫道上,王振听着身后细微的脚步声,脑中再度浮现出南姬那张脸,心底蓦然叹了一口气。
一个和柳皇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突然出现,看来,这好不容易平静了半月的后宫,又将掀起惊涛骇浪了。
或许,不单单是后宫,前朝应该会更加动荡。
事实果如王振所料,当他将南姬领上金銮殿后,老皇帝,以及年纪稍大一些的老臣,全都难以置信地盯着南姬。
安离昇深沉的眸子自始至终都盯着老皇帝,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出现一丝惊讶,然后是惊喜,最终喜极而泣。
“青儿……青儿,是不是你,你回来看朕了是不是?”老皇帝难以自制地走下龙椅,步子飞快,仿佛生怕那人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当他走到南姬面前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力道大的惊人。
南姬忍不住皱眉,却又不敢出喊疼,只是瑟瑟看着老皇帝。
“皇、皇上,皇上认错人了,小女……小女不是皇后娘娘。”
此时已有大臣回过神来,虽说这女子和柳皇后长的很像,可她确实不是柳皇后。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说容貌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很少见,但不代表没有,只是他们今日才碰到罢了。
何俶见老皇帝如此反常,想到自己亲女儿的惨死,不免痛心。
“皇上,微臣女儿死的不明不白,如今王公公既然已经将这真凶找出来,还望皇上严惩凶手,还小女一个公道!”
老皇帝听见何俶的话,渐渐回过神,手依旧抓着南姬不放。
“何大人,对何小姐的惨死,朕深感惋惜,可朕相信,她并不是害死何小姐的凶手。”
何俶错愕地看了老皇帝一眼,“皇上,此女不过初进皇宫,性情如何皇上根本就不了解,焉能如此断定她就不是杀死小女的凶手!”
老皇帝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只是碍于百官在场,才没有发作。
到底是王振心透,当即察觉出老皇帝隐含怒气的情绪,颔首看向何俶,微微笑道:“何尚书确实搞错了,南姬小主并非是害死何小姐的真凶,方才在钟玉宫,老奴已将事情经过问的一清二楚。”
何俶没好气道:“结果呢?”
王振笑了笑,不急不缓地将昨夜发生的钟玉宫的事细细道来。
不想老皇帝听罢,怒气再也遏制不住,“王振,传朕命令,沈妃失德,即日起褫夺其妃位,赐白绫三尺,鸩酒一杯,让她自行了断吧!”
这话自然是说给何俶听的,何俶想要给他的女儿讨公道,如今,老皇帝就给他一个公道。
而何俶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女儿竟然是做了南姬的替死鬼,可事实摆在那儿,他再不信也没用。
皇宫本就是龙潭虎穴,如果当时他的态度再强硬一些,不让采薇进宫,如今又岂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一脸悲痛地握紧双拳,看着眼中只有美人的老皇帝,突然之间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失望。
安离昇幽暗的眸子盯着金銮殿上所发生的一切,蓦然勾唇。
南齐这次,还真是用了一颗极好的棋子。
下朝之后,何俶几步追上安离昇,沉声问,“安丞相,方才在殿内所发生的事,难道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903章:根深蒂固
安离昇顿下脚步,面带惋惜地看着他,“何尚书,对于令千金的离世,本相也深感遗憾,好在如今凶手已经抓获,也算告慰何小姐的在天之灵了,还望何尚书能节哀顺变。”
何俶握紧双拳摇头,“下官指的并不是这个!那个和柳皇后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将来一定是东陵的祸害!安丞相一心为国,自当提醒皇上才是,若说小女的死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下官绝不会相信!”
安离昇勾唇,目光幽幽地看他一眼,声音淡漠而清冷,“何尚书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不会相信。何尚书,本相也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只不过皇上在位已近二十年,虽一直难忘柳皇后,可江山与美人孰重孰轻,本相相信皇上心中还是有定数的。”
他话音一落,便拂袖离开了。
何俶凝望着他的背影,倏尔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彼时的御花园内,宋馨和小歌儿正走在通往风华殿的路上,她们来为西楚宇复诊,可不想方穿过荷塘,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那声音听起来,很是凄惨,而且直喊什么“冤枉”。
她愣了一下,看向身侧的桂嬷嬷问,“嬷嬷,宫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离宫时还好好的,如今却是这般情形,看来,宫里一定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桂嬷嬷面无表情地点头,“吏部何尚书之女今早被她的侍婢发现其暴毙于钟玉宫内,经王公公查实,是沈妃娘娘命人在黄金酥中下了毒。黄金酥原本是赏给南姬小主的,结果何小姐误服之后被毒死了,如今,皇上已经下令将沈妃处死。”
误服?
黄金酥在南姬房中,恐怕,何小姐并不单单是“误服”这么简单吧?
可有一点宋馨想不明白,如若毒真是沈妃娘娘下的,这法子未免也太愚笨了些不是吗?
毒就在糕点之中,旁人可以轻而易举地验出来,那沈妃娘娘又不是第一天进宫,又跟在卫皇后身边那么久,害人的法子多多少少也该学会一些,怎么可能会用这么简单又愚蠢的手段。
看来,她此刻喊的这声“冤”,一点都不假!
只不过,毒既然不是沈妃下的,那又会是谁,那人所针对的,究竟是沈妃还是南姬?亦或是两者皆有之?
复诊的时候,东陵素突然问了一句很怪异的话,“小神医,他的疯病,能治好吗?”
‘他’指的自然是西楚宇。
小丫头一时没有回过神,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东陵素。
宋馨却恍然想起,先前在西楚时,这丫头曾说过,西楚宇的病不是不能治,只是过程有些繁琐罢了。毕竟他的痴傻也不是天生的,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不过那时候安离昇也不希望他好,毕竟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是那样残酷,而且一个痴痴傻傻的西楚宇比正常时候更有用。
那么如今呢?如果东陵素希望小歌儿治好西楚宇,安离昇会同意吗?
虽然她也不明白,东陵素为何希望西楚宇变成常人。
宋馨定定看着她,问:“公主,他年纪尚小,又身处异国,若是恢复如常人,一想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境遇,于他来说岂不是太残忍了吗?”
“你也觉得,我的决定是错误的吗?”东陵素淡淡启唇,看着床上的西楚宇喟然叹出一气,“我只不过,是希望他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能力保护自己罢了。”
宋馨暗暗皱眉,有些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东陵素凝神看向她,苦笑道:“你可知,他的风寒是因何而起?”
宋馨自是摇头,不过想来也和飘零殿的宫人脱不开干系,西楚宇在京为质,宫人们瞧不起他,疏于照顾也不是想象不出来。
东陵素唇角依旧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前天晚上,他不好好吃饭,把粥洒了一桌子,奉命伺候他的侍婢生气了,将桌子上的饭菜全部收走,饿了他整整三个时辰。后来到了半夜,他饿极了,找到那侍婢要吃的。
那侍婢被他吵醒,心里百般不舒坦,便将他诓骗到柴房中,从外面锁上门,若非桂嬷嬷夜半时分被他的叫喊声惊醒,他只怕已经去了半条命。”
宋馨听罢,皱皱眉,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西楚宇虽然只是个孩子,可他更是西楚的小皇帝,那些人竟然敢如此待他,未免太猖狂了!
可回过神来,又很快将怨气发泄到老皇帝身上,若非皇上置之不管,飘零殿的人行事又岂会那般过分。
东陵素希望小歌儿能治好西楚宇,自然也是出于好心,起码他不会像现在这般好欺负,别人稍稍一骗他便信以为真。
不说别的,这孩子最起码应该分清,在他的寝殿之中,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只不过,这件事回去之后还是先和安离昇商量一下吧,她也不敢保证,恢复如常的西楚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生母,自己他的姑母,都是那般的心狠手辣,看来他们西楚的皇室中人也并不比东陵仁慈。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伴随着血缘,深深流进每个人体内,如果小歌儿将西楚宇治好了,这孩子却变成了一个混世小魔王呢?
如此还不如不治。
离开风华殿的时候已过辰时三刻,宋馨拉着小歌儿走在御花园,初来时的喊冤声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忙碌之景。
不少小太监在搬东西,都是顶名贵的古董花瓶,还有屏风盆栽,她淡淡瞥了一眼,随手拉住一个小太监。
“公公,不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小太监认出宋馨,挑挑眉笑了,“原来是宋小姐啊,您今日进宫的时候没有听说吗?皇上封钟玉宫的南姬小主为惜贵妃了,移居忆清宫。
先前不是瑾贵妃住在那儿吗?如今小的们正忙着收拾寝殿呢,您不知道,皇上赏了好多东西下来,比瑾贵妃得宠那会儿不知好了多少!”
宋馨听罢,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含笑谢过了小太监。
转过身,面色却霎时冷下来。
想不到,南齐美人这么快就封妃了,不过细想也是,宫里但凡见过南姬的老人,无不下意识地以为她就是柳皇后,更何谈皇上。
第904章:风光无限
哪怕明知她只是替身,可这种“失而复得”的感情,不是谁都能体会的。
这么大的荣宠,给的并不是南姬,而是柳皇后。
惜贵妃……
惜取眼前人的意思吗?呵!
事情,真是比她想象中进展地还要顺利啊!宋馨淡淡冷笑,和小歌儿渐渐走出皇宫。
而当南姬封妃的消息传到萧瑾言耳中时,平静了数月的情绪终于爆发了,饶是当初被贬到掖庭,她也只是一笑置之,如今,却将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狠狠推翻了。
“我明明都已经给你想过办法了,为什么还没有成功?程子禾,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瞠目瞪向程子禾,眼底凝聚着浓烈的怒火。
程子禾有些不悦地皱眉,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瑾贵妃……你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可以对我吆五喝六的吗?先前尊称你一声娘娘,那是我看得起你,如今看来,你的手段根本就不如那个女人。”
萧瑾言目中淬火,“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在怀疑,我的主子为何会偏偏想到让你帮忙罢了,难不成就因为你和柳皇后酷似的神态?可如今,却出现了一个比你更完美的替身,瑾贵妃,看来这掖庭,注定是你这辈子的归宿啊!”程子禾眯起眼睛冷笑。
萧瑾言被他气的重重吸气,冷眼盯着他说:“如果掖庭真是我的归宿,那么程子禾,你的主子这辈子都别想成事!”
程子禾面上神色不动,看着她淡淡开口,“瑾贵妃,我劝你往后不要再说这句话为好,否则,你一定会见识到口无遮拦的下场。
还有,你说你了解沈妃,你清楚她一定会设法拉拢南姬,这一点你确实没猜错,我也顺利将毒药参进了那盘黄金酥中。
可南姬那个女人的手段明显比你更高明,偏偏,她让何采薇做了她的替死鬼,方才我说你不如她,丝毫没有言过其实。看来瑾贵妃入宫这么久,脑子还是不够聪明。”
萧瑾言怒气更盛,冷冷盯着程子禾看了半瞬,倏尔笑了,“如此,不是更能说明,那个女人有问题吗?”
程子禾微愣,不是很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萧瑾言却继续笑道,“一个自小在乡野长大的丫头,哪懂得宫里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寻常秀女若是看到沈妃赏赐东西下来,恐怕早就欣喜若狂了。
可那黄金酥,她却一口未动,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原本就怀疑,黄金酥是有问题的,否则,又岂会任由何采薇将那盘东西端走呢。”
程子禾顿了一下,渐渐反应过来,“娘娘的意思是……”
萧瑾言瞥他一眼,淡淡打断他的话,“我对南姬的身份,依旧心存怀疑。程子禾,你怕是还不明白,一个人的容貌可以和另一个人相似,但神态……如果没有经过刻意练习的话,绝无可能如此相像。
当初我之所以能仅靠一支舞便独得皇上恩宠,也多靠容妃帮忙,所以这个南姬,她背后也一定有高人指教!”
程子禾倏尔愣住神,脸色凝重下来,“那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萧瑾言看着此刻的他与方才截然相反的态度,蓦然冷笑,“自然是设法找出她的破绽,如果她背后果真有什么人,那他们一定和我们一样在密谋做什么事,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南姬……很快便会开始行动。”
程子禾点点头,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回想起自己刚刚的态度,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神情讪讪。
“瑾贵妃,我……”
“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你在这儿已经待很久了,该离开了。”萧瑾言明显不欲听下去。
程子禾见状,深深凝视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掖庭中,在外面望风的雪蕊才踱步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茶。
“娘娘,喝点水吧。”她默默递过碗,低声说道。
萧瑾言看了一眼,掖庭内找不到什么好东西,这碗还是用木头做的,很是轻盈。
当初,宋馨带她进京之前,她在那间小破屋中住了半年,身边无人服侍,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一切都要靠自己,所以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极能吃苦的。
可是,有哪个女人又真的喜欢吃苦呢!
她缓缓伸手接过碗,瞧见在碗底沉淀的细土,眉心一拧,忽然将碗扔了出去。
雪蕊吓了一大跳,本能跪到地上,“娘娘息怒,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娘娘明示!”
萧瑾言看着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弯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喟然叹出一气,“不关你的事,我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当初若能再小心谨慎一些,如今又岂会沦落到这种地方,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
雪蕊愣了一下,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娘娘,奴婢不觉得苦,只要还能侍奉娘娘,再大的苦,奴婢都能忍受。这宫里的人皆自私自利,只有娘娘是真心对奴婢好,所以您放心,这辈子,奴婢哪怕拼了这条贱命,也一定会保护娘娘!”
萧瑾言心头微暖,感动的无以复加,她看着雪蕊,倏尔握紧那双已经不再细嫩的手。
“雪蕊,你放心,先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一直都算数,只要我踏出掖庭,便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我们头上。因为,这世上唯一可打败我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日后,这深宫,一定会是我们的天下!”
雪蕊抬眸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内心深处也仿佛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她重重点了下头,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主仆二人在后宫之中风光无限的样子。
宋馨走到宫门口,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安离昇的马车,那般张扬奢华的车厢,想不注意都难。
她轻抿薄唇,拉着小歌儿朝那边走去。
青峰身姿挺拔地站在车厢旁边,看到宋馨过来,颔首行过礼,随后撩起车帘,请她进去。
宋馨算了算下朝的时辰,见安离昇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明显是等候多时,不过神色之间倒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是她自己却不免自责起来。
“其实你可以先走的,若有事相讨的话,我可以去水榭找你。”
安离昇缓缓睁开眼睛,含笑看向她,“原来馨儿打的是这个主意。”
什么主意?她怎么不知道?
第905章:恍然大悟
宋馨坐在一旁眨眼,下一瞬,看到他眸中溢出一丝意有所指的光彩,不由得红了脸,忍不住嗔视他一眼。
咳,这人……真是越来越坏了啊!
小丫头坐在宋馨旁边,睁着水灵的大眼睛,看看安离昇,又看了看宋馨,突然生气了。
“哼,宋姐姐,你变坏了,有小秘密都不告诉我了!”
宋馨无奈,“我哪有什么小秘密啊……”
小丫头伸出一根指头,在她和安离昇之间来回指了指,“你和安丞相有秘密了。”
呃……傻孩子,那是不能言说的事情好吗?小小年纪,好奇心怎么这么旺盛呢!
宋馨忍不住腹诽,低咳一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以做安抚,随后自顾自地同安离昇说起话来。
“南姬被封妃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安离昇微微点头,虽说在朝堂上,皇上并未有丝毫要封妃的意思,不过已表露出宠幸之意,几乎是他走出皇宫的同时,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宋馨不知想到什么,无端感慨起来,“如今皇后和容妃皆已不在,萧瑾言也被关进掖庭,这南姬,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独占恩宠。”
“你所指的,是她不会经历后宫那些肮脏之事?”安离昇敛眉轻笑,“即便皇后和容妃不在,这种事依旧不会少,别忘了,后宫并非单单只有南姬一人。
以前那些女人不出手,不过是有皇后和容妃压着,找不到机会罢了,如今南姬初来乍到,她们焉能眼睁睁看着她踩到自己头上去。”
宋馨愣了一下,忍不住咋舌,“我还以为,她们早已认命了。”
就如同她姐姐一样,明知恩宠与自己无缘,索性就淡然处之,再争再抢又有什么用,凉薄不过帝王心,谁又能真正的圣宠不衰呢!
虽说她姐姐从一开始就没有争宠之心,不过这个道理却是不变的。
安离昇闻言,淡淡笑开,“人哪有那般轻易地就认命,她们在宫中蹉跎了自己所有的青春年华,到头来却一无所获,怎么可能会甘心。如同你我,若我一早就选择认命,便不会活到现在,当初师父和陆前辈在死人堆里找到我时,我已仅剩一口气了。”
宋馨薄唇轻颤,压抑不住的心疼,情不自禁般伸出手握住他。
所以,她能遇到他,何其有幸……
安离昇瞧见她的神色,只是微微一笑,于他而言,最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有她便是最好。
小丫头坐在一边,见这两人又旁若无人的腻歪起来,撇撇嘴,忍不住咳起来。
“宋姐姐,你可不可以在乎一下我的感受啊!”
宋馨回过神,眨眼轻笑,“我素日里没少牵你的手吧?”
“我不是指这个。”小丫头鼓起腮帮子嘟嘴。
她还跟淳渊闹别扭呢,他们就在她面前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的好吗?
到底还是安离昇聪明,瞧见小丫头的脸色,淡淡笑了,“前两日去东山军营时,淳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时不时地会念叨起你,还说不应该惹你生气……”
“他真的这么说?”
安离昇话还没说完便被小丫头打断。
某人人畜无害地继续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小丫头忖掌一顿,忽然拔高声音让青峰停下马车。
“宋姐姐,我坐你的马车到军营一趟!”
宋馨还未点头,眼前小人儿便下去了。
见此,她不由失笑,要不要这般心急。
马车行至半路,她突然想起东陵素所托之事,转眸又看向安离昇说:“永昌公主希望小歌儿能治好西楚宇的疯病,你的想法呢?”
安离昇伸手顺了顺她额前翘起来的碎发,含笑反问,“那你的意思呢?”
宋馨想了想,凝神道:“一个正常的西楚宇,更容易在皇宫中立足,如果疯病治好了,他会更懂得保护自己,只不过……他早晚要回到西楚去的,不是吗?”
当初安离昇之所以让夏陵游将西楚宇带到东陵来,不过是给容妃一个脱身的机会。
西楚国事他们不方便插手,可容妃不一样,她既是西楚大长公主,又是个颇有野心的女人,所以她必定会和洛倾宋一较高下。
但天下从来就不是女人的天下,即便西楚宇年纪再小,可终究是西楚的象征,所以,他终有一天,一定会回去的。
如同她先前所顾虑的那样,她只是担心,恢复成常人的西楚宇,性情也会因此大变。
安离昇何其了解她,一眼便看出她心中顾虑,勾唇,“馨儿有仁心,我总要成全你不是,至于其他的,你不必担心。西楚宇病好之后,我会另派人悉心教导,引他入正途。”
“谁啊?”宋馨下意识开口。
某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淡淡地说,“我师父。”
宋馨愣了一下,然后觉得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道衍前辈平日里是不着调了些,不过在正事上,还是极认真的。
安离昇和问仇同在他门下学武,虽有家仇在身,可这么多年,他也并没有将他们教成大奸大恶之徒。所以,有道衍前辈教导西楚宇,她倒也放心。
之后几日,京都城一片祥和,再未有什么大事发生,如果忽略了迟迟不走的南齐太子的话……
宋馨想不明白,南齐昭明明已经知晓“游儿病故”的事,如此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为何还滞留在京都城不肯离开?他难道不清楚,多待一日,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吗?
不过她如今还顾不上这个,因为她遇到了更大的麻烦――东陵沉的禁闭已经解除了。
而且,他出宫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先来找她。
“安丞相和宋小姐背着本皇子,果然走了一步好棋。”
忘忧堂内室中,东陵沉盯着宋馨冷笑。
宋馨满心不解,“小女不知,二皇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他们背着他做的事多了,他指的,到底是哪一件?
东陵沉放在桌子上的手倏尔握紧,一字一句地问,“你就那么想嫁给他吗?”
宋馨恍然大悟,原来是指那道赐婚诏书。
她抿抿唇,淡淡笑道:“二皇子,圣旨是皇上所下,小女根本不能抗旨不遵,如今事已至此,您又何需这么大反应。”
第906章:浑然不觉
东陵沉嗤的一笑,脸色铁青,“如若你不愿意,即便有皇命在,又能耐你何?我倒是不信,以你宋馨的本事,会违抗不了一道圣旨。先前你口口声声说站在本皇子这边,实则早与安离昇暗度陈仓,宋馨,到头来,你就是这般效忠我的吗!”
宋馨一顿,愣了愣神,随后微微一笑,薄唇轻言,“我承认,我当初确实骗了二皇子,可我也并未给二皇子带去什么麻烦不是吗?”
东陵沉凉凉看了她一眼,气极反笑,“如果我说,你给我带来了麻烦呢?”
宋馨细细回想了一下她与东陵沉每次的接触,然后摇头。
她可以确定,她并未对他做过什么恶事。
东陵沉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忽而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手下用力,咬牙切齿。
“宋馨,你带走了我的心!”
她愕然愣住,沉默许久,淡淡笑了,“二皇子,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有些话,我很久以前便对你说过,我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安丞相可以给我这样的承诺,可二皇子你呢?你可以吗?
不要说你愿意放弃眼前这一切,你自幼经历过宫里的世态炎凉,又在疆北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自己多年筹谋的一切,你志在皇位,而不是我。”
东陵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我告诉你,我愿意放弃京都城的一切呢,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愿意!”
宋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她根本就不爱东陵沉,所以怎么可能愿意。
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安离昇,所以便很难再爱上任何人。
当真正遇到那个心之所倾的人,那么之前所定下的所有条件都将化为乌有,可她知道,安离昇已经满足了她所有幻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有这样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你问她愿不愿意跟另外一个人走,她怎么可能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她这辈子,爱安离昇一人就够了。
东陵沉静静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脸色微变,“宋馨,你可能不太了解,皇室中的男人,从来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呢?
宋馨等着他开口,但他却起身离开了,只留下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她心中相当不是滋味。
揉揉眉心,她顿时觉得有些头疼,时至现在,她都不明白东陵沉到底喜欢她哪里。
先前她不是没问过这个问题,可他并未回答,她原以为东陵沉那种人出身贵胄,眼高于顶,是断不会瞧上她的……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去招惹他了,如今也免去一身麻烦……
东陵沉走出忘忧堂后,并未上马车,而是沿着城东大街漫无目的地散步,心情阴郁到极致。
费夜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他知道殿下此刻心情不好,皇上在殿下被关禁闭期间,给安丞相和宋小姐赐了婚,殿下心中岂会舒坦,当初他亲口请求皇上赐婚的时候,皇上并未答应,如今却将宋小姐许配给安丞相了。
看来,皇上打心里还是不接纳宋小姐的,毕竟有过“退亲”那个臭名在身。
可那又不是宋小姐的错,是卫将军执意要退亲,甚至派人去宋家验明宋小姐的正身。宋小姐忍受不了那样的屈辱,才同意退亲的,皇上焉能因此就嫌弃宋小姐。
起码于他看来,宋小姐还是极好的,她待人亲和,又开医馆救了那么多人。听说有些贫苦人家前去看病时,因拿不出诊金,宋小姐不但没有将他们轰出去,反而免去了药钱。
此等宽厚善良之人,世间又能有几个。
费夜正在凝神暗想间,前面的东陵沉忽然停下步子,沉声道:“费夜,派人去扬州一趟。”
后面的人一脸不解,“殿下,去扬州做什么?”
东陵沉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先前,你不是查探到,安离昇那个义妹对他倾心多年,如今父皇为安离昇赐了婚,这么大的事,安家的人应该还不知道吧?”
费夜闻言,眉头不由蹙起,“殿下,您莫不是想让安小姐来京?”
东陵沉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
费夜却觉得此举有些多余,“安小姐是安丞相名义上的义妹,就算她来了京都城,属下私以为,她也不可能改变什么。更何况,以安丞相的手段,怕也不会任由安小姐闹腾。”
东陵沉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语气,“那你就太不了解女人了。”
他对安家那位小姐虽然一无所知,不过就凭他近些日子对安离昇的调查来看,安心慈,绝对有法子毁了这门亲事。
女人的嫉妒心,他从来就没有小瞧过,不然,后宫又岂会日日暗流涌动。
费夜着实是不了解女人,不过如今殿下已经吩咐下来,他也只能照办,当初司徒离京时,虽是皇上下令驱逐,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怀着几分私心。
司徒看不惯殿下在背地里耍的那些手段,其实他何尝不是如此,于他看来,宋小姐既然与安丞相情投意合,那么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殿下为何偏要棒打鸳鸯。而且,他总觉得,殿下已经忘记了他们当初之所以会回京的初衷。
既然心怀大志,又岂能将精力都浪费在儿女情长上,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殿下了。
东陵沉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瞥他一眼,转身离开,结果却瞧见了迎面向自己走来的沈芊芊,平静的凤目不由一沉。
“见过二皇子。”沈芊芊含笑行礼,目中神采奕奕。
东陵沉极其淡漠地应了一声,问:“沈小姐有事?”
沈芊芊似对他疏离的态度浑然不觉,抿唇道:“小女听闻殿下出宫了,所以早早在戏园包了场子,听说东陵极有名的戏班子来了京都城,小女可是特意来请二皇子前去看戏的。”
东陵沉闻言,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看来沈小姐着实关心本皇子,连我什么时候出宫都知道。”
沈芊芊目色一顿,莫名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907章:几分情意
“小女也是去宫门口问过守门的护卫才得知殿下离宫的,今日春光难得,小女好不容易才包下场子,还请……”
“不必了,本皇子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功夫陪沈小姐消遣,你还是叫上几个知己好友一起去看戏吧!”东陵沉不等沈芊芊将话说完,便冷声打断她。
沈芊芊脸色一僵,抿抿唇,眸中隐有泪光闪烁,“二皇子,是不是在您眼里,芊芊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合您的意?芊芊是真心喜欢殿下,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您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已经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阮书瑶对她说,女人的眼泪是天生的武器,天下所有男人都看不得女人哭,只要一落泪,他们便会心软。
以前她不知其理,在东陵沉这儿碰了壁,只会把委屈、愤怒往肚子里咽,可她不说出来,东陵沉又岂会明白她的真心。
可这一次,沈芊芊依旧是错了,她哪里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卫卿那样不自制,阮书瑶稍稍一诱惑,他便能将宋馨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抛之脑后。
有些男人,只会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心软!
此刻东陵沉看着沈芊芊满眼泪光,心里满是厌烦。
“沈小姐并无过错之处,只是本皇子着实有事要忙,辜负了沈小姐一片好意,本皇子也过意不去,包戏园子的钱,我出了,希望沈小姐玩得开心。”
他淡淡说完,便拂袖离开,全然无视沈芊芊眼中更汹涌的泪光。
费夜同情地看沈芊芊一眼,摇摇头,连忙追上东陵沉,跟在他身后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殿下,沈小姐也是一片好意,更何况她父亲沈尚书如今正在您麾下谋事,方才您拒绝了她,属下只担心,沈尚书会因此埋怨您。”
“沈路是个不中用的人,还不足以让我将他放在眼里,文试那件事,已足以让我看出他的能力。父皇勒令他三日之内查出泄露考题的疑犯,为了保住头上那顶乌纱帽,他不惜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侍郎推出去顶罪,你以为,他对我又能有几分忠心。”东陵沉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费夜拧了拧眉,又说:“可他毕竟是兵部尚书,掌管着军中所有将士的选拔任命,虽说此次大将军之位是皇上亲自赐封,可日后还要受兵部考核,足见沈路的重要性。殿下方才对沈小姐,着实有些失礼了。”
“怎么,你心疼她?”东陵沉顿下步子,勾唇轻笑,幽深的凤目没有放过费夜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沈路之所以想让沈芊芊嫁给我,不过是以为我日后极有可能荣登大统罢了,如此以来,他沈家便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
只是自古以来,但凡在朝中坐大的外戚,无不觊觎那张帝王宝座,东陵有一个柳家和卫家就够了,他沈路想当国丈,还远远不够资格。
更何况,我拒绝沈芊芊,也是为她好,她性子虽然骄纵了些,但本质不坏,日后嫁个真心待她之人,自会安稳一生,免得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那您又为何要在宋小姐身上费心思?
费夜险些脱口问出这句话,不过还是强行忍住了,殿下又不是不清楚宋小姐不喜欢他,又为何凭白坏人姻缘,他难道就不担心,宋小姐会因此恨上他吗?
不过这话,费夜也只能藏在心里慢慢咀嚼,当着东陵沉的面,他是万万不敢问出来的。
沈芊芊最后到底是没有去看戏,被东陵沉拒绝之后,她怒气冲冲地回家了,一进房,便拉过正在打扫屋子的阮书瑶,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贱人,你说的法子根本就没用!”
阮书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懵然不知所以,她捂着已经发红的脸,心中只觉委屈,待回过神,才明白沈芊芊说的是什么。
以她对男人的了解,这法子不可能没用的。
“小姐,是不是您说错了什么,惹二皇子生气了?”
她总觉得,问题一定出在沈芊芊身上,这个女人空有一具皮囊,却没什么脑子,口无遮拦也是常有的事,或许是她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才遭到了东陵沉的拒绝呢!
沈芊芊眯眼瞪她,冷笑道:“我在二皇子面前一直小心翼翼,几乎是看着他的脸色说话,怎么可能会惹他生气。事实证明,你说的法子根本就没用,还说要帮我,哼,我看你只配被大哥玩弄!”
阮书瑶被她说中要害,瞳仁骤然一缩,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沈武给她带来的恐惧已经深深印在她心底,如今好不容易才脱离沈武的魔掌,她说什么也绝不会回去。
阮书瑶努力压抑住心里的恐慌,凛凛神,眼前骤然一亮。
“小姐长得国色天香,依奴婢之见,二皇子或许是有不得已的事忙着做,才会拒绝小姐的请求。”
沈芊芊挑挑眉,难得精明一次,“你莫不是又在糊弄我?”
“奴婢岂敢,奴婢对二皇子虽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他日后必定是人中龙凤。更何况,他还要和太子殿下争权,好不容易解了紧闭,必然有很多事要忙,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和小姐一起去看戏。”阮书瑶耐心说道。
沈芊芊回想起东陵沉当时拒绝自己时所说的话,竟与阮书瑶所猜测的一模一样,再一次被阮书瑶说动了。
“当时,殿下确实说他有要事忙,不过出于歉意,包戏园子的钱他帮我付了。你说,这是不是代表,二皇子对我,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这是肯定的啊!”阮书瑶睁大眼睛,含笑说道,“如果二皇子不喜欢小姐,怕是一句话都懒得同您说,扭头便走了,又岂会同您交待那么多理由。而且那戏园子的钱,二皇子也是明显不舍得小姐破费,才帮您给付了的,这不是说明他对您有情,还能说明什么。”
沈芊芊闻言,沉郁的心情又渐渐好转,不禁拉着阮书瑶有些心急地问,“那你说,我之后该怎么办啊?二皇子若是一直都有事情忙,那我永远都不可能有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更别谈增进彼此的感情了。”
阮书瑶转着眼珠子仔细想了想,随后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第908章:喜忧参半
沈芊芊听的一脸震惊,“这、这能行吗?二皇子是个骄傲的人,如果让他知道我用这种手段,一定会嫌弃我的。”
阮书瑶微微挑了下眉,勾唇道:“小姐不必担心,有奴婢在背后帮您筹谋,二皇子绝对不会发现任何破绽。小姐,这可是您能尽快嫁给二皇子的法子了,您确定不放手一搏吗?”
沈芊芊闻言,凛凛神,突然沉默了,半晌,她看向阮书瑶,重重点了下头。
“书瑶,那一切就拜托你了,你放心,只要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就还你自由身。”
阮书瑶大喜,“多谢小姐!”
沈芊芊淡淡颔首,神色依旧凝重。
她不喜欢冒险,但为了能如愿嫁给二皇子,她只能这么做了。
而有了沈芊芊那样的承诺,阮书瑶自是更加尽心竭力地帮她筹划,这件事不单单关系到沈芊芊的终身大事,更关系到她的自由身。
只要事成,从今往后她便能离开沈家,彻底摆脱沈武那个恶魔了!然后,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找自己的仇人,报自己的仇。
第二天清晨,沈芊芊趁东陵沉去上早朝,特意跑到他的私宅找到费夜。
“先前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话,还算不算数?”
费夜愣了一下,点点头,木讷道:“自然算。”
“那好,今日,我便是来讨这个承诺的。”沈芊芊淡淡开口。
费夜依旧有些回不过神,先前她对自己百般厌恶,连面都不想见,如今却来要他实现自己的承诺。他是说过会对她负责,虽然他们之间只是露水之缘,但只要她同意,他愿意娶她。
可昨日,她明明还邀殿下去看戏,今日怎的又这样了?
费夜百思不得其解,沈芊芊根本就没有细看他面上的神情,抿抿唇,再度开口。
“今天傍晚,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必须将二皇子带到醉仙居天字二号房。”
费夜再度怔住,“沈小姐,你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你不必知道,照我说的做便行了,否则,我便将你当初对我做的事公之于众。费夜,你跟随二皇子这么多年,应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随从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沈芊芊直勾勾地看着他,语中暗藏威胁。
费夜皱皱眉,蓦然向她逼近一步,“如果沈小姐将这件事昭告全天下,也就意味着你的清白之身早就毁了,你那么想嫁给殿下,沈小姐不妨猜猜,殿下到时还会不会娶你。”
“你!”沈芊芊气竭,瞪着他看了半晌,语气倏尔软下来,“费夜,我求求你了,看在我对二皇子一片真心的份儿上,你就帮帮我吧!
我知道,在化叶寺那次本就是一场错误,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又能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当我每每想起自己的清白之身已经不在的时候,就后悔的恨不得自杀!
我不过是喝了一杯酒罢了,原本我也想过找容妃娘娘报仇的,可如今她都不在京都城了,我又能找谁算账去。唯有想到嫁给二皇子,我才有那么一丝活下去的勇气,我求求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费夜看着她这样,自然也有些心疼,“你就那么喜欢殿下吗?”
沈芊芊点点头,有些哀伤的垂下眸子说,“你没有爱过一个人,所以不会明白我心里的感受,虽然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喜欢二皇子什么,可只要一想到,将来嫁给他的人不是我时,我的心就好像被针扎一样喘不上气了。费夜,我病了,而且病的很厉害,没有二皇子,我会活不下去的……”
她低声说着说着,眼泪将落未落的样子,看起来更添几分柔弱可怜。
费夜终是心软了,她说她病了,他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一场露水之缘,可却成为了制肘自己的弱点。哪怕明知她并不爱自己,他也想为她做点什么,只要她开心便好。
“好,既然如此……我便应你所求。”
沈芊芊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她拂袖轻轻拭去眼角泪痕,心里隐含得意。
看来阮书瑶说的没错,女人的眼泪果然可以让一个男人心软。
东陵沉下朝之后,直接去了户部,先前因为换囚案,户部被撤换掉不少官员,不过好在老皇帝并未收走他手上的权力。在宫里关了那么多天禁闭,新上任的官员又对户部的公务不熟悉,如此耽搁好多事。
其实昨天他也并未对沈芊芊说谎,他真的很忙,虽然,他原本就不想和沈芊芊去看戏。
在户部忙了整整一日,费夜眼见天色已临至傍晚,遂小声提醒道:“殿下,已经很晚了,您几乎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歇一歇去用个晚膳?属下听说醉仙居最近研究出几样新菜式,不如属下陪您一起去尝尝?”
东陵沉闻言,倏尔抬头打量他一眼,“费夜,你何时也喜欢那种酒足肉糜的日子了?”
费夜脸色一僵,生怕被东陵沉看出什么破绽,讪讪笑了两声,“回京都太久了,属下也难免沾上富家子弟那些风气,殿下若是不喜欢,咱们不去便是。”
他跟在东陵沉身边这么多年,熟知他的性子,越是劝他去,他越觉得其中有猫腻,所以费夜便只好反其道而行。
东陵沉果然不再怀疑,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随后起身。
“既然喜欢,偶尔放肆一下倒也没什么,走吧。”
“是!殿下先请。”费夜面上一喜,颔首请他先出去,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他不知道沈芊芊究竟想做什么,不过他清楚以沈芊芊对殿下的喜欢,绝对不会伤害殿下。只不过这件事他终究是向殿下隐瞒了,一种叛主的感觉难以抑制地迸发出来,他抿抿唇,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
东陵沉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费夜异样的情绪,当两人走至醉仙居时,掌柜的二话不说将他们领进天字二号房。
一切是那样的自然,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
东陵沉进去后,见桌子上燃着熏香,很淡的香气,和普通的安神香没什么区别。
小二毕恭毕敬地给他倒了一杯茶,临退下的时候,费夜本打算和他一起出去,却被东陵沉叫住了。
第909章:一阵眩晕
“不是说醉仙居出了几道新菜,怎么,来都来了,你就这么退下,是打算让我一个人吃?”
费夜顿时愣住,心里不免犹豫起来,沈芊芊既然请求他将二皇子带到这里,那便说明待会儿她也会出现。如果呆会看到他坐在这儿,心中只怕不会高兴,只是若执意出去,二皇子怕是会怀疑……
费夜一时之间踌躇不定,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
“上次不是刚吃过这里的佛跳墙吗?怎么又央着我来了,知不知道这一道菜,都快赶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口粮了。”
“哎呀,宋姐姐,我一路从东山军营赶回来,很饿的好吗?你都不知道那马车有多颠簸。”
是宋小姐和小神医!
费夜顿时愣住,回过头,见东陵沉的凤目中浮出一抹亮光,他总感觉大事有些不妙。
果然,下一瞬,东陵沉已经开口。
“去请宋小姐和小神医过来,她若不来,就说我明日便查封她名下的三间铺子。”
费夜眉角忍不住一抽,“殿下,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宋小姐名下的铺子,一直以来做的也是正经买卖,没有罪名,咱们怎么查封。”
“没有罪名,我自然有法子给她安一个罪名,她若当真不在乎,尽管可以不过来。”东陵沉扬眉一笑,似乎拿准了宋馨的脾气一般。
若真这么做,只怕会让宋小姐更加讨厌您吧……
费夜在心里默叹,摇摇头,打开门出去。
果如东陵沉所料,当费夜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宋馨时,宋馨果然拉着小歌儿过来了。
她一百个不愿意见到东陵沉,可若是不来,那查封铺子的事,他还真做的出来,她倒是想问问,他有什么理由查她的铺子。
“小女一直以为二皇子行事光明磊落,不曾想,原来也会使这种小人行径吗?”宋馨铁青着脸,看起来被他气的不轻。
东陵沉面上却挂着淡淡的笑意,“想吃什么?”
宋馨被他这话弄的有些措手不及,她来这儿不是吃饭的,是同他讲道理的。
“我不吃……”
“方才,我好像听见小神医说她想吃佛跳墙,费夜,下去同掌柜的说一声,这里再要两盅佛跳墙。”东陵沉直接打断她的话,丝毫不给她拒绝自己的机会。
小丫头在一旁坐着,听到“佛跳墙”,眼前不由一亮。
“二皇子,你好大方啊!”
东陵沉没有回应,只是淡淡一笑,视线一直落在宋馨身上。
宋馨被他看的满心不自在,凝神道,“如今我来也来过了,二皇子应该不会再徇私枉法了吧?”
“那是自然,我素来都是一个开明的人。”东陵沉温笑。
宋馨心中不由冷哼,随后起身,“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二皇子体恤我们小本商人的不易,告辞。”
她不等东陵沉回应,便拉起小歌儿打算离开。
哪知东陵沉却骤然变了脸色,“宋馨,我让你走了吗?”
宋馨也彻底失了耐心同他继续周旋,转过身冷冷盯着他说:“二皇子,方才我之所以会过来,也并非是怕了您,不过是私心以为二皇子是个讲道理的人罢了。如今看来,小女还真是看错您了!”
东陵沉却微微勾起薄唇,凉声道:“你想讲道理?宋馨,以前我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却对我敬而远之,我发现一味地对一个人好,只会让她有恃无恐,如果能和你有共坐一桌吃个便饭的机会,那我不介意当小人。”
宋馨怔了怔,沉声道:“你真以为我会答应吗?”
“你一定会答应的!”东陵沉斩钉截铁地开口,“除非,你会对安家的生意置之不理,我知道,安离昇只是安老爷所收养的义子,至于他的真实身份,虽然我还没有查出来,不过想来也是见不得光的。
这收养之恩大于天,听说安家在扬州也是富甲一方,你说,如若我派人去调查安家的账目,会不会查出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宋馨闻言,眉目之中没有丝毫波澜,声音如常,“二皇子若是真对安家的生意感兴趣,尽管去查,不过我保证,你一定查不出任何东西。”
这并非她狂妄,而是她相信安离昇,以他的小心谨慎,决然不会让任何人抓到丝毫把柄。
他要报仇,可同时也会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但凡一丝一毫会危害到安家的可能,他都不会任其发生。
东陵沉听到宋馨的话,挑挑眉,嘴角笑意不减,“宋馨,我欣赏你的自信,不如,我们来赌一场如何?”
宋馨凝神,“赌什么?”
“就赌……你和安离昇的感情,如若你们能如愿成亲,我就此放手。”东陵沉眯眼说道,声音略显沉重。
宋馨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柔,“那这场赌局,二皇子输定了。”
东陵沉看着她,眸子暗如深渊,“还没有到最后,宋小姐如何就料定我一定会输,你可能还不太明白,这世间男女,永远不是两情相悦便能在一起的。”
“你……”
宋馨皱皱眉,正欲开口,眼前却突然晃了一下神,身子微微开始发软。
她握紧小歌儿,掌心全是汗,细看她的脸,竟带着几分不似发热般的绯红。
东陵沉察觉到她的异样,凝声问,“宋小姐,你怎么了?”
宋馨摇摇头,心底蓦然涌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带着几分燥热,她没有回应东陵沉的问话,只是低头看向小歌儿,才发现那丫头双眼已经开始迷离。
她终于察觉了不对劲,这突如其来的异样并非是她自己的问题,而是这屋子。
精湛的水眸在屋内扫视一眼,最终落在窗前燃烧的熏香上,那香的味道很清淡,所以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并未察觉。如今想来,醉仙居从来没有在厢房放熏香的习惯,除非是有人刻意放在这儿的。
东陵沉见她久不说话,皱皱眉,起身向她走去,哪知刚迈出两步,头却一阵眩晕。
他扶着桌子努力稳住身形,再看向宋馨时,只见她眉眼微弯甚是温柔地朝自己笑着,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笑脸,是她只有在面对安离昇时才会出现的笑容,可如今,却出现在自己眼前。
“宋馨……”他低声软语,情不自禁般朝宋馨走过去。
可宋馨眼中看到的,却是一派淫靡之象的东陵沉,他满面潮红,眯着眼睛,毫不掩饰眸底的欲望,噙着一抹坏笑慢慢朝自己走过来。
第910章:莫名一怵
那样子,就好像猛兽发现了自己喜欢的猎物一般。
她心下一慌,强忍住一丝神志,拉着小歌儿一步步往后退。
她不知道那香究竟是谁放在窗前的,以她对东陵沉的了解,这么卑劣的事他不可能会做。
虽说东陵沉方才威胁她的时候,着实卑鄙了一些,但东陵沉有他自己的自尊和骄傲,靠这种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这种事他绝对不会做。
可那放香之人究竟又是谁?
眼下的情形已不容许宋馨有过多思考,因为东陵沉已经大步走至她面前,而且紧紧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手上又拉着小歌儿,想挣脱他,行动又受到牵制,更何况,以她这力量,也根本不足以反抗有武功的东陵沉。
“来、来人……”她张开嘴,想大声呼救。
这个时辰,来醉仙居吃饭的人很多,只要闹出的动静足够大,还是足可引起外人注意的。只是宋馨没想到,自己喊出来的声音却细弱蚊蝇,别说传到外面,恐怕连小歌儿都听不见。
这究竟是什么香,竟然如此厉害!
她暗暗心惊,脑海中的意识越来越混沌,转过头,东陵沉温热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馨、馨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看着我,我好开心……”
她哪个样子看着他了?她分明是在瞪他好吗?
东陵沉素日不是很警觉的吗?今日竟然也会中套?
“二皇子,你清醒一点!”
她努力想叫醒他,可那声音没有丝毫的严厉,听在东陵沉耳中,就好像是在无力的呻吟,引得他体内燥热更加暴动。
“馨儿,我忍不住了……”
他忍不住想拥紧宋馨,手下渐渐用力,轻抿的薄唇努力想汲取一丝甘露,此刻他什么都想不了,只觉那股燥热快逼得他炸开了。
眼见东陵沉的举止越来越放肆,宋馨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松开小歌儿的手,努力聚起一丝力气,重重推开了东陵沉。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还真将他给推开了,东陵沉连连往后退,身子撞在桌子上,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
守在门外的费夜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进来,乍一看到屋内的情形,还吓了一大跳,随后赶紧关上门。
“宋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他几步走至宋馨面前,见她和小神医的脸色都不大正常,不由皱了下眉。
宋馨气若游丝地指了指窗前的熏香,“那东西……有问题。”
言罢,身子便虚弱地往一旁栽去,还好被费夜及时扶住。
他将宋馨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熄灭了已经燃烧一半的熏香,这才想起东陵沉。
方才宋馨推东陵沉那一下的力道并不重,只是不巧磕在了桌子上,费夜仔细查看一番见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最难办的还是那熏香。
从屋内的情形来看,宋小姐和殿下应该都中了强烈的媚药,他神思一顿,已经明白那香是谁放的了。
恰在此时,厢房门再度被人推开,宋馨和费夜同时朝门口看去,只见沈芊芊一脸惊讶地站在那儿,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宋、宋馨?你怎么在这儿!”
宋馨没有心思搭理她,不过这问题问的,还真是有几分耐人寻味啊……
“费护卫,劳烦你去忘忧堂找一下我的婢女,让她即刻来接我和小神医。”
费夜有轻功,从这儿飞到忘忧堂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青雪再乘马车过来的话,要不了半盏茶的时辰。
费夜闻言,重重点了下头,不过临出门前,未免东陵沉突然失控,还特意点了他的穴道。
经过沈芊芊身边时,他冷冷瞪了她一眼,眸底满是失望,随后便消失于人前。
沈芊芊哪里想到,阮书瑶的计划本是万无一失,结果还是出了岔子,她没有忽略费夜临走前那个失望痛心的眼神。
她承认自己是利用了他,可当时他明明也同意了,如今焉能怪到她头上,她何尝不觉得委屈,如果没有出现宋馨这个岔子,或许她此刻早已和二皇子云雨缠绵了。
沈芊芊眼含怒意走到宋馨面前,如视仇敌般死死盯着她,“你为何会在这儿!”
宋馨一手掐着自己的手腕,靠疼痛强保留住一丝清醒的意识,坐在椅子上扬眉看向她,淡淡笑道:“沈小姐可以猜猜看啊,我怎么会在这儿呢?我的出现搅乱了你的计划了,是不是?”
沈芊芊面上一怔,颇为不自在的移开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馨勾唇淡笑,“那好,我问你,你又为何会在这儿?”
沈芊芊顿了顿,狡辩道,“我来醉仙居自然是吃饭的,怎么,这地方只准你宋馨来,而不允许我来吗。”
宋馨嘴角笑意不减,淡声道:“我自不是那个意思,醉仙居又不是我的私人产业,焉能管的了沈小姐,我只是好奇,楼上这么多厢房,沈小姐为何偏偏推开了天字二号房的门?难道掌柜的没有告诉你,这间厢房已经有人了吗?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二皇子在这儿?”
“是、是掌柜的告诉我,二皇子在天字二号房,我才进来的,怎么,不可以吗?”沈芊芊继续反驳。
宋馨闻言淡哂,“当然可以,只是沈小姐可能不太明白醉仙居的规矩,二楼皆是厢房,能订的起厢房的人,皆是大富大贵之人,所以为了保护客人私隐,掌柜的从来不会说哪间房内坐着哪位客人。沈小姐若是不信的话,不如我们将掌柜的叫进来一起问问如何?”
沈芊芊再也掩饰不下去,索性破罐子破摔,瞪着她厉声说道:“宋馨,这京都城中,谁人不知道我喜欢二皇子,而你也与安丞相有婚约了,如今你们孤男寡女的共处一间厢房,甚至还用、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勾引二皇子,你简直就是世上最可耻的贱人!”
“说完了?”
简短的三个字,犹如凛冽的冬风,听的沈芊芊心里莫名一怵。
宋馨看着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眸子平静的有些渗人。
沈芊芊也说不出自己怎么突然之间就害怕了,她身子颤了颤,直视上宋馨的眼睛,仍旧死撑。
第911章:讳莫如深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本来就是一个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的贱女人,先是与前丞相的独子不清不白,后来和卫将军退了亲,却又同他牵扯不清,再之后勾搭上安离昇,如今又来勾引二皇子。宋馨,你怎么那么下贱!”
宋馨瞳仁一缩,眸子渐渐深沉,体内虽然中了媚药,浑身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芊芊看着她,脸上隐隐露出几分不安,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何必怕了这个女人,谅她也不敢对自己做出什么事。
哪知宋馨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强撑着身子慢慢走至她面前,水眸始终没有离开沈芊芊的脸,然后,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了。
“沈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今日之事,到底是出自谁之手,你我心知肚明。我给你留三分情面,所以才没有将事情闹大,只是不曾想你竟然这般咄咄逼人,如此,便怨不得我了。”
沈芊芊听着这话,心里又是一颤,“你、你想干什么……”
宋馨却眯眼一笑,转眸看向东陵沉,他气息粗重,因为在屋子里坐的时间比她长,所以中的媚药自然比她更深一些。
“二皇子好像很难受,沈小姐既然那么想同他颠龙倒凤,那我便成全你好了,但愿这个后果,你能承担的起。”
沈芊芊愣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宋馨推到东陵沉身上。
东陵沉并未看清沈芊芊的脸,他早已媚药深种,只是凭着先前的记忆,还以为趴在他身上的人是宋馨,只是无奈穴道被费夜封住,他动弹不得,难以抑制地张开了嘴。
“帮帮我,馨儿,帮帮我……”
沈芊芊听到他口中叫出来的名字,霎时愤怒地扭过头,却对上宋馨挑衅得意的目光。
勾唇笑过之后,宋馨艰难扶起小歌儿出去了,顺便不忘关上门。
这个贱人!
沈芊芊心中暗骂,听着东陵沉一声声直喊“馨儿”,只觉心中的怒火快要喷出来,可又不想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不管殿下喊的人是谁,如今躺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她沈芊芊,待木已成舟,她便让父亲给二皇子施加压力,逼他娶了她!到那时,她一定要将宋馨千刀万剐!
宋馨听着屋内渐渐传出来的呻吟声,淡淡勾唇一笑,目中闪过一记冷光。
东陵沉,别怪我对你绝情,若不如此,又岂能让你对我彻底断了心思。
她凝神暗想,扶着走廊上的栏杆正欲下楼,却见费夜迎面上来,和她所估算的时辰丝毫不差。
只不过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费夜带来的人并不是青雪,而是安离昇。
呃……这下,还真是难办啊!
某人脸色很难看,眼瞳像是被鲜红的血液浸染,沉如一望无际的深渊,素来平静的眸子之中此刻覆满冰霜。
安离昇在看到站在楼梯上的宋馨时,他的目色先是一松,然后迅速将她打量一番,视线落在被她掐出血丝的手腕上,瞳仁又骤然一缩。
费夜走在前面,明显察觉到安离昇浑身散发出来的寒气,只觉整个人仿佛快要被冻住了一般。他抖了抖双肩,两步并做一步,连忙跑上楼梯。
“宋小姐,我家殿下呢?”
“在里面。”宋馨指了指房门。
费夜听罢便要进去,却被宋馨拦下了。
“你现在,可能不太方便,他中了很深的媚药,需要有人立刻帮忙解毒。”
费夜清楚地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双手紧紧一握,眼眸中倏尔露出一抹痛苦。
不过宋馨也没有看见,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慢慢走上来的安离昇身上。
“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某人凉声开口,语气说不出的冷。
宋馨顿了一下,心知他此刻心情不好,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拉着小歌儿,看起来很吃力。
“离昇,你帮我抱着小歌儿,好累。”
这完全撒娇的语气,让费夜心里莫名有些酸。
这股酸意,自然是为了他家殿下,看来,殿下这辈子注定是娶不到宋小姐了。
毕竟,宋小姐所有的温柔和示弱,都给了安丞相啊……
安离昇最难抗拒地便是她这般样子,偏偏她屡试不爽,而她也吃准了,他不会拒绝。
无奈叹出一气,他皱皱眉,通过密语传音让候在醉仙居门口的青峰进来,从宋馨手上接过小歌儿后,安离昇则抱起她,一步一步缓缓下楼。
熟悉的莲花香喷在鼻间,宋馨搂着他的脖颈,只觉体内的燥热一瞬间迸发出来了。
她吃力的睁开眼,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迷糊道:“安离昇,如果待会儿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妥的行径,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安离昇本在生闷气,蓦然听见她这话,气极反笑。
“傻瓜……”
他们已是有圣旨在身的未婚夫妻,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分开了,他哪里还需要她对他负责,毕竟她的一生,都早已托付到他身上了。
青峰一路马不停蹄地将马车赶回水榭,往日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陆仲山本来都已经打算歇息了,听到宋馨和小歌儿出了事,又连忙穿上衣服开门,随青峰匆匆赶至水榭。
“这媚药名叫‘半根欢’,将药粉参进熏香中,一旦那香被点燃,只需短短半根,便可让闻香者中毒,而且媚毒猛烈,很难根解。还好她们闻香的时间并不长,毒性不强,否则……”陆仲山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了。
安离昇自觉想到某种后果,眸中又布满寒霜。
青峰颤了一下,心急道,“陆前辈,否则什么,您倒是说啊!”
陆仲山低咳一声,视线转向安离昇,“否则,就便宜你小子了。”
咳……
青峰憋红了脸,忍不住想笑,转瞬见安离昇正讳莫如深地盯着自己,抿抿唇,连忙催促陆仲山帮宋馨她们解毒。
半根欢的毒倒也不难解,以小丫头的医术,原本是不可能中这媚毒的,只是习医的时候,陆仲山总觉着她年纪小,不便学这种东西,故而只教了识了一些情花粉,所以今日才着了道。
床上的两人先后服下陆仲山配好的解药之后,陆仲山便回房睡了,青峰见安离昇依旧岿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丝毫就寝的意思,不禁皱了下眉。
第912章:毫不掩饰
“公子,您也忙了一天了,今天宋小姐又遇上这种事,不过好在我们去的及时,陆前辈也帮宋小姐解了毒,待休息一晚,明日便会没事了。属下和青雪在这儿守着,您先回房歇息吧!”
安离昇却微微摇了下头,眸子晦暗不明。
“沈家那口枯井中埋了那么多尸体,如今它们也该重见天日了。”
青峰闻言抖了一下,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抑,“公子,今天的事,应该不尽然与二皇子有关,您这时候就断去他一只臂膀,会不会……”
安离昇抬头看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地问,“总归他留着沈路也没什么用,如今我帮他除去,他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么,我何时对付沈家还用挑日子?”
不用不用,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的唯您马首是瞻。
青峰在心中默默回道,凛了凛神,颔首应下。
安离昇的命令,青峰几乎是要立刻执行,公子说现在要对付沈家,那他今晚就要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不能有丝毫耽搁。
方才从醉仙居回来的时候,他似乎听见天字二号房传出了沈小姐的声音,看来,公子突然要掀沈家的底,也不完全是随着性子来的。
无缘无故,那沈小姐去天字二号房做什么,如果说是凑巧,鬼才相信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呢!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可对有个人来说,确实无比的漫长,就好像过了一辈子。
宋馨是被噩梦吓醒的,虽然昨天并未真的发生什么,不过到底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阴影。如若她中毒再深一些,恐怕也会像东陵沉一样,忘却自己,只知鱼水之欢。
她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看到周围颇为熟悉的环境,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
扭过头,她便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安离昇。
他下巴上有一圈明显的胡青,狸目微阖,眼底有些黑,看起来倒像是一夜未睡。
宋馨有些心疼,昨天的事让她心有余悸,恐怕也吓到他了。
安离昇听见窸窸窣窣的走动声,缓缓抬眸,径直对上一双温柔的水眸。
“醒了?”他冲她笑,声音却很沙哑。
宋馨点点头,然后煞有其事地盯着他。
安离昇目露疑光,问:“馨儿,怎么了?”
宋馨目色依旧不改,低声问,“昨晚我们回来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安离昇回想起他当时抱着她下楼时,她说的那句话,失笑一瞬,旋即摇头,“没有!”
“真的?”宋馨顿了一下,狐疑问他。
安离昇扬唇反笑,“难道馨儿很希望我们发生什么吗?虽然我也有些迫不及待,只不过我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趁人之危,馨儿,会毫无头脑地做出那种事情的男人,是畜生。”
宋馨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昨天东陵沉和沈芊芊在房内的动静,闹得可是丝毫不小啊!只不过,她都那么说了,安离昇怎么可能还把持地住呢。
“我长的这么漂亮,还中了媚药,你居然还能坐怀不乱,莫不是你……”她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将目光往下移。
安离昇却一把拉过她,将她强行箍在自己怀中,似笑非笑,“馨儿,你若真的愿意,我们可以现在试试。”
宋馨摇头如摇拨浪鼓,她只是小小的怀疑一下而已,可没真想那什么的。
安离昇低头看着她烧红的耳根,薄唇轻扬,“真想,快点将你娶进门啊……”
呃,也不是不可以。
宋馨在心中如是回答,毕竟她也怕夜长梦多,尤其昨天在和东陵沉打完那个赌之后,她就更迫切地想嫁给他了。
只是如今南齐那边对东陵虎视眈眈,西楚又内斗不断,往近了说,整个京都城都是风云诡谲,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若是这时候成亲,只怕有人会在那天闹事。
她只想平平静静地嫁给他,只是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宋馨忍不住默叹,抬起头见安离昇的眸子有些阴郁,脸色也不大好看,她抿抿唇,突然转了话锋。
“昨天的事,是沈芊芊做的,与东陵沉无关,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打算在东陵沉中毒之后,偷偷潜进厢房内帮他解毒,待生米已煮成熟饭,东陵沉就不得不娶了她对她负责。只是她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恰好打乱了她的计划,不过好在最后,我也算遂了她的愿。”
安离昇听罢,笑了笑,薄唇轻言,“这么说来,我倒也不算冤枉了沈家。”
宋馨木讷点头,心想以他的聪明才智,昨晚那事的前因后果,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只是转念回味起他话里的意思,又蓦然愣住神。
“你对沈家下手了?”
安离昇淡淡一笑,“怎么,你不同意?”
宋馨摇头,凝眉道:“倒也不是,原本我是打算等醒来之后,自己动手的。”
沈芊芊昨天骂她骂得那般凶残,她总不能真吃了这个亏,只不过他既然已经动手了,那便算了吧!
安离昇瞧见她这神色,便知昨晚在自己赶去醉仙居之前,她和沈芊芊之间应该也闹了不小的矛盾,遂十分好心的说道:“我可以把沈芊芊留给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宋馨挑挑眉,笑了,“是你不好意思欺负一个女人吧?”
安离昇伸手勾了下她的鼻子,“错了,女人么,我只喜欢欺负你。”
宋馨握住他的手嗔视他一眼,掌心一片温暖。
与阁楼安稳幸福的气氛不同,清早的醉仙居厢房却是一片阴霾。
东陵沉揉着胀痛的额头醒来时,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只觉头愈发的疼了。
他脑海中记得的其实也只是几副模糊的画面,和那娇喘不止的声音,之后,便什么都记不清了。
扭过头,在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沈芊芊时,东陵沉的凤目先是一缩,随后大步走下床,如避蛇蝎一般不欲再看沈芊芊第二眼。
“费夜!”他沉声大喊,毫不掩饰语中的怒意。
正在熟睡的沈芊芊被他吵醒,躺在床上嘤咛一声,随后睁开眼。
沈芊芊先是愣了一下,回想起昨夜他们在这间厢房中所发生的一切,薄唇微抿有些窃喜地暗笑一声,随后抬起头,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看向东陵沉。
第913章:岿然不动
“二皇子,你……我们昨天晚上……”
东陵沉回头怒瞪她一眼,并未回应,而是草草穿上衣服,继续叫费夜的名字。
在叫到第三声时,费夜终于出现,他脸色看起来很憔悴,似乎昨夜并未睡好。
“殿下。”
彼时站在门口,费夜几乎不敢直视东陵沉的目光。
对于昨天发生的一切,东陵沉脑中只有一些很模糊的记忆,可他并未忘记,昨天坐在他旁边的人,本是宋馨。
只不过眼下这番情形也不容许他细想太多,关于昨夜种种,待回府之后,他自会一五一十地向费夜问清楚。
东陵沉暗暗凝神,穿上最后一件外衫,踱步便欲向外走。
“二皇子!”
沈芊芊见他醒来之后一句话都未对自己说,不便心急了。
不管怎么说,昨天帮他解了媚毒的人是她,于一个女子而言,事关一辈子的名声,她虽也料定他一时可能有些懵然,可也不能表现地这般冷漠吧!
东陵沉听见沈芊芊的声音,皱皱眉,头也不回地走了。
费夜站在门口淡淡瞥她一眼,突然很想问问她,费尽苦心做了这件事,究竟值得吗?殿下分明是不喜欢她的,即便拼上自己的名声又如何,殿下的心有多冷,他最清楚不过。
如果早知道沈芊芊竟然设计了这样一桩荒唐事,昨天早上他根本就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如今,殿下恐怕已经怀疑他的忠心了。
回到私宅后,东陵沉先回房洗了澡,他不喜欢和女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尤其是自己讨厌的女人,一想到昨夜他竟然和沈芊芊在房内……
他凛凛神,蓦地拎起一旁放置的半桶水从头浇下。
费夜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此刻心情十分忐忑,其实从昨晚开始,他悬起的心就一直没有落下。他知道以殿下的机警,一旦清醒之后,必会很快便想通整件事情所隐藏的猫腻。
那么关于他和沈芊芊之前那场错误的露水之缘……
费夜抿抿唇,突然深吸一口气。
正在这时,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费夜神思一凛,连忙转身。
“殿下。”
“你进来。”
短短三个字,如同冬日最寒冷的冰霜,仿佛将空气都冻结了。
费夜心知自己躲不过,微微颔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东陵沉坐于桌前,食指屈起轻轻敲在桌面上,沉寂的房间只传出这种饶有节奏地敲击声,听在费夜耳中,就如同恶魔临近的脚步声。
半晌,东陵沉盯着他,淡淡开口。
“你和沈芊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果然……殿下到底还是猜出来了。
费夜心下一顿,闭了闭眼,随后回道:“属下认识沈小姐的时间,并不比殿下早,就是在化叶寺的时候,那一天,您让属下送沈小姐回她的禅院。”
东陵沉闻言挑眉,而后冷笑,“你喜欢她?”
费夜恍然愣了一下,接着重重摇头,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沈芊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并非他素来喜欢的女子,只不过因为那场错误,才让他和沈芊芊之间有了交集。
他骨子里是个极为顽固的男人,既然错误已经发生,便想着身为男人,他就应该对沈芊芊负责,可是沈芊芊并不愿意跟他。
他总以为自己是不喜欢她的,可昨天看到她哭的时候,他莫名会觉得心软,更为了她而欺骗效忠多年的殿下。
如今,连他自己都疑惑了,他……喜欢沈芊芊吗?
但如果真的喜欢的话,昨天在得知沈芊芊做的事情时,他更多的感觉应该是痛心和愤怒,又岂会是失望。
或许,他对沈芊芊,自始至终,都只是一种责任。
他凝神暗想,一抬头,才瞧见东陵沉正在审视自己的眼神。
“如果你不喜欢她,那我倒想问问你,为何要为了她而背叛我。”
费夜闻言,顿时急了,“殿下,属下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
东陵沉却不悦地皱了下眉,“我现在想听的并不是这句话,费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最清楚我的脾气,我要听实情。”
费夜顿时无言,掌心渐渐冒出一层冷汗,他看向东陵沉低声道,“殿下,属下会这么做,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殿下不要硬逼属下了。”
东陵沉似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绝口不言,眸中蓦然闪过一丝异光,不过稍纵即逝,下一瞬,他便又恢复一脸冷色。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好,从今以后,便不必再跟着我了,从今日起,你我不再是主仆,滚吧。”
“殿下!”费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东陵沉却挑眉一笑,目色平静,“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这么多年,你最清楚我的脾气,既然刚刚不愿意说,那这辈子都无需再说了,总归你和沈芊芊之间的关系,我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你们合谋给我设陷阱,如今还希望我能原谅你,费夜,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般容易心软的人?肯饶你一命,已是我对你最大的恩赐,从今往后,若是再让我见到你一面,绝不手下留情,滚!”
东陵沉淡淡说着,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袖子轻拂,掌心飘出一阵风。
费夜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那掌风震飞出去,他的身子重重撞到院中粗大的梧桐树上,之后又摔倒在地,待回过神,口中蓦然吐出一口腥甜。
“属下……属下谢过二皇子饶命之恩!”
他努力撑住身子跪在地上,颔首一拜,随后起身离开,心中又悔又痛。
待费夜离开不久,很快便有人敲响了东陵沉的房门。
“殿下,兵部沈尚书来了。”
彼时东陵沉正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沈路的名字,唇边倏尔勾起一抹冷笑。
还真是和他猜测的一模一样啊!
不过沈路若是以为这样就能逼他娶了沈芊芊,那还真是小瞧他了。
正在沉思间,沈路已大步从院外走进来,他身上官服还没有脱下,显然是尚未回府便听说了沈芊芊和东陵沉昨晚在醉仙居共度良宵的事。
东陵沉瞥他一眼,神色平静地坐在桌前岿然不动。
“二皇子。”沈路踱步进来,声音粗重,语带不悦。
东陵沉轻轻挑了下眉,笑问,“不知沈尚书这一大清早的,找本皇子有何贵干?”
沈路听见他这话,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
第914章:另有隐情
有何贵干?
京都城的传言都快将他沈家淹没了,东陵沉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儿,他怎么都想不到,这看上去仪表堂堂的二皇子,竟然也是个不负责任的畜生。
沈路强忍下心头怒火,瞪着东陵沉问,“老臣下朝之后,路过城东大街,恰好听见街上的人说二皇子昨夜与小女共宿醉仙居。
老臣尚未询问清楚,便瞧见小女站在醉仙居二楼的窗户上,悲痛欲绝地要往下跳,幸好老臣及时劝住,才救下她一条命。
不过想来老臣先前所听到的传言,十有八九也是真的了,如今老臣就想问问,二皇子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东陵沉眉峰微扬,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不知……沈尚书希望本皇子如何处理?”
“自然是担起二皇子应负的责任,迎娶小女过门!二皇子,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相信老臣不细说,二皇子心里也明白。昨天小女和您在醉仙居发生的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全京都城的百姓在背后还不知会如何笑话小女。二皇子若是置之不理,那岂不是将小女往死路上推,老臣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如今能救她的,只有您了!”
沈路扼腕垂足,对东陵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哪知东陵沉根本就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沈路想让他娶了沈芊芊,为的哪里是沈芊芊的名声,而是他沈家的未来罢了。
虽说沈路这个兵部尚书的身份很重要,可不代表,他东陵沉没了沈家,就拿不下皇位。
更何况沈芊芊用这种肮脏的手段,这样的女人,怎配嫁给他。
沈路见东陵沉坐在那儿,久久没有回应,不免着急了。
“二皇子,小女喜欢您是不假,可她毕竟是沈家的女儿,您莫以为,她除了您,这辈子便会终身不嫁了。今日老臣前来,何尝不是为了保全二皇子您的面子,您和小女毕竟已经……可如若二皇子最后并未迎娶小女,那京都城的人又会如何看待二皇子?小女失节事小,二皇子的名声却更重要,孰轻孰重,还望二皇子能分清啊!”
东陵沉静静看着他,蓦然勾起唇瓣,薄唇轻言,“说来说去,沈尚书不就希望本皇子能娶了令千金吗!如此既保住了沈小姐的名声,也保全了本皇子的面子,不仅皆大欢喜,还促成了一桩美好姻缘。”
沈路见东陵沉还算上道,颔首一笑,张开嘴正欲开口,却被东陵沉打断了。
“只可惜,本皇子并没有丝毫想娶沈小姐为妻的心思。”
沈路霎时愣住,“二皇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尚书,为了你沈家的颜面着想,我劝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不过,你若实在好奇的话,不妨回府问问沈小姐,到时,你便会明白,我为何不愿意娶她。”东陵沉淡淡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开口。
沈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皱皱眉,直到离开东陵沉的府邸,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
他一直都以为东陵沉是个为了顾全大局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人,方才,他明面上劝东陵沉娶了芊儿以保全自己的面子,实则却是警告东陵沉,如若他不按照自己说的做,沈家便不会拥护他登基。
可这一刻,沈路却发现自己想错了,不单单是想错了,他好像从来就不了解东陵沉。
太子都可以为了一个冷家而迎娶江湖之女为自己的太子妃,他的芊儿不知比那太子妃高贵多少,东陵沉竟然不愿意娶。
难道,他就当真不在乎沈家吗?
还有,他最后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昨晚的事,另藏玄机?
沈路百思不得其解,凛凛神吩咐马夫加快了速度,以便尽快赶回沈家问清实情。
沈路离开后,东陵沉依旧维持着最开始的姿态坐在桌前没有起身,因为沐浴的关系,发梢还往下滴着水,他浑然不在意,亦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察觉。
过了一会儿,一名蓝衣护卫从外面走进去,腰间配着一把软剑,身姿挺拔,与普通护卫明显不同。
“属下见过二皇子。”
东陵沉听见声音,这才回过神,抬头看他一眼,淡淡说道:“莫羽回来了,信已经送到扬州了?”
蓝衣男子点点头,颔首道:“属下亲手将那信交到了安小姐手上,相信不久之后,她便会来京了。”
东陵沉脸上浮现一抹难得的笑容,他微微眯起凤目,摆手道:“你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莫羽抱拳领命,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属下方才回京时,听到京都城的百姓都在谈论您和沈小姐的事。而且,属下还遇见费夜了,他神色看起来不大好,属下问他什么,他一个字也不说,只请求属下日后好好保护殿下。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如是说着,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费夜方才说的话,那一字一句哪里是请求,分明是嘱托,就好像,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东陵沉闻言,下颌紧紧绷了一下,随后启唇,“从今往后,这个府邸,再不会有费夜这个人,你接替他的位置,以后便是我的近侍。”
莫羽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他和费夜跟随殿下多年,只不过费夜在明他在暗,从跟随殿下之初时,他们便指天发过誓,这一辈子都誓死效忠殿下,如有违誓,便天打雷劈。
这么多年,他们都尽心竭力地帮殿下做事,从未有任何对不住殿下的地方,怎么突然之间,殿下就将费夜赶出府了?
“殿下,费夜他……”
“如果你想和他一起走,我绝不勉强。”东陵沉瞥他一眼,淡淡开口。
莫羽愣了一下,连忙噤声。
虽然他不清楚费夜和殿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能让殿下如此生气,必然与城中今日的传言有关。
看来,沈小姐昨夜和殿下共度良宵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殿下喜欢的人明明是宋小姐,不然也不会让他去扬州送信,可转眼怎么又和沈小姐在一起了,莫非昨晚的事,另有隐情?
莫羽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深思,跟在殿下身边,他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够了,过于关心主子的事,乃是身为护卫的大忌。
第915章:情深义重
而这个时候,沈路已经回到府中,一进门,他便直奔沈芊芊的院落,东陵沉那话说的模棱两可,如今他倒想问问,昨晚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路走的悄无声息,并未让府上下人提前向沈芊芊通报,待他走进飘满花香的院子,首先映入眼帘地便是沈芊芊在树下喝酒含笑的脸。她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一手端着酒杯,浑然一派怯意姿态,和早上那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路老眼顿时一缩,静静踱步上前,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慢慢握成拳。
等沈芊芊有所察觉时,沈路已经走至她面前。
“爹……”
她瞬间从软榻上弹跳下来,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
沈路眯起老眼上下打量她,“我倒是不知,自己的女儿竟然还有两副面孔,早上在醉仙居的时候,还是一副不堪受辱恨不得自杀的贞洁烈女之象,才过去仅仅一个时辰,芊儿已经开始庆祝自己即将嫁入皇宫成为二皇子妃了吗?”
沈芊芊冷不丁震了一下,看着沈路僵笑,“爹,您说什么呢,芊儿听不明白……”
沈路挑了挑眉,冷笑,“不明白?好,为父就换一句能让你听懂的话,方才我去找二皇子,恳求他娶你为妻,不过,二皇子拒绝了。”
“不可能!”沈芊芊失声大叫,睁大双眼瞪向沈路,“我和二皇子已经发生了关系,生米煮成熟饭,二皇子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只能娶我为妻,他怎么会拒绝你。爹,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以为我在同你开玩笑?”沈路轻嗤,脸上神色不减,“芊儿,你是爹的女儿,你的性子,难道爹还不清楚吗?二皇子若当真喜欢你,恐怕早就娶你过门,又岂会这么久都迟迟没有动静。
方才为父回来的时候,二皇子说,昨晚之事你最清楚内情,如今爹倒要问问你,昨天晚上,你究竟对二皇子做了什么!”
他一字不顿地问道,语气越来越阴沉。
沈芊芊双肩不经意抖了一下,缩着脖子摇头,“没、没做什么?爹,如今清白被毁的人是您的女儿,您不站在芊儿这边,反倒帮着二皇子来怀疑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说着,嘴角忽然委屈一撇,转身便欲往树上撞去。
沈路这次并未像早上那样及时拦她,而是一脸淡漠地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
沈芊芊见沈路竟然不救自己,忽然慌了,连带着动作也慢下来,眼见额头就要撞到树上,她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沈路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在瞧见沈路眼底明显露出来的一抹了然之色时,沈芊芊终于服软了。
“爹,我、我错了……”
沈路听她这么说,脸色一顿,不免头疼地皱眉,“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芊芊不敢嘴硬,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向沈路全盘交待。
沈路听罢,凝神道:“你说,那半根欢乃是你大哥从府外带回来的女人,从他房内偷出来的?”
沈芊芊连连点头,“不止如此,整出计划都是她提前帮我安排好的,她说,我只需要在二皇子进入天字二号房之后,装作凑巧的样子,与他共处一室便可以了。
包括今早我在醉仙居寻死,也是她让我这么做的,她说这样就是为了逼二皇子尽快娶我,除非他不在乎京都城的流言蜚语。”
沈路闻言,暗道那位太子侍妾果然非同一般,先前能诱使卫将军和宋家退亲,之后又进了东宫,这个女人,自然不是寻常女人可比的。
只不过,如今她却帮芊儿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如若二皇子不知道内情,或许会顾及到自己的面子而娶了芊儿。
可如今,二皇子明显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了他,如此一来,他非但不会娶芊儿,甚至对沈家,恐怕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了。
难怪二皇子今日对他的态度那般冷漠……
“蠢货!二皇子是什么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去算计他,如今你就祈求老天保佑他不会因此对付我沈家吧,否则,别怪我这个做爹的狠心!”沈路突然破口大骂。
沈芊芊浑身一震,顿时被他吓哭了,“爹,难道二皇子已经发现那香有问题了吗?不可能的啊,书瑶说过她行事万分小心,绝对不会让人发现丝毫破绽的……不对,是宋馨,爹,一定是宋馨告诉二皇子的,一定是她!”
沈路愣了一下,凝声问,“关宋小姐什么事?”
沈芊芊抿抿唇,说:“昨天晚上,宋馨也在的……”
方才她出于嫉妒,并未在沈路面前提起宋馨,于她而言,宋馨的出现简直就是她的耻辱。她永远都忘不了,二皇子赤身躺在床上,趴在她耳边直喊“馨儿”时,那温柔婉转的样子。
嫉妒使她发狂,让她恨不得将宋馨千刀万剐。
而沈路却在听到沈芊芊的回答时,心里莫名一咯噔。
坏了!
宋馨也在,那么安离昇昨晚应该也知道醉仙居的事了,可今早在朝堂上,他却绝口不提,那便说明,他打算亲自动手。
沈芊芊瞧见沈路突然不安的脸色,眨眨眼,疑惑问:“爹,又怎么了?”
沈路却没有回应她,而是沉声问,“你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呢?”
沈芊芊不解,但伸手指了指右侧的偏房,“应该……还在里面睡觉。”
沈路目光如炬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眯了眯眼,看着沈芊芊说,“听着,待会儿带上这个女人去找二皇子赔罪,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她身上。
就说你对二皇子情深义重,却屡屡遭到二皇子拒绝,这个贱婢一心护主,不忍看到你伤心,才打算暗中帮你一把。
之后二皇子要怎么惩罚她,都不关你的事,你要做的,就是让二皇子重新信任我沈家,明白吗!”
他说话的语速飞快,就好像有人在拿着鞭子逼着他说话一般。
沈芊芊愣了愣,拧眉道,“可是爹,这个法子……可行吗?”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你照我说的做就是!”沈路不耐烦开口。
以他在朝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虽然昨天宋馨只是碰巧和二皇子遇见,却因为那厢房内的熏香险些和二皇子……
第916章:冷汗涔涔
宋馨是安离昇的未婚妻,以安离昇的性子,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首当其冲要对付的,便一定是他沈家!
所以,他急于需要二皇子重新对沈家树以信任之心,然后帮衬沈家。
只可惜,沈路设法补救的法子再快,都快不过安离昇。
当他和沈芊芊带着已经被五花大绑的阮书瑶走至前院时,有一家丁匆匆忙忙跑过来,急声说道:“老爷,衙府的陈大人来了!”
陈洵!
京都城的父母官,虽同在朝中任职,可他这些年和陈洵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遇到了,也只是简短寒暄一番,今日他为何会突然登门?
沈路沉下老眼,心里忽然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摆摆手,示意沈芊芊带阮书瑶从后门走,如果陈洵当真来者不善,只要芊儿的行动顺利一些,或许二皇子还能及时赶来救他沈家一命。
与此同时,忘忧堂内,李致正在向宋馨禀报查探到的消息。
“小姐所料不差,那香确实是沈小姐准备的,不过,她还有一个帮手。”
宋馨闻言,淡淡挑了下眉,“终不过是她沈家的人罢了,有什么可在意的。”
李致却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摇了摇头,“这次,小姐可猜错了,这个人,小姐也认识的。”
她认识的?
宋馨纳闷儿了,整个沈家,她所认识的人也不过只有沈路、沈武和沈芊芊罢了。
沈路虽然一心想让沈芊芊嫁给东陵沉,但绝不会用这种法子,毕竟稍有不慎,丢的可是他沈家的脸。沈武倒是有可能,不是说他这个人只知寻欢作乐吗,为此不知害死府上多少无辜少女,那半根欢,想来便是他的。
李致看着宋馨的脸,摇摇头,直接说道:“是阮书瑶。”
阮书瑶?!
宋馨平静的水眸中迅速划过一抹震惊,她怎么跑到沈家去了,先前在化叶寺,听说她被东陵钰赶走时,还以为这个女人自此在世上会自生自灭。
这个结果虽然并不是宋馨所期盼的,不过让阮书瑶受尽流离之苦,再也不能过上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可是,宋馨怎么都没想到,阮书瑶竟然会到沈家。
李致对宋馨的反应毫不奇怪,毕竟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自己也惊了一下,据千机阁所查,阮书瑶是被沈家大少爷亲自带回府的,时间就在皇上从化叶寺启程回宫之前。
想必是那晚,沈武得知阮书瑶被太子赶走,所以趁机将她掳走了。
“那沈家少爷是什么人,日日只知放纵取乐,小姐,您是不知道,他那屋子里多的是折磨人的玩意儿。听沈家的下人说,阮书瑶刚到沈家的那几天,几乎从早惨叫到晚,后来也不知为何,她被沈小姐带到了自己院子。紧接着,便发生了昨晚的事,依属下看,整件事情,恐怕也是阮书瑶在背后帮沈小姐出的主意。”
宋馨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中慢慢平复下来,她抬头看了李致一眼,淡淡笑道:“虽是阮书瑶在帮沈芊芊筹谋,可决定却是沈芊芊自己下的,所以,她一点都不无辜。”
李致颔首点头,问:“那小姐接下来想做什么?”
“那剩下没烧完的半根欢不是从醉仙居拿回来了吗?她既然那么喜欢用,便让她好好用个够,对了,顺便带上阮书瑶。没有解药的话,她们应该只能用那唯一的一种法子解毒了吧……”宋馨坐在椅子上,一手轻抵太阳穴,人畜无害地笑着。
李致瞧着她这笑脸,冷不丁抖了一下。
这主意……还真是仁慈啊!
“那属下这就派人将沈芊芊和阮书瑶掳走。”他平声说道。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拂袖示意他退下。
李致转过身,蓦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小姐,属下方才来忘忧堂的时候,在街上看见了陈大人,他带着人似乎要去沈家,您说,会不会是这陈大人查到什么了?”
宋馨闻言,回想起安离昇今早说过的话,抿抿唇,温声道:“沈家如何,不关我的事,如今我想折腾的,只有沈芊芊。”
李致听懂她话里的意思,颔首点了下头,随后离开了。
临近正午时分,沈家一座已经被废弃的小花园内,陈洵挺背站在一根枯死的青竹旁,拧眉看着不远处的一口枯井。
沈路冷汗涔涔站在他面前,见那口已经被泥土封死的井旁,被挖出来的土越来越多,再度忍不住沉声开口。
“陈洵,你到底想做什么!单凭我府上下人的一句话,你就带人来搜我沈家,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京都城的父母官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沈尚书不必如此惊慌,待下官找到应该被发现的东西,自然会离开。到时,沈尚书究竟想拿下官如何,下官都悉听尊便。”陈洵气定神闲地开口,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沈路威胁到。
正在这时,枯井旁传来了衙卫的喊声。
“陈大人,井已经挖通了。”
沈路面上霎时闪过一抹惊慌,而陈洵则挑了挑眉,理理衣服,踱步向那边走去。
沈路见状,连忙拦下他,“陈大人,老夫府上有几坛上好的女儿红,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你看你这是急什么。”
这话,无疑是有意贿赂陈洵,好息事宁人了。
只可惜,京都城的铁面判官,又岂是因为那点儿蝇头小利便可被说动的,更何况,陈洵听命的人可是安离昇。
陈洵笑了笑,没有丝毫搭理沈路的意思,错身越过他,随后踱步朝那口枯井走去。
已经有衙卫下去了,长久被封死的枯井,乍一见天日,从里面顿时散发出一股呛鼻的臭气,里面的人险些被熏死过去。
陈洵从袖中掏出一条帕子捂住鼻子,站在枯井旁观望一瞬,很快,下面便传出声音。
“大人,找到了!”
伴随着这声大喊,上面的人连忙拉动绳子。
沈路却是心里一咯噔,冷汗涔涔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衙卫们约莫拉了十下,绳子才到头,只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他们拉上来的竟然是两具白骨。
“放绳!”
不等他们回过神,下面的人已又开始吆喝了。
他们连忙将白骨放到地上,随后又将绳子放下去。
第917章:中气十足
如此反复十次,地上已经放了近二十具白骨,占据了一小片后花园的大半荒地。
当最先下井的衙卫被拉上来时,只见他微眯着眼,神情恍惚,显然也被吓的不轻。
虽说他在衙府待了这么多年,也没少见过杀人案,但一次看到这么多尸骨,还是头一回。
陈洵拧眉看了看地上的尸骨,让随行跟来的仵作简单验了一下,这十几具皆是属于女子的尸骨,而且从身长和骨盆来看,她们死时,约莫只有十四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
“沈尚书,看来,咱们恐怕是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酒了,有什么话,您还是到皇上面前说吧。”陈洵沉声开口,语中夹杂着几分明显的怒意。
沈路冷不丁震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说:“陈大人,你相信老夫,我实在是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宅子是卫老将军生前送给老夫的,老夫一家人搬进来的时候,这口井已经被封死了。”
他已经慌了神,如今宁可承认自己与卫家有不可告人的往来,也不敢让陈洵定下这桩杀人罪。哪个高官之家不死人,下人既然把自己卖了进来,那是生是死,都是做主子的一句话的事,只是一直都没有被查出来罢了。
如今这么多少女的骸骨从他沈家的枯井中被挖出来,必会震惊整座京都城。
到时,皇上为了平息民怨,还不知会如何惩罚他沈家上下。
一想到这里,沈路就抑不住心头怒火,那个臭小子,当初早警告过他,平时随便他怎么玩,但不准闹出人命,最后还是玩过了头。
死这么多人,让他怎么向皇上交待!
陈洵凝神盯着沈路的脸色,沉默半瞬,忽然问,“沈尚书在这处宅子里住了已有八年吧?”
这个年限,并非是他胡诌出来的,而是根据沈路升任兵部尚书的时间推算的,沈路由卫家提拔,在尚书一位上坐了刚好八年。
朝中规矩,大臣们但凡升迁,必会迁新宅,那这处宅子,应该就是沈路刚刚升任兵部尚书那一年,卫老将军送给他的。
沈路对陈洵的问话有些反应不及,不过还是点点头,愣神道:“不错,有何问题?”
陈洵淡淡笑道,“没什么问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哪里奇怪?”沈路又问。
陈洵却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扭头看向仵作道,“告诉沈尚书,这些少女已经死了多少年了。”
老仵作点点头,抬眸看向沈路,语气稍显不悦,“从尸骨的腐烂程度来看,这些少女应该都是近两年去世的,最早的也不过是在五年前,她的年纪只有十三岁。”
言外之意,便是说,这些少女都是在沈路一家搬进来之后才死的。
后面那些衙卫们反应过来,忍不住吵沈路嗤之以鼻,尸骨都放到眼前了,方才还敢狡辩呢,他不就是欺负卫老将军已经不在人世死无对证了吗?
这些做官的,内里果真是一个比一个脏。
陈洵盯着沈路越来越惨白的脸,凝声道:“沈尚书,下官是收到府上一名家奴的报案,才带人来此挖井。那家奴说,令公子虐害侍婢的事其实是府上皆知,只不过尊夫人有命在先,谁若将此事传扬出去,便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这件事才被瞒了这么多年。
那家奴有一个妹妹,原先,他一直隐而不发,是因为他妹妹年纪尚小,只是三年过去,他妹妹早已及笈。
七天前,那家奴的妹妹因前去打扫令公子房间时,被他侮辱,事后,那侍婢不堪受辱,上吊自杀了,昨天恰好是她的头七。那家奴一心想为妹妹报仇,所以才去报了官。”
“他妹妹乃是上吊自杀,与我儿何干,更何况,这些尸骨虽是在老夫府上被发现的,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区区一个家奴的话,何足为信,陈大人如何能断定我儿就是杀人凶手,他是被人陷害的!”沈路义正言辞地吼道。
陈洵眯起眼睛淡淡一笑,而后说,“一个家奴的话或许不足为信,可沈尚书府上有这么多家奴呢,待下官将他们叫过来一一问清楚,自然会知道杀人凶手到底是不是令公子。以令公子的为人,想来这两年受他折磨的家奴也不在少数吧?”
“陈洵,你敢!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替你撑腰!你今早来时,应该已经听说了小女与二皇子的事,方才在二皇子府上,他已当面向老夫承诺会娶小女为妻,不久之后,老夫便是二皇子的岳丈。陈洵,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你最好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跟谁做对!”沈路厉声开口,语中暗含威胁。
哪知陈洵却丝毫没有被他吓到,淡淡挑了下眉,嗤声笑道,“下官听那家奴说,令公子原本也是个性情温和之人,只是在近三年之内才突然变成这样的,可这里面,却有一具是五年前的骸骨。
沈尚书,您说令公子会不会是突然听说了什么,因此在效仿谁呢?如果让二皇子知道自己的未来岳丈和大舅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您说,这门亲事还能成吗?”
沈路彻底愣住,冷不丁往后退了两步,不妨竟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瞬间跌坐在地。
衙卫们见状,瞧着他这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陈洵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瞬,沉声道,“将沈尚书和沈公子一并带到衙府,待本官向皇上禀明此事之后,听候发落!”
“是!”
衙卫们笑过之后,齐齐一应,随后便上前抓人了。
沈路满心惊慌,一边激烈地反抗,一边盼着沈芊芊那边能顺利一些,如若能说动二皇子,或许他还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沈家就彻底完了……
然而,老天爷这次似乎注定要亡沈家一般,沈芊芊带着阮书瑶一路急奔二皇子府,连门都没进去,便被府上的护卫轰了出来。
“沈小姐,殿下说了,他心情不好,如今谁也不见,您请回吧!”两名护卫双手环抱站在石阶上,中气十足。
沈芊芊瞪他们一眼,急声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向殿下说清楚,你们快让本小姐进去!”
其中一个护卫呵呵笑了一声,“沈小姐,恕属下直言,让二皇子心情不好的原因正是您,您确定您现在要进去?”
沈芊芊一愣,顿了顿又问,“那费夜呢?让费夜出来见我!”
“费夜?”那护卫又笑了一声,“他今早被二皇子赶出府,如今,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
第918章:毫不留情
费夜被二皇子赶走了?难道说,殿下已经知道昨天是她让费夜将二皇子哄骗到醉仙居了?
费夜跟随二皇子多年,这样深厚的主仆之情,单单因为昨晚那件事,二皇子都能狠心赶他走,那她此刻进去,岂不是更没什么好果子吃?
沈芊芊顿时愣住,站在原地不动了。
阮书瑶看她一眼,冷笑一声,淡哂道:“小姐想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奴婢身上,只可惜,二皇子不是傻子,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奴婢在背后帮您出谋划策,只要昨晚躺在二皇子身边的人是您,于他来说,都是实实在在不可抹去的耻辱。”
沈芊芊心中本就有气,如今被阮书瑶一刺激,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忽而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对本小姐说话,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如今我又岂会被二皇子厌弃!”
哪知这下正中阮书瑶下怀,她本就是要故意激怒沈芊芊,如此好彻底摆脱沈家那个牢笼。
阮书瑶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巴掌,脸上顿时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手指印,她闪了下神,随后朝主街上奋力跑去。
“来人啊,我家小姐杀人了,哪个好心人救救我!”
东陵沉的私宅离主街并不远,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所以几乎是阮书瑶话音刚落,她便已跑到人群之中。
沈芊芊回过神,暗道自己中了她的奸计,暗一咬牙,赶忙追上去。
人群中,阮书瑶已经开始控诉沈芊芊的“暴行”。
“她日日打我,甚至不给我吃饭,昨晚她和二皇子那件事,分明是她故意使计陷害二皇子的,后来被二皇子识破,不打算娶她了,她才慌了。为了洗脱自己的责任,她竟然将我绑起来送到二皇子府上,打算让我担下罪名,没想到二皇子闭门不见。她突然恼了,失控地扇了我一巴掌,还放言要杀了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众人闻言,这才弄清昨晚醉仙居的事,没想到这沈小姐为了嫁给二皇子,竟然如此不择手段,甚至虐待奴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恶毒的女人。
等沈芊芊赶过来之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围成一圈护住阮书瑶。
“我还以为从高官之家出来的小姐都是既温柔又仁慈,没想到却是这般心狠手辣,你还是个人吗你!”
“就是,这小女子虽是你的奴婢,可也是个人,你怎能那般对她。”
“我看啊,二皇子是看清你的真面目之后才不娶你的,枉我们先前还觉得你可怜,如今看来,你分明是自作自受!”
……
沈芊芊听着众人你一言他一语,气的脸色铁青,而阮书瑶则趁着这一派乱象,朝沈芊芊送去一抹得意的冷笑,偷偷离开人群跑走了。
这条主街紧邻着城东大街,她不敢往那边走,毕竟宋馨的铺子在那儿,若是不小心撞到,她就白费这一番功夫了。
所以阮书瑶径直跑到了一条暗巷之中,打算先躲在那儿,等到临近天黑时再伺机出城,不想方走到巷尾,便突然被人敲晕了。
另一厢,沈芊芊刚摆脱那些好事的平民百姓,等回过神时,才发现阮书瑶已经不见了,不由气愤地跺了下脚。
这个贱人!等回府之后派人找到她,看大哥不把她的皮给扒了!
可此时的沈芊芊哪里会想到,她的大哥早已被陈洵抓到衙府大牢去了。
她凛凛神,转身打算回府,未料方走出几步,迎面却撞上一个人。
“沈小姐,方才,我好像看见你的侍婢往那边去了。”
沈芊芊根本就不认识这人,只是听他提到阮书瑶,怒火瞬间又被勾起,连忙抓住他的手腕道,“那个贱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那人嘿嘿一笑,眯眼道,“沈小姐请随我来。”
沈芊芊不疑有他,果真跟着那人走了,待他们走进暗巷中,那人用同样的方法将她敲晕了。
日暮月升,当沈芊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故而无法辨认自己在哪儿,只是脖子微微有些疼,想来是方才被人敲晕,还没有缓过劲儿。
她皱皱眉,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站起来,身上并没有绑绳子,还好尚可以自由移动,只是很快,她刚浮起来的希望又落空了。
因为,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这房门又高又宽,在她的记忆之中,倒有些像宫里的门。
宫里?
她到皇宫了?
沈芊芊蓦然愣住神,究竟是何人抓了她,又把她带到宫里做什么?
沈芊芊百思不得其解,下一瞬,便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阮书瑶的声音,只不过那语气听起来很是特别,有些惊恐,却又夹杂着几丝娇媚。
沈芊芊并未急于开口,而是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次倒是清楚听见阮书瑶在喊“将军”。
将军?
莫不是那个被举家流放的卫卿?阮书瑶进宫之前,不是还险些嫁给他吗?
距离沈芊芊仅有五十步之远的大殿上,阮书瑶正神情恍惚的坐在地上,一旁的小方桌上燃着熏香,恰是半根欢。而在她面前,则站着一个身穿金衣铠甲的高大男人,他整张脸都掩在头盔之下,不过那气度,却与征战杀伐的卫卿一模一样。
这大殿明显比沈芊芊被关押的那间大了很多,处处摆放着奇珍异器,因为它不是别处,正是皇上的御书房。
如果依照阮书瑶往常的灵敏,一定可以发现在那男人身后还摆放着一张龙案,只不过因为她被抓到这里之前,被人喂食了寒食散,再加上半根欢的缘故,此刻她根本就无心注意那些,只看到了眼前的“卫卿”。
阮书瑶被关在这儿的时间不短,体内的药早已起作用,半根欢可以让人充满情欲,寒食散则可以使人神志不清出现幻觉,这两味药同时发生作用,阮书瑶便是想保持清醒都难。
“将军,华儿好难受,你帮帮华儿,我、我好像快要死了……”
她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无力地伸出手去抓男人,可男人却毫不留情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有今日,可有想过当初的我?你将我害死的时候,可曾心痛悲伤过?”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中斥满厌恶。
第919章:彻底坐实
可阮书瑶却浑然不察,只是一味地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初你明明说好要娶华儿为妻的,可最后你却娶了凌霜郡主。我被她赶出卫家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宫里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我只是太怨恨了,所以才想要去报复你,但你不是我杀的,是太子,是他派刺客前去追杀你的……将军,你帮帮我吧,我好热,我要水,给我水喝好不好?”
男人静静站在那儿没有动作,而是冷冰冰地问,“我的兵符,是不是你偷走的?”
阮书瑶听到兵符,难得愣了一下,只是神志很快又被药物吞噬,只见她点了点头,艰难道,“是……是我偷走的,这是太子殿下接我进东宫的条件,那晚,你错将我当成宋馨,缠绵反侧之后,我、我将你的兵符拿走了……”
男人低笑一声,眉眼之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后慢慢取下头盔,转身走至一条明黄帐幔之前,将帐幔缓缓拉开,随后单膝跪地行礼。
“草民墨璟千,见过皇上。”
帐幔之后,老皇帝身穿龙袍,铁青着脸站在那儿,眸中怒火尽显,明显是将阮书瑶的话全听进去了。
而在他旁边,则站着一袭蓝衣的宋馨,她目光如水般平静,淡淡看着地上已经蜷缩成一团的阮书瑶。
与此同时,慕远道已带着两名左衣卫从御书房外走了进来。
“传朕命令,太子无仁无义,自今日起,夺其封号,幽禁东宫,永世不得踏出来半步!至于这个女人,把她给朕扔到东山军营,犒劳将士吧。”
老皇帝怒声开口,随后摆摆手,让人将阮书瑶拉下去,懒得再看她一眼。
慕远道没想到太子竟然就这样被废了,不过是指使人去偷了卫卿的兵符,原本皇上不就有意除掉卫家吗?太子提前偷走兵符,也恰好给了皇上一个流放卫家的理由,何以皇上会将太子给废了?
慕远道想不明白的事,宋馨却看的一清二楚,皇上之所以生太子的气,为的并不是他私偷兵符,而是他私偷兵符的目的。
太子一派的势力多为文官,手下并无武将,那么他偷走卫卿的兵符想做什么?要知道这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可以号令东陵数百万人马,太子偷走它,莫不是想瞒着皇上秘密夺走东陵江山?
平日里,他怎么和东陵沉争,皇上皆能忍,唯独这点忍不了。
于老皇帝看来,未来这龙椅该由谁坐,乃该是他亲自写在遗诏之中,如今东陵钰却敢偷兵符,无疑是正面武逆皇上,老皇帝岂能忍。
如今这番结果,恰恰也在她意料之中罢了。
太子被废,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东陵沉,原本她并不想让他白白捡了这个便宜,只是除去东陵钰,对安离昇也有益,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待老皇帝怒气稍减,回过神,突然讳莫如深地看了宋馨一眼。
“宋小姐怎会知道,兵符是被太子给偷走的?你今日突然安排这样一出戏给朕看,恐怕心思也不单纯吧?”
他是在怀疑宋馨也参与了党派之争。
宋馨猜出老皇帝的心思,怔了怔颔首道,“回禀皇上,这件事,臣女乃是猜出来的。”
“猜出来的?”老皇帝扬眉,语中明显透着几分怀疑。
宋馨点点头,继续道,“阮书瑶先前与卫将军关系匪浅,当初,卫将军也正是为了她,才执意与小女退亲。他们刚回京时,阮书瑶曾亲自来找过小女,说她已与将军私定终身,将军夫人之位一定是她的,让小女这辈子都不要心存幻想。可小女也没想到,卫将军最后竟然娶了凌霜郡主。”
老皇帝但听她所言,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宋馨抿唇顿了顿,继续道,“而最让小女心生诧异的是,阮书瑶竟然在被郡主赶出卫家不久,便成为了太子侍妾,当时小女便觉得不对劲。
后来,卫家上下因为烟花坊爆炸一事被关在刑部大牢,而兵符却不翼而飞,这种东西何等重要,卫将军绝不会随随便便放在一个众人皆知的地方,更何况,兵符事关整个将军府的未来。
如果能用兵符换得一家人安然无恙,卫将军岂会不愿意,可安丞相前去询问时,他却说自己也不知道兵符在哪儿,唯一的解释便是,兵符早已被人偷走。
而在这世上,最恨卫将军,也最了解他的人,只有阮书瑶,所以小女才私心猜测,兵符应该是被她偷走了。”
老皇帝听罢,挑了挑眉,突然沉沉笑了,“宋小姐还真是冰雪聪明,难怪安相当初会恳请朕为你们赐婚。”
宋馨浅浅一笑,十分自觉的垂下头,丝毫没有邀功之意。
退出御书房后,沈芊芊也被放了出来,在瞧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时,宋馨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随后便移开视线。
原本,她是打算让阮书瑶和沈芊芊都受到惩罚的,只是在皇上今日亲自对沈家父子下了斩杀令之后,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家父子秋后问斩,这也就意味着沈家已经倒了,而沈芊芊也被贬为庶人,这对她来说,已算最重的惩罚了。
听说,沈武被抓到衙府大牢之后,整个人早已吓的六神无主,据他自己交待,他是在十五岁那年,看到沈路在书房内玩弄幼女,由此才一发不可收拾。
这印象太深刻了,让他感觉既刺激又好玩,随着年纪的增长,终于,他再也压抑不住体内的兽性了。
如此也恰好将沈路的杀人罪名彻底坐实,五年前,最先被投入井中的第一具少女尸骨,正是沈路杀死的。
而昨晚在醉仙居,原本自己的出现就是一个意外,沈芊芊辱骂她,她自然不可能就此忍了,不然又岂会如此好心地让沈芊芊也在一旁“观戏”呢!
恐怕现在,沈芊芊已经被吓傻了吧!
阮书瑶是鬼是人都看不清楚,还敢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做侍婢,沈芊芊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而宋馨猜的倒也不差,沈芊芊果然是被吓的不轻,只是她应该还不知道沈家的事,待回去之后,还有更大的灾难等着她。
宋馨凝神想着,遥目看了眼天上若隐若现的星星,忽然长叹一气。
第920章:大起大落
一天又过去了,只是这一天过的,还真是痛快啊!
阮书瑶被扔到军营,必不会太好过,上一世的仇,她总算为自己报完了。当初阮书瑶暗中使计诬陷她与别的男人通奸,以致卫卿颜面扫地,将她逐出卫家,就连卫家二老也不相信她,之后卫卿甚至派人杀死她全家。
如今,卫家早已覆没,而阮书瑶也因为她这两世的罪孽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惩罚,人生彻底无憾了。
终归,仇人还是死在自己手上,最为畅快。
宋馨启唇微笑,抬手拂过被夜风吹散的碎发,缓缓朝宫门走去。
墨璟千静静跟在她身旁,侧目看了眼她嘴角浮现出来的笑容,微微拧了下眉,凝声道:“就那么恨阮书瑶吗?”
宋馨愣了一下,随后反问,“难道我不应该恨吗?虽然我原本也并不想嫁给卫卿,可在我被刺客劫走之后,安然回到宋家时,她带着几个恶婆子冲到卫家扬声要验明我的贞节时,之后又百般算计我时,你可曾想过她的行为有多恶毒?我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大善人,以德报怨这种事,我真的做不出来。”
墨璟千闻言,看她一眼,忽而道,“可是,我为何总觉得你对她的怨恨,不止这些?”
宋馨霎时怔住,凛凛神,阖眸笑道,“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但愿如此!
墨璟千心中如是告诉自己,只不过,终归和他没有关系,反正阮书瑶那种女人,他也不喜欢。
到宫门口,两人便分开了,墨璟千要去东山军营,和宋馨不顺路。
等宋馨上了马车离开之后,墨璟千才翻身上马,而彼时的太子东宫,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东陵钰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被废了,慕远道带了好多人来,只将父皇的命令传达下来,不等他开口,便派人包围了整个东宫。
那块兵符,被他秘密藏在寝殿暗格之中的兵符,也被慕远道找到,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这一次,他彻底完了……
原以为三弟倒下之后,父皇为了权衡他和二弟的势力,绝不会对他下重手,可他没想到,父皇竟然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慕远道,带本太子去见父皇,我要见父皇,本太子是冤枉的!”东陵钰疯了一般跑到门口,却被左衣卫拦下了。
慕远道挺身站在门外,淡声道:“太子殿下,皇上此刻怕是不会见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与其想方设法地为自己辩解,还不如在此诚心悔过,说不定皇上哪天心软,就将您放出来了。”
可此时的东陵钰心急如焚,哪里会将他的话听进去。
“慕远道,放本太子出去!我警告你,今日你敢这么对我,他日本太子必定要你十倍奉还!”
慕远道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随后便让人将东宫寝殿的窗户给封死了。
冷芳蕤推开左衣卫的阻拦冲进来,见东陵钰神情狼狈地站在大殿之中,心上一痛,连忙奔上前抱住他。
“殿下……”
东陵钰神色呆滞,目中已经没有了神采,“蕤儿,我被废了,我被父皇废了,你敢相信吗?父皇竟然就这样将我弃掉了,蕤儿,从今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冷芳蕤对他心疼到无以复加,紧紧抱着他摇头,“不会的,殿下,父皇只是一时生气而已,等他气消了,一定会放您出去。更何况,你还有蕤儿啊,殿下,你还有我,蕤儿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怕,蕤儿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东陵钰听着她的话,淡淡回过神,突然拉过她,紧紧盯着她的脸道,“没错,我还有你,蕤儿,我还有你们冷家,快,派人给岳父送信,让他想法子帮帮我,快啊!”
冷芳蕤被他用力晃着,只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可这时候她不敢再刺激东陵钰,只得温声安抚道:“殿下放心,我会即刻派人给父亲送信,他会帮我们的,你放心……”
虽是这般说,可她心中却也不自信,父亲如今正忙于武林大会的事,恐怕无暇顾及东宫这边,可无论如何,她也要帮帮殿下。
他就是她的天,他若是倒了,那她又要怎么办。
紫珠在右偏殿中,听着主殿内东陵钰的狂叫声,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喝茶。
于她而言,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争的了,自幼被卖到柳家成为家奴,那时候,为了不受其他人欺负,她努力讨好赵琴,在一众小丫头之间争,之后,成了柳下荫院子里的大丫鬟。
于一个家奴来说,这已算无上荣耀,可她不知足,还是想争,凭什么人生下来便要被分成三六九等,凭什么柳下荫那样的人可以当少爷,而她一辈子就只能是个丫头命。
她不服气,所以想继续争,她要翻身做主人。
再后来,她嫁给柳温,成为了柳家的侧夫人,虽也算个主子,可这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于是只好联合东陵钰,扳倒了柳家,之后嫁入东宫。
可如今,东陵钰也被废了,一个废太子,怎么可能继续在皇宫中横行霸道,更何谈她这个小小的太子侍妾。
人生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到头来,她都得到了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她来回抚摸着阿狸柔顺的白毛,视线透过窗外,落在渐行渐远的慕远道身上。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可他们这样的身份,注定不会在一起,更何况,他也并不喜欢她。
只是,他走的那般冷漠,都不打算来看看自己的猫吗?
整座皇宫看似密不透风,却从来没有藏得住的秘密,更何况是太子被废这样大的事。
只可惜,除了当时在御书房内的人,其他人皆不知道太子是因何被废,只清楚皇上生了好大的气,甚至因此病倒了,躲在惜贵妃的忆清宫中不出来。但凡有大臣求见,皆被老皇帝回拒了。
远在慈宁宫养胎的凌霜听闻此事时,近几个月来,头一次露出笑脸。
卫卿已走三个月,她怀胎也有五月了,如今小腹微隆,前几日太医前来诊脉,说她腹中怀的乃是一位小公子。
第921章:咬舌自尽
其实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她和将军的孩子,她都喜欢,毕竟,这孩子是她活在世上的唯一念想了。
原本她还打算等孩子生下之后,便设法除掉太子,为将军报仇,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她还心急,这么快就下手了。只是不知道何人如此好心,等寻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感谢那人一番。
凌霜静静想着,站在窗前遥望疆北的方向,其实她眼中所看到的,只是一座座高楼亭阁,可思绪却早已飘远。
将军就死在那里,她想,终有一天,她一定要带着孩子回去,毕竟,那曾是将军驻守了数十年的地方。
入夜,宋馨沐浴过后,了无睡意,故披上一件披风,端着一壶温酒坐到院中赏月。
阳春三月,夜里已经有了暖意,只是风依旧有些清凉,青雪铺好床出来时,见她还不打算睡,索性走过去陪她聊天。
“小姐还在想白天的事?”
宋馨含笑摇了下头,结果已是如此,还有什么可想的。
“沈芊芊呢?她怎么样了?”
青雪想了想,回道:“听说她回府之后,得知沈家已经被衙府查封,于是跑到衙府大闹了一场,陈大人同她说明缘由之后,便让人将她赶了出来。后来啊,她又跑到二皇子府上,恳请二皇子救她父亲和兄长。
可因为昨晚那件事,二皇子哪里肯见她,沈芊芊情急之下,竟然在二皇子府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宋馨阖眸浅笑,“二皇子见她了?”
青雪摇头,“哪有啊,不过二皇子也真是够狠心的,这沈尚书说到底还是他的人呢,竟然说弃就弃了,更何况,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跪在他府门前苦苦哀求,就算不救沈尚书,好歹也见上一面吧?奴婢估计,那沈小姐现在的心,恐怕都碎成渣了。”
宋馨丝毫不意外东陵沉会有此反应,应该说,这就是真正的东陵沉。
以前,东陵沉对她持礼相待,皆不过是他对她有兴趣罢了,如若她在他心目中,和沈芊芊的地位一样,恐怕当初根本就没有依附他的机会。
从昨晚在醉仙居,他那般威胁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东陵沉素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一旦他真正的讨厌谁,恨上谁,那便会是灾难的开端。
毕竟他出身皇室,毕竟……他是在漠北受了多年贫寒之苦的皇子,漠北冷冽的寒风,恐怕早就将他的心给吹硬了,又能祈求他有多柔情。
沈芊芊,根本就不应该喜欢上他的……
宋馨在心中默叹,只是事已至此,沈芊芊谁也怨不了,要怨只能怨自己太过顽固了。
青雪见宋馨久不说话,以为她困了,正欲开口提醒她回房就寝,一抬头,却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愣了一下,连忙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宋馨回过神,扭头一看,只见安离昇白衣飒飒地站在那儿,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狸目温柔,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青雪行过礼,便悄声退下。
安离昇看着宋馨,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向她走来,当在她面前站定时,并未急于坐下,而是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柔情蜜意的吻。
宋馨怔怔看着他,有些懵然。
良久,他才又直起身子,温声笑道,“赏你的。”
宋馨:……这算个什么说法?
安离昇见她一脸不解,继而又简短解释道,“白天的事,你做的很好。”
宋馨明白了,心里有些小窃喜,不过嘴上却道:“我帮安丞相这么大一个忙,到头来只给一个吻,也太小气了吧?”
“当然不止这个,阮书瑶被送到东山军营后,我让封奚找了二十几个莽汉好好帮她解毒。听说,她的身子已经彻底废了,如何,馨儿可还满意?”安离昇阖眸淡笑,明明说出来的话是那般残忍,可他却用极平静的语气说了出来,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一般。
虽然,对他而言,这确实只是一件小事,可他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宋馨,否则,他哪里会搭理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宋馨对阮书瑶这番下场,其实已经引不起太大的情绪波动了,毕竟她报仇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感动于安离昇为她费心一场罢了。
他对她是那样的好,让她如何不深爱。
翌日一早,李致特意跑到忘忧堂跟医馆内的几人说道起昨晚发生在东山军营的事。
“你们想啊,那军营里都是男人,常年见不到女人,这日积月累的还不得憋死。昨天下午左衣卫刚将阮书瑶送到军营的时候,那群将士们看见她,就跟恶狼见到猎物似的,整整一个晚上,把她折腾的是死去活来,那画面,啧啧,简直让人不忍心看啊……”
霍九儿站在药柜前斜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昨晚你也在场?”
李致心里一咯噔,连忙摇头,“哪有哪有,我这不还是听别人说的吗。”
霍九儿淡哼一声,暂且放过他。
小歌儿正听得兴起,突然被打乱,不禁撇撇嘴,拉着李致问:“李大叔,后来呢?”
李致念及她是小丫头,少不更事,不能把她给教坏了,故舔舔唇,淡声道:“后来,她清醒过来之后,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呗。”
“切,居然就这样死了啊,我还以为她会苟且偷生呢,真没意思。”小丫头撇撇嘴,松开李致的衣袖,走到一旁给人瞧病去了。
李致呆了一瞬,忍不住朝霍九儿嘀咕,“我怎么觉着,这小丫头的心比我还狠呢?”
霍九儿回以一记白眼,“你才发现啊?”
李致:……
宋馨昨晚已经从安离昇口中知道了阮书瑶的事,故而也猜得出来她会有何等下场,今日再听李致说起,面上只是淡淡一笑,便拿起账本继续对账。
不料乍一抬眸,却见忘忧堂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芊芊……
宋馨心念一动,缓缓放下账本,站在柜台后面与沈芊芊对视。
她神色看起来有些憔悴,衣服脏乱,与先前趾高气扬的大小姐作派截然不同,只是眸间充斥的恨意倒是丝毫不减。
倏尔,沈芊芊淡淡笑了一声,“宋小姐,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这般客气的态度,也和先前完全不一样。
第922章:扪心自问
宋馨微微阖起水眸看她一瞬,随后走出柜台。
青雪总觉着沈芊芊来者不善,忍不住小声提醒,“小姐,她突然来找您,一定别有所图,您还是别过去了,谁知道她打的什么歪主意。”
宋馨焉会不知青雪在顾忌什么,只是如今的沈芊芊已经一无所有,也就意味着没了靠山,她倒想看看,沈芊芊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门外,沈芊芊看着朝自己越走越近的宋馨,双眸微眯,嘴角笑意渐渐加深,在宋馨走至自己面前时,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举起,朝宋馨的脸狠狠扇下去。
可出乎意料的,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巴掌竟然被宋馨拦下了。
她一脸震惊地睁大双眸,努力挣脱一下想收回手,手腕却被宋馨紧紧抓着,纹丝不动。
“放手!”沈芊芊怒斥。
宋馨敛眉轻笑,“放了你做什么?难道沈小姐还打算再打我一巴掌?”
沈芊芊被她猜中心思,抿抿唇,瞠目瞪着她说:“宋馨,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一定是你,是你害了我沈家对不对!否则我爹和我大哥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就被皇上问斩,他们一定是被你陷害的!”
李致见沈芊芊这般辱骂宋馨,顿时坐不住了,“喂,说什么呢你,你才是贱人,勾引二皇子不成,就玩阴招算计他,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二皇子不要你了,你又跑到我们小姐这儿惹是生非,当我家小姐背后没人撑腰是不是!
还有,你爹和你大哥干的那些事,你们沈家上下谁不知道,如今东窗事发,那是老天爷开眼。凭白害死那么多无辜少女,你爹和你大哥难道不该死吗?要我说,皇上只是下令处死他们,反而还便宜他们了,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沈芊芊闻言,霎时气得脸色铁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对本小姐说……”
啪!
沈芊芊话还没说完,空中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她怔了一下,左脸突然传来一股痛意,而被宋馨抓着的右手,也早已被放开。
她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宋馨当众扇了一巴掌,目中燃起的怒火甚至快要将宋馨整个人灼透。
然宋馨只是淡淡看她一眼,站在门内凉声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对我的人说话,沈芊芊,难道你没听说过,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吗?还是说,昨天的事,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
究竟是我低估了你的胆量,还是你从来就不怕死呢,你想来我这儿给你沈家讨公道,好啊,不如,我便送你去衙府大牢,给你父兄做伴如何?”
沈芊芊浑身一震,眸底浮起一抹明晃晃的惧意,却还是死撑道:“宋、宋馨……你、你敢!你要是这么做,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宋馨扯唇,字正腔圆地说:“沈芊芊,知道吗?我见过的第一个像你这般傻的女人,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很惨,一家几十余口人,因为她的愚蠢,无一活命。”
沈芊芊又是一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她愣愣看着宋馨,突然觉得自己来此生事,简直是一个愚蠢透顶的决定,宋馨根本就不如她印象中那般好欺负,是她错了。
她抿紧薄唇,暗暗咬了下牙,忽然转身跑远了。
宋馨淡淡凝视着她的背影,凉声一笑,目中却不见丝毫波澜。
沈芊芊并没有跑远,而是沿着城东大街又来到了东陵沉的私宅,她不相信东陵沉会真有那般绝情,她对他情深一片,甚至还发生过那般亲密的关系。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一个希望了,无论如何,她也要试一试。
当莫羽再次向东陵沉禀报沈芊芊来访的消息时,出乎意料的,东陵沉这次竟然没有直接赶她走,而是让莫羽请她进府了。
莫羽诧异抬头,突然有些摸不准自家主子的心思了。
按理说,殿下被沈芊芊算计,应该极为痛恨她才是,先前几次避而不见已经摆明了殿下的态度,这会儿怎么突然又见了呢。
东陵沉抬眸瞧见莫羽脸上的神色,忽而勾起唇瓣,声音平缓,“很好奇我为何会见她?”
莫羽僵了一下,旋即点头。
东陵沉缓缓眯起眼睛,嘴角笑意清冷,“只要她在这世上多活一日,那她带给我的耻辱便会一直存在,即便世人皆知我是被她算计的又如何,于我而言,她永远都是抹不掉的污点。”
莫羽听的一知半解,还是不太明白殿下的用意。
东陵沉却不欲向他解释太多,而是轻轻拂了下袖子,让他出去请沈芊芊进来。
在莫羽转身的一瞬间,东陵沉倏尔端起桌上茶壶,凝视半晌,随后往一只空杯中倒了一杯茶。
沈芊芊听说东陵沉肯见自己,不免受宠若惊,心里顿时觉得他对自己到底还是有几分情意的,不然他根本不会见她。
当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见东陵沉在桌前坐着,容颜俊朗,萧萧肃肃,哪怕他先前对自己百般冷漠,千般疏离,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东陵沉淡淡瞥了沈芊芊一眼,拂袖,“坐。”
沈芊芊按捺住心底的惊喜,微微点了下头,在他身旁坐下,然一垂眸,看见自己这一身脏衣,又不免不自在起来。
“二皇子,我……”
东陵沉却根本无心去听她到底想说什么,凝凝眉,顺手将桌上的茶递给她。
“先喝点水,有什么话,沈小姐待会儿慢慢说。”
沈芊芊讪讪点了下头,舔了舔干皱的唇瓣,两手端起桌上茶杯,一口将杯中水饮尽。
东陵沉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看着。
沈芊芊意犹未尽地放下杯子,顿了顿,心里生起一丝勇气,抬眸看他,“二皇子,我、我想清楚了,你不喜欢我,所以突然发生那样的事,你心里生我的气,实属应该。
可你相信我,整件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受了阮书瑶那个贱人的蛊惑才……二皇子,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才一时鬼迷心窍,你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东陵沉神色凉薄地看她一眼,轻笑,“我姑且信你所言,只不过事已至此,沈小姐若想让本皇子负责,暂且不管本皇子愿不愿意,沈小姐扪心自问,你还配嫁给我吗?”
第923章:见识短浅
沈芊芊听罢,心上一痛,顿觉屈辱地垂下眸,两手十分难堪地握在一起,她抿抿唇,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
“芊芊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着实已经配不上殿下,所以,小女今日前来,也并不是求二皇子娶了我的。而是……而是希望二皇子能让芊芊留在你身边,哪怕一辈子为奴为婢,芊芊也心甘情愿。”
东陵沉闻言,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过那笑容却冷的渗人,“沈芊芊,你就那么喜欢本皇子吗?喜欢到,连自己的自尊都可以抛弃?”
沈芊芊连连摇头,目色坚定道,“我只是想让二皇子看到芊芊的真心!”
东陵沉听见她的话,抬眸看她一眼,眼底深不可测,“可是,沈小姐的真心,却让本皇子无时无刻不觉得恶心。”
沈芊芊蓦然睁大眼睛,脸色霎变,“二皇子,难道……难道你竟这般讨厌我吗?”
“你觉得呢?”东陵沉冷声反问。
沈芊芊的身子冷不丁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只是一瞬间,便已明白他心里的答案。
她勾起薄唇苦笑一声,缓缓起身,小脸却突然一皱,紧接着,一口鲜血顿时从嘴中涌出。
“你……这茶里……有、有毒!”
她睁大眼睛看向东陵沉,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竟对她厌恶到甚至想杀了她。
东陵沉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
沈芊芊一瞬间又跌回凳子上,被剧毒侵身的痛苦让她饱受折磨,身上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光了,她却仍旧不甘心地看着面前之人。
“为什么?”
她眼底渐渐溢出泪,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想从他口中听到答案,纵然明知这答案也许并非她想要的,可她还是想知道。
以前,她是身份矜贵的沈家大小姐,多少才子对她趋之若鹜,可她偏偏喜欢上东陵沉。她总以为,只要拿真心相待,久而久之,他也会喜欢上自己。
可她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他亲手为她递来的毒药。
为什么?
为何要这样对她?
她虽不曾善待过别人,可对他,却是用了全部心思的。
东陵沉起身,缓缓走至门口,再没有看沈芊芊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淡漠凉薄。
“你不该来招惹我的。”
言罢,便打开门离开。
沈芊芊趴在桌子上,唇边不断有毒血溢出,她侧着头,深深凝视着东陵沉渐行渐远的背影,痴痴一笑,随后闭上眼睛。
等莫羽进来时,乍一看见房内情形,冷不丁吓了一跳,旋即想起东陵沉先前说过的话,不由默叹一气,而后命家丁将沈芊芊的尸体运了出去。
除了东陵沉府上的人,其他再无人知晓沈芊芊已经离世的消息,沈家已经没落,家奴各自回乡,沈路和沈武也被抓起来,等着秋后问斩。至于其他人,如何谋生还是一个问题,谁又会在意沈芊芊,她的死,仿佛只是春日乍起的一缕风,风过便无痕。
日子继续平淡无奇地过着,距离南姬进宫已近半月,而因为太子被废,老皇帝日日在忆清宫养病,也有五日没上朝,如此不止前朝大臣们心生不满,后宫嫔妃更是妒意横生。
南姬本就是借了柳皇后的光才得此荣宠,后宫女人又见识短浅,哪会相信皇上是在忆清宫养病的托词,只当是南姬迷惑了皇上。如今皇上日日待在她宫内不出来,更加顾不上她们这些旧人,试问她们心中岂会痛快,故而总有不识趣地想着法地去找南姬麻烦,结果自然都不会太好过。
这日一早,南姬照旧去御花园采集露水,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即便如今受尽万千宠爱,身边也有不少宫人伺候,但唯独这件繁琐之事,从不假手她人。
宋馨领着小歌儿进宫来为西楚宇复诊,同时打算和东陵素商议西楚宇的疯病一事,既然安离昇已经有意让小歌儿治好西楚宇,那这件事还是及早开始地好。
两人走至御花园,恰巧看见南姬在采集甘露,细算起来,这还是这位惜贵妃被封妃之后,她第一次看见南姬。
先前在快绿阁只是匆匆一瞥,如今再看,又总觉得南姬身上比寻常细作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感情!
这一点发现让宋馨不禁愣神,因为南姬采集露水时的目光太过温柔,隐隐藏着几分爱意,可她断定,这爱意绝非是付与老皇帝的,如此,便只能是别人。
从南齐来的细作……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正在沉思间,侧面又忽然走来一人,宫装并不华丽,不过比起寻常宫女,又稍显矜贵。
宋馨总觉得她的样貌有些面熟,微微皱起眉想了想,霍然明朗。
祥嫔……
对于祥嫔的印象,宋馨还停留在吉嫔去世那日,她突然冲进御书房哭哭啼啼的样子。
祥嫔明知吉嫔并不是在宫外死的,可她却冒着欺君的危险对皇上撒了谎,只能说明当时是什么人教她那样说的。至于内情如何,宋馨已不想去深究,总之,这个祥嫔也并非什么厉害角色便是了。
如若她当真有手段,那么入宫这么多年,也绝无可能还只是一个小小嫔妾,之后也更不可能让沈贵人得了皇后提拔。只是这会儿这祥嫔带着几分来者不善的样子,反而让宋馨有些刮目相看。
“嫔妾见过惜贵妃。”
祥嫔没有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宋馨,亦或是看见了也并未将她放在眼里,一双视线都落在南姬身上。
南姬对祥嫔的到来早有察觉,自然也注意到了静静站在一旁观察自己的宋馨,原本她以为宋馨会是首先来找她说话的人,不想却是祥嫔。
看来,又是后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了,清理了一个又一个,这些女人,还真是够烦的。
南姬淡淡拧了下眉,将采集一半的白玉瓶放到随身婢女手里端着的托盘上,随后转身看向祥嫔,勾唇一笑。
“见过姐姐,姐姐也来御花园赏花吗?”
祥嫔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是啊,这几日春光迷人,总是待在寝殿内,整个人都要闷坏了,故而来御花园走走,不想却遇到了贵妃妹妹。方才我见你拿着瓶子在这儿站了半天,恕姐姐见识短浅,不知贵妃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第924章:各为其主
南姬客气笑道:“清晨露水甘甜,用之泡茶最适合不过,皇上这几日身子不好,用露水泡的茶香醇可口,皇上甚是喜欢,故而妹妹便日日来此采集露水。”
祥嫔闻言,唇角倏尔一勾,淡笑道:“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妹妹,就冲妹妹对皇上的这份心,都足以让姐姐汗颜啊!”
宋馨站的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只是看她们来回打太极,也不免觉得无聊,于是拉起小歌儿的手打算先去风华殿。
不想方走出两步,只听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等她再看过去时,祥嫔竟然落水了。
“来人啊,快来救救我家娘娘!”
祥嫔身边的婢女站在廊桥上大声呼救,很快便有护卫赶来,从水中救起了祥嫔。
御花园中的水并不深,只不过祥嫔是突然落水,事出预料,一时之间忘了反应,所以落水之后在慌乱之下喝了不少水下肚,刚救上岸时,整个人还处于昏迷之中。
小歌儿见状,连忙跑过去救人。
祥嫔腹中积水在重力按压下很快吐出来,没过一会儿,她便醒了,睁开眼的一瞬间,便是难以置信地瞪向南姬,可怜兮兮地开口。
“贵妃妹妹,你、你为何要推我下水,我不会游水,你还故意推我,难道你就那么想让我死吗?你我同为皇上的女人,你、你怎能如此狠心!”
这质问的语气,和这委屈可怜的口吻,与宋馨当初被茹嫔冤枉时,何其相似。
她淡淡凝神,侧目看了南姬一眼。
而南姬面上却闪过一丝慌乱,有些害怕地指着祥嫔道:“你……你含血喷人,我没有推你,明明是你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祥嫔见南姬毫无气势地为自己辩白,心底冷笑一声,顿时底气更足,“我失足掉下去?贵妃妹妹,我不是第一天才进宫,这宫里的日子,我待的比你长久,御花园我不知来过多少次,从未有失足的时候,更何况那池塘就在脚底下,难道我会看不见吗?
如今你却说是我自己失足掉下去,贵妃妹妹,即便你要为自己找托词,好歹也找个得体些的借口。”
祥嫔话音落罢,扶着她的婢女不等南姬开口,便抢先哭诉道:“惜贵妃,我家娘娘不过是想看看那白玉瓶中装的露水罢了,你若执意不肯,我家娘娘自不会强求,你为何要如此狠心地把我家娘娘推下水中。你明知我家娘娘不会游水还这么做,难不成你是想故意淹死她吗?”
这婢女话音一落,除了宋馨和小歌儿,周围其他宫人看向南姬的目光,不禁变的异样起来。
南姬看了一眼,身子一抖,连连摆手道,“不……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推她,真的不是我……”
宋馨的目光在南姬和祥嫔之间来回扫了一圈,眸底闪过一抹了然。
正在两方争执不下时,皇上突然来了,老皇帝原本是见南姬久不回去,心里放心不下,才亲自出来寻她的,不想御花园内竟出了这等子事,老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厌烦。
“不过虚惊一场罢了,好在祥嫔也没什么事,便回自己寝殿好生休养吧,朕让王振多送些补品过去。”
这话,自然是打算将此事不了了之了。
可祥嫔好不容易才有了算计南姬的机会,焉能就此罢休。
“皇上,臣妾方才明明是被惜贵妃故意推下水的,焉能算虚惊一场,还望皇上能为臣妾做主啊!”
老皇帝闻言皱眉,眸底不着痕迹地掠过一丝怒意,只不过祥嫔并未瞧见。
宋馨见状,忍不住在心中叹气,皇上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这祥嫔还不肯见好就收,莫不是真想自掘坟墓?
不管皇上相不相信南姬,这件事,他已经站在南姬这边了,登基这么多年,后宫那些手段,难道老皇帝看得不比祥嫔多吗?可她都入宫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是不是南姬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皇上还宠爱她,那祥嫔就永远别妄想扳倒南姬。
“你说是贵妃故意推你入水,证据呢,在朕这儿,朕只要证据。”
果不其然,老皇帝根本就没有相信祥嫔的一面之词。
祥嫔怔了一下,红唇一瘪,愈发委屈起来,“皇上,臣妾方才只是想看看贵妃妹妹采集露水所用的白玉瓶而已,可妹妹却生怕嫔妾抢了她的宝贝似的,挡在嫔妾面前不让嫔妾看,不仅如此,她一怒之下甚至将嫔妾重重推入水中。皇上,方才站在这儿的人都看到了,他们都可以为嫔妾作证的!”
老皇帝眉峰一挑,扬眉看向祥嫔身边的婢女,“你看到了?”
那婢女被天子龙威震慑到,冷不丁打了一记寒颤,连连点头,“奴婢、奴婢看到了……”
老皇帝没有理她,而是转过头问南姬身边的婢女,“你也看到了?”
那婢女愣了一下,看看南姬,又看看祥嫔,随后摇头,“回皇上的话,奴婢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什么也没瞧见,等听见祥嫔娘娘的落水声,奴婢才得知她落水了。”
这话,自然偏帮南姬的,不过这婢女倒也不傻,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后宫之中,一宫的主子和奴才是一早就绑定在一起的,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这婢女承认自己看见是南姬推了祥嫔,那皇上为了掩人口舌,免不了要小小的责罚一番,可如此一来,这吃里爬外的婢女自然也留不住了。
所以这宫婢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老皇帝点点头,对她的回答尚算满意,“祥嫔,你也听见了,你的婢女说是贵妃推了你,可贵妃的婢女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她们各为其主,如今,你让朕如何相信你的话?”
祥嫔急了,翻身跪在地上哭诉道:“皇上,臣妾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的话,臣妾入宫这么久,自问从不主动惹是生非。如果不是贵妃妹妹将臣妾推下去的,难道臣妾还会自己落水不成?皇上,臣妾实在是冤枉啊皇上!”
老皇帝微微皱了下眉,沉声道:“正是因为朕看在你入宫这么久,都安守本分的份儿上,才要你回宫好生休养,既然已经认命了,就不要再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第925章:太过狠心
祥嫔闻言,浑身蓦然一怔,随后从地上站起来,“既然皇上不肯相信嫔妾的话,那嫔妾唯有以死来证明嫔妾的清白了!皇上,嫔妾当真是被贵妃妹妹亲手推下水的,您一定要相信嫔妾的话,嫔妾这辈子福薄,不能继续伺候皇上了,愿下辈子,嫔妾还能再嫁帝王家!”
言罢,她便用力推开自己身边的婢女,孤注一掷地朝对面石柱撞去。
老皇帝老脸微沉,更为不悦。
祥嫔之言振振有词,诚如她自己说的,入宫这么久,她从不惹是生非,后宫下人几乎也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既然早就断了争宠的心思,那么如今就断无可能去算计南姬,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南姬故意推祥嫔落水。
如今她又一心求死,看起来是以死铭志,实则却是要逼皇上惩治南姬。
否则,一个后宫嫔妃如此决绝的死在御花园中,即便皇上真能做到冷眼旁观,满朝文武也绝对会借此生事。
原本,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对南姬心生不满,说她以色祸国,若是再传出后宫嫔妃被生生逼死的丑闻,那朝野必会再起波澜。
宋馨拉着小歌儿静静站在一旁,虽说她离石柱的位置最近,可她并不打算出手救下祥嫔,毕竟她能想到的事,皇上也绝对能想到,所以皇上绝不会就这样让祥嫔死了。
果然,几乎是祥嫔跑过来的一瞬间,守在皇上左右的慕远道已经飞身而起,一掌将祥嫔震了回去。
祥嫔始料不及,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又回到原地,她愣了一下,旋即嚎啕大哭。
“皇上,臣妾决心以死铭志,求您成全臣妾吧!”
宋馨微微皱眉,一时看不懂祥嫔的把戏,这样子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几分做戏的成分,难道她真的想死?可如若早有这种心思的话,安安静静地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有一千种办法离开人世,又何必要冤枉南姬呢?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祥嫔了。
老皇帝烦躁地皱皱眉,一转眸,似才看见宋馨,语气透出几分惊讶,“宋小姐怎么也在这儿?”
宋馨回过神,颔首说道:“回禀皇上,小女是奉永昌公主之命,带小神医进宫诊病的。”
自容妃离开皇宫之后,东陵素也失去老皇帝的宠爱,如今老皇帝所有心思都在南姬身上,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关心过自己的女儿。所以她只说进宫诊病,并未说需要医治的对象是谁,不过以老皇帝的心思,恐怕会想当然的认为是东陵素又病了。
果然,老皇帝听完宋馨的话,面上并没有丝毫起伏,而是看着宋馨又问,“那宋小姐方才经过御花园时,可曾看见贵妃有意推祥嫔入水?”
宋馨淡淡看了南姬一眼,又看了看祥嫔,而后摇头,“回皇上的话,小女什么都没有看见。”
并非她有意帮南姬,而是南姬如今还不能失宠,南姬一日不动手,安离昇的计划就一日不能往下进行,同时,南姬在后宫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更何况,原本就是祥嫔故意落水冤枉南姬的,如今她这么说,倒也不算冤枉了祥嫔。
祥嫔见宋馨竟然偏帮南姬,双目一沉,指着宋馨怒道,“宋小姐,你分明是信口雌黄,我和贵妃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瞧见你,你又岂会看见我们这边发生的事!”
宋馨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无奈道:“祥嫔娘娘没有看见小女,不代表别人没有看见,惜贵妃呢?小女过来的时候,你应该瞧见我了吧?”
南姬无声点了下头,楚楚可怜地依偎在老皇帝身边,浑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祥嫔顿了顿,又道:“如今你帮她说话,她自然要配合你,宋小姐,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
“祥嫔娘娘也说了,小女与您无怨无仇,试问小女又为何要害您,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娘娘自己心知肚明。小女还是劝娘娘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再纠缠下去,害的只能是您自己。”宋馨毫不客气地回道。
祥嫔恍然怔了一下,手忽然在宋馨和南姬之间来回指了指,“我明白了,你们两个才是一伙儿的,她推我落水,你就帮她做伪证。皇上,您相信臣妾,她们二人绝对是一丘之貉,她们居心不良!”
“够了!”老皇帝怒喝一声,已经不欲再听她胡言乱语,“祥嫔落水受惊,来人,把祥嫔送回她的寝宫,日后好生养病,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她踏出来半步!”
这话,既是将祥嫔彻底软禁起来,也是在警告周围所有人,今日之事,谁若是多嘴传出去半个字,下场只会比祥嫔还惨。
宋馨微微摇了下头,有些同情地看了祥嫔一眼,费尽千般心思,到头来还是不得帝王心,后宫女人,难道都是她这样的吗?
慕远道指使两名左衣卫将祥嫔送回去,哪知祥嫔却突然如疯了一般,近乎失控地朝南姬奔过来。
“是你,你这个以色媚君的女人,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所有人都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反应,一时间全都呆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时,祥嫔的手已经死死掐住南姬的脖子。
“来人,快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朕带走!”老皇帝惊慌大叫。
慕远道连忙带人去拉祥嫔,可她的力道极其大,竟狠狠掐着南姬的脖子不松,眼见南姬就要背过气去,老皇帝心下一狠,竟顺手抽出慕远道腰间佩剑,一剑斩断了祥嫔的双手。
“啊!”
空中霎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慕远道和那些左衣卫对这种事似乎早已司空见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那些宫女则被吓呆了。
宋馨也冷不防抖了一下,连忙拂袖捂住小歌儿的眼睛,一颗心却狂跳不停。
不管怎么说,祥嫔都是皇上的女人,他居然……居然就这样把她的双手生生砍下来了,未免太过狠心。
南姬看着眼前一派乱象,双眼一闭,作势晕了过去。
老皇帝见此,神色大乱,“把这个疯女人给朕扔到掖庭去,朕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太医,王振,快去宣太医来!”
第926章:人心凉薄
言罢,便抱着南姬坐进自己的龙撵中,一群人抬起龙撵匆匆忙忙地回忆清宫了。
那厢,祥嫔早已痛的昏厥过去,正被两名左衣卫拉去掖庭。
很快便有太监来清理地上的断手和鲜血,宋馨看了一眼,随后走至祥嫔的贴身婢女面前。这婢女似乎已经吓傻了,双目呆愣无神,身子还一个劲儿发抖。
宋馨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随后凝神盯着她。
那婢女浑身一颤,目中渐渐有了神采,她看着宋馨,忍不住低声抽泣。
“宋小姐,我家娘娘从未做过伤害您的事,您为何要陷害她?”
“是不是陷害,你和你家娘娘心里都清楚,你家娘娘是落水了不假,可她被救上来之后,嘴中吐出来的水并非来自腹腔。这说明她是会凫水的,甚至懂得入水闭气的道理,既是如此,她又为何要口口声声说自己根本不会游水。”宋馨义正言辞道。
那婢女被她问住了,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这、这……”
“这说明,你家娘娘是有意诬陷惜贵妃,所以,我方才也并没有陷害她,不过她刻意针对惜贵妃的原因,我突然倒是很想知道。”
那婢女怔了一下,而后摇头,“奴婢、奴婢不知。”
“你不知?”宋馨淡淡扬眉,满口怀疑的语气,“看来,你是想让你家娘娘一辈子都待在掖庭受苦了。”
那婢女倒也不傻,一听宋馨这话,瞬间就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宋小姐有法子救我家娘娘吗?”
宋馨含笑摇头,“我不过是大臣之女,从后宫救一个妃子出去,你以为是动动手指头这么容易的事?不过,虽不能救祥嫔出宫,却可以保她在掖庭免去贫寒疾苦,起码衣食无忧。”
那婢女抿唇想了想,到底被宋馨说服了,她垂下眸子暗暗咬了下牙,随后低声道:“其实……其实我家娘娘,她是被人威胁了。”
宋馨闻言一愣,心中不免惊讶,这个原因,她倒是从未想到过,不过如今听来,倒也合情合理,否则祥嫔又岂会在算计了南姬之后,又一心求死呢?
真正心狠的女人,是舍不得让自己死的。
“你家娘娘是受了何人的威胁?”
那婢女却皱着眉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前两天傍晚,娘娘正准备就寝的时候,一枚带信的银镖突然从窗外射进来,当时奴婢和娘娘都吓了一跳。那信上说,三日之内,必须设法除去惜贵妃,否则,我家娘娘的亲人性命便会不保。”
带信的银镖?
有人竟然能躲过左衣卫的巡查而闯进后宫送信,说明他的武功远在左衣卫之上,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而不引起外人察觉,他甚至对各宫的路很熟悉,否则他不可能那般准确无误地就找到祥嫔的寝殿。
看来,威胁祥嫔的人就在这深宫之内了。
那婢女并未注意到宋馨的脸色,抿了抿唇继续道,“其实,不止我家娘娘,后宫好几位娘娘都收到了一模一样的信,所以才会无端去找惜贵妃的麻烦。娘娘见她们都失败了,明知自己亦不会成功,可为了家人的安危着想,她还是照做了……”
宋馨闻言,恍然一愣,突然又否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想,如果后宫几位娘娘都受到了别人的威胁,那就说明幕后之人并非是特意将信送到祥嫔那儿去的,或许一开始,他也并没有具体的目标,只是因为他想对付南姬,所以才会假借后宫娘娘的手。
那就说明,这个人也有可能并非后宫之人,他其实并不需要对各宫的路有多熟悉。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个人正在费尽心思地除去南姬。
想到这里,宋馨又不禁暗道祥嫔和先前那几位娘娘愚钝,单凭一封威胁信就听命行事了,连威胁她们的人是谁都没有弄清楚。甚至也没有派人捎信给自己的娘家,叮嘱他们平日多加小心,什么都没有求证竟然就按着信上所写的话照做了,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她默叹一气,温声安抚那婢女几句,便拉着小歌儿去风华殿了。
永昌公主只怕已经等着急,还是先把西楚宇的病解决了再说,祥嫔和威胁信的事,待离宫之后,她自会派人查探清楚。
而彼时的掖庭内,萧瑾言站在自己所住的小屋前,看着被左衣卫拖进来的祥嫔,眉目徒然一沉。
这是第几个了?从南姬被封为贵妃之后,掖庭便不断有后宫嫔妃进来。
皇上为了那个女人,将自己的后宫弄的近乎分崩离析,就因为她像极了柳皇后,所以皇上如今是想独宠她一个不成?
萧瑾言看着祥嫔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断口,暗暗握紧双拳。
她不会再继续坐以待毙了,以她身为女人的直觉来看,南姬绝对不简单,她绝不相信南姬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屯田侍郎之女,如果这样一个女人继续留在后宫,那她这辈子都别妄想翻身!
南姬……
她就不信,她会找不出这个女人的破绽!
风华殿内,西楚宇自上次被小丫头针灸过之后,又喝了几天药,如今风寒早就好了,又恢复了以往活蹦乱跳的样子,只是丝毫不记得自己是因何才感染了风寒。
“有时候,他不记得了,我反而觉得是一件好事,这样他便体会不到这宫里人心凉薄。可是,也恰恰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才更难在这宫里活下去。上次若非桂嬷嬷发现及时,或许他早就一命呜呼,可如果还有下一次呢?一个人不可能每一次都那么幸运的……”东陵素看着在一旁玩木马的西楚宇,忍不住叹气。
宋馨自然懂得她的担忧,今日来此,不就是帮她解忧的,只不过……
“公主,上次回去之后,小歌儿已经想出了医治他的法子,只是您想清楚了吗?当初他之所以会留在皇宫做质,皆拜容妃娘娘所赐,而你又是容妃娘娘的亲生女儿,待他的疯病被治好之后,过往一切,便全都会记起来。”
东陵素怔了一下,沉默半晌,随后苦涩地笑了一声,“终是母妃欠他的,待他好了之后,不管是要怨我恨我,我都接受,这是母妃的罪过,我愿意代她偿还。”
宋馨闻言,勾起薄唇淡淡笑了。
第927章:心急如焚
原以为帝王之家皆是薄幸狠毒之人,可东陵素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外,或许,她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西楚宇的疯病治好之后,有道衍前辈的教导,相信他日回到西楚,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那好,从明日起,我会带小歌儿进宫开始医治他的疯病,但公主要谨记,这件事绝对不能传扬出去,一定要牢牢保密,否则不止他,或许我们都难活命。因为只有疯了的西楚宇,才不会让皇上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威胁,一旦他恢复正常,那小女敢断定,皇上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东陵素闻言,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风华殿内,只有我和桂嬷嬷知晓此事,嬷嬷对西楚忠心耿耿,一定不会出卖我们的。”
宋馨听罢,目色平静的浅浅一应,而后便带着小歌儿离开。
再经过御花园时,地上鲜血早已被清理干净,如果忽略了她脑海中的记忆,会险些生出一种这里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
可祥嫔的双手就那么在她眼前被老皇帝无情斩断,这鲜血淋漓的一幕,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这便是帝王,这便是后宫,真实到让人心生怯意。
她忍不住默叹,垂下水眸继续往前走,小歌儿却突然晃了下她的手。
“怎么了?”
小丫头却没回应,而是努着嘴巴示意她往前看。
呃……东陵沉!
宋馨僵了脸色,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御花园的路是单向的,东陵沉站在前面,分明是有意为之,她要出宫,还只能从他那儿经过,她原以为之前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他到底是听不懂还是怎么。
宋馨凝神想着,无端生出一股无名火,抿了抿唇,随后朝东陵沉走去。
“小女见过二皇子。”
东陵沉启唇淡笑,“宋小姐带小神医进宫为素儿诊病?”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宋馨忍不住腹诽,颔首点了下头,“忘忧堂还有很多事要做,小女便不与二皇子叙旧了,告辞。”
东陵沉闻言,目色陡然一变,“宋馨,本皇子听说你进宫,特意在此等着,难道如今,你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同本皇子说?”
宋馨见他颇有几分纠缠不休的意思,暗叹一气,有些无奈道:“不知二皇子希望小女说什么,难道之前,小女与二皇子说的话还不够多吗?”
东陵沉眉心一拧,沉声道:“我知你喜欢安离昇,但我亦是真心喜欢你,宋馨,你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可以答应你,哪怕你让我现在起誓。”
宋馨见他煞有其事的样子,薄唇轻启,突然笑了,“二皇子想当着小女的面起誓,小女自然会信,只是,对于自己许下的誓言,二皇子能做到吗?如若二皇子果真是痴情之人,那晚在醉仙居,又岂会与沈芊芊云霄缠绵?”
东陵沉见她竟然拿这件事回拒自己,暗暗咬了下牙,“你明知道我是被她算计了。”
宋馨也加重了语气,“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二皇子的身体还是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如此,你让小女如何相信二皇子的誓言。
更何况,如果不是二皇子最初就抱着别的目的靠拢沈家,沈芊芊又岂会对二皇子纠缠不休,难道一开始,不恰恰是二皇子给了她希望吗?
你虽然从未承诺过她什么,但种种行为却在不断的暗示她和沈家,她将来是有可能成为皇妃的。如若二皇子果真能对小女做到痴情不二,那么那晚你和沈芊芊根本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东陵沉比之太子和三皇子,确实算得上好,但她就是不喜欢,更何况,东陵沉也并非他口中说的那般喜欢她,这一点,她看的出来,东陵沉却还是当局者迷罢了。
如今,她就是要说出来让东陵沉看清自己的心。
可东陵沉已经陷进去了,如今宋馨的任何话,听在他耳中,皆是变相的拒绝。
“那晚的事,你我皆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你拿它来贬低我的真心,这对我谈何公平。宋馨,你不过是先喜欢上了安离昇,所以再难看上别人罢了,可你摸着自己的心好好问问自己,如果那晚被算计的人是安离昇,他难道就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反应吗!”
“不会!”
宋馨张张嘴,尚未开口,身侧已经有一个声音代替她回答。
她和东陵沉同时愣了一下,回过神,才发现安离昇不知何时也来了御花园。
东陵沉眯起眼睛看他半瞬,倏尔冷笑,“安丞相回答地这般果断,对自己会不会太自信了?”
安离昇对他的讥讽丝毫不恼,他眉宇之间带着清浅的笑意,负手向宋馨走来,随后像宣示主权一般,一手紧紧揽在她腰间。
“本相并非对自己有自信,而是绝不会让自己处于那样窘迫的境地!二皇子,与其恼火别人,不如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本相私以为,馨儿方才对你说的话,句句在理。
若非二皇子先给了沈芊芊一丝妄念,之后又岂会生出这么多事,如此,你还配对馨儿说出‘喜欢’二字吗?”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银针一般,字字扎在东陵沉心上。
东陵沉咬紧薄唇,倏尔朝安离昇挥出一拳。
宋馨脸色骤然一变,哪里想到东陵沉竟然敢在皇宫动手,难道他就不怕此事传到皇上耳中吗?
安离昇淡淡一笑,拉着宋馨巧妙躲开了东陵沉的拳风,方站稳身形,在御花园周围巡守的左衣卫便匆匆赶来了。
“安丞相,二皇子,发生什么事了?”慕远道沉声开口。
东陵沉收起拳,淡哼一声没有回应。
而安离昇则轻轻拂了一下被风带起的衣摆,无所谓道,“没什么,二皇子只是突然想同本相切磋一下武艺罢了,只不过宋小姐并不喜欢本相在外惹是生非,偏生本相又惧内,只好退让了。”
慕远道闻言,眉角忍不住一抽?
退让?
他老狐狸是会退让的人吗?
“二皇子,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方才惜贵妃又在御花园晕过去,皇上此刻正为惜贵妃的病心急如焚,末将劝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您若想找人切磋武艺,改日末将大可陪您去东山军营好好打一场。”慕远道语重心长地劝了几句。
第928章:神情严肃
“不必了,慕统领尽职尽责,还是好好保护父皇吧!”东陵沉斜睨他一眼,拂袖离开了。
慕远道颇为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看向安离昇道:“安丞相,皇宫内院可不是您随心所欲的地方,日后,还是不要给末将出这样的难题了,否则,末将只怕也要忍不住同您打一架。”
安离昇耸了耸肩,淡笑,“随时奉陪。”
慕远道强行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重重握了下双拳,愤然转身。
宋馨见状,想起祥嫔一事,连忙叫住他,“慕统领!”
她松开安离昇的手,朝停下脚步的慕远道走近几步,看着他低声道:“方才在御花园内,我听祥嫔娘娘身边的婢女说,两天前的一个晚上,祥嫔娘娘曾收到一封威胁信,那信上要祥嫔设法除去惜贵妃,否则她家人的性命便会不保。”
慕远道闻言,神色瞬间凝重起来,“此事当真?”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不止祥嫔,后宫还有好几位娘娘皆收到了这样的威胁信,我的身份不便查探此事,所以只好告知慕统领,有人能躲过左衣卫的巡守而闯进后宫,已是公然在挑战皇宫布防。我想,这件事,慕统领还是亲自查探一下比较好。”
慕远道听罢,重重点了下头,“多谢宋小姐告知此事,末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宋馨颔首一笑,目送他离开。
待转过身,却见安离昇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她不自在地拂袖摸了下自己的脸。
安离昇却摇头轻笑,“你明明知道那封威胁信的目的是对付南姬,如今却故意对慕远道说那幕后之人是在挑衅皇宫布防,让他去调查真凶,如此反而省了自己的力气,馨儿果真是学坏了。”
宋馨反应过来,挑眉笑道:“安丞相这话错了,小女明明是近墨者黑。”
安离昇不由失笑,屈起食指在她鼻尖轻轻勾了一下。
一旁的小丫头看不过去,瘪嘴道:“安丞相,宋姐姐,你们能不能不要打情骂俏了,快正午了,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你们能不能关心我一下呀!”
宋馨忍不住好笑,“一日三餐,你吃的比谁都多,平日我也没少给你吃的,怎么饿这么快,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呢。”
小丫头冲她暗暗翻了一记白眼,说:“人家正在长身体呢,当然吃的比较多了。”
宋馨闻言,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那不知道,我们的小神医这会儿想吃什么呀?”
小丫头毫不犹豫地开口,“当然是佛跳墙啊,上次去醉仙居,被那个沈芊芊搅和一通,我一口白饭都没吃上,唉,还以为能借此讹二皇子一顿饭呢。”
宋馨自动忽略她后面的话,深深看了她一眼,“照你这么个吃法,淳渊得挣多少银子才能养得起你啊!”
小丫头嘿嘿一笑,拉着她的手晃道:“不怕,我不是还有宋姐姐你嘛。”
宋馨勾唇,“怎么,你还打算让我养一辈子?”
“是啊是吧,跟着宋姐姐有肉吃。”小丫头点头如捣蒜。
安离昇跟在后面,笑看两人斗嘴,待出了宫,三人便坐上马车直接去了醉仙居。
这会儿离午时尚早,来醉仙居吃饭的人并不多,不过安离昇喜静,还是要了楼上一间厢房。
小丫头极好打发,一盅佛跳墙便能让她乖乖闭嘴,宋馨不太饿,所以只点了两盘素菜,至于安离昇,则只要了一壶酒。
过了一会儿,小二送菜上来,方欲转身退下,却被安离昇突然叫住了。
“在你们这儿一直住着的那两位姓云的客商,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他边问边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小二愣了一下,眼馋地盯着桌子上的银子直勾勾地看,“小的听掌柜的说,他们原本只付了一个月的银子,可昨日已经期满了,他们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又续了三天的房钱,所以,小的猜他们应该到后天便会离开了。”
安离昇闻言,淡淡挑了下眉,随后将银子扔给小二。
“多谢安丞相!”
小二喜不自胜,两手捧着银子连声道谢,随后关上门下楼了。
宋馨给狼吞虎咽的小歌儿倒了一杯茶,凝神盯着他问,“你突然打听起云翊的事,莫非是想判断南姬何时会动手?”
安离昇赞许地看她一眼,点头道:“南姬入宫已有半月,以皇上对她的宠幸,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一定会派人给她摘下来,所以,她已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讨皇上的欢心。
更何况,如今的皇上对她毫无戒备,又夜夜宿在忆清宫,无论她想做什么,皆轻而易举,但欠缺的,也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宋馨微愣,“什么时机?”
安离昇淡笑,“一个在她完成任务之后,还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的时机,云翊既然打算两天后离开,那么我猜,南姬应该就会在这两天之内动手。”
宋馨闻言,抿唇道:“可是,你不会让他们就这么顺利地离开东陵。”
安离昇轻轻扬了下眉峰,“云翊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已经知晓南姬是他们南齐的人,看来他这个南齐谋士,也是徒有虚名。”
宋馨忍不住撇嘴,这一次倒没有他这般笃定,云翊年纪轻轻便能当上一国谋士,若无几分真本事,南齐国君又岂会赐他这么大的尊荣。
更何况,他在东陵待了这么久,除了她和安离昇,皇室之中竟无一人察觉,可见云翊行事有多小心谨慎。她甚至可以断定,东陵若是没有安离昇,单凭云翊的本事,迟早有一天,会帮助南齐攻下东陵。
吃完午膳后,安离昇先送宋馨和小歌儿回忘忧堂,在那里少坐一会儿,便回了水榭。
傍晚,当宋馨和青雪准备回府时,李致却急匆匆赶来,面上神情严肃,似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姐,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皇上受伤了!”李致坐在椅子上连声说道,上气不接下气。
宋馨目色一敛,沉声问,“谁做的?”
李致拍着胸口渐渐平复下来,深吸一气,说:“是惜贵妃。”
南姬?
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云翊不是要两天后才启程回南齐吗?南姬怎么会这么快就对皇上下手?
第929章:莫名一怔
“那皇上有没有什么大碍?”
事发突然,她需问清皇上的情况,也不知安离昇那儿有没有准备。
李致摇头道,“皇上只是受了刀伤,没什么大碍,王公公已经为皇上包扎好了,如今正在忆清宫休养呢!”
宋馨越听越困顿,南姬伤了皇上,按理说应该急召太医才是,怎么会是王振帮他包扎的?更何况,皇上怎会还待在忆清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致抿抿唇,回道:“听说惜贵妃今天在御花园,因为祥嫔的事受了不小的惊吓,待醒过来之后,整个人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直喊有人要杀她,太医说是惊魂未定,待休养几日便好了。
没成想到了今天傍晚,皇上在忆清宫用晚膳的时候,惜贵妃也不知道从哪儿突然拿出一把刀,直接砍伤了皇上的手。
皇上怕此事传扬出去之后对惜贵妃不利,便命左衣卫杀了在殿内侍奉的所有宫人,如今知晓内情的也就只有王公公和慕统领了。”
宋馨闻言挑眉,“那你安插的探子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李致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自然是借了安丞相的光,先前暗一他们不是在祖山待过一阵子,弟兄们都和他们混熟了,这偶尔交换一下情报,互惠互利嘛。”
李致倒也想凭千机阁真本事去打听消息,只是别的地方的暗桩都好安插,就是宫里太难。
毕竟皇宫地形复杂,人也多,他们一时摸不清里面的情况,就不能冒然安插人进去,所以宫里的信息,他们大多还是依靠安离昇的人的。
宋馨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不易,故而并没有责怪他。
只是皇上受了刀伤,他明知凶手是谁,还秘而不宣,看来是真心宠爱南姬了。
只不过南姬突然来这一手,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试探皇上对她的防备之心?还是想看看皇上究竟能对她宽容到何种地步?
不过不得不说,她还真会借机生事,今早刚和祥嫔起了冲突,傍晚便“失心疯”了,看来日后再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归咎到“失心疯”上了。
翌日一早,宋馨照旧带着小歌儿进宫,不过刚入宫,她们便被王振拦下了。
宋馨隐约能猜出来是为了什么事,不过看着王振这张招牌式的笑脸,又总觉着不舒服。
“王公公,皇上身子近来可好?”
王振乍听宋馨开口,愣了愣,随后叹气,“自从太子出事之后,皇上便整日郁郁寡欢,太医开的药也吃了不少,只是那病却不见丝毫起色。今日皇上也是听闻宋小姐和小神医进宫了,才特意命老奴在宫门口等着。”
看来,这王振并不打算对她说实话。
宋馨暗暗想道,抿抿唇,又问:“那惜贵妃呢?昨天在御花园,我见她昏过去了,不知她如今可好?”
王振垂着头讪讪一笑,“惜贵妃好不好,宋小姐待会儿到忆清宫看过便知道了。”
宋馨心中一怔,蓦然打翻了自己方才的猜想,看来皇上并不是要小歌儿过去给他诊病的,而是南姬。
老皇帝的疑心素来重,当年只听信柳温和卫冕的谗言,便因此杀害朝中那么多大臣,看来,他也并没有糊涂到真的把南姬当成柳皇后再生的地步。
小歌儿医术超群,太医院的御医治不好的病,她都能治好,也许,老皇帝就是要小歌儿去看看,南姬到底有没有得“失心疯”。
思及此,她微微抿了下唇,随后重重掐了小歌儿一下。
“啊!”小丫头吃痛大叫。
王振连忙回头,“小神医怎么了?”
小丫头看了眼宋馨意有所指的脸色,咧嘴笑道,“没……没什么,王公公,我早上吃多了,突然想出恭,你可不可以在这儿等我们一下啊?”
王振的目光在宋馨和小丫头身上来回扫了一眼,随后点头,“好,小神医和宋小姐快去快回,皇上还等着你们呢!”
小丫头连连点头,拉着宋馨就往一侧跑,待瞧不见王振的身影,才停下两只小短腿,拧眉看着宋馨问,“宋姐姐,你方才掐我做什么呀?”
“自然是有事要找你帮忙。”宋馨淡淡开口。
小丫头闻言,突然起了坏心思,故意拉长语调道:“哦,帮忙啊,可是,请我帮忙可是很贵的,报酬呢?”
宋馨看着她人小鬼大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请你吃十次佛跳墙。”
“少了,起码得二十次。”
宋馨撇嘴,“小小年纪怎能如此贪心,十二次。”
“二十次就二十次,绝不还价,否则免谈。”
“不帮忙算了,我明日便让墨璟千把淳渊绑回祖山去,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参军了。”
小丫头一听,顿时急了,“宋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是我,淳渊是淳渊,你不能这么对淳渊。”
宋馨眯眼看她,面上没有丝毫心虚,“那就看小神医要不要帮忙了。”
小丫头暗暗磨牙,小手握了握,而后重重点了下头,“我帮还不成吗,但是你别忘了啊,还要请我吃十次佛跳墙的!”
“知道了,贪吃鬼!”宋馨含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同她耳语几句,而后拉着她出去。
待王振将她们领到忆清宫,已是半柱香的时辰之后,老皇帝神色威严地坐在软榻上,明黄龙袍上的蟒龙似有了灵性一般舞爪腾飞。
宋馨在行礼的同时,草草往老皇帝手上看了一眼,隐约能瞧见他手腕出缠着几层白布,只不过被袖子掩盖住了。
南姬并不在外面,想来应该还在内殿之中歇息。
“宋小姐,你这两日频频进宫为素儿诊病,莫非她病的很严重?”
老皇帝突然开口,让宋馨听的莫名一怔。
原以为自从容妃离开后,老皇帝已不再关心东陵素,不想今日却突然问起她,莫非皇上已经察觉了什么?
可是,她们还没有开始为西楚宇治病,按理说,老皇帝应该毫不知情才对。更何况,他这几日在忆清宫内夜夜笙歌,昨晚又突然发生那种事,怎么会有闲心关注东陵素。
思及此,宋馨暗暗抿了下唇,平声道,“回皇上,永昌公主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病情反反复复难以根治,尤其容妃娘娘出事之后,公主的病情有了加重迹象。
第930章:极为抗拒
小女身为公主好友,难免为她担忧,故常常带小神医进宫请平安脉,二来,也能多陪公主说说话,以免她胡思乱想。”
老皇帝闻言,轻轻点了下头,面上倒是不见任何神色。
宋馨见状,慢慢放下心来,看来老皇帝也只是无事一问,并非是有意在试探她。
正在此时,内殿中突然有一粉衣婢女跑出来,宋馨看了一眼,和昨天陪在南姬身边的婢女,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看来,那婢女多半是不得善终了。
“皇上,不好了,贵妃娘娘又发病了!”那婢女匆匆喊道。
老皇帝脸色大变,连忙从软榻上站起来,“快,小神医,快进去救救朕的爱妃!”
小歌儿闻言,和宋馨对视一眼,随后和她一起进了内殿。
内殿之中,南姬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顶,口中直喊什么“杀了你”,与昨日我见犹怜的样子浑然不同,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得了失心疯一般。
宋馨微微凝神,目光掠过一旁的铜镜,只见首饰盒前放着一只白玉瓶,和昨天南姬去采集露水时拿的一模一样,瓶中水还在,也就是说,那露水根本就不是为老皇帝采集的。
南姬心心中果然另有所属。
她确定了心中猜想,摸摸小丫头的脑袋,示意她上前为南姬诊治。
但南姬一看到小歌儿,反应突然强烈起来,躺在床上不停挣扎,手腕上不一会儿便被锦布勒出红痕。
老皇帝见此,目光陡然一沉。
小丫头看着她这副失狂的样子,突然也不敢上前。
“你们给朕死死按住贵妃!”老皇帝指着站在一旁的宫婢大吼。
只不过情急之下,却不小心露出了袖子下已被包扎好的伤口,即便他已经很快将手收回去,但宋馨还是眼尖地瞧见了,不过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宫婢们将南姬按住之后,她反抗的力道才小了一些,小歌儿放心上前她诊脉,时不时又在她脖子下轻轻按了按,不一会儿便起身。
“回皇上,贵妃娘娘的病确实是受惊所致,草民待会儿开一张方子,喝两天药,贵妃娘娘便会没事了。”
老皇帝闻言,将信将疑道,“你确定?”
小歌儿正色点头,“草民的诊断绝不会有误,皇上尽可放心。”
老皇帝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连忙走至床前,挥手遣散宫婢,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绑在南姬身上的锦布。
王振见状,不免着急,“皇上!贵妃娘娘她……”
老皇帝目色沉溺地扫他一眼,吓的王振连忙噤声,转瞬,南姬身上的束缚全都解开了,好在她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失控的行为。
“爱妃,你受苦了……”老皇帝温声叹道,满目爱怜。
宋馨在一旁看着,只觉满心讥讽,一旦确定南姬没有“装病”,皇上立刻便恢复到以前那副一往情深的样子,试问帝王家的真情,又能信几分。
从忆清宫出来之后,小歌儿拉着宋馨的手低声道,“宋姐姐,我方才仔细看过了,她并没有戴什么人皮面具,那张脸是真的。”
真的?
宋馨目色微顿,她一直怀疑南姬的脸有问题,南齐既然培养她做柳皇后的替身,若不借助其他手段,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将她的容貌弄的和柳皇后一模一样,可如今小丫头却证实南姬并未戴人皮面具,那便说明南姬的脸天生如此。
可是,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容貌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莫非,南姬和柳皇后之间还有什么渊源?
宋馨百思不得其解,眼见已经到了风华殿,她只好收起心中遐思,平静地走进去。
西楚宇的痴傻乃是后天造成,据小歌儿诊断,应该是他年幼之时被人喂了某种药物所致,如果当时便得以救治,很快便能药到病除。
可西楚宇的生母洛倾宋偏偏没有让太医救他,如此才让他傻了十年。
身为妻子,对已故夫君不忠,甚至在他死后,与西楚的摄政王苟且。而身为母亲,她又对自己的孩子不仁,洛倾宋还真是一个铁石心肠、手段毒辣的女人。
想必容妃回到西楚之后,与洛倾宋之间的对峙也不会进行的太顺利。
不过这都不是她关心的事,如今,还是先治好西楚宇再说。
“我要在他头上施针,不过他可能会害怕,宋姐姐,公主,劳烦你们抓好他。”
沉思间,小歌儿已经从药包中拿出自己的针。
宋馨连忙收神,与东陵素对视一眼,两人随后各自站到西楚宇两手边,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扶稳他的头。
西楚宇原本还以为她们在跟他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傻呵呵的笑着,乖乖坐着不动。
东陵素见此,不免有些心酸,“这孩子,果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哪知她话音方落,西楚宇却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原是他看到了小歌儿手上拿着的银针。
“不要扎针,你们走开,朕不要扎针,疼,母后,宇儿好疼,你救救宇儿,母后,母后!”
西楚宇双目赤红,对小歌儿手上的针极为抗拒,两手剧烈挣扎着,东陵素一时不防,竟被他挣开了。
桂嬷嬷眼疾手快地扶稳她,随后代替了东陵素的位置,可饶是桂嬷嬷这般有武艺在身的人,还是不能奈何西楚宇。
宋馨也不免心惊,这小皇帝的力气,突然之间怎么变这么大?
“不行,他这样子根本没办法施针,能不能先将他敲晕?”
她拧眉看向小歌儿。
小丫头却坚定地摇了下头,“不行啊宋姐姐,若想治好他,必须在他醒着的时候,这样有助于打通他头部的穴位,在阵痛的刺激下,兴许他还能想起很多以前已经被自己忘记的事。”
宋馨闻言皱眉,“可是他这个样子,怎么施针?”
几人顿时犯了难,西楚宇摆脱桂嬷嬷的禁锢,红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随后钻到了桌底,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起来被吓的不轻。
东陵素瞧着他的样子,暗暗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在桌前同他对视。
“弟弟,你莫怕,我们不是在伤害你,我们只是想救你而已。你听话,让小神医帮你治病好不好?只要你病好了,一切痛苦都会过去了,你相信姐姐,好吗?”
第931章:大笑不止
“骗子!你们都是坏人!朕知道,你们想杀了朕,母后说了,所有弄疼朕的人都是坏人,朕要把你们碎尸万段!”西楚宇窝在桌子底下愤愤开口。
宋馨闻言,水眸突然一沉,从西楚宇方才的反应来看,莫非有人曾经试图用同样的法子治好西楚宇,结果被洛倾宋发现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母亲,竟能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想到这里,宋馨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先前在西楚王廷时,她不过同洛倾宋只见了一面。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极有野心,颇为强势,但想不到,她竟也能狠毒至此。
那厢,东陵素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西楚宇出来,小歌儿却掏掏耳朵,彻底失了耐心,小心翼翼地绕到西楚宇身侧,趁他一时不察,直接将他弄晕了。
“吵死了,我就没见过比他还不听话的病人。”
东陵素让桂嬷嬷把西楚宇抱回床上,忍不住叹气道,“看来今日是不能诊治了。”
宋馨抿抿唇,还未开口,小歌儿已挑眉道:“那怎么行,我们来都来了,公主,我和宋姐姐每天宫里宫外的来回跑,也很辛苦的,今天你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东陵素也体谅她们辛苦,只是想起西楚宇方才的样子,顿时又犯了难,“可是,他如今已经晕了,怎么诊治?”
小歌儿摸着下巴眨了眨要,随后嘿嘿一笑,“先绑起来,等他醒了再说。”
东陵素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是看着小歌儿信誓旦旦的样子,脑袋一时发热,便示意桂嬷嬷照着她的话做了。
桂嬷嬷绑人的手法极为巧妙,既不会弄疼西楚宇,也避免他轻易将绳子挣开。
待绑好之后,小歌儿便将西楚宇弄醒了。
西楚宇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此时见自己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恨恨瞪了小歌儿一眼,小嘴一撇,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你们这群坏人,你们要吃了朕!”
东陵素心疼他,站在一旁宽慰道:“弟弟,小神医不是要吃你,她在救你。”
“你骗人,她就是想吃了我,你快放了朕,我要去找母后!”
“她真的不是要吃你,她在帮你治病……”东陵素无奈解释。
宋馨坐在一旁,嘴角忍不住一抽,西楚宇就是个傻子,东陵素跟他解释个什么劲,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小丫头拿着针站在西楚宇面前,龇起一口白牙凶神恶煞地威胁,“你再哭一声,信不信我拿针扎你!”
西楚宇瞪了瞪眼,哭声戛然而止。
小歌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伸出左手食指,高高举在西楚宇面前,见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她的食指上后,蓦然间指向大殿的窗户。
“看那边!”
西楚宇果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与此同时,小歌儿右手上拿着的银针迅速刺入他头部百会穴。
宋馨见状,不由微笑,对付不听话的病人,还是小歌儿最有办法。
西楚宇盯着窗户看了半天,而后收回神,瘪嘴道,“你让朕看什么啊!”
小歌儿笑着眨了眨眼,左手又是随便一指,“在那边啊!”
西楚宇再次上当,而在他失神的功夫,小歌儿已又在他头部刺入四根银针。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西楚宇突然急了。
小歌儿收回手,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盯着他笑问,“现在有什么感觉?”
西楚宇傻傻的,呆愣一瞬,闷声道:“头……有点疼。”
“疼就对了。”小歌儿努起嘴巴眨眼,而后坐到宋馨旁边开始算时辰。
头部经脉太过脆弱,故而每次施针时间不宜太长,更何况西楚宇年纪小,小歌儿也担心他会受不住刺激,所以第一次只停了一盏茶的针。
西楚宇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整个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觉得身上那绳子绑的他不舒服。
整个大殿内,他只跟东陵素亲近一些,毕竟东陵素一直都甚为关心他。
“阿……阿姐,能不能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我疼……”他可怜巴巴地看向东陵素。
东陵素瞬间就心软了,可人还没上前,便被小歌儿制止了。
“公主,再等一会儿便可收针了,您应该也不希望第一天就前功尽弃吧?”
东陵素闻言,抿抿唇,心疼地看了西楚宇一眼,温声安抚道:“你再忍一忍,很快便没事了。”
西楚宇听罢,两眼含着怒气瞪向小歌儿,“朕记住你了!”
小歌儿撇撇嘴,懒得跟一个傻子计较,要不是宋姐姐要她救他,她才不会管他呢!
半盏茶的时辰很快过去,小歌儿走至床前收针,西楚宇打心里认定她是坏人,故而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小歌儿坏心一起,眨眨眼,突然从小药包中拿出一粒红色药丸。
“喂,我这儿有一颗糖,可好吃了,我把它送给你,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西楚宇看见好吃的,眼前霍然一亮,“什么糖啊,给我,我要吃!”
说罢,便欲伸手去抢。
小歌儿顺势躲开,举着药丸说,“那你得答应我,我明天再来为你诊病的时候,你得乖乖听话。”
西楚宇在“糖”和“听话”之间纠结了一会儿,随后艰难点头。
“好吧,朕听你的话就是。”
小歌儿眯眼一笑,将药丸递出去。
西楚宇顿时大喜,接过药丸直接扔进嘴里。
结果刚咬了一口,整个人却突然趴到床上大笑不止。
东陵素见状,急声问:“小神医,你给他吃了什么药?他不会有事吧?”
小歌儿摆摆手,示意她放心,“公主莫慌,我不过是小小的惩罚他一下而已,谁让他骂我的,等半个时辰之后就没事了。”
“半个时辰?”
东陵素有些心惊,照西楚宇这么个笑法,半个时辰之后,还不得笑死过去?
东陵素心知小歌儿这会儿也是在耍小孩子脾气,所以若是劝她停手,她必然不会听。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目光转向宋馨。
“馨儿,宇弟方才不是故意骂人的,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你快让小神医住手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宋馨见东陵素急成这样,凝凝神,伸指轻轻点了下小歌儿的头。
“他如今有病在身,你何必跟他过不去,待他病好之后,你想怎么闹腾都随你,现在还是先放了他吧!”
第932章:红颜祸水
小歌儿无奈叹气,“宋姐姐,这小皇帝都被宠的无法无天了,我小小教训他一下,也让他长长记性嘛。”
宋馨有些无言,一个小傻子,指望他长什么记性。
最后小歌儿还是拗不过宋馨,给西楚宇吃了解药。
笑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算没有成效,起码西楚宇现在是真的怕极了小歌儿,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尽量离她远远的,生怕她再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折腾他。
临行前,小歌儿留下一张药方,叮嘱东陵素几句后,朝西楚宇嘿嘿一笑,便拉着宋馨离开了。
走在这条熟悉的宫道上,宋馨看着两侧斑驳的宫墙,心中徒然生出一丝感慨。
从什么时候起,后宫竟然变的这般平静了,以往来时,总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的算计,可如今,后宫的女人废的废,死的死,未免悲凉。
她走了一会儿,总觉着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可当她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如此反复几次,连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也不免疑惑起来。
“宋姐姐,你没事吧?”
宋馨回过神,看她一眼,拧眉摇了下头,然沉思一瞬,却又忽然弯下身,在小丫头耳边耳语了几句。
小丫头素来最是古灵精怪,宋馨说什么,她很快便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经过御花园的荷塘,荷塘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冬青树,长的很是高大,宋馨可以放慢了步子,让小歌儿先走。
穿过荷塘其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可细心的人一定会发现,从冬青树中间走出来的,只有小歌儿一人。
一名黄衣宫女见状,皱皱眉,只是愣了一下,赶忙悄无声息地追上小歌儿。
她尽量没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饶是如此,已经走出十几米远的小歌儿还是突然转过身,眯起水灵的大眼睛朝她得意一笑。
那宫女一愣,转身欲跑,却被方才突然“消失”在荷塘的宋馨拦住了去路。
她的感觉没有错,果真有人在悄悄跟着她们。
“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们?”宋馨眯起眼睛质问她。
黄衣婢女轻轻一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宋小姐,奴婢只是恰巧经过这里而已,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宋馨轻笑,“或许,你希望我将你带到皇上面前,到时候,你应该就会说了吧?”
那婢女听见皇上,终于慌了,连忙跪到地上哀求,“宋小姐,求你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宋馨眉峰微挑,“你奉谁的命,跟踪我们,到底想做什么?”
那婢女生怕她把自己交到皇上那儿去,低垂着头连忙说道:“奴婢是惜贵妃的人,方才宋小姐和小神医从忆清宫离开之后,惜贵妃便命奴婢跟着你们。娘娘只说要奴婢盯着宋小姐的一举一动,至于娘娘想做什么,奴婢也不得而知.......”
南姬派来的人?
她这又是什么意思,方才在忆清宫里,不管怎么说,她们也算帮了她,突然来这一手,到底有何目的?
宋馨沉吟不解,敛眉看了眼面前的婢女,她顿了顿,又问,“你是从哪里开始跟着我们的?”
她要确定,方才在风华殿为西楚宇治病的事,有没有被这婢女发现。
那婢女垂着眸子不敢抬头,“从宋小姐和小神医从风华殿出来的时候,因为风华殿与长生殿离的很近,皇上怕宫里的人打扰国师炼丹,宫人未经传召,不得到那一块儿去,所以奴婢只好在附近等你们从风华殿出来。”
宋馨闻言,稍稍放下心来。
她盯着这婢女看了一会儿,而后道,“回去之后,代我向你家娘娘传一句话,我对她并无恶意,所以她也无需来猜测我的心思,之所以帮她,不过是希望这后宫之中少一个可怜人罢了。”
“宋小姐的话,奴婢记住了,今日多有冒犯,望宋小姐不要怪罪,奴婢告退。”那婢女连声应着,话音方落便退下了。
小歌儿撇着嘴走过来,“宋姐姐,我又开始讨厌皇宫了,你方才说的捉迷藏,一点儿都不好玩。”
宋馨含笑摸摸她的头,温声说,“我也不喜欢宫里,只是,还有太多事要做,如果世上任何事都能随性而为,人又岂会来那么多烦恼。”
小丫头抬眸看她,少年老成般叹了口气,“以前我和哥哥在街上乞讨的时候,可羡慕别人了,如今衣食无忧,反倒还不如在大街上要饭自在呢!”
宋馨微微勾唇,笑而不语。
待那黄衣婢女回到忆清宫,将宋馨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南姬听后,南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靠坐在睡榻上出神。
主人当初决意送她进宫之前,只要她留心安离昇,毕竟这个人城府难测,能以一己之力扳倒曾经荣宠不断的前丞相和卫老将军,足见其智谋诡谲,主人会忌惮他,也不是没有理由。
可当她顺利进宫,甚至得宠之后,安离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于好像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这又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东陵是不是将安离昇捧的太高了。
如果安离昇果真是一个行事谨慎之人,不可能不对她产生任何怀疑,毕竟朝中已有那么多大臣都开始说她是红颜祸水了,偏偏安离昇一个字都没说,这总让她有些心神难定。
直到今天,皇上命宋馨带着那位小神医来为她治病,她知道,皇上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哪怕再宠爱,皇上也清楚她不是真正的柳皇后,因为柳皇后根本就不会伤害皇上,所以当刹那间清醒之后,皇上也像其他人一样开始怀疑她进宫的目的,所以她看到那个小神医进来时,才会激烈的反抗。
但结果却出乎她意料,小神医并没有发觉她是在装病。
那时候她曾怀疑这小神医也并没有外人所说的那般高明,不过是对宋馨有些兴趣罢了,她也想看看,这位看似柔弱的宋家二小姐到底有何等魅力,竟能入得东陵丞相的眼。
可如今,宋馨却让她的婢女给她带回这样一番话,那便说明,其实小神医一早便诊出来她是在装病,但并不打算在皇上面前揭穿她罢了。
第933章:并非偶然
一个年近十岁的小丫头懂得什么,她会这么做,必然是听从了宋馨的意思,也就是说,宋馨早就猜出来她根本没有失心疯了。
可是,她们原本就不相识,宋馨为何要帮她?
难道真像宋馨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希望宫里少一个可怜人?
南姬本能是否定这个理由的,她对宋馨了解的不多,但也清楚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太子那么轻易地就被废了,还不是她在背后耍手段?
听说,那个被皇上扔到军营的女人,还阻挠过宋馨与卫将军的婚事,想来宋馨应该对她恨之入骨,否则下场也不会这般凄惨。
单从这两件事上,便足以看出来,宋馨并非是什么良善之人,所以她帮她,必然还有其他目的。
只是她这会儿还猜不出宋馨的心思罢了。
不过这倒也给她一个信号,宋馨并不是来对付她的,否则先前祥嫔在御花园对她发难的时候,宋馨也不会帮她。
既然不是敌人,那她也无需对宋馨多加忌惮,主人命她在这两天之内便动手,她也没空跟宋馨周旋了,先完成任务再说。
收神间,南姬瞧见一粉衣婢女正站在窗前往花瓶中插新采摘的桃花,她愣愣神,盯着那婢女看了一会儿,目光陡然一变。
“你是谁,本宫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她住在忆清宫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宫中里里外外的宫人她皆见过,这一个,却是面生的很。
那粉衣婢女一怔,沉默半瞬,转头笑道,“回禀贵妃娘娘,奴婢是太后娘娘派来侍奉您的。”
太后?
南姬不由得愣神,莫非太后已经得知她将皇上刺伤的事,所以特意派人来监视她?
她总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所以本能地对这婢女提防起来。
看来,她不能再拖了,昨晚刺伤皇上,只是想试探一下慕远道的反应,他是皇上的近身护卫,可一般并不会踏进后妃寝殿。
可即便如此,昨晚她“发疯”弄伤皇上后,慕远道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闯了进来。所以若是想成功完成任务,就必然要在所有人都困乏之时,她就不信,慕远道晚上会不睡觉。
“内殿无需你伺候了,你去外面吧!”南姬淡淡开口,打发那奴婢出去。
粉衣婢女微微颔首应下,而后转身退出内殿。
南姬没有瞧见,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婢女的唇角轻轻勾起,忽然露出一抹冷笑,铜镜中那张俏脸一闪而过,恰是萧瑾言。
她费尽心思才得以从掖庭出来,虽然并不光明正大,可起码让她发现,这位新晋惜贵妃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机警。
自她今早从程子禾口中听说南姬刺伤了皇上时,她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个和柳皇后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突然进宫,倘若没有一丝一毫的目的,那绝对是个笑话。
果然,当她抬出太后的名号时,南姬还是慌了,要不然她就不会这般戒备地赶自己出去。
萧瑾言甚至有一种预感,也许今晚,也许明天,南姬一定会再次对皇上下手,而这一次,必然是真的行刺了。
她还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痛恨皇上,费尽心机地送了一个美女刺客进宫。
不过,她还是要好好感谢那人一番,若非如此,又哪来她的翻身之日呢?
萧瑾言噙着冷笑往外走,到了外殿后,很快便恢复常色。
夜幕悄然降临,王振几次抬头,见老皇帝还在批阅奏折,张张嘴,凝神暗忖片刻,又将嘴闭上了。
等老皇帝终于从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才惊觉时辰已晚,故疲惫地伸了伸懒腰,随后起身。
王振连忙迎上前,“皇上,今晚还是去忆清宫吗?”
老皇帝不置可否地点头。
王振舔舔嘴,垂眸道,“皇上,恕老奴多嘴,如今惜贵妃正在病中,怕是不能侍奉皇上,近来皇上独宠惜贵妃,本已让朝中大臣们多有不满,再加上……”
“王振,什么时候,你也像那帮老臣一样迂腐了?”老皇帝沉声打断他,声音不怒自威。
王振狠狠一怔,哆嗦一下,讪讪笑了笑,不敢再说话了。
老皇帝没再搭理他,走出御书房后,坐上龙撵直接去了忆清宫。
王振心有余悸地擦擦额头冷汗,随后赶紧跟上。
到了忆清宫,南姬早已歇下,只是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罢了。
萧瑾言候在外殿,听见皇上来了,面上无喜无悲,平静的没有丝毫神色。
这个掌管了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的男人,早在他那般无情地将她贬到掖庭时,她便不再对他抱有一丝感情。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对老皇帝便是无情的,只是期冀得到他的宠幸好不再受人欺负罢了。
可人总是贪婪的,当满足了一个欲望之后,便想要更多。
在掖庭的这段日子,她常常在想,如若她当初没有喜欢上安离昇,如今的她会不会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以前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会!只要不与宋馨为仇,安离昇便不会动她,她不是不清楚那个人的恶毒手段。
可现在,看着老皇帝如此宠幸南姬,她第一次犹豫了,因为南姬的出现并非偶然,一个比她更加完美的替身进了宫,所以哪怕她还是瑾贵妃,依旧不可免俗地会失宠。
皇上多情,更是无情的,他不会专宠她一人,只是以前她并不明白。
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在这深宫之中待久了,都要去争,若想活到最后,只能和所有人斗下去!
老皇帝的明黄身影已经走进内殿,萧瑾言淡淡收起遐思,岿然不动地站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在内殿侍奉的婢女突然退了出来,不仅如此,还让她们这几个候在外殿的人也退下,说是贵妃娘娘尚在病中,睡觉的时候不喜宫人打扰。
萧瑾言神思一凛,总觉得有些古怪,不过还是抿抿唇,随其他人一起退出去,不过却刻意走在最后。
待到大殿门口,她迅速闪身跑到一旁的红柱后面,高大地柱子完美挡住她的身形。
已经走出去的婢女没有一丝察觉,顺手将殿门从外面关上了。
第934章:顿时清醒
萧瑾言则屏紧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内殿走去,不想方撩起内殿的帘帐,竟然看见南姬正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把刀,抿紧薄唇朝闭目深睡的老皇帝刺去。
萧瑾言心头一骇,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出声大喊,“皇上小心!”
与此同时,她奋不顾身奔上前,拿起桌上杯子朝南姬砸去。
南姬哪想到殿内竟然还有人,尤其在看到萧瑾言的脸,一瞬间便认出她是谁。
太后的人……
看来,她果然是太后派来监视自己的,如此,这个女人更不能留!
思及此,南姬目色一厉,拂袖甩开向自己袭来的茶杯,同时拔下头上珠钗,顺手朝萧瑾言扔去。
毫无武功的萧瑾言哪能对付南姬这等受过严格训练的刺客,那如利箭一般向自己袭来的珠钗让她根本没机会闪躲,而她也早就忘记了反应,锋利的珠钗瞬间刺入她胸口。
而在此时,老皇帝已被惊醒,见南姬手上拿着刀,面上霎时一慌,也彻底认识到,南姬根本就没有病,她不但骗过了他,更骗过了医术精湛的小神医!
“来人,护驾!”
老皇帝沉声大喊,仓皇闪身躲过南姬的攻击。
南姬昨日已经试探过慕远道的反应,知道在这一声叫喊之后,慕远道很快便会冲进来,所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想完成任务,她必须速战速决。
“狗皇帝,去死吧!”她怒吼一声,举起刀再度向老皇帝刺去。
老皇帝大惊失色,慌忙躲避之中竟然滚下床,头重重磕在了一旁睡榻上,眼前蓦然一黑,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南姬心下冷笑,心知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一个箭步飞上前,目光对准老皇帝心口,狠狠向他刺去。
但出乎意料的,她原本以为柔弱到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萧瑾言竟然会忍着剧痛跑过来,欺身趴在老皇帝身上,以背挨下了那深深的一刀。
南姬不由大怒,“贱人,滚开!”
她一把推开萧瑾言,再欲动手之时已经来不及了,慕远道持剑从殿外闯进来,只不过交手两招,便将她轻松拿下。
而此时的萧瑾言早已晕过去,鲜血流了老皇帝一身,老皇帝渐渐回过神,看清趴在自己身上的萧瑾言,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难受至极。
“御医!王振,快去宣御医!”
他忍着剧烈的头痛,将萧瑾言扶起来,只是无力再抱起她。
慕远道指使两名左衣卫看着南姬,亲自上前将萧瑾言从地上扶起,只不过因为她身前身后皆有伤,他不敢将她放到床上,只点了两处穴道先止住血,然后便让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只等太医赶来救治。
王振看着殿内的情形,一时间乱了心神,缓了缓,连忙跑过去将老皇帝扶起来,两眼一看见皇上身上的血,双腿蓦然一软。
“皇、皇上,您可千万不要吓老奴啊,御医马上就来了。”
老皇帝目色一顿,无力地坐在睡榻上,“这不是朕的血。”
他淡淡开口,只觉浑身力气都泄尽了,心里却百转千回,极不是滋味。
他捧在手上宠了这么多天的女人,竟然一心想要杀死他,还口口声声叫他“狗皇帝”。
而已经被他贬到掖庭的瑾贵妃……这么多天了,他几乎已经忘记她的存在,却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以柔弱身躯替他挨了那最致命的一刀。
方才她压在他身上,他几乎察觉不到一点重量,整个人消瘦的不成模样,可见她在掖庭受了不少的苦……
这是他的错,细算下来,瑾贵妃并无什么太大的过错,不过是向他隐瞒了自己的过去罢了,而他竟然那般绝情地将她贬到掖庭。
可最后,她不但没有怨恨他,反而救了他。
这让老皇帝震惊之余,又不禁大受感动。
当年争夺皇位时,他九死一生,青儿也曾救过他的……
有两条身影似乎在老皇帝眼前重合了,一时之间,他竟分不清谁是谁,头突然又晕晕沉沉起来,在王振惊慌失措的喊叫中,他彻底晕了过去。
清早,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凝聚着一团浓郁的湿气,宋馨尚在睡梦之中,忽然被青雪叫醒。
“小姐,宫里来人了,要您即刻带着小神医进宫。”
宋馨睡眼朦胧还没有清醒,待青雪又说了一遍,整个人才冷不丁一怔。
莫非是南姬动手了?
她侧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慌忙下床穿衣。
小歌儿完全是被宋馨强行拉出被窝的,坐在马车上,整个人还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来接她们的只是普通宫人,对忆清宫的情况一问三不知,只说是出了大事,待宋馨和小歌儿赶到忆清宫门口,慕远道和安离昇已经在那儿站着了。
“皇上受伤了?”她沉声问。
安离昇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慕远道却摇摇头,凝眉道,“是萧瑾言。”
怎么会是她?
宋馨满心惊讶,她不是在掖庭吗?何时竟跑到忆清宫了?
恍然间,她不由又想起,先前萧瑾言害死福贵人,利用常禄之后,那副毫无愧疚之心的样子。
当时,萧瑾言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为了好好活着,却不曾想,她想要的更多。
宋馨思及此,蓦然黯了目色。
安离昇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淡声说,“先进去吧,她伤的很重,能否活命尚不得知。”
宋馨轻轻点头,拉着小歌儿进殿。
老皇帝已经醒了,垂眸坐在睡榻上,面上明显含着一层怒意。
宋馨环视殿内,南姬不知所踪,萧瑾言脸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两名宫女在一旁小心扶着她的身子,而她背上则插着一把血刃,单是看着都觉得疼,另有几名御医俯首跪在地上,身子瑟瑟颤抖。
“小女见过皇上。”
宋馨淡淡收回视线,拉着小歌儿福身行礼。
老皇帝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了她一眼,随后又落在小歌儿身上。
“瑾贵妃受了严重的刀伤,刀入血肉三分,紧临心脏,太医院竟无一人敢拔刀救她,小神医,但愿这一次,你不会再让朕失望。”
小歌儿听罢,冷不丁一震,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第935章:幕后主人
她其实并未听出老皇帝的言外之意,只是被那股强大的威势吓住了,可宋馨却将老皇帝的言外之意听的明明白白,因为那些话,根本就是对她说的。
童言无忌,昨日她带小歌儿来此为南姬诊脉,小歌儿医术超群,自然是诊出什么便说什么。如果南姬当真没有得失心疯,小歌儿当然要会对老皇帝实话实说,可在她的授意之下,小歌儿却对老皇帝撒了谎。
今晚南姬行刺皇上,分明是在清醒状态下有意为之,老皇帝焉能看不出来,自然而然也会联想到昨日之事,不免会猜疑她和南姬是一伙的。
这会儿,老皇帝是在试探她。
她甚至有种预感,如果小歌儿此次没有救回萧瑾言的命,老皇帝极有可能会下令严惩她们。
思及此,她顿时觉得头疼,看来这次,是非救萧瑾言不可了。
她拉了下小歌儿的手,轻轻点头,随后示意小丫头上前。
萧瑾言伤口的血早已被止住,最难的是拔刀,小丫头行医这么久,也不是没见过比她伤的更严重的病人,不过这般棘手的,却是少有。
“姐姐,劳烦你去端一盆清水来。”小丫头抬眸看向一旁的婢女。
那婢女点点头,匆忙离殿,很快便将小歌儿要的东西准备好。
小丫头咬紧唇瓣,双目认真盯着萧瑾言背上的刀,手刚握住刀柄,还未施力,便听见萧瑾言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呼。
她皱皱眉,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宋姐姐,你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不要太用力,避免我发抖即可。”她难得用如此沉重的语气对宋馨说话。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走上前,一手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水眸却不经意扫了眼萧瑾言背上的伤口。
方收回神,小丫头已开始准备拔刀了。
大殿之中顿时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都屏紧呼吸,紧张看着小歌儿的手。只见她微微握紧了刀柄,慢慢加重力道,停顿一瞬之后,与宋馨对视一眼,突然将刀用力拔出。
一股鲜血随之从伤口喷射而出,飞溅宋馨一身,而萧瑾言却在剧痛之下仰天大叫了一声,随后便又晕过去。
小歌儿将刀扔进水盆中,淡淡扫了一眼,随后走到前面为萧瑾言诊脉,半晌,脸上神色才放松下来。
“皇上,她已经没事了,不过身上刀伤过重,还需好生静养。”
老皇帝听罢,也放下心来,淡淡点了下头,视线转瞬落在宋馨身上。
“宋小姐,你先前,可认识南姬?”
已经叫“南姬”而不是“爱妃”了,看来,皇上此番定然是不会轻易饶恕南姬了。
宋馨暗暗凝神,沉默半晌,摇头道:“回禀皇上,小女与宫中的娘娘们并无什么交情。”
老皇帝半信半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倍感疲倦地摆摆手。
“你们先退下吧。”
宋馨暗呼一气,和小歌儿齐齐行过礼,便一起退出内殿。
慕远道和安离昇还站在外面,见二人出来,同时上前。
“刀已经拔了?”
这话,是慕远道问的。
而安离昇并不关心萧瑾言的死活,因为他现在全部的目光,都落在宋馨被血弄脏的衣襟上。
小歌儿点点头,叹气,“皇上好吓人啊,宋姐姐,我当时都快被吓软了。”
宋馨忍不住含笑打趣,“可是你给萧瑾言拔刀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软。”
小丫头撇撇嘴,忍不住道:“我若是不救好她,皇上还指不定怎么罚我呢!”
宋馨抿唇轻轻摸了下她的头,随后拧眉看向慕远道,“昨晚在忆清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远道扭头看安离昇一眼,摸了摸鼻子,轻咳,“南姬想行刺皇上的时候,被萧瑾言发现,危急时刻,她替皇上挡了一刀,你们是没看到皇上当时紧张的神情,我猜,她应该很快就会复宠了。”
宋馨不由皱眉,意味莫测地看向安离昇,这可真是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萧瑾言喜欢安离昇,若她复宠,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安离昇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总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故轻轻握住宋馨的手,低声道:“馨儿,我发誓,先前从未主动去招惹过萧瑾言。”
这语气,好像生怕她会不要他一般。
宋馨忍不住好笑,“我什么还没说,你急于解释什么,安丞相魅力太大,身边难免会有莺燕环绕,这又岂是我能控制的。”
安离昇轻笑,敛眉道:“我知你不喜欢,日后,寻个机会杀了她便是。”
其实,他也没想到萧瑾言的意志竟然会如此坚强,但凡进到掖庭的后妃,哪怕不死,也要变成疯子。当初他就是看到这一点,才会任由萧瑾言在掖庭自生自灭,可不想,她的野心没有随之磨灭,反而越来越盛了。
宋馨闻言,轻轻皱了下眉,摇头道:“恐怕这个机会不是很容易便能找到,我总觉得,皇上如今对萧瑾言的态度改变了许多,不过你放心,她若还不知安分,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安离昇抿唇,突然不着痕迹地看了慕远道一眼,“如若你晚进去片刻,或许她已经失血而死了。”
慕远道:……
大哥,如果我再晚进去一会儿,到时候死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吧!
他是皇上的近身护卫,这么差的反应力,到时,皇上还不得治他一个失职之罪。
“咳,这可能就叫祸害遗千年吧!”慕远道摸摸鼻子,无力为自己辩解。
宋馨淡淡一笑,看着他问,“南姬现在怎么样了?”
慕远道放下手,正色道:“已经被关到地牢了,皇上的旨意是,不计任何手段,让她今日必须交待出幕后主人,她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有招,以地牢那伙人的手段,我猜她这会儿多半只剩半条命了。”
宋馨听罢,想起自己上次被关到地牢时,那狱卒张狂得意的样子,还记得他说,宫中女人最怕去三个地方,其中之一便是地牢,想来,南姬在那儿定不会好过。
正在沉思间,宫道上有一狱卒匆匆跑过来,到慕远道跟前,重重喘了一口气,而后道:“慕统领,那个女刺客招了!”
宋馨和安离昇的眼眸同时一眯。
第936章:所料不差
慕远道看他们一眼,凝声问,“指使她行刺皇上的人是谁?”
那狱卒舔舔唇,头垂的很低,双肩止不住哆嗦,甚至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她、她说,指使她进宫杀皇上的,是、是三……三皇子!”
这狱卒方才从南姬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险些吓个半死。
三皇子竟然会派人行刺皇上,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宋馨目色一顿,只是愣了片刻,便恢复正常。
这个答案,倒也算在意料之中。
而安离昇则淡淡一笑,墨色的瞳仁暗如一望无际的深渊。
宋馨看他一眼,随后看向慕远道,“我现在能不能去看看南姬?”
她答应过秦桑,一定会保住三皇子,如果这时候告诉皇上,派南姬行刺他的人是三皇子,以皇上的狠心,绝对会立刻下令查抄整个三皇子府。到时,秦桑只怕也要跟着遭殃。
更何况,这和安离昇原本的计划已经背道而驰了,如果不能让南姬说出真正的幕后主使,那他们岂不白费一番功夫,昨天她甚至还冒着欺君之罪帮了南姬。
慕远道点点头,凝神道,“跟我来。”
宋馨见状,正欲跟着他去地牢,顿了顿,又回头对小歌儿说,“那种地方你不适合去,昨天我们答应过公主还要去风华殿诊病,你先去那儿等着我,若是公主问起来,你实话实说便可。”
小丫头认真听着,而后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宋馨笑了笑,抬眸又看向安离昇,“你来吗?”
某人隐隐勾唇并未说话,不过却两步上前直接牵起了她的手。
三人带着那狱卒很快便来到地牢,南姬被关押在尽头处的一间牢房之中,还未近前,三人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那狱卒默默走在一侧,似邀功似的挑眉道:“安丞相,慕统领,你们是不知道这女人的嘴有多硬,小的抽了她几百鞭子,硬是不开口,最后小人把她泡在盐水中,疼的她死去活来,她才终于扛不住了。”
宋馨闻言,有些厌恶地皱了下眉。
慕远道则沉声笑道:“地牢折磨犯人的手段还真是别具一格,难怪宫里的人都害怕来这儿。”
那狱卒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嘿嘿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很快,三人便走到牢房前,若非早知这里面关押的人是南姬,单看那张脸,宋馨只怕还认不出她是谁。
只见南姬被吊在一根绳子上,双脚离地,只有脚尖能接触地面,故而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脚尖上。她满身都是被鞭子抽打的鞭痕,血肉模糊,一张白皙姣好的容颜上也沾满鲜血,右脸脸颊处有两道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被人用锋刃故意划伤,整张脸分明是毁容了。
宋馨微微移开视线,有些不忍心细看。
而南姬听到脚步声,紧闭的眉眼缓缓睁开,因为虚脱而垂下去的头也抬起来,待看清来人之后,忽然笑了。
“宋小姐,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宋馨抿唇,凝声道:“我和你并无恩怨,又为何要看你的笑话,南姬,是不是在你眼中,东陵人皆是你的仇人?”
南姬听见她这话,瞳仁蓦然缩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常色,云淡风轻般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生于东陵长于东陵,又岂会视东陵人为敌。自始至终,我所怨恨的,也只有皇上一人罢了。”
她急于辩解,好像生怕宋馨已经知道她来自南齐一般,殊不知,宋馨和安离昇早将她的来历了解的一清二楚。
见南姬不愿意说实话,宋馨倒也并不急于戳穿她,而是淡淡一笑,继续道,“你说指使你的人是三皇子,那你倒是说说,三皇子是从何时开始培养你的。
以前将军府和卫皇后还在的时候,人人皆以为三皇子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他没理由再多此一举派刺客去行刺皇上。
更何况,此事若是闹的天下皆知,他唾手可得的皇位可就再也保不住了,甚至会被天下人唾骂,我不相信,三皇子当真会有那般愚蠢。”
南姬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淡淡瞥开视线,“三皇子一开始确实没有弑父之心,可皇上又是怎么对他的,这么多年,皇上有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过吗?
卫家和卫皇后的存在,不过是用来制肘太子,好保持皇上的帝位稳固罢了,他的儿子,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如今三皇子什么都没了,皇上自然而然便将他遗弃了,试问谁能甘心接受,宋小姐,若换作是你,你会心甘情愿地做别人的棋子吗?
三皇子是要做九五至尊的人,他若不动手,迟早有一天,死的人便会是他,所以,我会入宫,本就在情理之中。”
宋馨听罢,抿起红唇微微一笑,随后看了旁边的狱卒一眼,示意他先退下。
那狱卒愣了愣,抬头看看慕远道,见他点头,这才离开。
宋馨默默上前走了两步,直视着南姬的眼睛说,“方才之言,你说的皆有道理,可是,你说的并不是我所了解的三皇子,他是有野心,也足够狠,但谋略不足。
这么多年来,若非有卫家和卫皇后在背后帮他谋划,三皇子根本就不是太子的对手。他若真的想行刺皇上,只会直接派刺客进宫,而不是大费周章地先培养出一个柳皇后的替身,待降低皇上的防备之心之后,再施行行刺计划。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昨晚若是没有萧瑾言,你一定会在成功刺杀皇上之后再按计划全身而退,对不对?”
南姬怔了一下,拧眉看着她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宋馨淡凉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南姬,三皇子若想行刺皇上,根本就不会考虑刺客的死活,于他来说,刺客不过是他用来杀人的工具罢了,理当为他效命。
一次刺杀不成,自然会安排第二次第三次,他事先根本就不会想出一套完美的刺杀计划,以他的谋略,也不会计划的这般天衣无缝,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三皇子的人!”
南姬闻言,双肩狠狠震了一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宋馨摇头,“不,你猜错了,指使我行刺皇上的确实是三皇子,如你所见,这个计划也并非天衣无缝,否则我又岂会被关在这里受尽折磨。”
第937章:争取生机
“那是因为出现了萧瑾言这个意外,”宋馨直截了当地开口,“你第一次装病弄伤皇上,是为了试探慕统领的反应速度,当时你并无意杀死皇上。而昨天晚上,才是真正的行刺。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如果没有萧瑾言的出现,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你现在恐怕早就顺利完成任务,然后逃之夭夭了。”
她淡淡说着,语气微凉,目中带着一抹看穿一切的了然。
南姬看她一眼,突然笑了,“宋小姐,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如今我已经失败了,便是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倒是不如将三皇子供出来,或许皇上还会饶我一条贱命。”
宋馨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摇摇头,叹气道:“你错了,皇上根本就不会放过你,你是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刺客,不管你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在他眼中,你都该死。之所以留你到现在,不过就是要你供出幕后主使罢了。”
南姬冷笑一声,撇开头没有搭理她。
这反应,倒像是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了。
宋馨见此,淡淡一笑,从容道:“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三皇子福厚,娶了一位好皇妃,先前我与三皇妃一起吃饭时,她说一个月前从南齐来了一队商旅,他们送给三皇子一个绝色美人。
三皇妃偶然间见过那美人的样子,说她像极了皇上挚爱的柳皇后,原以为三皇子会将这美人纳入府中,可没想到,三皇子却秘密将她送到皇宫去了。很快,这美人便受宠封妃,而那队南齐的商旅……”
“宋馨!”南姬忽然厉声大叫,扭过头直视她的脸,“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行刺皇上乃是我一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
这前后之言处处透着矛盾,南姬也无心去圆谎了,如今她只想一人揽下所有罪责。
宋馨难得顿了一下,笑了笑,语气平淡,“那队南齐商旅现在还住在醉仙居,我问过店中小二,他们应该今天会启程离京。算算时间,恰巧在你行刺皇上之后,南姬,你说是不是太凑巧了?”
南姬狠狠瞪她一眼,沉声道:“宋馨,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千方百计地逼我开口,难道,你就那么想看到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事到现在,南姬已经无力隐瞒了,宋馨将话说的那般肯定,分明是早就摸清她的底细,那她再反驳又有什么意义,她只是觉得可笑,笑自己先前竟然小觑了宋馨。
原以为自己和主人隐藏的足够深,没想到宋馨早就发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那么东陵这位智谋无双的丞相呢,他应该也一早就知道了吧?
难怪他不像朝中那些大臣一样对她指三道四,原来,安离昇一直在等她出手。
莫非,他和主人一样,也打算借此引发南齐和东陵的祸端?
可主人的计划是在东陵皇帝被成功杀死之后,这样一来,东陵突然没了君主,朝政必然大乱,这时候再蛊惑南齐国君出兵,有八成把握能攻下东陵。
可是现在,她并没有完成任务,可宋馨此刻分明是逼着她供出主人,一旦东陵皇上得知在背后指使她的人是南齐谋士,大怒之下必然会对南齐出兵。
而到时候,留给南齐国君的只有两个选择,一,出兵应战,可南齐国力不敌东陵,十有八九会战败;二,国君选择投诚,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主人身上,甚至将主人交给东陵皇帝发落,到时,主人必死无疑……
不管哪一种选择,对主人而言皆无益,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遂了这些人的愿。
南姬凝神沉思着,目光渐渐黯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像做出决定一般,抬头看向宋馨,笑的极尽凄凉。
“宋小姐,你有你自己的目的,可是,我亦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对不起,这一次,我注定要你失望了。”
她淡淡说着,话音方落,便突然咬舌自尽。
宋馨面上一急,想要上前救下她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想不到南姬竟然会这般决绝,为了袒护云翊,竟然连自己的命都可以牺牲。
她承认自己刚刚着实阴险了一些,她只是想逼南姬说出真正的幕后主使,无意逼死她的,可这样的结果,又何尝不是在情理之中。
蓦然间,她不由回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偶然看到南姬采集露水时,那副温柔专注的样子。
是不是只要心里一直爱着那个人,那么不管做出什么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哪怕委身于自己不喜欢的人?
这一刻,她徒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以前,她总以为两个人只要两情相悦便能长相厮守,可她所爱之人,要走的注定是一条不平凡的路。
如果有一天,她会不会做出和南姬一样的选择?
她暗暗想着,回头看了安离昇一眼,默默给出一个肯定答案。
她会。
所以,她现在,对南姬的敬佩更多。
慕远道走上前,伸手在南姬鼻前探了下她的鼻息,随后拧眉,看向安离昇道:“已经断气了,现在怎么办?”
安离昇目光幽幽,并未说话,而是转身向外走。
宋馨回过神,和慕远道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她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南姬宁可死都不愿意供出云翊,这个结果超出他的预期,如此也就意味着他的计划不能继续往下进行,难得一个对南齐师出有名的机会,就这么白白从眼前溜走了,他心中有气,实属正常。
宋馨几步追上他,方要开口,他却突然停下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
宋馨顿了一下,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霎时愣住。
几名护卫正押着东陵玦朝地牢而来,秦桑目中噙着泪,紧紧跟在后面,而东陵沉则走在最前面。
见此,宋馨不由抿紧了薄唇,脸色突然变的很难看。
她之所以要慕远道带自己来地牢,便是为了逼南姬供出云翊,好给东陵玦争取生机,东陵沉到底从哪儿听来的风声,竟然将东陵玦抓了。
下一瞬,在看到跟在东陵沉身侧的狱卒之后,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是这狱卒对东陵沉说了事情,而以东陵沉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下令抓捕东陵玦,如今这番情形,也就意味着,皇上已经得知一切了。
第938章:心存怀疑
思及此,她微眯起水眸盯向东陵沉,垂在身侧的双手蓦然握紧。
很快,对面一行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东陵沉停下脚步看他们一眼,眉峰微挑,随后朝安离昇笑道:“安丞相,本皇子听这狱卒说,指使那女刺客行刺父皇的乃是三弟,按理说,你比本皇子更早地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实在是好奇,何以当时你不即刻向父皇禀明此事,而是先来了地牢呢?”
安离昇淡淡扫了他后面的东陵玦一眼,薄唇轻启,“二皇子当真认为,派人行刺皇上的,就是三皇子吗?”
东陵沉目色平静地笑了,“本皇子怎么认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信不信!安丞相与其有闲情在此跟本皇子讨论谁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向父皇解释,你为何多此一举来地牢吧。”
话音一落,他便轻轻拂袖,示意护卫将东陵玦押进地牢。
秦桑寸步不离地跟着,原本也想随东陵玦一起进去的,只是到了门口却被护卫拦住了。
“殿下!”
秦桑急声大叫,痴痴望着东陵玦的背影。
这番情真意切,东陵玦却没有一丝反应,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肩膀却轻轻抖了几下。
秦桑心痛至极,更用力地喊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呆呆站在原地,哭到难以自制。
宋馨心中闪过一丝愧疚,看着秦桑这样子,又不免觉得心疼。
这次是她食言了,明明答应过秦桑,一定会保住三皇子的,可她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她看着秦桑,默默上前走了一步,下一瞬,却被安离昇霸道地抓住手腕,径直离开地牢。
东陵沉目色一黯,危险地盯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慕远道默叹一气,摇摇头,连忙跟上。
前往风华殿的路上,宋馨垂着头久久没有说话,任由安离昇拉着她走。
过了一会儿,身侧某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无奈看着她。
“馨儿,不是你的错。”
他忍不住叹气,不想让她过分拘泥在自己的过错之中。
宋馨微微抖了一下,抬眸怔怔看着他,心头隐隐不安,“皇上会如何惩治三皇子?”
“不知道!”安离昇摇头,狸目微闪,“不过,应该逃不过一死吧,你知道的,皇上素来无情。”
宋馨又抖了一下,水眸顿时垂下,“安离昇,我刚刚,真的想帮秦桑的……”
她一字一句说着,语中隐隐透出几分哭腔,她和秦桑交情不深,却难得性情相投。更何况,秦桑如今怀有身孕,如果东陵玦有个三长两短,那秦桑又该怎么办?
安离昇默叹一气,伸手紧紧拥住她,轻轻摸着她散下来的秀发。
“馨儿,世间任何人都只是一具肉眼凡胎,不可能事事皆成,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宋馨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安离昇却摸摸她的头,“先去公主那儿吧,有什么事,我们今晚再商议,总归这一时半会儿,皇上也不会下令立刻斩了东陵玦。”
她听罢,轻轻点了下头,随后走进风华殿。
慕远道近至跟前,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看着安离昇说,“忙活一晚,到头来倒是白折腾了。”
安离昇幽幽一笑,眯眼道:“倒也不算没有任何收获。”
慕远道撇撇嘴,嗤声道:“那可是,有收获的都是别人,我说安丞相,你这次,算不算费一番功夫给别人做了嫁衣?”
萧瑾言因祸得福复宠了,二皇子又顺势除掉三皇子,自此以后,这京都城中再无人与他争夺皇位,好处可不都让别人得了。
安离昇淡淡一笑,敛眉看他,“你觉得我是这么好心的人?”
“难道不是?”慕远道反问。
安离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负手离开。
慕远道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犯了两声嘀咕,而后又跟了上去。
当两人再回到忆清宫时,却见秦桑跪在正殿前的石阶下,王振站在一旁苦声相劝,秦桑面上却无一丝动容,依旧固执地跪在那儿。
安离昇见状,凝凝神,踱步上前。
“郡主,事已至此,求情无益,你明知皇上的脾气,倘若你当真想救三皇子,还是先回去吧。”
秦桑扭头看他一眼,淡哼一声,不做反应。
安离昇焉能不知她这是连同他一起怨恨上了,不禁揉揉眉心,凝声道:“郡主,恕本相直言,如若当初你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哪怕三皇子再怨恨你,结果也只会比现在好。
我若是你,一定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你扪心自问,当初请馨儿帮忙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丁点儿私心吗?”
秦桑似被他戳中心思,莫名一怔,顿了顿,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异样之色。
“我承认,当初之所以会找上宋馨,一来是想置身度外不管京都之事,二来,也不想三皇子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埋怨之心。可她若是做不到,就不该答应我,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帮我保住殿下的周全。”
安离昇闻言,摇摇头,突然讥讽地笑了一声,“关心则乱,郡主,在三皇子这件事上,他不无辜,你更不无辜。”
说罢,他便踱步进殿。
秦桑见此,突然急了,“安丞相,我求你救救殿下!”
安离昇轻笑一声,挪着步子径直向里面走去。
王振在一旁跟着,回想起两人方才的对话,只觉细思极恐。
这三皇妃和安丞相,分明是一早就知道那惜贵妃有问题了啊!
萧瑾言彼时还没有醒,老皇帝靠坐在睡榻上闭目养神,安离昇进去之后,行过礼,抿唇站在殿内纹丝不动。
半晌,老皇帝才缓缓睁开眼,沉目看着安离昇问,“安相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安离昇眸子平静,声音温淡,“皇上若是想治微臣一个知而不告之罪,臣绝不会为自己求情,只不过三皇子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臣相信,皇上应该和臣一样心存怀疑。”
老皇帝听罢,凝神看着他,突然笑了,“安相,朕之所以器重你,便是欣赏你看人的眼光。朕这三个儿子啊,这么多年,唯一让朕放心的只有老三,他有勇无谋,不会动什么歪脑筋,可偏偏,也容易被人利用。”
第939章:斩钉截铁
安离昇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脑海中却回想起东陵沉方才说过的话,嘴角笑意渐深。
他早说过了,东陵沉离京多年,谋略有之,但并不了解皇上的心思。
老皇帝不知安离昇心中所想,看着他继续问,“那你去地牢之后,都查出了什么?”
安离昇抿唇,眉目凝重,“那个女人的嘴很严,并不愿意说出幕后主使,最后咬舌自尽了。”
老皇帝的脸色陡然一沉,这算不得一个好消息,如果幕后主使不清不楚,那东陵玦就只能背这个锅。
安离昇顿了顿,继续说,“不过臣也并不算毫无收获,在臣与宋小姐的试探之下,得知南姬并非东陵人,而是来自南齐。”
南齐?
老皇帝目色渐沉,一时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安离昇也无心去猜,他只需要在老皇帝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就够了,说的太多,反而会引火上身,越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才更容易让老皇帝乱想。
不管南姬是受何人指使,只要老皇帝认定她来自南齐,便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南齐国君身上,只不过暂时没有证据罢了,却可以加重老皇帝对南齐的厌恶之心。
沉默一瞬,老皇帝忽然道:“那以安相之见,朕应如何处置三皇子?”
安离昇微微抿唇,突然笑了,“皇上,此事终不过是皇上的家事,臣一个外人,岂有资格议论,民间的父子都难免有吵架的时候,更何况皇家。如今三皇子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小小的错事,是罚是饶,皆看皇上您这个做父亲的怎么想了。”
此话,也不过是在提醒老皇帝,如若将行刺一事闹大,那么二皇子一派的人必然不会放过彻底除掉东陵玦的机会,加上太子已废,未来皇位非东陵沉莫属。
可这并不是老皇帝想要看到的局面,一子独大,皇位便岌岌可危,他怎么可能容许此事发生,所以只能大事化小。
好在皇上遇刺一事还没有传扬出去,只要将昨晚知情的宫人都处理妥当,那三皇子,随便寻个由头,便能放了。
安离昇也并非想救东陵玦,不过是不希望秦桑自此怨恨上馨儿罢了,二来,他实在不怎么喜欢看到东陵沉春风得意的样子。
老皇帝闻言,凛凛神,似在认真思忖安离昇的话。
某人看他一眼,眸子忽然落在一旁的锦床上,萧瑾言静静躺在上面,看起来就好像没有了生气一般。
“皇上,瑾贵妃护驾有功,可一个柔弱女子,能逃过掖庭守卫的眼睛,只身隐藏在忆清宫内,这等本事,臣更为敬佩。”
他话音一落,便瞧见老皇帝的脸色突然一变,看向萧瑾言的眼神也变的怪异起来。
安离昇淡淡一笑,拂袖退下。
慕远道在外面等着,见他安然无恙地出来,甚是佩服。
“我说你未免也太厉害了吧,到底说了什么话,竟然就说服皇上了?”
安离昇笑得高深莫测,“你确定我同你说了,你会明白?”
慕远道:……
这话说的,是有多瞧不起他啊?
他撇撇嘴,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扳回一城,于是摸着鼻子道:“对了,那天宋小姐不是说,后宫不少妃子都收到了一模一样的威胁信吗,我查出那人是谁了。”
安离昇淡淡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慕远道唇瓣掀起一抹极为清浅的笑意,他扬扬眉,声音低沉,“程子禾。”
程子禾啊……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他人呢?”
慕远道平静回道:“我派人盯着呢,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算是废太子的侍卫,虽说只是查到他有威胁后妃的嫌疑,但毕竟找不出证据,总不能就这么把人给抓了。”
安离昇凝神,淡漠道:“你把人盯好就行。”
慕远道自是拍了拍胸脯,跟他再三保证。
石阶下,秦桑还在地上跪着,安离昇淡淡瞥了一眼,驱步下去。
“郡主,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好好想想你腹中的骨肉,先回府吧,待皇上想通之后,三皇子自然平安无恙。”
秦桑一怔,心知他在皇上面前说情了,面上不禁闪过一丝喜意。
“多谢安丞相。”
安离昇淡淡颔首,再未理她。
正午时分,宋馨拉着小歌儿从风华殿出来,今日施针的时间长了一些,加上宫里一连串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宋馨便待在寝殿内同东陵素多说了一会儿话。
原以为安离昇已经走了,不料出来之后却见他正站在宫门口等着,白衣飒飒,说不出的好看。
宋馨和小歌儿径直朝他走去,三人方要上马车,却见慕远道领着一队左衣卫忽然从宫门内出来,那后面,还带着一具尸体。
宋馨一眼便认出那尸体正是南姬,只是却不知慕远道这会儿要做什么。
见他们三人尚未离宫,慕远道拉住缰绳停马,一个纵身跳下来,神情凝重地走至安离昇面前。
“皇上方才下令,命我将南姬的尸体挂到城楼上暴晒三日。”
安离昇沉默半瞬,问:“东陵玦呢?”
慕远道摇头,“皇上倒是没说要拿他如何,不过在你离开忆清宫之后,皇上突然见了三皇妃一面。我见三皇妃离宫时,神色尚算平静,想来,三皇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安离昇听罢,凝神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先忙自己的事吧。”
慕远道应了一下,便又翻身上马,带着那一队左衣卫离开。
宋馨看了眼南姬的尸体,凝声问,“皇上既然有意放过三皇子,又为何要如此对待南姬?”
“自然是给真正的幕后主使看的!”安离昇淡淡开口,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皇上自始至终都不相信东陵玦会指使南姬进宫行刺,方才在忆清宫,我不过简单提了一下南姬的来历,便将皇上的注意力引到南齐。
只不过南姬已死,并无证据证明此事就是南齐人做的,但皇上对南齐的心,恐怕已不如以往平和了。如今将南姬的尸体挂到城楼,一来是为了在南齐人面前立威,二来也是在震慑天下人。”
宋馨想了想,突然问:“你猜,云翊会派人救南姬吗?”
安离昇怔了半瞬,而后斩钉截铁地摇头,“不会,南姬现在不过是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细作罢了,他犯不着冒这个险,而且这么做,也极容易暴露自己。”
第940章:判断不错
宋馨闻言,突然沉默了,她其实也不是不清楚答案,只是替南姬感到悲凉罢了。她那么喜欢云翊,甚至连死都不怕,也不知这份情,云翊又知不知道。
坐进马车之后,她看着街上的行人,又蓦然开口,“云翊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在南姬供出云翊之后,他的人会立即包围醉仙居将云翊和南齐太子拿下,借此威胁南齐国君,到时无需浪费一兵一卒,便极有可能让南齐对东陵俯首称臣。
可如今南姬已死,他们也就没了证据和理由抓云翊和南齐太子。
更何况,老皇帝也不知这二人就在京都城,若贸然动手,只怕还会给自己惹一身腥。
“先让他们回南齐吧,一个月后是南齐国君寿辰,到时,自然还有别的机会。”安离昇淡漠开口,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
宋馨想了想,无奈点头,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城门外,几辆马车并列而行,南齐昭坐在最中间的马车上,后面紧跟着云翊,不同于南齐昭的平静,此刻的云翊面上布满阴霾,坐在他身侧的孟七亦是手握重拳,一脸恨色。
早在三皇子被抓进宫时,主人便察觉到出事了,故连忙让他们收拾东西离京,可不曾想,待他们赶到城门口时,便看见了南姬的尸体。
他无法忘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南姬和他跟随主人多年,于他而言,南姬就是自己的妹妹。当初,她在南齐受尽世间至苦才得以活下来,主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甚至给了她一张和东陵前皇后一模一样的脸。
当时,他只是觉得南姬比以前更好看了,却不知道,从那时候起,主人心中已经在酝酿一个庞大的计划……
来东陵之后,他们的计划本是万无一失的,可谁都没有想到,南姬竟然失败了,她死了,而且死的这般屈辱。
东陵的狗皇帝就这样将她的尸体挂在城楼上,让整个京都城的人都围观耻笑,陪着他一起长大的小女孩儿,就这么凄惨的死了,甚至在她死后,连一座坟冢都没有!
孟七暗暗咬牙,再度抬头看向云翊,“主人,属下想……”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不行。”云翊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沉声打断他。
孟七瞳仁一缩,第一次有了反抗他的想法,“主人,那是南姬,不是别人,她跟了您这么多年,如今孤零零地挂在东陵的城楼上,连一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主人,难道您一点都不心痛吗?您知不知道,南姬她对您……”
“她以死保全了你我,难道如今,就是要你为她慷慨赴命的?”云翊睁开眼,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孟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是南姬的选择,你若真为她好,就给我乖乖坐在这儿哪里也不准去。
东陵狗皇帝之所以这么做,何尝不是为了逼我们现身,但倘若你出去,我们将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那南姬的一片苦心,便白白浪费了。”
孟七震了一下,忽然呆滞在原地不动了。
他只是想救南姬而已,其他的根本没有想过,他甚至想,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将南姬的尸体带回南齐。她的家在南齐,怎么能如此凄惨地死在东陵的土地上,他哪里想过,城楼上的尸体正是东陵狗皇帝的计谋。
可是,南姬她……
一面是主人的千秋大计,一面是对南姬的多年共事之情,孟七在一时之间陷入两难之中。
云翊看他一眼,敛眉沉声道:“放心,待复国之后,南姬的仇,我一定会帮她报,东陵皇帝欠她一条命,到时,我定会让他跪在南姬坟前以死谢罪。”
孟七听罢,怔了怔,眸中蓦然溢出两行热泪,“属下多谢主人!”
云翊微微颔首,凝神向窗外看去,远处山峦起伏,天高云阔,这大好的景致,终有一天,都将是他一个人的!
夜幕降临,冷风从城门外穿山过林瑟瑟而来,守城楼的士兵不由抱紧双臂,只觉这风冷的出奇,尤其那城楼上还挂着一具女尸,更觉阴冷。
两名士兵彼此对视一眼,皆是一哆嗦,正要开口说话,只觉眼前突然有一条黑影闪过。两人晃晃神,揉揉眼,却是什么都没有瞧见,方直起了腰,两眼却顿时一黑,突然晕了过去。
如果有人这会儿从城门下经过,定然会看见挂在城楼上的尸体正被一阵邪恶的阴风吹的左右摇动,过了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彼时的宋家祖山上,暗四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哼哼嗤嗤地往山上走。
到了半山腰,暗四见李致拿着一根火把站在那儿,旁边站着宋馨和小神医,累的气喘吁吁地将麻袋放到地上,大口吸气。
“宋小姐,人都死了,再说,这是皇上下令处置的重犯,您让小的把她救下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所以,我让你另外找了一具死刑犯的尸体,把她调包了啊!”宋馨抿唇淡笑。
暗四皱皱眉,忍不住道:“属下说的不是这个,只是她毕竟和您没什么关系,您又何必厚葬她,若是让皇上得知此事,心里还不知会怎么想。”
宋馨眨了眨眼,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不将此事说出去,便没人会知道。”
转过身,她又看了李致一眼,示意他将南姬的尸体放入提前挖好的墓穴中。
李致点点头,弯腰将麻袋解开,鼻间顿时涌入一股腐臭之气,他皱皱眉,强忍着这股臭气将南姬的尸体拖出来,不想站在一旁的小歌儿却突然大叫一声。
“李大叔,等一下!”
李致闻言愣住,抬头不解地看向小歌儿,“丫头,你有事?”
小歌儿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嘴上并未说什么,随后丛小药包中拿出一根银针,蹲在地上在南姬脸上轻轻刺入,待抽出来时,面色不禁一变。
“奇怪……”
“怎么了?”宋馨凝声问她。
小丫头拿着银针起身,“宋姐姐,你看,这银针变黑了。”
宋馨敛眸看了一眼,神色突然变的有些凝重,“你的意思是说,南姬生前已经中毒了?”
小歌儿点点头,正声道:“如果我判断不错的话,这毒在她体内应该存留了很长时间,起码有五年。”
第941章:暗松一气
五年?
也就是说,南姬所中的毒并非是在来东陵之后,而是早在南齐的时候,便中毒了?
李致摸摸头,皱眉道:“不过这毒应该不是很霸道吧?否则这么长时间,她早该毒发身亡了。”
小歌儿抿唇皱了下眉,“不,她所中的并非是一般的毒,银针可以验毒,毒性越强,银针上所呈现出来的颜色越黑。”
李致听罢,下意识地又往她手里拿的银针上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颜色都接近墨汁了。
“那她所中的是什么毒啊?”
宋馨和暗四亦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小歌儿。
小歌儿摇摇头,抿唇道:“我也不清楚,我只熟悉咱们东陵的毒药,可她是在南齐中的毒,我还是回去问问师父吧!而且她尸体腐烂的有些不正常,寻常人要死后五天才会发出恶臭,这才一天过去,她的尸体便散发出如此刺鼻的味道,未免太过不寻常。”
宋馨淡淡颔首看了南姬一眼,愈发觉得这个女人可怜,原本还以为,云翊多少会舍不得这个细作,或许会派人来救下她的尸首,却万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自私的。
到底是一片痴心错付了。
她默叹一气,转眸看李致一眼,示意他去埋尸。
因早已过了宵禁之时,此刻回城,难免会引人怀疑,故而宋馨便和小丫头在宋家祖山住下了。
千机阁已经建立,甚至在江湖之中小有威名,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之后最为重要的,还是探查私隐。
宋馨仔细算了算日子,距离容妃回到西楚,已经过去近一个月,山高路远,如今倒是不知,西楚那边情况如何了。
“西楚啊……小姐,不是我说,如今西楚国内可谓是一盘散沙,这时候东陵若是想攻打西楚,一定能大胜而归。”
李致和暗四一起将南姬的尸体葬好,刚回到山上,便又被宋馨叫入房中,细听之下,才知宋馨是在打听西楚境况。
暗四见李致说话如此不过脑子,摇摇头,抿唇道:“你说的虽是事实,但公子也分析过,这时候攻打西楚,并非上乘之策。公子他的意思,是想不耗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西楚,毕竟南齐那边也不安分,东陵的将士,是要留着打南齐的。”
李致听罢,面上不由吃惊,“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西楚,安丞相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暗四扬眉轻嗤,“你懂什么,我家公子可是在一开始就走了一步大棋,不然你以为,我家公子和容妃之间那么多过节,凭他的性子,会心甘情愿的放容妃回西楚?”
李致摸摸头,眨巴眼,“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倒是不明白了,小姐,您明白吗?”
宋馨抿起薄唇没有说话,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安离昇的心思,她焉能不明白。
当初容妃在御书房中和老皇帝做了交易,曾承诺待她拿下西楚之后,便对东陵俯首称臣,不然她怎么可能会这般安全地离开东陵。
可容妃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皇帝和她做了近二十年夫妻,恐怕也没有将她彻底看透。
老皇帝自以为将西楚宇和东陵素圈在皇宫中,便能以此威胁容妃,可他忘了,容妃既然肯将西楚宇留在京都做质,早在那一刻起,便说明她根本就不在乎西楚宇的死活了。
至于东陵素,容妃先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东陵素,对这个女儿的情分,又会有几分。
老皇帝精明一世,但在容妃身上,怕是要输个彻底。
不过安离昇既然说他要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西楚,想来,西楚如今正在进行的这场内乱,他并不打算袖手旁观。
李致见宋馨不说话,抿抿唇,倏尔想起什么,皱眉道:“对了小姐,咱们的探子在西楚查探消息时,说西楚摄政王于几个月前曾破格提拔了一个将军。
谁也不知道此人是从哪儿来的,先前在西楚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朝中没有一个大臣听说过他的名字,可一夜之间他便成为了西楚的大将军,与西楚长公主分管西楚大军。
听说此人骁勇善战,短短一个月,便平定了西楚北边的叛军,是个顶厉害的人物。”
他话音一落,暗四突然捂着嘴巴轻轻咳了两声,神色变的有些莫名。
宋馨看他一眼,目中闪过一抹深意,随后问李致,“他叫什么名字?”
李致想了想,说:“卫炀。”
卫炀?
这个名字倒是陌生得很,不过……西楚姓氏很单一,先前待在月亮城时,墨璟千便暗中调查过。
西楚姓氏有着极严格的等级,皇室和王孙贵族大多姓西楚、夏、周和张;高官贵胄多姓何、赵、司徒;平民富商之家则姓林、陈的多;再往下便是下人和贱奴,这些人是没有姓氏的,除非主人温良,或许可以赐予家姓,否则世世代代都没有根基。
这个“卫”姓,在西楚着实罕见,不过在东陵,却是为众人所熟知。
更何况,暗四方才的神色陡然变的那般怪异,宋馨隐隐有了一种猜想,而且直觉告诉她,这个猜想是对的。
“卫卿还没有死?”她敛神看向暗四,凝声开口。
暗四摸摸鼻子,艰难答道:“宋小姐,您可千万别告诉公子是属下跟您说的,其实公子也是最近才知道此事。不过公子并不打算让我们告诉您,他说反正您和卫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而且卫卿如今实属叛国,小姐对他,还是耳不听为净。”
宋馨闻言,蓦然笑了,“他倒是会为我着想。”
暗四仔细注意着她脸上的神色,见她并未生气,心里不禁暗松一气。
其实宋馨原本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安离昇不欲告诉她,是为她着想,自有他自己的考量,更何况她对卫卿也着实是厌恶至极。
当初卫卿死在流放途中的消息传回京都城时,她下意识地有过怀疑的,毕竟卫卿的武功那么高,绝无可能被几个刺客轻易杀死。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便将这片刻的怀疑抛之脑后,甚至忘了派人去查探。
不想转眼间,卫卿却成了敌国大将,说是自甘堕落,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走这一步,是被人硬生生逼上去的。
第942章:关心则乱
宋馨思及此,又莫名觉得有些烦闷,重生以来,她无时无刻不盼着卫卿死,好不容易等来他丧命边关的消息,不成想老天爷还是善待此人的。
算了,日后总有再见之时,到时,绝不手下留情便是。
她暗暗抿唇,轻轻揉了下眉心,而后便让李致和暗四退下了。
翌日一早,暗四驾着马车送宋馨和小歌儿回城。
路过城门口,宋馨下意识地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一天过后,京都百姓对城楼上挂的马具尸体已没了最初的好奇,围观的人也不多了。
她淡淡扫了一眼,随后放下帘子,靠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马车在忘忧堂前停下,小歌儿蹦蹦跳跳地先行下车,宋馨随后下去,方走上石阶,便听见身后有人突然轻轻唤了她一声。
这声音……是秦桑。
她心中一顿,慢慢转过身。
“见过郡主。”
秦桑站在石阶下淡淡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想让小神医为我诊下脉,顺便买几副安胎药。”
宋馨不由自主地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随后伸手,“郡主请进。”
秦桑嘴角依旧噙着一丝温淡的笑,随她缓缓走进忘忧堂。
清早的医馆还没有什么病人,小歌儿彼时刚放下药包,正准备查查医书看能不能找出南姬体内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不想病人却来了。
她抬眸看了秦桑一眼,随后伸指覆于她手腕出,认真把起脉来。
很快,她便收了手。
“郡主脉象平稳,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身子有些弱,最近几日还是要好生休养,我会在安胎药中加几味安神静气的药材,每日煎服即可。”
“多谢小神医。”秦桑颔首一笑。
小丫头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
这丫头也不是不懂事,听说三皇子昨天被抓了,这么大的事,郡主身为妻子,难免着急,她年纪小,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所能保住那可怜的小宝宝了。
秦桑看出小丫头心里的意思,笑了笑,随后抬眸看向宋馨。
“宋小姐,我想同你说几句体己话,可以吗?”
宋馨沉默半瞬,抿抿唇,随后点头,起身请她进了内室。
青雪送来两杯参茶便退下了,出去时不忘将门关上,不过人却守在门口,不为别的,她终究是放心不下。
这三皇子刚刚锒铛入狱,疆东郡主一介妇人,又是远嫁京都,在京都城内无亲无故,她若想救三皇子,恐怕只能来求小姐帮忙了。
内室中,宋馨倒是没有青雪想的那般深远,昨天离宫时,慕远道已经说过皇上有意放过东陵玦,如此秦桑便没有理由再找她帮忙救人了。
只不过,她远没有想到,秦桑一开口,竟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要回疆东了。”
宋馨一愣,有些回不过神,“这么快吗?”
三皇子尚在牢中,她没理由自己一个人回去。
秦桑淡淡一笑,平声道:“昨日皇上见了我一面,他说只要我能说服父王交出对疆东一带的管辖权,他便放了三皇子。”
宋馨眸中讶色更深,“你答应了?”
秦桑微微点头,“我根本就没办法拒绝,不是吗?”
“可是,成王他……会答应吗?”宋馨温声开口。
她总觉得此事不会太顺利,毕竟疆东能有今日的富庶,皆是成王一手所造,如今却要将它交给老皇帝,恐怕他不见得会答应。
更何况,三皇子虽是成王女婿,但更是老皇帝的儿子,要他拿着一辈子的心血去救皇帝的儿子,这算个什么道理。
秦桑看出宋馨的心思,微微一笑,平声道:“父王会答应的,其实,这一天,在很久之前他便早已预料到了。皇上登基之后,先后平定各地内乱,又夺了几个藩王手中的兵权,当时他之所以没有动父王,不过是疆东尚没有他想要的东西罢了。
可如今不一样,如今的疆东粮草充沛,乃是行军作战必需之物,以皇上多疑的心思,这么大一块肥肉,自然是叼在自己嘴中才安心。”
宋馨皱皱眉,抿唇道:“成王他会甘心吗?”
秦桑收敛了目色,嘴角笑意突然变的有些清冷,“你觉得,即便父王再不甘心,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宋馨说不出为什么,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悲凉,是那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哀。
成王不争不抢,忠心耿耿,上无愧于国,下无愧于民,到头来终是逃不过老皇帝的猜忌,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
可正如秦桑所说,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若是拒绝,老皇帝便会怀疑他居心不良,怕是很快便会对疆东出兵。
到时又是生灵涂炭、饿殍满地,成王甚至还极有可能会落得个叛贼的骂名,所以,他只能将自己手上的权力交出去。
沉默间,秦桑忽然深深凝视宋馨一眼,正色道:“宋小姐,恐怕,你也该好好想想,你和宋家,还有安丞相的退路了。”
宋馨回过神,莫名一怔,“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秦桑挑眉淡笑,“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皇上他是人,也会老、会死,他如今需要忠臣帮他稳固自己的帝位,可终有一日,待他驾鹤西去。这忠臣,便会成为下一代君主眼中的头号敌人,你难道,从来就没有为宋家考虑过退路吗?”
宋馨听懂秦桑话中的意思,紧拧的眉心慢慢舒展开,“郡主,宋家……并没有让任何人觊觎的东西,至于以后,不管是我还是安离昇,我们都绝不会走上成王的路,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秦桑愣了一下,顿悟了什么,突然笑开,“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宋馨颔首回道:“不过还是要谢谢郡主的关心,我原以为,昨日过后,郡主要与小女老死不相往来了。”
秦桑回想起自己昨天对宋馨和安离昇的态度,愣愣神,失笑,“昨日是我关心则乱,你莫放在心上。”
“怎会,说到底,是我失信在先,郡主会那般看待小女,也是人之常情。”宋馨温声回道。
秦桑深深看她一眼,眸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抹敬意。
内室外,九儿已经包好安胎药,小心交给秦桑的贴身婢女了。
第943章:翻天覆地
而彼时的皇宫地牢,安离昇自下了早朝便来到此处,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东陵玦身上已褪去他与生俱来的傲气,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丝丝颓废。
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下巴布满胡青,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对安离昇的到来似浑然不觉。
可安离昇却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搭理自己罢了。
深邃的狸目紧紧盯着对面枯坐着的人,良久,他淡淡开口。
“三皇子可知三皇妃已经怀孕了?”
东陵玦的身子丝毫不出他意料地狠狠震了一下,空洞的眸子终于凝聚出一丝光彩,他抬头看向安离昇,目中有怀疑,亦有惊喜。
“你说的可是真的?”
安离昇淡淡挑眉,“这个时候,本相没理由欺骗三皇子。”
东陵玦从他的语气中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肩膀冷不丁又是一颤,他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仓皇朝安离昇跑过来。
“安丞相,本殿下长这么大,除了父皇,从未求过别人。今天,我求求你,求你让我见父皇一面,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安离昇勾唇轻笑,“三皇子见皇上做什么,先前的计划失败了,这一次,打算亲自动手行刺皇上吗?”
“那件事跟我没关系!”东陵玦突然发狂大吼。
安离昇往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看他,“可是殿下不要忘了,那个女刺客乃是在你的安排之下才进了宫,她临死前,供出的主谋亦是你,不然殿下以为,你为何突然会被关在这里?”
东陵玦微微一颤,眼中倏尔划过一抹怨恨,“安丞相,不管你信不信,行刺之事,着实跟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那个人说,只要我将南姬送进宫,凭她的容貌,一定能魅惑父皇,只要她得宠,那么日后,不管本殿下想要什么,于她而言,不过是在父皇耳边吹吹枕边风这么简单的事,如此我才答应了他。”
安离昇听罢,淡淡笑道:“可是,殿下自以为的同盟,到头来,不过是拿你做了跳板罢了。三皇子可能有所不知,南齐太子和他们的谋士在昨日已经离京,就在你被抓之时,如今,殿下着着实实成了他们的替罪羊。”
东陵玦听罢,摇摇头,满眼透着难以置信,“不可能,云翊明明说过要帮我的,他怎能弃我不顾,他当着我的面发过誓的!”
安离昇默笑他愚蠢,嘴中吐出来的话毫不留情,“可如今的事实便是,他已经背弃你们之间的约定了,而等待三皇子的,恐怕不用本相言明,你应该也知道,派人行刺皇上,会有什么后果。”
东陵玦瞠目看着他,面上神色近乎绝望,只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他突然朝安离昇跪了下去。
“安丞相,你救救我,我不想死,秦桑……秦桑她怀了我的孩子,父皇不能如此狠心。卫家没了,母后死了,我身边所有亲人都被他害死,那孩子也是皇室的血脉,父皇不能对我如此绝情!”
安离昇拧眉看着他,声音如常,“三皇子,如今在皇上眼中,你是派刺客行刺他的幕后主使。君臣之恩,夫妻之情,在他眼中尚且低如草芥,你以为,皇上会在乎自己儿子的性命吗?你莫忘了,皇上,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东陵玦闻言,浑然呆在原地,“可是,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刺杀父皇……”
安离昇微微摇了下头,看着他说:“三皇子愚钝,可能至今都不明白,从你一开始答应与云翊合作之时,便沦为他手中棋子。至于他助你夺位的条件,三皇子扪心自问,有南齐插手,你这个皇位,还来的够心安理得吗?”
东陵玦跪在原地失神,脑中回想起这一个月来,他和云翊的寥寥几次相处,忽然狂笑出声:
“没错,安离昇,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是愚钝,凭白做了别人的棋子尚不自知,可如果你是我,你敢说自己不会和南齐人合作吗?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卫家亡了,母后死了,我从天之骄子一夜之间沦为弃子,以往那些阿谀奉承之人现在巴不得离我远远的,我心里的恨和不甘,谁能明白!”
安离昇抿唇,淡淡地说:“本相无需明白三皇子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人处一世,无人不辛苦,三皇子,你亦不明白,你这条贱命,到底有多重要。”
东陵玦听他如此嘲讽自己,脸色一变,冷声道:“安离昇,你什么意思。”
见东陵玦似生气了,安离昇面上毫无变化,只是轻轻挑了下眉,唇瓣勾起一抹笑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以三皇子现在的智识自然猜不出来,不过很快,你便明白了。”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离去,徒留东陵玦傻傻地呆愣在原地。
两天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京都城,那马车后面还跟着几名家丁,说是家丁,实则却是护卫。因为他们要护送的不是旁人,正是秦桑和东陵玦。
老皇帝终是放了东陵玦一马,为的自不是什么父子之情,而是疆东一带的管辖权。
可能连老皇帝自己都料不到,为了一个东陵玦,秦桑竟然会这般爽快地交出成王手中权力。
经此一事,东陵玦已经彻底断了夺嫡的心思,或许是突然间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夺位。也或许是因为秦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如今的他,只想摒弃与生俱来的那些荣华富贵,随秦桑一起回到疆东,安稳度过余生。
而后来很多年过去之后,他才明白,为了救下他这条命,秦桑都付出了什么。
宋馨没有去送秦桑,他们低调离京,便是为了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她心知秦桑的担心,自不会前去打扰。
京都,是断送许多人痴念的地方,每一天,都有人黯然离去,自此再不入城门半步。而更多的,还是涌入者,这么大的名利场,试问谁不喜欢呢?
宋馨拉着小歌儿静静走在宫道上,短短几天之内,南姬死了,秦桑和东陵玦走了,一切,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陡然间,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叶引歌年纪小,没有宋馨这么多感慨,只是这段时间日日进宫,未免心烦。
第944章:嗤声冷笑
听到耳畔传来一记幽幽的叹息声,她忍不住侧目看了宋馨一眼,正要说话,却见她突然停下脚步。
“宋姐姐,你怎么了?”
她小声开口,意料之外地没有听到宋馨回应,只是见旁边之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朝前面看去,待看清来人时,嘴角下意识一撇。
又来麻烦了,好烦啊……
“宋小姐,我家娘娘有请。”
说话的,是昨日刚从掖庭被调到忆清宫的雪蕊。
宋馨看着对面的蓝衣婢女,淡淡一笑,没有丝毫要搭理她的意思,拉着小歌儿径直朝御花园走去。
雪蕊见宋馨竟敢无视自己,面色一顿,跨步挡在她面前。
“宋小姐,如今我家娘娘已经复宠,在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娘娘,再无人能压制我家主子,宋小姐这般失礼,难道就不怕宋答应被你拖累吗?”
宋馨闻言,水眸微微一眯,突然扬手扇了雪蕊一巴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本小姐?雪蕊,你家娘娘先前是怎么失势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雪蕊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懵然不知所以,加之宋馨说话的语气又那般得意,心里的火突然就抑制不住了。
“宋小姐,今时不同往日,我家娘娘有护驾之功,皇上如今对娘娘万般宠爱,凡有所求皆会答应,你以为,你还是我家娘娘的对手吗?”
宋馨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敛眉低低笑了两声,随后抬起头,眸底迸发出一缕寒光。
“你还真以为,萧瑾言侥幸救了皇上一命,她自此就可以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了?”
雪蕊抬起头,得意挑眉,“宋小姐,奴婢知道你见不得我家娘娘好过,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我家娘娘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宋馨收敛起目中凉意,冷声笑道:“在掖庭待了这么久,想不到你们还是这般天真。”
“你什么意思!”雪蕊有些恼了。
不等宋馨开口,站在一旁的小丫头已经眨眼笑道:“你怎么这么笨呀,宋姐姐是说你们真是愚不可及!”
雪蕊的面色陡然一沉,“宋馨,你简直大胆!”
宋馨眯起眼睛,趁她一时不察,扬手朝她另半边脸扇了一巴掌。
“不过是个宫婢,也敢爬到本小姐头上来,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不仅仅是宋家二小姐,还是未来的丞相夫人。雪蕊,你想狗仗人势,随便怎么对付别人,我皆不管。但你最好给本小姐记清楚了,若是触碰到我的底线,你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下场。我相信,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你一定会终生难忘。”
“你!”
雪蕊瞠目瞪向宋馨,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可在与宋馨视线相撞的一瞬间,她竟莫名抖了一下,总觉得,眼前这个宋小姐,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
宋馨懒得去猜测她心里的想法,抿唇一笑,便拉着小歌儿继续往前走,只是方迈出两步,又蓦然顿住身子,吓的雪蕊忍不住抖一激灵。
“对了,念在我与你家娘娘曾经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有句话我倒是想提醒她。既然费尽心思才从掖庭出来,日后就安分一些,别打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下一次,她会直接变成掖庭里的一具尸体。”
雪蕊听着这话,只觉有一支冷箭突然刺入自己耳中,整个人又是一抖,待她回过神时,宋馨早已走远了。
两边脸颊传来的痛意提醒她,自己方才不是在做梦,宋馨将主子无视个彻底,还警告似的说出那番话,这分明……分明是在刻意挑衅娘娘!
好不容易才跟着萧瑾言翻身的雪蕊焉能咽下心头这口恶气,当即捂着脸跑回了忆清宫,将宋馨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萧瑾言。
彼时萧瑾言刚喝完药,手中药碗“蹭”地一下被她狠狠摔出去,吓得一众宫女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雪蕊捂着半边脸,朝萧瑾言哭诉道:“娘娘,那宋馨无视您身为宠妃的权威,还一连扇了奴婢两巴掌,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出那种话,这口气,奴婢都替娘娘您咽不下。”
萧瑾言冷着脸正欲开口,可方才盛怒之下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她疼地满头大汗,双手却紧紧握成拳。
雪蕊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她,“娘娘,您怎么样?”
萧瑾言摇摇头,凉声道:“没事。”
顿了顿,她又扭头看向雪蕊,视线一触碰到她脸上的红肿,瞳仁霎时一缩。
“雪蕊,你今日在宋馨那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讨回来。我倒要看看,宋馨能有多大的能耐,竟然敢对我说出那种话!”
雪蕊面上浮现出一丝激动,沉默半瞬,倏尔又拧了下眉,“可是娘娘,宋馨有安丞相给她撑腰,咱们若突然对她下手,安丞相会不会……”
想起先前的事,她就忍不住打寒颤,安丞相平日里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真正接触过,才会知道他的心有多狠。
不管怎么说,当初娘娘也是因安丞相才进了宫,可转眼间,他就毫不留情地设计让娘娘倒台,她实在难以想象,如若宋馨出了什么事,安丞相又会疯狂到什么地步。
萧瑾言如何不知她的恐惧,抿唇笑了笑,眯起眼睛道:“谁告诉你,我打算直接对宋馨下手了?”
雪蕊一愣,有些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宋馨不是警告我,不让我碰她的底线吗?如今,我就偏要碰一下试试,她越生气,越愤怒,我就越高兴,先前我因她而受的苦,如今,到我讨债的时候了!”萧瑾言嗤声冷笑,心中已然酝酿出一个恶毒的计划。
雪蕊附耳听完,心里渐渐有了底气,面上也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意。
而彼时的宋馨,正坐在风华殿内,静静看小歌儿给西楚宇施针。
东陵素明显察觉出她今日的心情不大好,暗暗皱了下眉,默默走至她旁边坐下。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如此开门见山,倒是让宋馨愣了一下。
“公主这话是何故?”
东陵素伸手指向她微拧的眉心,淡声道:“这里告诉我,你有点不开心。”
宋馨回过神,暗道东陵素心思敏感,“没什么,不过是来风华殿的路上,遇到一只让人心烦的苍蝇罢了。”
第945章:力不从心
东陵素想了想,突然笑道:“恐怕,那还不是一般的苍蝇吧?”
宋馨微微挑眉,“公主又看出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身为皇室公主,又住在这深宫之中,每日这宫里发生什么事,哪怕我从不刻意去打听,也总会通过别人的口传进我耳中。”
东陵素淡淡一笑,看着宋馨继而又说道,“馨儿,这皇宫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后宫那么多女人,她们整日勾心斗角,我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因为不耻她们那些手段,才不想搭理罢了。但这次萧瑾言能再次得宠,确实出人意料,可你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人家的本事。”
宋馨见东陵素一下子就说出她心中烦闷所在,水眸不着痕迹地亮了一下,而后失笑,“公主在风华殿修身养性久了,人倒是越发的聪明了。”
东陵素闻言,摇摇头,温声纠正她,“你错了,皇室之中,没有一个是蠢人,只是有人一直以来在装傻充愣,而有些人,是故作聪明罢了。”
宋馨莫名一怔,定定看着她,只觉她变了很多。
以前的东陵素嚣张跋扈,除了皇上和容妃,从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而如今却七窍玲珑,越发的泯于众人。
但前后相比之下,她反而更喜欢以前的东陵素,自由自在,没那么多烦恼,更不用去揣测别人的心思。
东陵素不知她心中所想,抿抿唇,凝声道:“馨儿,萧瑾言好不容易复宠,谁也不敢保证今后的她会变成什么样。今日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你的神情来看,想必你和她之间应该闹的不是很愉快。
我知你有安丞相保护,但你莫忘了,一个人想对付你的时候,自有千百种法子,你能防她一次,不可能次次都能转危为安。更何况,如今父皇对她的宠爱,和以往已经不同了。”
“不同吗?”宋馨敛眉轻笑,白皙好看的玉指轻轻抵在下巴上,“公主,皇上对任何人的宠爱,从来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人自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罢了。”
东陵素眨眨眼,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宋馨却收敛起目中笑意,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
恰在此时,小丫头已经收针,坐在床边为西楚宇诊脉。
东陵素见状,连忙走过去,“小神医,他怎么样,有没有好转的迹象?”
小丫头抿着薄唇没有说话,半晌,缓缓收回手,看向东陵素道:“公主莫急,他傻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一朝一夕便能治好,不过从今日的脉象上来看,他体内的气息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混乱,身体着实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东陵素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小神医,你就是宇弟的再生恩人!”
小丫头撇撇嘴,神色莫名地看了西楚宇一眼。
每次施针的时候都恨不得杀了她,他不记恨着她就不错了,还恩人。
若不是为了帮宋姐姐的忙,她才不要当他的恩人呢!
诊完脉后,宋馨和小丫头相携走出风华殿,方至门口,却见皇上乘着龙撵从另一侧行来,两人见状,不慌不忙地退至一旁行礼。
老皇帝坐在龙撵之中,本是在闭目养神,经过风华殿,不知怎的突然睁开眼,恰巧看见宋馨和小丫头在一旁跪着,凛凛神,让人停了下来。
“宋小姐和小神医又进宫为素儿复诊?”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回禀皇上,正是。”
老皇帝高深莫测地往她身后的风华殿看了一眼,神色莫名,“素儿这孩子,脾气太过倔强,宋小姐与她既是知己好友,平日还是要多多开导开导她。”
宋馨怔了一下,还是点头,“小女知道了。”
老皇帝见状,满意地笑了一声,随后拂袖,示意仪仗队继续往前走。
宋馨等整个队伍走出十米远,才拉着小歌儿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仪仗队所走的方向。
那后边,似乎是长生殿。
据她所知,老皇帝为了长生不老,每日都吃道衍前辈所炼金丹,那金丹由宫人送到御书房。寻常之日,老皇帝从不去长生殿,今天,怎么特意找道衍前辈去了?
她暗暗皱眉,一时猜不透老皇帝的心思,不过想来应该也和长生不老之术脱不开干系,只是心中又不免觉得老皇帝天真。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长生不老,三个皇子,他废掉一个,又“流放”一个,如今只剩下一个东陵沉。
可单看老皇帝对东陵沉的态度,这皇位也未必真会传给他,看来,老皇帝还真在妄想自己能和那身下龙椅一样,永世长存了。
宋馨眼中划过一抹讥讽的笑意,而后和小歌儿一起出了宫。
日子好像又回到以前那种一成不变的状态,宋馨每日不是在忘忧堂对账便是在宫里,明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她却觉得,安离昇好像越来越忙了。
有时候去水榭找他,等上一整天都不见得能等到人,后来她才从青峰口中得知,安离昇是在筹备武林大会一事。
三月十五,乃是江湖上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一任武林盟主乃是崆峒派掌门叶鸿涛,如今已年近六旬,对武林之事不免力不从心。而这一次,最有能力夺得下一任武林盟主之位的,便是冷寒风。
细细算来,自从太子被废之后,冷家那边再无动静,想来,是在忙武林大会一事而无暇分身吧。
这天傍晚,宋馨再去水榭时,难得见到了安离昇。
只不过他满身血腥之气,额头上密布一层汗水,手中拿着那把她上次在阁楼里看到的惊鸿剑,整个人仿佛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青峰跟在他身后,人也并未好到哪儿去,身上好几处都受了伤,血水透过伤口蔓延开,整件衣服似乎都被血染红。
见到宋馨的一瞬间,安离昇蓦然愣了一下,随后敛去身上寒意,唇边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等很久了?”
宋馨淡淡摇头,上前扶他进屋,原以为他受伤了,可细看之下,却见他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是衣服上沾了一些血。
“发生什么事了?”她凝声开口。
第946章:称病告假
他的武功她清楚,更何况青雪先前提过,他在高手排行榜中可以和冷寒风并排第四,普天之下,除了化叶寺的渡孽大师和道衍前辈,几乎无人能伤得了他。
可看他和青峰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同人打了一架。
安离昇将惊鸿剑随手放到桌子上,淡淡笑道:“没什么,你不必担心,我并未受伤。”
站在一旁的青峰此刻有点儿心塞,公子,你确实是没受伤,因为伤的都是我们啊……
宋馨敏锐地瞥见他一脸憋屈的神色,拧眉问:“青峰,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青峰摸摸鼻子,下意识地朝安离昇看了一眼,见他没有异议,便实话实说。
“方才属下和影卫在竹林与公子在比武。”
比武?
宋馨愣了一下,随后想起什么,拧眉道:“因为武林大会的事?”
安离昇点头一笑,“馨儿聪明。”
宋馨却撇撇嘴,对他有些无语,江湖上的武林大会,与朝堂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老皇帝已经有了灭掉十大世家的心思,他自然要在背后好好筹谋一番。可他的想法,明显是作为挑战者参加比武大会。
难怪这几日总找不到他,原来是练武去了,只不过和自己的影卫对试,他要不要这么认真,看青峰这样子,显然伤的不轻啊!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我只是想试试断水流的威力。”
断水流?
那不是他们先前在化叶寺地洞内看到的绝世神功?回城之后,她还根据自己的记忆将断水流的武功招式画了下来,只是第二天便找不到那些画纸了。
宋馨原以为青雪当成废纸给扔了,没想到给他了,他竟然学了断水流的招式。
思及此,她又敛眉看向安离昇,“你打算用断水流打败冷寒风?”
安离昇轻轻点了下头,温声道:“我意欲参加武林大会争夺盟主之位,只是身份不能暴露,先前我已在外人面前出过手,跟随师父修习多年的武功路数极容易暴露我的身份,所以只能用断水流的武功招式。”
宋馨微微点了下头,心知他说的有道理,只是又不免忧心,“可是,你只练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能打败冷寒风吗?”
纵然她不会武功,也知武学不得冒进,越是高深莫测的武功越应该勤学苦练,唯有经过长年累月的修习,才能到达登峰造极之境界。
虽说断水流是那位无名老前辈特意创造出来对付冷寒风的修罗掌的,但安离昇只学了两个月的时间,若想在武林大会上打败冷寒风,只怕有些艰难。
青峰明显听出宋馨语中透出来的几分担忧,不免捂脸。
宋小姐,你太低估我家公子的实力了,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能把我们打的半死不活,而且只用了五成功力。若是用到十成,你现在可就见不到属下了,该担心的人,明明是冷寒风才对啊!
安离昇伸手揉揉她的头,温声笑问,“有没有兴趣去观摩武林大会?”
宋馨愣了一下,而后认真思考起来,总共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倒是不如随他一起去瞧瞧这武林大会到底是何等盛况。
前两世她都待在京都城内,不管是从宋家到柳家,还是从宋家到卫家,于她而言,不过是从一处深宅搬到了另一处深宅罢了。
她就像一只雀鸟,日日关在奢华精美的笼子之中,望着日月过了一天又一天。
而这一世,她没有重蹈覆辙,不仅如此,还为自己报了仇,甚至拥有了许多她前两世无比奢望的东西,既然要做一个强大、可以与安离昇并肩的宋馨,就应该无所畏惧,策马相随。
半晌,她柔目看着安离昇,轻轻点了下头。
今年的武林大会在崆峒派所在的鸣沙山山顶举行,鸣沙山位于掖城,离京都不远,七日车程便到。
自宋馨答应随安离昇一起去参加武林大会之后,便开始让青雪准备行礼,通古轩有鹿鸣,则灵居有迎夏,她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反而是忘忧堂,她只怕无人坐镇时,会有人来捣乱。
云庚看出她心中顾虑,笑了笑,抿唇道:“宋小姐若是信得过老夫,暂可将忘忧堂交给老夫打理。”
他以前在城北的医馆,也是他自己打理的。
宋馨闻言,释然笑道:“前辈的本事,晚辈自然信得过,只是前辈年事已高,我只是怕您受累。”
云庚闻言,摆手笑道:“宋小姐这就小瞧老夫了,我这身子,虽比不上年轻力壮之人,但同辈之中,何人能有我这般健朗。”
宋馨闻言,想了想,颔首笑道:“如此,便有劳云前辈了。”
云庚含笑摇摇头,示意她无需客气。
而坐在一旁的小歌儿听说她要出远门,眼珠子一转,当即起身给宋馨倒了一杯茶。
“宋姐姐,你带我一起去吧,我都快无聊死了。”
宋馨看她一眼,接过她手上的茶杯,微微摇头,“不行。”
“为什么呀!”小丫头见她拒绝,顿时不高兴了。
宋馨笑道:“你每日还要进宫,若是随我出门,公主怎么办?”
小丫头这时候真的无比痛恨西楚宇了,要不是为了给他治病,她能错过此次出门游玩的机会吗。
宋馨也知这丫头心有怨气,故伸手摸摸她的头,笑言,“你乖,我们此番出门也并不是游山玩水的,听说掖城有一种很好吃的特产,我给你带回来一些。”
小丫头听见吃的,眼珠子顿时发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宋馨抿唇想了想,“算上来回路程,少不得也要一个月吧。”
小歌儿的脸转瞬便垮下来,“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么久啊?宋姐姐,难道你不会想我的吗?”
宋馨闻言失笑,“会。”
“这还差不多。”小丫头撇撇嘴,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第二天,宋馨便和安离昇一起出城了。
因此次安离昇是带着老皇帝的吩咐前去参加武林大会,身份自不能暴露,但他毕竟身为丞相,每日还要上朝,未免引起朝臣怀疑,便称病告假。
老皇帝甚为“体恤”,直接准他一个月的假,命他将身体好生休养好才能上朝。
第947章:腰酸背疼
老皇帝素来器重安离昇,一个月的病假虽然长,不过朝臣们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因为安离昇不上朝,心里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可这件事,还是引起了东陵沉的怀疑。
他同安离昇交过手,熟知此人的功夫,更不会相信安离昇突然病了。
果然,莫羽在水榭外围盯了几日之后,才敢确定,安离昇并不在府中。
“不在府上?”东陵沉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莫羽颔首点头,“如果安丞相病了,那每日都应该有人去他房中送药,可属下在暗中盯了几日,不但没闻到药香,连一个侍婢都未见过。安丞相的房门已经一连三日无人进出,所以属下猜测,他应该不在府内。”
东陵沉听罢,眯起凤目暗忖半瞬,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安离昇,去参加武林大会了。”
莫羽顿时怔住,满心不解,“殿下,安丞相乃是朝堂中人,无缘无故,他去参加武林大会做什么?”
“自然是另有所图”,东陵沉淡淡开口,狭长的凤目渐渐眯起,“而且,我猜他应该是奉了父皇之命,否则,父皇绝不会让他告假这么多天。”
莫羽还是困顿,“可皇上素来不问江湖中事,此次却派安丞相去武林大会,莫非江湖之中,有什么让皇上忌惮的东西?”
东陵沉想了想,随后敛神道:“十大世家。”
十大世家?
莫羽冷不丁一抖,皇上居然要对十大世家下手……
东陵沉看他一眼,突然笑问:“莫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自从你被莫家赶出来到现在,差不多也有十五年了吧?”
莫羽微怔,随后摇头,“属下也记不清楚了,殿下,属下早已不是莫家的人,从他们将属下赶出府的那一刻起,属下便与莫家再无半分干系。”
东陵沉淡淡看着他,面上神色平静如常,只是唇边笑意渐渐加深,“都这么久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莫羽愣住神,还以为东陵沉是在试探自己,当即跪到地上,“殿下,当年若非有您相救,莫羽恐怕早已毒发身亡,殿下的救命之恩,属下没齿难忘。莫羽方才已经说过,同莫家毫无关系,它于莫羽而言,是此生最大的仇人,若不除掉莫家,属下难泄心头之恨!”
东陵沉闻言,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微微一笑,扬眉道:“你多心了,此番回去,我就是要你好好看看,莫家是如何灭亡的。”
莫羽心头讶色更深,只是看着东陵沉的神色,隐约觉得安离昇此次去武林大会定不会太寻常,方才殿下既然已经猜出安离昇的目的是十大世家,想来,皇上是打算对十大世家下手了。
只是十大世家的根基颇深,又岂是安离昇一人之力便能撼动的,他承认安离昇本事强大,但单凭他就想除去十大世家,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转瞬间,莫羽似又想起什么,抬眸看向东陵沉道:“殿下,如果属下所料不差的话,宋小姐应该也随安丞相一起去掖城了。”
东陵沉听罢,平静的凤目倏尔一缩,“你确定?”
莫羽原本也只是猜测,只是东陵沉此刻的眼神太过摄人,他想了想,还是坚定点头。
“如果安丞相如外界传言那般病了,那宋小姐身为他的未婚妻,理应前去水榭探望,可属下守在水榭那几日,并未瞧见宋小姐的身影。而且听下面的探子说,宋小姐已有三天没去过忘忧堂,想来,她应该也去了武林大会。”
东陵沉闻言,眸底迸发出一丝冷意,唇边却笑意渐深。
还未成亲,便夫唱妇随了,他倒要看看,宋馨是否真的能得偿所愿,嫁给安离昇?哼,有他在世一日,便绝不会让此事成真。
“安心慈进京了吗?”
莫羽顿了顿,拧眉摇头,“安家那边听说安丞相被赐婚的消息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殿下,我们之前的猜测会不会是错的?也许安家那位小姐,对安丞相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东陵沉勾唇冷笑,“莫羽,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如果安心慈对安离昇只是兄妹之情,那在听闻安离昇被赐婚的消息之后,她也该寄信祝贺。如今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反而更让人生疑。”
莫羽想不到东陵沉竟然会反其道而思,细听之下,又觉得东陵沉言之在理,故轻轻抿了下唇,低声问:“那安家那边,属下还需要派人盯着吗?”
东陵沉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顿了顿,漫声道:“不必了,安心慈按兵不动,定有她自己的打算,我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绝不良善。收拾东西,明日动身去掖城。”
莫羽怔怔点头,想了想又问,“殿下,我们离京这么久,皇上怕是会心生怀疑,您是不是?”
东陵沉却浑不在意地笑了,那笑容细看下来,带着几分讥讽。
“我若不上朝,皇上只怕会更开心。”
莫羽一时也不是很明白东陵沉这话的意思,他脑子愚钝,不过主子的心思,他也不会去细猜。既然东陵沉都不在意皇上会怎么想,那他又何必有那么多顾虑。
思及此,他淡淡抿了下唇,便悄声退下了。
掖城是和京都城迥然不同的景色,仲春时节,京都城已是繁花似锦,而掖城的桃花才刚刚盛开,尤其崆峒派所在的鸣沙山,桃花绽放的时间更晚,并且花期长达一个月。
宋馨坐在车厢内,头靠在安离昇肩头浅睡,他们有要事在身,自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奔波几日,她的身体自然有些吃不消。
反观安离昇,却跟寻常之时没什么两样。
她偷偷睁开眼睛看了安离昇一眼,鼻尖充斥着好闻的莲花香,心里忍不住腹诽。
果然干大事的人就是不一样,在马车上坐了这么些天,他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而她早已是腰酸背疼了。
正抿唇间,耳边忽然传来某人低沉好听的声音,“醒了?”
宋馨被他识破,索性也不继续装睡,点点头,端身坐好。
“你不累吗?”
安离昇含笑摇头,从车厢的暗格之中拿出一盘糕点,“先吃点东西,你睡了两个时辰,此刻也该饿了。不过不要吃太多,这种东西终归比不上清粥小菜,马上便到掖城了,待进城之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948章:心生好奇
宋馨拿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中,咀嚼两口,眨眼道:“你之前来过掖城?”
安离昇淡淡点头,“进京之前,要处理一些事,所以到过掖城一次。”
宋馨了然于心,咬了两口绿豆糕,便不再吃了。
安离昇见状,温声问:“不合胃口?”
“太甜了,而且,你不是不让我多吃吗?”宋馨老实说道。
安离昇闻言,含笑捏捏她的脸,正欲开口,车厢外突然传来了青峰的声音。
“公子,我们已经进城了。”
宋馨心中直道好快,安离昇却吩咐道:“先找个地方住下。”
青峰颔首应声,将马车赶至掖城最大的一间客栈,虽不能和醉仙居同日而语,不过在掖城已实属奢华。
待马车停下来时,宋馨正要下去,手腕却突然被旁边人拉住。
“怎么了?”她诧异不解。
安离昇微微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块面纱,手法灵巧地戴在她面上。
宋馨不由抿唇,“会不会太多余了,这里毕竟没人认识我。”
安离昇只是敛眉一笑,“小地方比不得京都城的治安防守,尤其在武林大会期间,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皆会涌进掖城,正邪难分,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毕竟我的馨儿长这么好看。”
宋馨听罢,面上霎时浮过一抹绯色,“你多虑了吧。”
安离昇却淡笑不语,拉着她下马车,垂眸之时,眼底突然掠过一抹寒光,其中还夹杂着几分疑虑。
江湖中不少人都见过宋夫人年轻时的样子,当初冷寒风的夫人不过匆匆瞥了馨儿一面,便察觉她与魏家人有关系,更何况其他人,馨儿这张脸,太过不凡了。
宋馨没有察觉到安离昇隐藏在心底的不安,缓缓下了马车,随后跟他一起走进客栈。
这家客栈的名字叫悦来阁,因为武林大会即将到来,掖城大大小小的客栈皆住满了人。而悦来阁价钱太高,不是一般人负担的起的地方,所以还留有几间空房。
青雪和青峰将马车上的行礼拿下来,此番出来,宋馨还特意带上了李致,毕竟千机阁刚刚建立,武林大会这么大的事,正是打探各方消息的好时机,她岂能白白放过。
安离昇一共订了四间厢房,在悦来阁二楼走廊尽头,清幽僻静,鲜少会被人打扰。
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三天,他们倒不急着上山,方安顿下来,小二便敲门进来送饭了。
宋馨和青雪共住一间厢房,房间紧邻安离昇的,一进屋她便将面纱摘下。故而小二进来时,乍一看到宋馨的容貌,着实被惊艳到了。
青雪皱皱眉,有些恼火这小二不知规矩的样子。
“饭菜放到桌子上便出去吧,这里没有别的吩咐了。”
小二听见青雪略含不悦的声音才回过神,连忙将饭菜一一放到桌子上,随后讪讪笑道:“小姐不要见怪,实在是小的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像小姐这般绝色的女子,故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宋馨猜测这小二约莫是被青雪吓到了,忍不住笑道:“你们客栈天天人来人往的,我这样的女客,你应该见过很多才是。”
她在京都城都尚且算不上绝色,人外有人,这世间倾城倾国的女子多的是,这小二倒是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巧嘴。
那小二见宋馨跟自己打趣,连忙摇摇头,正色道:“小姐这就误会小的了,虽说世间女子多是千娇百媚,可如小姐这般特别的,当属举世无双。”
宋馨见这小二越说越离谱,只当他是刻意奉承自己讨赏钱,故含笑摇了摇头,让青雪给了一两银子。
哪知那小二却见钱不收,依旧保持着方才的神色,“小的知道小姐不相信我的话,我在悦来阁当了这么多年的伙计,南来北往的客人确实见过不少,打小便练就了一双金睛火眼。小的敢跟您保证,小姐这副容貌,若是到了武林大会上,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宋馨已经无心往下听了,摇摇头,便让青雪送他出去,不料这小二方走了几步,却又突然转过身,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小姐,不管怎么说,您都是悦来阁的客人,小的多嘴说一句,晚上的时候,小姐千万不要随便出去。”
宋馨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扬眉笑问,“为何?”
那小二抿抿唇,说:“最近掖城来了一个武功极高强的采花大盗,城内不少女子深受其害,像小姐这般独特的美人,必然会成为那采花大盗的首要目标,小的也是为您好,您可千万要将小人的话记住了。”
说完,他便拿着托盘出去了。
青雪关上门,拧眉走过来,“这小二怎么神叨叨的,烦死人了。”
宋馨正在愣神,蓦然听见青雪的话,回过神,缓缓点了下头。
“确实挺烦人的。”
青雪见她脸色不太好,以为她是被小二那话给吓着了,故拍拍胸脯,温声宽慰道:“小姐放心,有奴婢在,管他什么采花大盗,定叫他有来无回。”
宋馨莫名笑了,“若是你打不过人家呢?那小二不是说了吗,采花大盗的武功极为高强。”
青雪不以为然,“再高强也没什么可怕的,奴婢打不过,不是还有公子吗?他就住在咱们旁边,只要这屋子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公子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救小姐。”
宋馨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多心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多做一手准备比较好,而且……
她说不出为什么,总觉着那小二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寻常人第一次见到她,绝不会像那小二一样呆愣那么久,若她当真独特,以柳下荫那等淫邪性子,第一世也不会冷落她那么久了。
不过终归只是一个小二罢了,倒也无需放在心上,或许只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来自京都城的小姐,心生好奇呢?
宋馨很快将心头那抹异样的思绪敛去,拿起筷子吃饭,刚夹了一块红烧肉,安离昇却推门进来了,看那样子,应该是打算和她一起用膳,好在小二多送了一副碗筷。
青雪见安离昇径直走至桌前坐下,暗暗一笑,默不作声地出门找青峰去了。
第949章:武功不俗
她喜欢公子和小姐时常待在一起,不过有公子在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就害怕,所以还是躲远一些比较好。
宋馨看了眼青雪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对安离昇笑道:“若非知道你的为人,我怕是要以为你先前对青雪做过什么令人发指的行径。”
安离昇明知故问,“何为令人发指的行径?”
宋馨喉中一哽,顿了顿漫声道,“安丞相,如你这般年纪,府上有几个侍寝丫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吧?”
安离昇笑了笑,敛眉看着她问,“所以,馨儿所说的令人发指的行径,到底是什么?”
宋馨面上一红,不由嗔视他一眼,她原本想打趣他收了青雪做侍寝婢女,不想他却一直跟她装傻。搞了半天,倒好像是她自己在瞎吃闷醋一样,问题的关键是,这么不宜的话题,还是她先挑起来的。
她顿时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低头吃饭。
安离昇见状失笑,夹了一条青菜放进她碗中。
“我有没有侍寝婢女,馨儿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很好,他完全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
不过宋馨最擅长的就是转移话题,此时听见他这话,倒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先默默吃掉他夹过来的青菜,随后放下筷子。
“冷寒风住在哪儿?”
安离昇见她故意转移话锋,笑了笑,温声道:“十大世家在东陵各地皆有自己的落脚点,以他那样的身份,自不会住在一般的客栈之中。而且此次武林大会由崆峒派一手操办,作为东道主,有责为十大世家的人准备住所,所以他应该直接住在鸣沙山上。”
宋馨了然点头,凝声道:“此次武林大会,如若你不出手,武林盟主的位置一定会落到冷寒风手上,可冷家毕竟是名门正派,他用那么邪门的功夫,岂不要被人诟病?”
“在你眼中,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安离昇看着她敛神笑问。
宋馨莫名愣了一下,旋即道:“天下苍生即为正,泯灭人性是为邪。”
安离昇摇摇头,唇边笑意渐深,“你说的,对,却也不对,如果心怀天下苍生即为正义,那我想颠覆东陵江山,自然算得上功德一件,可在后世者眼中,我却是叛君灭主的乱臣贼子。
再者,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满手血腥的大恶之人,在他猛然间幡然醒悟之时,却突然成佛一心向善,而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岂不是太过冤屈了?”
宋馨闻言,愣了愣,抿唇道:“那在你眼中,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
安离昇含笑摇了摇头,“我不知。”
不知?
宋馨忍不住勾唇,“天地之间,竟也有安丞相想不透的事吗?”
安离昇目光玩味的咀嚼着这句话,挑了挑眉,反笑道:“正邪之间从来就没有一个清明的界限,阴阳两极,很多很多事都是绝对的对立,可唯独正邪不能绝对。
如我方才所说的佛言,一个大恶之人,陡然间醒悟,自此一心向善,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他继续作恶要好得多。馨儿,你要明白,佛家渡人,是从不问正邪的。”
宋馨怔怔看着他,总觉着今日的安离昇和往日有些不同,似乎从进入掖城地界开始,他就变了。
她微微抿唇,莫非握住他一只手,“离昇,你在害怕什么?”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亦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可她明白,他就是在害怕。
说出来倒是一件极为好笑的事,素来强大的安离昇有一天竟然也会恐惧,这种情绪,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起,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安离昇没有说话,忽然欺身抱住她,“馨儿,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沉声开口,语中却夹杂着重重的叹息。
宋馨微微拧了下眉,“我不明白什么?离昇,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靠在她肩上的头却轻轻摇了一下,显然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宋馨索性也不再问,只是轻抿唇瓣抱紧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一滴温热的液体陡然间落在了自己颈间,等她想再仔细感觉一下时,那温热朝消失不见了。
彼时的悦来阁后院,有三个人正围在一起,神秘兮兮的似在商量什么大事。
“你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确实和二小姐长的很像?”
“我拿自己的项上人头跟你做担保,她一定和二小姐有关系,二小姐的画像,咱们可是日日观摩,那一颦一笑,我就是闭着眼也能画出来好吗?你都不知道,我刚才进去送饭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看到活着的二小姐了。”
“可是,就算长的像也不能确定她就跟二小姐有关系吧?老三,除了容貌,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被点到名字的人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那就没有了,不过她的气质极为独特,我敢发誓,她一定是二小姐的什么人,老大,师伯不也说了吗?当年二小姐被逼落悬崖后,他并未在悬崖下找到二小姐的尸体,或许,她真活着呢,只是因为一些难言之隐,这些年才没有联系师伯罢了。”
说这话的,正是方才进房送饭的小二,他本名叫流影,此人也并非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客栈小二,整间悦来阁,不过是一个据点罢了。
站在流影旁边的两人,其中之一是悦来阁的掌柜,亦是三人之中的老大,名叫魏忠,而另一个,则是悦来阁掌勺十一。
彼时魏忠听见流影的话,老成稳重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这女人的来历我们尚且不清楚,还是好好调查一番为好,否则若是闹了乌龙,到师伯面前,我们也没面子。”
流影点点头,正色道:“老大说的不错,这女人的身份,我们确实应该好好查探一下。不过我看她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个个武功不俗,尤其住在她隔壁那位,不是我说虚的,他的武功,怕是我们三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怎么查探?”
十一摆摆手,不以为然道:“正面不行,咱们玩儿阴的不就可以了,老大,师伯是不是说过,魏家历代小姐身上,都有凤凰真经的封印?若想知道那女人和二小姐有没有关系,咱们在她身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950章:没有恶意
魏忠听罢,眼神突然变的清明起来,“老二这个法子可行,她隔壁那个高手倒是无需忌惮,今晚做饭时,把师伯留给咱们的药多放进去一些,至于其他的,就交给老三。”
流影一听,额头上冷不丁冒出一层冷汗,“老大,这么好的差事,还是你去办吧,你也知道,我一看见女人赤身裸体的样子就头晕,我怕我到时候昏过去啊!”
十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师伯留给咱们的东西,是可验证凤凰真经封印的,只需在那女人脸上轻轻滴下一滴药水,如果她眉心中浮现出一团红色的火焰图案,宛如凤凰涅槃那般,便证明她一定是魏家人。你是不是傻,这药水又不是要你滴在她身上的。”
流影回过神,不由摸着头嘿嘿一笑,“时间太久,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不过师伯也太不够义气了,在南齐一待就是这么多年,把我们扔在这儿打探魏家人的消息。唉,若是能找到二小姐,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找到师父他老人家。”
他话音一落,另外两人同时沉默了,面上俱是一片阴霾,转瞬,十一脸上又露出一抹愤怒。
“若不是冷寒风,魏家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师父当年还收了他做徒弟,可他将师父毕生所学都学去之后,转眼便背叛师门。我只恨他没有住在悦来阁,否则,不等他参加武林大会,我一定提前毒死他!”
魏忠暗暗拧了下眉,沉声道:“算了,冷寒风的事往后再说,师父当年收养我们时,我们年纪还小,而冷寒风已是御剑山庄的少主,其中是非曲直,又岂是我们所能清楚的。
但单凭他背叛了师父,我们就绝不能饶恕他,只可惜,师父临走前也没有创出断水流的全部招式,否则我们定能打败冷寒风。如今首要之事,还是先确定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再说。”
魏忠话音一落,流影和十一皆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对他的话自是没有丝毫异议。
很快,夜幕降临,十一做好四间厢房的饭菜,出锅时,特意在里面放了特制的蒙汗药,任凭武功再高强之人,都绝不可能察觉出来。
饭菜做好之后,流影小心翼翼地将菜送至楼上厢房,他先去了其他三间,最后才到宋馨。
他计划地很好,等另外三间厢房内的客人吃下饭,差不多都晕了,这时候他再将宋馨的饭菜端进去,然后在门口等着,等她和她身边那丫头一晕,他就进去验她的身份。
可流影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安离昇这个意外,他站在已经昏迷的宋馨面前,正欲将药水滴在她额头时,房门却在此时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流影吓了一大跳,手中药水险些洒到地上,紧接着,安离昇的掌风便向他袭来。
流影面上一急,那掌风太过凌厉,他根本不能抵抗,所以只好迅速躲开。
待安离昇飞至宋馨身边,便一把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宽大的袖袍挡住她整张脸。
“想不到,这小小一个悦来阁,竟是卧虎藏龙之地,阁下特意给我们下迷药,又待在这厢房内意图行不轨之事,莫非你就是掖城县衙最近正在抓捕的采花大盗?”
他的面色很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极致的寒意,流影只觉自己要被冰封了。
“我对这位小姐没有任何恶意,客官尽请放心。”他深吸一口气,颤声开口。
安离昇却盯着他笑了,菲薄的唇瓣清冷无情,“既然没有恶意,为何要用迷药?”
得,这可真把自己坑进去了。
流影暗暗磨牙,见宋馨被安离昇牢牢护在怀中,他甚至连她的脸都见不着,更别说验明身份了。
打,又打不过,那迷药效果极佳,乃是师伯的得意之作,他亲眼看着安离昇把饭菜吃下去的。可现在,这个男人却神志清醒的站在他面前,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这个男人方才使用了障眼法,那饭菜他根本就没有吃进腹中,所以迷药对他也没有产生作用,要么,就是这个男人的身体已经百毒不侵。
可普天之下,唯有师伯一人不惧百毒,他还从未听说过别的什么人的身体能抵抗药物的。
看来,他方才着实是被这个男人给糊弄了。
思及此,他瞠目看向安离昇,拧眉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安离昇狸目微眯,淡淡笑道:“知道我身份的人都死了,你确定,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流影又是一怔,好狂妄的口气,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说过哪个大人物的名号是说不得的。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迷药发挥药效的时间不长,在拖下去,其他人也该醒过来了,到时恐怕更难脱身。
思及此,流影不着痕迹地往窗边移了一步,盯着安离昇说:“既然客官不愿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小的也不叨扰了,误会一场,还望客官不要见怪,告辞!”
言罢,他便闪身朝窗外飞去,不想后背却有一记凌厉的掌风向自己袭来,他根本就躲闪不及。回眸间,仿佛看到那掌风突然变成一只佛手,流影阴沉的眸子瞬间放大。
北冥神功!
这人居然还与长南山上那位前辈有关!
不等流影反应过来,后背便结结实实挨了安离昇一掌,整个人顿时被拍落在地,一口浓稠的鲜血从口中喷出,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他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随后跌跌撞撞地走进旁边的小巷中,闪身躲进悦来阁后院。
魏忠和十一正在焦灼地等待流影的消息,哪想他竟负伤了,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将他扶进房中。
“什么人干的?”魏忠沉声问道。
流影深吸一气,胸口还是阵阵发疼,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个武功极高的男人。”
十一拿出几粒药喂他服下,闻言,不由得愣住,“他不是吃了参有迷药的饭菜了吗?难道他没晕?”
流影惨淡地笑了一声,“我猜应该就是如此,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们,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格外保护那位小姐。老大,我觉得,我先前的猜想可能是真的。”
魏忠神色不悦地瞪他一眼,“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还说他对我们没有恶意,是不是被打傻了?”
流影眯着眼摇头,“你们可知道,他所用的,是什么武功?”
魏忠和十一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第951章:功不可没
流影缓缓睁开眼睛,目色有些意味深长,“北冥神功。”
北冥神功?
魏忠和十一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是长南山的人?
流影看着他们的神色,平声道:“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他对我并没有恶意了,否则以北冥神功的威力,我受他一掌,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当时应该只用了三成功力。”
魏忠闻言,轻轻点了下头,“老三说的有道理,如果那个男人真想杀他,恐怕他连回来找我们的机会都没有。据我所知,世上会北冥神功的,只有长南山上那位前辈和他的大弟子,从那人的年纪来看,他应该就是道衍前辈的徒弟。”
十一顿了一下,看着魏忠说:“既然他是道衍前辈的徒弟,那咱们还查那位小姐的身份吗?据我所知,道衍前辈这个徒弟,可一点都不简单。”
“他阻止我查探那个小姐的身份,应该只是想保护她,老大,不若我们直接跟他挑明身份,说咱们跟魏家有关,或许就能避免正面交锋呢,毕竟道衍前辈先前和魏家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流影犹豫着开口。
魏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这样可行吗?”
流影很是无奈地瞪他一眼,“不然你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十一站在一旁摸着下巴想了想,“我觉得可行,以咱们三人的武功,根本就打不过他,既然不能来阴的,倒不如实话实说,他既然对老三手下留情,或许就等着咱们对他如实相告呢。”
魏忠听罢,暗忖一瞬,随后点头,“既然如此,老三,你留在这儿休息,老二,你随我一起去楼上见那位贵人。”
流影和十一闻言,皆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
二楼厢房内,安离昇正坐在床前静静看着床上沉睡的宋馨,狸目之中似乎浮上一团雾色,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安离昇神思一凛,不动声色地为宋馨掖好被子,随后起身开门。
“呃……客、客官。”
魏忠正举着手敲门,见门突然开了,颇为尴尬地笑了两声。
跟在他身侧的十一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安离昇看他们一眼,直接关上门出去,往隔壁房间走去。
魏忠和十一见状,连忙跟上。
进房之后,安离昇神色淡淡地坐在桌前,手边放着一杯刚倒好的清茶。
魏忠暗搓搓地忖掌,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耳边却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魏家人?”
魏忠愣了一下,想不到这男人竟然如此敏锐,不过身份既已被他点出来,自己倒也没有反驳的必要了,遂轻轻点了下头。
“阁下猜的不错,我们确实是魏家人,不过也不算真正的魏家人,只是同魏家有很深的渊源罢了。”
安离昇微微挑眉,瞅着对面两人,淡淡开口,“我没有心思听你们和魏家的关系,至于你们想找的魏家二小姐,她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也淡了复兴魏家的心思,所以,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最好即刻收手。”
废人?
魏忠和十一同时愣住,随后难以置信地摇了下头。
“不可能,二小姐有凤凰真经护身,怎么可能会变成废人,你一定在骗我们!”
安离昇扯了扯唇,突然笑了,“当年魏家覆灭之时,她都遭遇了什么,难道你们不清楚?凤凰真经确实可以护身,所以她才能在悬崖下九死一生,否则,你们以为如今还能查探到她的消息?”
魏忠神色愣愣地看着他,想起睡在隔壁的宋馨,凝声问:“那旁边那位小姐,她和二小姐,是否有关系?”
“有,”安离昇毫不犹豫地开口,“她是魏二小姐之女,但之于魏家,终归只是一个外姓人,你们也没必要在她身上动什么心思。以你们的功力,应该能看出来,她根本就不会武功。”
魏忠和十一轻轻点了下头,这一点,安离昇倒是没有说错,今天宋馨踏进客栈的时候,他们便从她的身形和步法看出,她一点武功都不会。
这一点,和武学出身的魏家人完全不同。
想当年,大小姐和二小姐可是两岁就开始习武,到及笈之时,武林之中除了那几位高手,已经鲜少有人能打败她们。
若不是因为先皇那该死的承诺,大小姐便不会进宫为后,魏家,又岂会在一夕之间被灭族。
就算他们现在知道了隔壁那位小姐是二小姐的亲生女儿又如何,二小姐的武功已经废了,那位小姐又是外姓人,一点武功都不懂,若想复兴魏家,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唉,想不到等了这么多年,竟然是白白辛苦一场。
魏忠不由自主地叹出一口气,十一的神色突然间也有些颓败。
安离昇坐在那儿静静抿了一口茶,面上喜怒无形。
过了一会儿,魏忠已经收敛起思绪,看着安离昇又问:“阁下可是道衍前辈的徒弟?”
安离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魏忠顿了顿,继续问:“那你此番来掖城,可是为了武林大会?”
安离昇缓缓放下杯子,唇边带笑。
魏忠对他的神情了然于心,暗暗忖了下掌,拧眉道:“虽说北冥神功威力无穷,可这次比武,阁下恐怕不见得会得偿所愿。”
安离昇蹙眉看他,云淡风轻道:“魏掌柜就是这般以为的?怎么,在你眼中,还有比北冥神功更厉害的武功?”
“自然是有,”不等魏忠开口,十一已经抢先回道,“冷寒风的修罗掌,乃世上第一邪功,虽说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在修炼这般邪门的功夫,不过我们却一清二楚,阁下若想在武林大会上大获全胜,最该提防的就是冷寒风。”
安离昇淡淡挑了下眉,阴阴凉凉地笑了,“看来,你们关注的不光只有魏家,还有冷寒风。”
十一下意识地握紧双拳,面上浮现一抹愠怒,“那个叛徒,迟早有一天要被天打雷劈!”
安离昇眸底闪过一丝意外,想不到这两人对冷寒风竟然怀着如此深的怒意,联想到方才两人说自己与魏家渊源颇深,安离昇的狸目微微闪烁几分,随后笑开。
“听说冷寒风乃是魏家其中一位长老的徒弟,很久之前便拜在其门下学武,不想学成之后却背叛了师门。魏家在皇室和武林人士两面夹击之下彻底走上末路,而魏家之所以能覆灭的这么快,冷寒风功不可没,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第952章:一派清明
魏忠和十一顿时愣住,彼此对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丝诧异。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冷寒风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除了与师父极为亲近之人,其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冷寒风是师父的徒弟,就连魏家家主都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见过师父他老人家?!”魏忠激动出声。
安离昇目色流转,盯着面前二人没有说话,只是想不到,化叶寺地洞内的枯骨,竟是这二人的师父,魏无世啊……
十一见安离昇久不开口,不禁急了,“阁下,如果你知道我们师父的下落,还请您能告知一二。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寻找他老人家的行踪,但一点线索都没有,不知师父他如今可好,身体还健朗吗?”
安离昇转眸看他,目色微沉,“你确定你想知道魏无世的下落?”
魏忠和十一见安离昇竟敢直呼尊师名讳,脸上不约而同地划过一抹怒意,但转眼想到安离昇也许是唯一一个见过师父的人,只好将心头怒火强行忍下,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
安离昇眼光何等精准,岂会看不出二人的心思,不过对他们的态度倒也不恼,声音略显沉重。
“他已经死了。”
死了?!二人猛然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父竟然死了,他怎么会死,他的武功,当年在江湖上可是无人能及!
魏忠死死握紧双拳,盯着安离昇问:“师父是怎么死的!”
安离昇缓缓摇了下头,“不清楚。”
“不清楚?”魏忠气极反笑,“那你如何就能确定那个已经故世的人是我们师父,你莫不是为了打发我们信口胡邹的!”
安离昇拧了下眉,神色已经有些不悦,“我没有欺骗你们的必要,若是不信,他的尸体还在化叶寺的地洞内,你们大可将其挖出来看看。”
十一看着安离昇的脸色,知道他不是在说谎,薄唇一抿,突然神情悲恸地跪到地上。
“师!父!”
别人绝不会体会到他们此刻的心情,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坚持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师父团聚,甚至帮着师父和二小姐重振魏家。
可没想到,好不容易查探到一点消息,等来的却是师父的噩耗,而二小姐甚至已经沦为废人,一夕之间,心中苦苦支撑着他们的东西好像突然崩塌了。
魏忠看了十一一眼,面上划过一丝不忍,不过到底维持着几分理智。
“多谢阁下告诉我们这些,武林大会期间,你们在悦来阁的食宿,皆由魏某人一手包下了。至于隔壁那位小姐,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去打扰她。”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嘴上倒是没有说话。
魏忠抿紧薄唇拉住十一左臂,“老二,起来,我们退下,不要打扰客官休息!”
十一眼神已经溃散,毫无意识地跟着魏忠起身,看起来受的打击不小。
安离昇见他们出去,依旧维持着方才的样子没有动。
他知道那些话着实狠了一些,不过他说的却也是实情,宋夫人用凤凰真经救了夏陵游,自此折去二十年寿命。以她如今的身子,即便真的想复兴魏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只要东陵皇室还存世一日,这件事就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至于魏无世已死,这更是事实,化叶寺地洞内的尸体,他先前已经查的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魏无世临死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不过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先前魏无世留下来的绢帛上说,若要习得断水流,需拜他为师,同时杀死冷寒风报师仇。只不过拜师这个条件,他没办法答应,他曾在长南山上发过誓,此生只有一个恩师,所以他只能帮魏无世实现第二个愿望。
至于馨儿……如果不是因为她体内有凤凰真经的封印,她这辈子都绝无可能和魏家扯上一丁点关系,如今他只想护她一世安稳,至于其他人,谁都别想来打扰她,魏家的担子,他绝对不可能任其落到她肩上。
正在沉思间,房门在这时突然被人急急敲了两下,安离昇方回过神,便见青峰惨白着脸推门进来,面上一派难堪之色。
“公子,属下……”
他想说自己大意中招,可这种说辞根本就不是公子想听到的,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悦来阁是掖城最大的客栈,当初也正是看上了这一点,他才会在此订房安顿,万没想到这竟是一家黑店。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没有一丝察觉,哪曾想竟直接晕了过去。
青峰是安离昇的护卫,即便是夜晚睡觉,也永远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绝不会像今晚这样睡的这么死,一点意识都没有。等他清醒过来时,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一定是中招了,那一刻,他恨不得把整间客栈给砸了。
“属下护主不力,请公子责罚!”
青峰也不给自己找借口了,跟随公子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算计,算他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辩解的。
安离昇瞥他一眼,淡声道:“回京之后,去地牢自行领罚。”
青峰闻言,心中暗松一口气。
公子到底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只是让他去地牢领罚,倘若去了别的地方,他这条命只怕也要去一半。
“属下多谢公子饶命之恩!”青峰颔首抱拳,突然跪到地上。
安离昇目色淡淡,没有再说什么。
青峰自觉起身,犹豫一瞬,低声问,“公子,宋小姐那儿……没什么事吧?”
其实他也是例行关心罢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如果宋馨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不等他醒过来,公子便早已将这家客栈给拆了。
果然,他话音一落,耳边便传来安离昇不喜不怒的声音。
“没事。”
青峰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宇之间一派清明。
翌日一早,宋馨躺在床上幽幽转醒,方一睁开眼,便见青雪抿着薄唇站在她面前,那样子,似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般。
宋馨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从床上坐起,猛然间却觉腰酸背痛,浑身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碾压过一遍一样。
她揉了揉胳膊,再看看青雪的脸色,凝声问,“青雪,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是不是被谁打了?”
第953章:人潮拥挤
青雪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小姐,您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啊?”
宋馨轻轻摇头,“这倒不用,就是觉得四肢僵硬发疼,而且我总觉得,这一觉睡的似乎特别长。”
青雪自上而下仔细将她检查一遍,犹豫着开口,“许是小姐在床上躺太久了,所以才觉得腰酸背痛吧?”
宋馨暗暗皱眉,“你确定没人打我?”
青雪忍不住眉角一抽,小姐,谁敢打你啊,那不是在公子面前找死吗?
思及此,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在宋馨这儿求一张免死金牌,毕竟昨晚她也中了招,谁能料到那该死的小二竟然会在饭菜中下迷药,今早一起来,她简直想撞墙。
公子派她来侍奉小姐,可她轻而易举地就被人算计了,回去之后,公子还指不定怎么罚她呢。
暗忖间,青雪暗搓搓地握着手,目光诚挚地看向宋馨,“小姐,奴婢伺候您这么久,您还习惯吧?”
宋馨微微点了下头,“你是水榭调教出来的丫头,本事自然比寻常高门之家的婢女好。”
那就是对她还挺满意了?
青雪有些窃喜,看着宋馨又问,“那小姐,公子若是不让奴婢伺候您了,您会怎么办啊?”
宋馨总觉得青雪今天有些奇怪,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问:“青雪,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昨天晚上真被人打了?”
她这么小心翼翼的,肯定是因为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
青雪唇角又是一抽,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奴婢就是突然之间有感而发,随便问问,小姐千万不要多想,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般激动的样子,要宋馨相信昨晚风平浪静,自然是不可能。
她微微眯起眼睛打量青雪,“昨晚……你什么时辰睡的?”
青雪都快崩溃了,宋馨老揪着昨晚不放,她实在是不知道还怎么掩饰了。
正为难间,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青雪如临大赦一般赶忙跑过去开门,结果下一瞬,整个人就如看到了魔鬼一般僵在门口。
“公……公子。”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安离昇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随后向宋馨踱步走去。
“醒了?”
宋馨轻轻点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平时不是这么晚才起床的。”
安离昇垂眸看着她,唇角带笑,“没事,赶了几天的路,你都没怎么休息,昨晚睡太沉,可以理解。”
宋馨颇为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她只是随便解释一下,他倒是连借口都帮她找好了,可她怎么觉得,她并不是因为累才睡的这般沉呢?
安离昇瞧着她面上的神色,顿了顿,抿唇道:“你先穿衣服,待会儿让青雪带你下楼吃早膳,我在大堂等你,吃完饭,我们一起去街上走走。”
宋馨十分乖巧地点了下头,等他一走,便下床穿衣服。
而青雪则缓缓呼出一口气,仔细回想了下安离昇方才的脸色。
公子好像并没有生气啊,是不是代表她逃过一劫了?
这个认知让青雪顿时心头一松,面上也多了几丝笑意,她实在是怕极了主子。倒也不是怕水榭那些手段,而是主子生气时,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摄人的寒意,她实在是招架不住。
宋馨没有察觉到青雪的脸色,换好衣服便出门下楼。
今日上菜的小二换了人,不过一家客栈也不只有一个跑堂的,她倒也不甚在意,只是觉得那掌柜的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魏忠站在柜台后面,看似在看账本,实则却偷偷打量着宋馨,但又害怕安离昇会发现,只好偷偷摸摸地拿账本当掩饰。
长长宽宽的账本竖起来,正好挡住他整张脸,魏忠站在那儿,时不时探出头盯着宋馨看一会儿,面上神情一时间变幻莫测。
昨天宋馨进客栈的时候戴着面纱,他并未瞧见她的真实容貌,如今乍一看,还真是像极了二小姐,不过二人既是母女,容貌相像倒也正常。
只可惜,这位宋小姐偏偏不会武功,唉……
魏忠在心里忍不住叹气,回神间,那桌客人已经用完早膳起身。
安离昇和宋馨先出去了,青峰走过来付账,阴沉的眸子死死盯着魏忠。
“客官,一共五两银子。”
青峰从袖中直接拿出十两银子,毫不客气地放在柜台上,旋即看向魏忠说:“掌柜的,昨晚手笔不错。”
魏忠拿着银子的手微微一抖,沉默半瞬,淡淡笑道:“客官此言差矣,人在江湖各凭本事,客官还是不够谨慎,怨不得在下。”
青峰因为昨晚那事儿还满心不痛快,偏偏公子又不愿意换客栈,如今他看见这掌柜的就烦,没想到对方还故意说出这种话刺激他,他暗暗握紧了手中长剑,费了好大的耐性才忍住没将剑拔出来。
他盯着魏忠冷哼一声,随后转身向外走。
魏忠对他的态度倒也不恼,本来就是他们算计人在先,青峰心里有气实属正常。
他微微摇头笑了笑,看着手里的银子,猛然想起来昨晚已经同安离昇说过悦来阁包了他们的食宿的,他这会儿怎么又把人家的银子给收了呢。
真是个榆木脑袋。
魏忠抿抿唇,无比懊恼地拍了下头。
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人潮拥挤的街道,纷乱嘈杂的声音,所有这一切构成人间烟火气息,正值武林大会期间,掖城一下子热闹起来。
宋馨刚上街,便被街上的人推来挤去,精致小巧的脸忍不住皱了下,想不到,掖城的街竟然比京都城东大街还要喧嚣。
安离昇瞧见她面上的神色,眸子微微一变,长臂一伸,直接把她拉过来护在怀中,替她挡去了纷乱人潮的拥挤。
熟悉的莲花香蓦然萦绕在四周,宋馨感受到那个宽大温暖的怀抱,缓缓抬头看向他,水眸之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你放开我吧,我走慢一点就行了,这样护着我,你会被踩到的。”
安离昇蹙眉看着前面水泄不通的街道,有些后悔带她上街了,但又担心她在客栈里待着太无聊。
他垂眸看她,微微笑道:“馨儿是怕我护不住你?”
宋馨顿时窘迫,“我只是担心你被人踩到。”
某人依旧温柔注视着她,云淡风轻地说:“无妨,你没事就好。”
无妨,你没事就好。
第954章:微不足道
宋馨心尖微颤,水眸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看,心口却是五味杂陈。
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总是这样,温柔体贴,对她一如既往的好,自始至终都将她放在一个应受他保护的位置。
她有时候也常常在想,一定是她前两世活的太痛苦太艰难,所以老天爷垂怜她,不但给了她第二次重生的机会,甚至派了这样一个强大却又温柔的男人来救赎她。
原本,这一世她是带着恨意而生的,可如今,千年冷寒的心不知什么时候被春水灌入,浸在蜜糖中太久了,如今已软的一塌糊涂。
许是察觉到怀中的小女人正在发愣,安离昇缓缓垂眸,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馨儿,看路。”
温热的气息突然间拂过耳畔,宋馨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身子轻轻一抖,很快回神,然后跟着他慢慢往前走。
掖城处在东陵与西楚的交界地带,但又不算真正的交界,它离边关很近,故而东西往来的商客皆汇集在这里进行物品买卖,所以在掖城的街道上,常常能见到很多京都城没有的东西。
两人走了一会儿,宋馨突然瞧见一个卖玉石的货摊,那石头虽算不上精致名贵,但胜在奇特,乃是在京都城从未见过的石种。
看及此,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安离昇见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笑问:“喜欢?”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拉着他走到那货摊前,京都城卖的多是名贵的寿山玉和疆北和田玉。而这小贩所卖的玉石,皆是清一色的红色玉石,颜色上倒是没有多大差别,不过形态各一。
而且从那小贩的穿着来看,倒也不像是东陵人。
掖城人对玉石不感兴趣,故而这小贩开张几日,还从未卖出过一块石头,彼时瞧见宋馨和安离昇过来,又见这二人衣着不菲,眼前顿时一亮,简直比看见自家娘子还要亲。
“两位客官买玉石吗?您瞧瞧,我这皆是上等的石头,在东陵可是独一无二,除了掖城,您在别的地方绝对买不到!”
宋馨看他一眼,抿唇问:“听小哥的口音,您好像不是东陵人?”
那小贩点点头,客气笑道:“我是从西楚来的。”
宋馨顿了顿,又问:“掖城百姓不喜欢玉石,小哥的买卖看起来很难做,怎么会不远万里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做生意?”
那小贩看着她,蓦然叹了一口气,“小姐有所不知,一个月前,我们西楚的大长公主突然回到月亮城,说太后娘娘与摄政王暗通曲款,私下做了不少腌臜事,甚至要废了小皇帝做西楚的女皇。
一时间朝野动荡,正在这时候,不知谁传出我们西楚的小皇帝已经失踪多日了,可太后娘娘却一直对外说皇上生病了,您说这不是欺上瞒下吗?
摄政王见大长公主咄咄逼人,命大将军捉拿她,不想却遭到长公主和安王爷抵抗,如今,整个月亮城都乱套了,谁还敢在那儿做生意啊!
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也不会跑到掖城来了,没想到,掖城的买卖一样不好做。”
宋馨闻言,侧目看了安离昇一眼,却见他正低着头,神色专注地挑选货摊上的玉石,对小贩说的话没有丝毫反应,显然是对西楚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
宋馨见他神色认真,打量他的目光渐渐也变的肆无忌惮起来。
好像,她还从来没有这般长久而又不加掩饰地看过他。
褪去一身官服,穿着白色锦袍的他依旧引人注目,只是平添了几分柔和与烟火气,一时间,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瞻仰神袛那般仰望着他了。
她看他看的入神,男人什么时候转眸都不知道。
安离昇手中拿着一块挑好的玉石,一扭头便见她又在发呆,很是无奈地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宋馨猛然回神,拂袖摸了摸被他弹过的地方,凝声问:“怎么了?”
安离昇轻轻叹气,“馨儿,你总这样走神,知不知道我会担心?”
这还是有他陪着,如果他不在身边,她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该怎么办?
宋馨渐渐清醒过来,自知理亏,抿抿唇,垂下眸子不说话了,俨然一副认错的样子。
安离昇揉揉她头顶的碎发,笑了,“这块玉石怎么样?”
宋馨垂眸看了一眼,眸底掠过一抹亮光,其实这货摊上的石头看起来各有特色,可他偏偏挑出一块更为别致的。
宋馨盯着那玉石,轻轻点了下头。
安离昇又笑:“喜欢?”
“那是自然,毕竟是你挑的。”宋馨脱口而出。
这话极大的取悦了面前的男人,只见安离昇深邃如海的狸目中浮起一抹深深的笑意,不等宋馨反应过来,额头上便突然落下一个绵软的吻。
她愣了愣,脑子一时迷糊,待认识到他在做什么时,小脸顿时红了。
“喂,我们还在街上呢。”
她甚至都能看到小贩在一旁偷笑了。
安离昇却无视她微不足道的反抗,渐渐加深这个吻,良久,才轻轻放开她,看着她红艳的小脸淡淡一笑。
“不好意思,我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
宋馨忍不住唇角一抽,他这么自制的男人,若不是和他相处久了,知道他也会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否则就凭他这副寡淡的性子,她才不相信他也会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哄谁呢。
她忍不住腹诽,转瞬,他已将那块玉石放进她手中。
结过帐后,安离昇见她耳根还是红的,眉眼之中始终酝酿着深深的笑意。
“走吧,带你去买冰糖葫芦。”
“啊?”宋馨一时错愕。
安离昇挑眉,“怎么,不喜欢?”
他怎么记得,先前有一次在城东大街上,淳渊只给小歌儿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她还埋怨淳渊没有给她买。
宋馨尚没有回过神,安离昇以为她真不喜欢吃,便淡淡抿了下唇,笑言,“既然不想要,那我们还是回客栈休息吧。”
话音一落,作势便要往回走。
宋馨清醒过来,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谁说不要了,我喜欢吃呢。”
她紧紧挽住他一只胳膊,寻着卖冰糖葫芦的大爷,脚步飞快地往那边走,颇有些没脸没皮的样子。
安离昇任由她拉着,目光落在手臂上那双纤细白皙的玉手,突然加深了笑意。
第955章:嬉皮笑脸
冰糖葫芦的生意太好,两人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只剩下最后一根了,宋馨心中暗自庆幸,从袖中拿出两文钱,正要付给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时,却有一只手比自己更快地伸出去,那掌心,摊着一两白银。
宋馨愣了一下,不禁皱眉扭头。
只见她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紫衣男子,剑眉星目,面色白皙,眉眼之中透着一股正气,说不出的好看,只是嘴角笑意有些邪魅。
“这最后一串冰糖葫芦,我要了。”
宋馨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好生失礼,明明是她先来的。
“公子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吗?”宋馨看着他淡淡开口。
紫衣男人微微一笑,挑眉道:“小姐,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规矩,谁掏的银子多,这东西便是谁的,不若你问问这老伯,看他更愿意把最后一串冰糖葫芦卖给谁。”
一旁的安离昇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狸目微微一眯,脸色蓦然变的有些难看。
宋馨没有察觉到安离昇的脸色,只是看着老伯放光的两眼,心中已然知晓答案。
一两银子她是不在乎,可在这老伯眼中,却足足可以卖几十根冰糖葫芦,他还要养家糊口,自然会把东西卖给这个男人。
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她何乐而不为。
宋馨淡淡一笑,将铜钱放回袖中,转身欲走,不想那男人却丝毫没有想就此罢休的意思。
“小姐这就走了?我看你衣着不菲,该不会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宋馨脚步一顿,浅笑吟吟地盯着那男人,“公子说对了,一两银子,我确实拿不出来,不过看公子如此财大气粗的样子,想来应该也是腰缠万贯,我看您拿一两银子买这一串冰糖葫芦,还着实彰显不出您丰厚的家底。”
男人像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盯着宋馨笑问:“那依小姐看来,我应该掏多少银子才合适?”
宋馨没有回他,而是扭头看向卖冰糖葫芦的老伯,“老伯,您觉得您这糖葫芦值多少钱?”
老伯是个老实人,摇头笑道:“这糖葫芦的山楂是我们自家种的,算上糖浆,成本也要不了多少钱,小姐,我的冰糖葫芦不值钱,不值钱的。”
宋馨闻言,轻轻摇了下头,温声道:“老伯这话就错了,若是这公子不来,我花两文钱将您这冰糖葫芦买走,那它就只值两文钱。可如今这公子是夺我所好,偏生我又没他财力雄厚,有道是千金难买心头好,眼下这公子是摆明要买走我的心头好,依我看,您这冰糖葫芦,可值千两。”
“啊?一千两?使不得使不得,小姐真是吓到小老儿了,我卖了几十年冰糖葫芦,连一百两都没攒够,更别说卖一串一千两的糖葫芦了,我这……这又不是金子做的。”老伯连连摇头,分明是被宋馨的话吓到了。
四周正在逛街的行人见这边有热闹,纷纷驻足围观。
而安离昇自始至终都盯着那紫衣男人,深邃的眸子晦暗不明。
宋馨没有理会老伯,而是转眸看向那男人笑道:“公子既然要我给个价,如今这价钱我可是告诉您了,如何,一千两白银买一串冰糖葫芦,公子可愿意?
若是为难,小女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事在任何人看来都有些匪夷所思,只不过小女也是真心喜欢吃冰糖葫芦,如今被公子强行抢走,心里也难免不舒坦。”
那男人目光如炬地盯着宋馨并未说话,良久,突然启唇笑了。
“既然小姐喜欢,那这糖葫芦,就当是在下请小姐吃了。”
他随手将那一两银子扔到老伯怀中,很是潇洒地转身离开。
宋馨回眸看了眼他的背影,蹙眉摇头,这个男人,倒是顶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明明拿不出一千两银子,偏偏说这冰糖葫芦是请她吃的。
她怎么觉得,这人有点无事找事。
不过,白得一串冰糖葫芦,不吃白不吃。
她含笑接过老伯递来的冰糖葫芦,拉着安离昇准备回悦来阁,不想却见他眸中带着一片阴霾,不由得愣住。
“你认识他?”她看着安离昇淡淡开口。
他的表情告诉她,他一定认识那个男人,而且那人的身份还不一般。
良久,安离昇才回过神,漫声道:“冷寒风的儿子,冷其琛。”
冷寒风居然还有一个儿子?
她一直以为,冷寒风只有冷芳蕤这一个女儿,毕竟当初太子和冷芳蕤大婚的时候,冷家只来了冷寒风夫妇。
不过,御剑山庄的公子突然出现在掖城,想来,也是为了武林大会吧。
她皱皱眉,咬了一口冰糖葫芦,温声问:“冷其琛的武功怎么样?”
安离昇凝神摇头,“他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
这倒是怪了,冷芳蕤都会,怎么偏偏冷其琛不会呢,他毕竟是御剑山庄的公子,以后还要掌管整个冷家,若是不会武功,往后冷家岂不是要被人嗤笑?
冷寒风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不教自己儿子武功,还是他冷家的功夫,只传女不传男?
安离昇从冷其琛身上淡淡收回神,缓缓拉起宋馨的手,“走吧,回客栈。”
宋馨微微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不想两人刚踏进悦来阁的门,便在大堂内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冷其琛看见他们,俊俏的眉眼微微一挑,“哟,小姐,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居然又见面了,你也住在这儿?真是好巧。”
“不巧,若是知道公子住在这儿,我们便换客栈了。”宋馨凉声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冷其琛脸色一僵,顿了顿,又嬉皮笑脸地笑了,“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天下这么大,咱们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那不就是天大的缘分吗?我知道方才的事冲撞了小姐,但在下已经请您吃了糖葫芦给您赔不是了,小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吧?”
宋馨一时摸不清这冷其琛的心思,方才他分明是故意跟她搭讪,可除了京都城,外面根本就没有人认识她。便是在京都城内,她也不算多出众的人,可冷其琛偏偏盯上她,到底有何企图?
第956章:痞里痞气
他是冷寒风的儿子,而冷寒风一心想灭了蓝家,莫非,他是查到她和夏陵游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才来试探她的?
可是,给她的感觉怎么又有点不一样呢?
正在沉默间,冷其琛已经踱步向她和安离昇走来。
“方才走的着急,忘记向小姐介绍自己了,在下冷其琛,不知小姐芳名何许,可曾婚嫁?”
宋馨嘴角一抽,直觉这人有点儿不正经,故抿了抿唇,看着他说:“我叫宋馨,这位是我的未婚夫,离宋。”
安离昇的身份不能暴露,她索性直接帮他改了名字,反正他本来就姓离,至于那个单名嘛,这叫什么,她的姓氏冠上了他的名。
而冷其琛见宋馨竟然如此直白地回答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也不知怎么的,脸上竟然出现一抹受伤的表情。
“小姐年纪轻轻,竟然已经许配人家了,你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可真是太草率了,这世上还有多少风华正茂的好儿郎,你可曾见过?”
宋馨目色一顿,看着他说:“不管我见没见过,与冷公子有关吗?”
冷其琛大手一挥,“当然有关了,不瞒小姐,自方才在街上匆匆一瞥,在下便对小姐一见钟情。原想着小姐还待字闺中,不想却已经有了未婚夫,不过只要没成亲,小姐还是有机会反悔的。我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家中有数不尽的家产,只有小姐跟了我,保您这辈子衣食无忧。”
宋馨小嘴一撇,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冷其琛。
这人是没事来找揍的吧?
果然,不等她有所回应,便明显察觉到安离昇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无边寒意顷刻之间涌向四面八方。
柜台后面的魏忠愣了一下,双肩微抖,默默搓着手去了后院。
客栈被拆了事小,若是被误伤,那他可真是有苦无处说了。
他从昨晚便知道安离昇武功不低,笑话,北冥神功,谁能抵他一掌,那个男人还真是胆肥了,居然敢跟安离昇抢女人。
冷其琛自然也注意到了安离昇不悦的脸色,愣愣神,不知死活地继续对宋馨笑道:“小姐,你看,他的脾气这么差,你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若是你们二人将来成了亲,他岂不是要百般欺负你,倒是不如跟了我,我保证,这辈子一定会对你百依百顺。”
宋馨咬牙冷笑,频频对他使眼色,“多谢公子厚爱,不过小女已心有所属,此生非他不嫁。我相信,以公子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日后一定会娶到真心爱你之人。”
冷其琛完全无视她的眼色,轻轻叹气道:“只可惜,喜欢我的,我都不喜欢啊,我长这么大,难得遇到令自己心仪的女子。若是不能将小姐娶回府,真是太遗憾了。”
宋馨察觉到背后的气息越来越冷,忍不住抚额。
算了,这人摆明要找死,她已经尽力了。
安离昇挺身一步,缓缓将宋馨拉到自己身后,目光清寒的盯着冷其琛。
而冷其琛终于从安离昇的目色中感受到一股寒意,面色一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干、干什么,我警告你,我爹是御剑山庄的庄主,你敢对我怎么样,我爹绝不会放过你的!”
宋馨看着冷其琛害怕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老奸巨猾的冷寒风,怎么养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儿子。
安离昇淡淡瞥了冷其琛一眼,淡声道:“冷公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冷其琛被他的声音吓的有些口舌不清,“什、什么?”
“夺人所好,万劫不复。”安离昇幽幽开口。
冷其琛不怕死地轻嗤,“你少糊弄我,本少爷虽然读书少,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一定是你胡编的。”
安离昇闻言冷笑,“冷公子以前没听说过,现在总该听说了,听说冷庄主就住在鸣沙山上,我倒是想去问问,他到底是如何教导儿子的,连别人的未婚妻也敢抢。”
冷其琛听说安离昇要上山,蓦然抖了一下,“你少吓我,我不过同宋小姐说了几句话而已,什么时候抢你未婚妻了,我爹如今正忙着武林大会的事,没功夫搭理你。”
安离昇挑眉一笑,“是吗?不然,你我一起上山试试?”
冷其琛眉眼一缩,仰着脖子道:“要试你自己去试,本少爷没那个闲心陪你玩,我累了,要回房睡觉!”
言罢,他便狠狠瞪了安离昇一眼,逃也似的大步上楼。
而安离昇则扭头盯着他的背影,狸目之中又覆上了一片让人看不懂的阴霾。
宋馨凝神看他一眼,皱眉道:“怎么了?冷其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男人微微摇了下头,拉着她上楼。
回房之后,他走至桌前给宋馨倒了一杯茶,随后便坐在那儿再不说一句话。
宋馨小心留意着他的神色,默默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了他一下。
“你是不是生气了?”
方才冷其琛那般挑衅他,他不生气才怪,可让他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当即对冷其琛动手,莫非是忌惮冷寒风?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连柳温和卫冕都不怕,冷寒风又算得上什么,而且她觉得,他对冷其琛,更多的是打量和怀疑。
正沉思间,青峰突然推门进来,颔首看向安离昇说:“公子,查清楚了,冷少爷住在地字一号房,是刚刚才住到这家客栈来的。”
刚刚?
也就是说,他们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冷其琛是刚到悦来阁了?
这会不会太凑巧了,掖城那么多客栈不住,偏偏来了悦来阁,更何况,崆峒派不是在山上为十大世家安排了住所吗?按理说,冷其琛不是应该随冷家的人一起住在山上吗?
安离昇微眯着狸目坐在那儿,看不出在想什么,青峰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凝神看向宋馨,似在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馨无奈耸肩,她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在楼下,冷其琛那些话痞里痞气的,丝毫不认真,显然是在跟她开玩笑。安离昇根本犯不着跟他生气,而且当时又没对冷其琛下手,便说明他确实没有生气,那他现在在想什么,她是着实不知道了。
良久,安离昇回过神,摆摆手,让青峰先行退下,随后看向宋馨。
第957章:似笑非笑
“你可知,外界是如何形容冷其琛的?”
宋馨摇头,十大世家中,她只认识墨璟千和夏陵游,她对十大世家对不怎么了解,更别说出身在这些世家中的人了。不过看冷其琛那样子,想来外人对他的评价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吧!
“貌若无盐,无才无德,生性鲁莽,不学无术,草包公子。”安离昇淡淡开口。
宋馨听罢,眉角微微一抽,这形容,还真是贴切。
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扬眉笑道:“你也觉得他有问题,是不是?”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从容貌上来看,冷其琛并非无盐,而且他的性子略显浮躁,鲁莽倒是看不出来,还有……以冷寒风那般看重颜面的人,如果冷其琛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会将冷其琛教导成这般模样?”
她从刚才便有此怀疑,世人多重男轻女,可到了冷家,冷芳蕤在外的名气却反而比冷其琛大的多,这又是为什么?
安离昇微微一笑,继续道:“还有一点,我的探子查到,冷其琛自生下来之后,便被冷寒风交给下人抚养。
久而久之,便跟着下人养成了一副野蛮性子,大字不识几个,甚至连一点武功都不会。
而冷芳蕤,却是自小便教养在冷寒风夫妇身边,所以冷芳蕤自小不喜欢冷其琛这个大哥,甚至在外,从不承认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宋馨抿了抿唇,暗暗皱眉,这差别未免太大,冷寒风难道不清楚,将来要接管御剑山庄的是冷其琛而非冷芳蕤吗?
她生在京都城,自小到大也见过出身高门却自幼不受宠的庶子,但饶是他们再不受宠,为了不丢家族脸面,从小该学的东西还是一点都不落的。更何况,冷其琛还是御剑山庄的大少爷。
“莫非冷寒风在外有不为人知的私生子?他故意冷落冷其琛,其实是想将御剑山庄交到那个私生子手中?”
安离昇闻言,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馨儿未免想太多了,你要知道,冷寒风当初可是连蓝家大小姐都没要,偏偏娶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为妻。
而且这么多年,他都没有纳妾,就算他真有了喜欢的人,你觉得以他的身份,会不纳那女人为妾吗?而且我也查过了,他膝下只有一儿一女。”
“可是他为何这般冷落冷其琛,同样是冷夫人所生的孩子,冷其琛在冷家的地位,好像还不如一个下人。”宋馨怎么都想不明白。
安离昇摇摇头,抿唇道:“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而且从我方才对冷其琛的观察来看,他似乎也并不如传言中那般不堪。”
宋馨闻声点头,“传言素来不可信,我在京都城的时候,不同样被人说胆小如鼠,可结果却是与传言完全相反的,冷其琛虽说痞气了一点,但也并非是真正的鲁莽之人。”
安离昇狸眸微闪,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可它闪的太快,他还没有抓住,那念头便不见了,他皱皱眉,抿紧薄唇未再说话。
宋馨看他一眼,温声道:“算了,还是不要管他了,如今武林大会的事最要紧,后天便开始比武,我们明日是不是该上山了?”
安离昇回过神,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我已经让青峰安排好了,但明日上山,可能要委屈你换上男装。”
宋馨还以为他要说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想却是这个,很是无所谓地摇了下头。
“无妨,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穿男装。”
第二天,当魏忠和十一看见从楼上走下来一个玉面公子时,两人如被人点了穴一般怔怔站在原地,一时有些分不清幻象和现实。
别人可能不太了解他们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副神态,可他们自己却甚为清楚,因为换上男装的宋馨,越来越像一个魏家人,目若星辰,爽朗清举。
而这并非是最特别的,世上男子千千万,形形色色的各种皆有,他们真正怀念的,还是魏家未被灭族之前,二小姐也常常穿着男装混迹江湖。
宋馨是二小姐的女儿,母女俩本就相像,更何况是换上男装后的样子。
俨然看到宋馨走下来,他们就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二小姐当初鲜衣怒马,恣意江湖的潇洒神韵。
像,实在是太像了……
不知不觉间,一滴温热突然从魏忠眼中溢出,缓缓落在他手背上,他陡然惊觉,连忙拂袖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宋馨已经走到他面前。
“掌柜的,你怎么了?”
魏忠怔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没事,宋小……哦不,宋公子是要上山吗?”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我们本就是为武林大会而来,自然要上山瞧瞧那等盛况。”
她话音一落,安离昇已经走下来,淡淡瞥了魏忠一眼,随后拉着宋馨的手出门。
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走在街上,虽有些怪异,但因为宋馨的身形比安离昇娇小许多,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稳重的兄长牵着冒失的弟弟,倒也不显违和。
宋馨回头朝魏忠微微颔首,视作道别,转眼便被安离昇拉上马车。
青雪和青峰早已候在外面,至于李致,自到掖城的第一天便被宋馨打发到鸣沙山上打听消息去了。
魏忠看着门口的马车渐渐走远,默叹一气,回过头,却见冷其琛斜椅在楼梯的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魏忠暗暗皱了下眉,看着冷其琛问:“客官不上山看热闹吗?”
冷其琛微微一笑,漫声道:“不急,时间还早,反正我也不参加武林大会,至于热闹么,这世间何处不热闹,本少爷都看腻了。”
魏忠闻言,抿了抿唇,无话再说,冷其琛不过是他店中住客,又算不上熟识,逢人见面,寒暄几句就可以了,用不着攀交情。
更何况他把冷其琛的背景打听的一清二楚,那个叛徒的儿子,还是少接触为妙,虽然他也同情冷其琛在御剑山庄的处境。
冷其琛见魏忠不说话了,双手环抱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魏忠说:“掌柜的,你是不是也喜欢宋小姐?”
彼时魏忠正在喝茶,听见冷其琛的话,一口茶水险些喷到对方脸上。
第958章:一丝不解
他重重咳了几声,拧眉道:“客官,您、您说什么?”
冷其琛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这么大,心里还不是有鬼,怎么,该不会你的心思真被我说中了吧?虽然宋小姐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不过你还是趁早死心吧,有本少爷在,她一定不会看上你的。”
魏忠想拿柜台上的账本拍死他,“冷公子,我不知道您突然之间为何会有这种错觉,不过宋小姐已经有了未婚夫,在下岂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就算她没有未婚夫,我也绝不会喜欢她。”
“说的好听!”冷其琛撇了撇嘴,轻嗤道:“既然对人家没有非分之想,那你方才为何一直盯着她看。”
魏忠:……
怎么办,他现在好想打人。
而冷其琛见他沉默,还以为他心虚了,故作聪明地笑了笑,挑眉道:“说不出话了吧?掌柜的,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你一看见宋小姐就两眼放光,刚才都直接看出神了,还说不是喜欢?”
魏忠懒得跟这种人废话,抿抿唇,拿起账本继续算账。
冷其琛似终于自觉到自己招人烦了,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拿出一把扇子,打开之后十分风流地摇了两下,随后迈步往外走。
“唉,没意思,真没意思,本少爷我还是上山看戏去吧。”
上山看戏?
要是让那些武林人士知道他们奋不顾身去争夺的盟主之位,在冷其琛眼中就像一本戏文,怕不会合起伙来打死他。
魏忠摇头冷哧,视线一刻都未从账本上离开。
门外,冷其琛方走到街上,身侧便突然出现一道黑影,他似毫无察觉一般信步往前走,那黑影紧紧跟着,到了人烟稀少处,空中忽然传来一道极其低沉的声音。
“少爷,二皇子来掖城了,不过并未在城下落脚,而是直接上了山。”
冷其琛听罢,素来带笑的眸子突然冷下来,连身上的气息也降了不少。
“他果然还是着急了。”
黑影点头道:“如今太子已废,而三皇子也远离京都城,二皇子是最有希望登基之人,少爷,我们不能再等了。”
“急什么,他拿走我的东西还没还呢,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得偿所愿,更何况,不是还有安离昇吗?他已经上了鸣沙山,想来这次的武林大会,一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武林浩劫。”冷其琛合起扇子眯眼笑道。
黑影愣了一下,怔神道:“少爷是怀疑,此次安离昇参加武林大会,另有目的?”
冷其琛淡淡点头,“一个武林盟主之位哪比得上一国丞相尊贵,安离昇那般骄傲的人,岂会将武林盟主放在眼里,他的目标,一定是十大世家。”
黑影冷不丁又是一愣,“若他对十大世家出手,那江湖必会大乱。”
冷其琛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就是要它乱起来才好,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都平静太多年了。”
他这话虽说的无所谓,可语中却带着一缕让人难以察觉的哀伤。
黑影自知自家主子心中的痛,抿抿唇,沉声道:“少爷放心,属下誓死追随您,此生一定会帮您拿到本属于您的东西!”
冷其琛像没听见黑影的话,目光落在前方层峦起伏的鸣沙山上,忽然幽幽开口。
“流风,你知道吗?昨天,我见到她了。”
身侧的黑影蓦然一愣,起先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怔了一会儿,才惊觉出声。
“少爷在宋小姐面前露面了?!”
冷其琛轻轻点了下头,语中轻叹,“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心急,可这一天,我已经等太久了,你知道吗?她比画像上还要美,也远没有你所说的那般愚钝懦弱,你不知道,她故意给我使绊子的样子有多古灵精怪。我相信,即使那么重的担子落在她身上,她也一定能承受住。”
流风嘴角一抽,忍不住提醒他,“可是公子,宋小姐不会武功的。”
冷其琛丝毫没将他这话放在眼里,“不是还有凤凰真经吗?她马上便要及笈,到时封印一解除,一朝觉醒,那么若要武功盖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是魏家人的福气,亦是……他们的厄运。”
流风总觉得今天的少爷似乎在突然间变的格外伤感,许是因为见到了宋小姐的缘故,可他又觉得不单单是因为宋小姐,毕竟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多年来加注在少爷身上的痛苦和折磨,足可以让他放肆地悲伤一下。
过了一会儿,冷其琛又恢复到先前嬉皮笑脸的样子,摇着折扇朝山上走去。
彼时,宋馨他们刚刚走至半山腰。
山路崎岖不平,崆峒派的弟子们只有到例行采办的时候才会下山,平时都是住在山上的。
马车上不去,宋馨他们只好步行,因为她身子娇弱,鲜少走过山路的缘故,渐渐便耽误了时辰。
她不想成为安离昇的负担,故拂袖擦了擦头上的汗,咬着牙努力往山上走,不想越往上面走越费劲。
安离昇见她不要命似的一个劲儿爬山,无奈摇了下头,伸手拉住她。
“馨儿,坐下来歇一歇,你太累了。”
宋馨擦了擦汗,摇头,“不用,我还可以走的。”
安离昇却强行将她按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乖,听话。”
宋馨想起身,无奈被他按住肩膀,整个人动弹不得。
她轻轻抿了下唇,凝神看着他问:“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安离昇深深看了她一眼,薄唇轻言,“馨儿,不要多想,你永远都不是我的负担,而是老天爷派来救赎我的。没有你,谁也不知道如今的安离昇会变成什么样,我心中有恨,可我还不想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所以,你拯救了我,明白吗?”
宋馨心头一颤,定定看着他,沉默一瞬,忽然点头。
“你同样……也救赎了我。”
她的声音很轻,细弱蚊蝇,可安离昇还是听的一清二楚,深邃的狸目中蓦然闪过一丝不解,可他并没有追问,只是揉着她的头微微一笑。
休息一会儿,宋馨觉得自己的体力似乎已经恢复了,便从大石头上站起来,示意他可以继续往上走了。
安离昇笑言,“如果还是觉得累,其实我可以背你的。”
宋馨小嘴一撇,“那最坏的结果,一定是我们两个一起从山上滚下去,安离昇,我可是很重的。”
安离昇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随后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山上走。
第959章:相当无辜
出客栈的时候,安离昇对自己原本的容貌稍稍做了些改变,毕竟他不能让外人识破自己的身份。而冷寒风却是和他正面交锋过的,只要冷寒风在,就一定能指出他是谁,到时反而会坏了计划。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达鸣沙山山顶,山顶上是一片宽广的绿草地,而崆峒派,就坐落在这里。
今日只是先进行武林大会前的报名,宋馨跟着安离昇往前走,只见不远处放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崆峒派”三字,细看之下,却见那字并不是用朱笔所写,而是用什么东西刻上去的。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温声笑道:“崆峒派以剑法名扬天下,所以这三个字,乃是用剑气刻成。”
剑气?
那得有多深厚的内力,才能将这三个字一笔书成啊!
宋馨忍不住感慨,突然后悔自己自小到大没有学过武功,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那大石头后面便是进入崆峒派的正门了,放眼望去,高楼巍峨,一座座大殿似镶嵌在石壁之中,绵延数百里,恢宏大气。
门口清一色站着一群青衫弟子,想来都是崆峒派的人,而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少武林人士进去了。
青峰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前面,到了正门口,从怀中拿出一张帖子交给崆峒派的人。
那人打开帖子一看,面上闪过一抹讶色,随后双手抱拳朝安离昇笑道:“原来阁下是天忍门的人,真是失敬失敬。”
安离昇淡淡颔首,“门主不便参加武林大会,故派我前来,兄台无需客气。”
那人见安离昇态度温善,顿了顿,问:“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离宋。”安离昇毫不犹豫地开口。
宋馨站在一旁,听见他说出来的名字,不妨怔了一下。
他倒是会现听现用。
那人仔细将“离宋”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想当然的认为安离昇应该只是天忍门中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毕竟天忍门在江湖中亦正亦邪,他们的门主多少有些孤僻,凡武林大事,素来没有兴趣参加,所以江湖之中,几乎从来没有人见过天忍门门主的真面目。
那人收好帖子,又派来一人领安离昇他们进门。
崆峒派的正门只是一座坊门,从坊门进去,大约还要走五百米才会到达九天庄,九天庄是崆峒派弟子平日里练武和安寝的地方,其中包好大大小小数十座别院。
宋馨看了眼前方领路的弟子,温声问:“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那弟子倒也客气,回头笑答:“付清。”
宋馨了然点头,看了眼路旁两侧的迎春花,顿了顿又问,“付公子,墨家的二少爷和蓝家堡的堡主可曾到了?”
她离开京都城之前,曾派李致去东山军营找过墨璟千,不想却被告知他在三天之前便离开军营了。年前墨璟千还说他大哥生病了,武林大会这么重要的事,他身为墨家二少爷,不可能不参加。
至于夏陵游,听说他外公病故之后,他便成为了蓝家堡的堡主,蓝家位于十大世家之首,他必然要来的。只不过蓝家如今的处境终归还是有些尴尬的,夏陵游功力费去一半,别说冷寒风,只怕其他武林豪杰都打不过,这蓝家之首的位置,恐怕要保不住了。
不过以夏陵游的性子,想来他也是不甚在意的,毕竟是蓝家舍弃他和他母亲在先,本就没有多大感情,后来能回到蓝家,已算仁至义尽了。
付清听见宋馨的话,回头看她一眼,点头道:“墨二少和蓝堡主前天便上山了,两人还是一起来的,如今都住在东十三院中,听公子的语气,您似乎和他们认识?”
“不过是有过数面之缘罢了。”宋馨含笑点了下头,并未透漏太多。
付清闻言,便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儿,一行人便到了九天庄,此次报名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不少,付清将他们领到报名地便离开了,宋馨看了眼在前面排队的人,暗暗皱了下眉。
“不过一个武林盟主的位置罢了,这么多人抢吗?争皇位都没有这般激烈。”
虽然在皇权铺就的路上死了很多人。
不等安离昇开口,前面正在排队的人突然回过头,很是蔑视地看了宋馨一眼。
“小兄弟,你懂什么,武林盟主的位置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一朝称霸,天下谁与争锋。多少人勤学苦练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只要得到盟主之位,从今往后便可名扬天下!”
宋馨闻言,挑了挑眉,淡笑道:“盟主之位意味着什么,我自然明白,只不过我觉得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天下武功高强之人那么多,如果明知自己打不过,还偏要上去,这不是上杆子去送死吗?”
“你说什么!”那人闻言,横眉一竖,忽然举起拳头对准宋馨。
只是他的拳头还未落下,便被安离昇冰冷的目光给震退了。
那人抖了抖,从未见过如此摄人的眼神,一双深邃的狸目之中满是杀气,无需动手,单单一个眼神,他便输了。
他抿抿唇,缓缓放下拳头,却犹不服气地盯着宋馨斥道:“大言不惭,他日到了擂台上,我倒要看看你的武功有多厉害!”
宋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她又不会上场,他想见识,她还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呢。
那人瞥了安离昇一眼,冷哼一声转过身。
安离昇伸手揉了揉宋馨的头,温声笑道:“好了,不要胡闹。”
“我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而已嘛,哪里想到竟会招来麻烦。”宋馨眨着眼睛撇嘴,表示自己相当无辜。
安离昇摇头失笑,轻抿着薄唇没再说话。
青峰看了眼前面慢慢前进的队伍,皱皱眉,颔首对安离昇说道:“公子,不若属下在这儿等着,日头渐渐高升,您还是带着宋小……宋公子去树荫下休息一会儿吧。”
天可怜见,他家公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安离昇看了眼宋馨额头上热出来的虚汗,抿唇点了下头,眸子平淡地不起一丝波澜。
两人倒也没走多远,二十步开外的地方便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宋馨方走到树下,青雪便将水袋递给她和安离昇。
第960章:没事找揍
“公子,走了这么久的路,你们也渴了,喝点水吧。”
安离昇没什么反应,宋馨倒是真的渴了,接过水袋一连饮了几口,结果一时喝太急,水不小心从口中呛了出来,连衣服上都喷了不少。
青雪见状,连忙拿出袖中帕子帮她擦衣服。
安离昇则拿过她手上的水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她的头微微扬起,声音低沉而魅惑。
“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宋馨愣了一下,果然不咳了,只是他这个姿势,怎么看起来这般有挑逗性。
“我、我没事了。”
她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别人误会。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是“男儿身”呢。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后将水袋递给她,“再喝一点。”
宋馨摆手,“我不渴了。”
方才她也着实急躁,真丢脸。
安离昇勾唇笑了笑,仰头,直接就着她用过的水袋喝了两口水。
宋馨看的一阵面红耳赤。
“哟,墨墨,瞧瞧我看见谁了。”
沉默间,耳边突然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
她扭过头,看见一身蓝衣的夏陵游和黑衫加身的墨璟千正并肩向他们走来。
夏陵游眼尖地瞥见在队伍里排队报名的青峰,看着安离昇笑道:“安丞相不是挺有本事的吗?往日里谁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出了京都城,也得照江湖规矩办事了?”
安离昇瞥他一眼,目色淡凉,“南齐昭应该还没有回到南齐,我想他应该很希望游儿姑娘能死而复生。”
夏陵游面色一顿,咬牙笑道:“游儿都‘死’那么久了,想不到安丞相还惦记她呢,你是不是对宋小姐移情别恋了呀!”
宋馨实在不明白夏陵游怎么一看到安离昇就忍不住想跟他斗嘴,偏偏每次他还总是占下风,不过方才那话说的还真是够无耻的。
“你有完没完?”她拧眉瞪向夏陵游,有些生气了。
什么移情别恋,安离昇根本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夏陵游见宋馨明显帮安离昇说话,撇撇嘴,声音透出几分委屈,“宋宋,你又欺负我。”
她一个尚未出嫁的小姐,欺负他一个大男人?他还能不能要点儿脸?
宋馨甚是无语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墨璟千眼见气氛有些微妙,适时开口,“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宋馨敛了敛神,说:“山下的悦来阁。”
墨璟千闻言皱眉,“山下太远了,如果要参加武林大会的话,每天上下山很不方便,而且费时费力,我们所住的别院内还有两间厢房,不若你和安丞相住那儿吧。”
宋馨没有即刻答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安离昇,其实她是挺想住在山上的,毕竟爬山确实很累,不过最主要的,还是看他的意思。
夏陵游有些不耻,“不是吧,这种事情你还要问他,你的骨气呢?”
宋馨理所当然地开口,“在他这儿可以不要骨气。”
夏陵游:……
这话,还真是把他噎的死死的。
安离昇抿唇一笑,声音很轻,“那便住在山上吧,我也舍不得你每日奔波。”
夏陵游忍不住咳了一声,觉得这地方他真是待不下去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干什么呢这两个人。
墨璟千看着两人默契而又亲昵的样子,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不过很快便被他收敛。
转瞬,安离昇墨色的眸子便朝他看过来,“墨家大少爷也来了?”
墨璟千微微点头,这么重大的事,大哥自然是要来的,年后大哥的身体便已有好转的迹象,身为墨家的一家之主,大哥怎么可能会无故缺席。
安离昇不知想到什么,瞳仁缓缓一眯,“他的病因,你们找到了吗?”
墨璟千摇头,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他和大嫂的一块心病,他一直想从军,不顾家中反对去边关一待便是三年,不想回家之后,才得知大哥得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病。病因不知,只是脾气越来越暴躁,甚至在愤怒之时忍不住想杀人。
他在新年期间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出大哥的病因,原本想着带大哥去京都城找陆前辈瞧瞧,可大哥不愿意,他只好作罢。
安离昇淡淡抿了下薄唇,之后便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青峰已经报完名过来,夏陵游和墨璟千见状,便将他们直接带回东十三院。
九天庄位于几十座别院正中心,西、南两个方向的别院里住的是崆峒派掌门人及一众弟子,而东、北方的别院则用来安顿住客。
走了一会儿,夏陵游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宋馨和安离昇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们,御剑山庄的人都住在东十院,就在我们前面。”
宋馨闻言,暗暗抿了下薄唇,“这还真是凑巧了。”
夏陵游不羁的脸上突然拂过一抹冷笑,“是吧,我也觉得挺巧的。”
墨璟千微凝着英眉没有说话,而安离昇平静的狸目之中未起丝毫波澜,看起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走到东别院,崆峒派的别院建造的极为规整,每四座并为一排,东面只有十六座别院,夏陵游和墨璟千他们恰好住在最后一排。
“原本那座别院是单独给墨墨住的,我的安排在东九,结果我听说冷寒风住在东十,就不愿意了,谁要跟那个人面兽心的老魔头住在一起。还好崆峒派的弟子都比较好说话,便安排我和墨墨住一处别院,没想到他大哥嫌太挤,直接住东九去了。切,哪里挤了,这不是还多了两间空房吗?”夏陵游一边走,一边又忍不住跟宋馨唠叨起来。
墨璟千不悦地瞥他一眼,“话多。”
夏陵游轻嗤,“本来就是事实,宋宋,你说他大哥是不是很挑剔,明明身子不好,还非要住的离冷寒风那么近,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好一样。”
墨璟千目色微冷,已经生气了,“你再多说一句,待会儿就滚出别院。”
夏陵游知道他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哪会真把自己赶出去,不过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不识趣的人,明知这人不高兴了,还肆无忌惮,那不是没事找揍吗。
第961章:死而复生
一行人走至第三排别院时,竟意外地碰上了冷其琛,其实说意外倒也算不上,毕竟御剑山庄的人都住在这儿,冷其琛上了山,本就应该来这里。
宋馨昨日和冷其琛打过照面,但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想当然地以为他应该认不出自己女扮男装的样子,不想她方垂下眸子,便听见冷其琛笑着说了一句。
“宋小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巧个屁!
宋馨忍不住想骂人,不是说冷寒风根本不待见这个儿子吗,父子关系既然这么差,冷其琛怎么还来武林大会,毕竟想当武林盟主的可是他爹,跟他有什么关系。
夏陵游听见冷其琛的话,虽不知他和宋馨是怎么认识的,不过看宋馨的脸色也知她现在不想跟此人交谈,故撇了撇嘴,一手搭在宋馨肩膀上,哥俩好似的看着冷其琛。
“冷公子,你认错人了吧?你看看,这是小姐吗?我这兄弟是姓宋不错,不过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你可别想占他便宜。”
冷其琛顿了一下,看着宋馨微拧的秀眉,怔了怔,旋即笑道:“是我认错人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宋馨淡淡一笑,没有吭声。
而夏陵游却觉得有一双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那目光,锋锐地简直要把他的手盯出一个洞来。
他拧眉看向那视线的主人,突然起了坏心,将宋馨往自己怀中又勾了几分,结果下一瞬,整个人却嗷的一声弹跳开来。
垂眸看去,宋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银针,就在上一刻,这东西毫不客气地扎了他一下。
“你你你干什么啊?”
夏陵游指着宋馨,疼得话都说不利索。
宋馨缓缓将银针收好,十分温良地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我不怎么喜欢别人占我便宜。”
夏陵游:……
行,你还真行!
原本他是想气安离昇的,没想到却被宋馨摆了一道,真是的,他都没做什么,有必要下手这么狠吗,都没成亲呢,就开始为安离昇守身如玉了。
他心里忍不住一阵腹诽,暗哼一声兀自向别院走去。
墨璟千觉得这厮颇有些无理取闹了,摇摇头,漫不经心地扫了冷其琛一眼,随后领着宋馨和安离昇往前走。
安离昇平静如水的眸子忽然朝冷其琛看去,目光淡凉,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他。
宋馨心觉诧异,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冷其琛,然盯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索性移开了目光。
而就在这一瞬间,冷其琛微抿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直视安离昇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挑衅。
这一刻,安离昇好像确定了什么,淡淡一笑,随后收回视线。
进到别院后,夏陵游一进屋便煞有其事地盯着宋馨问:“你和冷其琛是怎么认识的?”
宋馨抿了抿唇,将昨天的事简单跟他们说了。
夏陵游皱眉,“不是我多事啊,你以后最好还是离这个人远一点儿。”
宋馨微微凝神,就算他不说,她也打定主意对冷其琛退避三舍,只是这话从夏陵游口中说出来,就另有深意了。
“为什么这么说?他惹到你了?”
“那倒没有”,夏陵游摇头,沉声道:“不过这个人邪门的很,我听蓝家堡的老管家说,冷家和蓝家还没有彻底闹开的时候,冷寒风夫妇曾回过蓝家堡一次。那时候冷夫人已经怀了冷芳蕤,而冷其琛那年八岁,虎头虎脑的,身上还有很多淤伤,御剑山庄的下人说是他自己贪玩,那些伤都是他不小心撞的。”
宋馨认真听着,抿唇,“这有什么邪门的?小孩子爱玩,难免有个跌打损伤,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夏陵游摇摇头,不客气地瞪她一眼,“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蓝家堡的后院有一个很大的池塘,里面养了几十条锦鲤,都是极为名贵的品种,当时冷其琛吵着要抓一条锦鲤炖鱼头汤喝,我外公自然是不同意。
后来,他就趁人不察,偷偷跑到后院自己抓鱼去了,没想到却失足掉进了池塘中,等被人发现时,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宋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转眸向安离昇看去,却见他目色平静,似完全在故事之外。
见状,她不禁皱了下眉,每次一碰到冷其琛,他就特别的不对劲。
顿了顿,她回头看向夏陵游问:“后来呢?”
夏陵游压低声音道:“后来,冷寒风自然是赶紧将他带回御剑山庄了,因为冷其琛自小不受宠,即便死了,御剑山庄也是隐而不发,只在庄内一间偏屋内设了一个很小的灵堂。
听老管家说,当时外公心觉有愧,便派老管家前去御剑山庄吊唁,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已经断气的冷其琛突然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死而复生了!”
青雪听的心头一跳,吓的冷不防叫了一声。
宋馨也是一惊,不过倒没她这么大的反应,这种事听起来很离奇,如果换做以前,她肯定也要吓个半死。可如今,她也是死而复生的人,再听见这种故事,反倒见怪不怪了。
不过,明明已经咽气的冷其琛突然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像自己一样也得到了老天爷垂怜,重生了一次?
“这故事,该不会是老管家随意编来骗你的吧?”
半晌,宋馨看着夏陵游淡淡开口。
夏陵游有些不悦地瞥她一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老管家还用编这种事骗我?告诉你,此事可是千真万确,蓝家堡除了我外公和老管家,再没人知道这事儿了。
至于御剑山庄,听老管家说,在冷其琛死而复生后的半年里,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下人都先后死了,而且死状极其难看。所以我估计冷家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只剩下冷寒风夫妇了。
我看啊,他就是个不祥之人,谁碰上他就倒霉,所以你以后千万离他远一点。”
宋馨微微含笑挑了下眉,“如果他真是不祥人,那为何这些年来,冷寒风夫妇却没出一点事?”
“呃,这个嘛……”夏陵游突然语塞了,摸着下巴说不出话。
宋馨摇头失笑,转眸看向安离昇,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安离昇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眸中暗潮汹涌,“我在想,世上会不会真的有死而复生这种事。”
宋馨瞳仁一震,肩膀冷不丁抖了两下。
第962章:天壤之别
安离昇看着她惊愕的样子,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
可宋馨心中,早已是兵荒马乱,她以为他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开始怀疑自己了,毕竟在很久之前,他便对她宋家二小姐的身份产生过怀疑。
真正的宋馨,和传说中的宋家二小姐有着千差万别,还记得,在很久之前,他问她――“宋馨,你真的是宋家二小姐吗?”
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今他问出这样的话,是不是从冷其琛的事中联想、怀疑到了什么?
她要该怎么说,这世上确实有死而复生这种事?因为她自己就是啊!
可是,这话怎么可能会说的出口,夏陵游说冷其琛邪门,若是知道她也是死过的人,只怕以后会视她如怪物。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冷其琛的事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了一些,不过我觉得,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良久,宋馨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安离昇温笑开口。
安离昇听见她的回答,顿住神,忽然笑了,“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宋馨听罢,心中暗松一气,蓦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傍晚,安离昇回到自己厢房中,沉声吩咐青峰去办一件事。
青峰闻言,眸中闪过一记错愕,犹豫道:“公子,真的要这么做吗?那冷少爷看起来,确实像废人一个啊!”
安离昇目色淡凉,眼瞳中藏着一片阴郁,“只是看起来像罢了。”
言外之意是什么意思,青峰自然明白。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质疑过公子的任何一个决定,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既然公子怀疑冷其琛有问题,那便一定有问题。
思及此,他颔首一应,下颌紧紧绷起,随后转身退了出去。
夜幕降临,满天星辰闪烁在夜空中,月光皎洁,在地上洒下一片洁白月华。
宋馨吃过饭,闲来无聊,本想问问安离昇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步,结果见他房门紧闭,似在和青峰商议事情,索性让青雪陪着她出去了。
两人只是在附近散步,并未走多远,毕竟她们对崆峒派不熟悉,若是不小心迷路,反而麻烦。
方走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前面忽然传来轻轻浅浅的说话声,从音色上来看,应该是一男一女。女的声音稍显苍老,年纪应该不小,让宋馨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而那男的就更熟悉了。
东陵沉……
想不到,他也来鸣沙山了。
宋馨顿住脚步,和青雪掩身站在梧桐树下,粗大的树干正好挡住两人的身影。
青雪悄悄探出头往前面看了一眼,目中蓦地闪过一抹讶色,“小姐,是冷夫人和二皇子,废太子和二皇子明明是对立关系,这冷夫人怎么会和二皇子走这么近?”
宋馨对其中内情也不了解,最主要的是,冷夫人和东陵沉怎么会有交集,而且冷夫人说话的语气似乎格外温柔。
“先看看情况再说。”
她微微凝神,屏息凝神站在树干后面没有动,
冷夫人和东陵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犹在自顾自的说话。
只见冷夫人手中端着一个攒盒,含笑看着东陵沉说:“二皇子,这是我亲手做的蜜饯,你尝尝吧,和以前一样,不怎么甜的。”
东陵沉目色淡淡地瞥了她手上的攒盒一眼,站在那儿没有动,“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不喜欢吃蜜饯,您还是留给冷公子吃吧。”
“他哪配吃这个!”冷夫人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顿了顿,看着东陵沉笑道,“二皇子,这蜜饯费了我不少功夫,早早便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上山,在宫里是绝对吃不到这般手艺的蜜饯的,你还是尝尝吧。”
东陵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唇边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冷夫人,太子已经废了,朝中谁人不知我和他在私下斗的早已是你死我活,您若是想帮太子,应该去找父皇求情才是,在我这儿,您只能做无用功。
更何况,这不过是一盒蜜饯罢了,不管它有多特别,只要本皇子不喜欢,于我看来,就和一堆粪土没什么区别。”
言罢,便拂袖离开。
冷夫人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站在那儿久久没有回神。
不知是不是宋馨看错了,她竟然瞧见冷夫人眼角似有一滴泪滑落。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冷夫人突然间怎么会对东陵沉这么好,而且以她的直觉判断,应该并不是因为废太子的缘故。
顿了顿,她抿着薄唇正欲和青雪离开,不想从东十院又突然走出一人,恰是冷其琛。
“娘,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您身子不好,就不要在外面久留,山上的夜风还是挺冷的,吹久了对您身子不好。”
冷其琛摇着扇子走过来,眼尖地瞧见梧桐树后面似有人影攒动,他微微勾了下唇,随后收回视线。
冷夫人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捧着攒盒淡声道:“我这就回去休息了。”
这语气,和方才对待东陵沉简直是天壤之别。
冷其琛面上没有丝毫神色,似乎对冷夫人这般冷淡的态度早已是司空见惯,他打开折扇轻轻摇了两下,见攒盒中装着满满的蜜饯,顿时喜笑颜开。
“娘亲手做的蜜饯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尝过呢,这是给我吃的吗?”他含笑说着,话音未落便欲伸手拿一个。
不想冷夫人却沉着脸躲开了,“这不是给你的!”
她突然加重了语气,颇为不悦地看着冷其琛。
冷其琛的手霎时僵在半空中,似对冷夫人的话有些反应不及,良久,他缓缓放下手,脸上依旧带着漫不经心地笑意。
“我不吃就是了,娘不要生气,时辰不早了,您快些回房休息吧,免得爹担心。”
冷夫人淡淡哼了一声,收回视线没再看他,冷着脸缓缓朝别院走去。
宋馨在一旁看的满心诧异,这冷其琛和东陵沉,一个是冷夫人十月怀胎所生下来的亲生儿子,一个是自幼不受宠的皇子,甚至是太子的敌人。可冷夫人对他们的态度,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那蜜饯,是冷夫人亲手做给东陵沉吃的,东陵沉不要,她满脸失望,而冷其琛要吃时,她却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第963章:鬼使神差
不知情的,恐怕还要误以为东陵沉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等等!
宋馨突然愣住神,虽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给吓到了,可也并非不可能,否则,冷家为何自小就冷落冷其琛。
还有,先前安离昇不是也说过,老皇帝对东陵沉的态度有些奇怪。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皇上似乎并无意将皇位传给东陵沉,却一步步在给他下放权力,可那些权力,细算下来,除了户部,其他的根本就不是实权。
如果只因为东陵沉生母出身卑微,皇上远不至于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毕竟他对东陵玦都比对东陵沉好。要知道,皇上对卫家和卫皇后的痛恨,那可是持续了十几年。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老皇帝在很久之前便知道东陵沉并不是纯正的皇室血脉,所以才一直冷落他,甚至不顾父子亲情将他流放到疆北受苦……
而冷夫人,对东陵沉的态度,也着实太特别了。
看来,有些事,她还要派李致再仔细查查才行。
愣神间,宋馨的胳膊突然被青雪轻轻拉了一下,她回过神,敛眉朝青雪看去,却见她一个劲儿地朝自己挤眉弄眼,示意她回头。
宋馨心中一咯噔,转过身,果然瞧见冷其琛双手环抱斜倚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墙角好听吗?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
宋馨瞳仁一缩,随后轻轻抿了下唇,“跟你有关系吗?”
冷其琛挑眉笑了,“怎么没关系了,这位公子,你听的可是本少爷的墙角,难道我不应该过问一下吗?”
宋馨皱皱眉,旋即垂下眸子,正声道:“我只是刚路过这里而已,什么都没听见,你大可放心,我对你冷少爷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是吗?”,冷其琛又挑了下眉,忽然向她靠近一步,“可是,我对你很有兴趣……宋公子,你长的很面熟啊,好像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小姐,你看,今天早上我就将你错认成她了。”
宋馨忍不住唇角一抽,这货是故意来试探她的吧?而且听他那语气,分明是早就猜出她的真实身份了,只是她不挑明,他就陪着她演戏。
宋馨顿了顿,凝声道:“冷少爷所说的和我容貌相像的小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日若有缘,冷少爷倒是可以引荐在下与她见一面。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告辞。”
冷其琛见她转身欲走,面上一急,连忙大步上前拦住她,“公子别走啊,才刚到酉时,时辰还早呢,睡什么觉,长夜漫漫,本少爷无聊得很啊,我们一起喝酒去吧!我知道崆峒派有一种独门酿制的清酒,除了九天庄,别的地方根本喝不到,不然咱们去偷一坛尝尝?”
宋馨摸摸头,有些无言地看着他,这厮脑子里一天到晚的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偷酒?他难道就不害怕冷寒风把他的腿打折吗?
“抱歉,我不喝酒。”她淡声拒绝了冷其琛,越过他往前走。
哪曾想冷其琛居然耍起无赖,紧紧拉住她一只胳膊不松。
“放开。”宋馨凝眉,神色有些不悦。
冷其琛摇头,“不放,除非你答应跟少爷我一起去喝酒。”
宋馨好脾气地深吸一气,沉着水眸看他,语气渐渐加重,“再说一遍,现在立刻放开我,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冷其琛戏谑地挑起了眉,“你这么弱,应该连一点儿武功都不会吧?长的还没有我高,我倒是想看看,你准备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
青雪见冷其琛如此无赖,皱皱眉,抬掌朝他挥去,不想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别的缘故,他漫不经心地歪了个头,竟然躲过了青雪的攻击。
宋馨瞳仁一缩,另一只没有被他拉住的胳膊突然握成拳,随后暗呼一气,霍地一下朝他挥去,正中冷其琛胸口。
她原本只是想分散冷其琛的注意力,好借机挣脱他,毕竟她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一拳头能有多大威力,根本不可能将人打伤。哪曾想冷其琛突然大叫一声,竟然直接飞出半米远。
“你你你,我不过是想请你喝一杯酒罢了,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冷其琛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忍不住朝宋馨龇牙咧嘴。
宋馨垂眸看了下自己的拳头,皱皱眉,不悦道:“少演戏了,快起来,别想趁机讹诈我。”
她刚才用了多大的力道她清楚,一拳头恐怕都不能把一个橘子捶烂,更何况是一个人,冷其琛怎么可能会被她直接打飞,他一定是故意的。
冷其琛见宋馨非但不认错,反而掉过头诬陷他,两眼一瞪,坐在地上大闹起来。
“你这个人好生不讲理,打了人不道歉也就罢了,还说我讹诈你!你也不看看,你全身上下有哪点能让本少爷看上眼的,我会讹诈你,你太异想天开了吧!”
夜晚的别院异常寂静,冷其琛吵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这样的静谧中,还是极容易将外人引来。
宋馨可不想让别人怀疑她跟御剑山庄有什么关系,抿抿唇,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冷其琛道:“起来,堂堂御剑山庄的大少爷,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耍横撒泼,成何体统。”
冷其琛面上没有丝毫异样,依旧坐在那儿,“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今天你不道歉,本少爷就坐在这儿不起了,我倒是要别人看看,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馨暗暗拧了下眉,方才出过拳的手再度握紧,“你若不起来,信不信我再打你一拳。”
冷其琛一震,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馨微凝的目色,还真相信她会再挥出一拳,故抿抿唇,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哼,本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跟你斗,明日擂台比武,你给本少爷等着,我若不让人把你打的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冷!”
宋馨眉心一动,也不知为何,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不姓冷,那你要姓什么?”
冷其琛高傲地扭头,“不要你管,总之,这笔账,本少爷跟你记下了!”
宋馨懒得跟这草包少爷计较,摇头笑了笑,随后转身朝青雪走去。
第964章:虚张声势
青雪还停留在方才她突然挥出的那一拳没有回过神,待宋馨已走至自己跟前,才恍然一怔,而后连忙跟着她回别院。
心里,却颇有些感慨。
“小姐,你居然用一拳就把那冷少爷打飞了,好厉害啊!”
宋馨抿唇轻笑,“厉害什么,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来恭维我了,我会不会武功,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方才冷其琛分明是故意装作被我打伤的样子给我看的,如果我那一拳当真厉害,此刻他早已昏过去了。”
青雪闻言,凝神想了想,觉得宋馨说的也颇有些道理,只是经她一解释,又反而失落起来。
唉,如果宋小姐真的会武功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和公子就更加般配了。
两人回到别院后,安离昇房内还亮着灯,不过门却开着,青峰并不在里面。
宋馨想起方才看到的怪事,抿抿唇,踱步进门。
彼时安离昇正坐在桌前看书,听见她轻微的脚步声,微微抬起头,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回来了。”
“你知道我出去了?”宋馨有些诧异。
安离昇轻轻点头,“见你房内烛火已熄,但这个时辰远不到你睡觉的时候,我便猜你应该是带着青雪出去散步了。”
宋馨颔首一笑,勾唇道:“是散步去了,不过倒也没有白出去一趟,方才在路上,我们碰巧看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安离昇闻言挑眉,“什么?”
宋馨目色微闪,将方才所看到的事悉数对他说了,言语之间,透露着几分怀疑。
“你说,冷夫人对东陵沉的态度,是不是很奇怪?”
安离昇听罢,幽深的狸目之中悄然划过一抹精光,“确实奇怪,按理来说,冷家是江湖世家,而东陵沉却生于皇室,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宋馨连连点头,索性将自己那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猜想一并告诉了他。
哪料安离昇的目色却越来越沉,“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什么?”宋馨抬眸。
安离昇抿了抿唇,凝声道:“东陵沉年幼时被皇上赶到疆北,途中曾遭遇过刺杀,那些刺客是柳温和卫冕两派的人派去的,不过这些刺客却全都死于非命。据我的探子所查,当年杀死这些刺客的,是一批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
宋馨闻言,忽然抿起薄唇,东陵沉离京那年也不过五六岁,而他的生母只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一个无名婢女,丝毫背景都没有,什么样的江湖人士会无缘无故地去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一回想起冷夫人方才对东陵沉的态度,其实不难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如若当年救了东陵沉的江湖人士就是御剑山庄的人,那冷寒风为何要救东陵沉,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依照冷寒风的野心,他或许早有入朝之心,毕竟御剑山庄再有名,也远比不上京都城那些名门大户,可他既然救了东陵沉,又为何会将冷芳蕤嫁给太子?
宋馨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不够用了,这冷寒风行事,未免太过矛盾了些。
安离昇敛眉看她一眼,温声笑道:“想那么多无聊事,头不疼吗?不要想他们了,馨儿有这个闲心,倒是不如好好想想我们的婚事。”
宋馨目色一怔,随后红了小脸,“虽说皇上已经赐婚,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再说了,黄道吉日还没有选呢,你让我想什么啊!”
而且,你还没下聘呢。
最后一句话她忍着没说,若是直接说出来,倒显得她多着急嫁给他似的。
安离昇闻言,面上浮现出一抹煞有其事的神色,“馨儿说的有道理,待回京之后,也是该好好选个日子了。”
宋馨抿起薄唇微微一笑,嘴上却没再说话。
翌日,是武林大会擂台比武的第一天,按照以往规矩,前五日是挑战赛,江湖籍籍无名之辈可选择出身十大世家和各大门派的人进行挑战,胜出者即可进行下一轮。
安离昇倒是不急着上擂台,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冷寒风,所以前期根本无需浪费精力,只等着最后赢了冷寒风便是。
上一任武林盟主是崆峒派掌门纯真道人,今已年过七旬,不论武功还是体魄都大不如十年前。不过这位老前辈早已看淡名利,于他而言,只要下一任武林盟主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正义之士就行。
纯真道人所求不多,只要新任武林盟主能带领整个江湖朝更好的方向发展。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他在江湖混迹这么多年,也只觉得十大世家中,只有那一两个后辈才能担此重任。
彼时纯真道人坐在观武台上,慈眉善目地看着擂台四周所站的武林人士,他两手边分别坐着十大世家的人,左一便是冷寒风。
只听一声铜锣敲响后,纯真道人拂身上前扬起一面旌旗,随后,便有一身长七尺八寸的黑衣男子率先飞上擂台。
“我师父乃长南山仙人道衍,我是他的大弟子,今日前来挑战蓝家堡七星拳,还请蓝家家主应战!”
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
台下众人闻言,面色不由一变,长南山仙人可是江湖第二高手,若不是他老人家不愿意越俎代庖,高手榜第一名早就是他了。
听说他老人家乃仙人下凡,都八十岁高龄了,容貌依旧和年轻时一模一样,只是他素来不屑于参与武林中事,如今却派他的大弟子前来争夺盟主之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观武台上,夏陵游却饶有兴味地瞥了坐在他旁边的安离昇一眼,为了隐藏身份,他今日带了一副银色面具,菲薄的唇角露在面具下,轻轻抿成一条线,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宋馨则淡淡扫了眼擂台上的黑衣男子,心中忍不住轻笑。
安离昇不常在江湖上走动,知道他是道衍前辈大徒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人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居然敢冒充安离昇,想来也是故意虚张声势吧!
凝神间,耳边突然传来了夏陵游低沉的声音。
“老狐狸,这人可是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你说我要是赢了他,长南山的名声自此是不是就被这个小瘪三给败坏了?”
安离昇敛眉一笑,“如今你只有半成功力,确定能打赢他?”
第965章:不堪一击
夏陵游颇为不屑地挑了下眉,“那你可就太小看七星拳了,便是半成,我也能打的他满地找牙。”
安离昇笑了笑,唇角微勾,坐在那儿没再说话。
而宋馨则意味深长地看了夏陵游一眼,对他并未抱几分信心。
“切莫大意,你还是小心为妙。”
夏陵游双眸一闪,故作感动,“宋宋,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关心我,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看见我受伤……”
宋馨:……
当她什么也没说。
左上首,冷寒风凝眉看着坐在夏陵游身旁的两个人,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他们的气息让他很熟悉,尤其那个带面具的男人,单从身形上来看,冷寒风便看出此人的功夫绝对不简单。
不过还远不至于让他将这个人放在眼里,如今他的黑骨修罗掌已经大功练成,就算道衍老儿和他打,顶多也只能打个平手。而魏家的凤凰真经也早已失传,他就不信,江湖上还有比北冥神功更厉害的功夫,可以在短短数招之内对抗他的黑骨修罗掌。
武林盟主之位,一定是他的。
另一厢,夏陵游已经从位子上站起来,一个纵身跳到擂台上。
“我跟你打!”
那黑衣男人看见夏陵游,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听说你这蓝家家主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若非老家主被你气死,蓝家堡如今又岂会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做主。西楚人的狗杂种,也配来我东陵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呸!今天老子就要替天行道!”
夏陵游此生最厌恶地便是体内流着西楚人的血,偏偏这人还骂他是狗杂种,当即怒了。
“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可没你这么多废话,看招!”
他沉郁的视线紧紧定格在男人身上,眼中没有丝毫动摇,话音一落,身形便如利剑一般朝男人冲了上去。
那男人站着不动,眼底毫不掩饰露着几分蔑视的笑意,见夏陵游挥拳向自己袭来,不但没有躲开,反而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一招……
两招……
三招……
宋馨坐在观武台上,面色不由紧张起来,她从未见过夏陵游在她面前动武,只是上次他受冷寒风一掌,折损半成功力,而那黑衣男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竟然能巧妙对抗夏陵游的拳法。
她屏息凝神认真看着,说不出为何,擂台上两人势如疾风般的过招,到她眼中却渐渐变慢。台上二人拳脚快到众人已经看不清,而她却能将每招每式都看的一清二楚,甚至能看懂夏陵游是如何出拳的,而那黑衣男人又是如何躲避的。
好奇怪……
她不会武功的啊,可突然间怎么觉得,这二人的招式,在她眼中就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慢,出招实在是太慢了。
安离昇注意到宋馨的神色,狸眸微顿,温声问:“看出什么了?”
宋馨抿了抿唇,暗忖半晌,轻声道:“那个男人……好像很熟悉蓝家七星拳的招式,我怀疑,他甚至学过七星拳,而且功力远在夏陵游之上。”
安离昇闻言,眸底掠过一抹异样的光芒,神色突然间变的有些严肃。
宋馨见状,拧眉问:“是不是我说错了?”
安离昇心知面前这小女人的心思有多敏锐,单单他一个微变的表情,她就能察觉出什么。
思及此,安离昇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只听“嗖”的一声,夏陵游的拳头突然擦过黑衣男子的脸,在那上面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宋馨见状,蓦然生出一种挫败感,她果然猜错了,好丢脸啊……
安离昇看她的神色便猜出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抿唇道:“这场比试还没有结束,慢慢往下看吧。”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只是耳根却烧红了,因为自觉在他面前丢人了。
夏陵游这一拳占了上风,观武台上不少人都露出喜色,十大世家虽然内里各有矛盾,可在江湖大事上,还是同气连枝的。
坐在最末位的一个红衣少女“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跑到观武台前,看着擂台上的夏陵游欢呼打气。
“陵游哥哥加油,打死他!”
那少女一身侠女装扮,头发高高束起,远不似京都城那些小姐们温婉,不过性格倒是讨喜。
宋馨凝神暗忖一瞬,随后看向安离昇问:“她是封奚的妹妹?”
安离昇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馨儿如何猜出来的?”
宋馨低笑,“观武台上的排位,乃是按照十大世家的排名依次而设,那姑娘坐在最后一位,想来她应该来自十大世家之末的封家。先前曾听封奚说他还有一个妹妹,我想,她应该就是封家小妹了。”
安离昇含笑点了下头,“她叫封月,在封家颇为受宠,因封奚自小便离开家族,所以除了封家二老和他这个妹妹,江湖上再无人知道他的存在。封月年纪虽小,但天性豁达,人也聪明,封奚对她极为宠爱。”
宋馨闻言,想了想,问:“那封月可见过你?”
安离昇自是摇头,他又不是武林中人,更何况他的身份特殊,与江湖上的人还是越少来往越好。
宋馨听罢,笑了笑,视线再度落到擂台上。
黑衣男人与夏陵游依旧打的难舍难分,虽说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不过休养这么久,夏陵游的身子早已恢复,百招之内根本不会感觉到疲惫,不过若是打持久战,便没有胜算了。
黑衣男人的招式极为刁钻诡异,好在夏陵游也足够敏捷,出其不意间,便一连伤了黑衣男人两次。
黑衣男人似被他激怒了,神情冷峻地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缓缓摊开,只见掌心尽是血液。
不知是不是宋馨看错了,她竟然瞧见那黑衣男人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兴奋,她揉揉眼,再看去时,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瞧见那男人伸出舌头,将掌心的血液全部舔入口中。
“呵,真是有意思,蓝家老家主明明不待见你这个外孙,却能将七星拳的全部招式都交给你,只不过,这假的七星拳在我这个正主面前,注定不堪一击!”
夏陵游看着他舔血的动作,有些厌恶地皱了下眉,随后听见他这话,不禁怒从中来。
第966章:不由自主
“哟,你不是长南山仙人的大徒弟吗,什么时候也会我们蓝家的七星拳了,不过会两招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子面前班门弄斧,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夏陵游眯起眼睛冷冷地笑了一声,随后再次挥出拳头朝那男人攻了上去。
已经被夏陵游伤过两次,男人这次显然有了防备,饶是夏陵游速度再快,也再不能近他的身,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
而最为麻烦的是,百招过后,夏陵游体力消耗越来越大,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观武台上,封月还在为夏陵游呐喊助威,而宋馨的神色却越来越严肃。
“这个男人果真狡猾,夏陵游的拳法胜在速度,他看出这个破绽后,便故意拉长时间损耗他的体力。若是再僵持下去,夏陵游极有可能会输。”
坐在旁边的墨璟千听见宋馨的话,有些意外地看了宋馨一眼。
十大世家的武功各有长短,但破绽所在,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告诉外人,只有武功绝高者和了解内情的人才会知晓,七星拳胜在速度也败在速度。宋馨一个不会武功的千金大小姐,到底是怎么看出这一点的?
安离昇不是没看见墨璟千脸上一闪而逝的疑虑,抿了抿唇并未搭理他,而是看向宋馨道:“莫急,即便夏陵游败了,也不过是让蓝家在这么多人面前丢次脸罢了。”
宋馨:……
这说的是什么话,一个家族的颜面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更何况蓝家位列十大世家之首,这可不是普通的丢脸,甚至败的还是十大世家的脸。
若是夏陵游输了,往后不止在蓝家堡,恐怕在其他九大世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擂台上,夏陵自然也知晓对面那人已经看出了他的破绽,只是眼下已根本不能脱身,甚至连一丝精力都不敢分散,稍一闪神,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致命的危险。
想不到这人果真有几分真本事,居然可以和他僵持这么久……
时间在沙漏中渐渐流逝,距离比武结束只剩下半刻钟的时间,夏陵游已经不计较赢面了,以他现在的体力,想打败这个男人很困难,所以他只力求自己在比武结束前不倒下去。
再不济也要跟这人打个平手,否则,蓝家以后在江湖豪杰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他如此想着,却没有瞧见黑衣男人的眸子突然亮了一下。
不好!
宋馨瞳仁微缩,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笨蛋,躲开!”
她大步走至观武台前连忙出声提醒。
夏陵游瞬间惊回神,一低头,却见男人右手虚握成拳,速度奇快地正欲挥向自己空门大开的小腹。
他面上一骇,连忙错身躲开,却因为一时情急,身形狠狠晃了一下,一身真气霎时消散。
黑衣男人见状,眯起眼睛颇为得意地笑了一声,一个健步便又攻到他面前。
“蓝家主,你跑不掉的,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我还真舍不得下手将你打死啊!”
夏陵游双目斥火死死瞪着男人,暗暗运功意欲再度挥拳,可男人根本就没有将他的怒气放在眼中,甚至连躲都没躲,直直站在他面前,在夏陵游的拳头挥过来的一瞬间,径直迎了上去。
蓝家七星拳可将一个身体健朗的普通人一拳打成残废,夏陵游这一拳下去,虽不会让这个武功卓绝的男人沦为废人,但少不得也要受内伤。所有人都没想到,他明明都看到夏陵游出拳了,竟然没有躲开。
宋馨一时也摸不清这男人在想什么,然而下一瞬,便听见空中忽然传来一记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便传出夏陵游的痛呼。
她难以想象,这男人,竟然直接将夏陵游的手骨掰弯了。
“陵游哥哥!”
“家主!”
愣神间,封月和蓝家堡的人连忙冲到台上去,只见夏陵游的右手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垂在半空中,他额上冒出一层冷汗,明明疼到无以复加,连两眼的视线都模糊了,却依旧笔直地站在那儿没有倒下去。
恰在这时,观武台上一声铜锣敲响,崆峒派的主审扬声喊道:“第一场比试,蓝家堡家主对战长南山大弟子,平局!”
二人没有一方倒下,虽说夏陵游受的伤比那男人重一些,但还是挺到了比试结束。
宋馨站在观武台前,神情怔忪地看着被众人围着的夏陵游,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而擂台上的夏陵游在听到最终的比武结果时,神色一松,体力彻底耗尽,在蓝家老管家的搀扶中昏了过去。
蓝家众人连忙将夏陵游扶下去救治,封月却站在擂台上没有离开,恶狠狠地瞪着对面那人。
“想不到长南山的人竟然会如此狠辣阴毒的武功,本小姐倒想向你讨教几招。”
那男人见封月如此不自量力,微微眯起眼睛笑了,“封小姐,恕在下直言,你封家的剑法,恐怕还比不上蓝家的七星拳吧?方才那个狗杂种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怎么,封小姐难道就不害怕自己比他还惨吗?”
“怕?告诉你,姑奶奶长这么大,从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看剑!”
封月扬声大喝,话音落罢,便挥剑朝那男人刺去。
“月儿,不要冲动!”
观武台上,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冲出来想要阻止封月,只可惜封月已经和那男人打成一团。
宋馨瞧见这中年男人和封奚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瞬间猜出他的身份,顿了顿,温声宽慰道:“封家主,我看封小姐剑法不错,身手也不差,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您且放宽心。”
封家家主听见旁边有人跟自己说话,缓缓转过头,在看清宋馨的脸时,双目突然一震。
“你、你是二小姐?!”
不对,二小姐已经不在人世,眼前这人怎么可能会是二小姐,就算二小姐还活着,也远没有这人年轻,更何况此人明明是个“男子”。
可是,他和二小姐女扮男装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了!
宋馨见封家家主一脸惊疑地看着自己,还以为自己的女儿身被他看出来了,不由自主地摸上脸,顿了顿,又觉得不可能。
第967章:必死无疑
除了墨璟千和夏陵游,这里还从来没有人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冷其琛那个人痞里痞气的,就算知道她是谁,也绝不会对外说。
昨日刚上山的时候,崆峒派的弟子都误以为她是一位“小公子”,可见她伪装极好。这封家家主即便眼光再毒辣,也不可能一眼就识破她吧,要知道,冷寒风都没看出来。
沉默间,封家家主已经收敛起面上的神色,慈眉善目地看着宋馨说:“多谢公子宽慰,只是月儿的本事到底怎么样,我这个做爹的最清楚,那人身法诡异,而且来者不善,老夫实在是放心不下。”
宋馨也觉封月行事过于冲动了些,只是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便只能暗暗祈祷那人会看在封月身为女子的份儿上,对她手下留情。
更何况,从封月与他对打的几招几式来看,她发现封月的悟性还是不错的,起码男人的每次攻击,封月都巧妙躲开了。
可下一瞬,宋馨脸上便没了喜色,反而变的越来越冷峻。
转眸望去,封家家主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因为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根本就不是在和封月比武,而是像耍猴子一样陪着她玩,这厢方躲开封月的长剑,下一瞬便能灵巧地捉住她的剑锋,在封月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宋馨粗略数了一下,封月两肩及腰腹部各中了三剑,那些伤口几乎是活生生地刺破她的皮肤,虽都不是伤在要害,也不致命,却会使人痛苦万分。
封月脸色越来越苍白,已经无力招架男人的招式,可一旁的沙漏中的细沙才流了一半,时间未到,除非她自己认输,否则根本不能退赛。
封月出身十大世家,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低头,就算封家不管名气还是地位都远不及其他九家又如何,为了封家的颜面,她依旧要战斗到最后,哪怕牺牲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月儿,下来,我们认输!”封家家主显然看出了封月的想法,突然沉沉开口,目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封家的脸面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都比不上这个女儿重要。
可封月似根本没听见封家家主的话,依旧在和对面之人鏖战。
安离昇不知何时已走到宋馨身旁,狸目中酝酿着一抹冷光。
“馨儿可能看出他的破绽?”
宋馨皱眉摇了下头,“他出手太快,根本没有透露出半分真实实力,连夏陵游都被他重伤,更何况武功还远不如他的封月。”
她暗暗抿唇,说来可笑,她半点武功都不会,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方才怎么能从夏陵游和黑衣男人的一招一式中看出那么多。可事实证明,她方才对安离昇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
一旁的封家家主满目阴沉,握紧双拳准备上场,却被崆峒派的人拦下了。
一上擂台,生死有命,封家家主此举坏了规矩,人家自然要拦他,只是可怜了天下父母心……
宋馨暗暗抿唇,无奈叹出一气。
封家家主被人拦着,想上场救女儿而不得,心情自是十分恼火,等他再往擂台上看去时,额上顿时急出一层冷汗。
“快阻止那个男人,这混蛋分明是想杀了我女儿!”
可崆峒派的人哪会听他的话,规矩摆在那儿,谁若上场,岂不是要让所有在场的江湖豪杰说他崆峒派毫无原则。
宋馨拧眉扫了他们一眼,回过头,忧声问安离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个男人停下来?”
安离昇淡淡摇头,“封月冲动上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后果,现在,为时已晚。”
“可她是封奚的妹妹。”宋馨暗暗咬牙,声音突然压的很低。
安离昇云淡风轻般笑了,“馨儿,不管她是谁,到了擂台上,局面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明白吗?除非……”
宋馨眉心一动,“除非什么?”
这话,他摆明还是有办法的。
安离昇淡笑,“除非,你能在十招之内发现那人的破绽,否则,谁也救不了封月。”
十招之内?
这怎么可能!他分明是在给她出难题。
“你说出这种话,显然早已看出那人的命门在哪儿了,对不对?”
安离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但我不会帮忙。”
宋馨第一次被这个人气的咬牙切齿,“为什么?”
“我若帮了封月,局面反而不好收场,只有不会武功的你,才能帮她。”安离昇淡淡开口。
宋馨不禁抿唇,这话她倒是听不明白了,不过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眼下局势紧张,还是先救封月要紧。
她暗暗抿唇,屏息凝神,神情专注地朝擂台上看去。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封月身上已经又添了几道新伤,血水顺着裂开的伤口溢出来,将她一身红衣染得更更红。
宋馨眯起眼睛看着擂台上依旧僵持的二人,慌神间,水眸蓦然一展,方要开口,只听“噗”的一声,空中突然响起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声响。
放眼看去,黑衣男人的手如利刃一般猝不及防地插进封月腹部。
封月嘴中愕然喷出一口鲜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的手,痛到几乎当场昏厥过去,连擂台四周的人都纷纷移开眼睛,显然看不下去。
可时间还没有结束,封月依旧直起身,任凭血水四流,手持长剑又摇摇晃晃地挥出了手。
“够了!”封家家主的两手几乎要被自己捏碎,“封家认输,月儿,住手!”
他的儿子自小被他狠心送出封家,如今不能再为此失去一个女儿。
封家一众仆从也不禁红了眼睛,忍不住想要冲到擂台上救人。
封月却回头看他们一眼,咬牙道:“都别过来!封家的女儿,绝不认输!”
这句话几乎用尽她全身力气,见她如此坚强,在场所有人脸上都不禁闪过一丝动容,就连她对面的男人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又露出玩味似的笑意。
“既然封小姐想当封家的女英雄,那我便成全你好了。”
他凉声开口,眸中闪过一抹杀意,不再是那种玩笑式的挑弄,而是真真切切的杀气。
下一瞬,他的手便朝封月左胸攻去,直逼她心口。
封月看了眼不远处的沙漏,心知自己这次必死无疑,满含歉意地扭头朝封家家主看去,口中已说不出话。
第968章:霍然一震
“月儿……”
封家家主心痛至极,脸上顿时老泪纵横。
谁也没有看到,彼时坐在后面的冷寒风突然冷冷笑了一声,夏陵游虽然努力撑到最后和那人打了个平手,可稍微懂点武功的人都知道,夏陵游已经输了。如果不是时间刚好结束,他的下场又岂会是断一只手这么简单,而封月这一次却必死无疑。
他就知道,以他这么久的调教,结果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蓝家、封家,自此便可以彻底在江湖上除名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封月死定了的时候,空中突然响起一记不合时宜的声音。
“封小姐,攻他气户和云门!”
封月霍地睁开眼,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身体几乎是本能做出反应,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当即挥剑朝自己听到的两个穴位刺去,最后不忘飞起一脚踢在那人腹部。
“啊!”
只听得一声惨叫,转眼间,那黑衣男人便捂着肩膀被封月一脚踢下擂台。
与此同时,沙漏中的细沙恰好流完。
“第二场,封家小姐对战长南山大弟子,封家小姐胜!”
伴随着这道声音,在场所有人突然回过神,一脸错愕地看向擂台。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什么都没有看清,便瞧见那个身手极为厉害的男人被封家小姐踢下了擂台,她、她不是受了重伤快死了吗?
“什么人!”
黑衣男人捂着肩膀从地上站起来,冷峻的面庞上尽是杀意。
宋馨站在观武台上没有回应,而封家家主早已带着仆从冲到擂台上将封月扶下来。
台下,黑衣男人还在找发现自己命门的“凶手”。
静谧间,有一只手忽然弱弱伸出指向宋馨,“刚刚……好像是他开口说话的。”
黑衣男人闻言,霍地抬头朝宋馨看去,眸底一片冷意。
他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如此精准地指出了他的破绽所在,而且还只是一个长的很女人似的小白脸!
他看起来,应该半点武功都不懂吧!
宋馨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视线,岿然不动地站在观武台上。
男人被宋馨轻蔑的态度激怒了,“臭小子,你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阴沟里翻船,明明冷庄主告诉过他,以他的武功,十大世家中,起码有五家家主都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出手极快,短短数百招之内,绝无可能会被人看出命门。
可是现在,这个臭小子居然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出了他的要害!
宋馨看着男人气急败坏的样子,缓缓垂眸,唇边忽然露出一丝冷笑。
“这样就生气了?打人的时候,我看阁下似乎很得意啊!”
男人赤红了脸,盯着宋馨怒斥,“你到底是谁!再不说出名字,信不信我杀了你!”
“杀了我,你敢吗?”
宋馨淡淡开口,缓缓抬手,本想习惯性地抚一下耳边鬓发,陡然想起她现在是男子装扮,顿了顿,又缓缓将手放了下去。
男人眯起眼睛冷笑,“笑话,我乃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这辈子就没怕过谁,杀你,不过是比捏起一只蚂蚁还容易的事!”
宋馨闻言,眉峰倏尔一挑,“说到长南山仙人,我突然想起来,先前曾有幸与道衍前辈坐在一起烹茶论法,说起江湖武功之最,当属长南山的北冥神功。
道衍前辈曾说过这门内功心法,他只传授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可我看阁下方才所使用的武功,却与北冥神功大相径庭,反倒像是蓝家的七星拳,莫非阁下身份有假?”
她话音方落,四周人看着黑衣男人,目光突然变的莫名起来。
“刚刚他所用的,好像确实不是北冥神功啊!”
“笑话,以北冥神功的威力,蓝家家主和封小姐根本撑不过三招!”
“这么说来,那玉面公子说的是真的了?此人当真不是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
……
男人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目色一闪,突然运功朝宋馨飞来。
安离昇站在一旁没有动,却暗暗朝青峰使了个眼神。
青峰即刻会意,挺身站到宋馨面前,在男人即将飞来时,突然拔剑飞至半空,只用了短短五招,便又将男人踢飞数米远。
“你的命门早已被我家公子识破,如今还敢出手,不自量力!”
男人胸口被青峰重重踢了一脚,嘴中霎时喷出一口血,发带不知何时也断开,一头乌发瞬间散开。
四周围观的人见状,皆不约而同的笑出声。
“原来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就这点儿功夫,连人家一个护卫都打不过。”
“我看他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都被打成这样了,连北冥神功也没有使出来。”
“哎,我看你这话说的在理,他要真会北冥神功,至于被人打个狗吃屎吗!”
……
呼啸的风吹乱了男人的头发,他的面容掩在头发下,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只能察觉到他周身忽然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很是摄人。
众人笑着笑着,察觉到这股异样的气息,忽然噤声,不约而同地朝男人看去。
只见他不知何时又从地上站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宋馨,厉声道:“既然阁下如此不识好歹,那今日,我就要你好好见识见识北冥神功的威力!”
他话音落罢,只见他双手蓦然合十,掌中缓缓氲出一团黑色的雾气,慢慢地,那雾气便弥漫至周身,看起来无比可怖。
宋馨怔了一下,神色莫名地看了安离昇一眼。
她可以确定,这根本就不是北冥神功,可这个人现在所使用的武功,显然比方才还要厉害几倍。
安离昇微微抿起薄唇,菲薄的唇角溢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是黑骨修罗掌,看来,他是冷寒风派来的人。”
宋馨目色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坐在纯真道人身旁的冷寒风。
而冷寒风注意到宋馨的目光,心头霍然一震,莫名有些心虚。
这个臭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可以看出那根本就不是北冥神功而是黑骨修罗掌,而且他暗中修炼黑骨修罗掌的事,只有几个亲密之人才知晓,这臭小子是从何得知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行,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绝对不能留!
冷寒风如此想着,目光对上台下的黑衣男人,暗暗朝他点了下头。
第969章:愤愤不甘
与此同时,安离昇不动声色地又向宋馨走近一步,神色慵懒的将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在外人看来,只当二人兄弟情深,却又不由得为宋馨捏一把汗。
都这时候了,也不见这玉面公子有丝毫紧张,莫不是他还有什么后招?
另一厢,黑衣男人收到冷寒风的暗示,轻轻点了下头,随后大喝一声,挥出一掌朝宋馨袭来。
他拳风所行之处,不少人因为内力不足而被他震伤,可宋馨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在男人近至眼前时,突然伸出右手毫不畏惧地迎上了男人的掌风。
“噗!”
不过匆匆一眨眼的功夫,男人已又被震飞,这次直接摔至数十米远的空草地上,口中鲜血直流。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观武台上的宋馨,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可他将将直起上半身,便又重重摔回地上。
四肢传来一阵麻木的无力感,他缓缓举起双手似在求证什么,半晌,空中又突然传出一阵野兽般的嘶鸣。
“不可能,不可能!你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宋馨睁着懵懂的水眸还有些弄不清楚情况,台下已经有人不怕死地跑到黑衣男人跟前,草草看他一眼,便扬声叫道:“他筋脉尽断了!”
筋脉尽断?
宋馨不敢置信地朝安离昇看去,这、这也太邪门了吧?
安离昇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缓缓收回来,无视身后冷寒风锐利的目光,耸肩笑了笑,“他功夫不到家,怨不得我。”
而冷寒风再也镇定不下去了,仓皇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身煞气地走到宋馨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人,武林大会,岂能容忍你这等无名小卒在此祸乱规矩!”
宋馨莞尔一笑,转过头,目色温淡地看着他,“冷庄主以为我应该是什么人?”
冷寒风瞪着她没有说话,倏尔转身看向墨璟千,“墨二少,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此人应该是你带过来的吧?墨二少好歹也出身名门世家,敢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墨璟千见冷寒风将矛头直接对准自己,顿觉无辜,他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什么也没干,冷寒风怎么就盯上他了。
虽如此想着,然他还是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走过来。
“冷庄主,他们虽是我的朋友,然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方才那黑衣男子出手歹毒。虽说擂台之上生死有命,可封世叔只有月儿一个女儿,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封世叔怎么办。我倒觉得,我这朋友出于善意提醒月儿避开危险,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冷寒风嗤声冷笑,“好一个无可厚非,什么时候,墨贤侄说话竟然也如此的不讲道理了,还是说你在外面待久了,早已忘了江湖规矩。”
墨璟千目色一敛,凉声道:“璟千出身墨家,永远都是墨家的人,江湖规矩自是不敢忘,只是小侄的朋友想做什么,也并非是小侄能控制的。如今璟千倒是不明白,那人不过是一狂妄宵小之徒,怎比得上我们十大世家情义深重,难道世伯私心里,是希望月儿出事?”
他话音一落,周围人的目光不由得变的微妙起来,而封家家主目中则闪过一抹寒芒。
冷寒风面色一顿,斥声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月儿好歹和你一样叫我一声世伯,我岂会向着外人!”
墨璟千云淡风轻般笑道,“那小侄倒是想不明白了,为何世伯会对小侄的朋友如此耿耿于怀,武林大会的规矩便是没有规矩,只要时辰未到,对试便永远不会停止,期间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将对方打下擂台便算赢。
更何况,方才明明是那人不肯服输,对小侄的朋友出手在先,我还没有找他算账,世伯倒是先找小侄兴师问罪了,若不知内情的,恐怕还以为此人是御剑山庄的人。”
冷寒风瞳仁一缩,冷声道:“御剑山庄行的正坐的直,既已有我参加武林大会,又岂会另派别人,贤侄若再敢这般胡言乱语,休怪我这个做世伯的对你不客气!”
墨璟千佯装被他吓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嘴上笑道:“小侄不过说几句玩笑话,世伯怎么还当真的,您不喜欢听,我以后不说便是了。”
冷寒风嗤声冷哼,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地上,黑衣男人大口喘了几口气,体力渐渐恢复了一些,只是因为筋脉尽断,再也直不起身,此等屈辱于他而言简直比性命还重。一个习武多年的人,有朝一日突然变成废物一个,试想他心中会有何等感受,那痛苦,简直生不如死。
他恨恨盯着观武台上的宋馨,静默许久,沉声道:“你赢了,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还望兄台能答应。”
宋馨敛眉淡笑,“你倒是说说看。”
那人顿了顿,问:“你、你到底是谁!”
宋馨似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抿起薄唇沉默了半瞬,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安离昇一眼,而后淡淡出声。
“方才打败你的,是北冥神功。”
北冥神功?
她话音方落,四下一片哗然,原来那才是真正的北冥神功,这意味着什么,说明方才站在擂台上那人的身份果真是假的啊,而这个玉面公子才是真正的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
这个人可真够不要脸的,假冒他人身份,方才打了两场,还以为他真有两下子呢,结果一招就被长南山大弟子打成了废物,活该!
而那人听到宋馨的身份,双目一瞪,嘴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随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瞠目看向观武台,仰天大笑起来。
不想三声大笑过后,整个人突然僵在地上,下一瞬便断了气。
所有人都以为他临终那一眼是在看宋馨,可宋馨和安离昇却看的一清二楚,那人临死前,愤愤不甘所看向的人,分明是冷寒风。
之后的比武便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许是见识到北冥神功的厉害,台下站着的武林人士皆不敢喊坐在宋馨身边的人出来应战。但除了头两场比武,之后的对试倒没了看头,宋馨和安离昇早早便离场了。
两人回到东十三院,夏陵游的手骨已经被大夫接好,只是他伤的不轻,短期内断然不能再继续动武,否则这只手便彻底废了。
第970章:知恩图报
关于他昏迷之后的事,他也听蓝家堡的老管家说了,对封月的仗义,他既感动又愧疚。后来听闻打伤他的那个人被宋馨气死了,又顿觉那人死的太容易,换做是他,起码要把那人大卸八块。
“这下好了,长南山大弟子一下子就在江湖中出名了,你们两个还真是有意思啊!谁能想到,这个戴面具的神秘人才是真正的长南山大弟子,而宋宋一点武功都不会,却偏偏能一招制敌呢。”夏陵游坐在床上轻笑。
宋馨瞥他一眼,淡声道:“我也没想到,蓝家堡堡主原来也是个顶有骨气的人,哪怕被打的鼻青脸肿,也能硬撑着不倒下。”
夏陵游鼻孔出气挑眉哼了一声,“本家主那是不想让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跟蓝家没有一点关系,你可不要误会。”
“难道我说了什么让你不自在的话了吗?你这般急于解释做什么?”宋馨敛眉轻笑。
夏陵游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又掉她陷阱里去了,忍不住磨牙。
“你就是仗着我不舍得打你。”
宋馨扬唇,“错了,明明是仗着有人给我撑腰。”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旁的安离昇一眼,某人颇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温柔迎上她的目光。
夏陵游:……
他娘的,老子被什么东西噎到了?
顿了顿,他又问:“你说江湖上那么多大人物,他冒充谁不好,为何偏偏要冒充这只老狐狸?长南山的人,可是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的。”
宋馨抿唇道:“正因为此,他才要冒充离昇,毕竟江湖上谁都没见过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不是吗?而且……”
她顿了顿,忽然拧起秀眉。
夏陵游抬头,“而且什么?”
安离昇接过宋馨的话,凉声补充道,“而且,冷寒风派那个人冒充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震慑对手,而是毁了长南山的名声。
师父行走江湖多年,一生行侠仗义,乃是与渡孽大师齐名的正义之士。可那人在擂台上的招数,却招招狠毒,先是断了你的手骨,之后又险些杀死封月。
于外人看来,只会以为师父教出一个心肠歹毒的徒弟,不止长南山,甚至连师父的威名也因此要受损。
若冷寒风再趁机添柴加火,甚至会让那些乌合之众彻底被激怒,从而让师父在江湖之中除名。”
夏陵游闻言,不由愣了一下,“这么严重?”
宋馨点头轻笑,“你以为呢?冷寒风素来便不是什么好人,我若没有猜错的话,如果今天我未出声提醒封月,那封月必然早就死于那人手下,而那个人便是一战成名。
擂台下那些人误以为他是长南山大弟子,自不敢与其硬碰硬,要知道,道衍前辈可是将自己的毕生武功都传授给了自己的徒弟。
而在之后的比武中,冷寒风一定会借机用自己的黑骨修罗掌打败那个人,以此来证明,他才是江湖上武功最厉害的人。
毕竟只要打败了那个人便形同打败道衍前辈,只可惜冷寒风没有料到,我和离昇就坐在观武台上,还合谋让他的全盘计划落空了。”
夏陵游坐在床上静静听着,顿了顿,抿唇道:“今日你已出手,恐怕之后几天,冷寒风要视你为眼中钉了。”
宋馨扬眉轻笑,“无妨,就是要他对我出手,若他按兵不动,我们反而要着急了。”
夏陵游一听这话,皱皱眉,反而不明白了,“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人明知自己会遇到危险,避之不及,她倒好,巴不得危险快点儿来临。
宋馨敛眸轻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夏陵游:……
不解释算了,他就不信,凭他这颗绝顶聪明的脑袋,会想不出来。
三人正沉默间,墨璟千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他身为十大世家的人,比武不结束,自然不可能擅自离席。
只不过他进来的时候,身后明显还跟着一个人,宋馨看了一眼,是封家家主。
回来的时候,她听安离昇提起过,封家家主名为封振海,原本乃是一名家奴,不料二十年前一场大祸,主人家全部被灭族,只有封振海和几名家奴逃了出来。
封振海在蓝家家主庇护下,组建了如今的封家,所以说封家比不上其他九大世家,也实属当然,毕竟一开始的根基便是不同的。
“封世叔来向你道谢。”墨璟千进来后,简单跟宋馨说了下封振海的来意。
宋馨心知是为了封月的事,面上一笑,心里却生出一丝受之有愧的感觉。
帮封月的可是安离昇啊,要不是他借力打力,她现在恐怕也死在那人的黑骨修罗掌之下了。
彼时的宋馨早已忘记,若非她提醒封月攻击那人的两处穴位,封月怎么可能会在擂台上捡回一条命。
封振海一看见宋馨,无端又想起魏家的二小姐,只是他也清楚,这人只是和二小姐女扮男装的样子有些相像罢了。二小姐出身魏家,可这人却是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怎么会一样呢。
他收敛起脑海中的遐思,缓缓走至宋馨面前,作势要下跪。
宋馨见状,连忙制止他。
“封家主,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过是见不惯男人打女人罢了。更何况那人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我总要给他一点教训。”
封振海却摇摇头,拧眉说道:“不管宋公子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了老夫的女儿,但如今,公子就是我们封家的大恩人,你出手救下的不只是月儿的一条命,还有老夫和封家的脸面。此等恩情,我封振海没齿难忘,日后公子若有难处,不管天大的危险,封家都一定鼎力相助!”
宋馨抿抿唇,和缓笑道:“封家主言重了,您这话,实在是让晚辈受之有愧。”
封振海却不以为然道:“公子无需不好意思,封家上下皆是知恩图报之人,公子的大恩,我们理应报答,如何算受之有愧。”
宋馨实在是难以招架封振海的热情,抿抿唇,不禁向安离昇投去一抹无奈的目光。
安离昇温声笑道:“既然封家主盛情,宋兄,我看你就应下吧。”
宋馨微微一顿,点头道:“好、好吧,日后若有难处,晚辈自不会同封家主客气。”
封振海见宋馨应下了,心头一松,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意,旋即将目光落到安离昇身上,心下不禁开始怀疑。
第971章:天赋异禀
这人到底是何身份,长南山的大弟子竟然会如此听从他的话,而且从他的周身气度来看,武功似乎远在宋公子之上。
天底下最厉害的内功心法当属北冥神功和凤凰真经,只是自从魏家灭族之后,凤凰真经便就此失传,北冥神功自此独占鳌头。宋公子可是长南山的人,他师承道衍仙人,武功自不在话下,可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男人,却比宋公子的武功还要高。
莫非江湖上何时出了一种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绝世神功?
宋馨见封振海一直在打量安离昇,抿抿唇,向他介绍道:“封家主,这位是在下的朋友,离宋。”
离宋?
封振海仔细回味着这个名字,倒不是他以前听过的。
“不知离公子师承何人,出自哪门哪派?”
安离昇淡淡回道:“我师父不问江湖事多年,即便说出他的名字,恐怕封家主也早已不记得了,至于出身,如今晚辈在天忍门下效力。”
一听说天忍门,封振海的目色顿时变了一下。
他对天忍门自然不陌生,那个臭小子一手创立的门派,当年封家之所以能在江湖上存留下来,最重要的条件便是封家不得有男嗣。
谁都知道他封振海对魏家忠心耿耿,而他已经老了,此生只求一家人能安身立命。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却担心他封家将来为魏家报仇,所以要他指天发誓,封家往后的家主,只能是女子。
毕竟女儿无用无大德,更没有什么野心,只有这样,他们才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那个臭小子生下来之后,为避免江湖上那些人兴师问罪,他只好让管家连夜将孩子送出封家。随后传出消息,封家的第一个子嗣,在生下来时便已夭折,所以如今鲜少有人知道,他封振海还有一个儿子,而那个儿子还是天忍门的门主。
前些日子,那臭小子来信,说已经找到二小姐的下落,如今就住在京都城内。他一直想去看看,但武林大会在即,加之又担心会被冷寒风发现,他才一直忍着没有去京都城。
听说二小姐已是京都百年书香世家的掌家夫人,他实在难以想象,二小姐当初是如何做下这个决定的。
京都城是虎狼之地,当年若非皇室下令,魏家又岂会灭族。而如今,二小姐却对那狗皇帝俯首称臣了,她、她明明应该设法杀了狗皇帝,为魏家报仇雪恨啊!
宋馨不知封振海在想什么,只是看他愣了好久的神,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封家主,您没事吧?”
封振海连忙回神,而后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月儿如今还没有醒,老夫不便在此久留,再次谢过宋公子的救命之恩,告辞。”
宋馨双手抱拳行个回礼,而后和墨璟千一起将封振海送到门口。
回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看着安离昇问:“你有没有觉得封家主方才的样子,有些奇怪?”
不等安离昇开口,夏陵游已点头道:“确实挺奇怪的,不过我猜,他应该是想起了封奚吧!话说我一直以为他会来凑凑热闹的,要是看见封月今天被打的这么惨,我敢保证,他一定会把那人十八代祖宗的坟都给挖出来。”
宋馨闻言,唇角不禁一抽,“要不要这么夸张。”
夏陵游扬眉,“就这还夸张,你是没见到封奚对他那个妹妹有多宝贝,要是封月开口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封奚一定能把天砸出一个洞来,墨墨,你说是不是?”
墨璟千甚是配合地点了下头。
宋馨暗暗咋舌,想不到封奚还是个护妹狂魔啊……
傍晚吃完饭,宋馨打算叫上安离昇一起出去散步,来到九天庄两日,他们还从未一起去看过山上的景致。
只是安离昇自上山之后,好像一直都有很多事忙,今晚照旧是房门紧闭,无奈她只好又拉上青雪出门了。
李致早早上山查探消息,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两天都未露面。
不过宋馨倒也不担心他,李致机灵,身上又有千机阁特制的烟雾弹,若是遇到危险,自然会第一时间发出信号,如今没有消息,便说明他还是安全的。
青雪想起白天的事,跟在宋馨身后连声赞道:“小……公子今日真是厉害,如今您在江湖上可是彻底扬名了!”
叫“小姐”叫习惯了,如今宋馨一身男儿装,她险些叫错。
宋馨瞧见青雪眼中毫不掩饰的喜色,淡淡笑道:“不过是借了你家公子的光罢了,再说了,扬名的也是长南山大弟子,跟我有什么关系,道衍前辈可没我这个徒弟。”
青雪缩着脖子吐了下舌头,“您跟公子没区别的嘛,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反正早晚有一天,你们二人要成为一体的。”
宋馨笑她伶牙俐齿,淡淡抿了下薄唇没有说话。
青雪顿了顿,忽而又拧眉问:“不过公子怎么会知道那人的破绽在气户和云门的?就连奴婢都没有看出来呢。”
她总觉得这事儿挺匪夷所思的,原本她一直以为是安离昇告诉宋馨的,可后来又觉得不太像。
以公子的功力,自然会很快看出来那人的命门,可公子若是出声提醒封月,封家这个人情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公子头上,公子显然并不想这样。
而且公子的脾气她了解,无关紧要的人,他从不会多管闲事,哪怕擂台上那个即将被打死的人是封公子的亲妹妹,只要公子不愿意,他绝不会出手。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小姐自己发现了那个人的破绽。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小姐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啊!
宋馨听见青雪的话,霎时愣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因为连她自己都奇怪,她到底是怎么看出那个人的命门的,明明不会武功,可那个人的一招一式,她却看的一清二楚,好像脑海中只是突然的灵光一闪,她便知道,那两个穴位可以置男人于败局。
沉默半瞬,她朝青雪微微笑道:“或许我天赋异禀,骨骼惊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
青雪:……
“小姐,你知道我从小到大为了学武功,有多努力吗?结果学了十几年还没有您看的透彻,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挫败了。”
她撇了撇嘴,语气十分委屈。
宋馨温笑,“所以我说,我天赋异禀嘛。”
青雪默默抹了把脸,“您说这话,难道真不怕被人打死吗?”
宋馨满不在乎地挑了下眉,“那就让他来试试好了。”
第972章:邪魅一笑
青雪无话可说了,只是看到这样的小姐,心里又是欢喜的,与她刚到宋家时相比,总觉得小姐的性子越来越开朗,认为越来越鲜活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东十院附近,今晚倒是没再瞧见东陵沉和冷夫人,明明都上山了,可东陵沉今日也没有在武林大会上露面,也不知此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宋馨说不出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东陵沉的性子太阴鸷了,某些方面,他和安离昇很像,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有一种强大的占有欲,唯一不同的是,安离昇没有他那般偏执。
东陵沉和冷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当年在北去路上救了他的人既然来自御剑山庄,那这些年,冷寒风为何与东陵沉没有丝毫联系。甚至在冷芳蕤和东陵钰的成亲大礼上,东陵沉与冷寒风也是装作互不认识的样子,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而且,他突然之间来武林大会,却偏偏又不露面,到底有何企图?
宋馨百思不得其解,失神间,脚下一时不察,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顺势崴了一下,连带脚踝也给扭了。
青雪见状,连忙扶住她,“公子,您没事吧?”
宋馨疼的皱眉,嘴上却没喊一个字,在青雪搀扶下一瘸一扭地走至一旁坐下,挽起裤子一看,整个脚踝都肿了,单看那样子,也知方才那一下扭的不轻。
“似乎伤到筋骨了,公子现在还能走吗?我们需即刻回去上药。”青雪忧声道。
宋馨闻言拧眉,“可是,我现在一步都走不动了。”
她发誓以后走路绝不想事情了,连路也没看清,太疼。
青雪不免为难,“可是不回去的话,公子的伤怎么办?”
宋馨四下环视一眼,提议道:“不如我在这儿等着,你跑回去拿药?”
“这怎么行?奴婢答应过主人,无人照应的时候,绝不能离开您半步。”
青雪自然是不放心,今天小姐刚在武林大会上出了风头,冷寒风怕是恨之入骨,她怎么放心留小姐一人在这儿,而且这里离东十院那么近。
宋馨无奈一笑,“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干耗着吧?青雪,我现在真的很疼啊!你会轻功,来去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功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我身上有千机阁的烟雾弹,若是遇到危险,一定会想法子通知你们。”
青雪蹲在宋馨面前,还是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再不回去拿药,她这只脚怕是要就此废了。”
宋馨听见这记熟悉的声音,抿抿唇,甚是无奈。
这家伙,怎么还甩不掉了。
青雪倒是没宋馨这般敏锐,抬起头,见冷其琛正摇着扇子朝她们款款走来,脸色一时变的更加难看。
冷寒风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冷其琛瞧见主仆二人的脸色,眉峰一挑,朗声问:“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本少爷我风流倜傥,世间不知多少女子排着队求着见本少爷一面,本少爷都不屑一顾,再看看你们,啧啧,本少爷的心啊,要被你们碾成渣子了。”
宋馨强忍着脚上的痛意微微一笑,“冷公子,你是不是对风流倜傥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冷其琛面上一顿,甚是不悦地撇了撇嘴,而后合扇指了下青雪,“你,回去给她拿药。”
“不行,公子一个人在这儿,奴婢不放心。”青雪果断拒绝。
冷其琛皱眉,“我这么个大男人站在这儿,你看不见?”
青雪抿唇,“正是因为冷公子在这儿,奴婢才更不放心,谁知道冷公子会不会有其他企图,万一你趁奴婢离开,预谋伤害我家公子怎么办?”
冷其琛面色一顿,怒了,“你再不回去,信不信我现在就拿她怎么样!”
“你、你敢,你要是伤害我家公子,我一定会跟你拼命的!”青雪直起身子愤愤指向冷其琛。
宋馨见这二人大有出手打一架的形势,颇为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青雪,你回去拿药。”
青雪瞠目不解,“公子,这怎么行,这个人他……”
“你放心,他不会拿我怎么样,听话,回去,我的脚现在很疼。”宋馨拧眉打断她。
青雪无奈,愤愤瞪了冷其琛一眼,随后转身快步朝别院跑去。
冷其琛淡淡扫了眼青雪的背影,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宋馨。
宋馨被他盯的满身不自在,冷声威胁道:“冷公子的目光如此肆无忌惮,是不是眼珠子不想要了?”
“美人当前,只要能够多看宋小姐一眼,要不要眼珠子又有什么关系?”冷其琛大言不惭道。
宋馨顿时觉得此人嘴上功夫着实是厉害,冷寒风倒是没他这个儿子能说会道。
“冷公子……”
“嘘,先别说话。”冷其琛突然出声打断她。
宋馨拧拧眉,不知他想做什么,正诧异间,却见他忽然朝不远处走去,那边一片昏暗,地上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只见冷其琛蹲在地上,两手拨来拨去,也不知在找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霍地直起身子,转身朝宋馨走来。
宋馨清楚瞧见,他手上拿着一根兰草。
冷其琛挑眉冲她邪魅一笑,随后将兰草根放至嘴中咀嚼,带草汁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才将嚼碎的兰草拿出,蹲下身,缓缓敷在宋馨扭伤的脚踝处。
“哎……”她忍不住瑟缩一下,有些不自在。
冷其琛却强硬地握紧她那只脚,“不要乱动,难道你以后还真想变成瘸子不成?还好这里种了一些兰草,否则等你那丫头拿药回来,这脚还不知要肿成什么样。”
宋馨闻言,果真不再乱动,只是垂眸瞧着冷其琛专心帮她敷草药的样子,顿了顿,忍不住轻笑。
“御剑山庄的草包公子,也知兰草根有活血化瘀之效?”
冷其琛一手轻柔地按在宋馨脚踝处,垂眸专注地看着那一片红肿,头也不抬。
“哪怕再草包,到底还是御剑山庄未来的当家人,宋小姐未免把我想的太没用了。再说,宋小姐不过见了我几面而已,对我的了解又能有多少,你见过真正的冷其琛吗?”
这是他难得用如此认真的语气跟宋馨说话,就好像他急于向宋馨证明什么。
这也是宋馨第一次正视冷其琛,说不出为何,她总觉得,安离昇查探到的消息,也许错了。
第973章:无意隐瞒
她从不怀疑安离昇的探子,关于他们探查到的冷其琛,一定是真的。但还有一种可能,那不过是冷其琛故意在世人面前所呈现出来的一面,亦或是,他想让冷寒风夫妇看到的一面。
冷其琛自幼不受宠,没有学过武功,目不识丁,甚至不懂规矩,虽然她不知道冷寒风夫妇为何如此排斥冷其琛,可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必有猫腻。
尤其昨天夏陵游又跟她讲了那样一件事,让她更加确定,冷其琛一定有问题。
她凝神看着蹲在面前的男人,抿抿唇,问:“你真的,是御剑山庄的大少爷?”
冷其琛手上一顿,沉默半瞬,倏尔笑了,“我倒希望我不是。”
不知是不是宋馨看错了,她总觉得,冷其琛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凄凉。
我倒希望我不是!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给她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听起来好像他确实是冷家人,可言语之间却又夹杂着几分恨意和些许无奈。
为何一个人的语气中,会同时夹杂这样两种矛盾的情绪?
她敛敛神,正欲再问,却蓦然察觉到前方突然射来一道锐利的目光,她缓缓抬头,见安离昇不知何时已走到梧桐树下,整个人霎时一怔。
完了,被看到了。
安丞相那眼神,实在是不怎么友善啊,她怎么觉得,他像恨不得要杀了冷其琛。
如此想着,她默默缩了下脚,努力在安离昇发火之前给冷其琛留个全尸。
偏偏这厮没有半点自觉,见宋馨收脚,不但不松,反而往回收了一下,将她抓的更紧。
“乱动什么,本来就肿了,小心再扭伤骨头。”
宋馨:……
我救不了你了兄台。
她暗暗抿唇,见安离昇踱步向这边走来,坐在石头上讪讪笑了一声。
“好、好巧啊,你也出来散步?我刚才还打算叫你来着,可是看你在跟青峰谈事,就自己出来了,然、然后,就不小心扭到脚了。”
冷其琛听见宋馨说话,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转身,只觉一股寒意瞬间向自己袭来,他刚刚看清来人,便瞧见安离昇冷着脸朝自己挥出一掌。
冷其琛几乎是本能般做出反应,在掌风袭来之前,闪身往旁边躲了一下,下一瞬,脸色不禁一变。
“你故意试探我?”
安离昇浅浅勾唇,“冷公子确定不是故意泄露自己的秘密?”
冷其琛直起身子,风轻云淡地拂了下自己弄乱的衣袖,缓缓踱步又走至宋馨身旁。
“本少爷倒是不知,自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安离昇轻笑,“冷公子确定要在这儿说?此地离东十院不过二十丈,冷庄主若是碰巧走出来,那我们的谈话,他应该会听个一清二楚吧?”
冷其琛眯起眼睛深深凝视安离昇一眼,随后转眸看向宋馨,温声道:“你的脚不能碰水,这几日最好卧床休息,我有空再去看你。”
他这话说的极其暧昧,丝毫不顾及还有安离昇在场。
宋馨觉得这货不是真傻就是真的不怕死,要不就是安离昇刚刚那一掌打的太轻了。
冷其琛说完,便拂袖离开了。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走到宋馨面前,先是看了眼她扭伤的脚踝,无奈叹出一气,随后弯腰将她抱起。
回别院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周身气息依旧带着几分冷意。
宋馨默默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琢磨半晌,轻声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安离昇目视前方没有回应,宋馨心里渐渐没底了,他这样一语不发,真的像是生气了啊!
“刚刚,冷其琛只是帮我敷了下草药而已,别的什么也没做……”
安离昇见她一个劲儿跟自己解释,抿抿唇,垂眸看向她,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只是敷草药而已,馨儿便以为我不该生气吗?”
宋馨愣了一下,一时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安离昇见她反应不过来,狸目一闪,轻叹道:“这种事情,本应该是我做的,馨儿,我生气,并不是生你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气你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你明白吗?”
宋馨回过神,愣了愣,眼底慢慢湿润了。
“只是扭伤而已,没那么严重的,你不要这么想……”
安离昇垂眸默叹,“我并非仅指这一件事。”
宋馨不想让他太过拘泥于此,抿抿唇,转了话锋。
“冷其琛,是不是隐瞒了自己的实力?”
安离昇轻轻点头,“他会武功。”
宋馨拧眉抿唇,“我也觉得,今天的他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样,他在我们面前,好像并无意隐瞒自己会武功的事,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安离昇凝神摇头,“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用意。”
宋馨点头,她亦是这么想的,只是说不出为何,每次与冷其琛接触时,她嘴上虽然百般嫌弃,但心里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安离昇将宋馨抱回别院的房间,小心将她放在床上,随后仔细检查了下她脚上的红肿,好在用草药敷了一会儿,已经没最开始那么严重了。
方抹完药,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有青雪和墨璟千的声音,还有一记女声有些熟悉,不过宋馨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了。
安离昇不悦地皱了下眉,扶她在床上躺好,随后走至门口开门。
不料一道倩影突然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眼见要撞到安离昇怀里,他脚步一转,径直躲开了。
青雪连忙跑过来,皱着眉为难道:“公子,封小姐她非要过来,奴婢拦不住……”
安离昇瞥了眼已经走至床前的封月,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摆摆手让青雪退下了。
封月身上的伤还没好,她伤的比夏陵游严重,彼时也不过是刚醒过来,向父亲打听了宋馨所住的别院,便挣扎着下床要来谢恩,封振海拦都拦不住。
不想到了东十三院,封月却又被青雪拦下了,说是宋馨不小心扭伤了脚,如今正在房内休养,不便见客。
封月一听,哪里还忍得住,宋馨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如今恩人受伤,她更应该来看看了。
“宋公子,我听说你伤到脚了,没事吧?严不严重啊,我们封家有一种颇有奇效的跌打酒,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来!”封月站在床前看了宋馨一眼,乍一看见她清秀俊雅的脸,竟莫名脸红了。
第974章:惊心动魄
宋馨没有注意到封月的羞怯,只是见她身上还缠着药布,若是再跑来跑去,伤口怕是又要裂开,顿时有些于心不忍。
“封小姐,不用去拿了,我的脚已经上过药,没什么大碍,休养两日便好了。你身子弱,若是不小心吹了风,只怕伤势又要加重,若真如此,我反而要过意不去了。”
封月想不到宋馨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温柔,心底突然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自小在封家长大,父亲也收了不少徒弟,她时常跟那些师兄弟们待在一起,性格也偏男孩子一些。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儿,身边那些血气方刚的师兄弟说话的时候,个比个的声音粗犷,父亲也常常吆三喝四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轻柔的声音。
尤其宋馨的武艺还高强,为人又谦逊低调,听父亲说,她昏迷之后,擂台上那个人原本是想重伤宋馨的,结果没想到被宋馨给一掌打成了废人,这该是何等高深的功力啊!
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自小到大,封家那些师兄弟们全都围着她转,烦都烦死了,他们什么心思,她自然清楚。江湖有规矩,封家的历代家主只能是女人,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所以谁娶了她,便形同拥有整个封家,那些师兄弟们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可再阿谀奉承,她封月也不喜欢那样的男人,她曾发过誓,她未来的夫君,必须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否则她宁可终身不嫁。
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如今总算让她找到了,她觉得,宋公子就是这样的大英雄。
封月站在床前,含情脉脉地看了宋馨一眼,而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软绵绵道,“宋公子,我知道我爹已经来谢过你了,可他是他,我是我,你要知道,我爹不能代表我的意思。
今日承蒙宋公子相救,月儿才能保全一命,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在那人手下了,哪还有机会站在这儿向公子道谢。此等大恩大德,月儿无以为报,唯有、唯有以身相许……”
宋馨:……
站在门口的安离昇:……
恰巧走进来准备向安离昇禀报消息的青峰一瞬间待在原地,一脸惊骇地看着封月。
谁能告诉他,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封小姐居然要对宋小姐以身相许?!
天神,赐下一道雷劈醒他吧,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没错,绝对是幻觉!
不过参加一场武林大会,宋小姐怎么还闹了两出桃花运呢,冷公子也就罢了,那个不学无术的高粱子弟,看见女人就上杆子往人家面前凑,可这封小姐又是个什么情况。
敢情他家公子往后不但要提防男人靠近宋小姐,还得提防女人?
青峰越想越觉得惊骇,同时又有些同情他家公子,情关漫漫,他家公子得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宋馨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垂着眸子不敢抬头,不是不敢面对封月,而是不敢看安离昇。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人现在的脸色已经有多难看了。
半晌,她低低咳了一声,缓缓抬头看向封月,抿唇笑道:“封、封小姐,你出身金贵,我不过是在长南山上长大的草野之人,如何配得上封小姐。
再……再说,我已经许配婚约了,而且我很疼爱我家的小娘子,这一颗心实在是再难以容下其他人了。
抱……抱歉啊,辜负了封小姐的一番情意,不过我相信,你这样率真善良的女孩子,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待你的好男人。”
封月瞬间僵在那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馨,“你、你已经有娘子了?”
她根本就不信,看宋馨的年纪,应该还不及弱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有娘子呢,一定是这人故意找了个借口骗她的。
宋馨淡应一声,微微点头。
封月身形一晃,眯眼道:“她叫什么名字,出身哪户人家?宋公子,你看清楚了,我封月可是封家未来的掌家人,若是娶了我,你便形同一步跨进十大世家。日后在武林之中,再无人敢欺负你,你家那位娘子,可以给你带来这么高的荣耀吗?”
宋馨本想说她家“娘子”能给她带来的荣耀远超乎封月想象,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要再打击人家姑娘了,老天爷真会戏弄人,她身边莫名其妙多几个男人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多了个女人,这让她以后在安离昇面前怎么做人。
虽然现在,已经没办法继续做人了……
她有些头疼地想着,看向封月的目光却依旧真诚,“封小姐,我家中妻室只是平民人家出身,但长得貌美如花,在我心中无人可比,当初我一眼便瞧上,也是费了千辛万苦才追到手的。
至于你所说的荣耀,这种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浮云,远不及他一个微笑重要,所以,对不起了。”
封月见宋馨对自己家中那位娘子竟然如此情深义重,又嫉妒又委屈,眼里霎时溢出一滴泪。
“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大叫着,随后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青峰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看向宋馨,待回过神后,忍不住想要朝她竖大拇指。
宋小姐这招真是高明啊,他要是能学来这本事,何愁都这么大了还找不到娘子。
封月离开后,屋内似被冰封住的气息一瞬间消散,不知是宋馨那话起作用了还是少了碍眼者的存在,总之安离昇的面色终于缓和了许多。
他转过眸,见青峰还站在门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她都走了,你不滚?”
青峰呆了一瞬,而后回过神,转过身撒腿就跑。
废话,他求生欲很强的好吧?公子刚刚明显是生气了,此时不跑,待会儿还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然跑到半路,青峰才反应过来,他还有事要向公子禀报啊,跑什么!
这猪脑子,果然只能一辈子当护卫。
碍事的人都不在了,屋内又恢复清净,安离昇关上门,沉溺着狸目缓缓走至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宋馨,抿成一条线的薄唇一句话也不说。
宋馨被他盯的心里直发毛,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这一晚上过的还真是惊心动魄啊,刚摆脱一个冷其琛,紧接着来了一个封月,这都是什么日子!
第975章:一场错误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她害怕当属眼前这位。
宋馨实在是吃不准安离昇的脾气,以前他高兴或是生气,她一瞬间就能分辨出来,可现在……他到底生没生气啊?
宋馨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床前的人却突然出声。
“家中妻室貌美如花,当初你一眼便瞧上,也是费了千辛万苦的功夫才追上的。馨儿,我怎么不知,你何时竟瞒着我在家中偷偷藏了一个小娘子?”
咳……
宋馨喉中一噎,顿了顿,看着他说:“那什么,我的小娘子不就是你吗?”
“是吗?”安离昇勾唇反笑,“莫非当初在云家的假山中,宋小姐对我是一见钟情?”
宋馨:……我现在摇头还来得及吗?
如果摇头,应该会被安离昇打死吧?算了,安抚相公暴躁的心乃是人生大事,先把今晚平安度过了再说。
如此想着,她抬头看向安离昇,郑重点了下头。
“你那天晚上逆着月光朝我走来的时候,某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下凡来历劫的谪仙。其实,其实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便听说过你的名字,而你并不知道,也许,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你的名字到底是从何时印到了我脑海之中,自此便挥散不去,离昇,我喜欢你……”
宋馨话还没说完,安离昇便突然俯下身吻住她,不同于以往的温柔惬意,这个吻,带着极致的占有和野蛮,宋馨觉得自己的唇瓣好像都要被他咬破了。
可她不敢制止他,因为她明显察觉到安离昇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却让她不忍心推开他。
良久,久到宋馨渐渐无法呼吸,安离昇才缓缓放开她,伸指轻轻擦去弥漫在她唇瓣上的液体,眼中带着浓浓的温情。
“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
“为什么?”宋馨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她还以为他很喜欢。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摸着她的头温声道:“因为我怕我会对馨儿情不自禁,还没有成亲之前,我不想委屈了你。”
宋馨心中一顿,凝眸看着他,眼底突然凝聚出一团湿意。
“安离昇,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安离昇嘴角依旧噙着深深的笑意,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宋馨的脸,声音极尽轻柔。
“我有多喜欢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不是喜欢,是爱啊,为了爱你,是可以将生命都舍弃的,馨儿,你知不知道?
宋馨没有回话,只是坐起身,双手环过他的腰紧紧抱住他,小小一颗头贴在他胸前,欣喜而又满足的闭上了眼。
之后几天,宋馨都躺在房内养脚,因为安离昇的目标是冷寒风,所以只要冷寒风不上擂台,他自然也不会上去。但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他们的对试,约莫要到最后两天了,所以这几日安离昇都在别院内陪宋馨。
封月没再出现过,许是那晚在宋馨那儿受的打击太大,回去之后便没了任何消息。
这几天,青峰来来回回禀报的消息,也不过是擂台上的比武结果,御剑山庄和东陵沉的关系却是一点都没查出来。不仅如此,东陵沉自上山之后,便一直住在西十一院,每日都待在别院内不出来,一丁点儿异样的动静都没有。
宋馨越想越奇怪,看着坐在桌前看书的安离昇,忍不住拧眉道:“东陵沉既是为武林大会而来,每日却躲在别院内不出门,既不参战也不观战,这丝毫不符合他的性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安离昇翻了一页书,淡淡笑道:“我们来了这么久,除了第一天去观过战,这几日也天天都窝在房间内不出门,你说,东陵沉看到我们,会不会同样觉得很奇怪?”
宋馨摇头道:“这如何能一样,我是扭伤了脚,要待在房内休养,而你则是要养精蓄锐,以便在最后两天和冷寒风打一场恶战……”
她说着说着,忽然噤声了。
安离昇看她一眼,温笑,“馨儿猜出来了?”
宋馨轻轻点了下头,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东陵沉也在等最后两天?他的武功虽然不错,可远不及冷寒风,若想参战,恐怕失败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吧?”
“或许,他并不打算亲自上场呢?”安离昇淡笑。
宋馨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东陵沉来此一趟,若不亲自参加武林大会,那他又打算派何人参战?难道他身边还有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隐世高手?
安离昇放下书,漫声道:“青峰说,西十一院内每天都有一个年轻男人在院中练武,据他所查,那人是东陵沉身边的护卫,名叫莫羽。”
“莫羽?他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东陵沉身边的护卫不一直是费夜吗?”宋馨暗暗拧眉。
安离昇勾唇轻笑,语气有些轻蔑,“当初沈芊芊设计和东陵沉上床,其中有费夜帮忙,事发第二天,东陵沉便将费夜赶走了。”
宋馨听到这里,顿觉东陵沉未免狠心了些。
不管怎么说,费夜跟随他多年,这么些年的情分,难道还比不过一场错误吗?
可是,如果当初在化叶寺,她没有将那杯参了情花引的酒给沈芊芊喝,之后费夜是不是就不可能和沈芊芊发生关系,也不会一再地被她威胁钳制,更不会因为她而背叛东陵沉了?
安离昇没有瞧见宋馨面上微变的脸色,顿了顿,又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东陵沉应该是打算让莫羽上擂台。”
宋馨怔了一下,而后问:“你的人有没有和莫羽交过手?他的武功怎么样?”
安离昇微微摇头,“我和东陵沉暂时没有冲突,两方自不会交手,只不过从莫羽练功时的身手来看,他的武功算不上差,但却在青峰之下。”
在青峰之下……那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也不排除莫羽在练功时故意保留实力的可能,而且东陵沉肯派他上台比武,一定别有用意,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是夜,东十院内,左右两间偏房内早已熄了灯,唯独正中那间还亮着明亮的烛火。
第976章:一抹异样
冷寒风脊背挺拔的坐在桌前,桌子上放了两杯热茶,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双腿不便的男人。他比冷寒风年轻许多,只是整个人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有些无力地坐在木制轮椅上,细看之下,眉宇竟和墨璟千有些相似。
他正是如今的墨家大少爷,墨璟千的大哥,墨璟亭。
墨璟亭并非是天生残疾,而是近两年才坐上轮椅的,个中缘由,自然是不能为外人所道,此番前来参加武林大会,墨璟亭因为身子不适,在别院没静养了好几日,今天才算好了一些。
彼时,若有人站在窗外,一定会一脸惊骇地看见墨璟亭和冷寒风之间萦绕着一缕白色的真气,那真气从墨璟亭鼻中飘出,随后灌输到冷寒风体内。
弹指之间,冷寒风便运气收功,而墨璟亭却比方才更加虚弱了。
他靠坐在轮椅上重重喘息,缓了许久,才稍稍恢复一些精力。
“你练如此邪门的功夫,难道真不怕他日东窗事发,你整个御剑山庄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万劫不复?
冷寒风听到这个词,颇为不屑地笑了,“贤侄想必忘了,我如今可不单单是冷家家主,皇室之中,亦有我的人。你觉得,有皇室扶持,御剑山庄可能会陷入那等境地吗?”
皇室?
就靠那个废太子?
墨璟亭实在不知是该说冷寒风愚蠢还是笑他太天真,太子都被皇上废了,还算什么靠山。
“无论如何,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但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此次武林大会,必须助我当上武林盟主。”墨璟亭冷声提醒道。
冷寒风敛眉淡笑,“这个是自然,贤侄助我练成黑骨修罗掌,不过一个武林盟主之位罢了,这等小小要求,我难道还能在贤侄面前食言不成。”
墨璟亭冷哼一声,谅他冷寒风也不敢食言,除非他不怕自己将他的丑事都给抖出去。
他跟冷寒风认识了这么多年,熟知冷寒风的性子,此人最重脸面,亦有野心,可不知为何,偏偏瞧不上武林盟主的位置。
身为江湖中人,这武林盟主可就相当于一个土皇帝,冷寒风竟然不稀罕,难道他还想当真龙天子不成,真是痴心妄想。
墨璟亭凝神想着,唇瓣缓缓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旋即推动轮椅上的木轮,缓缓离开了冷寒风的房间。
待他方出东十院,有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紧接着踏进别院内,熟门熟路地进了冷寒风的房间。
“你来了。”
嗅到来人熟悉的气息,冷寒风几乎是头也没抬。
来人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色斗篷,整个身子都包裹在斗篷之下,面上神色不清,烛火掩映中,明显可以瞧见,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夜更深,墨璟千忙完一天事务,疲惫地洗了把脸,随后走至床前宽衣解带准备安寝,腰间玉带当解开,一只银镖忽然从窗外射进来。
他耳朵一动,辨别了银镖的方向后,迅速闪身躲开,下一瞬,那银镖便径直插到床梆上。
墨璟千只是稳了一下身形,便飞快跑至窗前打开窗户,院内却风平浪静,没有一丝外人闯入的痕迹。
看及此,墨璟千霎时陷入沉思之中。
他的反应根本算不上慢,从发现银镖到打开窗户,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可射镖的人却能在这瞬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说明此人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而且连安离昇安插在院内的影卫都没惊动,足见那人的武功有多高深。
江湖之上,能打败他的人不多,就如今住在九天庄里的人来说,也只有冷寒风和安离昇,还有崆峒派的纯真道人。
他和纯真道人交情不深不浅,若有什么话,纯真道人自会当面告诉他,犯不着用这等弯弯绕绕的手段。而安离昇就和他住在同一处别院内,也没必要这么做,那么最后的可能,便只有冷寒风了。
墨璟千如此想着,目色一敛,踱步走至床前,拔下银镖后,取下插在上面的信纸打开看了一眼。
下一刻,眸中蓦然浮现一抹惊色。
当安离昇听见房门被人有些急促的敲响时,眉峰不由一皱,下意识地回眸看了刚刚睡下的宋馨,果然发现她已被来人惊醒了,面上不禁闪过一丝不悦。
宋馨揉揉眼,凝声道:“敲门这么急,应该有什么要紧事,你还是去看看吧。”
安离昇微微点头,随后放下书走至门口,打开门,见外面站着墨璟千,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最好真有要事,否则,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墨璟千长舒一气,随后将手上的纸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安离昇难得愣了一下,他原以为墨璟千是来找宋馨的,毕竟墨璟千对宋馨那点儿心思,他也不是不清楚,虽说后来淡了一些,但不代表不复存在了。却不想墨璟千竟是来找他自己的,他倒是有些意外,什么时候,他们之间也会有交集了。
安离昇抿着薄唇淡淡接过墨璟千手上的纸扫了一眼,深邃的狸眸中同样闪过一抹异样。
“这是谁给你的?”
墨璟千摇头,“不清楚,我打开窗户查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而且这人能躲过你的影卫,武功自不在话下,我暗自猜测了一些,应该是冷寒风。”
安离昇听罢,果断摇头,“不是他,如果真是他,你便不会看到这张字条,而且冷寒风没必要提醒你这个。”
墨璟千愣住了,“什么意思?”
安离昇抿抿唇,正欲开口,手上却突然一松。
原来宋馨不知何时已下床走至他身侧,顺手拿走了字条。
只见字条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小心东陵沉!
她抿抿唇,看向墨璟千说:“我也认定这不会是冷寒风写的,以冷寒风和东陵沉的关系,他绝无可能提醒你这些。”
墨璟千暗暗拧眉,“冷寒风和东陵沉……什么关系?”
宋馨看了安离昇一眼,抿唇,“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一定不是敌人。不过……那人为何要提醒你小心东陵沉,就算要小心,也该是我们防备东陵沉才对。”
墨璟千摇摇头,心中也是诧异。
第977章:漫不经心
安离昇沉默了半瞬,随后抬头,语气冷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墨家和东陵沉之间,以前发生过什么恩怨?”
墨璟千还是摇头,“墨家从来不参与朝事,历代家主甚至连朝中大臣都不认识,更无可能结识皇子。更何况东陵沉是去年才回到京都城,我们怎么可能会和他结怨。”
安离昇想了想,又淡淡问了一句,“十几年前,东陵沉被送往疆北,途中曾遭遇刺杀,这些刺客之中,有没有墨家的人?”
墨璟千闻言一愣,心头蓦然涌上一股恼意,“墨家是名门正派,绝不会行如此苟且之事,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墨家从不参与朝事。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多的是,你天忍门当算最出名的一个,什么时候,刺杀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轮得到我墨家出手了。你这话,未免太蔑视十大世家!”
安离昇停顿了一下,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平静开口,“难道墨二少爷对名门正派的理解仅局限于不行苟且之事?若真如此,那如今的江湖上恐怕就没有那么多歪门邪道了。
更何况,非我蔑视十大世家,而是这些世家大族内里有多肮脏,你当比我更清楚。东陵沉离京那年,你也不过几岁,墨家有没有参与行刺之事,你当真知晓吗?”
墨璟千闻言一怔,愣了愣,垂下眸子,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发誓,墨家绝对没有对不起东陵沉的地方。”
安离昇微微眯起眼睛,似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假,良久,勾唇一笑,眸子暗如深渊,“既然墨家和东陵沉并无恩怨,那你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专心准备武林大会便是,明天,你大哥应该会出席。”
他这话用的是十分笃定的语气,听的墨璟千又不禁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他下午回大哥那儿了,大哥明确告诉他,明天会去观武台上观战,这个人该不会真那么丧心病狂,连大哥的别院都派了影卫吧?
安离昇一眼看出他的心思,面色如常,淡声道:“我对墨璟亭没什么兴趣,你不必露出这种眼神,至于他的病,恐怕你这个做弟弟的,还要多费心好好关心关心他。”
墨璟千总觉得安离昇话里有话,拧眉问:“你到底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安离昇却淡淡转过身,“很晚了,馨儿该休息了,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墨璟千:……
要不是顾忌宋馨在场,他真想把这人打一顿,这个想法,他从很早之前便有了,几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对安离昇出手的冲动。只是那时候,他明知自己根本就不是安离昇的对手。
墨璟千沉目瞪了眼安离昇的背影,随后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走出几步后才猛然发觉,他这一趟真是白跑了,字条上的疑问还没有解决,安离昇反而又扔给他一个更大的问题。
大哥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馨看着“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的门,摇摇头,无奈道:“我发现你惹人生气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是吗?”安离昇扬眉轻笑,“只要你不生我的气便好。”
宋馨无趣地抿了下唇,看着他问:“墨大少爷的病,到底是因何而起?”
安离昇看她一眼,勾唇,“你可知道,墨璟亭是阳年阳月阳日所生之子?”
宋馨闻声微愣,摇摇头,依旧不解,“这个生辰,有何问题吗?”
顶多算罕见一些罢了,年月日全都凑齐,这着实难得。
她暗暗想着,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冷夫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冷夫人应该是阴年阴月阴日生吧?
安离昇精准捕捉到她眸中一闪而逝的精芒,笑了笑,温声道:“冷寒风修炼的黑骨修罗掌,共分十层境界,前六层需要吸食阴年阴月阴日所生女子的精血,以助他修炼到第七层。而从第七层开始,便要吸食那个阳年阳月阳日所生男子的精气,功力每升高一层,所需精气越多,久而久之,那男子的身体自然会越来越虚弱。”
宋馨听的一脸骇然,想不到冷寒风这门邪功竟然如此吓人,这哪里是练功,分明是杀人!
难怪墨璟千在年关时来信说他大哥生了重病,听闻墨璟亭生来原是个健全人,双腿是因去年那场重病才落下残疾的。
“可是,为什么?墨璟亭明知冷寒风修炼的武功对自己身体有害,为何还要助他修炼黑骨修罗掌?”
她想不明白这一点,以墨璟千对冷寒风的态度,可见墨家与冷家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若说墨璟亭是受了冷寒风的胁迫,倒也算说的过去。只是墨璟千平日里极为敬重他这个大哥,可见墨璟亭为人正直,应该不会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自然更不可能被冷寒风抓到把柄。
除非……
“墨璟亭和冷寒风之间,应该做了一场交易。”
宋馨刚想到这一点,耳边便响起了安离昇的声音。
她重重点了下头,十分赞同他的猜测。
安离昇敛眉一笑,继续道:“如今墨璟亭已经来了武林大会,想来,我们很快便会知晓答案了。”
“你认为和武林大会有关?”宋馨凝声问。
安离昇淡淡勾唇,声音清浅,漫不经心道:“墨璟亭自大病之后,便一直待在墨家不出门,如今病还未养好,就奋不顾身地来到九天庄,说明这里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宋馨听罢,顿觉他的猜测有道理,抿唇间,视线又不禁落到手上那张字条上。
“我总觉得,这字迹看着很熟悉,好像先前曾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
安离昇目光幽幽地在字条上瞥了一眼,摸着她的头笑道:“别想那么多,时辰不早了,先睡吧,明日还要去观武台。”
宋馨闻声点头,将字条小心收进袖中,这是唯一可以证明射镖人身份的东西,待她想起在哪儿看过一模一样的字迹之后,对比一下,便可知道那人是谁了。
第二天,宋馨早早起床梳洗,青雪拿出一袭白色锦袍,又为她戴好冠玉,随后二人便出了门。
不料她这间房门一开,院内其他三间厢房也同时打开,夏陵游护着那只受伤的手惬意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而墨璟千则穿着一身劲衣,手上难得拿了一把长剑。
第978章:无可厚非
安离昇站在她右侧,同她一样穿着一身月白华袍,玉质容华,说不出的好看。
两人站在一块儿,一温雅一冷峻,竟是难得契合。
青雪眯起眼睛直笑,附在宋馨耳边道:“小姐,您若是一身女儿装,那与公子就更相配了。”
宋馨淡笑不语,看了安离昇一眼,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
墨璟千淡淡移开视线,拿着剑先行一步。
夏陵游轻嗤一声,不怕死地靠过来,“宋宋,如今你可是名扬天下了,这两天的比武,你可千万要保护我。”
宋馨笑了笑,还未开口,安离昇冷冽的视线便朝夏陵游射过来。
“若不想死,就离她远一点。”
夏陵游扬眉,“如果我偏不呢?”
安离昇看着他,温柔一笑,“那我不保证,蓝家堡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夏陵游瞳仁一缩,瞬间跳离宋馨几步远,他真是疯了才会去挑衅那只臭狐狸。
你能想象一个人面上笑的十分和善,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十分恶毒吗?世上有这种人吗?
他以前没见过,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宋馨看着夏陵游对安离昇避之不及的样子,笑了笑,神色略显无奈。
过了一会儿,几人便来到观武台。
冷寒风和纯真道人已经在椅子上坐着了,难得的是,纯真道人右上首居然坐着东陵沉,而墨璟千旁边也多了一个人,是他的大哥墨璟亭。
宋馨还注意到,冷其琛竟然也坐在观武台上,只是他离的有些远,并不在冷家之列。
今日还真巧,所有人都凑齐了,看来,马上有一场好戏要看了。
安离昇面上依旧戴着半张银色面具,迎上东陵沉似笑非笑的脸,眸底倒不见丝毫异样,很快便平静移开。
宋馨自也不惧怕东陵沉在场,她女扮男装这么久,东陵沉若真想拆穿她的身份,早就动手了,根本不会等到今天。更何况,昨晚刚有神秘人送字条提醒墨璟千小心东陵沉,想来今日东陵沉要对付的只有墨家,跟她没什么关系,静观其变便是。
正沉思间,冷其琛突然从不远处跑过来,拿着扇子一直在宋馨脸庞扇风。
“宋公子,今儿个这天太热了,对吧?”
宋馨不由抬头看了眼刚刚升起一个时辰的太阳,还是阳春三月,哪里热了。
这草包公子也太怪了,一天到晚拿个扇子不停扇,是不是有病?
安离昇闻声转过头,淡淡扫了冷其琛一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折扇上,顿了顿,突然道:“冷公子这扇子上的字画,倒是十分特别。”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特别,本公子买东西,不论贵贱,只要最特别的。”冷其琛眯起眼睛嘿嘿直笑,随后看向宋馨,“宋公子,我觉得你就挺特别的,你看我这字画好不好看?
我告诉你啊,这扇子是我在一个古玩铺子买的,听说是前朝一位皇后用过的,要说这皇后的喜好也是挺奇怪的,女人不都喜欢团扇吗?她怎么偏偏喜欢折扇呢!
原本这扇子只有一面画了画,另一面乃是我自己画的,怎么样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冷其琛滔滔不绝地说着,宋馨的目光却定格在他的扇子上,久久回不过神。
扇子上画的只是普通的山水画,只是一面乃大江大河,波澜壮阔,另一面则用墨笔草草勾勒了几笔,勉强可以看出山川秀水的轮廓,不过比起另一面的画工,明显差远了。
但最诧异的,还是这一面所题的字,笔锋龙飞凤舞,看起来好不熟悉。
难怪……
难怪她昨晚就觉得那字条上的字,她以前曾在哪儿见过,和冷其琛碰了几面,他老拿着这把上了年头的扇子在她面前晃,寥寥看过几眼,能不熟悉吗?
如此看来,昨晚给墨璟千送信的人,就是冷其琛了,原来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公子不但会武功,而且武艺还极其高强?
宋馨敛眉看着冷其琛,总觉得这人越发让她看不懂了,他这会儿故意提起扇子上的画,应该就是有意让她发现,昨晚偷偷提醒墨璟千小心东陵沉的人,就是他吧?
冷其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又为何要帮他们?
宋馨敛眉不解,看着冷其琛忽然不说话了。
冷其琛见宋馨一直沉默,多半也猜出她此刻在想什么,抿抿唇,摇着扇子走开了,可看在外人眼中,倒像是他自己在宋馨面前自讨没趣。
很快,擂台的铜锣敲响了。
前两场比试是几个江湖大派的弟子在相互切磋武艺,其中有两个便分别来自御剑山庄和崆峒派,最终崆峒派的剑术胜了御剑山庄的剑法。
宋馨淡淡看着,心里始终安定不下来。
冷其琛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冷寒风夫妇对冷其琛没有丝毫的疼爱,便不会教他习武,而他这一身功夫,又是从何而来的?
这么多年,他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连安离昇的探子都被他骗过去了。可如今,他却在她面前故意暴露出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冷其琛他,到底想干什么?
沉思间,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东陵沉身侧的护卫动了一下,等她转眸看去时,那护卫已经持剑走下观武台。而东陵沉察觉到她的视线,凤目流转,向她投来一记柔和的目光。
宋馨抿抿唇,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下一瞬,便瞧见东陵沉的护卫大步走上擂台。
“无名之辈莫羽,前来挑战墨家大少爷墨璟亭,请出战!”
莫羽的声音慷慨嘹亮,连站在最后面的人几乎都能听见。
宋馨见他要挑战的人是墨家大少爷,心中不由一顿。
看来连冷其琛都弄错了,该小心东陵沉的人不是墨璟千,而是墨璟亭。
可墨璟亭这两年一直在帮助冷寒风修炼武功,体力下降飞快,莫羽身为东陵沉的护卫,直接挑战墨璟亭,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果然,当她的视线扫向墨家那边时,便瞧见墨璟千沉溺着双眼欲起身代替墨璟亭出战。墨璟亭身子不适,由自己的亲弟弟代替他,自然无可厚非。
可出人意料的是,墨璟亭居然拦住了墨璟千。
“难道他还打算亲自上场不成?”宋馨疑惑出声。
第979章:厉声斥责
安离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江湖上谁都知道墨璟亭去年生了一场重病,自此双腿便落下残疾,待在墨家休养多月。可此次他却来参加武林大会,甚至难得露面坐到了这观武台上。武林大会有规矩,凡被指名出战的应战者,不论什么缘由,必须上擂台,否则便视为弃权,墨璟亭今日既然坐在这儿,便应该有这种觉悟,所以,他必须应战。”
宋馨闻言,抿抿唇,有些无语,“这什么规矩,未免太不通人性了些。”
安离昇浅笑,“你以为江湖又会比朝堂大义凛然多少?”
宋馨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另一厢,墨璟亭已经被人推上擂台。
这是他自大病之后首次在人少露面,众人见他坐在轮椅上,面面相视,皆有些不可思议。
“想不到墨家大少爷真的变成残废了,你说他去年是生了什么病,竟然如此霸道,能把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残废。”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也听说啊,墨家大少爷根本就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打成残废的。”
“真的啊?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啊,不过墨大少为人素来和善,怎么会招惹上仇家呢?”
……
不同于人群中的议论纷纷,墨家这边的仆人却是站在擂台下不住为墨璟亭打气。
“大少爷打死他,让这臭小子见识见识咱们墨家的厉害!”
“没错,哪里来的无名小辈,竟然也敢挑战大少爷,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大少爷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莫羽听到墨家人的呐喊声,脸上突然溢出一丝冷笑,抱着剑朝墨璟亭轻轻勾了下食指。
“墨大少,请吧,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们墨家的厉害!”
墨璟亭说不出为何,总觉得面前这人对自己似乎怀着一丝莫名的敌意,他仔细看了莫羽一眼,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摇摇头,墨璟亭甩掉心上那丝困惑,随后坐在轮椅上淡声道,“你先挑战的我,按照规矩,你先出手。”
“那在下就得罪了,墨璟亭,看招!”莫羽嘴角微扬,足尖一点轻飘飘地飞到半空中,手中长剑顺势拔出。
而他看向墨璟亭的眼神中,带着极其轻蔑的笑意,似乎在他眼里,墨璟亭根本不值一提。
“呵,就凭你?”墨璟亭不屑嘲笑,双手推动木轮迅速往后退了几丈。
前方,莫羽已经挥剑朝墨璟亭袭来,那长剑泛着幽幽冷光,而剑气又十分锋利,他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一个飞身便是数米,几乎是瞬间便飞至墨璟亭面前。
宋馨密切关注着擂台上的战局,依她的浅薄看法,墨璟亭明显处在下风,莫羽的攻势太猛烈,几乎是步步紧逼,而墨璟亭只能勉强招架。而最让人意外的是,莫羽在挥剑时身上不由自主所散发出来的煞气。
她敢断定,真正压制到墨璟亭的并非是莫羽的武功,而是这股无形中透露出来的煞气。
她微微皱了下眉,看着安离昇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东陵沉这个护卫,看起来有些不同?”
安离昇淡淡点头,还未开口,站在后面的青峰已探出头,拧着眉沉声道:“公子,先前我曾偷偷注意过莫羽的招式,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先前在西十一院偷看莫羽练武时,他最清楚此人的实力,他们若是对试,莫羽根本接不了他三招。可现在却能将墨家大少爷打的节节败退,实在太诡异了,一个人的武功,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提高这么多。
宋馨听见青峰的话,沉思一瞬,拧眉道:“可能他先前在练武时,故意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只是想不到,东陵沉这个护卫竟然如此厉害,先前倒是从未与他接触过。我猜,他的武功甚至远高于费夜。”
安离昇听罢,眯起眼睛云淡风轻般笑了笑,嘴上并未说话。
宋馨一脸凝重,沉默了半瞬,又道:“你说东陵沉到底有什么企图?墨璟亭虽然是墨家大少爷,可在他之后,还有璟千。如果这一场比试,墨璟亭若是败了,璟千同样可以代替他上场。要知道,璟千的武功可是在莫羽之上,闹这么大动静,他不会只是为了让莫羽和墨璟亭打一架吧?”
安离昇端起小方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淡声道:“他打什么主意,我们继续往下看便可知道,只是我猜,墨璟千应该等不到上场了。”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宋馨疑惑不解,抿抿唇,正打算向他问清楚,擂台上的局势便又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墨璟亭的轮椅已经退到擂台边上,若非有栏杆挡着,恐怕早已掉下去。
这个时候,几乎算是败局已定,可偏偏在这最重要的一刻,莫羽突然停下了攻势,临风站在墨璟亭十步之外的地方。
“墨大少爷,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我全都清楚,外人口中正义凛然的墨家大少爷,杀起人来也是丝毫不眨眼,甚至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你说,你这种心狠手辣之徒,有什么资格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莫羽收起剑站直了身子,盯着墨璟亭幽幽开口。
观武台上,墨璟千下意识地起身向前走去,一脸诧异地看着莫羽。
而墨璟亭却脸色大变,眉头紧紧蹙起,“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啧啧,果真是没有良心的人啊,你自己做过的丑事,想不到早已忘的一干二净。”莫羽连连啧声,摇了摇头,眯起眼睛笑道,“墨璟亭,十几年前,你八岁的时候,不过刚刚学武,那一年,墨璟千也才两岁。世人皆以为墨家只有两位少爷,可谁又清楚,墨璟千其实应该算是墨家的三少爷……”
“你!你给我闭嘴!”
莫羽说到这儿的时候,墨璟亭明显已经意识到他打算说什么了,往事突然间浮上心头,他厉声斥责,身子却止不住颤抖。
可莫羽非但没有住嘴,嘴角的笑容甚至加深了几分。
“只可惜啊,那二少爷偏偏是墨家一个侍婢所生,墨老爷看不起他母亲的身份,一直视他如孽种。当年他生下来的时候,就恨不得将他亲手掐死,若非他母亲苦苦哀求,他岂会有活命的机会。在墨家,他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明明和你墨大少一样是个少爷,可地位却连一个下人都比不上……”
第980章:不置可否
墨璟亭双拳紧握,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墨大少情绪这般失控,是不敢面对你墨家的丑事吗?”莫羽眯眼冷笑,“你应该还记得吧,当年,你父亲终于容不下那个孽种的时候,是你亲手端来两杯毒酒,先后毒死了那个孽种和他母亲。
你心里害怕,端酒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可墨老爷却说,你是墨家未来的一家之主,当该下的去狠手,否则墨家将来只会被别人欺负……
呵,就是这样一句话,你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弟弟。他躺在地上,一遍遍地喊着‘哥哥,救救我……’
可你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终于,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你们,便将他和他母亲扔到了乱葬岗。许是那一点兄弟之情触动了你,临终之际,你还亲手给你弟弟铺上一张草席。
墨大少爷,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这么伟大呢!”
“别说了,我让你不要再说了!你是聋子吗,闭嘴,给我闭嘴!”墨璟亭坐在轮椅上大吼,双手死死按在木轮上,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刮痕。
莫羽啧声摇头,眼眶却渐渐变红了,“为什么不让我说?比了这么多天武,台下这些英雄豪杰们恐怕早就提不起兴致了吧,这时候,就应该讲讲故事。不过我说的却不是故事,而是比故事更让人心寒的事实!
自出生起便跟在你屁股后面一直追着你喊大哥的弟弟,他总以为你跟墨家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你从不会拿异样的眼光看待他,甚至不会欺负他。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却是你亲手端来了那杯毒酒,墨璟亭,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悲?”
宋馨坐在观武台上,似已猜出莫羽的身份,而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东陵沉自始至终的目的,并不是打败墨家的某一个人,而是要彻底毁了墨家的名声!
“不是我,我没有杀他,我真的没有杀他,当年,当年我也是逼不得已!”墨璟亭失控大叫,往事浮上心头,双眸却突然湿润了。
当年他也不过八岁,从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只清楚姨娘生的那个弟弟不招父亲喜欢。父亲常常在他耳边说,姨娘是个颇有野心的女人,她一心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是她千方百计地爬上了父亲的床,如此才有了二弟。
这件事是父亲一生的污点,他原本也想留下二弟,可姨娘却不甘心只当一个妾室,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她不惜偷了墨家的传家宝送给墨家的仇敌,父亲焉能再容忍她留在墨家。
是她做的太过分,才自食恶果的,当年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没有!
“逼不得已?呵,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错!墨璟亭,枉你身为墨家大少爷,想不到却是这种人,你一手毒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像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在世上!”莫羽瞠目瞪着墨璟亭,突然加快了语速。
“你什么都不清楚,凭什么说出这种话,你给我闭嘴!闭嘴!”墨璟亭双目斥火死死盯着莫羽,突然如失了理智一般,不管不顾地推动着轮椅朝莫羽攻去。
而莫羽站着没有动,嘴上淡淡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随后挥出手中长剑。
一套剑法使出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墨璟亭整个人连同轮椅一起被打倒在地。
“大哥!”墨璟千握紧双拳,站在观武台上忧声大喊。
墨璟亭喷出一口血,似没有听见墨璟千的声音,挣扎着欲起身,可无奈双腿不便,他动了几下,只能勉强抬起头。
莫羽在一旁看着,神情冷淡地走过来,突然伸出一脚踩上墨璟亭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都这样了,还想打?墨大少,看来我倒是低估你了,不过,废物就是废物,再挣扎,到头来还不是只能乖乖被我踩在脚下。怎么样,这种滋味是不是很难过?”
“你、你到底是谁!”墨璟亭被他踩的不能动弹,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让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
莫羽垂眸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啊?你们墨家那件丑事,当年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吧,你尽管猜猜我的身份啊,大哥?”
“你、你……怎么可能,你怎么还活着,不可能,绝不可能!”墨璟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眸中布满血丝,握紧的双拳上尽是青筋。
墨璟千怔怔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久久回不过神,甚至忘了上台救墨璟亭。
墨家,墨家原本竟然有三个少爷,在他之上,竟还有一个哥哥。
可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他只知道,自己生下来便和母亲住在墨家老宅,一年到头只能见父亲和大哥两面。可大哥对他极好,每次回老宅,总是给他带好多好东西。
七岁那年,母亲病故之后,他才被接回墨家,他竟是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二哥。
不管二哥的身份有多卑微,父亲和大哥又岂能置他于死地,那可是他们的亲人!当年……当年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宋馨在不远处坐着,明显瞧见墨璟千脸上有一丝崩裂的表情,顿了顿,叹气道:“璟千素来敬重他大哥,如今听说这种事,以后怕是不能再以平常心面对他大哥了。没想到,东陵沉出手竟然这么狠,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做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安离昇垂眸看着她,低哑的嗓音温和响起,“这好处,或许并不是他想要的。”
宋馨想起冷其琛昨晚对墨璟千刻意的提醒,顿了顿,眨眼道:“你是说,这件事其实是冷寒风安排的?”
安离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目光淡淡转向冷寒风,明显瞧见那人眼中藏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而此刻的擂台下也已经是一片哗声,谁能想到,这一直号称名门正派的墨家竟然藏着这样的秘辛,简直是太让人意外了。
“八岁的时候就敢毒死自己的亲弟弟,这墨大少还真是可以啊,够狠!”
“不狠能行吗,不狠能当上墨家未来的一家之主吗,不过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手,也不知道这些年,还有没有其他人死在他手上。”
“哎哎哎,这话可千万不要乱说啊,小心墨大少生气了,也给你灌一杯毒酒!”
……
第981章:如出一辙
墨璟亭躺在擂台上,听着四周那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和嘲笑声,脑中一片混乱,无力呢喃道:“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跟我没有关系……”
观武台上,宋馨看到墨璟亭这副样子,摇摇头,便知他这辈子算是彻底废了。
若想击垮一个人,精神上的折磨远胜于身体上的痛苦,可能回去之后,墨璟亭这一生都绝不会再迈出墨家半步。
“用这种手段赢了比试,这个莫羽,也并未比墨璟亭高尚到哪儿去,一个杀人,一个诛心,不愧是兄弟。”宋馨眯起眼睛凉声开口。
她话音方落,便又听见“砰”的一声,墨璟亭直接被莫羽踢到了台下。
而墨璟千在这时终于回过神,一个纵身飞下观武台,大步跑到墨璟亭身边,看着他被汗水和泪水模糊的脸,心中一片沉痛。
“大哥,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其实他心中明明是清楚答案的,可他还是想听大哥开口,只要大哥否认,他一定即刻飞上擂台杀了那个人。
而墨璟亭却狠狠颤了下身子,眼前一片朦胧。
“璟千,他、他是你二哥……墨璟羽,可你一定要相信大哥,当年的事,大哥也是逼不得已。父亲……还有墨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墨璟亭也知道,其实自己完全可以当面道出事情真相的,可经年已过,他手上没有证据,便无人会相信他的话。更何况,对莫羽的愧疚让他一时忘记了辩驳,如此也就失了机会。
墨璟千一手扶起墨璟亭上身,在听到意料之内的回答时,目色一凛,双肩止不住颤抖起来。
擂台上,沙漏中的细沙远没有流尽,可主审已经敲响铜锣,宣布了比武结果。
莫羽赢了,而墨璟亭输掉的,不仅仅是比赛,还有自己一生的傲骨和墨家的脸面。
人群中,所有人看着墨璟亭都止不住指指点点起来,墨璟千不客气地瞪他们一眼,让下人推开墨璟亭的轮椅,在漫天的骂声中,挺直脊背缓缓离开了比武场。
宋馨有些担心,想跟上去看看,但还未起身,便被安离昇拦下了。
“比武还没有结束。”
“这种比武,还值得看吗?”宋馨苦笑,语气中尽显无奈。
安离昇的眸子比夜晚的天色还要深,“怎么不值得,今天的戏,远没有结束。”
宋馨皱皱眉,凝神不解,正诧异间,冷寒风却突然飞上了擂台。
“无名之辈,竟敢将我墨贤侄伤成那样,老夫倒要向你讨教几招!”
台下的人还没有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这会儿又瞧见冷寒风出来给墨璟亭撑腰,愣了愣,旋即挥手叫好。
宋馨勾起薄唇轻蔑一笑,眼睛并未往擂台上瞧。
东陵沉和冷寒风是一丘之貉,比武的结果,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三招,不过三招,冷寒风便将莫羽一掌震飞擂台。
这结果,真是实打实的意料之中了。
而冷寒风得胜之后,并没有即刻走下擂台,而是敛眉看向在观武台上坐着的纯真道人,淡淡一笑。
“兄长,咱们哥俩比试几招,如何?”
话音一落,台下人已经一脸惊愕了,御剑山庄的冷庄主直接挑战上一任武林盟主,还真有胆量啊!
要知道,纯真道人的武功可是从不计入高手榜的,十年前,自从他当上武林盟主之后,便从高手榜中除名,如今,谁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纯真道人对冷寒风的挑战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从位子上起来,飞身上了擂台。
冷寒风双手抱拳,随后摊出一只手,“兄长,请!”
纯真道人自是客气,“冷兄先请。”
冷寒风闻言,先行出拳,第一招便下了狠手,但被纯真道人轻松接下。
冷寒风用的并非御剑山庄的剑法,而是黑骨修罗掌,这种绝世邪功,知道它的人本就不多,至于见识过的就更少。
但纯真道人已立世多年,又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前辈,自然一眼便看出冷寒风的武功有些邪门。可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黑骨修罗掌,毕竟对黑骨修罗掌,他也只是在多年前匆匆见过一次而已。
数十招过后,纯真道人竟落了下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擂台,生怕下一瞬便错过最精彩的一幕。
宋馨越看越忧心,“竟然连纯真道人都不是冷寒风的对手……”
安离昇目中没有丝毫意外,淡淡抿唇道:“冷寒风的黑骨修罗掌应该已练至第九层,连师父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纯真道人。”
宋馨闻言,面上一怔,拧眉看他,“那你……”
他虽然练了断水流,但毕竟只准备两个月的时间,就算加上北冥神功,若想打败冷寒风,怕还是艰难吧。
安离昇耸了耸肩,轻笑,“你忘了,断水流是专门克制黑骨修罗掌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还是担心啊……
她忧目看着安离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纯真道人已经挨了冷寒风一掌。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原本也是衣袂飘飘,可现在却有些狼狈地捂着胸口站在擂台上,双腿隐隐颤抖。
冷寒风眯起眼睛淡笑,“兄长,请!”
纯真道人凛凛眉,暗自运功,可一股钻心的痛却突然蔓延至七经八脉,额上不时便流下一层汗水。
他皱皱眉,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下一瞬,他咬了咬牙,挥剑朝冷寒风攻去。
可冷寒风只是冷笑一声,“嗖”的一声破空而起,十指如同利爪一般,无所畏惧地穿过纯真道人袭来的冷剑,而后迅速擒住他拿剑的手。
只听“咔嚓”一声,纯真道人的手腕竟直接被冷寒风掰断了,与第一天那黑衣男人弄伤夏陵游的手法如出一辙。
“噗!”
纯真道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接飞下擂台,随后,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伴随着断手的痛苦响起。
而有人注意到,在纯真道人飞离擂台的时候,象征武林盟主的金色戒指不小心脱离他的手指,坠落在了擂台上。
冷寒风目中闪过一丝浓郁的欲望,踱步走过去,缓缓将戒指捡了起来。
“第四场比试,御剑山庄对战崆峒派,冷庄主胜!”
第982章:调查明白
所有人因为这一道声音而惊回神,难以置信地看着擂台上的冷寒风,连上一任武林盟主都打败了,看来这一次,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了。
崆峒派的弟子无心关注比武结果,飞快跑到纯真道人身边。
方才受了冷寒风一掌,加之又断了一只手,此刻纯真道人早已昏过去,众弟子忧心看着,连忙将纯真道人抬回别院内医治。
安离昇淡淡瞥了擂台上的冷寒风一眼,漫不经心地起身,“走吧。”
宋馨一时没有回过神,听说他要走,连忙伸出一只手拉住他,“我们……这就走了?”
冷寒风打败了纯真道人,恐怕在所有人眼中,已经认定他就是下一任武林盟主,如果现在离开,那他们又何必来掖城。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淡淡笑道:“我是说回别院,馨儿以为我要回哪儿?”
宋馨顿了一下,抿抿唇,跟着起身。
见二人要离开,夏陵游也没心思继续看比武了,索性跟着他们一起走。
坐在角落里的冷其琛见状,敛眉看着擂台上意气风发的冷寒风,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玩味又清冷的笑意。
武林盟主,呵……这白日梦,是不是做的太早了。
回别院路上,夏陵游紧紧贴着宋馨走,回想起纯真道人断手那一幕,低头看看自己好了大半的手,又不禁手痛起来。
“这冷寒风下手可真狠啊,口口声声将纯真道人奉为兄长,可动起手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心软,这个人还真是……啧啧。”
宋馨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你说归说,干嘛离我这么近?”
夏陵游嘿嘿直笑,“我害怕嘛。”
怕?
又没人打他,怕什么?
安离昇目视前方径直走着,也不知在想什么,难得没有搭理夏陵游,不然就他现在离宋馨这么近的样子,少不得要挨顿打。
几人回到东十三院后,宋馨瞧见墨璟千的房门还关着,安离昇直接进了自己房间,她想了想,缓缓走至墨璟千房前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并无人应门,她等了一会儿,口中缓缓叹出一气。
原本也是不抱希望的,这个时辰,她以为墨璟千应该会待在他大哥那儿,不想等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你……”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墨璟千,他的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整个人看起来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颓废。
墨璟千抬眸淡淡看她一眼,随后转身,“进来吧。”
宋馨抿唇跟着他进去,走至桌前坐下,桌子上放了两坛酒,一坛已经喝了一半,另一坛还未开封。
墨璟千丝毫不顾及她在场,坐下之后,直接抱起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宋馨闻言浓烈的酒香,暗暗皱眉,“不要喝了。”
墨璟千像没听见她的话,不管不顾地继续喝酒。
宋馨敛眉看着他,蓦地加重语气,“不要喝了!”
墨璟千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抱着酒坛子顿了一下,随后闭起眼睛,将整坛酒从头倒下。
宋馨倏尔睁大眸子,下一瞬,他便将酒坛直接摔出门外。
“你也是来看墨家笑话的,是不是?”
墨璟千看着她,声音很低,听起来十分可怜,就好像被父母抛弃的孩童一般。
宋馨微微摇头,随后叹气,“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看你,亦或是墨家的笑话。”
墨璟千垂下眸子,嗤声笑道:“所有人都在笑话墨家,你为什么不笑,你看我,我也在笑,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大哥竟然会是这种人,如果今天莫羽没有上场,这件事,他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他有没有想过,当年他亲手毒死的,也是我们的兄弟!”
宋馨轻轻蹙了下眉,淡声道:“你就是这样看待你大哥的?在你眼中,是不是也和擂台下那些人一样,一厢情愿的相信了莫羽的话?”
墨璟千敛下眸子,嘴角笑意不变,“有区别吗?如果大哥当真有苦衷,他当时为什么不当着那些人的面说出来,回来之后,我问了他好多遍,为什么要那么做,可他只是闭着眼睛,一个字也不说。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傻瓜,这么多年,虽然生在墨家长在墨家,可对这个家,我竟然还没有莫羽了解的多!”
宋馨皱眉抿抿唇,正欲开口,门口却突然传来夏陵游的声音。
“所以,你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你认为自己很可怜?”
墨璟千苦笑着扬眉,“事实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夏陵游双手环抱大步走进来,站在桌前直视着他说:“你对你大哥的了解有多少,你敬重你大哥多年,就因为这样一件事,你便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甚至狠毒到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敢下手的人?
如果你父亲当真容不下莫羽和他母亲,为何不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杀了他,偏偏要等到五年后,这其中的内情,你到底了解多少。
墨璟亭什么都不肯说,你不会查吗?你不是最擅长查探消息的吗?你怎么不去查,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借酒消愁,墨璟千,本少爷以前还真是高看你了!”
墨璟千闻言大怒,“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健步走到夏陵游面前,“这其中内情你又了解多少,有什么资格来骂我,你是墨家人吗!”
夏陵游伸直脖子挑眉,“你们墨家那点儿破事儿,本少爷才不想扯上什么关系呢,可我知道,我要是你,就冲莫羽今天把墨璟亭打成那样,也一定要拉着莫羽把他打一顿,然后开始将当年的内情一五一十的好好调查个明明白白。再怎么样也绝不会像你一样选择当个孬种,只会逃避!”
“你!”墨璟千红着眼狠狠抓住夏陵游的衣襟,大有要打他的冲动。
宋馨见状,连忙拦住他,“我觉得陵游说的对,不论如何,你身为墨家的一份子,有责任将当年的事查清楚。”
墨璟千看着抓在自己臂腕处的纤纤玉手,顿了顿,理智渐渐回笼,缓缓放开了夏陵游,
正在这时,青雪低咳一声象征性地敲了下房门,而后看向宋馨道:“公子,那个封、封小姐,来了。”
封月?
第983章:失控大吼
自从上次封月负气离开之后,已经好几天没来过这儿了,当时封月还口口声声地说一定要让她后悔。
宋馨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她要真是个男的,铁定收了封月做小老婆,可问题是,她不能。
她揉揉眉心,顿时头疼起来。
夏陵游看她一眼,摸着鼻子说:“其实封月也挺好打发的,你直接跟她实话实说不就得了。”
“实话实说?”宋馨嗤笑,精致的水眸微微弯起,“你确定她不会打死我?”
若是封月知道自己喜欢上的其实是个女人,这种屈辱,恐怕丝毫不亚于被心爱的人拒绝吧,她可做不出这种事。
夏陵游被宋馨噎了一下,抿抿唇,忽然不说话了。
宋馨无奈走出门外,见封月正在院内站着,身上药布已经没有了,脸上也只剩下一些细小的伤口,约莫再调养半月,便能痊愈了。
“封小姐。”宋馨缓缓踱步走过去。
封月看见她,面上先是闪过一分喜意,随后收敛起笑脸,绷着嘴从身后拿出一个攒盒。
“我娘做了些蜜饯,说要送给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的,你不要误会啊,其实本小姐也不是专程来给你送的,而是顺便,顺便你懂吗?我本来是打算找陵游哥哥谈一些事情的。”
宋馨看着封月口是心非的样子,顿时觉得这位千金大小姐的性子还是挺讨喜的,她低低咳了一声,接过攒盒笑道:“谢过封夫人好意,我知道封小姐不是专门来找我的,你不必解释那么多,陵游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她说着,便拿着攒盒准备回房。
封月见状,心里一急,不由自主地往前追了一步,随后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了。明明应该生气的,可怎么一到了这儿,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呢。
“喂!”她顿下身子,扬声叫住宋馨,“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宋馨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封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明明该是你讨厌在下不是吗?上次拒绝了封小姐,在下确实做的不对,封小姐会那般生气,也实属应当。我只是私心以为,你现在应该不太想见到我而已。”
封月闻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其实我只是当时生气,后来……后来气就消了,而且、而且……”
她吞吞吐吐的,话始终说不出来。
宋馨倒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站在那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封月深吸一气,垂下头,两手十指纠结地交握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紧张的样子。
“而且,我后来想明白了,你有婚约,那是在遇到我之前,你拒绝我,是对你家的小娘子负责,我根本就不应该生你的气。相反,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如实相告,而不是有所隐瞒。
我就知道,我的眼光绝不会差,你这样坦诚的男子乃是世间少有,我回去之后思来想去,发现自己非但不记恨你,反而越来越喜欢你了。
宋公子,如果我说,我不介意你家中已有妻室,心甘情愿的陪在你身边,哪怕为奴为婢都行,你、你可愿意接纳我?”
宋馨面上一惊,似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封月。
“封小姐,你……你是封家未来的家主,怎能自贬身份,在下实在是高攀不起。”
封月抬起头,鼓着腮帮子看她,“你哪里高攀了,你是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如今名满江湖,配我封月乃是绰绰有余,根本就算不上高攀。”
宋馨无奈地摇了下头,“可是我对我家娘子情真意切,曾在她面前发过誓,此生绝不娶二妻的,这个,封小姐也不介意吗?”
封月抿起薄唇,郑重道:“不介意,宋公子,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哪怕做奴婢我都愿意。即便你这辈子都不会娶我,可只要能陪着你,我就开心。”
宋馨垂下头,皱眉道:“封小姐,我很穷的,只能勉强养活我家小娘子,再多一个奴婢,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那有什么,我们封家家大业大,有的是钱财,我不用你养。而且有了我,保管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封月挑挑眉,理所当然道。
宋馨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在这时,她身后蓦然传来了安离昇的声音。
“哪怕她是一个女人,封小姐也不介意?”
封月习惯性的点头,“嗯,哪怕他是个女……女人?!”
她拧起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馨,“你是女人?”
宋馨没想到安离昇会突然出来,甚至直接道破了她的正身,可这时候,好像再多的辩解都显苍白啊!
她垂着眸子不敢去看封月的脸色,甚至艰难地点了下头。
封月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僵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宋馨有些担心她,再加上愧疚,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封小姐,你没事吧?”
“别碰我!”封月突然失控大吼,如避瘟疫一般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眼中依旧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宋馨抚了下额头,知道这次玩儿大了,封月这样子,活像恨不得将她给碎尸万段。
屋内的夏陵游和墨璟千听见外面的动静,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人瞧见封月满是震惊又夹杂着恨意的脸,和宋馨充斥着愧疚的双眸,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夏陵游挑挑眉,神色愉悦地走到封月面前,“唉,小月儿,这种事情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但只要想开一点就好了,女人这一辈子总是难免遇到几个负心汉。
虽说宋宋她不是真的负心汉,但归根到底,她伤了月儿你的心,就是妥妥的坏人一个。你放心,待会儿我就把她痛扁一顿,帮你出气。”
他一边轻轻拍着封月的后背安慰她,一边朝宋馨挤眉弄眼,示意她放宽心。
宋馨抿抿唇,封月这个样子,她实在是难以放心。
不想下一瞬,封月却突然大步朝她走过来,愤愤然的红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宋馨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总以为封月要打她,不料她却突然伸开双臂抱住她,头紧紧枕在宋馨肩上。
“你怎么这么坏啊,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告诉我啊!你这个样子,让人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流着泪趴在宋馨肩上呜呜大哭,哭到宋馨都觉得自己是个实打实的负心汉。
第984章:惊世骇闻
“封、封小姐……”她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封月后背上。
哪知话还未说完,封月却突然扭了两下,大声纠正道:“叫我月儿!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啊!你勾引我也就算了,还拒绝我欺骗我,呜呜呜……”
宋馨:……
她什么时候勾引她了?别的她都可以认,但这种帽子可千万不要随便往她头上戴好不好,安离昇还在后面站着呢。
封月哭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总算平复了一下,她缓缓松开宋馨,两眼红通通的。
宋馨只觉自己半只肩膀都要麻了,但当着封月的面,又不敢乱动。她抬眸见封月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还以为这位大小姐又要说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话来,不料封月却摸了摸下巴,露出一脸发现了惊世秘闻的表情。
“想不到,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居然是个女人啊!”
宋馨:……
安离昇:……
青峰:呵呵,封大小姐,感情您的情伤这么快就治好了是吗?这脑子还真挺跳脱的。
宋馨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刺激封月了,只好硬着头皮点头道:“是、是啊,只不过我行走江湖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还望封小姐能帮我保守秘密。”
“说好了叫我月儿的,”封月撇撇嘴,有些不高兴地纠正她,“你放心,本小姐可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虽说你骗了我,但也是情有可原。再说了,谁让我喜欢你在先呢,而且我还欠你一条命呢,你的身份,我不会往外说的。”
宋馨闻言,敛眉笑道:“那就多谢封小……多谢月儿了。”
封月嘟着嘴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想起什么,眯起眼睛看她,“对了,既然你的身份是假的,那你先前说,你家中已有妻室,如今看来,也是假的喽?”
宋馨下意识地回眸看了安离昇一眼,笑道:“这个是真的,不过不是妻室,而是未婚夫,在下确实已经定下婚约了。”
封月闻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居然已经有婚约了,原本还想着让你做我大嫂……算了,看来你们是没有缘分了。”
封月原本是想说让宋馨嫁给她大哥的,可蓦然想起,江湖上皆不知道封家还有一个少爷,虽说在这院子里站的都是相熟之人,不过她素来谨慎,这种一旦说出去便极有可能给封家带来灭门之祸的秘密,她自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可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哪怕封月及时转了话锋,他们还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夏陵游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向安离昇,果然瞧见那人的脸色突然沉了几分,心中忍不住腹诽。
切,小气的男人,就算封月想让宋馨嫁到封家去,那也要看封奚敢不敢娶啊!
封月在东十三院又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而墨璟千则去东十一院找他大哥去了,夏陵游闲来无聊,便把青雪叫到自己房内下棋解闷。
宋馨好不容易解决了一桩心事,整个人倍感轻松,坐在安离昇房中不由自主地哼起小曲。
安离昇看她一眼,放下书,淡淡笑道:“这么高兴?”
宋馨扬眉,“那是当然了,你都不知道,方才我有多紧张,生怕封月会在失控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没想到她的承受能力还挺强。”
“从那个家族出来的人,强大的心志早已嵌入自己骨髓之中,不管繁衍多少代,都绝不会变。”安离昇敛起眸子淡淡开口,声音突然放的很轻。
宋馨一时没有听清楚,起身坐的离他更近了一些,“你说什么?”
安离昇回过神,顿了顿,摇头,“没什么,我是说天快黑了,马上该吃晚膳了。”
宋馨自不会相信他的托辞,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他,“你什么时候,也会关心何时用膳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安离昇微微一笑,顺手将她揽入怀中,“馨儿,你不必猜忌我什么,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害你。”
“这一点,我自然相信,可是,你有时候真的让我很不安,知不知道?我总觉得,你向我隐瞒了什么。”宋馨凝声开口。
安离昇眯起狸目笑了笑,反问:“那你觉得,我向你隐瞒了什么?”
宋馨自是摇头,有些夸张地加重语气,“这种事情,我怎么猜得出来,不过一定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旦说出来,便极有可能毁天灭地的那种秘密。”
安离昇嘴角笑意突然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常色,快到宋馨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世上从来没有一个秘密可以惊世骇闻到足以毁天灭地,如果真的有,那你也不必担心,终归有我护着你。”
宋馨闻言,心头倏尔划过一阵暖流,缓缓抬起眸子,本想主动亲近他一下,可房门却在这时突然不合时宜地被人敲响。
“公子,李致回来了!”
宋馨面色一怔,连忙推开安离昇起身开门,武林大会都快结束了,她还一直没见过李致,也不知他跑哪儿去了,今天晚上总算是露面了。
然而当她开门后,却见青峰拧眉扶着一个血人,若非瞧见李致熟悉的眉眼,她险些要认不出他。
“你受伤了?快进来!”
她连忙错身让青峰将李致扶进去。
而安离昇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血腥气,眉峰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随后起身。
青峰在发现李致的一瞬间已经封住他身上的穴道及时止住了血,他身上一共中了五剑,幸好都没有伤在要害,只是伤口太深,流了不少血。
安离昇拿出一个白玉瓶,倒出几颗丹药让李致服下。
过了一会儿,李致的神智渐渐恢复,人也没有方才那般虚弱了。
宋馨站在他面前,凝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受伤?还有,这些日子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为何迟迟不联系我?”
她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李致抿抿唇,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安离昇轻轻拉了宋馨一下,“馨儿,不要着急,让他慢慢说。”
宋馨也知道自己心急了,只是她的人突然变成这副样子,让她如何不着急不担心。
第985章:危急时刻
李致深吸一气,看着宋馨低声道:“小姐,不过是皮外伤罢了,我身体一向好的很,休养几天便没事了。只是眼下有一个惊世秘闻,属下一定要告诉您和安丞相。”
宋馨看着李致一脸凝重的样子,和安离昇对视一眼,随后问:“什么秘闻?”
李致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后抿抿唇,沉声道:“二皇子,他不是真正的二皇子,原来,他、他是冷寒风的儿子!”
宋馨听罢,瞬间呆滞在原地,而青峰面上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安离昇虽没有他那般夸张,但狸目几乎是瞬间沉溺了,想来受到的冲击也不小。
他曾设想过千万种可能,以皇上对东陵沉若即若离的态度,还有东陵沉和御剑山庄的模糊关系,他想过很多,却从来没有想过,东陵沉居然会是冷寒风的儿子。
不,应该说,在过去的某一瞬间,他脑中其实闪过这个念头的,只不过被他当场便否决了。毕竟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皇室血脉岂如儿戏,梅太后自小到大又那般庇护东陵沉,所以东陵沉怎么可能不是真正的皇子。
可如今看来,排除那千万种不可能,余下的这一个,不管有多么的匪夷所思,都只能是真相。
宋馨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致,敛眉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你从何处查到的消息,有几分把握确定它是真的?你可知道,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朝堂将会动荡成什么样?”
李致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小姐,属下也希望自己听错了,可事实就是真的,其实这些天,属下哪儿也没去,就潜伏在东十院。
崆峒派为尽地主之谊,在每个别院都派了两名弟子,我便伪装成崆峒派的人守在东十院。花两天时间跟冷家下人打好关系,偶然得知冷公子之所以不受冷寒风夫妇宠爱,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冷夫人所生,这件事他们御剑山庄的人都是这么猜测的。
属下当时倒也没信,可没想到,有一天晚上,属下上茅厕时,突然发现冷寒风房内亮着灯,还隐隐传来了说话声。我一时好奇,便偷偷趴到窗户上听了一会儿。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二皇子和冷寒风早就认识了,御剑山庄的人还在很多年前救过二皇子的命。”
宋馨皱了皱眉,凝声道:“然后呢?”
李致喘了口气,突然说了这么多话,嘴巴一时有些干。
青峰连忙给他端来一杯茶。
一杯水下肚,李致缓了缓,接着道:“原本我是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小姐的,可又怕被人发现,便一直不敢来见小姐。
昨天晚上,墨家大少去找了冷寒风,原来这两年来,冷寒风一直在依靠墨家大少的精气修炼武功。而作为交易条件,墨家大少要求冷寒风在武林大会上故意输给他,以助他当上武林盟主。
冷寒风当时还答应了,可在墨大少离开之后,二皇子便来了,当时,他们便商议了对付墨家的计划。
冷寒风不过是戏弄墨大少罢了,他那么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墨大少坐上盟主之位,今天这出戏,全是他一手安排的。”
宋馨闻言,淡淡凛了凛神,想起什么,随后问:“那你当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可有察觉到周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人?”
“别的人?”李致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应该没有了,住在东十院的都是冷家人,他们对冷寒风言听计从,如果真有人发现属下在听墙角,恐怕早就将我当场抓获了。”
宋馨闻言,坚定地摇了下头,“错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只是你真的没有发现罢了。原本他是想借你的口将昨晚的事告诉我们的,可他没想到你竟没有任何动作,无奈之下,他才亲自动手了。”
“还有一个人?”
李致怔了怔,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惧意,在昨天晚上,居然还有一个人潜伏在他周围,而他竟然没有半点察觉,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蓦然间,李致似想起什么,双眼突然亮了一下,“没错,小姐说对了,确实还有一个人,而且他今天晚上还救了我!只不过,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听墙角的人。”
宋馨闻言皱眉,“谁?”
李致抿抿唇,正声道:“冷家那个不受宠的草包少爷。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属下瞧见二皇子又去了东十院,还以为他又要和冷寒风谋划什么事,不料冷寒风却有意在明日的武林大会上挑战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也就是……就是小姐您。
可二皇子不同意,两人因为这件事争执起来,情急之下,属下突然听见二皇子说了句‘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父亲便可以操控我!’
也就是这句话,惊的属下不小心碰到了走廊下的盆栽,由此被他们发现了。御剑山庄的人很快将属下困到他们的阵法中。
属下原以为今晚一定死定了,可没想到,危急时刻,冷公子不知突然从何处冒出来,抱着个酒坛子醉意熏熏地打乱了阵法,属下这才得以借机逃脱。”
宋馨闻言,愣了愣,转眸看向安离昇。
男人倒是没有吭声,眸子漆黑如墨。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青峰神色戒备地走至窗前看了一眼,只见有很多人影从别院门口匆匆走过,手里拿的火把似要照亮半边天。
“公子,是崆峒派的弟子!”青峰凝声说道,随后又疑惑地皱了下眉,“奇怪,这么大的秘密,冷寒风一定会自己动手杀了李致,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让崆峒派的弟子帮他找人,他莫不是疯了?”
安离昇闻言,下颚的弧度有些僵硬,他敛眉看了李致一眼,抿唇道:“先把他藏起来。”
青峰点点头,照吩咐行事。
只是房间就这么大,要藏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李致还受着伤。
青峰四下环顾,不禁有些犯难。
宋馨想了想,抬起头,忽然扬手指向房梁。
“你带着他上去。”
青峰听懂她的意思,面上一喜,带着李致纵身飞到梁上,慢慢隐没在一片昏暗中,两人方稳住身形,一大群崆峒派的弟子便拿着火把闯进院内。
第986章:查出真凶
夏陵游被惊动了,率先跑出去,眯眼看着那些人问:“这么晚了,你们做什么,知不知道本家主还要休息的?”
趁夏陵游应付那些人的空挡,宋馨连忙将屋内残留的血迹擦干净,随后往桌子上倒了半壶酒,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而后装作醉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开门。
“夏、夏兄,发生什么事了?”
夏陵游回过头,见她双颊绯红,真像喝醉了一般,不禁皱了下眉。
“我也不知道,问他们吧。”
宋馨脚步虚晃,摇摇头,似努力想要恢复神志。
她身形不稳地走到夏陵游身旁,待看清他面前站着的人时,不禁笑了。
“哟,这不是付清兄弟吗?刚上山的时候,还是你带着我们进庄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们这么多人,是想做、做什么呀?”
付清淡淡看了宋馨一眼,闻见她满身酒气,眸中划过一抹厌恶。
火光映射下,宋馨明显瞧见付清的脸色带着几分悲痛,随后便听见他沉声开口,“师父死了。”
什么?!
宋馨几乎一瞬间酒醒,和夏陵游同时一怔。
“纯真道人……怎么、怎么会?谁干的?”
付清重重握紧火把,痛声道:“不知道!师父今日被冷庄主重伤之后,一直在房中静养,方才,我进去给他送药,却发现师父断气了。
我们六神无主之时,冷庄主突然出现,说他在半个时辰前看见一个穿弟子服饰的男人偷偷从师父房中溜出来,所以一定是那个人杀死了师父。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将他找出来,杀了他以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
宋馨听罢,不由得握紧双拳,满心恨不得杀了冷寒风。
为了抓住李致,他还真是够用心良苦的!
夏陵游瞧见宋馨微变的脸色,顿了顿,目中闪过一丝了然,旋即看着付清说:“可是如今正值武林大会期间,东南西北四个别院住了那么多人,你们如何知道谁才是杀死纯真道人的真凶?”
付清瞥他一眼,正声道:“冷庄主说他当时看见那人从师父房内溜出来时,身上是带着伤的,想必师父在临死之前,一定和他交过手,所以我们只需找出那个受伤之人即可。而且他还穿着崆峒派弟子的衣服,时间这么短,以他的伤势,根本来不及换衣服。”
胡说八道!这崆峒派的弟子一个个都没脑子吗?冷寒风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纯真道人受重伤,李致怎么可能会和他交手。
宋馨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敛眉朝付清淡笑,“那不知你们现在来此是?”
“搜查刺客的踪迹!”付清言简意赅,而后似察觉自己这话可能会引起误解,又解释道,“其实每一处别院我们都有搜查,这会儿刚好到这里,还请蓝家主和宋公子能体谅我们现在的心情。若有冒犯之处,待抓到杀死师父的凶手之后,付清任由你们处置。”
夏陵游淡淡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今查找凶手要紧,只是我这别院一直都有暗卫把守,若真有刺客闯入,他们绝不会没有察觉。但小兄弟你此刻的心情,我也理解,恐怕不亲自查探一番,你是不会甘心,如此,便尽管搜查吧。”
他说着,故意让开一步,打算让付清先查自己的房间,而后悄悄朝宋馨投去一记异样的眼神。
宋馨佯装没有看见,折返到安离昇的房门口,神色疲惫地倚靠在门框上。
付清接连搜查了夏陵游和墨璟千的房间,皆是一无所获,很快便走到宋馨面前。
他先敛眉看了宋馨一眼,而后迈步跨入房内,方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随后便瞧见戴着面具的安离昇仪态优雅地坐在桌前喝酒。
付清双手抱拳,对安离昇道:“离公子,打扰了!”
安离昇微微挑眉,拂袖做了个请的姿势。
付清紧接着便带着人走进屋内,巴掌大的地儿,一眼便能看个明白,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一个柜子。
付清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是空的,便随手将柜子合上,微微叹出一气,随后准备带着人离开。
而就在此时,趴在房梁上的李致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哀呼,原来是伤口太痛,他有些忍不住了。
付清已经走到房门口,耳朵动了动,乍一听见这道细弱蚊蝇的声音,身子霎时一定。
宋馨猛然吓了一跳,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就在付清转过身,循声准备往房梁上看的时候,安离昇蓦地放下了酒杯。
“付兄,对于尊师的故世,在下也深感惋惜,只是如你们这般大张旗鼓的找人,我若是那刺客,一定尽量躲的远远的,哪怕是死也绝不要你们找到。更何况,刺杀纯真道人这么大的事,凭他一己之力绝对不可能成功,所以,他应该还有帮手。鄙人不才,以前行走江湖时曾破过几桩离奇案子,付兄若有需要,可找在下帮忙。”
付清闻言,面上不由一喜,“想不到离兄还有这等本事,师父他老人家死的不明不白,我这个做徒弟的自当为他查出真凶。若离兄肯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小弟在此先谢过离兄!”
安离昇淡淡笑道:“付兄无需客气,现在还是先带我去纯真道人房内看看吧。”
付清连连点头,随后带着人退出安离昇的房间。
宋馨站在门口,顿时松了一口气。
好险……
差一点,李致就要被付清发现了。
她也想不到,付清的耳力竟然会那般敏锐。
待安离昇起身走出房间后,宋馨顺手关上了门,随他一起跟着付清去了北向的别院。
夏陵游见状,也随即跟上,纯真道人突然故世,这么大的案子,他倒是要看看安离昇打算怎么破。
其实他们三人皆清楚纯真道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罢了。白天擂台比武的时候,纯真道人曾受过冷寒风一掌,黑骨修罗掌的威力,可置一个健全人瞬间下地狱,而纯真道人能扛这么久,也多亏了多年修为。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纯真道人所住的别院内,彼时除了夏陵游,其他九大世家的人都到齐了。
冷寒风神情悲痛地跪在纯真道人床前,脸上挂着两行泪。
第987章:借机偷袭
“兄长,是寒风对不住你,如果今日不是我非拉着你比武,你又岂会因为重伤而无力招架那刺客。你放心,寒风一定会亲自抓到杀死你的凶手,用他的头颅祭奠你在天之灵!”
宋馨脚还未踏进房内,便听见冷寒风的声音,听及此,薄唇不由鄙夷地撇了一下。
屋内众人见付清带着宋馨和安离昇进来,面上皆闪过一丝诧异。
“付清,你这是做什么,让你去搜查刺客,你怎么把这两个外人带到这儿来了?”
跪在地上的冷寒风看见宋馨和安离昇,蓦地站起来,冷声质问付清,面上还带着一丝不悦。
付清摸摸鼻子,跟他解释道:“这位离公子说,他可以帮我们查出杀死师父的真凶。”
冷寒风听罢,脸色更加阴沉,“关于那个刺客的踪迹,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他往东向别院跑去了。怎么,只有那十几处别院,你竟然还找不到一个大活人?”
付清抿抿唇,正欲开口,却被宋馨打断了。
“冷庄主,虽说东向别院只有十几处院子,可难保刺客没有其他帮手帮他掩藏踪迹,若真是如此,那付清便是带着人找到明天早上,恐怕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我们倒是不如在纯真道人被杀害的房间内好好瞧瞧,兴许能查到一些重要线索呢,您说是不是?”
冷寒风闻言冷哼,“就凭你?我知道你武功不错,可查案,这恐怕并不是阁下的强项吧?”
宋馨耸耸肩,眨眼道:“所以我带了帮手来啊!”
她抬手指指安离昇,笑道:“我这位朋友可是京都城有名的破案高手,譬如城东大街无头女尸案、城西一家四口灭门惨案,还有好多好多离奇案子,都是他破的。要没两把刷子,我怎么敢和他来这儿呢?”
宋馨大言不惭地信口胡编了两个案子,京都城几乎每天都有命案发生,若非如此,陈洵也不会那么忙了。更何况,他们这些江湖人又不常在京都城走动,怕是听都没听过这两个案子,随便编两个唬住他们就行了。
站在一旁的封振海听罢,忖掌笑道:“哎呀,想不到宋公子的朋友竟然还是一位破案高手!这下真是好了,宋公子,快让他好好瞧瞧,看能找到什么线索不能。”
宋馨点点头,作势拉着安离昇过去,不料还是被冷寒风拦下。
“这是我们江湖中事,跟京都城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管这个人在京都城有多厉害,如今到了江湖,就要守江湖规矩!”
安离昇闻言,微微眯起眼睛笑道:“天子脚下,冷庄主却要在下守江湖规矩,不知您可有将皇上放在眼里?”
“你!”冷寒风被安离昇一噎,瞠目瞪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宋馨挑挑眉,接着笑道:“冷庄主百般阻挠我们查案,莫不是你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那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快告诉大家吧,我们都急着给纯真道人报仇呢!”
冷寒风面色一沉,敛眉又瞪向宋馨,“我不知道真凶是谁!”
宋馨眯起眼睛,嘴角笑意清冷,这副模样,简直和方才的安离昇如出一辙。
“既然不知,那冷庄主为何要阻拦我们?越是尽早查案,越能尽快找出真凶,您这样,实在是让在下不得不怀疑您包藏私心啊!”
她话音一落,众人看向冷寒风的目光不由变的微妙起来。
其实也不怪他们多想,毕竟今天早上,冷寒风刚刚打败了纯真道人,甚至还故意弄断道人戴着金戒的那只手,他的心思,他们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的。
冷寒风察觉到周围的目光,顿时指着宋馨大怒,“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老夫行得正坐得直,能包藏什么私心,你们想查案,尽管查便是。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最后能查出个什么结果!”
宋馨淡淡笑了一声,没再搭理他,拉着安离昇便走至纯真道人床前。
两人神色恭敬地朝纯真道人拜了三拜,随后转过身,在屋内仔细环视一眼。
众人皆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封振海皱皱眉,瞧着宋馨低声问:“宋公子,你们在找什么,可需要老夫帮忙?”
“痕迹,凶手留下来的痕迹。”宋馨淡淡开口。
冷寒风听罢,嗤的一声笑了,“这房间干净的一尘不染,哪里有什么痕迹,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
安离昇敛眉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直起头,平静开口,“原来冷庄主也看到这房间有多整洁了。”
冷寒风轻笑着挑了下眉,“那是自然,本庄主的眼睛可不瞎,你们想在这房间中找出任何蛛丝马迹,我看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安离昇淡淡勾起唇瓣,“谁说,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了?”
冷寒风闻言,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了。
而其他人也同时愣了一下。
付清怔了怔,回过神,面上大喜,“不知离公子发现什么了?那凶手到底是谁?”
安离昇没有回应,而是看了宋馨一眼,示意由她开口。
宋馨抿抿唇,看着付清问:“付公子,请问你们发现纯真道人故世之后,可曾派人打扫过他的房间?”
付清自是摇头,“师父很少让我们进他的房间,所以每隔半月才会打扫一次,宋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宋馨微微点头,“当然有,方才在别院时,你说纯真道人临死前曾与凶手进行过一番打斗,可这房间内的所有摆设却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这里根本没有一丁点儿打斗的痕迹。而冷庄主甚至还看到那凶手受了重伤,但是房内却连一点血迹都没有瞧见,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付清几乎被她一语惊醒,愣愣神,随后眯起眼睛在房内环视一圈,果然瞧见这屋内的摆设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冷、冷庄主,这是怎么回事,您不是说,曾亲眼看到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从师父房内跑出来吗?”
他瞪大眼睛沉声质问冷寒风,而冷寒风心上蓦然闪过一丝慌乱,顿了顿,连忙稳住心神,“老夫、老夫确实看到一个人从这儿跑出去,或许是他武功不高,而他白天又恰巧看到纯真道人受了伤,以为可以借机偷袭成功。
第988章:甚是无言
没想到准备行刺时,还是被道人发现,故一掌将他打倒在地。两人或许并没有过几招,而那人害怕动静太大将外人引来,所以情急之下便跑了。”
宋馨淡淡听着,心知冷寒风已经慌了,故抿抿唇,看着他问:“冷庄主亲眼看见那人从纯真道人房内跑出去,想来,您当时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那是自然,若不在附近,老夫怎么可能会那么凑巧地看见凶手。”冷寒风理所当然道,殊不知自己已经掉进宋馨的陷阱之中。
安离昇负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掩在面具下的狸目却微微弯起,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女人的狡猾劲儿,真是和他越来越像了。
宋馨目色平淡地看着冷寒风,低浅的声音幽幽传出,“那真是奇怪了,当时冷庄主明明已经发现这里有动静,为何第一个发现纯真道人去世的人,却是他的弟子呢?不知道那个时候,冷庄主在做什么?您难道就没想过,来这儿看看情况吗?”
这话虽带着满满的疑问,可听在众人耳中,却完全变了一种味道。
是啊,冷寒风明明都发现这屋子不同寻常了,为何不马上过来瞧瞧纯真道人,再想想白天在擂台上发生的那件事,便更加让人匪夷所思了。
冷寒风顿时反应过来,宋馨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话,分明是故意的,她什么都没查出来,却在别人心中埋下一颗怀疑他的种子,真真是可恶至极。
不过那又如何,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如果不是纯真道人内力深厚,那么早在擂台上受了黑骨修罗掌之后,他就应该死了,又岂会苦苦撑了几个时辰。
但江湖上知道他修炼黑骨修罗掌的人根本没几个,在这几人之中,和他敌对的也只有一个夏陵游。不过这小子是个贪生怕死的聪明人,他就不信,夏陵游敢把这件事说出去。
纯真道人确实是因黑骨修罗掌而死的没错,但中间隔了几个时辰,案发之时他又不在场,谁会相信,是他杀死了纯真道人。
宋馨见冷寒风眯着眼睛久不说话,微微勾起唇瓣,淡淡笑道:“冷庄主,晚辈方才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呢?您倒是说说看,既然已经瞧见那凶手从纯真道人房内跑出来了,您为何没有任何反应呢?”
冷寒风挑了挑眉,抬起头道:“谁说本庄主没有反应了,我当时、当时追凶手去了!”
“哦?追凶手了?冷庄主连纯真道人都能打败,想必一个受伤的刺客更不是您的对手吧?可眼下那刺客却偏偏逃的无影无踪,莫非您连一个受重伤的凶手都追不上?”宋馨淡淡开口,继续不动声色地挖坑。
“你!”冷寒风顿时有些恼了,暗暗握紧双拳却没有说话。
付清神色悲痛地走上前,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冷庄主,还请您能给晚辈一个合理的解释!”
冷寒风深吸一气,沉目看着付清说:“付清啊,老夫知道你急于找出凶手,这件事,老夫确实也有错,如果当时没有去追凶手而是先进房看看道人的情况,可能他还有一丝救治的希望。
可老夫当时也是急糊涂了,那人虽然受了重伤,但逃跑的速度却飞快。他对九天庄的地形也很熟悉,有好几次老夫都快抓到他了,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从老夫手下逃脱。
我追到东向别院之后,便彻底失去了他的踪迹,如今我只能确定凶手还藏在东边的十几处别院之中,如若你仔细查找,一定能将其找出来!”
宋馨淡淡听着冷寒风的话,见他又故意把话题引到东向别院,抿抿唇,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
付清似被冷寒风说动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带人去东向别院查探一番,夏陵游却眨眨眼,似有若无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快过子时了,付兄弟,捉拿真凶固然重要,但你是不是也应该派几个人给纯真道人换下寿衣?”
付清回过神,连忙点点头,朝夏陵游感激道:“多谢蓝家主提醒,师父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你若是不提起此事,我都要忘了。”
夏陵游耸耸肩,客气地笑了两声。
封振海主动上前,沉声道:“当年封家能立世,也多得纯真道人为我们主持公道,这寿衣,不如就由老夫帮他穿上吧。”
付清点头道谢,“多谢封家主。”
封振海淡淡嗯了一声,接过其他弟子拿来的衣服,随后开始帮纯真道人换衣。
宋馨自觉垂下眸子,一旁也有不少人低头,只因不想亵渎了纯真道人。
不想身上的旧衣服刚脱下来,封振海却突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付清连忙抬首,“封家主,发生什么事了?”
封振海伸手指着纯真道人胸前那个十分清晰的黑色掌印,皱眉道:“你瞧这里。”
付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面上不由一骇,“怎么会这样,明明今天扶师父回来时,他胸前还什么都没有的!”
冷寒风趁机搭话,“一定是凶手留下的,想不到,老夫低估那凶手的实力了,这般清晰的掌印,足见其内力有多深厚!”
付清闻言,一下子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师父他老人家素来待人温和,从未招惹过什么仇家,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待师父!”
冷寒风扬眉看宋馨和安离昇一眼,伸手拍拍付清的肩膀,沉叹道:“付清啊,你不要太过伤心了,若不是有人忽然想出风头,非要查什么案子,恐怕那真凶早就被抓到了。你莫急,老夫与你师父交情深远,御剑山庄定会集一庄之力,助你崆峒派抓到真凶!”
付清听着冷寒风的话,含怨似怒地瞥了宋馨一眼,垂眸道:“多谢冷庄主帮忙!”
宋馨收到付清的眼神,忍不住抚额。感情她刚刚说那么多话,都被猪脑子听去了。
夏陵游撇撇嘴,对付清也甚是无言。
九天庄内很快设起灵堂,因正值武林大会期间,各大门派的人都在这儿,倒是顺便吊唁了。
而眼下距武林大会结束只剩下一天时间,恰逢纯真道人又去世,很多人看到昨天冷寒风与纯真道人过招的画面,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纷纷打消了继续比武的心思。
第989章:目中无人
“还有什么可打的,冷庄主可是连纯真道人都打败了,剩下的谁还是他的对手啊!”
“就是,我看这下一任武林盟主就让他当算了。”
“没错,纯真道人都死了,下一个可能就会轮到我们,我看还是早早下山得了,这武林盟主之位,反正我是不争了,你们谁爱争谁争去。”
“我也不争了!依我看,冷庄主不论名声还是武功修为,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
……
观武台下,一群人在互相议论着什么,一开始还只是窃窃私语,后来越说越大声,几乎在台上坐着的那些人全都听见了。
宋馨眯起眼睛冷冷一笑,凉声道:“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也是这般的不守规矩啊!”
夏陵游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挑挑眉,勾唇道:“宋宋啊,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人家冷庄主有名声有地位,武功还高,他们打不过,总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是。”
二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台上坐着的人才能听见,封月眉心一动,眨眨眼,起身朝宋馨跑过来。
“宋公子,你的武功不是很高嘛,不如你跟冷伯伯打一架吧!他年纪都大了,打理一个御剑山庄都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是整个江湖呢,我实在是心疼冷伯伯啊!”
她故意把话说的很大声,看起来似是为冷寒风着想,可宋馨还是听出一丝不怀好意的意味。
看来这封月,也不是很希望冷寒风当上武林盟主啊!
只不过让她去跟冷寒风打,那还是算了吧,她怕是一招就被冷寒风直接拍死了。
可台下有些人听见封月的话后,不由得想起第一天宋馨一掌便将那黑衣男人打的筋脉尽断的画面,有几个好事者顿时开始起哄。
“就是啊宋公子,不如你跟冷庄主打一架吧!”
“你乃长南山仙人的大弟子,小小年纪便武功超群,假以时日,江湖之中恐怕再无人是你的对手。”
“就是,宋公子,你就和冷庄主在擂台上过过招吧,两大高手对决,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啊!”
宋馨:……
玩脱了,怎么办?
她不由自主地向安离昇投去一记求救似的目光。
安离昇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她放宽心。
而在左上首坐着的冷寒风瞧见宋馨的脸色,以为她是怕了,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
既然这小子非要找死,那就怨不得他了。
他端起桌上的清茶淡淡抿了一口,随后放下杯子朝宋馨走去。
“宋公子,请吧,老夫也想看看,长南山的北冥神功,和御剑山庄的剑法,到底哪一个更胜一筹!”
宋馨:……
待会儿上擂台之后,你要是不用御剑山庄的剑法,信不信我找人打死你?
冷寒风见宋馨坐着不动,皱皱眉,忽然伸出手便欲将她拉起来,不想手还未碰到宋馨的肩膀,却被人拦下了。
他看着覆在自己手腕上修长有力的手,凛凛神,暗暗用了内力想把那只手逼开,不想手腕上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宋馨转眸看了安离昇一眼,说不出为什么,明明他面色平静,可她就是觉得,他和冷寒风已经在暗中较劲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头上隐隐冒出一层虚汗,冷寒风瞠目瞪向安离昇,顿了一下,暗一使力,二人同时松开。
冷寒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安离昇却依旧岿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他愣了一下,对安离昇不由戒备起来。
“冷庄主,宋公子的脚前些日子不小心扭到,行动恐有不便,不如,在下同您打一场如何?”安离昇看着冷寒风淡淡开口。
冷寒风犹豫着没有回应。
宋馨见状,敛眉轻笑道:“冷庄主,离兄的武功与我不相上下,如今我身有不便不能上场,而离兄素来喜欢找人切磋武艺。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若有机会能和您比一场,此生就是死也无憾了。如今这个愿望,他总算可以实现了,而您却犹豫不决,该不会,您是怕了吧?”
“怕?”冷寒风轻哼一声,成功被宋馨激怒,“老夫何时怕过别人,小子,你不是想比武吗?上擂台!今日老夫倒要瞧瞧,你有几分能耐!”
安离昇眉目清冷,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走下观武台。
宋馨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一起,虽然知道他修炼的断水流乃是专克黑骨修罗掌的,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慌神间,她的视线不经意般落在东陵沉身上,明显捕捉到他眼中含着一丝鄙夷的笑意,既是针对安离昇的,也是针对冷寒风的。
看到这儿,她不禁愣了一下。
夏陵游察觉出她的不对劲,皱皱眉,低声问:“你没事儿吧?放心好了,依我看,那只老狐狸既然敢上擂台,就一定有法子打败冷寒风。”
宋馨怔怔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他,只是,我突然觉得东陵沉有些奇怪。”
夏陵游光明正大地看了东陵沉一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哪里奇怪了?我觉着他不是挺正常的吗,和以前一样的目中无人。”
宋馨微微摇头,“不是,是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他明明已经看出我和安离昇的身份,可他却没有告诉冷寒风,这到底是为什么?”
夏陵游撇撇嘴,理所当然道:“还能是为什么,冷寒风的黑骨修罗掌威力无穷,或许是他料定安离昇打不过冷寒风,所以才没有告诉冷寒风的吧,毕竟说不说都一个样嘛。”
宋馨抿抿唇,自我安慰道:“但愿真是如此。”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你这小脑瓜子一天到晚地老想一些没用的东西,专心看比武吧!”夏陵游拍拍她的肩膀,如是打趣。
观武台下,冷寒风已经先行走上擂台,接着,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以迅雷之势飞到了擂台上。
正当他们睁大眼睛努力看个究竟时,下一瞬,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便紧接着响起。
那是两只拳头砸在一起而发出来的声响,带着震慑众生的力道,让所有人的耳朵都轰鸣了一下。
“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我的耳朵刚刚好像聋了。”
第990章:反应不及
“我也是我也是,看不出来,这位离公子还是个狠角色啊,居然能轻松接下冷庄主一拳。要知道,昨天纯真道人和冷庄主比武的时候,可是极其吃力呢。”
“你们那什么眼神儿,要我说,这离公子打的何止轻松,简直是太容易了好吗?你们是没看到,他和冷庄主的拳头碰到一起时,冷庄主整个人被震得直接往后退了一步,而离公子却是一动都没动啊!”
“哎,好像真是这样,方才在观武台上,他们好像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
而擂台上,冷寒风暗暗握紧有些发麻的拳头,原本布满得意的脸色顿时僵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他练成黑骨修罗掌之后,从来没有人,可以轻松接下他一拳。而现在,已经是第二拳了,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宋公子说这人是他朋友,可放眼江湖,除了道衍和渡孽大师,再无人可与他轻松过招。而那人方才所用的内力,和北冥神功极其相似,莫非,他是道衍的关门弟子?
安离昇见冷寒风一瞬间僵住,眸中闪过一抹傲然,漫声道:“冷庄主,现在弃权还来得及。”
冷寒风瞬间被他激怒,他斜睨着安离昇,面无表情地开口,“弃权?哼,小子,方才老夫不过是故意试探试探你的实力罢了,你还真以为老夫打不过你?”
安离昇听见这话,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随之笑道:“既然如此,那冷庄主就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冷寒风厉声咬牙,“废话少说,看招!”
他话音落罢,整个人顿时收敛了面色,再也没有方才的狂妄,右掌伸开“刷”的一下朝安离昇挥去。同时飞身而起,一条腿凌空划过,整个人如同丛林中的猛兽一般,盛气凌人。
臭小子,胆敢轻视他,如今他就要他好好见识见识,黑骨修罗掌的厉害!
宋馨见冷寒风的招数明显比方才威猛许多,一颗心不由得揪紧。
而擂台下的人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情况,他们都是懂武功的人,皆知道冷寒风这是准备直接放大招了。才第二招,冷寒风就亮出了这么厉害的招式,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禁为安离昇捏了一把汗。
“没想到我们刚刚都低估了冷庄主的实力啊,他方才分明是故意让着这位离公子的。”
“就是就是,简直让人意想不到啊,冷庄主的武功,何时变的这般厉害了?”
“哎呀,你们也不想想,昨天纯真道人都被冷庄主打败了,人家多少年的修为,这离公子才学了多少年功夫,想打败冷庄主,我看难啊!”
……
而安离昇对台下那些异样的声音恍若未闻,平静的面上忽然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单手负在身后,与此同时,一把剑突然从观武台上被扔下来。
安离昇顺手接过,微微眯起狸目拔剑出鞘。
冷寒风见状嗤笑,“想不到,你也是有武器的,只不过你这剑碰到我的拳头,注定要不堪一击。”
安离昇眉头微蹙,“冷庄主太啰嗦了。”
下一瞬,直接飞剑朝冷寒风刺去。
而冷寒风则收敛了目色,挥拳与之正面相对。
眼见安离昇的剑就要刺伤冷寒风的拳头,而就在这一刻,冷寒风面前似乎竖起一道无形的结界,恰恰挡住了安离昇的剑锋。
而安离昇则微微一笑,指剑一直朝他刺去,二人腾空在天,身上衣服一黑一白,气势仿佛要吞吐山河。
台下众人直勾勾看着,甚至都不敢眨一下眼,这么精彩的比武,简直比昨天还让人激动。
冷寒风的气势比安离昇强,起码在他们看来,这一仗的结果几乎已经可以预测。虽然安离昇的武功也不差,可连一个小小的结界都破不了,再厉害也还是冷寒风的手下败将,或许再修炼几年,便可打败冷寒风了,但如今……
就在众人如此想着的时候,半空中,安离昇突然收剑往后退去。
而冷寒风以为他怕了,冷笑一声,挥掌向他逼近。
只听“砰”的一声,安离昇竟然直接将剑收至身后,故意受了冷寒风一掌。
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而宋馨则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知不知道很危险,明明可以躲开的,他为何要这样?!”
夏陵游见观武台上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连忙拉着宋馨坐下。
“你先不要激动,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用意,你应当相信他才是。”
“我自然相信他,可是……”宋馨忧急开口,说着说着,忽然噤声了。
她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安离昇,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而擂台上,冷寒风见安离昇不怕死直接受了自己一掌,轻蔑一笑,随后换了个招式,打算趁机直接将他踢下擂台。
不料安离昇却似知道他要用哪一招一般,突然挥剑朝他右掌刺去,而冷寒风顺势一躲,嘴上笑意尚未消散。
安离昇的剑鞘却径直在他腹部打了一下,同时抬起一脚踹向冷寒风。
这一连串的动作弄的冷寒风有些反应不及,人还未回过神,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接被安离昇踹飞出去,重重撞在擂台最右边的柱子上。
桐木做的柱子十分结实,哪怕用最锋利的剑,也要两下才能砍断,而现在,那桐木柱子竟然直接被冷寒风给撞断了。
确切的说,是被安离昇踢出去的力道给弄断的。
冷寒风当即吐出一口鲜血,一手颤颤抓稳断柱底部强行稳住身体,如此才没有掉下擂台。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难以想象安离昇竟然看出了黑骨修罗掌的破绽,整个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前方,安离昇已又持剑向他走来。
“啊!!!”
冷寒风大喝一声,瞠目朝安离昇攻去,可未及两招,便又被摔飞在地,这次直接把最左边的桐木柱子给砸断了。
所有人:……
封月看着擂台上的安离昇,持续呆愣,“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宋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夏陵游摊手,“如你所见,最有希望当上武林盟主的冷寒风,现在被他打的很惨,不,是非常惨。”
第991章:恢复理智
他就知道这只老狐狸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就上场,这武功,啧啧,先前还说只能勉强和冷寒风打个平局呢,现在完全是压倒性的胜利好吗?这人到底得多变态啊,居然在短短几个月之内,把自己的功力提升了这么多。
不过不得不说,看到冷寒风被摔的这么惨,他心里真的好痛快。
而不远处,冷其琛神色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反应。哪怕台上被打的头破血流的男人是冷家家主,他的目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
至于东陵沉,就更看不出什么神色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擂台上陡然变化的战局,方眨了下眼,但听“砰”的一声,冷寒风已经砸断了整整三根柱子,而且这一次在断柱之后,身子已径直朝外飞去,眼见就要摔下擂台。
安离昇却在这时候飞身而来,直接抓住了冷寒风的胸前衣襟。
“冷庄主,时间还没有结束。”
他指的,是沙漏中所流淌的细沙,不过短短几招,细沙已流走一半,可冷寒风却早已身心俱疲,甚至在听到安离昇这句话时,脸上闪过一丝浓浓的绝望。
他张张嘴,想直接弃权,可还未开口,整个人便又被安离昇重重摔在地上,胸骨完全碎裂。从脊背处传来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口中溢出来的鲜血霎时流了一地。
台下已经有好多人纷纷移开眼睛,不忍心继续往下看了。
“不……老夫,老夫弃……”冷寒风虚弱开口,可话还未说完整,便被安离昇打断。
“想弃权?冷庄主,从一开始的时候,我便提醒过您了,如今再弃权,晚了……”
话音落罢,冷寒风已又被踢飞。
之后的半刻钟内,整个擂台上都只剩下撞地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再往后,冷寒风的声音已经渐渐听不清了。
夏陵游:……
这、这未免也太凶残了吧,看来他以后真得离宋馨远一点儿,谁知道安离昇会不会哪天一个不高兴,把他摔的面目全非。
而擂台上,冷寒风脑中已是一片混沌,整个人差不多已被安离昇打傻了,眼中满是惊惧,而心里更多的则是难以置信。
不可能的,他的黑骨修罗掌天下无敌,安离昇怎么会破解他的招式,这怎么可能!
看着满脸煞气,一步一步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安离昇,冷寒风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他要活着,他不能就这么被打败,他不能死!
就在安离昇准备再次挥剑的时候,观武台上的主审突然焦急出声,“离公子,时辰到了,您赢了,快停下来吧!”
安离昇看了眼沙漏中已经流尽的细沙,淡淡一笑,有些惋惜地开口,“真扫兴啊!”
所有人:……
感情时间要是没到,你离公子今天打算直接把冷庄主打死?虽然武林大会有规矩,擂台之上生死有命,可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是点到为止,谁会真的把对手打死啊!
不知道谁重重咽了口唾沫,胆战心惊地移开了眼睛。
而安离昇在说完那四个字之后,便缓缓收起剑,目空一切地朝擂台边缘走去。
而冷寒风强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冷眼看着已经快走下擂台的安离昇,忽然朝他挥出一掌。
他不能就这样输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安离昇为自己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所有人还停留在安离昇胜了冷寒风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谁会想到冷寒风居然会在这时候出手。
宋馨眼睁睁看着,急声朝安离昇大叫:“小心!”
下一瞬,冷寒风已近至安离昇身后,眼见掌风就要袭上他后背,而就在这一瞬,安离昇居然直接倒下了。
宋馨以为他被冷寒风掌风所伤,三步并做一步,连忙冲到擂台上。
而夏陵游却对刚刚那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宋馨是关心则乱,可他却知道,冷寒风的右掌,根本就没有碰到安离昇。
可现在,那个人居然倒下了,这、这也太无耻了吧……
宋馨努力将安离昇扶起来,忧声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安离昇无力地闭着眼睛,嘴中只发出一声闷哼,“胸口有点痛。”
夏陵游:……
好想打他怎么办。
宋馨却没有听出安离昇的言外之意,直接将他胸前衣服扒开,打算查看一下他的伤势,不想衣服散开之后,一个清晰的黑色掌印赫然映入眼帘。
所有人都亲眼看见在最开始的时候,冷寒风曾打了安离昇一掌,而现在,他胸前有这个掌印根本不足为奇。
夏陵游和封月不知何时也走到擂台上,一看见安离昇胸前的掌印,二人面上同时闪过一抹惊讶。
“哎呀,这可了不得了,离公子怕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宋宋,咱们得赶紧把他送回别院医治,若是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冷寒风听见这话,气得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伤势严重,他最后根本连安离昇的衣服都没碰到,还伤势严重,能有他重吗?
宋馨如今只关心安离昇的伤势,听见夏陵游的话,连忙点了下头,随后就要扶着他回别院,可掌心却突然传来一记重重的力道。
她心上一惊,闪神看了安离昇一眼,恍然想起什么,面色顿时变了。
“陵游,你看看,这个掌印是不是有些眼熟?”
夏陵游见宋馨总算是恢复理智了,装模作样地往安离昇胸前又看了一眼,随后挑眉。
“哎呀,还真是眼熟啊!昨晚在纯真道人房内,封世伯给道人换寿衣的时候,在他胸前看到的掌印是不是就是这个?”
冷寒风闻言,眉心倏地一跳。
该死,他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可不应该啊,时间这么短,这掌印怎么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
封月昨天没在场,不过脑子却转的飞快,彼时见夏陵游直接将矛头指向纯真道人的死,连忙回头朝封振海大喊了一声。
“爹,你快来看,离公子胸前的掌印和纯真道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声音很高,这么一喊,不止封振海听见了,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封振海眉峰一挑,连忙起身走下观武台,可是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地冲到了擂台上。
是付清!
第992章:听候发落
付清一把拉开封月,仔细看了眼安离昇胸前的掌印,随后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掌印,没错!师父就是因此而死的!离公子,这掌印……”
“这是方才和冷庄主比武时,他留下的。”安离昇似早已料到他打算问什么,直接接过付清的话。
付清如遭雷劈一般僵在原地,转过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冷寒风。
“冷、冷庄主……”
冷寒风由御剑山庄的人搀扶着,身子摇摇不稳,“不,不是老夫,付清,那不是老夫留下的,他、他在污蔑老夫!”
宋馨敛眉冷笑,“是不是冷庄主留下的,方才我们看的一清二楚,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再不济,拿您的手掌和这上面的掌印对比一下,答案自见分晓。”
冷寒风似被宋馨逼急了,双眼赤红,“我说过了,不是老夫!你不要信口雌黄!”
宋馨抿抿唇,正打算开口,台下紧接着又传来一道声音。
“冷庄主,难道您忘了,为了助你修炼黑骨修罗掌,我都付出了什么吗?”
擂台下,墨璟千推着墨璟亭,缓缓从一侧走上来。
而东陵沉看见他们,心知冷家大势已去,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随后悄悄起身。
除了冷其琛,谁也没注意到东陵沉离开了。
擂台上,冷寒风看着突然出现的墨璟亭,眸中又闪过一抹意外。
“你、你怎么会……”
“冷庄主是想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对吗?”墨璟亭眯眼冷笑,“你是不是以为,经过昨天那件事,我墨璟亭自此已经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再也不会在人前露面了?
只不过很可惜,墨家,是绝不会轻易被人打倒的!我当年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毒害,更何况这小小的一记打击!
而冷寒风,你做的那件丑事,从今日起,我便要当着所有英雄豪杰的面,彻底公之于众!”
冷寒风的身体不经意抖了一下,看着墨璟亭止不住发颤。
而台下众人则是一脸茫然,皆不知墨璟亭打算说什么。
还有,他方才似乎提到了黑骨修罗掌,黑骨修罗掌是什么?
顿了顿,墨璟亭将轮椅转了方向,看着台下站着的人,正色道:“各位,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何冷寒风这两日比武,用的并非是御剑山庄的剑法,而是一种你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武功。
因为为了这场武林大会,他整整筹谋了数十年,目的便是在今日,得到武林盟主之位。为此,他甚至不惜在暗中修炼绝世邪功黑骨修罗掌!”
黑骨修罗掌?绝世邪功?
台下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即便他们不知道这黑骨修罗掌到底是什么东西,却也听懂了那“绝世邪功”四个字。
出身十大世家的名门正派,御剑山庄的庄主,居然在暗中修炼邪功,这、这该是何等的令人震惊!
而墨璟亭淡淡一笑,盯着冷寒风继续道:“为了修炼这种功夫,他甚至不惜娶了蓝家小姐的婢女为妻,只因那婢女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其精血可以助他修炼黑骨修罗掌。
而昨日,他正是用这等邪功,一掌打死了纯真道人,只不过道人内力深厚,才没有当场毙命罢了。”
“满口胡言,真是满口胡言,墨璟亭,老夫素来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污蔑老夫!”冷寒风瞠目怒吼。
墨璟亭阖眸冷笑,“我也想知道,冷世伯为何要害墨家!已经被毒死的莫羽为何还活的好好的,而昨日他又是如何到这武林大会上来的,甚至弄的墨家当众下不来台。冷庄主,你敢说,这跟你毫无关系吗?你敢当着我的面指天发誓吗!”
时人最重誓言,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恶人做了上天都不可饶恕的坏事,被人发现时,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便指天发誓,结果当场被雷劈死了。所以冷寒风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发誓,但也一定不会当众承认自己的罪过。
而站在一旁的付清见冷寒风迟迟没有动静,更加认定自己的师父便是被他一手杀死的,顿时拔出腰间长剑凌空指向他。
“冷寒风,我曾跪在师父床前发过誓,这辈子一定会找到杀人凶手为他老人家报仇。为了一个武林盟主之位,你竟敢修炼邪功,今天,我就要替武林正派铲除妖邪,替天行道!冷寒风,还我师父命来!”
话落,他便挥剑朝冷寒风刺去。
而台下,亦是一片叫好声。
“杀了他,还人人敬重的冷庄主?我呸!这分明是一个虚伪奸诈之徒!”
“没错!当年蓝家小姐逃婚的时候,冷家在江湖上失了面子,我还挺同情他,如今看来,这其中内情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呢!”
“付小兄弟,杀了他为纯真道人报仇,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这种两面派的恶人,江湖绝不能容忍!”
……
台下声音越来越激烈,而擂台上,付清已经打的冷寒风节节败退,若非冷寒风方才比武时受了重伤,如今的付清在他手下根本扛不过两掌,可现在……
眼见付清的剑就要刺上冷寒风胸口,御剑山庄的弟子和仆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出手营救冷寒风。
不管他们所救的这个人有多可恶,只要他还是冷家的一家之主,他们就必须要救。
站在一旁的夏陵游见状,眯起眼睛淡淡笑道:“付兄弟,这种事情怎么能少了本家主呢?我还想找冷庄主问清楚,当年我母亲逃婚的内情呢!”
言罢,便飞身朝冷寒风攻去。
一时间,擂台上顿时乱作一团,台下有人看不过眼,也加入混战之中。
很快,冷寒风及御剑山庄其他人便被付清和夏陵游死死压制住。
“把冷寒风及御剑山庄所有人都关到思过崖,待这前前后后所有事查明之后,再由其他九大世家的家主及新任武林盟主商议过后,听候发落!”付清叫来几名师弟,如此吩咐。
夏陵游在冷寒风被人带下去时,毫不客气地在他胸前又拍了一掌。
“老东西,真是便宜你了!”
冷寒风受他一掌,倒也没有恼,披头散发满身是伤的样子,看起来好不狼狈,可他却盯着夏陵游冷冷一笑,面上一派嘲讽。
第993章:暗流涌动
“你不过是蓝含烟和西楚人生的狗杂种,有何资格可以审判老夫,告诉你,我冷寒风,绝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论定!”
夏陵游也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那冷庄主这次就睁大眼睛好好等着吧,没有人可以每次都预谋成功,你也不例外。”
冷寒风神情轻蔑地瞥他一眼,而后便被人带下去。
付清盯着他的背影,默叹一气,转身收了剑,随后看向安离昇,缓缓拿出那枚代表武林盟主的玉戒。
“离公子,上一场比武您赢了,不止如此,您还让我们看清了冷寒风的真面目,如今这武林盟主之位,是您的了!”
安离昇眉眼淡淡地接过玉戒,随后将其戴在自己手上,目中没有任何色彩,只是甚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结果。
“在下资质尚浅,恐有行事不当之处,但诸位放心,自今日起,在下定当竭尽全力,还江湖以正气之风!”
“尔等拜见离盟主!”台下众人齐声下跪,场面一派恢宏。
宋馨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明知他此次一定能当上武林盟主,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一颗心竟然还是不由自主地随之跌宕起伏。
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因安离昇也受了伤,所以未在比武场做过多停留,便回别院休息了。
然方回到房内,付清却差人送来消息,冷夫人和冷公子失踪了。
就在所有人发现冷寒风的真面目时,冷夫人和冷其琛突然不知所踪,许是听到风声后提前逃跑了,付清已即刻派人下山抓捕。
宋馨缓缓倒了一杯水递给安离昇,拧眉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安离昇淡淡抿了口清茶,旋即开口,“东陵沉呢?”
“还待在西十一院,不过听付清说,他似乎打算傍晚下山。”宋馨温声回道。
安离昇抿唇一笑,语中带着些许讽刺,“傍晚就下山,你不觉得,他走的太过着急了吗?”
宋馨愣了一下,想起什么,眼前豁然一亮,“你是怀疑,冷夫人在东陵沉身边?!”
“不奇怪,她是东陵沉的生母,不管这些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血浓于水的母子之情,总是难以割舍的。”安离昇淡淡说道。
宋馨赞同地轻轻点了下头,旋即皱眉,“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当年冷寒风究竟是如何实行调包计划的?二皇子的生母只是太后娘娘身边一个婢女,当年生下二皇子之后便死了。如果东陵沉是冷夫人所生,那真正的二皇子去哪儿了?”
安离昇敛眉淡笑,“冷家……不是还有一个不受宠的草包少爷吗?”
冷其琛?!
确实是,她怎么就没想到冷其琛呢?如果当年,冷寒风瞒天过海调换了冷其琛和东陵沉的身份,那从实情上来看,冷其琛确实是真正的二皇子!
“这么大的计划,冷寒风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可是皇宫,又不是别的地方。深宫内院,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何况是随随便便带一个皇子离宫。而且,你猜老皇帝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宋馨凝声开口。
安离昇顿了顿,沉溺着狸目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抿唇道:“当年宫中的守卫远没有现在这般严密,若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宫中,对御剑山庄来说还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至于皇上那儿,我猜他多半已经知道了,不然,他也不会费尽苦心要师父帮他研制壮阳丹药。”
壮阳丹药?
宋馨愣了一下,说不出为什么,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极为恶心的感觉。
“老皇帝年纪都这般大了,莫不是还想着开枝散叶的事?”
安离昇伸手摸摸她的头,抿唇淡笑,“东陵钰被废,而东陵玦又离开了京都城,京中唯一剩下一个东陵沉,偏偏还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觉得,皇上会不着急吗?总要想尽办法留下一个子嗣,好维持东陵皇室正统血脉吧?”
宋馨听罢,自知他说的在理,可一想到如今在皇宫之中,唯有萧瑾言独占皇上恩宠,心里就如吃了苍蝇一般让她膈应。
无论是谁诞下皇子都行,偏偏不能是萧瑾言。
当日在宫中,雪蕊对她趾高气扬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她实在无法想象,在这一场皇权之争中,如果最后由萧瑾言的孩子捡了个大便宜,那那个女人到时候还不知会得意成什么样。
不过未到最后,事情远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她绝对不可能,让萧瑾言成为最后的赢家!
沉默了一会儿,她想起东陵沉,又拧拧眉,看着安离昇问:“那今天晚上,要让东陵沉安然下山吗?”
“一个女人罢了,他想救便如他所愿好了,更何况,那个女人待在他身边,日后对我们反而有益。”安离昇淡淡开口。
宋馨水眸一眯,扬眉问:“你这样子,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了?”
安离昇敛眉浅笑,“我表现的有这般明显吗?”
“那倒是没有,”宋馨轻轻摇头,旋即道,“只是,跟在你身边这么久,我若对你还毫无了解,这未婚妻做的,岂不是太不称职了?”
安离昇看着她眨着眼睛一脸俏皮的样子,屈指轻轻勾了下她的小鼻子,旋即温笑。
“到底还是馨儿明白我的心。”
宋馨不禁垂眸浅笑,适时青雪正好端着药进来,她连忙接过药碗,温柔体贴地喂他喝药。
傍晚时分,东陵沉一行人同崆峒派的弟子告辞下山,宋馨和安离昇都没有出去,但却派了影卫悄悄跟着。
夏陵游站在九天庄庄外,明显瞧见东陵沉身后的几个护卫中,有一个身形明显比其他人要消瘦一些,背也微微有些弯曲,畏畏缩缩的样子,看起来好不奇怪。
夏陵游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定格了一瞬,随后淡淡移开,唇角撇过一抹轻笑。
要不是那只老狐狸另有计划,他还真打算现在就把那冷夫人揪出来,问问她当年母亲到底是因何逃的婚。
至于冷寒风……
无论如何,他这一次都绝对不可能活命!
东陵沉离开之后,东十三院内,安离昇与其他九大世家的人正在商议惩治冷寒风一事,殊不知此时的思过崖,正是一片暗流涌动之象。
第994章:毕恭毕敬
冷寒风在擂台上被打的身受重伤,被崆峒派的弟子带到思过崖后,出于人道之心,还是拿来丹药喂他服下几颗。
毕竟在新任武林盟主的决定出来之前,冷寒风还不能死。
彼时,夜黑风高,思过崖外仅有两名弟子把守,其中之一便是付清,另一个则是他的小师弟。
付清的剑法曾得到纯真道人真传,在一众师兄弟之中也最有悟性,因而深受纯真道人喜爱,武功自然不在话下。
思过崖位于后山,而关押冷寒风的地方是个硕大的山洞,整个山洞是封闭的,只有四四方方一个洞口可以进出,它在思过崖崖顶。
山风料峭,极为冷冽,然而付清却一眼不眨地负剑站在迎风之地,神情冷峻,没有丝毫困意。
正在此时,一旁的小师弟忽然弯下腰捂住肚子,皱着眉有些痛苦道:“师兄,我肚子突然间好疼,许是晚上吃坏东西了,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回来!”
付清敛眉看他不像是装的,抿着薄唇淡淡点了下头。
“快去快回。”
小师弟连连点头,而后一溜烟跑远了。
彼时只剩付清一人守在洞口,他如青松一般脊背挺直地站在那儿,双目鹰隽地盯着四周动静。
不远处,一缕轻烟混在山风中,缓缓朝付清的方向飘去,无声无息地窜进付清鼻中,甚至顺着洞口的缝隙,缓缓飘进山洞之中。
过了一会儿,付清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他双目紧闭,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对外界之事毫无察觉。甚至没有发现,一个身影高大的黑衣人,逆着月光款款走来,拿走他腰间的钥匙后,便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山洞之中。
洞内,冷寒风看着周围同付清一样昏迷不醒的人,勾唇一笑,面上没有丝毫慌乱,而是静静坐在角落内,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时,他眉峰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而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来人淡笑。
“你终于来了。”
来人以黑布蒙面,被遮掩住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只是露在外面的眼睛却透着几分轻蔑的笑意,随后拂袖将钥匙扔到冷寒风面前。
冷寒风见状,连忙打开脚镣,而后起身小步跑到黑衣人身后。
那人没有搭理他,径直往外走。
“等等!”冷寒风怔了一瞬,突然叫住他,“这些人怎么办?”
黑衣人微微勾起薄唇,声音清冷,“冷庄主什么时候也变的如此菩萨心肠了?”
言罢,随手扔出一根火折子,便再不理他,闪身已到洞外。
冷寒风愣了愣,而后握紧双拳,暗暗咬了下牙,旋即打开火折子,双目一闭,狠心将火折子扔到一个人身上。
等付清的小师弟拉完肚子回来,未至洞口,便闻到一股肉体被烧焦的味道。
他顿了顿,面色不禁一变,而后快步跑到洞口,果然瞧见里面火光冲天,而付清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似是睡着了。
“师兄,师兄!”他趴在地上重重晃了付清两下,声音越来越大,试图将付清叫醒。
可付清的双眼却迟迟没有睁开。
小师弟总算察觉出不对,也无心去管洞内的情况,连忙背起付清往山下跑。
与此同时,安离昇和九大世家的人刚刚商议出结果,正要派人告知其他门派,便听说了思过崖着火的消息。
等众人赶至后山,洞内的火势已经小了很多,只不过因为整个山洞都是密封的,里面奇热,外人根本就没有法子冲进去,更不可能灭火,只能等火势自己熄灭之后,再进去查探里面的情况。
这么大的火势,里面的人绝对是活不成了。
这是众人心中不约不同的想法。
可宋馨和安离昇却知道,这场火分明是有人故意放的,别人或许活不成,但冷寒风……
夏陵游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抿抿唇,忽然伸出一拳重重捶在一旁的桑树上。
他一直以为,可以手刃冷寒风为母亲报仇的,究竟是谁,到底是什么人救走了冷寒风!
宋馨瞧见他这副样子,默叹一气,拧眉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安离昇沉溺的狸目之中却极为平静,看不出半点喜怒。
山洞内的火整整烧了一个晚上才熄灭,崆峒派的弟子进去查看了里面的情况,待出来时,皆是一脸凝重之色。
“尸体都被烧焦了,面目全非,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
“没错,不过我们仔细数了一下洞内的焦尸,人数没有错。”
“唉,真想不到,冷庄主就这么被烧死了,御剑山庄如今声名狼藉,冷家应该也彻底完了吧。”
……
出洞的几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除了夏陵游和墨璟千,其他九大世家的人听的一脸严肃。
他们皆想不到,冷寒风到最后,居然会是这种结果。
至此,武林大会已算彻底结束,来比武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掖城。
安离昇要处理御剑山庄后续事宜,加之纯真道人还要安葬,故而在九天庄又多待了几日,弄完这些事,他才启程下山。
墨璟千还要回东山军营,自然是和他们一起同行。
而夏陵游想四处查探一下冷寒风的下落,自下山之后便与他们道别了。
到了山脚下,眼见天色已晚,一行人照旧住在悦来阁。
魏忠瞧见安离昇,态度明显比上次恭敬许多。
“离公子,一路下山辛苦了,小店早就为您准备好几间上等客房,我这就带您上楼!”
宋馨看着魏忠毕恭毕敬的样子,心知约莫是因为安离昇当上新任武林盟主的缘故,笑了笑,嘴上倒是没说什么。
这厢一行人刚上楼,另一侧,有两名年轻男子从房间出来,到了大堂,见魏忠并不在柜台前。走在最前面那人顿了一下,扬手往桌子上扔了一锭银子,而后离开。
“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后面那人几步跟上去,细看之下,正是冷其琛身边的护卫流风。
而走在前面那人,自是冷其琛无疑。
“南齐!”冷其琛淡淡开口,目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宋馨的及笈之礼快到了,到时,她身上的凤凰真经封印便会解除,若想宋家安然无恙,安离昇一定不会让她留在京都城过完及笈之礼。再有一个月便是南齐皇的寿辰,到时,他一定会带着宋馨去南齐。”
第995章:珍爱之物
流风怔了怔,突然又有些犹豫,“可是,及笈之礼如此重要,宋小姐会去南齐吗?”
冷其琛阖眸浅笑,“那就是安离昇该操心的事了,毕竟他那么狡猾。”
流风抬头看着自家主子的侧脸,忍不住腹诽,公子,您好像也并未比安丞相善良到哪儿去啊……
悦来阁内,魏忠安顿好安离昇一行人后,走下楼,见柜台上放了一锭银子,鬼使神差地去冷其琛房内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里面已经没人了。
他拿着银子在空中抛了两下,随后想起什么,不禁敛眉一笑。
十一从后院出来,抿抿唇,连忙凑上前问他,“老大,怎么样,可曾试探出那位宋小姐的虚实?那日要不是我一时好奇想知道武林大会的结果,怎么会恰巧看见最后一场比武。
这离公子所用的,分明是断水流的招式,断水流乃由师父一手所创,虽说我们当年只看了几招。可这些年来,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咱们不是派人去化叶寺查过了吗?
那地洞下确实埋着一具骸骨,想来就是师父,如此可见离公子并没有骗我们。而他如今又和宋小姐走的那么近,你相信我,我的直觉不会出错,宋小姐一定是魏家后人!
就算她不姓魏又如何,只要她体内有凤凰真经封印,待封印解除之后,她还是要担起魏家重任!”
魏忠闻言,默叹一气,凝声道:“他们刚来,我还没有机会出手,虽说离公子先前已经说过二小姐的事,可宋小姐她……十一,我只是担心,宋小姐她并无心思振兴魏家。”
十一听罢,顿时急了,“这又岂是她能做主的,魏家当初是何等的风光,可后来呢,难道老大你就不想为魏家报仇吗?”
“我怎么不想!”魏忠沉声开口,凛凛眉,又压低声音道,“可是,你不要忘了,复兴魏家就意味着和整个朝廷对抗,单凭宋小姐一己之力,如何能成功。就算加上我们,也没有几分胜算。”
十一闻言皱眉,倏尔似想起什么,旋即抿唇,“不是……还有盟主令吗?可以号令皇家影卫军的盟主令,那是魏家先祖留给皇室的东西,既可成就皇室,也可毁了皇室。
当年,是皇室背弃魏家在先,若非有人从前朝太子手中将那块盟主令抢走,如今哪还会是他东陵家做主。”
魏忠经他提醒,眼前也霍然一亮,没错,还有盟主令,只要找到盟主令,便可辅佐宋小姐复兴魏家。只是那块令牌已经有二十多年未在世上出现过了,如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它在谁手里,又能怎么找?
十一看出魏忠心头顾虑,怔了怔,低声道:“或许,我们可以找离公子帮忙,他是新任武林盟主,可以随意调动整个武林的人。有他帮忙,一定能事半功倍。”
魏忠听罢,顿时心动了,“好,我待会儿便上去找他!”
夜半时分,安离昇尚未就寝,正合衣坐在窗前独自喝酒,魏忠端着一杯醒酒茶,缓缓敲响了房门。
在听到安离昇应声后,他缓缓推门进去,脸上堆着一抹讪笑。
“离公子……”
安离昇瞥他一眼,眉峰轻轻挑了一下,目中却没有丝毫意外,似早已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一般。
“魏掌柜请坐。”
魏忠小心打量着安离昇的脸色,原本想着安离昇或许会问他来此做什么。可如今,他却只拂袖让自己坐在这儿,一脸看透目的的样子,反而让魏忠不淡定了。
“离公子,我、我来,是给您送醒酒茶的。”
“我知道,”安离昇淡淡开口,薄唇轻言,“但除此之外,魏掌柜应该还有别的事吧?长夜漫漫,魏掌柜不必着急,我有一晚上的时间听你慢慢说。”
魏忠心神一凛,到现在才意识到安离昇的可怕之处。
这种可怕,并非是因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而是他明明都知道了自己的来意,却偏偏用这种云淡风轻般的语气开口。
安离昇让他慢慢说,可从眼前人的神色中,他却看出了几分不在意。
看到这儿,魏忠顿时犹豫了,他不确定,安离昇在听完自己想说的事情之后,会不会帮忙。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
思及此,他抿抿唇,将盟主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离昇。
不想安离昇听罢,面上果然露出一丝浑不在意的笑意。
“魏掌柜,你又不算真正的魏家人,于你而言,复兴魏家有那么重要吗?”
他不提盟主令,偏偏直白了当地指出魏忠的目的。
魏忠不由怔了一下,总觉得自己毕生所求被他践踏了,下意识地握紧双拳,而后咬牙开口。
“如果离公子也曾亲身经历过一个极富名望的世家大族的没落,如今一定不会说出这种话,你根本就不懂魏家于我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沉声说罢,随后起身,冷冷甩了下袖子便摔门出去。
安离昇眉目清冷地瞥了眼桌子上的醒酒茶,旋即轻笑。
他不懂吗?呵……
翌日一早,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掖城,下楼后,宋馨明显瞧见魏忠的态度变了许多,甚至看都不想看安离昇一眼,目中不禁闪过一抹困惑。
“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轻轻拉了下安离昇的衣角,小声问道。
安离昇摇头轻笑,“没有。”
没有?可这样子,着实不太像啊!
她抿抿唇,心知他不会说清楚,也懒得再问,抬眸便朝外面走。
不想经过柜台前时,魏忠却突然叫住她,随后拿着一个东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宋小姐,这个荷包,还请您收下。”
宋馨敛眉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不明所以地看着魏忠。
“给我的?”
魏忠连连点头。
宋馨有些凌乱了,一个男人突然送女子荷包,这意味着什么,她最清楚不过。而且这荷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应该是魏忠的珍爱之物,如今就这么送给她。
暂不说安离昇还站在这儿,就是他不在,她也绝对不能收。
这种东西若是收了,极易引人误会。
“掌柜的,我不能……”
“既然是掌柜的一番好意,馨儿,你便收下吧。”已经走到门口的安离昇突然回过头,淡淡看了眼魏忠手上的荷包,旋即打断宋馨即将脱口的话。
第996章:一丝深意
宋馨心底更是诧异,在鸣沙山的时候,夏陵游离她稍近一些,他都恨不得把夏陵游打一顿,今日可是有人送她荷包,他却让她收下,到底是怎么了?
安离昇知道宋馨在想什么,不过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淡淡说完那句话后便迈步走出悦来阁。
站在一旁的墨璟千看着他的背影,抿抿唇,眸中倏尔闪过一抹精光。
既然安离昇都让收了,宋馨反而没了推辞之礼,只好将魏忠手上的荷包收下。
“多谢掌柜的。”
言罢,连忙转身离开。
十一疑惑不解地从一旁走过来,看着魏忠问:“老大,你怎么把师伯给咱们的荷包送给宋小姐了?”
魏忠凝神盯着宋馨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平声道:“十一,你知道凤凰真经的封印一旦解除意味着什么吗?荷包给了宋小姐,或许将来有一日,师伯会救她一命。”
十一闻言,暗道老大用心良苦,只不过一想起安离昇并不愿意帮他们寻找盟主令的下落,心里多多少少又有些遗憾。
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走着,宋馨坐在车厢内,凝眉看着手上的荷包,旋即将目光移到安离昇身上。
“你为何要我收下这个东西?”
“不过是个辅助之物罢了,收了也无妨。”安离昇犀利的眸子在荷包上闪过,漫不经心地笑了。
辅助之物?一个荷包而已,能算什么辅助之物?
她启唇想问明白,不过安离昇已经浅浅合上眸子,神色略显疲惫。
她怔了怔,索性闭了嘴。
十日过后,几辆马车先后驶进城内,墨璟千直接回了东山军营,到了城东大街,安离昇先将宋馨送到忘忧堂,未作停留,又直接进宫去了。
忘忧堂内的人见宋馨回来,皆是一脸喜色,其中数小歌儿表现更甚,她拉着宋馨左看右看,随后“哇”的一声抱住她。
“宋姐姐,我快想死你了,你一走就是一个月,下一次,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这么久了!”
宋馨摇头失笑,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不管我去哪儿,都一定带着你。”
“这还差不多。”小丫头撇撇嘴,心里总算舒坦几分。
霍九儿先是含笑看她一眼,随后往她身后瞅了瞅,没有瞧见李致的身影,面上不禁闪过一丝失望。
宋馨见状,抿唇道:“他在掖城受了重伤,马车行到宋家祖山,我便让他回去了,过几日就来看你。”
霍九儿闻言,语气霎时焦灼,“受伤了?有没有事,他怎么样了?”
宋馨莞尔一笑,温声安慰道:“没什么,你别担心,在掖城的时候已经医治过了,只是一连多日舟车劳顿,身子难免吃不消。等他休养好了,自然会下山来找你。”
霍九儿听罢,长舒一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宋馨略感疲惫地捶了捶肩膀,同众人说过话后,便走进内室中小憩。
而彼时的御书房内,却是一派紧张之势。
老皇帝目色阴鸷地盯着殿下的安离昇,语气稍显不悦,“朕让你借武林大会的机会除去十大世家,可你却当上了武林盟主。安卿,这可是你第一次违背朕的旨意,是不是应该给朕一个说法。”
安离昇的眼瞳忽明忽暗,语气平淡道:“十大世家根基深厚,单凭武林大会,根本不可能连根拔起,皇上的本意是想让各家家主在擂台上自相残杀。
可十大世家的后辈却同样不容小觑,依下官看来,与其冒险除掉他们,倒不如将整个武林都收入囊中为皇上所用,如此,反而更没有后顾之忧,不是吗?”
二十年前,魏家的覆灭让老皇帝看到了十大世家和整个江湖的威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忌惮十大世家的存在。可当初既然没有痛下狠心将十大世家一并除去,如今再想解决他们,便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安离昇从来就没有想过除掉十大世家。
老皇帝听到安离昇的解释,难看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目光旋即落在他手上戴的玉戒上。
“这便是武林盟主的信物?”
安离昇察觉到老皇帝的视线,心底冷笑,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
“是!”
老皇帝目中划过一丝明显的占有欲,只是他身为君主,明知这是臣子以身犯险而得到的东西,总不能直接开口问臣子要,故只是脸上表现出几分欲望。
安离昇看的分明,暗哑而低沉的声音缓缓在御书房内响起。
“皇上,臣在掖城发生的事,待回府之后会尽快拟书向皇上言明。如今臣刚回京,一路舟车劳顿,身子倍感无力,想先行回去歇息,还望皇上恩准。”
老皇帝等了半天,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心里不免有些恼火。
可论实情,安离昇这次无疑又算立了一件大功,他若不近人情,恐怕会让安离昇生出异心。
当初为了对付柳温和卫冕,他才提拔了安离昇,可如今,安离昇的权力倒是越来越大了……
老皇帝凝神想着,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深意,随后轻轻拂了下袖子,让安离昇退下。
某人眸子晦暗地颔首作揖,旋即转身走出御书房,刚到门口,却见王振喜不自胜地越过他跑了进去。
这还是王振第一次无视他,确切地说,倒也算不上无视,倒像是激动过头,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王振难得失礼,他这般高兴,想来宫里定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安离昇暗暗想着,刻意放慢了脚步。
大殿内,王振眉峰轻扬,挥着拂尘朝老皇帝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瑾贵妃有喜了!”
老皇帝听罢,“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真的?!”
王振连连点头,“太医刚刚去忆清宫为贵妃娘娘请平安脉,老奴可是亲耳听见,太医说贵妃娘娘已经有半个月的身孕了!”
御书房外,安离昇将王振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平静的狸目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旋即拂袖离宫。
萧瑾言怀孕的消息很快传进宋馨耳中,原本在掖城的时候,她还想着无论如何都决不能让萧瑾言得逞,没想到她还没动手,萧瑾言便怀孕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舒坦。
她就不信,萧瑾言做了那么多坏事,老天爷会每次都站在恶人那边!
但宋馨即便再讨厌萧瑾言,也没有心狠到对一个她腹中的骨肉下毒手,孩子是无辜的。
第997章:经纶谋算
更何况,老皇帝想要的是东陵皇室的正统血脉,更是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但如今萧瑾言腹中怀的是男是女还不一定。
再者而言,太子虽说废了,可以他的野心,绝不会就此沉寂下去,更何况宫里还有一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东陵沉。
才怀孕半月,萧瑾言便急不可待地将这个消息传的人尽皆知,宋馨也不知她是真蠢还是意有所图。
试想,太子和东陵沉在听到萧瑾言怀孕的消息之后,会让这个孩子平安出世吗?
这么一想,她心里反而没有最开始那般烦闷了,这一次是萧瑾言自己引火上身,怨不得旁人,她只管站在一旁静静看戏便是。
第二天一早,宋馨照旧和小歌儿一起进宫为西楚宇治病,如今小歌儿已经无需日日进宫,隔五日来施一次针即可。
一月未见,西楚宇倒是胖了不少,人也不像先前看上去那般虎头虎脑了,宋馨走进风华殿的时候,他甚至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他已经好了?”宋馨惊喜开口。
小丫头忍不住撇嘴,“哪有这么快,只是好了八成罢了,若要彻底治好他的疯病,少不得还要再来半个月。”
这话里透着满满的嫌弃,可见小丫头已经不想再进宫了。
东陵素颔首笑道:“不过还是要谢谢小神医,若非你这般高超的医术,宇弟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变成常人。”
小歌儿甚是客气地摆了摆手,“公主,这一个月来,您已经向我道过好多声谢,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谢了,不然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东陵素微微一笑,弯腰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好,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小丫头这才满意了些,照旧站在床前为西楚宇施针。
桂嬷嬷端来两杯清茶放在桌子上,欲言又止地看了宋馨一眼。
宋馨佯装没有看见,颔首谢过,静静坐在椅子上看小歌儿治病。
东陵素看她一眼,倏尔开口,“听小神医说,你和安丞相一起去掖城了?”
宋馨怔了一下,旋即微微点头,言简意赅,“武林大会。”
东陵素心下了然,深深凝视她一眼,眸底布满明媚,“馨儿,你有没有发现,你变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宋馨愣了愣,不是太明白她的意思,“有吗?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东陵素敛眉一笑,那笑意看起来带着几分莫名的苦涩,“这世上的人每天都在变,不是在变好就是在变坏,你没有察觉,只是当局者迷罢了,可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宋馨总觉得东陵素话里有话,抿抿唇,拧眉问她,“公主,是不是小女不在的时候,风华殿发生什么事了?”
“为何这么问?风华殿是我的寝殿,又临近长生殿,父皇曾吩咐过,若无要事,外人一律不得靠近这附近,我能出什么事。”东陵素弯眉笑道。
候在一旁的桂嬷嬷听罢,微微摇了下头,张嘴道:“宋小姐,并不是那样的,公主她……”
“桂嬷嬷,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东陵素沉声打断她。
这般怪异的现象,宋馨若是察觉不出来,那便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公主,何必阻拦桂嬷嬷,离开京都城那么久,好久没听到宫里的趣事了,倒不如让她说来听听。”
东陵素抿唇拧眉,“发生在我寝殿内,从来就没有什么趣事。”
宋馨听到她的话并没有什么表情,而是平静地问:“公主不是早就将世事看淡了吗?如今小女好奇问一下,又有何妨?”
东陵素敛眉看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桂嬷嬷见东陵素不再阻拦自己,颔首道:“半个多月前,瑾贵妃未经皇上允许擅自来了风华殿,当时……当时她狠狠羞辱了公主一番。”
宋馨听罢,水眸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因为容妃娘娘?”
东陵素淡淡点头,“其实,她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只是其他人并没有她这般肆无忌惮地直接当着我的面冷嘲热讽罢了。
母妃先前仗着父皇的宠爱,在宫里横行霸道,欺侮了不少人,如今失势,他们自然是喜闻乐见。萧瑾言现在就好像一条疯狗一样,看见谁就疯狂地撕咬谁。
馨儿,她被贬至掖庭前,和你的矛盾那么大,我只是担心,她会趁机对你下手。”
宋馨闻言,敛眉一笑,抿唇道:“多谢公主提醒,只不过我和萧瑾言之间的结,是无论如何都解不了了,我也知道她绝不会放过。,放心,她想做什么,尽管出手便是,我也想看看,她到底有何本事。”
东陵素闻言,不免急声道:“单凭她一己之力,便能让父皇将她从掖庭放出来,甚至还复宠了,难道这还不是她的本事吗?馨儿,我敢断定,她的心机比后宫任何一个女人都深,你……”
宋馨面不改色地看着她,沉声开口,“公主以为,单凭她一己之力,便能轻而易举地从掖庭出来,即便有南姬那个契机?
公主,你不傻,你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孰知宫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单凭自己就得到一切,我等着她出手,就是要看看,在她背后,到底是何人在帮她。”
东陵素一怔,深深凝视着宋馨的脸,终于发现,眼前之人是真的变了。
初相识时,她还是一副柔柔弱弱大家小姐的样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工于心计、经纶谋算了。
可不得不说,这样的宋馨比以前愈发有魅力了。
施完针后,宋馨拉着小歌儿离宫,经过御花园时,迎面有个宫女拿着几片硕大的荷叶垂眸走来,那宫女长的有些丑,眼角有一块很明显的红色胎记。
宋馨淡淡看她一眼,并未在意。
不想待走近一些时,那宫女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突然一扭,顺势摔倒在地。
宋馨和小歌儿见状,连忙将其扶起。
“你没事吧?”
那宫女畏畏缩缩地垂着眸子摇头,一只手却紧紧拉着宋馨,好似生怕自己会再次摔倒一样。
小歌儿仔细看了下那宫女的脸,颇为诧异地眨了眨眼,“哎,你不是……”
宫女身子冷不丁一缩,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二人,连忙跑走了,连地上的荷叶也忘了捡。
第998章:无心安睡
“真是个怪人。”小丫头忍不住撇嘴。
宋馨的面色蓦然变的有些怪异,淡淡道:“不用理她了,我们走吧。”
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继续拉住她一只手,蓦地想起什么,边走边问:“宋姐姐,你有没有发现,她长的好像一个人啊?”
宋馨敛眉启唇,“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我以前曾见过这么丑的宫女?”
小丫头想了想,一时又困惑了,“那可能真是我看错人了吧。”
宋馨摸着她的头温柔一笑,另一只手却微微握紧,谁都没有瞧见,在那掌心中,紧紧握着一张纸条。
回到忘忧堂后,宋馨直奔内室,关上门,而后将纸条打开,下一瞬,瞳仁蓦地一缩。
那上面寥寥几笔,只写了一句话。
“宋答应,小心瑾贵妃。”
从这句话来看,这张字条原本是给姐姐的,可不知为何,那宫女却偏偏给了她,也许是突然意识到,这字条给她比给姐姐更有用吧。
萧瑾言突然去对付姐姐,多半是因为她的缘故,可除此之外,萧瑾言一定还发现了什么。
姐姐进宫几年,素来不争不抢,唯一可以让人诟病的,便是她与杜言悔的关系。先前杜言悔因为文试的事情被程子禾打伤,后来太子被废,他身边的一众幕僚也被遣散了。
可为了保全杜言悔,她还是请大哥帮忙,给杜言悔在礼部安排了一个差事。
如果萧瑾言是意外发现了姐姐和杜言悔的事,那事情便有些不太妙了。
她拧眉坐在桌前沉思,丝毫没有发现,安离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内室中,
“这字条是给你的?”
静谧的内室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宋馨吓了一跳,回过神,才看见他坐在自己对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她捂着心口抱怨,一颗心还在砰砰直跳。
安离昇挑眉淡笑,“是你想事情想的太认真了。”
宋馨自知理亏,抿抿唇,将字条放在桌子上,看着他问:“皇上近来对宋家,是什么态度?”
安离昇侧眸扫她一眼,薄唇微抿,“刚回京都城,皇上那边的意思,我还看不出来,不过他已为你我赐婚,想来就算他对宋家有想法,也绝不会再让我看出什么。”
宋馨闻言,目色有些沉郁,“看来,姐姐那边,我要派人好好提醒一下了。”
安离昇淡笑,“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字条是萧瑾言故意让人交给你的诱饵吗?”
宋馨正色摇头,“不会。”
“为何这般确定?”安离昇挑眉一笑。
宋馨看着他,凝声道:“因为递字条的人,我确定,她绝对不会害我。”
安离昇听着她如此笃定的语气,薄唇微微勾了一下,旋即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姐姐虽然在宫里多年,但已经习惯了躲避这宫里的阴谋诡计,与其提醒她小心谨慎,我觉得,倒不如给萧瑾言一个出手的机会。”
宋馨愣了一下,抿唇道:“你的意思是指,请君入瓮?”
安离昇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宋雪的弱点就是杜言悔,萧瑾言一定会借这一点对付她,但谁也不知道她会做什么。与其等她出手,倒不如,我们主动为她提供一个契机。”
宋馨听罢,水眸忽然亮了一下,“你说的没错,与其等她出手,还不如我们逼她出手,如此以来,反而是我们占了上风。”
安离昇漆黑的瞳仁落在她脸上,旋即温笑,“孺子可教。”
宋馨忍不住腹诽,什么孺子可教,分明是她聪明,悟性极强好吗?
是夜,老皇帝躺在龙榻上阖眼无眠,想起昨日安离昇在御书房内的举止,心里没由来一阵烦闷。
躺在外侧的萧瑾言皱皱眉,眼底掠过一丝厌恶,旋即转过身,浅浅睁开眼睛。
“皇上,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老皇帝听见声音,掩去满心愁闷,柔声问:“朕吵到爱妃了?”
萧瑾言自是摇头,“没有,臣妾自怀有身孕以来,身子一直提不起劲,白天睡多了,这会儿反而精神。只是臣妾见皇上无心安睡,似有愁绪在心头,莫不是朝堂上又有哪位大臣惹皇上生气了?”
“他们哪敢!”老皇帝不假思索道,顿了顿,轻轻拍了下萧瑾言的肩膀,“没什么,爱妃睡吧。”
萧瑾言听罢,轻轻点了下头,随后闭上眼睛。
可老皇帝依旧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熟知历史的相似性,当年柳温和卫冕是如何得他重用,官位一升再升,最后权倾朝野目中无皇的,如今的安离昇,就像是在走他们的老路。
他实在是担心,假以时日,安离昇会变的和那二人一样,愈发不将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他已经老了,没有精力再扶持一个臣子制衡安离昇。
可如今,要像以前一样将安离昇完全拿捏在手中,恐怕已经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了。
萧瑾言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叹息声,顿了顿,抿唇道:“皇上愁闷的,可是安丞相?”
老皇帝目色一沉,眯起眼睛有些冷漠地打量她。
萧瑾言忍不住抖了一下,凛凛神颤声道:“皇上恕罪,是臣妾逾矩了,只是都快子时了,皇上还无心安睡,臣妾也是心疼,所以才多嘴问了一句,臣妾无心之失,求皇上不要怪罪!”
老皇帝听罢,抿抿唇,仔细看了她一眼,旋即叹气,“罢了,不关你的事,你也是关心朕,朕有什么可怪罪的。
只是安离昇自打从武林大会上回来之后,愈发不将朕放在眼里,今日在朝堂上,甚至敢当着那么多朝廷大臣的面否定朕的决意,朕也是生气罢了。”
这件事,萧瑾言自然也听说了,否则刚刚便不会故意问出那句话。原本,她还想着怎么悄无声息地将皇上引到自己的计划中,没想到安离昇竟然主动给了她这个机会。
“皇上,安丞相位高权重,加之人又年轻,心气未免高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臣妾觉得,安丞相能有今日,全靠皇上一手提拔,如今他却这般对待皇上,未免有些过分了。”
第999章:趾高气扬
老皇帝敛眉抿唇,“朕何尝不是这样想,所以才要想个法子,将安离昇更好地拿捏在朕手中。朕要让他知道,权力、地位这些东西,朕给他,他就是东陵的百官之首,如若他有一丁点儿的私心,朕随时都可以将它们收回来,让他一下子从巅峰跌入谷底,变的一无是处!”
萧瑾言听罢,微微眯起眼睛抿唇笑道:“皇上,这还不容易吗?”
老皇帝闻言,瞬间挑了下眉,“哦,莫非爱妃有办法?”
“倒也说不上法子,只是找到了安丞相的弱点罢了,一个人只要有弱点,便形同有了可以让别人对付他的把柄。只要我们抓住这个把柄,皇上还担心,安丞相日后不能继续为您所用吗?”萧瑾言眯眼笑道。
老皇帝微微愣了一下,拧眉道:“安离昇在朕身边这么久,朕还从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
萧瑾言眨眼道:“皇上,这弱点,可能不单单指一个物什,有时候,也会是一个人啊!您想想,安丞相连宫里的公主都不愿意娶,偏偏向皇上求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家二小姐,还不是因为他对宋馨动了真情?”
老皇帝的眼睛蓦然一亮,“所以?”
“所以啊,宋馨就是安丞相的弱点。”萧瑾言顺口说道。
老皇帝怔了怔,目色一时又黯淡下来,“可无凭无据,朕也不能拿宋馨怎么样,爱妃说了这么多,可是又给朕出了一道难题了。”
萧瑾言摇头温笑,“皇上又忘了,臣妾方才说过的,若要拿捏一个人,就要找这个人的弱点啊!安丞相的弱点是宋二小姐,那么宋二小姐的弱点……”
她故意顿了一下,眨眼看着老皇帝忽明忽暗的眸子,继续笑道:“臣妾入宫之前,曾与宋小姐相处过一段日子,故而知道在这世上,她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家人,其中尤为挂念她的大姐。
宋家其他人,皇上可能动不了,可这宋答应如今就在宫内,皇上想对她如何,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
老皇帝眉眼一缩,凝声问:“爱妃的意思是?”
萧瑾言缓缓将手覆在自己肚子上,温柔地摸了两下,“臣妾自怀有身孕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恐不能像以前一般好生侍奉皇上。为免后宫姐妹们心生怨言,臣妾恳请皇上能常去六宫走动,雨露均沾。”
老皇帝是何等精明之人,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对宋雪的印象不深,只知她当初是容妃带进宫的,但性子太木讷,甚不讨喜。他看在容妃的面子上只见了她一面,之后便将她彻底抛之脑后。
萧瑾言说的不错,只要找到安离昇的弱点,便能像以前一样控制他。既然他的弱点是宋馨,而宋雪又恰好是宋馨所在乎的人,那这件事,便好办多了。
皇上想到这里,顿时神清气爽,揽过萧瑾言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随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皇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升了宋雪的位分,从宋答应到宋妃娘娘,后宫一下子炸开了锅。
“皇上怎么想的,他不是素来都不宠爱宋答应吗?如今怎么突然给她升了位分?”
“就是,那个女人每天都待在潇雨宫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想到这不声不响的,突然间就成宋妃娘娘了。”
“唉,这就叫什么,会咬人的狗平日总是不叫的,人家表面上看着什么都没做,可私下里,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
内务府的管事公公派人去给宋雪重新布置潇雨宫,霜儿听着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秀眉一拧,满心不悦。
“胡说什么呢你们!让你们来干活,不是听你们说闲话的,再敢碎一句嘴,当心本姑娘把你们的嘴撕烂!”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随后四下散开。
宋雪从内殿中走出来,瞧见霜儿怒气冲冲的样子,凛凛神,淡声道:“霜儿,由他们去好了,进宫这么久了,这些话你听的还少吗?同他们计较什么?”
霜儿不满开口,“娘娘,以前他们说的都是别人,奴婢可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可现在他们骂的可是您,这让奴婢如何忍。”
宋雪抿抿唇,不经意一笑,“不管是别人,亦或是我,又有什么区别呢?终不过是皇上手中的玩物罢了!身为这后宫中的女人,皇上想宠幸谁,不想宠幸谁,不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吗?”
霜儿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苦涩,“娘娘,您……”
宋雪微微笑道:“你不必安慰我,进宫这么久,其实,我早就看明白了。”
霜儿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恰在此时,宫外突然传来一声通禀,原是瑾贵妃来了。
宋雪和霜儿齐齐怔了一下,回过神,连忙走至殿外迎接。
“参见瑾贵妃。”
“姐姐平身吧,本宫在忆清宫闲得无聊,恰逢你今日升了位分,专门让人备上一份厚礼,特来恭喜姐姐。”萧瑾言含笑开口,仪态端庄,十分得体。
雪蕊颔首上前将手上捧着的锦盒交给霜儿,单是看那锦盒,也想象的出里面装着的东西定然也是价值连城。
宋雪淡淡瞥了一眼,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淡淡谢过。
萧瑾言原本还想借这厚礼揶揄宋雪一番的,没想到她竟半点表示都没有,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不过面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雪蕊放下东西后,看了萧瑾言一眼,随后看向宋雪,挑眉道:“宋妃娘娘,您有今日,可真该好好谢谢我家娘娘,进宫之前,我家娘娘曾得宋二小姐恩惠,这份恩情,我家娘娘可是一直记着的。
这不,这些日子以来,我家娘娘常在皇上面前提起您,若非娘娘为您说尽了好话,皇上恐怕连您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今儿哪还有给您升位分这么好的事啊!”
宋雪听罢,心下顿时了然,原来是萧瑾言从中作梗,她就说,无缘无故的,皇上怎么会突然给她升了妃位。
而霜儿看着雪蕊一派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这妃位是瑾贵妃故意施舍给她家小姐的一样,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第1000章:欲盖弥彰
“我家娘娘入宫这么久,向来无欲无求,这清汤挂面吃惯了,美味佳肴,反而让人恶心呢。”
这意思,便是说萧瑾言多管闲事了。
雪蕊听懂霜儿话里的意思,脸色一沉,刚要发火,却被萧瑾言拦下了。
“姐姐看起来不善言辞,想不到你身边的丫鬟却是如此的牙尖嘴利,倒是和二小姐有些像。”
“霜儿说话素来口无遮拦,被我惯坏了,还请瑾贵妃不要见怪。”宋雪凛神回道。
萧瑾言笑了笑,语气稍冷,“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宫难道还能跟一个丫头过不去吗?这潇雨宫太冷清了,姐姐如今升了位分,当该换个更气派一些的宫殿才是。姐姐等着,待会儿本宫就让雪蕊去内务府那边通个信儿。”
宋雪闻言,连忙摇了下头,“不必了,我在潇雨宫住了五年,已经习惯了,瑾贵妃有所不知,我素来念旧,若真换个更好一些的宫殿,反而要睡不着了。”
萧瑾言怔了怔,意有所指道:“姐姐对一个仅仅住了五年的寝殿都如此念旧,那换作是一个人呢?想必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吧?”
宋雪心下一顿,总觉得萧瑾言话里有话,可她却又不当众挑明,顿了顿,淡淡笑道:“有些事,不能忘,可有些人,却不得不忘,只要不想,便不会放在心上。”
萧瑾言想不到宋雪看似愚钝,心性却如此聪慧,这哪是素来不争不抢的宋答应。就凭宋雪这副通透性子,她敢断定,只要宋雪愿意,如今她的地位甚至远甚于当初的容妃娘娘。
宋雪没有看出萧瑾言心中所想,只是见她垂着眸子,一脸沉郁样子,抿抿唇,倒也没有要开口搭话的意思。
好在萧瑾言也并未在此停留太久,没过一会儿便离开了。
宋雪看着桌上留下来的厚礼,皱皱眉,让霜儿拿到柜子中锁起来了,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一眼。
“小姐,如今您已是宋妃娘娘,而瑾贵妃又恰巧怀了身孕,看来皇上很快便会来潇雨宫宿夜了。”霜儿放好东西,忽然提起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宋雪坐在椅子上,闻言愣了一下,“霜儿,二小姐上次托人带进宫的药还有多少?”
霜儿想了想,抿唇道:“只剩三颗了。”
“拿来!”宋雪斩钉截铁道。
霜儿愣了一下,想到什么,不禁拧眉,“小姐,您该不会是想借机躲过皇上宠幸吧?可是那药根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而且万一被皇上知道内情的话,一定会怪罪于您。
这后宫之中哪个女人不是日日等着皇上宠幸,小姐,咱们在潇雨宫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宋家好好想想,只要您得宠了,老爷和大少爷在朝堂上的地位可就非同一般了啊!”
宋雪闻言,轻嗤一声,敛眉笑道:“当初我要进宫时,父亲不惜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你以为,凭他的文人傲骨,会允许自己卖女求荣吗?
霜儿,你太不了解父亲了,这么多年,我在宫内不受宠,他反而高兴一些。可今日,我偏偏被皇上升了位分,我敢断定,父亲此刻恐怕已经气昏头了。”
霜儿愣了一下,怔怔看着她,着实是没想到那么多。
“小姐,对不起,奴婢……”
“行了,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先把馨儿的药拿来吧!顺便去内务府一趟,跟管事公公说我近些日子身体不舒服,让他照旧将我的绿头牌给撤了吧!”宋雪敛眉打断她,凝声吩咐。
霜儿颔首敛眉,低低应了一声,随后走至内殿,拿出一个装药的小瓷瓶。
而彼时的宋家,确实如同宋雪预料到的那样,已是一片乌云密布。
上朝之前,皇上突然下旨升了宋雪的位分,以致他刚到宫门口,路上便有不少宫人同他贺喜。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贺的是什么喜,后来才明白,原是他入宫五年都不得宠的大女儿,突然升为宋妃娘娘了。
如今谁人见到他,不说他宋家祖上显灵,年前,宋家正一步步走向末路,可谁能想到,大儿子突然升了官,小女儿被皇上赐婚一国丞相,如今连大女儿也升至妃位。
就在这悄无声息之中,宋家又一步步活过来了。
对于宋长青和宋馨的事,他皆没什么可说的,可宋雪晋升妃位,就是不行!
后宫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斗兽场,以前她受皇上冷落,尚且能保住一命。可如今,不知暗中已有多少双眼睛盯上了她,随时等着伸出锋利的爪子,将她撕的粉身碎骨。
宋馨从忘忧堂回来,途径宋正德书房,清楚听见里面传出花瓶被摔碎的声音,抿抿唇,而后转了步子,缓缓朝书房走去。
“爹,我可以进来吗?”
宋正德乍一听到宋馨的声音,不由愣了一下,本欲打算将地上的碎片迅速清理干净再开门。可想了想,又觉自己有些欲盖弥彰,遂清了清嗓子,扬声让宋馨进来。
“爹在生皇上的气?”宋馨淡淡扫了眼地上的碎片,含笑开口。
宋正德微微摇头,“没有。”
宋馨眼中倏尔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哦,那就是在生姐姐的气了。”
宋正德喉中一哽,抿抿唇,旋即叹气,“馨儿,你大姐她,太不懂事了……”
宋馨闻言微微一僵,面色旋即恢复如常,“爹以为,皇上突然晋升姐姐的位分,只是因为姐姐的缘故?”
“不然还能是为什么?我知道宫里有多少诱惑,既然已经平静了五年,为何不就此沉寂下去。馨儿,你根本就没有听见宫里那些人私下是如何说你姐姐的,那些话,难听到我都羞于在你面前提起!”宋正德沉声道。
宋馨深深凝视着宋正德的脸,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悲凉之感。
原来对自己的女儿,父亲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信任,当初姐姐要进宫的时候便是如此,他不了解姐姐的性子,甚至不问苦衷,只当她是想进宫享受荣华富贵,就那般决绝的和姐姐断绝了父女关系。
第1001章:温柔专注
如今更是如此,姐姐晋升妃位的旨意明明是皇上下的,可到头来,父亲还是将错怪到了姐姐头上。他以为,是姐姐主动勾引了皇上,所以才换来今日的妃位吗?
宋正德见宋馨久不说话,不禁抬眸朝她看去,正好瞧见她又深又沉的水眸,心头不禁一跳。
“馨儿,你……”
“别人说什么,爹就真的信了吗?对姐姐,您可曾有一丁点儿的了解?”宋馨面色如常,声音清冷的开口。
宋正德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间会这么问。
宋正德凝声开口,面上一脸沉痛,“难道我还不够了解你姐姐吗?馨儿,你与你姐姐不过差了几岁,当该知道,爹在她身上所付出的心力远多于你。
杜家出事之前,我满心以为她和杜衡日后会是这京都城中人人艳羡的夫妻,可杜家一灭,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包括你姐姐。
她不听我劝阻执意要进宫,你为何不问问,她这么做,可对得起你杜伯伯,可对得起曾与她一起发过誓的杜衡!
是你姐姐变了,而今你却怪爹对她不够了解,馨儿,你真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宋馨被质问的微微颤了一下,凛凛神,旋即垂下眸子,“爹,对不起,是女儿误会您了,日后,女儿再也不会对您说出这种话了。只是我相信姐姐,她那么爱衡哥哥,绝不会突然之间就背弃他。当年她进宫,一定是有苦衷的,终有一天,女儿一定会让姐姐亲口说出她进宫的苦衷。”
宋正德听罢,只是淡淡一笑,明显对宋雪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馨儿,该问的,当年爹早就已经问过了,没用的,。你记住,如今住在宫中的宋妃娘娘,和我们宋家没有任何关系,日后她是生是死,你都绝不能插手。否则,爹就像对她一样,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宋馨心头霍然一凛,抿抿唇,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随后颔首离开。
她怎么都想不到,父亲对姐姐的偏见已经这么深了,看来,若不能知晓姐姐进宫的苦衷,她和父亲之间的这个心结,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翌日一早,宋馨照旧去忘忧堂,不过出门前却让下人给宋长青送了一张字条,让他约杜言悔于午时在醉仙居见面。
此番“请君入瓮”这出好戏,还需要杜言悔好好配合,否则,这戏就演的不好看了。
午时三刻,杜言悔准时出现在醉仙居,宋馨早早定了一间上等客房,进去之后,杜言悔才发现真正约自己见面的并不是宋长青,而是宋馨。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察觉到宋馨的意图。
“宋尚书早上约我一起来醉仙居吃午膳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他这个人素来最不喜欢应酬。而且在礼部,为免引人注意,他一直都尽量避免与我有过多接触,馨儿,你可真是难为你大哥了。”
“为了姐姐的性命着想,大哥一定会体谅我的。”宋馨含笑回道。
杜言悔听罢,面上不由一急,“你这么说,可是雪儿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不、不应该,她明明昨日才被晋升位分,按理说,还没有人傻到会在这时候对她下手才对。”
宋馨看他一眼,淡笑,“衡哥哥不必着急,姐姐暂时没什么事,但以后会不会有事,我便不敢保证了,所以今日叫你来,便是想请你帮忙的。”
杜言悔闻声一愣,“帮什么忙?”
宋馨莞尔一笑,身子前倾,忽而低语几句。
杜言悔越往下听,眸子愈发深沉,“馨儿,这个法子,会不会太冒险了?你要知道,瑾贵妃如今怀有身孕,即便计划成功,皇上顾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绝不会将她怎么样。可我们这么做,恐怕会加重她的嫉恨之心。”
宋馨不急不缓地说:“我知道皇上绝不会惩治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如今就是萧瑾言的保命符。但我做这件事,只是想威慑她,让她知道宋家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否则,她的保命符随时会失效。”
杜言悔怔怔听着,目色沉郁地看她一眼,随后愣愣开口,“馨儿,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宋馨闻言,面上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你并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但我想告诉衡哥哥的是,即便我和以前有千百般不同,初心永远都不会变。我清楚的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而我也明白,一直以来,我竭尽全力地想守护什么,这些,是绝不会改变的。”
杜言悔听罢,拧紧的眉宇忽然展开,“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宋馨莞尔颦眉,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杜言悔看她一眼,继而又问:“你的计划,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四天后,”宋馨停顿了一下,眸子不知落在何处,随后浅浅勾唇,“到时,我和小神医会进宫为永昌公主复诊,人都到齐了,这好戏才能开场,不是吗?”
杜言悔噙着笑意缓缓点头,眼底不着痕迹地掠过一抹深意。
四天后,宋馨和小歌儿缓缓走下马车,越过宫门口,熟门熟路地朝风华殿走去。
与此同时,杜言悔借为皇上呈交礼部奏折的机会,趁机进宫,将奏折交给王振后,并未在前宫多做停留。
他对宫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包括左衣卫的轮班制度,所以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左衣卫的巡狩,不一会儿便溜到潇雨宫前。
今时不同往日,宋雪封妃之后,潇雨宫的大门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日日紧闭,只不过在殿内侍奉她的丫头,仍然只有霜儿一个。内务府的管事公公也曾调了几个侍婢过来,不过宋雪都不太满意,只留下一个打扫院子的,剩下的便全退回去了。
没有宫门的阻拦,杜言悔今日也是难得一次痛痛快快地进了潇雨宫,先前总要苦苦哀求宋雪好久,她才愿意见自己一面。
彼时霜儿正在殿内帮宋雪清点后宫娘娘们这几日送来的贺礼,而宋雪则如往常一样坐在桌前绣花。
杜言悔悄无声息地穿过院内长廊,远远瞧见宋雪在专心刺绣,忽然倚在门口不动了,一双儒雅的眉眼温柔专注地看着她。
第1002章:满腹疑问
在院内打扫落叶的婢女瞧见一个陌生男子旁若无人地进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放下扫帚,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潇雨宫。
杜言悔将那婢女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凛凛神,唇间忽然溢出一声轻嗤。
宋雪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他站在外面,脸色顿显慌乱。
“你、你怎么来了?”
她放下手上的刺绣,整个人突然之间无所适从。
还是宋答应的时候,她并没有生出几分身为后妃的自觉,毕竟皇上并不宠爱她,偏安在这一隅之地,她总是欺骗自己,她还是自由的。
可突然有一天,她从一个小小的宋答应变成宋妃娘娘,即便面上表现的再平静,心里到底还是慌乱的。从人到心,她希望能像以前一样,还是属于他的,可现在,当他真正站在自己面前,她反而比以前更退缩了。
宋妃娘娘的身份,好像彻底将他们隔离开来,她……再也配不上他了。
杜言悔看着宋雪慌乱的眸子,薄唇微抿,有些心疼,“小雪,这么久没见,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想我吗?我……很想你。”
宋雪面上动容,一双水眸好似要溢出泪来,可嘴上却说的十分决绝。
“不想,自入宫之后,我便再未想起过你,你应该知道,如今你我身份有别,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年。即便你杜家已经洗刷冤屈,可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我为何要想你。”
又有什么资格想起你!
杜言悔静静听着,面上没有丝毫恼意,反而凝声笑道:“小雪,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口是心非。”
宋雪目色一僵,忽然拔高了声音,“杜言悔,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潇雨宫已经不是以前的潇雨宫了,而站在你面前的人,已是宋妃娘娘而非宋答应,皇上随时都有可能会来,你还是快离开这儿吧,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杜言悔敛眉温笑,“小雪是在担心我吗?”
宋雪冷眼扭头,“不是!”
杜言悔凝神看着她,笑了笑,忽然踱步走至她面前,伸出手,本想抚上她的秀发,眼中却明显看到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他愣了一下,有些强硬地扳过她的脸,却见那张白皙好看的小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泪水。
心,一下子就软了。
“小雪,哭什么?”
他的声音低哑好听,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宋雪没有放任自己的眼泪,只是低低抽噎了几下,而后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阿衡,”她像以前那样叫他,极尽温柔,“离开这里好不好?当初的誓言,通通都忘了吧,是我先背弃了我们的誓约,你又何必念念不忘。离开皇宫,甚至……离开京都城,走的远远的,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好不好?”
杜言悔的心因她这一番话突然疼的一塌糊涂,他凝神盯着她,沉声开口,“小雪,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吗?离开京都城,自此经年永不见,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努力才靠近你?老天爷当初既然让我活下来了,便是给我机会的,如今你却要我走,你告诉我,这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吗?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宋雪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一瞬间再度决堤,她看着他,近乎哭到不能自已。
她如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往后,她将永远的失去他了,即便他们的心还牵挂着彼此,却再也不能相见。
可让他离开,哪怕此生此世永不见面,起码他还能好好活着。而在这波云诡谲的皇宫之中,他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当年杜家蒙难,已经吓怕了她,她实在不能忍受,他第二次遇到危险了。
杜言悔看着她的脸色,多半也猜出她在想什么,一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嘴中忍不住叹气。
“小雪,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而彼时的忆清宫内,萧瑾言收到杜言悔偷偷去看望宋雪的风声后,目色一敛,连忙让人按计划行事。
辰时二刻,老皇帝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而王振则像往常一样守在殿外,不经意间一抬头,便瞧见雪蕊急匆匆朝这边跑来。
王振凛凛神,心下隐隐察觉出几分不对劲,然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
“哟,这不是雪蕊姑娘吗?你不在忆清宫好好伺候瑾贵妃,怎么来这儿了?”
雪蕊草草向王振行完礼,便急声道:“王公公,快带奴婢去见皇上,我家娘娘方才身子不适,一直嚷嚷着肚子疼!”
王振仔细看了眼她面上的神色,思忖半瞬,随后带着雪蕊走进御书房。
老皇帝一听到雪蕊的话,当即扔了笔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忙让人摆驾忆清宫。
王振瞧着老皇帝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暗道宫里的天要变了,其实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他也知道皇上对如今的瑾贵妃和宫里其他女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格外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即便太子废了,三皇子去了疆东,可宫里毕竟还住着一位二皇子。二皇子不论品性还是谋事之才都远高于太子和三皇子,按理说,这皇位传给二皇子,皇上理应放心才是,为何偏偏在这时候,还想着开枝散叶的事。
要知道,即便瑾贵妃这一胎生下一个龙子,要等到这小皇子长大,可又是十几年时光,以皇上的身子,能熬得住吗?
王振满腹疑问,他总觉得皇上对二皇子似乎格外苛刻了一些,但又想不出缘由。
摇摇头,他索性也不再乱想,匆匆加快几步追上了龙撵。
老皇帝赶到忆清宫后,见萧瑾言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目微阖,一手轻轻捂着肚子,看起来极难受的样子,老眼不禁缩了一下。
“爱妃,你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何会变成这样,太医呢,太医可曾来过?”
萧瑾言听到老皇帝的声音,睁开眼睛缓缓摇头,“皇上,臣妾并无大碍,只是肚子隐隐作痛,臣妾也不知是因何而起,方才已经让太医瞧过了,没什么事的,皇上不必担心。”
老皇帝凝眉看着她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抿抿唇,拂袖轻轻擦了擦,“你的脸色差成这样,还说没事,你宫里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伺候你的,朕定要好好惩治她们一番!”
第1003章:尽是诧异
“皇上饶命!”雪蕊及一众婢女连忙跪到地上,诚惶诚恐地低着头,生怕皇上下一瞬就会让人把她们拉出去。
老皇帝拂袖冷哼,刚要开口,萧瑾言却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
“皇上,不关她们的事,自臣妾怀孕之后,她们已经很小心翼翼地侍奉臣妾了。您看这殿内所有桌椅的边边角角都被她们包起来了,她们就是生怕臣妾有个闪失,您就不要怪罪她们了。太医先前不是说过吗,臣妾身子太弱,所以这一胎怀的怕是有些困难,如此可见,太医说的话倒是不虚。”
老皇帝见萧瑾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凛凛神,语气稍显无奈,“你倒是会为她们找理由。”
萧瑾言颔首温笑,“她们都是真心侍奉臣妾,一心为了臣妾好,若她们今日因为臣妾而受到惩罚,臣妾恐怕这辈子都要对她们心存愧疚了。”
“不过是一群贱婢罢了,有何可愧疚的。”老皇帝顺口说道。
萧瑾言笑了笑,未做回应。
雪蕊及一众婢女如蒙大赦一般向老皇帝叩首谢恩,平身之后,雪蕊端起桌子上的红豆莲子羹,缓缓走至床前。
“娘娘,您自早上起来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呢,这是宋妃娘娘差人送来的羹汤,说是她亲手做的,味道极佳,最适合孕妇食用,您尝尝吧。”
萧瑾言直起身子,似有若无地瞥了老皇帝一眼,淡笑道:“姐姐真是有心了,听说她近来身体欠佳,如今还亲手做羹汤,皇上,您待会儿可要重重赏赐姐姐一番才是。”
老皇帝听罢,想起前些日子,萧瑾言在他耳边说过的话,抿抿唇,当即点头。
“朕确实是该好好赏赐宋妃。”
萧瑾言目色一动,继续道:“姐姐病了这么几日,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皇上,不如您现在就去瞧瞧姐姐吧!若非臣妾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早就去潇雨宫探望姐姐了。”
老皇帝闻言,目中不禁闪过一丝为难,“可是爱妃你的身子……”
萧瑾言大度温笑,“皇上放心,臣妾没事的。”
老皇帝仔细看了她一眼,凛凛神,旋即起身。
“好,那朕去去就来。”
萧瑾言颔首点头,含情脉脉地目送老皇帝一步步走出内殿,待那道明黄身影一消失,眼底忽然划过一抹精光。
潇雨宫居于深宫最不打眼的角落,离掖庭有些近,初进皇宫的人时常会将这里当成掖庭一所,以前对宋雪和霜儿自然是避之不及,直到宋雪封妃,那等境遇才稍稍改变了一些。
其实宫里大多数人如今对潇雨宫还是抱着观望的姿态,毕竟宋雪突然被封为宋妃,这说明皇上有意开始宠幸她了,但比起萧瑾言,毕竟还差的远。
而过了这么几日,皇上却连宋雪的绿头牌都没翻过,这又让他们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宋妃娘娘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可谁都没想到,今日,皇上会突然摆驾潇雨宫。
霜儿老远便听见王振的通传声,小脸一白,吓的双腿止不住颤抖。
“娘、娘娘,皇上来了……”
她随自家小姐进宫已经六年,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整整六年过去,她们才得以见到皇上一面,偏偏还是在今日这番情形下。
慌神间,一道明黄身影已经走进院内,霜儿膝下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到地上。
宋雪目色一变,顿了顿,旋即起身行礼。
眨眼间,老皇帝已经走进殿内,说是寝殿,实则不过是比她以前的闺房稍大一些的小屋罢了。
老皇帝负手立在门口,沉溺的老眼在屋内扫视一圈,在看到宋雪旁边站着的人时,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意外。
“宋二小姐竟然也在?”
在宋雪身侧,一道水蓝色的倩影同她一样颔首行礼,盈盈水眸之中山水明净,此人恰是宋馨。而在宋馨身后,还站着小歌儿,只不过因为身影娇小,所以被宋馨挡住了。
听到老皇帝的话,宋馨目色平静地抬起头,淡淡笑道:“臣女今日带小神医进宫为公主复诊,恰巧又听闻姐姐……宋妃娘娘生病了,一连多日都未见起色,故特意带小神医过来为娘娘瞧瞧。臣女也知此举不合规矩,但也是心急娘娘的身子,还望皇上恕罪。”
老皇帝听罢,摆摆手,凝声道:“二小姐与宋妃姐妹情深,如今她身有不适,你带小神医来为她诊病,也是一片真情实意。朕若因此而怪罪你,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宋馨似早料到老皇帝会这么说,薄唇微微勾起,“臣女多谢皇上。”
宋雪同她一样行礼谢恩,只是头始终垂着,好似生怕被皇上看到她的样子。
老皇帝皱皱眉,脸色有些不悦,“爱妃不喜欢看到朕?”
宋雪身子一抖,连连摇头,“没、没有,臣妾从来没有这般想法。”
宋馨听着老皇帝陡然一沉的声音,面色也不禁变了变,心里不由为宋雪捏了一把汗。
老皇帝见宋雪摇头如捣蒜一般,皱皱眉,凝声又问:“既然如此,那爱妃为何始终不抬头?”
宋雪冷不丁又是一颤,头埋的更低了,“皇上今日来的突然,臣妾来不及整理仪容,蒲柳之姿,恐有秽皇上圣眼。”
老皇帝听见这话,笑了笑,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别的妃子都生怕朕看不见她们,而爱妃却偏偏和她们相反,真是有意思!朕在这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莫怕,尽管抬起头让朕瞧瞧便是。”
“皇、皇上……”宋雪颤了一下,声音隐含拒绝之意。
老皇帝语气一沉,明显恼了,“抬起头!”
陡然拔高的声音吓的房内几人皆是一抖,宋雪更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老皇帝看清她的脸,瞳仁一缩,眸中尽是诧异。
“你……”
他目色变化得极快,一时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而在这诸多情绪之中,更多的还是惊讶。
老皇帝看看宋雪,视线随后又落在宋馨身上,拧拧眉,霍然起身。
“爱妃既然身子不适,便在潇雨宫好生静养吧,朕得空再来看你。”
宋雪似乎没想到老皇帝会这么快就走,愣了一下,旋即福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第1004章:天降横祸
而老皇帝似乎没听到宋雪的话一般,转眼间,人已走出屋外,宋馨明显注意到,老皇帝脚下的步子比来时快了几分。
待龙撵离开之后,霜儿大呼一气,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来。
“娘娘,奴婢方才真快被吓死了!”
宋雪莞尔一笑,打趣道:“平日看你倒是挺厉害的,怎么关键时刻被吓破了胆。”
霜儿吐吐舌头,忍不住道:“娘娘,那可是皇上啊,只要他一挥手,奴婢可能就要被拉出去砍头了,难道您不害怕吗?”
怕啊,她自然也是怕的,可是害怕根本没用,她们面对的人是九五至尊,是掌握着天下苍生生杀大权的人,即便再害怕,又能改变什么呢。
好在今后,她可能再也不会见到皇上了。
如此想着,她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脸,被手指摸过的地方隐隐传来一阵瘙痒刺痛之感,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现在布满红疹,她并没有照镜子,不过想来也一定很触目惊心。
方才,皇上应该就是被她这张脸给吓到了,所以才会匆匆离开。
站在一旁的宋馨注意到宋雪的动作,笑了笑,坐在桌子上淡淡抿了一口茶。
“衡哥哥现在应该已经被送出宫了,从今往后,姐姐多半也不会得到皇上的宠幸,只是瑾贵妃那边,你还要多加防备一些。这次是我们主动引她上勾,才有了今日这出戏,我猜她现在的脸色一定和我想象的一样难看。不过以她的性子,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姐姐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宋雪抿唇轻轻点了下头,转眸看着宋馨,忽然问:“馨儿,父亲现在是不是很生我的气?他一定像宫里那些人一样,以为我用狐媚手段迷惑了皇上,所以才会突然被封妃,是不是?”
宋馨知晓这个大姐素来聪慧,前两世的时候,她时常感叹她们姐妹二人命运不济,姐姐在宫中蹉跎到老,而她却先后被折磨至死。
很久以前,她便想过,如果姐姐沦落到她当时的处境,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姐姐比她聪明,不管是在柳家还是卫家,都一定能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占的一席之地。不像她,只会忍气吞声,最后落得个悲惨下场。
可也正是自小让她敬佩的姐姐,偏偏会选择进宫,这么久了,她始终都想不明白,姐姐的苦衷到底是什么。
今日,倒是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将姐姐心里的话逼出来。
“其实,若想解消父亲心头怒火也很容易,只看姐姐准备怎么做了。”
宋雪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宋馨的意图,好看的眸子倏尔黯淡下去,她摇摇头,旋即温笑。
“时辰不早了,你在这儿也待了很长时间,该回去了。”
宋馨闻言皱眉,“姐姐,到了今时今日,难道你还是不肯说出当年的事吗?难道……你想让父亲一直误会你,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被封妃这件事,爹甚至还被气病了。”
宋雪闻言,面上大急,“爹病了?他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宋馨看着她淡声道:“小歌儿去看过了,说是心病。姐姐,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如今爹又病了,宋家如今只剩下我和大哥苦苦撑着。
可大哥毕竟是晚辈,主家那些叔伯对他多有不服,如果爹的身子迟迟不好,我实在是担心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的宋家又要乱成一团了。”
站在一旁的小歌儿听到宋馨前面几句话时,大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抿抿唇,总觉得自己很无辜。
宋老爷什么时候病了呀!
宋雪凝神听着,抿抿唇,目露难色,“馨儿,我知道爹的心结在哪儿,可是……”
宋馨紧紧盯着她,试探性地问道:“姐姐到现在一个字都不肯说,难道是受了什么人的威胁?”
宋雪听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神思一凛,而后又点头,嘴上却没说话。
可人往往在第一瞬间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宋馨方才明显看见她摇头,之后却又点头,摆明还是不愿意说出实情,而并非是受人所迫。
“难道这个秘密,比爹的病还重要吗?”宋馨敛眉轻叹一气,看着宋雪说,“爹这些年虽然恨姐姐不听他的话而执意进宫,甚至不惜与你断绝父女关系,可我看得出来,爹还是记挂你的。
否则,每年到你生辰的时候,他不会让人特意准备一份你最喜欢吃的桃花酥放在你进宫前的闺房内。
可这一次,爹着着实实是生气了,他以为是你故意魅惑皇上,所以才被封妃。但姐姐应该最清楚,爹私心里还是相信你的,他一手养大的女儿,品性如何,难道他还不了解吗?
如今,他不过是想要姐姐一个解释而已,难道连这一小小的要求,姐姐都不能满足他吗?”
“我……”宋雪皱眉开口,顿了顿,似下了决心一般,看着宋馨缓声道,“当年我之所以进宫,确实是不情愿的,可为了救杜衡,我没有办法。馨儿,我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你明白吗?”
宋馨闻言,霎时愣了一下,“为了……衡哥哥?”
宋雪微微点头,“当年,西楚的琉金凤血石无故失踪,皇上大发雷霆,不但革了杜伯伯的职,还下令将杜家满门抄斩。而那个时候,父亲和杜伯伯已经在商议我和杜衡的婚事了,谁能想到,突然之间便天降横祸。
我和杜衡自幼相识,彼此又情投意合,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被人斩首,我苦苦哀求父亲救救杜家。
可你也知道,爹无心朝事,也不喜与朝中大臣结交,在皇上面前更是人微言轻,纵然有心相救,他也是力不从心。我求了很多人,竟是没有一个人肯帮忙……”
宋馨静静听着,可以想象的出,姐姐在那个时候有多绝望,正因为她前两世也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处境,所以更能体会姐姐当时的心境。
宋雪深吸一气,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回想起当初之事,还是不免悲愤沉痛。
“杜家众人被行刑的前一夜,我偷偷去见了杜衡,给那衙差塞了好多银子,他才肯放我进去。后来,在我回去的路上,我、我遇到了一个人。她说,她有法子救杜衡,但前提是,我须得入宫为妃。”
第1005章:眼疾手快
宋馨闻言,水眸骤然一缩,“那个人是谁?”
宋雪抿抿唇,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是容妃娘娘。”
容妃?竟然是容妃!
她从来没有想过,姐姐当初之所以会进宫,竟然是容妃一手促成的。
可宋家素来不怎么与朝中大臣来往,至于后妃,更是退避三舍,容妃为何会找上姐姐?更何况,当年若不是容妃在其中作梗,琉金凤血石又岂会无故失踪,杜家更不会因此而蒙难。
宋雪似乎看出宋馨的困惑,抿抿唇,继续道:“容妃娘娘说,皇上挚爱的柳皇后出身大家,温婉得体,落落大方,而我的神韵和柳皇后有几分相似,她便想让我进宫。
和当初的瑾贵妃一样,成为柳皇后的替身!同时,更是容妃手下一枚极为重要的棋子,她说只要我答应她这个条件,她便会设法将杜衡从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
“姐姐,你真傻。”
宋馨听到这儿,缓缓握紧宋雪的手,忍不住责怪她当时太傻,竟然那般轻易地就相信了容妃的话。可扪心自问,如若不是自己后来看清容妃的真面目,当时可能亦不会比姐姐聪明到哪儿去。
如果有一天,安离昇陷入衡哥哥当时的困境之中,她何尝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宋雪敛眉有些苦涩地笑了一声,“虽然很傻,可容妃并没有食言不是吗?第二天,杜家满门被抄斩,只有杜衡一人活了下来。如果我不答应容妃的条件,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杜衡被砍头,相反,进宫之后,反而是我违背了我和她之间的交易。”
宋馨凝神听着,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容妃希望你能变成柳皇后的替身,好借此成为她手上一个极为重要的筹码。当时的容妃娘娘已经年老色衰,所以她需要一颗棋子帮她延续皇上的宠爱,可她没想到,姐姐根本就不想做棋子。”
宋雪闻言点头,嘴角泛着一丝苦涩的笑意,“因为我无心争宠,渐渐的,容妃便对我失望了,她将我扔在这潇雨宫中,穷困潦倒地度日。
馨儿,以前,这里的日子虽然贫苦,可远离了后宫之中那些勾心斗角,我反而开心自在。
只是想不到,容妃离开之后,又来了一个瑾贵妃,看来,一味的逃避只会让人以为你人善可欺。”
宋馨抿抿唇,歉声道:“今次之事,是因我而起,萧瑾言自始至终想对付的,也只是我罢了,姐姐不必担心。她诡计多端,我亦不良善,想对付我,那就要看她有没有本事坐稳瑾贵妃的位置了。”
宋雪听罢,眸中溢出一抹欣慰的笑意,“馨儿,你变的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不过,姐姐喜欢你这样的改变。以前的你太柔弱,姐姐总担心你会受人欺负,如今好了,姐姐的好妹妹,总算是长大了。”
宋馨闻言,眨眨眼,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临近正午时分,宋馨才带着小歌儿离开潇雨宫,原本是打算直接出宫的,不想两人刚到御花园,却遇见了萧瑾言。
“本宫多次派雪蕊邀请宋小姐去忆清宫叙旧,宋小姐都不愿意来,没办法,本宫只好亲自在这儿等着了。病也瞧完了,现在,宋小姐总该没事了吧?”
宋馨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是没事了,不过,小女倒不认为,自己和瑾贵妃有什么旧可叙。”
她凉声说罢,便拉着小歌儿径直往前走。
萧瑾言目色一冷,闪身一步直接挡在她面前。
“宋小姐这般着急离宫,难道就不怕,本宫之后会对宋妃娘娘如何吗?”
宋馨神色一顿,水目清冷地迎上她的目光。
“有胆量,瑾贵妃尽管试试看。”
她淡淡说着,旋即似又想起什么,不等萧瑾言开口,又眯眼笑道:“方才,皇上回到忆清宫的时候,脸色应该很精彩吧?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宋妃长的简直不堪入目,和她多待一刻,他都觉得恶心?”
萧瑾言一怔,难以置信地看了宋馨一眼,似在怀疑她怎么会猜到皇上的心思,旋即又猜想到什么,脸色蓦然狰狞起来。
“你是故意的!宋馨,今日是你故意引本宫上勾,对不对!”
宋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实在是有些怀疑瑾贵妃的头脑了。”
“你!”萧瑾言气得脸色铁青,盯着她直咬牙。
宋馨目色微闪,根本没有将她的怒气放在眼里,“瑾贵妃,好心再奉劝你最后一句,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宠妃,不要挖空心思去对付别人。否则,我真不敢保证,你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萧瑾言听罢,顿时危险地眯起眼睛,“宋馨,你猖狂什么,你应该还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盼着你死吧?既然你都劝我了,我不妨也奉劝你一句,若不想让宋家落得柳家那样的下场,现在你就跪在地上向本宫磕三个响头,或许本宫一时高兴,还会去皇上那儿给你宋家求一块免死金牌。”
宋馨轻轻挑了下眉,勾唇问她,“这种东西,敢问瑾贵妃怎么不为自己求来?”
“本宫如今已经有了比免死金牌更重要的东西,还用得着求那个吗?”萧瑾言意有所指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扬眉得意地看了宋馨一眼。
宋馨当下顿悟,抿唇笑道:“这确实是你的保命符,只不过你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这个孩子吧?暂且不论你怀的是男是女,你觉得,十个月之后,这个孩子还会在你肚子里吗?你会平安顺利地把他生下来吗?”
萧瑾言愣愣听着,身形猛地一晃,不等一旁的宫女反应过来,宋馨便已眼疾手快地扶稳她。
“瑾贵妃,这孩子如今金贵的很,你可千万要保护好了。万一刚才你不小心摔倒了,孩子有个闪失,你说,你是不是又要在皇上面前冤枉我了?”
萧瑾言冷不丁颤了一下,随后皱皱眉,一脸厌恶地推开宋馨。
“拿开你的脏手!”
宋馨满不在乎地挑眉一笑,“眼光放长远一些吧,不要老执着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今天这件事,我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提醒罢了。
萧瑾言,你想做什么,我一清二楚,可我想做什么,你却不见得明白。单单在这一点上,你便失了先机。你说,你以后还怎么跟我斗?
第1006章:冷眼旁观
更何况,你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有了顾虑,便注定你将不堪一击,我心慈手软,不想对这无辜的孩子出手,可不代表别人不会。
莫怪我今日没有提醒你,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下去,到时,这保命符可就会变成你的催命符了。”
她淡淡说着,抬起手,状作好心地在萧瑾言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而后拉着小歌儿离开。
路过一个眼角长着红色胎记的婢女时,她抬眸深深看了那婢女一眼,目色平静,薄唇微抿,心中却忍不住叹息。
常禄……
想不到,他终究还是走上了复仇之路。
宋馨离开之后,萧瑾言僵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雪蕊不放心地走上前,一摸她的手,掌心霎时传来一阵冰冷。
“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御花园风大,我们还是回宫吧?您要不要紧啊,奴婢这就派人去请太医!”
雪蕊急声说着,作势要喊人过来,萧瑾言却回过神,突然一把抓住她。
“不用了,本宫没事。”
雪蕊忍不住皱眉,“娘娘的手这么冰,还说没事,都怪宋馨,若不是她突然跟娘娘说了那么多话,娘娘又岂会被她吓到。您放心,等皇上待会儿去忆清宫用午膳时,奴婢一定将方才的事向皇上说清楚。宋馨故意诅咒未出世的皇子,此等恶毒心肠,简直应该流放疆北!”
“这么恶毒的法子,你一个低贱的婢女也敢口无遮拦地说出来,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啊。”
雪蕊话音方落,御花园内又突然响起一记讥讽的声音。
萧瑾言霎时一震,凝眉向来人看去,竟是凌霜。
临近产盆之期,这凌霜郡主不在慈宁宫待着,没事儿跑到御花园做什么?
萧瑾言心里浮起一抹不悦,而后吩咐雪蕊,“向凌霜郡主道歉。”
雪蕊愣了一下,然还是照着萧瑾言的吩咐做,不想她刚张开口,凌霜却挑眉摇了下头。
“你骂的人又不是本郡主,无缘无故地就道歉,这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本郡主欺负你了呢。”
雪蕊僵了一下,连忙摇头,“奴婢不懂规矩,不知凌霜郡主在场就说出那种话叨扰了您,理应道歉,还望郡主莫怪。”
凌霜勾唇一笑,笑意有些怪异,“你是瑾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婢女,如今在这皇宫之中,除了皇上和太后娘娘,谁还敢怪罪你啊,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雪蕊暗道凌霜还算识相,她就知道,如今她家娘娘正当盛宠,又怀有龙嗣,地位堪比皇后。所以她这个婢女自然也跟着风光,如今在后宫之中,谁人见了她,不卖她三分颜面,她就不信,凌霜郡主会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卫家都灭了,要不是仗着有太后撑腰,这凌霜郡主恐怕早就滚回她疆北老家去了,如今跑到这儿多管闲事,真是不知好歹。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雪蕊面上还是带着几分敬意,“郡主,奴婢也是气不过宋小姐的为人才会口无遮拦地说出那种话的,您不知道,方才您不在这儿,根本就没有听见宋小姐的话有多狠。
我家娘娘的身子本来就差,如今好不容易怀上龙子,宋小姐却说小皇子根本就不应该活着,甚至诅咒我家娘娘绝不可能平安诞下小皇子。
这、这哪里是出身百年书香世家的小姐会说出来的话,换作郡主您,难道您就不生气吗?”
凌霜含笑听着,眉目之中却是一派清明,“这话若是对本郡主说的,我自然也要生气,只不过我和宋小姐无怨无仇,想来她也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瑾贵妃,您说是不是?”
无怨无仇?
萧瑾言微微眯起眼睛,心里冷笑。
这凌霜郡主还真是健忘啊……
“郡主,恕本宫直言,当初宋馨若没有和卫将军退亲,恐怕您后来便不会做将军府的正室夫人了。”
而是侧夫人亦或妾室。
雪蕊在一旁听着,暗道还是自家娘娘聪明,简单几句话,便引发了凌霜郡主与宋馨之间的矛盾。是啊,当初若卫宋两家没有退亲,如今这将军夫人之位,哪还轮得到她凌霜郡主坐。
雪蕊微微抬头,一直等着凌霜发火,哪曾想凌霜听到那些话之后,依旧淡淡笑着,面上根本没有丝毫恼意。
“瑾贵妃说的也是,如果宋小姐当初没有和将军退亲,可能她现在早就死在流放路上了。可这世上偏偏没有什么如果,若真要往前追溯的话,瑾贵妃能有今日,还真应该好好谢谢宋小姐。若不是她将你从一个破草屋带回京都城,恐怕现在,柳下荫的儿子也快两岁了吧?”
萧瑾言听罢,脸色霎时一变,青红交加地瞪着凌霜。
“不劳郡主多言,过去的事,本宫早就放下了,正午的太阳太烈了,本宫身子不适,便不同郡主多聊了。”她沉声说完,便转身回宫。
雪蕊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凌霜站在原地淡淡扫了眼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轻嗤一声,扭头回慈宁宫。
她跟宋馨本就没什么恩怨,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人挑拨,原本她是不想搭理雪蕊的,只是那婢女说话太难听。而且宋馨又设法废了太子,虽有自己的目的,但也算间接帮了她,所以她才会忍不住站出来帮宋馨说话,只是没想到,这瑾贵妃果然是个狠角色。
不过她也不傻,如今她在皇宫内,虽说人人还奉她为郡主,但那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罢了,否则,她怕是早就随将军一起死了。
而萧瑾言正当盛宠,她犯不着和这个女人发生太激烈的冲突,她看的出来,萧瑾言根本就不是宋馨的对手,所以往后,她还是冷眼旁观好了。
真是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月,宋馨竟然已经变了这么多,她忽然有些明白,京都城这么多女子,二哥为何会偏偏喜欢宋馨了。
前方不远处,雪蕊搀扶着萧瑾言一步一步往忆清宫走,想起凌霜方才的态度,不禁怒从心生。
“娘娘,你说这凌霜郡主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无缘无故的,怎么帮宋馨说起话来了?”
萧瑾言凛凛神,嗤声笑道:“这宫里何人不趋炎附势,安离昇如今贵为丞相,而宋馨又是他的未婚妻,日后说不定就是京都城的一品夫人了,凌霜自然要帮她说话。”
她凉声开口,话里带着满满的讽刺之意。
第1007章:暗度陈仓
雪蕊顿了顿,拧眉道:“但当初可是安丞相带着人将卫将军抓到刑部大牢去的,按理说,凌霜郡主应该极痛恨安丞相不是吗?”
“痛恨?”萧瑾言重复着那个词,忽然停下脚步,扭过头眯眼看着雪蕊轻笑,“雪蕊,你还是不明白啊,凌霜确实应该痛恨,可她真正恨的,是当初下令将卫家流放漠北的皇上,还有派人前去暗杀卫家满门的人。安离昇不过是奉命行事,她痛恨他做什么。”
雪蕊听罢,顿了顿,垂眸道:“是奴婢拙见了。”
萧瑾言摇摇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你不够聪明,气性又太强,这些日子,你在宫里的所作所为我也不是不清楚,只是当初你跟着我在掖庭受了不少苦,我心疼你,所以才没有予以告诫罢了。
但往后最好还是收敛一些,花无百日红,皇上的宠爱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你今日那般对待宫里的人,到了哪一天本宫失宠时,他们便会十倍百倍地还回来,明白吗?”
雪蕊凝神听着,缓缓低下头,“是,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还有,方才在御花园那些话,不要再随便乱说了,所幸今天听到那些话的人是凌霜郡主,若换做旁人,恐怕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萧瑾言继续提醒道。
雪蕊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服气,“娘娘,若没有安丞相,那宋馨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家二小姐,方才她说话那般狂妄,不过是仗着有人给她撑腰罢了。离了安丞相,她什么都不是,难道您真的怕了她不成?”
“刚说过你什么,转眼你又忘记了。”萧瑾言语气稍沉,目色清冷地看着她,“本宫并非是怕了宋馨,而是忽然发现,她说的话确实在理。
这孩子如今就是本宫、甚至是忆清宫所有人的保命符,他若能平安生下来,日后自是圣宠不衰。可如若他出了一丁点儿事,这保命符便会真的变成催命符,你可明白?”
雪蕊抿唇点了下头,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只是见娘娘突然对宋馨的话这般上心,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之后几日,宋馨派人仔细留意着忆清宫的动静,没想到萧瑾言果然安分了许多,私心想来是那日的话说到萧瑾言心里去了。
萧瑾言不作妖,她乐得清闲,每天在忘忧堂算算账,和小歌儿斗斗嘴,日子过的平静而有趣。
这日一早,她照旧来到忘忧堂,只不过方下马车,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东陵沉,平静的水眸微微缩了一下,她抿抿唇,旋即向东陵沉行礼。
“小女见过二皇子。”
“有空吗?我想邀你去月牙湖泛舟。”东陵沉微微一笑,直接表明来意。
宋馨蓦然怔了一下,“现在?”
东陵沉淡淡点头。
看着他一副有事要讲的样子,宋馨自知自己根本就躲不过,武林大会虽然已经结束,可很多事,远远还没有结束。
骄阳初升,春水渐盛,虽说已到春季,可清早来月牙湖的人还是不多。平静湖面上泛着一只精致的画舫,微风拂过两岸杨柳,夹杂着青草香,缓缓吹进船舱中。
宋馨拂袖坐在里面,凝神看着对面的东陵沉,静等他开口。
而东陵沉却不见丝毫着急,端着酒杯坐在那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半晌,才缓缓放下杯子,沉声开口。
“武林大会……好玩吗?”
宋馨目色不由一怔,他这是在故意试探她,知不知道他是冷寒风亲生儿子那件事吗?
可是看那样子,似乎又不太像,在九天庄的时候,冷寒风根本就没有找到李致的行踪。而以东陵沉的直觉,一定会认为李致是安离昇派去的。
那么他便会想当然地认为安离昇已经知道了那件事,他不可能直接去质问安离昇,所以只好找上她。
那么她到底要怎么回答?
如果透露出丝毫她已知情的样子,东陵沉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吧,毕竟这件事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凛了凛神,宋馨抬起头,不客气地直视上东陵沉暗自打量自己的凤目。
“二皇子不是也去了武林大会,好不好玩,难道您还需要问小女吗?”
东陵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宋馨会这么回答,下一瞬,菲薄的唇角微微勾起。
“宋馨,你无需防备我什么,如果想杀你,我早就动手了,根本就不会等到现在。”
软硬兼施,又是试探啊……
宋馨心下了然,抿抿唇,一脸无害地笑道:“小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惹得二皇子有如此反应,还望二皇子能告知一二。”
东陵沉微微眯起狸目,终于对她失去耐心,“废话少说,那个秘密,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宋馨抬起水眸含笑看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她端起桌子上的茶淡淡抿了一口,扬眉道:“二皇子所说的秘密是什么,冷寒风在暗中偷练黑骨修罗掌?没错,我确实早就知道了,在他功力远没有这么高的时候,我便知晓了。
上元节之前,皇上去化叶寺祈福,小女不小心掉进化叶寺的地洞之中,阴差阳错地知道了一件更大的事。原来冷寒风竟然还是江湖上一位无名前辈的徒弟,他将前辈的毕生所学都学去,甚至偷走黑骨修罗掌秘籍,最后却害的前辈家破人亡。
为了躲避仇家追踪,前辈躲进了化叶寺,临死之前,他创出绝世神功断水流,这套招式,是专门对付黑骨修罗掌的。”
东陵沉想问的明明是另外一件事,却没想到宋馨告诉他的却是断水流的由来,他凛凛神,突然嗤声笑了。
“所以,安离昇就这样瞒着所有人修炼了断水流?”
宋馨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也多亏了这位老前辈,否则若要在武林大会上打败冷寒风,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恐怕还要费好一番功夫。”
东陵沉凤目一顿,倏尔皱了下眉,“原来,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除去十大世家,而是武林盟主。”
宋馨启唇淡笑,“小女还以为,二皇子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二皇子同样也让小女很意外啊!若非参加了此次武林大会,小女可能还不知道,冷寒风将女儿嫁给太子,看似是在帮扶太子,实则早与二皇子暗度陈仓。”
东陵沉闻言,下颌顿时紧绷在一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馨微微挑了下眉,勾唇道:“小女想说,二皇子原来早就和冷寒风结成同盟了啊!”
第1008章:智谋无双
她故意这般说,绝口不提东陵沉是冷寒风儿子的事,目的正是为了打消东陵沉的顾虑。
东陵沉是个聪明人,今日百般试探,就是想确定她和安离昇是否知晓那个惊天秘闻,如果她避而不谈,反而会加深东陵沉的怀疑,可如果实话实说,恐怕又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才故意说出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让东陵沉慢慢品味去吧!
果然,东陵沉听到宋馨的话后,紧张的目色忽然松了几分,“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的面色虽然缓和了,可声音依旧低沉。
宋馨抿抿唇,扬眉道:“其实并不难猜测,不是吗?莫羽是二皇子的护卫,却在武林大会上重挫了墨家大少爷,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墨璟亭亲自出来指认冷寒风修炼黑骨修罗掌。
我记得,墨璟亭当时还提到,他之所以答应帮冷寒风练功,是为了让冷寒风助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如果那日没有莫羽出现,那按照他们的原计划,冷寒风在最后一天一定会故意输给墨璟亭,好让众人都以为墨璟亭才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
可结果呢?二皇子当时也在场,后面的话,应该就不需要小女多言了吧?”
东陵沉凝神听着,抿抿唇,倏尔笑了,“可是,这样也不能说明本皇子与冷寒风早有勾结,莫羽的身份无假,这些年来,他一直想为自己和母亲报仇,而他也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武林大会汇聚了江湖上各路英雄,在这种场合戳穿墨璟亭的真面目,才能给墨家一记重击,从而达到报仇的目的,不是吗?”
宋馨凝神听着,淡淡笑道:“二皇子说的自然也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你恐怕还忘了一件事,在我们抵达九天庄的第一天晚上,小女饭后无聊,带着贴身婢女出去散步,正好瞧见冷夫人将一盒自己亲手所做的蜜饯给二皇子吃,只不过当时你却拒绝了。试问二皇子若与冷寒风从不相识,冷夫人又岂会这般对待你?”
东陵沉听罢,倏尔敛眉轻笑,“原来你当时,真的在附近。”
宋馨闻言一愣,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难道说,他当时已经注意到她了。
还不等她将这个问题想明白,东陵沉便突然从垫子上起身,弯着上半身直直向她靠过来。
宋馨当即皱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下。
而东陵沉却突然按住她的肩膀,霸道地钳制着她不让她动弹。
“宋馨,年关之前,花灯会上,本皇子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宋馨霎时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说了什么?
东陵沉仔细盯着她面上露出来的表情,抿抿唇,倏尔冷笑,“我就知道,我的话,你从来就不会放在心上。也罢,如果这辈子,我们注定要变成仇人,那本皇子不妨在彻底结怨之前提醒你一句。
离安离昇远一点,他要做的事,你不准参与,若想保全自己和宋家,最好,和他撇清一切关系,知不知道?”
宋馨凝神听着,皱皱眉,忽然用力推开他,“二皇子,你口中的人乃是小女的未婚夫,而今你却对小女说出这种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东陵沉眯眼冷笑,明知她心里不悦,还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宋馨,你真是天真,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过分,方才我说的话,你最好记住了,否则,后果自负。”
他沉声说完,便蓦地松开宋馨,大步走出船舱,眨眼之间,便飞离了画舫。
宋馨停留在方才的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良久,空洞的水眸之中才聚起一丝清光。
她皱皱眉,深吸一口气,让船家将画舫划到对岸。
自皇上赐婚之后,东陵沉并不是第一个提醒她离开安离昇的人,只是他和那些人一样,根本就不明白安离昇于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心托付,如今,她早就离不开了,哪怕他会骗她欺她,她也会毫无保留地选择相信他。
下船之后,宋馨沿着河岸往回走,青雪远远瞧见她的身影,连忙跑过来,目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小姐,您和二皇子在船上没发生什么事吧?无缘无故的,他怎么突然一个人走了?”
宋馨微微摇头,面色淡然道:“不过是被我气到了而已,并未发生什么事,你不必担心。”
她笑了笑,缓步朝马车走去。
青雪却突然拦住她,意味不明地朝车厢看了一眼,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公子在呢。”
宋馨凛凛神,心下一派了然,平静一笑,随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青色帘帐一掀开,水眸之中便映出一张如诗如画的脸,安离昇靠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蓦然似察觉到什么,倏尔睁开狸目,与宋馨四目相对。
“什么时候来的?”宋馨率先开口。
“刚刚!”安离昇淡淡一应。
宋馨仔细瞧着他的脸色,笑了笑,随后上了马车,紧紧坐在他身侧。
“你猜东陵沉找我做什么?”
安离昇启唇一笑,眸底酝着一片清光,“试探你是否知道他和冷寒风的关系,还有,让你离开我。”
宋馨闻言,眸中愕然闪过一丝惊讶,“你、你该不会又用内力偷听到那些话了吧?”
安离昇微微摇头,“我需要偷听?”
青雪坐在车辕上,忍不住附和似的点头,嗯,她家公子根本用不着偷听,因为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听。
宋馨凝神打量他,似在思忖这话的真实性,“既然没有偷听,那你怎么会猜到东陵沉对我说了什么?”
而且还猜的这般准确。
安离昇淡淡一笑,声音温凉,“馨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当你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那么他心里在想什么,甚至想做什么,其实无需试探,你皆会猜得到?东陵沉如今最在乎的便是他和冷寒风的关系,还有一个你,所以,他找你说的,自然只有这两件事。”
宋馨听罢,忍不住想要对他竖起大拇指,“安丞相,你还真的是……”
智谋无双,非一般人可比啊!
安离昇想也知道她会说什么,笑了笑,忽然敛下眸子,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小脸。
第1009章:无奈一笑
“馨儿,别的事我皆可以容忍他,唯独让你离开我,这话他若再敢说第二遍,我绝不会饶了他。”
宋馨听着他严肃的语气,冷不丁一怔,而后垂下眸子,伸手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身。
“你放心,谁都不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安离昇听见这话,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而后又道:“下个月初五是南齐皇大寿,皇上命我前去贺寿,过几日便出发,你跟我一起去。”
他用的是极为平静的语气,而非像上次参加武林大会那样,还特意问她想不想跟他一起去。
宋馨怔了一下,拧眉道:“过几日就走?可是,再有半月便是我的及笈之礼了……”
及笈之礼对一个女子而言有多重要,她不说他也明白,可她实在想不通,为何这次他却不问她的想法了。
安离昇微微抿唇,忽然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凝声道:“馨儿,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此去南齐恐怕又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京,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也受不了你不在身边的日子,跟我一起走,嗯?”
他的下巴紧紧贴在她颈窝处,尾音上扬,极具魅惑。
宋馨静静听着,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待反应过来,不由红了脸,暗道自己竟然也有被美色所惑的一天。
“若随你离京的话,及笈之礼恐怕不能在家中过了,回去之后,我还要问问爹娘的意思,若他们不愿意……”
“馨儿方才都答应我了,如今是要食言吗?”安离昇抿抿唇,有些可怜地看着她。
宋馨抬起眸子,瞧见那一脸伤心色,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我尽量说服他们。”她低声轻咳,颇为不好意思。
安离昇莞尔一笑,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两下,“到底还是馨儿最心疼我。”
宋馨垂头微微一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坐在车外的青峰却忍不住叹气,公子,不是宋小姐心疼您,而是您段位实在太高啊!
他原本还在想公子会用什么法子说服宋小姐一起去南齐,没想到竟如此的直白了当,稍稍一委屈,宋小姐就答应了。
唉,平日里看着宋小姐也是顶聪明一人,怎么一遇到公子就犯傻呢!
傍晚回府之后,正好赶上用晚膳,宋馨便借着机会将她要和安离昇一起去南齐的事说了。
宋长青听罢,先是点了点头,随后皱眉,“南齐皇大寿,乃是三国瞩目的一件大事,我身为礼部尚书,皇上特命我随安丞相一起同行。
而你日后要嫁给安丞相做丞相夫人,本该跟着他多出去走走看看,免得别人说你只会闺中绣花目光短浅,只不过若去南齐的话,你的及笈之礼岂不是就要错过了?”
宋正德前几日从宋馨口中听说了宋雪当年进宫的苦衷,心情本好了一些,这会儿听见这事,脸色倏尔一沉。
“不准去,南齐皇大寿虽然重要,可你的及笈之礼更重要。几天前我便让管家开始筹备此事了,如今你却要去南齐,这及笈之礼怎么办!”
宋馨就知道父亲绝不会同意此事,她承认当时答应安离昇的时候着实草率了一些,可她也没办法,她根本就见不得他失望,如今倒好,把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
“爹,其实我觉得,及笈之礼就算不在家中过也没什么的……”
宋正德不等她说完,便沉声打断她,“总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
宋馨为难地皱皱眉,还想再争取一下,“爹……”
“老爷,既然馨儿想去,你便让她去吧!”大堂外,宋林氏的声音突然响起。
自宋林氏生病之后,便不在大堂用膳,不想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这儿,桌边坐着的三人皆是一惊。
宋长青和宋馨连忙起身扶住宋林氏,宋正德面上也是一派忧急之色。
“夫人,你身子不好,不在屋里好生休养,怎么出来了?”
宋林氏缓缓一笑,淡声道:“老爷,我没什么事,在屋子里躺太久了,难免闷得慌。”
说话间,她人已走至桌前。
宋馨小心扶着她让她坐在凳子上,宋林氏扭头看她一眼,温声道:“馨儿,你和安丞相情深义重,将来更是要嫁到丞相府去的,既然他想让你跟他一起去南齐,你便去吧!若是反悔,对安丞相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宋馨闻声点头,抿抿唇,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正德一眼,“可是爹他……”
宋林氏微微一笑,视线又落在宋正德身上,敛眉道:“老爷,安丞相此举也是为了馨儿好,未来的丞相夫人本该是八面威风面面俱到,您也不想看见馨儿日后被人嗤笑她只有小家风范吧?”
宋正德眉心一动,心知宋林氏说的有道理,可宋馨的及笈之礼不在家中过,让他不免遗憾。
宋林氏看出他心头顾虑,笑了笑,温声道:“不若,待馨儿回来之后,我们帮她补办一个及笈之礼便是,虽说不是正当时,可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宋正德听罢,默叹一气,旋即点头。
“也罢,既然安丞相也是为了馨儿好,那便去吧,更何况有你大哥同行,我也放心。”
宋馨见宋正德同意了,面上不由一喜,“多谢父亲!”
宋长青敛眉温笑,“这下开心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快饿死了,快吃饭吧。”
宋馨嘴角含笑连连点头,拿起筷子先为宋林氏夹了一块红烧肉。
只是不曾想小歌儿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她要去南齐的事,第二天一早,她和青雪刚到忘忧堂,小丫头便缠着她要一起同行。
“上次去掖城的时候,宋姐姐都没有带我,我不管,这一次我一定要去。反正西楚那小皇帝只需再施一次针便好了,而且我不在的话,师父也会为他诊病的。宋姐姐,你就带上我吧,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南齐呢。”
宋馨听罢,垂眸看着她死死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无奈一笑。
“你不要淳渊了?”
小丫头一个劲儿摇头,“不要了不要了,我只要宋姐姐,你若不带上我,从今天起,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反正,你别想甩开我。”
她抓着宋馨左摇右晃,宋馨没办法,只好轻轻点了下头,正要开口,一个荷包却突然从袖中掉出来。
第1010章:言简意赅
小丫头看了一眼,先宋馨一步将其捡起来。
“这是哪儿来的药囊啊?宋姐姐,谁送给你的?”
宋馨听见她的话,却不禁愣了一下,“药囊?这不是荷包吗?”
小丫头摇头轻笑,“什么荷包呀,这就是药囊,只不过这药囊时间太长,里面药草味渐渐淡去,所以你才闻不见罢了,不过对我嘛,却是小菜一碟。”
宋馨凝神看着那药囊,忍不住皱眉,悦来阁的魏掌柜送给她的不是荷包而是药囊,无缘无故,他送这个东西做什么?而且安离昇当时还让她收下,是不是早就看出来,这并非普通荷包了?
小丫头拿着药囊左看右看,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馨收回神,抿唇问她。
小丫头拧眉道:“这药草的味道,好熟悉啊……”
“熟悉吗?”宋馨皱着眉接过药囊闻了一下,随后摇头,“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出来?”
“跟你说了药草的味道很淡嘛,普通人都闻不出来的,只是我常常跟药草打交道,鼻子也比寻常人灵敏,所以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小丫头含笑解释道。
宋馨屈指轻轻勾了下她的小鼻子,“正因为你识得的药草多,所以觉得这味道熟悉,也不足为奇。”
小丫头却皱着眉摇头,“不对,我一定在别的地方闻过这种味道!到底在哪里呢?”
宋馨见她一脸冥思苦想的样子,笑了笑,走到柜台后面开始对账。
一上午,小丫头都心不在焉地坐在那儿,宋馨几次想提醒她,然话至嘴边,一瞧见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又不得不咽下了。
临近正午时分,她放下账本正要喊小丫头一起去醉仙居吃饭,小丫头却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大眼睛闪闪发亮。
“宋姐姐,是尸体,这药草,和那具尸体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尸体?
宋馨听的一知半解,“什么尸体?”
小歌儿直勾勾看着她,“就是城楼上挂着的那具尸体啊,我不是说她曾中过毒嘛,她体内隐隐飘出来的味道和这药囊的味道一模一样!
当时回来之后我还将那尸体的怪象告诉过师父,可师父也不知其中缘故,只猜测那约莫是南齐一种特有的奇毒。
它可以改变人的样貌让人脱胎换骨,而在人死之后,尸体却会迅速腐烂,同时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药草香。这里面的味道,就和那药草香一模一样!”
小丫头一口气不带喘地急声说完。
宋馨愣了愣,凝神道:“也就是说,这种药草香,只有南齐才有,而这个药囊,也极有可能来自南齐了?”
小丫头怔了一下,有些跟不上宋馨的思路。
她只说了尸体散发出来的味道和这药囊很像,宋姐姐到底是怎么猜出这药囊来自南齐的?
顿了顿,她抿唇道:“应该是吧,我曾经和师父一起走遍东陵的大江南北,从来没见过带有这种味道的药草,所以这药囊,应该就来自南齐。”
宋馨听罢,第一次对魏忠几人的身份产生怀疑,从口音来看,他们分明是土生土长的东陵人,可又怎么会跟南齐扯上关系。而且这个药囊和南姬尸体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看来这一次,她还必须去南齐一趟了。
是夜,一道黑影划过月空,几个流转之间,已飞进水榭内院,守在暗中的影卫毫无察觉。那黑影如过无人之境一般熟门熟路地飞到阁楼,他瞧见三楼窗户大开,眼珠子微微一转,直接从窗户内飞了进去。
不想刚到窗口,几支冷箭忽然齐头迸发朝他直直射过来。
黑影面色一变,连忙往一旁躲开,同时沉声大叫,“我去,大半夜的你们又发什么疯,是我!”
他话音一落,里面的冷箭骤然停了,窗前出现了青峰的脸。
“封公子,不管怎么说,您如今也是东陵的大将军,水榭有正门不走,您怎么总喜欢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幸好您及时开口了,否则您现在恐怕要被射成刺猬了。”
封奚趴在窗口不客气地瞪他一眼,随后飞身落进阁楼内,看着坐在不远处慵懒饮茶的安离昇,冷声道:“我看这只老狐狸分明是故意的!”
安离昇敛眉放下酒杯,淡声道:“封公子当了大将军,架子也大了,青峰,你方才怎么能只射五支箭,以封公子的武功,可不需要别人让着他。”
封奚嘴角一抽,忍不住想冲上前把这人打一顿,然不等他握紧双手,安离昇淡漠的视线已又向他扫过来。
“找我有事?”
封奚不禁撇嘴,“废话,没事儿谁来找你啊!啊呸,我说错了,那什么,我是说,皇上不是命你去南齐给南齐皇贺寿吗,作为东陵的大将军,方才我在东山军营收到老皇帝亲笔手谕,他让我和你们一起随行。”
安离昇面色淡然,眸中没有丝毫意外。
封奚脸色一僵,挑眉问他,“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猜出来的。”安离昇敛眉看他,言简意赅。
封奚忍不住轻嗤,旋即又正了脸色,“你说老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明面上说是要我一路保护你,可他又不是不知道你会武功,而且只是去贺个寿而已,又不是和南齐谈判,随便派几名护卫就好了,哪还用得着我。
难道他就不担心,我若是不在京都城镇守四方,其他藩地会趁机起乱?如今这时候,想让老皇帝死的人,应该很多吧?”
安离昇闻言,淡淡笑道:“你既然什么都想到了,那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你会猜不出来?”
封奚耿直摇头,撇嘴道:“我又不像你一样长了一颗黑心,什么都能猜到。”
安离昇闻言也不恼,漆黑的瞳仁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他让你随行去南齐,确实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像曾经的卫卿一样,可以威慑南齐和西楚。”
封奚听罢,眨眨眼,还是听不明白,“威慑南齐和西楚?这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年纪大了,登基之前手段太雷厉风行,在民间声望并不高,如今却想好好守住他东陵家的江山。起码在他驾崩之前,他不想看到东陵发生战乱,明白吗?”安离昇面色如常,声音淡凉。
第1011章:几分惭愧
封奚凝神听着,忍不住嗤笑,“先前把肱骨之臣都杀尽了,独独留下卫柳两家祸害百姓这么多年,如今却突然开始为天下苍生着想了。说到底,他顾念的还不是他东陵皇室,这老皇帝是不是太无耻了,名声政绩都想要,那他以前杀过的忠臣呢,都白死了?”
安离昇看他一眼,敛眉轻笑,“不过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罢了,上位者岂会在乎他们无不无辜。”
封奚看着他,说不出为何,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悲凉之感。当年的离家,不正是做了牺牲品,可现在,他却笑的这般云淡风轻。
若不了解他的,恐怕还当他性情太凉薄,可封奚却知道,他表面上笑的有多不在意,心里便有多伤心。只不过一直以来,他早已习惯将自己的伤口隐藏起来罢了。
顿了顿,封奚看着安离昇又问:“宋馨那边,你也跟她说好了?”
某人淡淡点了下头,“有宋夫人帮忙,这件事并不难办。”
封奚凝神听着,想起什么,忽然笑了,“你说半个多月后,宋馨体内的凤凰真经封印一解除,到时,她知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会不会怨你知情不告?”
安离昇抬眸看他,语气温淡,“馨儿没有你那么不讲道理,她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包括不让她担起魏家的重担?”封奚依旧笑着,只是声音骤然冷了许多。
悦来阁的事情,他都听说了,魏忠那伙人他不熟悉,毕竟他们是魏无世的徒弟,而他父亲听从的却是魏家家主的命令。只不过那伙人既然已经看出宋馨的不同,自然要想办法帮她复兴魏家。
安离昇不急不缓地说:“这件事,本来跟她就没有任何关系,她姓宋,不姓魏,如果不是凤凰真经的封印恰好遗留到她身上,如今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封奚看着他清冷的目色,知道再多说下去根本无意,故而抿起薄唇耸了耸肩,“好吧,以后我再也不提起此事了,只是你若真为她好,最好把她藏的严实一些。
我可是听说,西楚前去给南齐皇贺寿的人,有摄政王西楚宏和他的东陵宠姬,还有西楚近来颇受百姓拥戴的大将军卫炀。”
他淡淡说着,有些恶趣味地挑了下眉。
安离昇淡漠的眸子落在他身上,顿了顿,忽而勾唇一笑,嘴上倒是一句话未说。
又过了几日,一行人便收拾好行李出发去南齐。
比之先前几次出门不同,这一次有宋长青陪同,宋馨一路上倒是矜持许多,不敢跟安离昇小吵小闹。
可安离昇瞧见她这副安分守己的样子,心里倒是不高兴了,他极不喜欢宋馨与自己刻意保持距离,那会让他生出一种她将离他远去的错觉。
车队走走停停行了半个多月,很快便抵达阳城。
年前,临近城镇龙城发生一场五十年难遇的洪灾,老皇帝命安离昇和大哥前来赈灾,虽说龙城灾情险急,好在他们最后有惊无险。
那时候,她与安离昇也不过是同盟关系,彼此对对方保留着几分防备之心,谁曾想,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他们已是圣旨在身的夫妻。
人生果真是世事无常!
宋馨站在露天而扎的营帐外,遥望着头顶一轮圆月忍不住笑。
身后蓦地拥上一抹温暖,她冷不丁怔了一下,闻到淡淡的莲花香,整个人又瞬间放松下来。
安离昇站在后面环住她的腰身,下巴枕在颈窝处,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轮明月,语中泛着一缕酸味。
“馨儿,那有我好看吗?”
宋馨闻言淡哂,“安丞相不是真这么小气吧?”
竟然对着一弯月亮吃味。
安离昇收回目光,淡淡抿了下薄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碰过你了?”
宋馨愣了一下,而后回道:“半个月吧。”
她素来不怎么会算时间,不过从京都城到这儿约莫也有半个月了。
安离昇孩子气地撇了下嘴,“是十八天零五个时辰。”
宋馨:……要不要这么精准。
顿了顿,她出声跟他解释,“这次不一样,大哥随行在侧,我总不能还像往常一样跟你……你也知道,他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性子难免迂腐一些。如今又是礼部尚书,虽说我们已被皇上赐婚,但我毕竟还未过门,若同你太过放肆,大哥怕是又要在我耳边念叨了。”
安离昇闻言淡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看待宋长青的?”
宋馨自是点头,她与大哥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她还不了解大哥的性子吗?
安离昇微微摇头,眼中带着一抹深意,“馨儿,你总希望宋长青能摒弃文弱书生与生俱来的陋习,可他的改变,为何你却看不到?
你很清楚,礼部内部盘根错节,宋长青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压制住那些与他本就不同心的人,可最终他却在礼部站稳了脚跟。你以为,如今的宋长青还是当初那个不喜朝事的宋长青吗?”
宋馨凝神听着,整个人微微发愣,良久,耳根不由烧红了,语中还带着几分惭愧。
“怪我,当初明明想着让大哥尽快成长起来,将来甚至担起整个宋家的重责,可手头上的事情多了,便忘记关注大哥那边。我还一直以为,大哥能坐稳礼部尚书之位,是因为你……”
她说着说着,抿抿唇,忽然说不下去了。
这是她的不对,她该对大哥保留信心的,书生迂腐,却亦有自己的傲骨,涉身朝堂这么久,大哥怎么可能还需要安离昇的帮扶。
以前,是大哥不愿意跟别人斗,但只要他清楚自己肩上担负着什么,那和煦如风的性子自然也会变的刚硬起来。
于她,何尝不是如此。
安离昇看着她凝重的面色,笑了笑,手上蓦然加重力道,更加用力地拥紧她。
两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夜里的风渐渐清冷起来,宋馨脖子一缩,不妨抖了一下。
安离昇自然是察觉到了,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怜惜。
“明日便进城了,到时无需再住野外。”
宋馨笑了笑,颔首道:“没关系,我又不是第一次在外面宿营,你看小歌儿,她还是个小丫头呢,一路上也没叫苦叫累。”
第1012章:震惊世人
安离昇闻言,只是敛眉一笑,抿起薄唇并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行人乘马车进了城门,阳城位于东陵南端,紧邻南齐,但并不算边界地带,南齐与东陵真正的交界处在岭南,那是睿王爷的蕃地。
宋馨一直都以为睿王爷会加入皇权之争中,却没想到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东陵战神,竟然会放弃皇位退居岭南,许是明知皇位与他无缘吧。
当人有了自己一心想拥有的东西,放弃,才是最艰难的事。
因安离昇在东陵各地都有自己的产业和暗桩,所以一到阳城之后,他们便在城中心一处风景别致的别院内落脚。
这别院很大,平日是由一个老伯照看,安离昇唤他“龙伯”,静谧许久的院子突然之间热闹起来,老人家自然也高兴,故做了许多好吃的招待他们。
小歌儿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宋馨没什么胃口,便坐在一旁为她夹菜,脸色透着几分不自然的苍白。
封奚注意到宋馨的面色,拧眉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安离昇一脚。
男人放下筷子瞥他一眼,淡凉的眸子没有任何变化。
封奚却被他看的后背一凉,转瞬,眼底划过一丝恶趣味。
“小神医啊,我瞧着宋小姐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劲啊,是不是生病了,你快给她瞧瞧。”
一桌人听见封奚的话,除了安离昇,其余人皆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宋馨,没有人注意到,安离昇捏着筷子的指节,不知何时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了。
宋馨看着众人眼神,摸摸自己的脸,眨眼道:“我、我没什么事啊。”
宋长青却拧紧了眉峰,“馨儿,你的脸色很差,确定不是生病了?还是让小神医帮你把把脉吧。”
青峰和青雪也附和似的跟着点头。
宋馨不由自主地看安离昇一眼,见他并没什么反应,招架不住众人关心的目光,她无奈叹出一气,只好伸手。
小歌儿放下筷子为她诊脉,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
“宋姐姐没什么大碍,只是脉象有点乱,许是一路舟车劳顿给累着了,好好休息两日便没事了。”
宋长青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转眸见安离昇面上没有丝毫的担忧,不免又有些不悦。
安离昇佯装没有瞧见,狸目一如既往地平静,薄唇却紧紧抿成一条线。
封奚坐在旁边,注意到安离昇微变的脸色,笑过之后,眸底却掠过一抹凝重。
“今天是不是四月二十二?”他风马牛不相及地突然开口。
青雪诧异点头,“是啊,我们四月初离开的京都城,走了半个多月,今天已经四月二十二了,封公子,您有什么事要办吗?”
封奚轻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坐在他旁边的青峰却忍不住心里一咯噔。
四月二十二,居然这么快就到了,难怪宋小姐的脸色突然间会变的那么差。
宋长青放下筷子,恍然道:“封将军若是不说,我险些都要忘了,四月二十二是馨儿的生辰,如果还在家中过,今天还是她的及笈之日。”
他含笑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安离昇一眼。
奈何安离昇依旧没有半点反应,这让宋长青不由郁闷起来。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往常只要一遇到馨儿的事,安离昇比谁都上心,可今天却丝毫表示都没有,莫不是两个人吵架了?可看着馨儿的脸色,好像也并不是如此啊!
不止宋长青,宋馨此刻也是满心诧异。
从今早进城的时候,她就察觉到安离昇有些不对劲,虽说出门在外,她本就没打算过今年的生辰,可安离昇的脸色看起来为何那般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担忧。
他……到底在担忧什么?
宋馨凝眉不解,漫不经心地夹着桌子上的菜。
吃罢饭后,青雪扶她回房休息,宋长青则带着小歌儿上街了。
馨儿是他的亲妹妹,生辰之日,他这个做大哥的岂能不送礼,不管安离昇在想什么,但他该给馨儿的,一点都不能少。
彼时的别院书房内,封奚与青峰两人一坐一站,俱目色凝重地看着对面之人。
桌上熏香缭绕,男人坐在那儿,缕缕升起的轻烟将他俊朗的五官掩盖在一片朦胧之中,墨色的瞳仁又深又沉。
封奚抿抿唇,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今天根本就躲不过去,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宋馨及笈之日,亦是她体内的凤凰真经解除封印的日子,刚刚在饭桌上,她已经露出不对劲,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只怕会更严重。
安离昇听着封奚的话,淡淡挑了下眉,幽黑的眸子朝他看过来,总算有了一丝反应。
“城郊还有一处院子,待会儿我带馨儿去那儿,宋长青回来之后,你同他解释。”
封奚抿唇,“怎么解释,难道要我实话实说?”
“你什么时候也会改邪归正了?”男人淡淡启唇。
封奚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撇撇嘴,脸色有些难看,顿了顿,还是不放心道:“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青峰跟着过去啊?我听我爹说,凤凰真经威力极大,与你修炼的北冥神功又不同根同源,万一她在解除封印的过程中伤到你……”
“馨儿并不会武功,即便封印解除,也只不过是获得了极高的武学天赋而已。你真以为,她体内有了凤凰真经,就会突然从一个不懂武功的娇弱小姐变成造诣颇高的武学奇才?”安离昇不客气地勾唇。
封奚喉中一噎,忍不住抹了把脸。
咳,他先前还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当年的魏家,在江湖上可形同天神一般的存在啊!凤凰真经就好像他们的仙骨一样,哪怕是废材出身,只要仙骨犹存,一朝觉醒,也足以震惊世人。
父亲说,从魏家建立之处到前朝被灭族之时,世世代代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废物,哪怕是庶出的公子小姐,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
从小听着魏家的事,他的敬畏感日渐增加,可谁又能想到,就是那样的世家,竟然会一夕之间从江湖上消失。
封奚垂下眸子,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而此时的后院厢房内,宋馨正躺在床上浅浅入睡。
她鲜少在大白天睡觉,细细回想,第二世她嫁给卫卿不足半年就死了,根本就没有活到及笈之日,第一世虽是在家中过的,可那种感觉,如今回想起来也是生不如死。
第1013章:不讲道理
当日,她一大早起来,便觉浑身无力,只想躺在床上睡个地老天荒。爹神色不悦地数落她几句,而娘则是一如既往的宽厚温柔,坐在床前只字未言,只叮嘱她好好休息。
她还记得,那一觉似乎一直睡到晚上,然后整个身体就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从外到里都是热的,她喝了好多水都无济于事。
而最难受的还是她的头,昏昏涨涨的,仿佛要炸开一般,整整疼了一个晚上才停歇,如此耽误了整个及笈之礼。
爹以为她病了,请了好几位大夫来,然而都无济于事。
可到了第二天一早,她的病又如同奇迹一般好了,整个人只觉神清气爽,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若今天还像第一世那样,怕是又要把身边这些人吓个半死。
宋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她挣扎着身子想起来,可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顶,她根本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房门被人推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日光朝她走过来,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看见一张如诗如画的脸,接着,整个人便落进一个充满雪莲香的怀抱中。
“离、离昇,你不要怕,我、我没事……”她想跟他解释,口中之话却说的十分费力。
腰间力道蓦然紧了一下,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知道,过完今晚,你便没事了。”
宋馨无意识地轻轻点了下头,抿唇笑了笑,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街上,宋长青正挨着铺子为宋馨挑选礼物,小歌儿紧紧跟在他身侧,她对阳城不熟悉,万一一时没看住宋家哥哥让他走丢了,她怎么跟宋姐姐交待。
宋长青逛了几家首饰铺子,皆找不到满意的东西,小歌儿则跟着他走的腿疼。
“宋大哥,咱们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我的脚都要磨出泡来了。”
小丫头可怜巴巴地撇了下嘴,拉着宋长青的袖子指了指路边的茶水小摊。
宋长青闻言,抬头看了眼天色,才惊觉他们已经逛了一个时辰,可到现在,馨儿的生辰之礼还没有影子呢。
他抿抿唇,看着小丫头愁闷的脸色,无奈叹气,“好吧,那就过去歇歇脚。”
小丫头大喜过望,当即松开宋长青,几步跑到茶水铺子前要了两碗茶。
宋长青掀袍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很快,小二便端来两碗热茶。
阳城的东西比不得京都,却也独具风格,茶水喝起来自带另一番味道。
小丫头和宋长青正喝着,从不远处忽然跑来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女,她手上拿着两个包子,另有一伙人拿着棍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站住!你这个偷东西的小贼,快给老子站住!”
少女回头看看那伙人,哪敢停下,拼了命似的往前跑,一时没顾得上看眼前的路,冷不丁直接撞到宋长青身上,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小歌儿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茶碗去扶宋长青,那少女也着急起来,却是越慌越乱,等她起身时,那伙人已经追到面前。
“跑啊!死丫头,你不是挺能跑的吗,再跑一个让老子看看!臭丫头,居然敢偷我店里的包子,不想活了你!”
少女攥着两个包子紧紧背到身后,瞪着眼前人不客气道:“明明是你说,只要我刷够五十个盘子,你就给我包子吃的,你言而无信!”
宋长青拧着眉从地上站起来,看看眼前情形,本不欲搭理这等麻烦事,正准备拉着小歌儿转身离去时,那领头人却突然恶狠狠地拉住少女。
“老子不管,偷东西不给钱,老子要把你卖到妓院去!”
少女自是挣扎,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愤愤瞪着那领头人。
宋长青回眸看她一眼,皱皱眉,转过身沉声道:“这姑娘欠你多少钱,我帮她还。”
不管这姑娘与那伙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但要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被卖到青楼去,他便不可能继续坐视不管。
领头人愣了一下,转头朝宋长青看去,见他身上衣着不菲,眼底突然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
“公子想把这丫头欠我的钱给付了?”
宋长青抿唇点头。
领头人眯了眯眼,勾唇笑道:“好啊,公子想当大善人,我呢也不想为难人,这丫头在我那儿摔了十个盘子,现在又偷了两个包子,一共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不等宋长青开口,站在一旁的小歌儿已惊讶出声,“二十两都够买你半年的包子了吧?你家包子是金子做的啊,我看你分明是故意讹人!”
领头人却嘿嘿一笑,看着小歌儿说:“小丫头,看你们不像是本地人,应该没听说过我金三在阳城的名号吧?我这包子虽然不是金子做的,但就冲我金三的名声,我说它值二十两,它就值二十两,怎么着,不服气啊?不服你们现在就可以走,反正这事儿原本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小歌儿也是个见不得别人恃强凌弱的主,原本宋长青要离开的时候,她就想帮帮那个被欺负的少女。后来见宋长青出手了,她心里乐得高兴,哪曾想那人竟如此不讲道理。
两个包子要二十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
一旁被抓住的少女听见领头人的话,两眼一瞪,顿时也恼了,“原本是你跟本小姐说,只要我刷够五十个盘子,你就给我包子的,而且那盘子本小姐根本没摔烂一个,你凭什么要让人家赔二十两银子!”
“哟哟哟,还小姐,打哪儿来的穷酸丫头,在你金三大爷面前冒充小姐呢!”金三挑着眉讥讽似的开口,一手抓着那少女不放,“这公子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老子跟你说,这二十两银子他也不见得真能拿出来,你呀,就乖乖去青楼给老子接客去吧!看不出来,你一身穷酸,小脸长的倒是不错。”
“你分明是故意的!”少女瞠目怒吼,眼睛渐渐发红。
金三扬眉,“老子就是故意的,怎么样!把你卖到青楼……”
话还未说完,眼前突然出现白花花的二十两雪花银。
少女和金三同时愣了一下,她转眸朝那双手的主人看去,眼圈忽然红了。
第1014章:信誓旦旦
宋长青没有注意到少女的脸色,眼神平静地看着金三,“二十两银子,分文不少,现在归你了,放人!”
金三哪想到宋长青真会掏银子,原本他就想着让宋长青知难而退而已,毕竟二十两银子,就算宋长青真有钱,也不见得会当这种冤大头,谁曾想他竟然眼睛都不眨地直接把银子给拿出来了。
不过有人喜欢给他送钱,他岂有见而不收之礼。
“嘿嘿,想不到公子出手如此阔绰,这死丫头遇见公子,还真是行大运了。行,现在她归你了,随便公子怎么处置。”
他眯眼说着,拿过银子后,十分爽快地松开少女,随后带着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少女转过身,眼皮低垂,低着头,有些不敢去看宋长青的脸。
“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宋长青抿唇摇头,将自己方才买的两个馒头递给她,声音温润,“吃吧。”
少女一愣,霍地抬眸,疑惑不解地看着宋长青。
宋长青却只当她是小地方来的,畏惧生人,加上方才又经历那种事,心里难免害怕,故儒雅一笑,将馒头直接塞到她手里。
“这两个馒头是我送你的,安心吃吧,吃完就回家去。你年纪这么小,不要在街上乱逛,以免遇到坏人,还有,从今往后,不要再偷别人家的东西了。”
少女闻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激动了,像急于向他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凝神盯着宋长青,蓦地拔高音调。
“那两个包子不是我偷的!是那个人说只要我刷够五十个盘子就白送给我吃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给人刷过盘子端茶倒水呢!”
宋长青看着少女认真的脸色,心猜这女孩儿约莫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笑了笑,凝声道:“那倒是我误会你了,你莫激动,先吃馒头吧!还有,这是十两银子,应该够你回家所用的盘缠了,好好拿着,吃完就赶紧回家,以免你家人担心。”
他平声说着,从腰间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少女手上。
女孩儿怔怔看着掌心的馒头和银子,忽然哭了,一开始只是小声啜泣,后来越哭越大声,弄的宋长青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小歌儿站在一旁不解眨眼,“小姐姐,你怎么哭了呀?”
少女一抽一抽地没搭理她,而是攥紧银子突然抱住了宋长青,“我一路走了这么久,每个见到我的人都欺负我,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怎么这么好啊!你救了我,还给我银子,我爹都没你好……”
宋长青被少女死死抱着,愈发无奈,“姑娘,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大街之上搂搂抱抱的,这成何体统……”
少女却仿如没有听见他的话,抱着他一个劲儿哭,好不容易等宋长青将她安抚下来,要离开的时候,她却又攥住了宋长青的袖子。
“公子,我叫昙儿,今日你救了我,从今往后,昙儿便是公子的人了,我、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啊?”
宋长青听见这话,脸色顿时变了,“这怎么行,我与姑娘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今日见姑娘被人欺负,才会出手相救,从未想过要姑娘的任何恩情。更何况你还有家人,我岂能凭白坏了姑娘的名声,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昙儿闻言,撇过头冷哼道:“我才没有家人呢!我娘和大姐死的早,我爹又一心想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若非他苦苦相逼,我也不会从家里逃出来,真正的家人,哪会干出这等卖女求荣的事!”
宋长青闻言,心想这姑娘倒也是个可怜人,看她的衣着,想来是家境贫寒,所以才会被生父给卖了,京都城中多的是这种凄惨事。
“既然如此……我还是先帮昙儿姑娘寻一个落脚地吧,我们并非阳城人,只是恰巧途径此地,到明日便要动身前往别处了,不便带着姑娘。”
昙儿一听,脸色更加难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宋长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这话又是谈何说起。”
昙儿抿唇,“如果不是因为讨厌,那你为何不愿意带我一起上路,把我留在这儿。万一我爹找来了,岂不是又要把我带回家去,如此公子便不是救了我,而是害我了!”
宋长青凛凛神,心道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带她一起上路的话……
昙儿见宋长青犹豫了,心知有戏,眨眨眼,倏尔抓紧了宋长青的袖子。
“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让昙儿跟着你吧,我保证,一定会乖乖的,绝对不给你带去任何麻烦!”
小歌儿看着昙儿信誓旦旦的样子,抿抿唇,也跟着劝:“宋大哥,我们就带上昙儿姐姐吧,她好可怜呀,她爹爹要把她嫁给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万一她被抓回去,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欺负,你就好人做到底,帮帮她吧。”
宋长青听着一大一小在自己耳边喳喳叫唤,默叹一气,最后无奈地点了下头。
昙儿欢呼雀跃,小歌儿也跟着高兴,一行人之中,数她年纪最小,跟她说的上话的也只有宋馨和青雪,不过两人都是闷油瓶,以往都是她一个人在一旁叽里呱啦说话,两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现在好了,昙儿姐姐性子活泼,她总算是有伴儿了。
当宋长青将昙儿带回去时,才得知安离昇带着宋馨出城了,心里自是气的不行。
及笈之礼虽然不能为馨儿过,这生辰总是要好好庆祝一下的,所有人都在这儿,安离昇却带着馨儿出城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封奚的注意力则都在昙儿身上,宋长青出门一趟,才多久的功夫,居然会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这根本就不像宋长青会做出来的事儿啊。
“不知昙儿姑娘是哪里人士?”封奚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犀利地打量着昙儿。
宋长青没什么江湖经验,看到弱者受欺负就想搭救,可他这双眼却不是白长的。昙儿说她出身贫苦,家中父亲要把她卖给一个大坏人卖银子,这种话,骗骗宋长青和不知世事的小丫头就够了,他可不会信。
昙儿那双手白皙精致,一看就知道她从小到大没干过粗活,还有眼里透出来的那股机灵劲儿……
第1015章:极尽痛苦
贫苦人家的孩子见到生人早吓的躲柱子后面去了,而她却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显然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主。
昙儿听见封奚的话,抿抿唇,有些不安地转起手指头,“我、我从小生在一个小村子里,我只知道我们那村子叫杏花村,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封奚闻言,眯起眼睛戏谑一笑,“那昙儿姑娘是怎么从杏花村到阳城的?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上可有盘缠?”
昙儿总觉眼前人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摇摇头,刻意回避封奚的目光。
“我一出杏花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一路上就是瞎走的,当时只想着别让我爹找到,其他的也没想那么多。至于盘缠,我从家里偷了些钱……刚到阳城的时候就花完了。”
小歌儿见封奚像审犯人似的看着昙儿,撇撇嘴,有些不悦,“封大叔,你干嘛呀,昙儿姐姐已经够可怜了,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封奚扬唇轻笑,“小丫头,这昙儿姑娘是什么来路你们都不清楚,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了,万一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算谁的责任?”
宋长青听罢,站在一旁拧眉,他先前顾忌的也是这一点,不过看昙儿一身乞丐打扮又打消了顾虑,现在经封奚一提醒,看来还是不得不谨慎一些了……
昙儿注意到宋长青的脸色,心里恨不得把封奚暴打一顿。
“宋公子,你相信昙儿,昙儿绝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的,我就是想摆脱我爹和那个大坏人而已。若是被我爹抓回去,他绝对不会轻饶我的,求求你帮帮我吧!你要是不救我,那我现在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她凄声说罢,作势就欲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宋长青见状,连忙将人拦住。
“昙儿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既说了会帮你,就绝不会食言。”
昙儿顺势拉住宋长青,眼中泪光闪闪,哭的很是伤心。
“宋公子,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扔下昙儿不管的。”
封奚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昙儿微变的小脸,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
入夜,阳城忽然下起雨,地处南端,本就是多雨季节,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未及半个时辰,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青峰站在窗前,看着连绵不绝的暴雨,眉间愁绪始终消散不去。
封奚坐在他身后百无聊赖地喝着酒,细看之下,眉心同样凝聚着一抹担忧。
过了一会儿,青峰转过身,拿上佩剑准备出去。
“即便你现在赶到城郊也无济于事,还是好好坐在这儿等着吧。”
青峰闻言拧眉,“封公子,属下只是担心公子,难道、难道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吗?”
封奚淡淡瞥他一眼,“担心啊,真不担心的话,我会坐在这儿喝酒吗?可老狐狸是什么人,如果世上有他都搞不定的事,那我们就更没什么用了。如今他既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那就说明那边没什么事,你有这等闲工夫,倒不如让人好好查查那个叫昙儿的到底是什么来路。”
青峰听罢,英眉越拧越深,“封公子怀疑她会对我们不利?”
封奚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以防万一嘛,那个丫头不见得是真冲我们来的,不过她在我面前撒谎,那我就不得不对她设防了。而且从她的身段来看,她应该也是个会武功的,只是武艺不到家罢了。还是查仔细一些比较好,万一真是个祸害,那留在身边反而是坑了我们。”
青峰闻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拿着佩剑出去了。
暴雨越来越大,地上积水也几乎没到脚踝,彼时的城郊别院内,一剪烛火将整间屋子照的如白天通明,床前对影成双。
宋馨依旧是晕晕沉沉的昏睡着,口中无意识地呢喃,整个人如同烧着了一般,稀里糊涂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安离昇静静坐在床边,掌心中紧紧握着她一只手,淡凉的狸目低垂,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凤凰真经封印解除之日,馨儿的身体会如同火炙一般,整个人也会陷入到一种无意识的昏迷之中,不管你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你不必担心。到了子夜,她额头会有一团红色的火焰出现,那是封印解除的征兆,一个时辰之后,火焰的颜色会渐渐变淡,直至黎明时分彻底消失。”
临行之前,宋夫人曾私下当着他的面说过这番话,他牢记于心,却不知这个过程竟是这样的痛苦。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所有事,可唯独宋馨,她的一切他都掌控不了,甚至她的性命她的未来,就连此刻他想帮她减轻这种痛苦都做不到。
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如同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下来,自上到下,全都是冷的。
安离昇看着床上之人,抿紧薄唇深深埋下头,耳边忽然传来一记低吟。
“离、离昇……”
“我在!”他沉沉应着,抬起头,却见她眉眼依旧紧闭。
可她的小脸已经皱成一团,以往总是浅浅含笑的薄唇此刻紧抿成一条线,看起来极尽痛苦。
“离昇,我好难受……”
男人容貌清隽的脸上有一丝崩裂,他攥紧了手,用力握着她,出口的声音却带着几分无力的沙哑。
“馨儿,你哪里难受?”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他宁可将她现在所受的痛苦悉数转移到他身上,从没有任何一刻让他像现在这般痛恨,痛恨遭受这种痛苦的人为何偏偏是她。
明明一个已经在世上消失近二十年的世家大族,却仍要用这样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活着,此刻他终于明白,魏家的根脉,从来就没有断。
过了一会儿,宋馨整个人又缩成一团,直呼好冷。
安离昇以掌风关了窗户,又帮她加了一床被子,还是不能驱散她身上的寒意。
顿了顿,他忽然脱下外衫,横身躺在她旁边紧紧拥着她,体内真气一缕一缕往外散,缓缓萦绕在两人之间。
宋馨抖了一会儿,似觉得舒服些了,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而就在这时候,她额头却有一道红光闪过,紧接着出现了一团火焰。
第1016章:如出一辙
安离昇凝神看着,眸子又黑又亮,满天星辰仿佛都在他眼底,唇边却是无奈的叹息。
暴雨夜,阳城百姓都早早躺进被窝里睡觉,这样的天气亦阻挡了行路人的步伐。
距离城郊不远的一座破庙内,冷其琛脊背挺直地站在庙门口,恰巧看见远处夜空一闪而过的红光,好看的桃目倏尔眯起。
流风拿着一条烤好的鱼走过来,瞧见冷其琛的脸色,满心诧异,“公子在看什么?”
“我在看馨儿。”淡漠的声音从他口中溢出。
流风翘首往外面看了看,却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转瞬,恍然大悟道:“难道宋小姐已经到阳城了?”
冷其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一句,“今天刚好到四月二十二了吧,但愿这一夜,她能熬过去。”
“宋小姐一定会的!”流风凝声宽慰他,“公子八岁那年被身边婢女故意推到蓝家堡的荷塘中,若非凤凰真经保住一命,如今恐怕也……
当初,公子躺在棺材中,年纪那么小都能挺过来,宋小姐一定也可以。
属下看的出来,宋小姐外表看似柔弱,却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体内又和公子一样有魏家的血液,世上没有什么痛苦,是魏家人熬不过去的。”
冷其琛闻言,忽然抿唇笑了,桃目一瞬间也变的明媚起来。
“是啊,我该相信她的,那样坚强的血液,她不可能挺不过去。”
流风暗暗点头,似想起什么,忽而颔首道:“公子,属下刚刚收到消息,南齐大将军楚赢之女失踪了。听说楚赢有意将她嫁给南齐那位谋士,后来不知怎的被楚小姐意外得知这个消息,便从将军府偷偷溜出来。人已消失半个多月,楚赢派护卫四下查访,但一直没有找到楚小姐的下落,据探子来报,她约莫是来了阳城。”
冷其琛听罢,蓦然冷笑,“怎么,云翊妄想娶了将军府的女儿,好借楚赢的兵力复国?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先前他向东陵那个没用的老皇帝进献美人,意欲利用这个女的挑起两国战事,结果计划落空了,如今却又想出这么个法子,我看他这个南齐谋士,也是徒有虚名。”
流风附和似的点了下头,随后道:“那属下可需要派人在阳城寻找楚小姐的下落?”
冷其琛淡淡摇了下头,“不必了,安离昇就在阳城,若我们动手,以他的势力,一定能察觉到我们的暗桩,楚赢的人情,就卖给他算了。”
流风撇撇嘴,总觉着他们根本就用不着怕安离昇,虽说这位丞相大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真与他家公子交起手,还不一定会赢呢。
到了后半夜,雨势渐歇,天边隐隐露出鱼肚白,宋馨沉睡一日夜,僵硬的身体忽然传来一记颤动。
安离昇几乎是瞬间睁眼,扭过头,看着她额头已经消失不见的火焰,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安离昇躺在外侧,并没有急着叫醒宋馨,而是微微勾起薄唇,温润的眸子深深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宋馨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乍一看到身边躺着一个人,冷不丁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安离昇启唇淡笑,“馨儿昨晚睡觉时直喊冷,我给你盖了两床被子都不行,没办法,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帮你驱寒了。”
宋馨被他说的小脸一红,瞥眸一看,身上还真是盖了两条被子,难怪她这会儿觉得这么热,只是她昨晚睡的迷糊,一点意识都没有。
真是怪了,她明明记得第一世的时候,她只感觉浑身发热,这一世怎么会又觉得冷呢,难道上一世她热糊涂了?
安离昇看着宋馨一会儿一变的脸色,浅浅一笑,眸底带着几分深意。
宋馨抬眸恰好瞧见他的神色,心里不禁一怔,“我、我睡觉的时候,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有。”男人淡淡开口。
宋馨一脸错愕,“我、我说什么了啊?”
平时她谨慎的很,但昨晚那种情况,她实在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说出前两世的事。
安离昇这么聪明的人,只凭一两句话便可以推测全部,如果让他知道她是灵魂重生,怕是要视她如怪物了。
安离昇仔细盯着宋馨的脸,察觉出她的异样,狸目微微一眯,嗓音却夹杂着一缕低柔的魅惑之意,好似在对她循循善诱。
“你靠近些,我说与你听。”
宋馨闻言,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朝他贴近几分。
下一瞬,薄唇上却愕然覆上一片绵软,她霎那间睁大眼睛,愣愣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华之貌,突然忘了反应。
良久,安离昇才放开她,伸指揉了揉她微红的唇瓣,眉眼微弯,“你昨晚睡着的时候,一直唤我为相公。”
砰……
有什么东西轰然在脑中炸开,宋馨小脸更红,愣愣看着眼前男人,随后勾起薄唇,似笑非笑地对他娇嗔。
“安离昇,你怎么这么坏呀。”
男人笑笑不说话,而是躺在她身侧,愈发温柔地拥紧她。
两人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直至天已大亮才起来。
宋馨看到屋外的景色才得知他们出城了,简单吃过早饭,安离昇便带着她乘马车赶回城中别院。
宋长青还在生安离昇的气,不过思及自己连生辰之礼都没有买成,气便瞬间消了一半。
安离昇和宋馨看到昙儿,二人倒是都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神却和昨天的封奚如出一辙。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时,青峰附耳跟安离昇悄悄说了几句话,随后,他看向昙儿的眼神便愈发微妙起来。
“那姑娘的身份不一般?”
马车上,宋馨看着安离昇淡淡开口。
小歌儿坐在一旁,听见她的话,眨眨眼,一脸好奇地凑过来,“宋姐姐,你在说昙儿姐姐吗?”
宋馨轻轻点头。
不等安离昇开口,小丫头又撇嘴道:“可是我觉得昙儿姐姐没什么问题啊,她人很好的,昨晚睡觉的时候还给我讲故事呢。”
宋馨颔首摸摸她的头,淡笑不语,视线却一直落在安离昇身上。
她不知道青峰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不过以她的直觉来看,昙儿应该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贫民之女。
第1017章:不知所措
她生在京都城,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那些贵胄出身的小姐们千姿百态,无一不精致。
昨天昙儿被大哥带回去的时候她不在,并未见过昙儿一身破烂的样子,但今早,昙儿可是重新梳妆打扮过的,一条普普通通的裙子穿在昙儿身上,都自有一番味道,那岂是寒门之女所能穿出来的气质。
安离昇知道宋馨已经看出异样了,促狭一笑,却也不直接跟她挑明。
“待到南齐你便知晓了。”
南齐?
这么说,昙儿是南齐人了?
这个消息还真是够惊人的,能让安离昇都如此上心,看来,昙儿的身份果真非同一般。
一行人又赶了近十天的路,终于在南齐皇大寿前两日赶到了南齐国都金凉城。
金凉城水土富饶,五月正值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之季,可金凉城中却处处绽放着一种洁白如玉的花,花大如盘,风姿绰约,格外清秀淡雅。
宋馨撩起车帘饶有兴致地看着,淡淡花香不时飘入鼻中。
“这是琼花,亦是南齐的国花。”安离昇坐在她身侧温柔开口。
宋馨回过头,莹润的水眸盯着他,“这花很漂亮。”
男人菲薄的唇瓣随之轻轻扬起,“不及你美。”
小歌儿坐在一旁忍不住搓胳膊,“安丞相,你再多说一句,我真的要受不了你了。”
宋馨看着她夸张的动作,启唇一笑,挑眉嗔视安离昇一眼。
好在某人尚有几分自觉,笑了笑,便靠坐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起来。
后面一辆马车上,昙儿拧眉缩在车厢内,整个身影小小的,仿佛恨不得找个车缝钻进去一般。
封奚看着她不安的样子,抿唇一笑,扬眉道:“昙儿姑娘怎么了?莫不是水土不服,生病了?”
坐在一旁的宋长青闻言,也朝昙儿看过去,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昙儿姑娘,你没事吧?”
昙儿回过神,看着封奚似笑非笑的脸,总觉这人眼神简直太邪恶了,仿佛早将她看穿了一般。
她轻轻咬了下薄唇,随后对宋长青道:“宋公子,我没什么事,就是可能在马车上坐太久了,头有点儿晕。”
宋长青听罢,看着她微微泛白的脸色,温声安抚道:“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便到驿站了。”
昙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张张嘴,话至唇边,最后却化成一记无力的叹息,看着宋长青木讷地点了下头。
封奚颇为戏谑地勾起唇角,眼神瞄向窗外,意有所指道:“这南齐的国花还真好看,宋兄,你瞧瞧,真是姹紫嫣红中的一抹清流啊!”
宋长青自幼长在京都,加之素来又不受皇上器重,对他国之事了解不多,但此番前来南齐贺寿,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关于这琼花,还有一则感人的典故,不知封兄可曾听过?”
封奚闻言,似笑非笑道:“宋兄想说的,是南齐国君还在做东宫太子之时,和自己的太子妃之间的故事吧?”
宋长青有些诧异,“封兄竟然也听过此事?”
他还以为封奚和卫卿一样,是只会舞枪弄棒的粗人,不想也会对那等风花雪月的事感兴趣。
封奚淡淡点头,意味不明地瞥了昙儿一眼,“当年南齐的楚赢楚大将军将自己的大女儿嫁给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南齐国君,那在当时可轰动了整座金凉城,谁人不说那两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谁曾想,大婚当日,南齐国君却是把正妃和侧妃一起娶进门,婚后还时常当着楚小姐的面和侧妃恩爱。楚小姐终日郁郁寡欢,没过多久便病死了,临终之前还留下一首让人潸然泪下的诗。”
琼花凝血落埃尘,乱蹄踩踏香不闻。
怕把落花比心意,不敢低眉见知音。
宋长青在心中默念着那首诗,蓦然叹出一气,“可楚小姐哪里想到,南齐皇当时是故意带着侧妃在人前恩爱,东宫之内危机重重,若让外人知道他真正在乎的人是她,必会给她招去无妄之灾,故只好刻意疏远她。谁能料到,正是他这番‘无情’的保护,偏偏害死了楚小姐。”
封奚看着昙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忍不住摇头,“可怜南齐皇一番用心良苦,亦可怜了楚小姐的一片真心啊!”
“才不是这样!”昙儿猝不及防地大吼出声。
宋长青霎时愣住,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反应。
而封奚则淡淡挑了下眉,“不是哪样?”
昙儿恍然想起什么,抿抿唇,气势又弱了下去,“没什么。”
封奚对她的反应仿如在意料之中,勾唇一笑,笑意带着几分轻蔑。
还以为这小丫头片子有多能忍,才三两句话就让她炸毛了。
宋长青没注意到封奚的脸色,敛眉看着昙儿问:“昙儿姑娘,你确定自己无碍吗?待会儿到驿站要不要小神医帮你瞧瞧?”
昙儿听着他一派关心的语气,摇摇头,眼里忍不住泛酸。
“宋大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娘和大姐外,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宋长青看着她小小的人儿缩在那儿,心里亦是怜惜。于他眼中,昙儿就和馨儿一样,都是当妹妹看待的。
昙儿那样的出身和经历,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不心疼。
“你不要哭了,放心,以后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昙儿不顾形象地拂袖抹了把脸,抬起头,忽然抱住宋长青。
“宋大哥,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宋长青被她突如其来亲昵的举动弄的有些不知所措,顿了顿,他默叹一气,轻轻拍着昙儿的后背安抚她。
封奚看着眼前画面,眉峰一挑,眼底倏尔划过一抹兴味。
看来,宋长青这次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啊!
很快,几辆马车先后抵达城中驿站,这驿站是南齐皇特意用来安置东陵和西楚两国使臣的。
安离昇一行人下马车时,只有礼部的贺尚书和几位大臣在门口迎接,不过接待使臣这种事素来也是礼部的职责,一行人倒也没什么反应。
安离昇携宋馨走进驿站,看着干净别致的院子,漫不经心般开口,“贺尚书,西楚的使臣已经到了吗?”
贺尚书行在一旁含笑回道:“他们比安丞相早两天到,只是摄政王嫌弃这驿站不干净,又带着使臣住到云大人的私宅去了。”
宋馨凝神听着,唇角浅浅勾起一丝冷笑。
第1018章:胆识不足
嫌弃驿站不干净?怕是西楚宏嫌他们不干净吧?而他又特意带着人住到云翊的私宅,这番举动,就不得不耐人寻味了。
先前在西楚的时候,云翊带着南齐昭前去和西楚太后洛倾宋商议两国联合攻打东陵一事,虽说这联盟关系后来被安离昇破坏,不过,从西楚宏如今的动作来看,他和云翊显然还没有放弃先前的计划。
确切地说,是南齐和西楚没有放弃攻打东陵,如若真是如此,那他们此番的贺寿之路,恐怕早已是波涛暗涌了。
宋馨凝神想着,手不禁重重握了安离昇一下。
安离昇察觉到她的不安,亦猜想到她方才所想之事,反手回握住她,平静的狸目之中不见丝毫波澜。
昙儿缩着脖子紧紧跟在宋长青身侧,一脸害怕看到生人的样子。
封奚见状,朗声笑道:“昙儿姑娘,你看看这驿站多奢华,是不是比你从小生活的杏花村贵气多了,这院子里还种了好多琼花树呢!”
他说着,一只手忽然拍上昙儿的肩膀,吓的昙儿冷不丁一抖,本能抬起了头。
贺尚书原本领着安离昇走在前面,耳闻封奚叫什么“昙儿”,下意识地回了下头,刚好看见昙儿的脸,眸中登时闪过一丝意外。
“你……”
昙儿瞪他一眼,咬着薄唇又连忙低下头去。
贺尚书凛凛神,疑惑不解地摸了摸胡须。
宋馨瞧见他这副神色,微微眯起眼睛,“贺尚书,怎么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贺尚书连连摆手,掌心却出了汗。
待安顿好一行人之后,贺尚书便告辞离开,出了驿站,却是乘马车直奔东市的将军府。
城中驿站一共有四处院子,每处院子又各有三间厢房,安离昇喜清净,故而一个人独占了一处院落。
进屋之后,青雪站在桌前收拾行李,宋馨凝神坐在一旁,回想起贺尚书方才看到昙儿的反应,水眸又是一眯。
“李致最近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此番来南齐,她也不是全然没什么准备,虽说安离昇和封奚都在,可她亦没有放过在南齐安插暗桩的机会。
如今千机阁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连封奚的天忍门都在为她让道,若是能将势力扩展到南齐和西楚,那往后,她就更有能力保护整个宋家了。
故而来南齐之前,她特意吩咐李致提前七日出发,按照行程,他应该比他们几天到。
青雪闻言,放下手上的包袱想了想,摇头道:“倒是没什么消息传过来,小姐,安插暗桩并非易事,金凉城又是南齐国都,鱼龙混杂,眼线众多,您切莫太过心急了。”
宋馨自然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抿唇点点头,凝声道:“我只是想看看南齐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而已。”
安离昇明知昙儿的身份却不告诉她,只说到南齐之后她便会知道,当时她只猜测昙儿应该是南齐人,可从贺尚书方才的反应来看,他分明是认识昙儿的。
难道说,昙儿是南齐哪位大臣府上的小姐?
一日时光幽幽过去,夜幕很快降临,吃过晚饭,小歌儿提议想去逛逛金凉城的夜市,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宋馨只好点头答应。
安离昇不放心她们,自然是一起跟着。
封奚放下酒杯朝宋长青淡淡一笑,“宋兄,长夜漫漫,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不如也去逛逛吧?”
宋长青看着宋馨已经走到驿站门口的身影,点点头,随即起身。
“也好,就当了解一下南齐的风土人情。”
封奚笑了笑,扬眉看向坐在一旁的昙儿,“昙儿姑娘,你也跟着一起来吧,一个人待在驿站多无聊,这儿可不比东陵,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对得起你已过世的娘亲和姐姐。”
昙儿原本不想出门的,彼时听见封奚的话,心神一动,跟着站起了身。
封奚说得对,她一个人待在驿站,万一爹的人找过来,那她岂不是一点招儿都没有了。今天贺尚书已经看见她了,一定会跟爹通风报信,不行,她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宋大哥,她就不信,爹会当着宋大哥的面直接抢人。
如此想着,昙儿便跟着宋长青一起出了驿站。
许是南齐皇寿辰将近的缘故,金凉城难得热闹,已是酉时二刻,街上还是行人如织。
安离昇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手紧紧拉着宋馨,生怕她被人撞到,而青雪则拉着小歌儿。
封奚、宋长青和昙儿三人走在后面,一路上,封奚如走马观花,对街上东西只是草草看过一眼,并没有多大兴趣。
金凉城虽是南齐国都,但货物比不得东陵丰富,不过是些胭脂水粉,花灯团扇之类的东西,他早就看厌了。
而昙儿因为害怕遇到熟人,一路上更是低着脑袋,对街边那些东西更不上心了。只不过如今她跟在宋长青身边,见他时不时瞄两眼卖珠宝首饰的铺子,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
“宋大哥打算给你家娘子买首饰吗?”
宋长青乍一听见这话,不妨愣了一下,随后温笑,“我尚未娶妻,哪来的娘子,只是馨儿的生辰刚刚过去,我一直寻思着送她一个生辰之礼。”
“这样啊……”昙儿霍然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窃喜,“那我们去红玉阁吧,那儿的首饰比较好。”
她嘴上说的飞快,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露了馅,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封奚眨眨眼,有些促狭地笑道:“昙儿姑娘不是杏花村的人吗?我怎么听你这话,觉得你对金凉城好像很熟的样子啊?”
宋长青扭过头,亦是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昙儿身子一僵,沉默半瞬,讪讪笑道:“我、我刚刚听路过的行人说的,她们说红玉阁的首饰特别好看,店门槛都快被踩烂了。”
封奚勾唇淡哂,这丫头聪明有余,胆识不足,算她反应快,他就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宋长青凝神点头,似信了昙儿的话,“那我们就去红玉阁看看吧。”
昙儿闻言,霍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反应及时,不然恐怕真要露馅了。
宋长青向行人问过路,便带着封奚和昙儿朝红玉阁走去,不料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炸响,路人一时受到极大的惊吓,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往回跑,街道顿时变得更加拥堵起来。
第1019章:深不可测
人群一拨接着一拨朝他们这边挤过来,安离昇眼疾手快地揽住宋馨腰身飞到附近一座阁楼上,而青雪也护着小歌儿躲开了。封奚离宋长青最近,自然也只能先护住他,等想起昙儿时,她人已经不知被挤到哪儿去了。
“昙儿姑娘!昙儿!”
宋长青看着陌生的人群,心里有些着急,但眼下这种情况,他根本就无从去找,只能等人群慢慢散开之后再去寻昙儿的下落。
而封奚在经过一开始的紧张之后,脸色已经平静下来,回过神,倒是突然想起一件特别之事。
方才推开他的那几个人,力道很大,臂力也强,应该是会功夫的。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就在他眼前消失,看来,昙儿多半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能在金凉城动她的人,除了她那个“卖女求荣”的爹,应该也不会有别人了。
封奚静静想着,倏尔勾唇一笑。
此刻,距离主街一路相隔的一座石桥边上,昙儿气汹汹地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几个人,小脸铁青。
“你们快给我让开!”
“小姐,老爷有令,命我等即刻带小姐回府!”其中一人颔首回道。
昙儿伸直脖子,刁蛮任性的样子和在宋长青面前完全不同。
“如果本小姐偏不跟你们回去呢!”
那人继续平声说道:“那就莫怪属下不客气了。”
“你!”昙儿伸手鼓起腮帮子瞪他,方要上脚,身侧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愣了愣,回过头,只见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后面拉着一辆马车,待行至她面前三尺地,马车缓缓停下,一灰发白须的长者撩起车帘从里面探出身子,锦缎加身,神色威严。
昙儿看见来人,脖子几乎是下意识一缩,“爹……”
她颤颤开口。
长者目色严肃地盯着她,沉声道:“昙儿,闹够了,跟我回去。”
昙儿无奈,撇撇嘴,亦步亦趋地走过去坐上马车。
不远处的阁楼上,石桥边的情形被楼上两人尽收眼底。
宋馨看着马车渐渐离去,皱皱眉,凝声道:“那个人是昙儿的父亲?”
安离昇抿唇点头。
宋馨顿了顿,又问:“那他到底是何身份?”
“南齐大将军,楚赢。”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凉。
宋馨眸中闪过一丝意外,想不到昙儿真的出身在高门之家,而且还是南齐声名显赫的大将军的女儿,只是无缘无故,她怎么跑到东陵去了?
安离昇看出她的困惑,狸目一敛,淡淡笑道:“她确实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她说她爹要把她嫁给一个大坏人,这话却是真的,因为楚赢打算将她嫁给云翊。”
云翊?
宋馨闻言皱眉,有些不解,云翊不过是南齐谋士,哪怕再得南齐皇器重,也比不得楚赢堂堂一国大将军,他岂会愿意将自己的女儿下嫁?
“云翊和楚赢之间,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
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东陵国事,如果云翊和安离昇一样,亦不是真心辅佐君王,而是另有企图,那么只要掌握了一国兵力,随时都可以颠覆皇权。
安离昇没有看出她心中所想,只是淡淡摇了下头,“他们有没有什么交易,我还不清楚,不过云翊这个人,我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怎么说?”宋馨抿唇。
安离昇敛眉轻笑,“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当初云翊送美人进宫行刺皇上,南齐皇并不知情,包括和云翊朝夕相对的南齐昭也不知道这件事。”
也就是说,派南姬行刺皇上,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云翊一个人的主意。
如果老皇帝当晚真的死在南姬刀下,那第二天,东陵便会派兵攻打南齐。
两国交战,到时便是生灵涂炭,即便东陵国力强盛,在失去一国之君、而皇权之争又未见分晓的情况下,也一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结果南姬的计划失败了,为了保全云翊,她将东陵玦供了出来。
可如今,进献美人的事情,南齐皇和南齐太子根本就不知情,那就说明,云翊最开始的目的,就是挑起两国祸端。
他不是南齐的谋士吗?为何要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还是说,他就如同她方才猜测的那样,从一开始,也并不是在真心效忠南齐皇?
“你说,他会不会和你一样,也曾经历过灭族之灾,为了报仇,所以他才要涉身皇权中心,目的就是为了颠覆整个南齐皇室?”宋馨犹豫着开口。
安离昇闻言怔了一下,凛凛神,漫声道:“你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只不过云翊背景很隐秘,他的出身我还没有查出来。”
宋馨有些诧异,“连你的势力都没有查出来?”
那这个人的背景该有多深不可测……
安离昇看着她抿唇不语,狸目渐渐幽深。
主街上的人群一直拥堵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渐渐散去,宋长青没有找到昙儿,心思难安地跟封奚回了驿站。
安离昇和宋馨已经在前厅静坐多时,宋长青刚进来,青雪和小歌儿也回来了。
“我看我们还是都出去找找昙儿吧,她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在金凉城又人生地不熟,万一遇到危险……”
宋长青拧眉开口,不等他把话说完,已被安离昇打断。
“不必找了,方才在阁楼上,我和馨儿恰巧看见她上了一辆马车。”
宋长青顿时愣住,“她上了马车?那会不会是坏人,你们怎么不拦着?”
宋馨忍不住抿唇,“大哥,车内坐着的人是她父亲,我们有什么理由拦下那辆车。”
宋长青闻言,更不放心了,正欲开口时转念想起什么,顿时忘了言语。
昙儿说她生在杏花村,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村落,偏远又贫穷。可他们今早刚到金凉城,她父亲紧跟着便找到她了,还坐在一辆马车内。
一个乡野村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能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昙儿,更何况,他又哪来的钱租马车……
想到这些,宋长青皱皱眉,有些不确定道:“昙儿她……是南齐人,而且就生在金凉城,对不对?”
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从东陵到南齐,这么远的路,如果昙儿的爹真是贫民,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她。除非她爹本就在金凉城,而且从他们今日到达驿站的第一天,便已知道昙儿在他们身边。
第1020章:贼心不死
安离昇轻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宋馨垂下眸子,脸色平静,虽同样静默不语,但神色已经给了最好的回应。
宋长青看她一眼,心下一片了然,顿了顿,凝声问:“昙儿姑娘到底是何身份?”
宋馨抿唇开口,“她父亲是南齐大将军,楚赢。”
宋长青面上一惊,倒是没料到昙儿的来历竟这么大,就连站在一旁的小歌儿也吓了一跳。
“昙儿姐姐的爹居然是大将军啊!那他和封大叔相比,到底谁更厉害一点?”
这话真是问到点子上去了,宋馨对南齐的情况了解不多,她也想知道,楚赢和封奚相敌的话,到底谁更胜一筹。
封奚见两人的视线突然朝自己看过来,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无辜。
不是在说楚昙吗,怎么话题突然绕到他身上来了。
“论武功,楚赢根本就打不过我,别说他已年过六旬,就是再年轻四十岁也不是我的对手,但若论起排兵布阵嘛……还是他这种老将军更有经验。”
各有千秋,倒也还算不错。
宋馨淡淡点头。
宋长青已从方才的震惊之中渐渐平静下来,虽说这消息着实让人惊讶,好在已经确定昙儿是安全的,至于其他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往小了说,这是南齐将军府的家事,他不便参与;但往大了说,他只是东陵的礼部尚书,根本就没有资格谈论南齐大将军之女的婚事。
不管楚赢要把昙儿嫁给谁,终归不会害了她,这件事,还是要昙儿自己想明白。
宋馨仔细留意着宋长青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上,她眼见着昙儿对大哥有多亲昵,那眼里透露出来的情意她也不是看不懂。但昙儿若真的只是一个乡野出身的贫民之女,她一定二话不说让大哥娶昙儿过门,可偏偏事与愿违。
昙儿那样的身份,她宋家根本就不便去淌这趟浑水,好在大哥对昙儿也没生出什么情愫,这一路,便只当做萍水相逢好了。
虽然她也同情昙儿将来的遭遇,但她是个自私的人,大哥又不喜欢昙儿,她没必要为了昙儿终身的幸福,用整个宋家跟将军府作对,这个代价,她承担不起。
翌日,南齐的贺尚书早早过来同安离昇说了明晚寿宴的具体事宜,依照礼节,他们应于正午时分进入南齐皇宫,然后在各殿歇息,直至傍晚才可踏进主殿向南齐皇贺寿。
贺尚书只待了一会儿便匆忙离开了,宋馨坐在桌前,看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忽而放下筷子轻笑。
“方才倒是忘了留贺尚书一起用早膳。”
那礼部尚书也该好好看看,这驿站到底是如此轻待他们的。
给堂堂东陵丞相吃的早膳只是白粥苦菜,也不知是应了谁的吩咐。
小歌儿坐在她旁边,艰难咽下一根菜叶,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宋姐姐,我们去街上吃吧,这菜实在是太难吃了。”
那厢,封奚和宋长青的筷子几乎是动都没有动。
宋馨见状,扭头看向安离昇“你的意思呢?”
“别人不上心,我们总不能自己苦着自己,听说金凉城一品斋的菜可比京都醉仙居,走吧,一起去尝尝。”安离昇淡淡说着,随后起身。
小歌儿高呼一声,一溜烟已跑到门口。
一品斋就在他们昨天走过的主街上,离驿站不远,出门走一刻钟的路便到了。
清早的一品斋还没什么人,几人进去之后,直接坐在大堂内,很快便有小二上前招呼。
“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这声音,听着分外耳熟。
宋馨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发现那人竟然是李致。
小丫头自然也注意到了,惊讶地张着嘴看他,眨眨眼却不敢说话。
安离昇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开口,“你们的招牌菜是什么。”
李致低着头,朗声说道:“我们店里的八宝鸡乃是金凉城一绝,除此之外还有生呛河蟹,三鲜包和凉河牛肉羹,皆是我们一品斋的特色菜。”
封奚听着,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小二,把你说的这几样都端上来,另外再做两道口味清淡的菜,再来几碗咸肉粥。”
李致一一记下,而后笑道:“客官实乃真食客,昨天来了一伙打西边来的客人,我们招牌菜还没端上来,他们这边就吵起来了,那架势……啧啧,险些要把我们小店给砸了。”
宋馨凝神听着,眉心一动,佯装好奇的样子问:“那他们为何会吵起来?”
李致往柜台掌柜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个具体实情嘛,小的也不太清楚,他们一伙人是两男两女,其中一个男的年纪稍大一些,行风极有威势。而那两个女的,一个长的很美,哎,细看下来和小姐您倒是有点儿像,另一个倒挺英气逼人的。
反正最开始是那两个女的先吵起来了,长相英气的那个说什么她宁死也绝不会嫁给一个没用的废物,还对那个男人说你趁早死心吧,否则她不介意鱼死网破。”
宋馨听罢,意味不明地看了安离昇一眼,而后笑道:“约莫又是什么家长里短的小事,真是没意思。小二,你先去上菜吧。”
李致颔首点点头,随后退下。
封奚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转着一只酒杯,“哎呀,还以为出来一趟是游山玩水策马逍遥的,没想到还有一堆麻烦事儿等着,真是无趣,无趣啊……”
宋长青听罢,想了想,低声问宋馨,“馨儿,方才那小二,可是你的人?”
宋馨想不到他的眼睛竟如此通透,可面对楚昙的时候,大哥怎么没有这么犀利呢。
她拧眉想着,看向宋长青淡淡点了下头。
大哥只知道她暗中在做一些事情,但并不知晓李致是她的人。
宋长青收到宋馨的回应,凝神想了想,抿唇道:“看来西楚此番来南齐,还打着别的主意。”
宋馨不置可否,李致口中长相英气的女子应该就是西楚婧,而另一个则是宋莹,西楚婧说她宁死也不会嫁给一个废物,那“废物”应该就是南齐昭无疑。
看来,西楚宏还打着两国联姻的主意呢。
真是贼心不死啊,而且还愚蠢至极。
暂且不说西楚婧与南齐昭互相看不惯彼此,他怎么不想想,以他和西楚婧之间的矛盾,西楚婧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安排。
第1021章:怒不可遏
李致很快端了饭菜上来,几人便停止谈话,专心吃饭。
南齐菜式多样,不过味道比东陵普遍清淡一些,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吃罢饭后,宋馨行至柜台前付账。
那掌柜的盯着她仔细瞧了两眼,突然问:“敢问姑娘可是姓宋?”
宋馨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点头。
掌柜的见状,又是一笑,“宋小姐,你们的饭钱已经有人替你们付过了,不止如此,未来一段日子,只要你们在这儿用饭,无论钱财多少,银子皆不用你们付,都记在那位贵人账上了。”
宋馨听罢,凛凛神,而后温笑,“掌柜的,你口中所说的贵人,莫不是将军府的楚小姐?”
掌柜的神色一顿,哪想到宋馨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来了,讪讪笑道:“宋小姐,我答应过那位贵人,不能随便说出她的身份,您就别为难我了。”
宋馨看着这人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莞尔一笑,转身拿着钱袋子走了。
宋长青见她在柜台前站了那么久,凝神问:“馨儿,你方才同掌柜的在说什么?”
宋馨颔首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问了一些将军府的事罢了。”
宋长青闻言,莫名想到昙儿,不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昙儿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她爹是威名显赫的大将军,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卖女求荣呢,想来昙儿当初着实是骗了我们吧。”
宋馨听见这话,但笑不语。
封奚则淡淡瞥了宋长青一眼,眸底划过一抹兴味。
安离昇依旧面无表情,平静的狸目之中不见丝毫波澜。
众人吃过早膳,便一起回到驿站。
下午,驿站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安离昇和封奚有事出去了,宋长青在后院再三清点送给南齐皇的寿礼,故而前厅只有宋馨和小歌儿。
客人进来的时候,小歌儿正在向宋馨炫耀她在城中药房找到的新药材,淡淡的药香忽然被一股浓郁的脂粉气覆盖。
小丫头嗅了嗅,随后扭过头,面带不悦地看着来人,“你是谁啊?”
宋馨自然也早就闻到了这阵俗气的香味,顺势抬起头,只见一身穿艳丽华服的女人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奴婢。
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她恍然愣了一下,目色很快又恢复正常。
华服女人抚了抚鬓角秀发,随后迈步走进来,眼神凌厉地看着宋馨,嘴角泛着一丝冷笑。
“二姐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呀。”
宋馨淡淡瞥她一眼,薄唇轻启,“夫人怕是认错人了,我在家中虽排行第二,但名下并无什么妹妹。自从皇上下旨为我和安丞相赐婚之后,京都城有不少小姐都想与我交好,但像夫人这般一进门就沾亲带故的,还是第一个。”
华服女人眼底一沉,面目突然变的有些狰狞,“宋馨,我知你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吧?告诉你,只要我轻轻动一下手指头,你信不信,你、还有整个宋家,通通都得完蛋!”
宋馨闻言,眉角轻扬,嘴上笑意有些不屑,“我倒是不知,一个小小的摄政王宠姬,什么时候竟也有这么大的能耐了,你不请自来,西楚的摄政王知道吗?”
女人瞬间一愣,哪里想到宋馨竟然早就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气势顿时弱减一半。
小歌儿呆呆坐在一旁,她虽不认识这个女人,但听此人如此狂妄的语气,也知她不是什么好人,故眨眨眼,佯装好奇地转眸看向宋馨。
“宋姐姐,这个女人是谁啊?穿的像大山鸡似的,好丑哦。”
宋馨瞥那女人一眼,淡淡一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不值一提。”
小歌儿闻言,装模作样地长“哦”一声,“那还有脸跑到咱们这儿撒野,真是不怕死啊,我还以为她是个顶厉害的大人物呢。”
女人听罢,当即气的脸色铁青,“宋馨,以前我确实处处比不过你,可现在早就不一样了!王爷宠我如命,我要什么他就送我什么,在他面前,我一句话比军令还管用。
而你呢,你有什么可狂的,东陵老皇帝已经赐婚这么久了,我可是听说安离昇连聘礼都没往宋家送,可见他根本就不想娶你!
你现在还有什么跟我比的,我无关紧要?呵,你以为如今的我还是当初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宋家三小姐吗!”
宋馨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淡淡看着眼前这张没有丝毫变化的脸,唇角泛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原来,宋侍姬竟然也知道以前的自己上不得台面,如今像你这般有自知之明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可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弄明白,我二叔在很久之前,已经张贴告示扬言与其女宋莹断绝父女关系,今后不论她是死是活,是贫是富,皆与我宋家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烦请你以后在外面不要老提到宋家了,你心甘情愿的做人家暖床的工具,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宋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宋馨,你!”宋莹愤愤伸手指着宋馨,半天说不出话。
她哪想到自己竟然会从宋馨口中听到这些话,今日过来,不过是听闻东陵的使臣队伍到了,宋馨恰巧也在其列,所以她才想来宋馨面前炫耀一番。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是西楚摄政王的宠姬,深受王爷宠爱,在府内几乎无人敢欺负她,就是西楚的朝堂上,也有不少大臣恭维巴结她。
若非有这种底气,她岂会来宋馨这儿耀武扬威,可她没想到,宋馨还是像以前一样,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宋馨看着宋莹怒不可遏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原以为在西楚待那么久,你会有所改变,不想还是如此的沉不住气。
我还真是庆幸二叔早早与你断绝关系了,宋家后辈个个心高气傲,若是让人知道这其中出了你这么个贪慕虚荣的小姐,宋家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你!”宋莹愈发恼火,恨不得上前撕烂了宋馨那张嘴,“我告诉你,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死在我手上!”
“但愿宋侍姬这辈子还有这个机会。”宋馨毫不客气地回以一笑。
这一世,她听过的威胁太多了,可时至今日,她还不是活的好好的,宋莹这话对她根本构不成任何影响。
第1022章:信口胡言
宋莹看着她不屑一顾的样子,愤愤冷哼一声,霍然转身离开。
宋馨凝神盯着她的背影,揉揉眉心,平静的眸底划过一丝无奈。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从未想过与自家人为敌,可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旁系众多,在这样的条件下,自然要有几个异心之人。
她苦恼亦无奈,有时候,一个人孑然一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安离昇回来后,宋馨并没有将宋莹来过的事情告诉他,于他而言,这毕竟是她和宋莹之间的恩怨,是宋家的家事,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他帮忙,那她往后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
但她不说,也并不代表安离昇会真的不知道,驿站之内本就有影卫在暗中把守,宋莹来的时候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是察觉到了。但宋馨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他们也就一直没出面,只是私下将此事告诉安离昇了而已。
第二天正午,在一品斋吃过饭后,一行人便整装收拾好,乘车去南齐皇宫。
比之东陵皇宫的恢宏大气,南齐王廷更显几分庄重典雅之美,远远看上去,没那么让人感到压抑。
下了马车,一行人方走到宫门口,宋馨便听见身后传来一记柔和的轻唤。
“二姐姐。”
这声音,远不似昨天那般嚣张跋扈,态度恭谨的让宋馨险些以为不是从一个人口中发出来的。
宋长青儒目一凛,站在宋馨身侧没有回头,“馨儿,这声音听起来……怎的那般耳熟?”
宋馨眉心轻动,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确实耳熟。”
言罢,她缓缓转身,看着不远处浓妆艳抹的宋莹,秀眉轻扬。
昨天气势汹汹地走了,今日又突然叫她二姐姐,事出反常,必然有妖啊!
安离昇见宋馨回头,也随之顿下脚步,侧目看向来人,不过他看的并不是宋莹,而是站在她身侧的西楚宏和卫卿。
不,那人已经不叫卫卿了,而是卫炀,西楚新晋得宠的大将军――卫炀。
纵然还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安离昇能明显察觉出来,卫炀的周身气度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还是东陵大将军的时候,他霸道自制、意气风发,可如今,却冷酷无情,安离昇甚至能感觉到,他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恨意,像极了儿时的自己。
师父曾说过,一个心中有恨的人固然可怕,但如若他学不会隐藏自己的恨意,也不过是一头垂垂老矣的猛兽罢了,看似凶猛,实则不堪一击,因为他早已将自己的弱点在人前暴露无遗。
安离昇敛眉沉思着,狸目淡淡瞥了眼神情冷峻的卫炀,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而卫炀看到安离昇那不可一世的笑容,本就灼心的怒火愈发旺盛,卫家惨痛的下场虽不是安离昇造成的,可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更何况,安离昇还抢走了宋馨,这让他如何能忍!
他暗暗握紧手中长剑,隐有拔剑出鞘之势。
一旁的西楚宏瞥他一眼,警告似的低咳一声。
卫炀收到示警,抿抿唇,握剑的力道松了几分。
西楚婧瞧见他这副模样,挑挑眉,旁若无人地勾唇嗤笑一声。
“卫将军,好不容易遇见故人,不上去叙叙旧吗?”
在西楚国内,知道卫炀身世的只有王廷内的那几个人,毕竟卫炀以前驻守东陵边关,又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西楚皇室中自有不少人都见过他。
卫炀听见西楚婧的话,知她是有心试探,凛凛神,淡漠道:“末将如今是孤家寡人,无亲无友,无牵无挂,又何来的什么故人。”
西楚婧漫不经心地瞥了下唇,自没有相信他这句话,不过嘴上倒也没再说什么。
那厢,宋莹已经含笑走至宋馨面前。
“二姐姐,你今天打扮得好漂亮。”
宋馨抿唇一笑,眉峰轻扬,目中闪过一抹困惑,“这位夫人,请问我们认识吗?小女记性素来不错,凡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皆有印象,不过小女实在是不记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夫人。”
宋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二姐姐,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莹儿,是你三妹啊!我知道,一定是我昨天在驿站的时候对你出言不逊,所以你生气了对不对?
莹儿知道错了,二姐姐,求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明明是一家人,你怎能装作不认识莹儿的样子呢?你这样,知不知道有多伤莹儿的心……”
她凄凄说着,眼里甚至有泪滑落,看起来好不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一旁陆续进宫的西楚大臣们都不时朝这边看过来,隐隐夹杂着对宋馨的指责声。
宋长青看他们一眼,不悦地皱了下眉,看向宋莹道:“这位夫人怕是认错人了,我们宋家子嗣虽多,但只出了两位小姐,馨儿排行第二,下面再无什么妹妹。
更何况,夫人说你昨日去了驿站,不好意思,本官昨天恰巧也在驿站内,倒是从不曾见过什么客人,怕是夫人记错了。”
站在宋馨旁边的小歌儿跟着附和似的点头,“是啊,昨天我和宋姐姐一直都待在一起,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位夫人,你莫不是得了什么可导致记忆错乱的隐疾?正好我会些医术,夫人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把把脉。”
“你!”宋莹脸色煞白,看着宋长青和小丫头颠倒是非信口胡言的样子,身子气的直发抖,险些忍不住又要破口大骂。
顿了顿,她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面露不悦的西楚宏,深吸一气,再度楚楚可怜的看向宋馨。
“二姐姐,我知道自己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你生我的气不认我都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莹儿咎由自取,我认了。可如今我是真心悔改,也想借此机会想诚挚地向二姐姐道个歉的,难道你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宋馨不动声色地凝眉打量着她,似要将她看透一般,唇角淡淡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宋莹被她盯的心里直发毛,说不出为何,明明近乎一年没见,可如今的宋馨比之从前,更让她琢磨不透了。
半晌,宋馨抿唇一笑,淡声道:“道歉就不必了,夫人若真觉得心中有愧,往后还是少在我面前出现。我这人脾气不太好,一旦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第1023章:心狠手辣
宋莹面色一怔,呆呆看着宋馨,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而宋馨敛眉一笑,已经和安离昇等人转身离开。
西楚宏看着几人背影,沉着脸走到宋莹跟前,语中带着十足的恼怒。
“这就是你说的,你有把握跟宋家修补关系?宋馨是宋家二小姐,实际上的掌家人,更是未来的丞相夫人,你知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因为你,如今什么都弄砸了!”
宋莹脖子一缩,颤颤看着西楚宏,双肩止不住发抖。
“王爷,莹儿从来都没让您失望过,求您再给莹儿一次机会,宋馨最是心软,我和她毕竟是一家人,她绝对会听我的话的!”
西楚宏横眉竖眼,不悦地瞪着她,“好,那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还不成功,你自己知道后果!”
宋莹感激似的连连点头。
西楚宏冷哼一声,拂袖先行离开,卫炀紧随其后。
西楚婧淡淡走过来,经过宋莹面前时,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语中轻嗤。
“本公主还以为你当了皇叔的宠姬能有多厉害,原来也只是折磨折磨王府内的丫鬟而已,到了宋馨面前,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宋莹本就被宋馨气的不轻,这会儿听见西楚婧的话,心中更是郁结难舒,但也没有恼火到丧失理智的地步。
西楚婧是长公主,而她只是摄政王身边一介小小侍妾,身份悬殊之大,有什么资格跟西楚婧较劲。
西楚婧见宋莹低着头,哪怕被自己嘲笑却丝毫不敢反驳的样子,眼角一斜,趾高气扬地走开了。
宋莹看着前方几人的背影,抿抿唇,暗暗握紧双拳。
南齐的宫廷没有东陵大,建筑也是别具一格,不过却有一个和御花园雷同的百花亭。
整座亭子是建在湖面上的,约有一个花园那么大,此时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所有入宫女眷们都在百花亭内闲谈,诸位大臣和贺寿使臣则坐在离亭子不远的朝阳殿内喝酒。
宋馨初来南齐,这里的人几乎一个都不认识,故拉着小歌儿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听那些夫人小姐们闲聊。她们说的也多是金凉城趣事,和京都城那些女人一样,谁家闹了笑话,就逮着芝麻大点儿的事一直说个不停,听来不免让人觉得厌烦。
小歌儿素来也不喜听人闲话,故一直专心致志地站在凉亭边上看湖底的游鱼。
宋馨怕她一时忘情掉下去,一只手紧紧抓着她,蓦然一阵浓郁的幽香袭来,她嗅了嗅,眉心不由一拧。
小歌儿也仿佛知道来人是谁似的,撇撇嘴,一脸的不耐烦。
“她好烦人啊!”
宋馨抿唇一笑,缓缓抬起眸子,来人已经走至眼前。
“二姐姐……”
宋莹软了目色,态度谦卑地看着宋馨。
“有事?”宋馨失了耐性,不似方才那般佯装不认识她。
有些事,一味地躲避没有用,宋莹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女人,这股韧劲要是用在正道上,一定会有大成就。可偏偏她走的是歪门邪道,宋馨也懒得跟她周旋了,索性快刀斩乱麻,看看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宋莹听见宋馨的话,面上顿时一喜,“二姐姐,你终于肯认我了,我就知道,你最是心慈手软,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你怎么可能会那么狠心,对自己的妹妹视而不见呢!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宋馨暗暗拧眉,抿唇道:“有话直说,我不喜欢别人跟我兜圈子。”
宋莹被她抢了话,面上倒也不恼,而是笑着对宋馨说:“莹儿只是许久未和二姐姐相见,心里高兴,所以想问问二姐姐明晚有没有时间,莹儿想邀二姐姐过府一聚,好好叙叙我们之间的姐妹之情。”
宋馨闻言,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叙旧情?这话……你是认真的?”
她当初可是一手坏了宋莹和程卓然的好事,还害得程家被灭门,逼得宋莹逃出东陵,甚至还间接害死了宋莹的生母吴氏。
宋莹怕是早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如今却要跟她叙旧情,这话说出来,恐怕宋莹自己都不相信。
宋莹看着宋馨一脸怀疑的神色,抿抿唇,拧眉道:“二姐姐,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太多解不开的心结,但不管怎么说,你我体内都同样流着宋家的血,哪怕我再恨你,终究还是拿你当亲姐姐看待的。
尤其是我流浪到西楚之后,一个异族人,孤苦无依,受尽诸般委屈,才真正体会到有姐姐庇护是多幸福的一件事,二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宋馨凝神看着她,嘴中只字未说。
宋馨见宋馨没反应,眸子黯了黯,垂眸道:“二姐姐,你是不是不相信莹儿的改过之心?过去都是莹儿不懂事,做了很多对不起二姐姐的事,现在我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愚蠢。
二姐姐,我错了,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是不是、是不是要莹儿现在从这个地方跳到湖里去,你才能原谅莹儿?”
宋馨闻言,秀眉一挑,淡淡瞥了眼湖水,凝声道:“好啊,三妹既然有此诚心,我这个做姐姐岂能拦你,你跳下去,以后的事,我们一切都好说。”
宋莹听到这话,面色骤然一僵,她哪里想到宋馨真的会让她跳。
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明明是自家姐妹,如今却逼她跳湖,这么久不见,宋馨真是越来越歹毒了。
宋莹暗暗握紧双拳,转眸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湖水,满目都透着抗拒之意,然想到王爷交待自己的任务,凛凛神,又微微放开拳头。
“好,二姐姐,你等着,莹儿这就向您表明我的悔过之心!”
宋莹凛神看向宋馨,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随后便往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跳进湖水中。
宋馨看着宋莹的动作,温润的水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她没想到宋莹会真的跳下去,不过她可不相信宋莹这么做因为自己真的诚心改过了,宋莹不过是在逼她接受她的悔意,好答应明晚的邀约而已。
宁可付出这种代价也要让她过府一叙,看来,宋莹明晚一定准备了一出好戏。
那厢,宋莹落水之后,湖面上很快传来她的呼救声。
宋馨微微眯起水眸站在岸边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搭救的意思。
第1024章:可恨至极
她和宋莹从小一起长大,虽说这些年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宋莹会不会凫水,她岂会不知。
正是因为知道宋莹水性不错,她才会让宋莹跳下去,否则闹出人命来,结果不又成她的错了。
可现在宋莹却扑腾在水里大喊救命,可见这个三妹妹的悔过之心,丝毫不真挚啊!
宋馨凝神看着湖面上的人,勾起薄唇浅浅一笑。
宋莹身边随侍的两个婢女看见自家主子落水,也顿时慌了神,连忙大声高呼找人来帮忙。
百花亭内的女眷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向这边聚过来。
很快便有南齐护卫将宋莹救上岸,许是在湖里待太久,宋莹此刻正昏迷着,两眼紧闭,脸色苍白,看起来好不可怜。
宋馨拨开围观的女眷,一脸担忧地扑上前,“三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啊?姐姐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如今你既已跟了王爷,那他从今往后便是你的天,便是受再多欺负你也只能忍着。你心里若是有苦楚可以尽管跟姐姐说,为何要这般想不开啊……”
围观女眷都是金凉城内顶有身份的夫人小姐们,甚至还有南齐皇的后宫嫔妃,她们哪认得宋馨和宋莹。
可方才两人在宫门口发生争执的时候被两位诰命夫人看见了,此刻再见宋莹这副模样,都不禁疑惑起来。
“这位好像是东陵未来的丞相夫人,落水的那个,方才还跟西楚的摄政王站在一起。”
“你没听说这位丞相夫人一直叫她妹妹吗,可见两人是亲姐妹,只是这好端端的,做妹妹的怎么当着亲姐姐的面落水了呢?”
“就是,今天还是皇上大寿,发生这种事,真是太晦气了。”
……
宋馨但听众人议论,那些夹带着鄙夷的语气,她仿若根本没听出来一般。
待众人说的差不多了,她才缓缓直起身子,软声向围观女眷解释道:“诸位夫人有所不知,这位确实是我家三妹,只是三妹她的性子自幼刚烈,年前因为在家中受了些委屈,一怒之下便收拾细软离家出走,我们找了她好久都没找到。不曾想今日我竟会在金凉城遇见她,更让我意外地是她竟然做了西楚摄政王的宠姬……”
宋馨说着,暗暗掐了下自己的腰,强行挤出两滴伤心泪,目带羞愧地看众人一眼,垂下眸子继续开口。
“我们宋家在东陵乃是颇有声望的书香世家,即便后来没落了,后代子嗣也是有骨气的,故而听说三妹妹当了侍妾之后,我愤怒之下狠心不认她,甚至说了几句重话。
哪曾想三妹却是来向我诉苦的,原来她嫁给王爷之后,日子过的并不好,在王府内受尽了折磨,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亲人,委屈之情便再也掩饰不住……
她诚心诚意地向我道歉,但我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迟迟未原谅她,没想到、没想到三妹会如此地想不开,竟然当着我的面跳湖了!”
众人听见宋馨的话,原本还在猜测宋莹许是被宋馨给推下去的,毕竟宋馨先前曾在宫门口与宋莹发生过争执,如今听了宋馨的解释,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宋馨之所以恼火宋莹,是因为气愤她自贬身份心甘情愿地去当人家的侍妾,所以气怒之下才会狠心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可没想到宋莹在王府内过的并不开心,一个人流落异乡,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亲人,自然要好好诉说一下自己的委屈之情,许是说到动情处,宋莹一时情难自制,才会想不开去跳湖。
想到这儿,众人原本对宋莹生出的几分同情心渐渐消散了。
一个出身尊贵的世家小姐,自贬身份去当人家的侍妾,哪怕受了天大的折磨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众人暗搓搓想着,挪动步子正准备离开,不料地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众人不由一愣,转过头,却见宋莹动动手指,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莹见百花亭的女眷都围观过来,心下不由一喜。
原本在她落水的瞬间,便想好一出计策,宋馨既然那么想看她跳水,那她就要宋馨好好看看,逼她落水会落得个什么样的骂名。
宋莹本是会凫水的,只不过为了将戏演的逼真一些,在落水的时候她故意喝了几口湖水,如此才陷入短暂的昏迷之中。
此刻醒来之后,她微眯着眸子看了眼蹲在自己身侧的宋馨,忽然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一把将宋馨推开,眼中泪水扑闪。
“二姐姐,我、我明明都向你道过歉了,你为何还要推我下水?好歹我们姐妹一场,难道你就真那么狠心吗?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我当初也是不得已,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难道、难道你就真那么厌恶我,甚至厌恶到巴不得我即刻死在你面前吗?”
这话倒是和宋馨方才的解释出奇重合了,明明宋莹说的是另一重意思,可听在众人耳中,却是以为宋莹在为自己丢尽家族脸面的事向宋馨道歉,结果道歉不成故意落水逼得宋馨原谅,如今醒来却又污蔑宋馨推她落水。
果真是在王府内待久了,惯会用那种颠倒是非的小手段。
在站的各位女眷哪个不是当家主母正室夫人,平日里本就瞧不上府里那些妖艳侍妾,如今知晓宋莹的身份,自然是喜欢不起来。
更何况,宋莹身为西楚摄政王的宠姬,本是没有资格踏进南齐皇庭的。可如今跟着摄政王出来抛头露面也就罢了,还当众污蔑自己的亲姐姐,简直是可恨至极。
“侍妾就是侍妾,永远上不得台面。”
“就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西楚摄政王怎么会带她出来。”
“我看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谎话连篇,如果她在王府真受了委屈,西楚摄政王根本就不会带她来南齐。皇上大寿是何等盛事,怎么着也应该带自己的王妃才是。”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让人觉得奇怪,王爷肯带她出来,说明这个女人在王府内极受宠,地位甚至远超王妃,可她却在自己亲姐姐面前说王爷欺负她……”
“啧啧,我看她是故意说那些话好博得她姐姐的原谅吧,先是污蔑西楚摄政王,如今又谎称她姐姐推她落水,这个女人啊,心机果然不一般。”
……
第1025章:情有可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说的宋莹身边两个丫头面红耳赤。
而宋莹却是僵在地上,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这和她的预想根本就不一样,她以为所有人都会站在她这边谴责宋馨,毕竟没有人会傻到自己主动落水,可现在,人人都在奚落她……
这到底是为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看着宋莹一脸懵然的样子,摇摇头,无奈叹出一气。
“三妹妹,方才看到你落水,我已经在心里原谅你了,毕竟你在王府受了那样的委屈,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心疼,可是我没想到你醒来之后竟会污蔑我,你……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她沉声说着,随后松开宋莹,佯装伤心的样子起身离开。
小歌儿眨着眼睛抿抿唇,连忙跟上。
众人愤愤不平地瞪宋莹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宋莹愣愣坐在地上,身上衣服还湿漉漉的,一阵凉风拂来,激地她猛然惊醒。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柔弱可怜的眼神瞬间消失,她沉着目色,目光犀利地瞪向身侧的婢女。
两个婢女被她吓的瑟瑟发抖,连忙跪到地上将她醒过来之前的事一字不落地同她说了。
宋莹听罢,凌厉的眸底顷刻间迸发出怒火。
宋馨,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
又是一阵凉风掠过,宋莹冷不丁抖了一下,随后由婢女扶着从地上站起来,赶忙换衣服去了。
轻风散罢,百花亭恢复到一早的平静,可谁都没有注意到,方才发生的事情悉数落尽不远处一双浑浊的眼睛中。
那双眼的视线一直盯着宋馨,良久,空中响起一道沙哑却又苍老的声音。
“终于等到了……”
这声音低若蚊蝇,却又似乎带着磅礴之势,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宋馨拉着小歌儿换了个地方看游鱼,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小歌儿眨眨眼,忍不住朝宋馨竖大拇指。
“宋姐姐,还好你反应快,不然刚刚恐怕又要被那个女人算计了,明明是她自己主动跳水了,结果却反过来污蔑你,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宋馨莞尔一笑,低垂着水眸没有说话。
并非她反应快,而是她了解宋莹,一个自小到大都嫉恨她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改邪归正。
正凝神间,百花亭外突然传来一记通传,原来是南齐的皇后娘娘到了。
宋馨回过神,扭头朝亭外看去。
可最先进来的并不是皇后的仪仗队,而是……“盛装打扮”的楚昙。
那哪里是盛装,简直就像是从坊间跑出来的疯丫头。
楚昙头上戴了一朵硕大的红色牡丹花,身上却穿了一条花花绿绿的裙子,看起来极不协调,更让人意外的是她脸上的妆容,左脸一片白右脸一片红,仿如唱戏文的丑角一般,极其夸张。
若不是瞧见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宋馨险些要认不出她来。
先前见过楚昙素面朝天的样子,如今这样,反而有些不习惯。
将军府的大小姐,哪怕再不懂规矩,也该清楚今天这样的场合,哪能任由她胡来,可楚昙就打扮成这样肆无忌惮地来了。
更让宋馨意外的是,旁边那些女眷皆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似乎对楚昙这身打扮毫不奇怪,甚至有几个官家小姐站在后面偷偷讥笑。
楚昙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眼睛在众人之中环视一圈,看见宋馨后,面上一喜,连忙向她走过来。
“宋姐姐,小歌儿,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宋馨与楚昙同岁,只不过比她早出生了半个月,但南齐女子多清秀纤瘦,明明是同龄人,看起来却像比宋馨小了一岁多,故而来南齐的一路上,楚昙一直学着小歌儿的样子称呼宋馨。
众人见楚昙那般亲昵地直奔宋馨而去,脸上皆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心照不宣地想着这位东陵的丞相夫人还真是厉害,明明刚到南齐没两天,竟然就结识上大将军的爱女了。
要知道,楚昙仗着自己是将军之女的身份,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皇上对她又多有袒护之心,更助长了她的威风。平日里见到她们这些人,楚昙可是从不屑于搭理的,就连看见皇后娘娘,也从未见她行过礼。
宋馨凝眸瞥见众人讶异的神色,凛凛神,随后看向楚昙莞尔一笑。
“昙儿,关于一品斋的事,我一直都想找你道谢,只不过将军府门楣太高,我……”
宋馨话还未说完,亭外又再度走进一道明艳的身影,仪仗队浩浩荡荡极有气势,站在最前面的女人头戴凤冠,华服加身,看起来端庄大气,气质华贵。
“参见皇后娘娘。”
众女眷看见来人,纷纷屈膝行礼。
宋馨和小歌儿跟着一拜,却被楚昙拉住了。
“宋姐姐,方才你的话还没说完呢,继续说呀。”她就像没看到南齐皇后一般,目色专注地看着宋馨。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突兀,如果说方才楚昙先皇后一步进来,宋馨还能当她是不识礼数,现在已经是完全没有将南齐皇后放在眼里了。
宋馨定定看着她,可楚昙面上只是带着盈盈笑意,两边脸上脂粉厚一层,宋馨什么也没看出来。
关于楚家和南齐皇室的旧事,宋馨这两日也听封奚和大哥说过不少。
听闻楚家大小姐楚晴十四岁便嫁给了南齐皇,那时候的南齐皇还是太子,楚晴作为太子妃入主东宫,直到南齐皇登基被封为皇后,也没得到一天的宠爱。
南齐皇一心专宠的女人则是侧妃徐氏,也就是如今站在她们面前的皇后娘娘。
要说这徐氏也是个挺厉害的女人,楚晴因得不到南齐皇宠爱,终日郁郁寡欢,封后不久便病故,只留下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太子南齐昭。
而徐氏膝下多年无所出,便去南齐皇那儿认养了南齐昭,堂堂太子养母,位分岂能太低,南齐皇在徐氏抚养南齐昭没多久,便借机升了她的位分,直接封为皇后了。
而楚晴的死,则成为了将军府和皇室之间的一道隔阂,即便明知道南齐皇是迫不得已才会冷落楚晴,楚家仍旧不能对楚晴的死释怀,所以楚昙这般对待徐皇后,也是情有可原。
第1026章:气宇不凡
宋馨凝神想着,暗暗拧了下眉,其实她是理解南齐皇的,身为太子,肩上担负着重任,又要提防其他兄弟的算计,若让人知道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楚晴,只会给她带去无尽的伤害,所以只能冷漠对待,让外人以为他根本就不宠爱她。
可错就错在,南齐皇低估了楚晴对他的感情,如果不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她又岂会郁结而死。
愣神间,徐皇后已经拂袖命众女眷免礼平身,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楚昙方才的大不敬,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反而慈眉善目地看着楚昙。
“昙儿,今日是皇上大寿,你怎的穿成这样就来了,是不是府上的丫鬟不懂规矩?不若本宫再送你几个丫头如何?”
语气虽和善,可宋馨听着徐皇后说这话的意思,总觉得有些刺耳。
楚昙撇撇嘴,冷声道:“不用了,皇后娘娘的丫头,我可不敢用,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她们害死。宋姐姐,小歌儿,走,咱们去那边,这里味道太臭了。”
她毫不客气地说着,而后拉起宋馨和小丫头的手,旁若无人地向凉亭尽头走去。
宋馨抿唇向徐皇后投去一抹抱歉的笑意,她来者是客,终究做不到楚昙那般洒脱。
这徐皇后能从一个小小的东宫侧妃升上一国之母,甚至稳坐皇后之位这么多年,若无几分真本事,怕是早被南齐皇贬到冷宫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回眸的时候,她突然瞥见徐皇后嘴角端庄的笑容突然沉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
宋馨凛凛神,压下心底惊疑,跟着楚昙缓缓离开。
楚昙对宫里很熟悉,拉着她们在百花亭一拐再拐,直到再也看不见徐皇后那些人的身影,她才停下脚步,长长舒出一口气,眉眼之中带着几分落寞和哀色。
小丫头站在一旁一语不发,宋馨淡淡看了楚昙一眼,凝声道:“不开心?”
楚昙摇头,轻抿着薄唇没有回应。
宋馨微微一笑,拂袖坐在美人靠上,倚栏看着湖底的鲤鱼。
“其实,你若不喜欢进宫,完全可以不来的,如今来了,却又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样子,到头来,丢的反而是自己和将军府的脸面。”
楚昙闻言,不着痕迹地笑了一声,那笑意泛着丝丝苦涩,“宋姐姐,你又懂什么。人人都认为皇上纵容我,是因为他对姐姐的死、对楚家心怀愧疚。可谁又知道,皇上他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什么真心悦爱的女人是我姐姐,他冷落姐姐只是因为想保护她,这些通通都是谎话,他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可耻的大骗子!
我也不想进宫,可这里是姐姐生活过的地方,我每次来这儿,都只是、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宋馨对南齐皇当年旧事了解的并不多,但从昙儿的一番话来看,她从封奚口中所听到的传闻和昙儿说的,根本就大相径庭。只是看着昙儿此刻悲痛伤心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多问,只是缓缓递出一方绣帕,示意她擦眼泪。
“谢谢,”昙儿温声道谢,接过帕子轻轻拭去眼角泪珠,而后深吸一气,看着天际边的浮云,淡淡开口,“姐姐被封后那年,我刚出生,其实,我们并非一母所生,我母亲只是爹爹的一个侍妾,可姐姐却是拿我当亲妹妹看待的。我一直都以为姐姐会看着我长大,甚至看着我成亲生子,但我没想到,我才将将长到三岁,她便病故了……”
宋馨闻言,默叹一气,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昙儿故作坚强地笑了笑,继续道:“其实姐姐长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是隐约记得她很爱笑。可后来,爹告诉我,其实姐姐在宫里过的一点都不开心,皇上不喜欢她,之所以会娶她只是为了爹手上的兵权。
他们成亲之后,皇上偏宠徐氏,故意将姐姐冷落在侧,这些事,爹直到很久之后才知晓。后来,在爹的扶持之下,皇上顺利登基,他也如爹所愿封姐姐做了皇后,但姐姐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尊贵的名分罢了。
她去世之后,皇上担心将军府因为这件事而心生反意,大言不惭地昭告天下说他一生钟爱的女人只有姐姐。
呵……那般情真意切的话,爹当时也信了,可若不是云翊后来偷偷告诉爹,皇上那么做只是在安抚将军府,恐怕到现在,整个将军府还被皇上的虚情假意蒙在鼓中。”
宋馨凝神听着,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疑惑。
云翊明明是南齐皇的谋士,后来又为何要偷偷对楚大将军说皇上对楚晴根本没有丁点儿情意,他这么做,岂不是会让楚大将军对南齐皇生出反心?
还是说,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将军府和南齐皇室反目?
愣神间,她突然想起先前安离昇曾说过云翊向老皇帝进献美人的事,南齐皇和南齐昭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再联想她现在所听到的话……
这个云翊,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宋馨微微抿起薄唇,正欲向楚昙问一些关于云翊的事,毕竟楚大将军正有意将她嫁给云翊,可话还未脱口,便被一道爽朗的声音打断了。
“丑八怪,原来你在这儿啊,让本太子好找。”
这声音,也真是久违了啊!
宋馨暗暗抿唇,敛眉向来人看去,只见南齐昭摇着一把折扇,发上束着紫金冠,正风度翩翩地朝这边走来。
瞧见小歌儿和宋馨,南齐昭目中明显闪过一抹意外,“你们怎么在这儿?”
宋馨淡淡一笑,“昭太子约莫是忘了,我们是东陵皇上派来贺寿的使臣。”
南齐昭了然,点点头,转眸又看向楚昙。
“喂,丑八怪,本太子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
楚昙眯眼冷哼,“容我不要脸地提醒你一句,按照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姨母。”
宋馨闻言,忍不住轻笑,她先前倒是看走眼了,想不到昙儿原来也是挺腹黑的一个人。
南齐昭被那句“姨母”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扇子一合,扬眉道:“总共才比我大两岁半,还想让我叫你姨母,做梦呢你。本太子风流倜傥气宇不凡,可没有你这么丑的亲戚,真想当我姨母,先把你这张脸洗干净了再说,本太子看着实在是糟心。”
第1027章:医术高明
楚昙不为所动地挑了下眉,“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专门化给你看的,来找我什么事?没事就快走人,看见你就烦,认贼作母,善恶不分。”
南齐昭眼神一斜,有些不高兴了,“我说你有完没完,从小到大老说这句话,母后自始至终也没做错什么,你讨厌父皇可以,但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行不行?”
“我看你简直就是被那个恶毒的女人给灌了迷魂汤了,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楚昙怒声冷哧。
“滚就滚,本太子真是脑袋进水了,才会腆着脸来看你!”南齐昭胸口剧烈起伏,愤愤瞪她一眼,随后拂袖离去。
楚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随后扭过头,眸中亦带着恼意。
宋馨无奈叹出一气,想安慰安慰她,但这毕竟是楚家和皇室的心结,她一个外人哪有资格议论此事。
不过从南齐昭方才的反应来看,他分明是知晓自己身世的,明知徐皇后并非他生母,还一心向着她,这反而让人看不明白了。
以她对南齐昭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们在亭子内待了没多久,便有宫女寻过来,请她们先行入席了。
南齐皇的寿宴设在正安殿,宋馨拉着小歌儿进去的时候,南齐皇还没有来,上方正位空着,侧位则坐着徐皇后。
下方两侧上首之位分别坐着南齐昭和大将军楚赢,云翊紧挨着楚赢而坐,而使臣的席位则在南齐昭左手边。
宋馨一进殿便看见了安离昇,他一身白衣风光,在一众大臣之中气质出众,但凡入殿女子,无不频频向他投去倾慕的目光。
安离昇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闻,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喝酒,直到察觉宋馨进来,他才缓缓放下酒杯,心有灵犀般抬起头,向她投去一抹温润的目光。
宋馨莫名想起她过完生辰的那个早上,他俯身躺在她身侧的样子,小脸不禁一红,随后拉着小歌儿向他走去。
东陵这边共设五个席位,对面则坐着西楚的使臣。
宋馨一坐下来便察觉到一束凌厉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她眉心一动,抬头看去,只见宋莹磨牙霍霍地坐在西楚宏旁边,身上已经换了一条裙子。
宋馨忍不住敛眉一笑,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宋长青察觉到宋莹的目光,皱皱眉,有些不放心地说:“馨儿,今天下午你和宋莹在百花亭内发生的事,大哥都听说了,她对你分明还心存怨恨,我看往后你还是离她远一点为好。”
宋馨闻言,不慌不忙地喝了杯清酒,而后抿唇道:“大哥,她若真想对付我,那么无论我离她多远都没用,一味的躲避只会让宋莹以为我怕了她,结果反而会让她变本加厉地对付我。与其看着她嚣张,我还不如跟她正面相对,更何况,我有那个自信对付宋莹。”
宋长青听见这话,顿了顿,凝声道:“好,既然馨儿都不怕,那大哥更无所畏惧,宋家虽比不得西楚摄政王实力雄厚,但她再猖狂也不过是个侍妾而已,大哥就不信,西楚宏会真为了她而跟宋家作对。”
西楚宏当然不会笨到那个份上,不过对宋家到底有没有别的目的,却让人说不准了。
宋馨暗暗凛神,掌心忽然覆上一只手。
她敛眉朝安离昇看去,笑了笑,示意他放宽心。
过了一会儿,等殿内席位都坐的差不多了,殿外忽然传来一记声势高昂的通传声,南齐文武百官纷纷放下酒杯起身。
宋馨见状,正了面色,和安离昇一同站起来。
大殿门口,一道明黄身影缓缓走进,那人头戴七珠冠,皇袍加身,气势威严。
南齐皇看起来比东陵的老皇帝年轻许多,所以更显皇家气度,举止投足之间尽显风范,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肃然起敬。
宋馨微垂着头,偷偷抬起眸子打量南齐皇,在仪仗队经过自己身边时,她忽然撞到一抹探究的视线。
那视线来自南齐皇身侧的一位老者,年纪和陆前辈应该差不多大,身上同样穿着一袭白衣,不过与安离昇的清冷气质不同,这老者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很和善,另有一番仙风道骨的风韵。
而今,那老者的视线却悉数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打量和温善的笑意,让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安离昇似也有所察觉,突然旁若无人地抬起头,狸目冷峻地看了那老者一眼。
老者淡淡一笑,转过头,随南齐皇一起走到高台上。
“众卿平身!”
南齐皇在龙椅前站定,拂袖让众人免礼。
再度落座之后,宋馨的袖子突然被小歌儿轻轻拉了一下。
“宋姐姐,药香,是那个药香呀,我闻到了!”小丫头附在她耳边急急开口。
宋馨眼神一凛,拧眉道:“你确定?”
小歌儿连连点头,“我不会闻错的,就是那个味道,尸体里散发出来的药香,还有你的药囊,都是一模一样的,刚刚我又闻到了。”
“那你能确定那药香是从何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吗?”宋馨侧目看着她继续问。
小丫头伸直脖子在空中又闻了闻,随后摇头,“人太多了,我一时分辨不出来,不过我敢肯定,绝对是大殿上的人散发出来的药味。”
宋馨听罢,抿起薄唇不说话了。
方才入殿的时候,小歌儿什么也没闻见,如今南齐皇一进来,她却闻到了药香,也就是说,那药味是从仪仗队的某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人竟是那位老者。
思及此,她凛凛神,靠近安离昇轻声问:“南齐皇身侧的老人是谁?能和一国之君一起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身份应该非同一般吧?”
这么高的尊荣,可是连道衍前辈都没有过的。
安离昇闻言,敛眉向高台上看了一眼,而后道:“南齐鬼医,人称佛爷,来历不明,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南齐人只知他医术高明,深受南齐皇尊崇,不过此人有个规矩,他素来只医死人不医活人,所以才被称为鬼医。”
只医死人不医活人,这算哪门子规矩,人都死了,还能救的活吗?莫不是个江湖骗子吧?什么都没调查清楚,南齐皇就给了他这么高的荣耀,是不是太草率了?
第1028章:鸿鹄大志
宋馨暗暗皱眉,不过安离昇的话倒是让她确定了一件事,小歌儿方才闻到的药香,应该就是从南齐鬼医身上散发出来的。
既是大夫,身上常有药香缭绕,乃是常理。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起头打算多看那老人一眼,不想鬼医此刻竟然也在看她,照旧是探究的眼神,盯的宋馨满心不自在。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认识我似的。”宋馨暗搓搓抖了抖肩膀,低声开口。
安离昇侧首看她一眼,沉默许久,忽然笑了,“馨儿貌美如花,换作谁都会多看两眼,不足为奇。”
宋馨:……
她怎么觉得他在光明正大地敷衍她。
安离昇唇角带着温笑,收回视线后便没再说话,只是微微垂下去的狸目突然闪过一抹莫名的寒芒。
南齐皇坐定之后,宫女们便陆续端膳菜进来,宫中舞姬随后鱼贯而入,丝竹悦耳,一片笙箫。
宋馨静静坐在位子上喝酒,今日这场宴会是南齐皇的寿宴,这么大的场合,必然会有事发生,只不过她一时摸不太清那些人的心思。
南齐对东陵虎视眈眈,西楚如今又是一片内乱,此番贺寿,西楚来的人是西楚宏和西楚婧,独留容妃娘娘和洛倾宋在西楚境内明争暗斗。
只是时间已过去这么久,这场内斗也该结束了,谁输谁赢,就看西楚宏和西楚婧接下来会做何表现了。
她才不信,这两个人真是单纯来贺寿的。
西楚婧与容妃娘娘已经联合起来,而西楚婧手上又有半块兵符,加上容妃娘娘的心机,必然可以赢了洛倾宋和西楚宏。
但谁都没想到,西楚宏突然之间竟多了卫炀这个行军作战的高手,如此卫炀和西楚婧反而可以分庭抗礼。
而洛倾宋把持西楚朝政这么多年,根基之深,也并非容妃娘娘一朝一夕就能撼动,如此,他们两方就不得不请求外援帮忙了,而此番南齐皇贺寿,就是他们的机会。
正在沉思间,对面的西楚宏忽然大笑一声,举杯看向南齐皇。
“皇上福泽恩厚,洪福齐天,今早本王出门时,见东方有祥云纳彩,此乃祥瑞之兆。皇上寿辰又是五月正当时,大吉大利,本王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愿您早日君临四海,得偿天下共主!”
他话音落罢,南齐皇果真开怀大笑,丝毫不顾忌东陵这边的颜面。
宋馨抬眸定定看了西楚宏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
君临四海,天下共主?西楚宏是在祝南齐皇早日一统三国呢。
这么大的口气,也亏他说的出来,看来西楚境内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了,否则西楚宏根本不可能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尤其安离昇还在殿内,他显然是没有将东陵放在眼里。
一时间,大殿之内所有人都以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安离昇,东陵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曾以一己之力先后扳倒柳温和卫冕,如今听到西楚宏这番话,他们倒是要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宋馨凝神看着那些人的目光,不悦地抿了抿唇,随手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杯方落,安离昇已经款款起身,目色平静地看着南齐皇。
“南齐有明君,此乃一国之幸事,今逢南齐皇大寿,我主特意准备了一块极品寿山石做寿礼,恭祝南齐皇日月长明。”
话音落罢,不待南齐皇回应,便有两名护卫抬着一个大锦盒进来。
这是慕远道亲自挑选的左衣卫,力大无比,而那一个大锦盒长约五尺,高三尺,即便不见里面装裹之物,也想象的出那寿山石有多重。
天下名贵玉石多在东陵,但最贵重的却是琉金凤血石,那是西楚圣物,自然不可能出现在南齐的大殿上,其次名贵的便是寿山石。
恰逢南齐皇大寿,单单一块寿山石的名字,也讨了个好采头。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走至大殿中央,当着众人之面将锦盒打开,那一瞬间,众人只觉眼前有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随后看着那块寿山石暗暗称奇。
殿上多是南齐的文武百官,虽说官职个个不低,但也不是什么宝贝都见过的,比如这块极品寿山石,大半朝臣几乎是闻所未闻,更别说当面一见了。
南齐皇故作淡定地看了寿山石一眼,随后摆摆手,朗声道:“东陵皇美意,孤笑纳了,待安相回去之后,劳你代孤谢过东陵皇。”
安离昇微微颔首,敛眉笑问:“这块寿山石还有另一个独特之处,不知皇上可看清楚了?”
南齐皇一顿,目中闪过一抹疑惑,认真盯着那寿山石看了一会儿,脸色随后一沉。
宋馨见状,也忍不住朝玉石看去,在来南齐的路上,她便知道寿礼是什么,所以只当那就是一块名贵的寿山石,哪曾想其中还另有深意。
能让南齐皇产生这么大的反应,看来这块石头非同一般啊!
众人听见安离昇的话后,也不约而同地向玉石认真看去,下一瞬,不知谁先发现端倪,毫不识趣的出声。
“秦帝第二。”
众人听见他说话,皆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什么秦帝第二?”
“就是啊,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哎呀,就是那玉石上的字啊,刻着秦帝第二,只是没有用朱笔描绘出来而已。”
宋馨目色淡淡地看着那块寿山石,菲薄的唇角倏尔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这四个字她方才也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当众说出来,果真是够愚蠢的,待寿宴结束之后,他的官运怕是也到头了。
史书上言,东陵、西楚、南齐三国之地,原本曾被分为大大小小近十个国家,各国之间常年战火不断,天下苍生饱受疾苦。
十国战火持续了三年之后,处于中原地区的燕国出了一位将相帝王,人称秦帝,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君。
素闻秦帝有雄韬伟略,一心想统一十国停止战乱,故而自他登基之后,日日殚精竭虑,为了这一远大的理想,整整劳碌五年。
而秦帝的付出也终于有了收获,就在这短短五年时间内,秦帝先后收复临近六个国家,眼见离他的鸿鹄大志只剩下最后一步,这时候的秦帝却因为过度操劳,暴毙身亡了,而他到死也未能完成心愿。
第1029章:窃窃私语
方才西楚宏还恭祝南齐皇君临四海,早日成为天下共主,如今安离昇又送上一块刻着如此字样的寿山石,其中深意自然是不言即晓。
秦帝第二。
老皇帝是在嘲笑南齐皇会像秦帝那样,蹉跎一生也不会实现一统天下的美梦呢。
宋馨忍不住暗笑。
大殿上,众人反应过来后,面色亦是一变。
“东陵皇上未免太看不起人了,置我南齐颜面于何地!”
“没错,纵然东陵国力昌盛,你们也不能仗势欺人!”
“就是,今日乃我皇寿辰,安丞相,你们突然弄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
南齐朝臣一时间愤愤不平。
就连与皇室不和的楚赢也“砰”地一下放下酒杯,冷着脸站起来,指着安离昇道:“安丞相,老夫知你们东陵向来瞧不起人,但老夫警告你,我南齐也不是好欺负的。
南齐人虽不主动惹事,但从来都不怕事,今日你们让我皇颜面扫地,明日,老夫的三千铁骑,定将踏破你东陵国门!”
“楚大将军如此激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安离昇微微侧目看向楚赢,漫不经心地开口。
楚赢敛眉冷哼,“哪有什么误会,你们的意思已经如此明显,老夫便是想不误会都难!”
安离昇笑了笑,字正腔圆道:“此寿山石乃是一月之前自岭南之地挖出,这上面的字也是浑然天成的,除了玉石的轮廓稍稍做了些改变,其他的皆是它原来的样子。
至于那‘秦帝第二’四字……我主只是认为南齐皇如秦帝一般圣明,勤勤恳恳操劳国事,故而才让本相送来这块石头,以赞扬南齐皇的丰功伟绩。
楚大将军,难不成您认为这四个字还有其他含义吗?”
安离昇解释的合情合理,让人根本找不出一丝破绽,至于最后一句话,则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了。
常人都会按照宋馨方才的想法认为东陵仗势欺人,可安离昇偏偏换了一番解释,如此反而显得那些朝臣方才有些无理取闹了。
一时间,南齐文武百官几乎个个面红耳赤,就连西楚宏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原本还等着看东陵和南齐反目,哪曾想安离昇三两句话便力挽狂澜,这个年轻丞相,果然不容小觑。
楚赢到底是个粗人,哪有安离昇那般能言善辩,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可能直言那四个字是在讽刺南齐皇不可能成为天下共主,否则,将军府和皇室的关系恐怕就要雪上加霜了。
“既是如此,那就多谢东陵皇美意!”楚赢暗暗咬牙,生生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楚将军不必客气。”安离昇淡淡看他一眼,薄唇轻启。
寿礼献罢,他重新折回自己席位喝酒。
只是经方才一事,所有人的兴致都低迷许多,南齐朝臣更是个个低着头,不敢去看南齐皇的脸色。
西楚宏暗暗打量南齐皇一眼,心底有了计较。
这寿山石一送,安离昇虽说明面上是在夸南齐皇,可谁不知这是阳奉阴违呢,不管怎么说,南齐与东陵的梁子是已经结下了。南齐皇心里现在正不舒坦呢,他倒是不如借这个机会设法灭灭东陵人的威风,如此也好讨得南齐皇欢意,让他扶持自己。
如此想着,西楚宏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瞥了一旁的卫炀一眼。
“卫将军,你上去跟安离昇打一架,他一个文弱丞相,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卫炀听见这话,诧异地看了西楚宏一眼,“王爷,无缘无故,为何要末将在大殿上出手?今日毕竟是南齐皇的寿宴……”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安离昇方才得罪了南齐皇,我们现在出手,正好杀杀他的威风,只要让南齐皇高兴,何愁得不到他的扶持。”
卫炀听懂西楚宏的意思,凛凛神,坐在席位上没有动。
他实在想不明白,西楚先皇好歹也是一代明君,临终之前怎么会将幼帝托孤西楚宏,这个愚蠢的决定,真不知西楚先皇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
他在西楚待的这段日子,早已看出西楚宏根本没有什么能力,无论手段还是谋略,都比不过容妃娘娘和太后洛倾宋,简直就是草包王爷一个。
他更想不到的是,西楚宏现在竟然会出这么一个馊主意,简直是愚蠢透顶。
在东陵的时候,他与安离昇来往虽不多,却也知道安离昇是会武功的,只是放之如今这种场合,人人恐怕都会像西楚宏一样,想当然的认为安离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丞相。
那他再上去比武,便是故意找茬,到时候丢的反而是西楚的脸面。
西楚宏见卫炀坐在位子上,半晌没有反应,不由恼了。
“卫将军,你别忘了当初你沦落到西楚,是谁收留了你,又是谁一手将你拉上大将军之位的,如今连我的命令,你也敢反抗了吗!”
卫炀眉心一紧,顿了顿,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
“皇上,歌舞盛宴虽好,但看久了不免让人觉得无趣,本将来南齐前,新学了一套剑术,借此机会想舞给皇上看,恭祝皇上双星并辉,松柏同春!”
南齐皇早就看见西楚宏和卫炀方才坐在下面窃窃私语,如今见卫炀要舞剑助兴,便知他和西楚宏约莫是有了对付东陵的法子,当即挥袖同意。
卫炀手持长剑走至大殿中央,沉默半瞬,忽而扭头看向安离昇。
“安丞相,本将这套剑术,需两人过招才好看,安相若不介意的话,就让本将向你讨教几招,如何?”
安离昇岿然不动地坐在位子上,缓缓抬眸看他一眼,半晌,薄唇轻言,“怕是要让卫将军失望了,本相今日身子不适,不宜动武,若卫将军实在找不到对手,便让我东陵新任大将军与你过几招,可否?”
一旁正闷头喝酒的封奚:……
他招谁惹谁了啊?
卫炀原本就没打算真和安离昇动手,如今安离昇已经找好了台阶,他岂有不下之理。
“好,封将军,请!”
封奚恼火地瞥了安离昇一眼,而后无奈起身。
众人见东陵和西楚两位大将要当众比武,兴致当即被提起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殿上。
第1030章:一语不发
而他们关注最多的自然是封奚,卫家覆没的消息早已传到南齐,原以为没了卫卿,东陵军将不堪一击,不曾想没过多久,东陵皇帝又亲自任命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将军。
这人实力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没想到西楚这边今日倒是给他们制造了一个好机会。
若东陵的新任大将军连西楚人都打不过,那可真是太妙了,他们南齐攻下东陵,将指日可待呀。
众人正沉思间,卫炀和封奚已经同时拔出手中长剑。
只见剑光如同雷电一般以迅雷之势飞向对方,但都被二人堪堪躲开了。紧接着,封奚迅速转动手臂,长剑在他指间流转,静谧的空气只能听见瑟瑟风声,皆由他的剑气凝聚而成。
而卫炀则往后退了几步,一手微微松开,在封奚的剑气袭来之时,用真气震散凌厉的剑锋,化解了他的攻击。
两人如此过了几招,武力竟是不相上下。
宋馨坐在一旁看的痴迷,目不转睛地盯着飞转的长剑。
安离昇看她一眼,淡声问:“这次看出什么来了?”
宋馨微微抿唇,凝声道:“封奚在戏耍卫炀,他的武功在卫炀之上,可他偏偏不想一剑击败卫炀,而是在享受游戏的乐趣。”
安离昇闻言,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眸光一瞥,察觉到高台上一双浑浊的老眼,他顿了顿,眸底掠过一抹深意。
谈话间,封奚的招式突然变了,只见他剑锋一转,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长剑在空中引起呼呼风声。忽然,他将长剑一竖,双臂如同大鹏展翅一般展开,直直向卫炀刺过去。
卫炀连忙闪开,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左肩蓦地传来一阵刺痛,还是被刺伤了。他神色一暗,扬剑将封奚的剑锋挡开,手腕一抖,直击他左肩。
封奚凉凉一笑,迅速腾地飞起,完美避开了他的攻击。
卫炀见状,随后腾空,在看不见的尘埃之间,他的剑气几乎已达崩溃极限,然为了不让封奚看出破绽,他还是死死硬撑着。
可封奚是何等精明之人,从一开始,卫炀便不是他的对手,过了几招后,他已经渐渐失去了享受游戏的耐性,故而加快速度打算速战速决。
那快的只能听见声音的打斗,很快耗尽了卫炀的力气,在又一次挡开封奚的剑锋时,他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但听“噗”的一声,卫炀被封奚一掌震飞,直接飞到大殿门口,随后重重落在地上,唇角不断涌出鲜血。
封奚则缓缓自半空落下,负剑站在原处,目色冷漠地看着殿内众人。
顷刻间,所有人都被他一身冷冽气度给震住了。
宋馨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眸底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到底是自己人,看到封奚赢,她私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而卫炀则强忍着胸口剧痛从地上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走至封奚面前,满目不甘地瞪他一眼,随后折回自己位子上。
“没用的东西!”
西楚宏看着他低骂,整个人气得脸色铁青,还以为他有多厉害,结果连东陵一个新上任的大将军都打不过,以前驻守边关的时候,他不是挺厉害的吗。
卫炀对西楚宏的话恍若未闻,心里却开始暗自思忖自己往后的退路。
先前投靠西楚宏,那是逼不得已,事实证明,西楚宏并非是可以效忠之人。
他归顺西楚,只是为了报仇,可西楚宏的性子阴晴不定,更多时候还是意气用事,若继续留在此人身边,最后只怕会被他害死。
因为阿姐和容妃以前的那些恩怨,他一直不愿意跟容妃有过多来往,但看如今这番情形,他也是时候考虑,要不要和容妃娘娘合作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目的还是一致的。
她隐姓埋名潜伏在东陵这么多年,目的就是为了帮西楚拿下东陵,而他要为家人报仇,既然目标一样,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大是大非面前,他愿意放下过往那些恩怨,至于其他的,待他成功报完仇之后,再细说也不迟。
卫炀如此想着,忽然抬头瞥了旁边一语不发的西楚婧一眼。
长公主一心想拉太后下马,早就和容妃娘娘合谋了,这件事,让长公主做个中间人,倒也不错。
西楚婧端着酒杯淡淡抿了几口,察觉到卫炀的眼神,似明白了什么,缓缓放下酒杯,倏尔朝他浅浅一笑。
王叔啊,早说你不是当皇帝的料,偏偏不死心地跟着那个恶毒的女人胡闹,如今真是自己作死,主动把你的得力干将亲自送到我这边来了。
卫炀和西楚婧的目光一交汇,对视半瞬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点了下头。
这一切转变只在弹指之间,快到西楚宏毫无察觉,然还是落在了安离昇和宋馨眼中。
如果卫炀投靠了容妃娘娘,那南齐这个外援便没什么用了,待回去之后,西楚的内斗必然会迅速结束。
她凝神想着,倏尔叹了一口气。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天底下的事,就没有一件是能让人安心的。
沉默间,她又不由自主地拧眉看向云翊。
自入殿之后,他一直坐在位子上一语不发,眼见南齐皇受了东陵的暗里羞辱,也没有半点反应,这可不应该是一个谋士应该有的作派。
安离昇一直说他有问题,今天下午在百花亭听到楚昙说的那些话,她也觉得云翊有点儿不对劲,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正在诧异间,她看见云翊缓缓放下酒杯抬起眸子,意味不明地看了高台上的徐皇后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深意。
下一瞬,她便瞧见徐皇后温婉一笑,而后附在南齐皇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南齐皇便敛眉看向了楚昙。
“昙儿,若孤没有记错的话,再过几日便是你的及笈之礼了吧?”
楚昙愣了一下,而后轻轻点头。
南齐皇随之一笑,“及笈之后,昙儿便是大姑娘了,也该嫁夫生子了。”
楚昙闻言,目色骤然一沉,随后凄凄看了宋长青一眼。
然她的眼神收的实在太快,旁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在看谁,她便垂下了眸子。
“皇上,昙儿还小,不想那么快就嫁人,更何况,爹爹只剩我这一个女儿,我想多陪陪他。”
第1031章:拍案而起
南齐皇听罢,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地在说她姐姐,脸色顿时有些不悦,然语气依旧和善。
“孤知你玩心重,只是及笈之后,便比不得从前了,南齐女子若到了十五六岁还未嫁人,是要被世人笑话的,你不想那么早就成亲,也该先找个夫婿才是。老将军,你可有为昙儿寻摸婆家?”
南齐皇话锋一转,突然又看向楚赢。
楚赢放下酒杯,不紧不慢道:“我是个粗人,日日还要操劳军务,倒是忘记张罗昙儿的事了。”
他话音一落,高台上的徐皇后蓦然笑道:“老将军,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军务再忙,昙儿的人生大事一样不能落下。好在咱们是一家人,你对这事不上心,本宫却一直在暗中为昙儿寻思着。
如今放眼朝中,唯有云大人与昙儿算得上门登户对,云大人年轻有为,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好,与昙儿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老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楚赢凝神看了云翊一眼,淡定点头,“不错。”
楚昙当即拧眉,“什么不错,他分明……”
她磨牙霍霍,似有好多话要说,然话还未说完,便被楚赢悄悄点了哑穴。
徐皇后似没有听见昙儿的话,扭头朝南齐皇笑道:“皇上,您瞧瞧,连老将军也极满意云大人呢。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不若皇上就做主为云大人和昙儿赐个婚,喜事成双,如何?”
老皇帝顺势点头,“皇后的提议不错,云卿,你意下如何?”
“能娶得楚小姐,是下官三生有幸,日后下官一定会好好待她。”云翊拂袖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南齐皇作了一个揖。
南齐皇大喜,当众下了赐婚圣旨。
楚赢代替楚昙应下了这门婚事,大殿内顿时传出此起彼伏的祝贺声,只有宋馨瞧见,楚昙眼角缓缓落下一行清泪。
叹息过后,她心里又徒留下几分不解。
“楚家和皇室有恩怨,而云翊又是南齐皇的人,楚赢怎么会同意将楚昙嫁给云翊?”她低声问着,凝神看向安离昇。
安离昇抬眸,专注的目光游走在她脸上,随后淡声说道:“楚赢手握兵权,南齐皇对他必然不放心,若两人关系一直僵持下去,南齐日后必会起乱,所以他急需要借助这门亲事缓解他和楚家的紧张关系。
至于楚赢为何会答应,我想根源应该还在云翊身上,也许,他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楚赢,也或许,他和楚赢还藏着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
思及此,宋馨莫名又想起了楚昙下午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金凉城内流传的关于南齐皇和楚家大小姐的传言,楚赢原本也以为是真的,可后来,是云翊亲口告诉他,南齐皇根本就不爱楚大小姐,所以才导致楚赢对南齐皇生出了恨意。”
安离昇听罢,淡淡瞥了对面的云翊一眼,薄唇倏尔勾起,“这件事倒是在我意料之外,如此看来,我所猜测的第二种可能性,应该才是楚赢答应这门婚事的主要原因。”
宋馨不由自主地将云翊和未登基前的南齐皇联想到一起,顿了顿,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楚赢手上有兵权,如今云翊又成了他的准岳婿,该不会,云翊是打算自立为帝吧?”
安离昇徒然一怔,微微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宋馨看他一眼,抿抿唇,也不再言语。
如果事实真和她所猜想的一模一样,那这个云翊,实在是太可怕了。
难怪她一直觉得他某些方面和离昇有些像,不止气质,就连目的,还有他们所走的路,几乎都是一样的。
寿宴又持续了近乎半个时辰才结束,宴席散场后,南齐文武百官相继离去,坐在最前面的人却一个未动。
楚昙的哑穴被突然解开,凝神间,她忽然端着酒杯从楚赢身边站起来,红着脸摇摇晃晃地走至宋长青面前,那样子看起来好像是喝醉了。
“宋、宋公子……”
她低低开口,声音软软糯糯,说不出的好听。
宋长青缓缓抬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楚小姐有事?”
楚昙启唇一笑,将酒杯举至半空,“没什么,我只是想敬你一杯,多谢你先前在阳城时路见不平,散财救我。”
云翊就坐在对面,而楚昙如今却旁若无人地向宋长青敬酒,换作任何人看到,都不免要想歪。
金凉城谁不知道楚赢有意将楚昙嫁给云翊,方才在朝堂上,南齐皇甚至还当众给二人赐婚了,而今楚昙却来答谢宋长青的救命之恩,那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宋长青甚是无奈地看着楚昙,端着酒杯起身,“楚小姐,你已经醉了,喝完这杯就赶紧回府休息吧。”
楚昙勾唇轻笑,微眯起双眸定定看着他,神色暧昧地向他凑近几分,“宋公子,难道你没听说过你一句话吗?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不是被这酒灌醉的,是因为你。”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巧可以让尚在殿内的人都听清楚。
宋长青蓦然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而云翊已经沉了脸色,周身气息瞬间冷下去。
宋馨凝神盯着楚昙,正欲起身将她拉开,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楚赢先她一步拍案而起,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楚昙拉至自己身后。
“昙儿,休得胡闹!你喝醉了,跟我回府!”
混厚嘹亮的嗓音在大殿上空响起,震得人耳朵生疼。
楚赢这番吞吐山河的气势,真不愧是久经沙场之人。
楚昙被他吼的抖了一下,抿唇在楚赢手下挣扎了几下,然他抓的实在太用力,她根本就挣脱不开。
顿了顿,她全身一松放弃了抵抗,一手仍旧端着酒杯,朝楚赢凄婉一笑。
“爹,大姐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楚赢闻言,赫然怔住,老眼随后凝聚出一抹厉光。
楚晴的死是将军府的禁忌,谁都不许提,这同样是南齐的禁忌,因为南齐皇不准外人提起。
可现在,楚昙就站在大殿上,当着南齐皇和楚赢的面,当众说起了楚晴,一时间,楚赢和南齐皇的脸色皆是一片沉怒。
第1032章:死缠烂打
“你喝醉了,回去!”
“我不走!”楚昙大叫,脸上满是抗拒之意,“你将大姐嫁给了根本就不爱她的男人,害了她一生,甚至还害了她的性命!如今,你又要我嫁给云翊,爹,难道你就那么想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相继走上同一条后路吗?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听听我心里的想法,是不是我也像大姐一样死了,你才会醒悟!”
“不知好歹的东西!”楚赢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蓦然扬起一巴掌重重扇到楚昙脸上。
楚昙几乎是瞬间歪倒在地,抬起头时,半边脸比她抹的脂粉还红,眼角甚至有血丝滑落。
宋馨怔怔看着,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而楚赢看到楚昙的样子,似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双手一缩,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近一步。
楚昙却缩着身子往后退,不待他上前,便很快从地上站起来,微眯起眸子淡淡看向云翊。
“你不是想娶我吗?你听好了,我楚昙这辈子,哪怕是死,都绝不会嫁给你!”
云翊黯淡的双眸又是一沉,定定看着楚昙没有说话。
而原本因为冲动扇了楚昙一巴掌的楚赢,在听见这番话后,眼底的一抹愧疚很快又被怒意替代。
只见他一个健步冲上前,不顾楚昙挣扎,强行将她带离了大殿。
南齐昭愣愣坐在位子上,目中一片担忧。
而南齐皇和徐皇后眼底则俱是无边森意。
一段插曲很快过去,安离昇缓缓放下酒杯,起身向南齐皇告辞。
因为方才比武的事情,南齐皇对安离昇还怀着几分敌意,听见他要离宫,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拂了下袖子。
“看来,方才比武的事给南齐皇和西楚宏的冲击着实不小。”
离开正安殿后,宋馨敛眉瞥了封奚一眼,淡淡开口。
封奚则意有所指地看向安离昇,“我这算不算过了老皇帝那关了?”
老皇帝先前故意派他来南齐,一为试探他有没有足够的大将之才,二来,就是要他灭灭南齐和西楚的威风吧。
这老皇帝,心思还真是够歹毒的,如果他今天在大殿上丢尽脸面,怕是回去之后就要被就地正法了。
安离昇目视前方,微微挑眉,“我让你上场,自然是在帮你破老皇帝的局,我一手将你扶上将军之位,若你死了,于我亦没有好处。”
宋馨凝神听着两人的对话,想了想,忽然道:“难道皇上已经开始防备你了?”
如果老皇帝对安离昇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根本不可能让封奚也跟着来南齐,他明知道封奚是安离昇推上去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
可现在,封奚却来了,想起方才大殿上的比武,宋馨不难猜测老皇帝的心思,他怕是想看看封奚能不能想以前的卫卿一样震慑住南齐和西楚两国,倘若没有,那在他们回到东陵之后,老皇帝一定会想法子撤了封奚的将军之位。
他明知封奚是安离昇的人,却仍要这么做,只能说明,老皇帝已经开始提防安离昇了。
安离昇缓缓转过头,浓郁如墨的眸子盯着她,而后微微一笑。
“这是迟早有一天都会发生的事,馨儿,这难道不该在你的意料之内吗?”
宋馨顿时愣住,抿抿唇,忽然说不出话了。
是啊,这确实在她意料之内,安离昇功高震主,没有哪个皇上乐意看到这样的臣子。老皇帝最开始,不也是拿他当棋子培养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安离昇自始至终都不在他的棋盘之上。
夜色渐深,树影绰绰,一行人在宫道上缓缓走着,方行至宫门口,却突然又被宋莹挡住了去路。
阴魂不散。
宋馨脑海中本能冒出这个词,微敛起目色有些不悦地看着她。
“有事?”
宋莹点点头,楚楚可怜地咬了下唇瓣,“二姐姐,我、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不能。”宋馨果断拒绝,谁知道她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安离昇淡淡瞥宋莹一眼,随后移开视线,拉着宋馨径直向马车走去。
宋莹见状,锲而不舍地追上两人,然还未近身便被封奚拦下了。
“我说这位……宠姬,既然已经跟了西楚宏,就好好当人家的侍妾,别老动一些歪脑筋,又不是第一次吃亏,我说你这女人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宋莹脸色一青,恼火地瞪了封奚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路,滚开!”
封奚眯眼一笑,语气骤冷,“我这个人的脾气不怎么好,方才在大殿上你应该也看到了,我生气的时候可是六亲不认的。别说你是宋小姐的堂妹,就是亲妹妹,我也照打不误。更何况,宋家跟你都断绝关系了,你老一口一声‘姐姐’的追着人家叫,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你!”宋莹大怒,愤愤瞪着封奚,眼珠子一转,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二姐姐,我、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求求你了,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那你就跪着吧!”封奚双手环抱,站在她面前冷冷一笑。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死缠烂打的女人,宋家好歹是文人世家,怎么出了这样一朵奇葩。
宋莹哭声很大,又这般突兀地跪在宫门口,还没有离去的朝臣几乎都忍不住向这边看过来。
宋长青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凉声道:“你还是起来吧,先前发生之事,不管你都做过什么,馨儿都已既往不咎,如今却又这般惺惺作态,难道真要将宋家的脸面给丢尽吗?”
不管二叔有没有和宋莹断绝父女关系,外人都已认定了宋莹是宋家的女儿,她可以什么都不顾,但他不行。
宋莹恍若没有听见宋长青的话,依旧脊背挺直地跪在那儿。
宋馨背对着她,原已走至马车前,忽然看到宋莹这般姿态,蓦地顿下身子。
宋莹骨子里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从小对她就不服气,让宋莹给她下跪,简直比让太阳打西边出来还难。
可如今,她就直挺挺地跪在自己面前,哪怕明知这其中的目的不单纯,宋馨还是因为心底升起的那抹好奇心而犹豫了。
她倒要看看,宋莹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第1033章:充耳不闻
思及此,她松开安离昇的手,转过身缓缓踱步走至宋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起来。”
宋莹见宋馨回头,心里一喜,连忙从地上站起来。
“二姐姐,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不管我的,你那么善良,而且……”
宋馨不动声色地打断她,“我善不善良,你我都清楚,这种客套话无需多言,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宋莹凝神看着她,软声问:“没什么,只是今日下午,我在百花亭曾邀请二姐姐明晚过府一叙,不知此事你还记得?”
宋馨经她提醒,回想起自己当时都说过什么,秀眉不经意一挑。
“记得,可是我也记得,我似乎并没有答应。”
宋莹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二姐姐,你怎能矢口否认呢?当时,你明明说只要我跳进湖水中,你便会答应我的!”
“有吗?可我只记得,我当时说会考虑考虑,似乎并没有答应你任何事。”宋馨扬眉开口。
“二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呢?”宋莹小嘴一撇,似乎又要哭了,“我们姐妹好不容易才重逢,你怎能这样对我,明明答应过的事情,你转眼便忘。二姐姐,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样的人……”
宋馨淡看她演戏,心里却暗暗思忖起来。
宋莹两番请她过府一叙,到底所谓何事?如今西楚宏住的地方可是云翊的私宅,以宋莹的性子,对她退避三舍都犹恐不及,又怎么可能会请她去府上叙旧。
可见真正邀约她的,并不是宋莹,而是……西楚宏。
思及此,宋馨看着宋莹梨花带雨的脸,抿抿唇,凝声道:“好吧,是我忘记了,明晚的邀约,我去就是。”
宋莹闻言,眼角的泪顿时止住,“二姐姐,那我们可就说定了,明晚酉时,我亲自派人去驿站接你。”
宋馨淡淡点了下头,随后转身上马车。
安离昇早已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听到她上来,他浅浅睁开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了?”宋馨被他盯的满心不自在,僵笑着开口。
不等安离昇回话,小歌儿已抿唇道:“宋姐姐明知那个女人不安好心,还答应她的请求,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傻。”
宋馨敛眉一笑,看向安离昇,“你也不同意我去?”
安离昇微微摇了下头,“西楚宏邀约,我反而放心,他比你那个堂妹理智,不会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
宋馨想不到他竟然已经猜出来了,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属正常,她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岂会想不出来。
“原本我也不想去的,只是西楚宏一面住着云翊的宅子,一面又邀我过府,这等两面作派,着实让人奇怪。不过我更不解的是,他为何会单单请我进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小姐,怎么着也没你这一国丞相重要,不是吗?”
“馨儿太低估自己了。”安离昇看她一眼,抿唇淡笑。
宋馨对上他如潭水般深沉的眸子,舔舔唇,忽然沉默了。
直到马车行至驿站,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下车后,安离昇先行回别院,宋馨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夜色越来越深,静谧的半空中时不时传来几道鸟叫声。
许是今晚的寿宴上发生了太多事,宋馨回房后,反而睡不着了,故披上外衫走至院中散步。
不想方打开门,却见一道飒白影在树下舞剑,一旁石桌上放着一坛酒,琼花迎风飞落,其间夹杂着淡淡酒香。
皓月当空,白衣风华,这景致,让人看的如痴如醉。
安离昇沉浸着自己的剑式之中,似乎没有察觉到宋馨的出现。
而宋馨也不打扰他,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起先,她只觉他剑影潇洒,可看着看着,却总觉他有些不对劲。
他喝了酒,似是醉了,但身形不见一点摇晃,长剑飞舞之间,她只觉他整个人带着几分癫狂,却又透着些许惆怅,让她忍不住心疼。
她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她明白,如果再不拦下他,他怕是会迷失自己的理智。
但宋馨又不敢上前打断他,若是不慎,她恐怕反而会被他的剑气伤到。
焦灼间,她看着他流畅的剑式,心底突然涌起一股狂热的冲动,她抿抿唇,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而后站在石阶上,学着他的招式舞动树枝。
月光灼灼,将两人身影在地上拉长,不知何时,两道影子竟碰触到彼此,地上剑影斐然,远远看上去,二人就好像在对影过招,尽管宋馨实际上的招式瞧着一点都不好看。
安离昇长剑指天,剑锋向左,宋馨便对着他学,只是树梢偏右,地下影子一交汇,像是两把剑碰到了一起。
安离昇凝神看到地上的剑影,眸子一缩,终于回过神来。
宋馨扬手扔了树枝,缓缓踱步走至他面前。
“你今晚怎么了?”
明明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突然之间,整个人的情绪便不对劲了。
安离昇拂手收剑,抿抿唇,在石凳上坐下来。
“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宋馨知道他不欲多说,也不再多问,慢慢走过去拂身在他身侧坐下。
桌上一坛酒已经被他喝了一半,眼见他又要喝,她抢先一步抱住酒坛子。
“你醉了。”
安离昇凝神淡笑,“馨儿,你何时见我醉过。”
一个人想要喝醉,是很难的事情。
宋馨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他今晚太不对劲,问他他也不说,转念一想,她索性抱着酒坛子岔开了话题。
“方才我的招式如何?”
安离昇刚刚虽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之中,但也不代表他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宋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而她刚才学着他舞剑的样子,他也看的一清二楚。
“行云流水,很漂亮。”他认真说道。
宋馨闻言,不由愣了一下,还以为他会说不怎么样呢,真是难得的夸奖啊,毕竟他在武学上是那般严苛的一个人。
院内琼花纷纷扬扬,皓月明空,偶有凉风拂来,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静静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静谧。
安离昇转过头,看着她姣好的侧颜,喉中突然一哽。
“馨儿……”
“嗯?”宋馨很快睁开眼看他,目色清澈。
安离昇突然噤声,抿抿唇,拿着剑从石凳上站起来。
第1034章:神神叨叨
“没什么,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宋馨愣愣看着他,不等她回应,他便拂袖离开了院子。
怎么总觉着,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
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她凛神安慰自己,随后起身走回屋内。
安离昇回到别院时,青峰已在院中等着,见他回来,连忙上前。
“公子,心慈小姐那边要怎么办?您再不回信,她真的就要进京了。”
不怪他着急,心慈小姐对公子的心思,他也不是不知道,可如今公子被皇上赐了婚,原本消息瞒的好好的,他甚至都把青鸾关起来了,可心慈小姐还是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风声。
如今公子远在南齐,心慈小姐却要进京,她对京都城不熟悉,更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人盼着公子死,就这么冒然进京,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一个时辰之前他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公子,本等着公子回令,哪曾想公子却拿着剑出去了。
青峰站在长廊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安离昇冷峻的脸色,一时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良久,安离昇终于开口,“心慈是自己进京的?”
青峰愣了愣,旋即摇头,“老爷和夫人都陪着。”
安离昇闻言,目色清冷的斜他一眼,“这件事情不必管了,义父深谙官场之道,有他在,断不会让心慈被有心人利用。但在我们回东陵之前,这件事要对馨儿保密。”
青峰连连点头,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对宋小姐说这件事啊,在心慈小姐心中,宋小姐那可是赤裸裸的情敌。
第二天一早,宋馨起来时,安离昇和封奚已经不在驿站了,说是南齐某位大臣设宴邀约,两人赴宴去了。
宋长青待在房内看书,扬言不饿,宋馨便只好带着小歌儿和青雪一起去一品斋吃早膳。
今日照旧是李致招呼她们,上菜时,李致刻意挨着宋馨,悄悄递给她一张字条。
上面不过寥寥几笔,一说千机阁在南齐的暗桩已经安插的差不多了,第二件事则是楚昙昨晚被带回将军府后,便被楚赢软禁起来了。
想到楚昙昨晚在大殿上说的那些话,宋馨不由叹气。
世上有哪个女子能真正决定自己的姻缘,自己也不过是运气好一些,遇到了一个霸道睿智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好也是她真心悦爱的。
不可否认,云翊在某些方面确实和安离昇很像,可她独独在他眼中看不到对楚昙的情意,一桩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最终受苦的,还是楚昙。
正凝神间,一品斋外忽然走进一个人,宋馨背对着门口没有察觉,小歌儿则在大快朵颐地闷头吃饭。三人之中,唯有青雪还敏锐一些,只是等她抬头的时候,那人已经坐过来了。
“佛爷?”
宋馨看到来人,惊疑出声。
昨晚出现在寿宴上的南齐鬼医,从入殿的时候便一直在打量她,可一个晚上,他都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话,这让宋馨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直觉是不是出错了。
但现在,他老人家就这般光明正大地坐在她右手边的凳子上,笑得很是慈眉善目。
佛爷定定看着宋馨,半晌,敛眉开口,“宋小姐可曾去过掖城?”
宋馨听见这话,心中疑惑更甚,然还是愣愣点了下头。
佛爷笑了笑,蓦然朝她伸出一只手,“你身上的药囊,可否让我瞧瞧?”
宋馨更是惊疑,“佛爷怎知我身上有药囊?”
那是悦来阁的魏掌柜给她的东西,当时魏掌柜还苦求她一定要收下,如今佛爷却伸手问她要药囊,莫非他和魏掌柜认识?
佛爷见宋馨面露疑惑,不慌不忙地跟她解释,“因为那药囊是我亲手所做。”
宋馨面上一怔,下意识地将药囊从袖中拿出来。
药囊的主人都亲自找上门了,还能有假,这药囊莫不是魏掌柜从佛爷手上偷来的吧?难怪昨晚进殿之后,佛爷一直盯着她看,原来是为了这药囊。
宋馨丝毫不怀疑佛爷那话的真实性,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没必要为了一个药囊而骗她,唯一的解释便是这药囊就是佛爷做的。
从掖城到金凉城,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碰上,如今她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她抿抿唇,将药囊还给佛爷。
老人双手起着褶皱,白发整齐地束起,宋馨将药囊放到他手上时,竟察觉到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这般激动的反应,想来,这个药囊对他应该很重要吧……
她忍不住心想。
佛爷接过药囊后,重重握紧,随后抬眸定定看向宋馨。
“宋小姐的母亲,今年应该近五旬了吧?”
宋馨微微点头,心底却是不解,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她母亲了?
老人看出她的心思,淡淡一笑,并未做回应。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药囊收入怀中,而后拿出一本书,扉页很古旧,上面只字未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保存的很好。
他盯着扉页看了一会儿,随后将此书郑重交给宋馨。
“如果有一天,宋小姐陷入绝境之中,亦或是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可将此书打开,它会帮你渡过难关。”
这话听来有些神神叨叨的,宋馨愣愣看着老人手上的书,迟疑着没有接。
她将药囊还给他,本是天经地义,如今他又送她一本书,这叫什么事?而且还说此书可助她渡过难关,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挺过来了,她实在是不明白,单凭这样一本旧书,能帮她什么大忙。
这位赫赫有名的南齐鬼医,莫不是头脑有什么问题?
可是也不应该啊,如果他当真有头疾,南齐皇又岂会将他奉为上宾。
佛爷见宋馨犹豫着不收,目色稍敛,沉声道:“宋小姐,无论你信与不信,老夫对你绝无伤害之意,这世上除了你母亲,第二个不会伤害你的人,便是我。”
宋馨闻言,忍不住好笑,“佛爷这话未免太绝对了,我已被东陵皇上赐婚,而且我的夫君很疼爱我。”
佛爷听罢,微凝着目色冷冷嗤了一声,“如果他当真为你好,便不应该骗你。”
宋馨听见这话,眸色顿时一沉。
青雪也跟着不高兴了,“我家公子视小姐如同他的性命一般重要,你这老头子好无理,竟然敢在小姐面前诋毁我家公子。”
第1035章:一抹讶色
佛爷启唇一笑,并没有理会青雪,而是直直看着宋馨,凝声道:“宋小姐,记住我的话,若有一天陷入绝境之中,就翻开这本书,到时,你便会明白我今日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他正声说着,扬手将书推到宋馨面前,随后起身离开。
宋馨坐在凳子上出神,呆滞半瞬,忽然又扬声叫住他,“敢问佛爷,南齐可有一种让人脱胎换骨、面目全改的医术?”
佛爷停下脚步,几乎是瞬间便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你想问的,是南姬的事吧,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只可惜……”
宋馨皱皱眉,忍不住回头看他,“南姬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世上真会有两个毫无关系,容貌却又完全相像的人。
佛爷见她目露疑惑,凝神看着她,沉声道:“那并非医术,而是蛊术,日后若有机会……老夫再细细说与你听。”
蛊术?
宋馨下意识地皱眉,这种奇门蛊术,不听也罢。
回过头,却见小歌儿一脸崇拜地看着佛爷,大眼睛里直冒星星。
宋馨这才想起,小歌儿还在养蛊王,只是她不擅蛊术,养到一半便再无进展。
想了想,她又转过头,起身向佛爷走去。
“佛爷,我那位小妹妹有些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您现在可有时间?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聊聊,可以吗?”
佛爷本是要走的,只是这会儿看见宋馨一脸诚挚的模样,沉默半瞬,又淡淡点了下头。
小歌儿当下大喜,跑过来对着老人家好一番道谢。
半个时辰后,佛爷带着宋馨和小歌儿到了金凉城郊一座茅草屋中。
据说那是佛爷入宫前所住的草堂,后来空置了,只不过佛爷隔三差五便会来打扫一次,好像随时还会回来住一般。
宋馨将那本古书交给青雪,让她带回驿站妥善保管起来了,虽说她对那书里的内容也不感什么兴趣,不过到底是老人家所赠,终归是一份难得的情义。
到草堂后,佛爷便坐在一旁对小歌儿授业解惑,宋馨百无聊赖,便参观起草堂来。
整座草堂共有三间茅屋,虽然简朴了些,但陈设极规整干净,茅屋外还有一个特别大的院子,院中种了一些药草。
宋馨看了佛爷一眼,凝凝神,缓缓起身走至屋外,院中药香浓郁,她轻轻嗅了一下,只觉神清气爽。
只是下一瞬,鼻尖却又飘来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和母亲佛堂内的香味几乎一模一样。
她凛凛神,探着身子寻香而去,最后在左侧那间茅屋前发现一缕从门缝中淡淡飘出来的轻烟。
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门,但门是锁着的,她并未推开。
受好奇心驱使,宋馨弯着腰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而在茅屋正中央,竟然放了一口棺材,棺木前还置着一块黑色灵牌!
“宋小姐。”
“啊!”宋馨乍听到有人叫自己,猛然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却见佛爷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佛、佛爷有事吗?”
她抚着胸口强忍心慌,莫名有点心虚。
佛爷像根本就不知道宋馨刚刚都看见了什么,微微一笑,敛眉道:“没什么事,只是你那位小友约莫是困了,我这草堂简陋,不便她休息,你还是带她回驿站吧。”
宋馨闻言,愣愣点了下头,随后走回中间那座茅屋,果然瞧见小歌儿神色慵懒的趴在桌子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还没到正午,怎么困成这副模样?”宋馨忍不住开口。
佛爷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道:“蛊术玄妙深奥,听来又有些枯燥,老夫讲了那么多,她怕是一时难以理解。”
宋馨听见这话,不禁有些惭愧,“佛爷,真是对不住,她年纪还小,不太懂礼数,今日是我们冒昧了。”
明明是小歌儿一心想多了解一下南齐蛊术的,结果才来这么一会儿就乏了,佛爷怕是还从未见过像她们这样不真诚的人。
佛爷见宋馨面露愧色,笑了笑淡声道:“无碍,这丫头能撑一盏茶的时辰,已经很不错了。”
宋馨知他老人家在说客套话,脸色一时更红,“多有打扰,望佛爷恕罪,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佛爷淡应一声,点点头,而后目送她扶着小歌儿离开草堂。
驿站的马车就停在草堂外,一大一小上车后,车夫挥动马鞭赶路,佛爷站在茅屋前,看着马车缓缓消失,目色一瞬间冷下来。
“安丞相,既然已经来了,何不进我这陋室喝杯热茶。”佛爷的声音不高不低,满院生灵皆可听见。
沉寂之中,只见一白衣身影忽然从半空落进院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一双狸目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面前老人。
“佛爷和魏家,是什么关系。”安离昇缓缓抬眸,目光游走在老人脸上,清冷开口。
佛爷淡淡瞥他一眼,转过身,拂袖进屋。
不过他这次进的,却是左侧那间放着棺木的茅屋。
安离昇见状,暗忖半瞬,随后跟上。
他进去时,佛爷已经站在棺木前凝神上香,灵牌前摆着几盘糕点和两根白蜡烛,透过明亮的烛光,安离昇清楚看见了灵牌上的字。
“吾弟魏无世之灵位”。
见此,他目中陡然划过一抹讶色,“佛爷也是魏家人?”
魏无世乃是他和馨儿先前在化叶寺地洞内发现的那具骸骨,他是魏家家主胞弟,如今这灵位上却写着“吾弟”二字,难道说,佛爷的真实身份是魏家家主?
算算年纪,如果魏家家主还活着的活,差不多就是佛爷这般大了。
佛爷听罢,颔首一笑,摇头道:“这是我师弟,老夫哪里是什么魏家人,当年东陵皇室和整个江湖对魏家赶尽杀绝,真正活下来的,应该只有如画一人了。”
安离昇听此解释,抿抿唇,凝声道:“那前辈又是如何得知,馨儿和魏家有关的。”
佛爷沉沉一笑,敛眉道:“你约莫是忘了,她和她母亲年轻时候长的有多像,起先我也只是怀疑而已,直到我发现她身上的药囊。那是我交给魏忠的信物,一旦他发现魏家后人的下落,便将药囊赠予这人。”
第1036章:另有隐情
安离昇略微一顿,盯着眼前那块灵牌,薄唇微微抿起,“难怪这棺木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魏掌柜将魏前辈的下落告诉了您,所以,您派人到化叶寺将他的尸骨挖了出来。”
“他是我师弟,总不能一辈子孤零零地躺在那种地方。”佛爷轻轻叹气,语出感慨。
安离昇闻言,目光转向佛爷,眸子渐深,“不知前辈如今是何想法。”
佛爷凝神盯着他,语气突然加重,“我的想法,你应该知道。”
安离昇仿如意料之中一般,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垂在腰侧的双手却微微握紧。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所有人都在逼他,所有人都想将那样的担子压在馨儿身上,为什么他们从不问问,她是否愿意。
佛爷听到安离昇的回答,突然肃正了面色,“安丞相,这件事情,由不得你同不同意。魏家风光数百年,单单因为先皇的猜忌,便落得个灭族的下场。上天垂怜,让老夫知道魏家尚有后人在世,所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老夫都必须在有生之年,让魏家荣耀复现!”
“但馨儿不是魏家人!”安离昇握紧双手,盯着他沉声开口。
佛爷拂袖擦了擦灵牌上的飞尘,而后眯眼一笑,“可她体内有凤凰真经,身上更流着魏家一半的血液!我知她姓宋,如果没有凤凰真经,这件事情,我原本就打算自己做了。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明白吗?”
安离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加掩饰道:“如果我说,不让馨儿牵扯进魏家之事,亦是她母亲的意愿呢?”
“妇道人家懂什么,我看如画这些年的日子是过的太安稳,早已忘记魏家当年都经历过什么了。”佛爷暗暗拧眉,语气稍显不悦,顿了顿,又看着安离昇抿唇一笑,“更何况,你安丞相都一门心思地想为族人报仇,而今凭什么来阻拦老夫,不知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安离昇目色骤变,似有些意外佛爷竟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佛爷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淡一笑,“安丞相不必如此惊讶,老夫好歹也活了大半辈子,涉世多年,这三国之下大大小小的事,知道的自然比别人多一些。你大可放心,你的身份,我不会告诉外人。”
安离昇面容清隽地看着他,忽然勾起薄唇,“那不知,南齐皇极为器重的云大人,又是什么身份?”
佛爷微微眯起眼睛,有些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安丞相,老夫只答应你不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如今你想知道别人的身份,可是要谈条件的。”
安离昇静静站在门口,气质清冷矜贵,“既然如此,那前辈就当在下今日从没有来过吧,告辞。”
如果要他拿馨儿和佛爷做交易,他绝无可能会答应,无论别人怎么想,魏家之事,他绝对不会让馨儿一人担下。
佛爷冷眼看着他转身,在他走出两步后,突然开口。
“云翊是漓云国后人。”
安离昇脚步蓦然一顿,背对着佛爷静默许久,而后淡淡道了一声谢。
半盏茶的时辰后,草堂再度陷入一片宁静之中,佛爷静静站在灵牌前,看着眼前那樽冷冰冰的棺木,忽然叹了一口气。
“老头子,安离昇什么都没答应,你倒是先心软了。”
叹息间,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放荡不羁的声音。
佛爷似已知道那人是谁,微微转过头,盯着那人淡漠出声,“我若不说,他还要费工夫去查,何必让他浪费那等精力,更何况,我这是看在那丫头的面子上。”
门口那人俊面含笑,面容温和,一双桃花眼尤为夺目,恰是冷其琛。
此刻他正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勾唇笑道:“这还差不多,虽然我也挺想看安离昇走弯路,不过他若什么都查不出来,馨儿也会跟着干着急。”
“什么馨儿,没大没小,那是你表妹。”佛爷沉声纠正他。
冷其琛喉中一噎,脸色憋的通红,“好吧,馨儿表妹,行了吧。”
“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当年费尽心思将你从东陵皇宫救出来,冷家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佛爷忍不住冷哼。
冷其琛撇撇嘴,扬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冷寒风是什么人,我又不是他亲生儿子,他教我规矩做什么。更何况,你老人家也太不够意思了,把我救出来之后,好歹给老子寻摸一个靠谱的人家,要不是我体内有凤凰真经,八岁那年恐怕早就淹死了。”
说起这事,他就满心恼火。
他好歹是前朝太子遗孤,眼前那棺木里躺着的是他亲外公,这老头子办事儿也太不过脑子了,明知道冷家是魏家最大的仇人,还偏偏把他送到了御剑山庄。
佛爷听到这话,低咳一声,面子也有些挂不住,“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冷其琛:……
听听,这话说的是有多随意而又理直气壮。
他撇撇嘴,扭头往外走。
佛爷还以为他又生气了,连忙跟上来,“你到哪儿去?”
冷其琛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听说馨儿今晚要去云翊的私宅,我看看热闹去。”
佛爷听他语气平静,倒也不像是发火了,故又缓缓停下步子,忍不住摇头。
看热闹?
怕是不放心那丫头一个人深入虎穴,想去帮忙吧?
他敛眉一笑,而后悄无声息地锁上了屋门。
一个时辰后,宋馨带着小歌儿回到驿站,方下马车,那丫头便醒了,见自己坐在驿站前厅内,整个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宋姐姐,你怎么带我回来了啊?”
宋馨看她一眼,忍不住好笑,“你自己在草堂内睡着了,如今倒是问起我来了。”
“我睡着了?”小歌儿摸摸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奇怪啊,我怎么会睡着呢?明明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宋馨闻言,神色突然肃正起来,“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方才在草堂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小歌儿是行医之人,身子素来不错,从来没有早上就睡觉的习惯。
但佛爷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她便信以为真了,如今看来,难道小歌儿突然睡着,另有隐情?
第1037章:缓兵之计
小丫头在身上四处摸了摸,而后摇头,“倒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就是刚刚在草堂里听老爷爷讲蛊术的时候,觉得脑子昏昏涨涨的,老爷爷说的那些,我根本就听不明白。”
宋馨了然,抿抿唇,脸色又平静了。
看来佛爷也没说谎,这丫头就是听不懂那些玄深奥妙的东西。
她伸手轻轻揉了下小歌儿的头,微微侧首,却瞧见安离昇和封奚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们会留在那位大人家吃午膳呢。”她淡淡颔首。
封奚耿直摇头,“怎么会,南齐这些大臣家准备的酒菜还是少吃为妙,毕竟吃人家的嘴软嘛。”
宋馨淡笑不语,凝神看向安离昇,却见他沉着狸目,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的情绪看起来就不太好,只是他什么都不愿意跟她说。
安离昇听见她的声音,蓦然回神,表情有些凝重,“云翊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
一言既出,不止宋馨,就连封奚也不禁愣住。
他们回来这一路上,这人可是一个字都没说,他只知道他往城外跑了一趟,至于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倒是一概不知,哪曾想现在竟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秘闻。
整个天忍门的探子都没有查出云翊一星半点儿的来历,他突然之间又是怎么知道的?难怪这一路上老见他沉着脸。
封奚凝神暗想,忍不住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安离昇向外看了一眼,而后淡淡抿唇,“去书房谈。”
宋馨和封奚当即跟着他去书房,到别院的时候,又恰巧遇见宋长青,干脆将他也叫上了。
青峰站在外面守门,书房内,四人端坐在椅子上,俱是一派严肃之色。
半晌,安离昇淡淡启唇,“云翊,是漓云国皇室后人。”
漓云国?
宋馨闻言一怔,关于漓云国的历史,她知道的不多,只知百年前的十国混战之时,漓云国正是其中一个国家,不过很快便被临近的燕国秦帝给灭国了。
而今百年已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遇到漓云国皇室的后人。
只是一个早已覆没已久的国家,世间记得它的百姓都已经不多了,即便三国之内还有当年漓云国百姓的后代,但延续了这么几代之后,恐怕早就被同化了。
宋馨脑中一时百转千回,她想起了很多事,有当初云翊送南姬进宫,意图行刺皇上好挑起南齐与东陵两国的战乱,亦有他向楚赢告密说南齐皇自始至终都在利用楚家大小姐,还有如今他欲娶楚昙为妻……
这种种迹象,结合到云翊那样惊人的身份,突然之间,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翊他……难不成是想复国?”她凝声开口,声音有些发抖。
除了这个解释,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如果南姬当初行刺成功了,那东陵必会出兵南齐,到时两国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西楚也在内斗,自顾不暇。
三个国家同时起乱,最后绝不会有任何一个落得好处,只要乱了天下,云翊才有机会力挽狂澜。
可他当初的计划没有成功,所以他不得不转变策略,改道先拿下南齐。楚赢手上有兵权,而将军府和南齐皇室还有矛盾,只要他利用好这个矛盾,楚赢那个粗人便会为他所用,以楚赢之力拿下南齐,根本不成问题。
只可怜了南齐皇,到现在恐怕还以为云翊是忠心为他谋事。
封奚和宋长青听见宋馨的话,两人皆是一抖。
“漓云国的后人……难怪我们怎么都查不出他的来历,谁会查到百年前的事啊!”封奚忍不住咋舌。
宋长青抿抿唇,拧眉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南齐皇,好让他提早防备云翊?”
安离昇和宋馨同时摇了下头。
两人互看彼此一眼,安离昇淡淡挑了下眉,示意她先说。
“云翊这些年来为南齐皇办了很多事,深受南齐皇信任,没有证据,单凭我们简单一句话,南齐皇不但不会相信我们,反而还会误以为我们在刻意挑拨他和云翊的关系。”
安离昇微微点了下头,似认可了宋馨的话。
宋长青儒目又是一凝,“那要怎么办,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成功颠覆南齐政权?馨儿,安丞相,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这个人的真正目的是复国,而漓云国当时的国土分布在南齐和东陵的边境。也就是说,他不但会颠覆南齐,还极有可能会拿下东陵,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让他的计划成功!”
宋馨何尝不知事态的严重性,只是云翊在南齐声望极高,若想破坏他的计划,还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封奚坐在椅子上抖腿,沉默一瞬,忽然挑眉,“我这儿有一个缓兵之计,你们要不要听?”
宋馨看他一眼,微微抿唇,“说来听听。”
封奚意有所指地瞄了宋长青一眼,漫不经心道:“云翊若想颠覆南齐政权,必然要依靠楚赢手上的兵权,可楚赢也不是吃素的,绝无可能单凭云翊一番话就真的跟他合作,否则云翊也不需要靠娶楚昙来巩固他们之间的联盟关系了。
自古联姻只有一个目的,你们想想看,如果楚赢帮云翊拿下了南齐,那云翊便形同新帝,而楚昙自然而然地就是皇后了,我猜楚赢一定是为了这个条件才会和云翊合作。
但是,如果楚昙根本就没有顺利嫁给云翊呢?那他们俩密谋的事,还有可能继续进行下去吗?”
宋馨听罢,抿抿唇,并没有立即说话。
安离昇静坐一旁,始终沉凝着一双狸目,看不出在想什么。
宋长青的视线先后在三人身上扫过,随后道:“阻挠楚昙和云翊的婚事,着实是个缓兵之计,只是如今楚昙被软禁在将军府,我们得先想办法将她救出来才是。”
封奚撇撇嘴,意味不明地笑道:“那就有劳宋尚书出面了。”
宋长青微愣,“封兄这是什么意思?”
宋馨似早就看懂封奚想说什么,轻抚着额头,忽然垂下眉眼。
封奚继续笑道:“宋兄,你不会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楚昙喜欢你吧?”
“我……”宋长青一时哑然,抿抿唇,突然不知该怎么说。
第1038章:以防万一
他如何不明白,只是他从未经历过情事,就连异性也接触甚少,从阳城到金凉城这一路上,楚昙对他和对待别人的不同,他也看的出来。
只是他迟迟不敢确定,唯恐是自己自作多情。
直到昨晚的寿宴上,她当着云翊的面举杯向他敬酒,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异样,他又岂会看不出来。
只是楚昙是南齐将军府的大小姐,楚赢既已答应将她嫁给云翊,那么不管他的条件有多好,终归不可能娶她。
更何况,他如今对她,也没有那么多的情意,毕竟一开始,他也只是拿她当亲妹妹看待的……
“换个法子,让大哥出面,太冒险了。”宋馨仔细瞧着宋长青的脸色,忽然开口。
虽然她也极想看到大哥早日成家立业,甚至娶一个贤良淑德,真心悦爱他的妻子,可楚昙终归不是最好的人选。
她倒不是说楚昙哪里不好,而是有楚赢和云翊夹在中间,无论如何,她和大哥未来的路走的都必然不会太顺畅。
与其看着大哥日后伤心,倒不如从一开始,趁大哥还没有付出太多感情的时候,就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封奚知道宋馨是心疼宋长青,撇撇嘴,凝声道:“反正我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你们不同意,就另想其他招数吧。”
宋馨闻言,凛凛神,转眸看向安离昇,“你的意思呢?”
男人狸目微敛,不紧不慢道:“我的意思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宋大人愿不愿意。”
这话,便形同从侧面同意封奚的主意了。
宋馨蓦然垂下眸子,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不论你们怎么说,反正我绝不会同意大哥去将军府,他和楚昙……”
“馨儿,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愿意去。”宋长青抿抿唇,忽然打断宋馨的话。
“大哥!”宋馨敛眉,语中夹杂着几分恼意。
宋长青知道她是担心他,但于情于义,他觉得自己都应该做点什么。
楚昙是那场联姻中的牺牲品,是个可怜人,他帮她,是情;阻挠了她和云翊的亲事,会打乱云翊拿下南齐的计划,甚至也是在帮东陵,这是义。
身为楚昙的朋友,身为东陵的一份子,他绝不可能做一个只会保护自己的缩头乌龟。
宋馨见宋长青主意一定,抿抿唇,索性也不再劝。
年初在化叶寺求签的时候,倒是忘了让大哥也去求一支签文,虽说怪力乱神,可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那签文还是极准的。
三皇子远离庙堂,行刺皇上那么大的事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自此一生平安自在,可不应了那句“独坐钓鱼台”。
而太子欲念太大,以致自己自食恶果,若真能听渡孽大师一句劝,肯知足常乐,而今也不会被废了太子之位,幽禁东宫。
还有沈芊芊……
本是金玉质,终陷沼泥中。
如今的沈芊芊,恐早已是尘世中的一抹孤魂了。
三人之命,字字精准,足见化叶寺的五十签并非虚言。
晃神间,宋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
那签文上说她是牡丹流世,日后更会开疆辟土,战马沙场,可她始终难以相信。
她是宋馨啊,是出身文人世家的小姐,莫说这辈子,便是上一世嫁给了身为大将军的卫卿,她也从不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
安离昇抬眸瞧见宋馨在愣神,眸子在阴影中洞隐烛微,“馨儿,怎么了?”
宋馨听见熟悉的声音,很快回神,怔了一下,而后摇头。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你们先聊吧,我去收拾收拾,晚上还要去见宋莹。”她淡淡开口,随后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出书房。
座下的封奚和宋长青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旋即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安离昇。
“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对啊,安丞相,馨儿性子极好,也颇懂礼数,很少有像方才那般失态的时候。”
安离昇淡淡瞥他们二人一眼,神色庄严,眸似利剑,“待会儿我会让青峰去将军府送拜帖,如若楚赢同意见面,到时你们二人便一起去。封奚负责勘探将军府的地形,至于宋尚书,你设法见到楚昙,将我们准备带她离开南齐的事情告诉她。至于其他具体事宜,待你们回来之后,再做商议。”
他凝声说着,并不打算回答两人方才的疑惑。
封奚和宋长青听见他的话,同时点了下头。
傍晚时分,宋馨简单打扮一番,带着青雪出门,恰巧宋莹派来接她的人也到了,马车就停在驿站门口。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方一坐稳,车夫便赶路了。
宋馨不动声色地靠坐在车厢内,右手不停摩搓着一个小瓶子,那是她出门前问小歌儿要的迷药,据说小小一滴便能迷倒一个七尺大汉。
既然已经猜出真正约见她的人是西楚宏,那凡事还是留一个心眼比较好,虽然安离昇也说过西楚宏不会像宋莹那样光明正大的胡作非为,但谁都难保万一。
“小姐,喝口水吧。”青雪缓缓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宋馨闻言,慢慢睁开眼,接过茶杯后,鼻尖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雪莲香,再一闻,竟是从茶杯中散发出来的。
她拧拧眉,并没有着急喝。
“这里面放了什么?”
“是公子先前交给奴婢的雪莲丹,”青雪想不到宋馨的鼻子竟然这般灵敏,凝声解释道:“雪莲丹可解毒,只要是寻常小毒皆可以解,公子说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宋馨听罢,秀眉一挑,随后将杯中茶一口饮尽。
马车很快便到了云翊私宅,宋馨下车时,一眼便看见宋莹浅笑吟吟地在门口站着,模样好不真诚。但宋馨明白,这不过是宋莹刻意伪装出来的表象罢了。
这一世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已学会一眼看透一个人的本质,痛改前非这种事,从来就不会发生在宋莹身上。
或者说,是很多很多人身上。
让一个坏人放下屠刀,是很难的事。
她凝神想着,小心收好手中的药瓶,而后不动声色地朝宋莹走去。
“二姐姐,你终于来了,莹儿等你等的好辛苦。”宋莹分外热情地迎上来。
宋馨菲薄的唇角微微勾起,在她的手欲拉住自己时,迅速侧了一下身子,巧妙避开了她的手。
第1039章:岿然不动
“既是答应过三妹的事情,我怎能食言,若我不来,三妹今晚怕是要在驿站门前跪一夜了。”她淡淡说着,语中却带着一抹深意。
宋莹突觉这话刺耳的很,只是又不好意思当着宋馨的面直接发火。她好不容易完成王爷吩咐的事,若这会儿再把宋馨气走了,王爷恐怕真会让她在驿站门口跪一晚。
“二姐姐答应过的事,自然会说到做到,莹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不容易才和二姐姐冰释前嫌,故而想早点见到你而已。门口风大,二姐姐还是快随我进府吧。”宋莹浅笑吟吟地说着,不等宋馨点头,便强行拉着她进府。
与自己讨厌的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宋馨满心不自在,她不知道宋莹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想法,但她就是浑身不舒服。
今晚回去之后,一定要把手多洗两遍。
她凝神想着,转瞬间,宋莹已带她穿过了前厅。
这座宅子很大,虽然比安离昇的水榭稍显逊色,但在金凉城也算数一数二了。
前厅内并没有人,宋莹似也并没有将她带到那儿谈话的意思,而是拉着她的手径直去了后院。
穿过一座假山,宋馨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琼花香。
看来南齐家家户户都种着琼花,果真不愧为国花。
在幽幽石径上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辰,宋莹将宋馨带到一座阁楼前,这阁楼只有上下两层,但风格极为别致,并不似东陵那种传统的六角形阁楼,而是圆形的。
“二姐姐,到了。”
宋莹站在阁楼前,浅浅一笑,随后松开宋馨的手。
阁楼前站着两个男人,身形高大,从面部轮廓上看,应该是西楚人,约莫是西楚宏带来的护卫。
宋莹冲二人微微点了下头,随后他们便推开了阁楼的门。
“二姐姐,请进。”宋莹回过头,朝她做了一个礼节性的手势。
宋馨看她一眼,面色平静地走上前。
青雪紧随其后,不想方走出两步,却被宋莹拦下了。
“我和二姐姐叙旧,你就不要打扰我们了,还是站在这外面等着吧。”
青雪闻言皱眉,“可出门之前,公子仔细交待过,必须要奴婢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宋侍姬,还请您不要为难奴婢了。”
宋莹还以为她口中的公子是宋长青,不甚在意地笑了,“我又不是什么凶禽猛兽,还能把二姐姐一口生吞了不成?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言罢,不等青雪回应,她又转眸看向宋馨,嘴角笑意不减。
“二姐姐,莹儿有好多体己话想跟你说,还有最近……西楚发生的好多事,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那些事情很重大,不便有外人在场。非我信不过你的丫鬟,只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便只能小小的委屈她一下。”
宋馨淡淡听着,眉峰不着痕迹的扬起,随后对青雪道:“那你便听三妹妹的话,留在门口守着吧,我和三妹妹说一会儿话便出来了。”
青雪听罢,摇摇头,仍是不放心,“那怎么行,小姐,奴婢……”
“青雪,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宋馨盯着她,忽然肃正了面色,而后又启唇一笑,“我相信,三妹妹绝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毕竟我若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宋家和安丞相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三妹妹,你说是吗?”
她凝声笑着,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宋莹闻言一怔,愣了愣,而后讪讪笑道:“那是自然,莹儿已经知道自己以前错的有多离谱了,如今又岂会犯和以前同样的错误呢。”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待会儿根本就轮不到她亲自出马。
宋馨,你现在尽管得意,很快,我就会让你知道,哑巴吃黄连,到底是何等滋味!你真以为我会在意你那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哼,只怕到时候你便是真受了委屈,也没脸往外说!
宋馨将宋莹的情绪转变都看在眼里,面上却未露出丝毫异样。
抿抿唇,她向青雪投去一抹暗示的目光,而后转身走进阁楼内。
宋莹紧紧跟上,一进去,便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阁楼一层如同一间会客厅,里面陈设奢华大气,正中央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几道小菜和一壶酒。
宋馨出门前早已吃过饭了,此刻并不觉得饿,更何况宋莹先前只说是找她说一些体己话的,可没说要宴请她。
如今美味佳肴摆了一桌子,倒像是一场鸿门宴。
宋馨淡淡看着,心里多留了一个心眼。
“二姐姐,你站着干什么,快坐呀。这酒菜是我半个时辰前便命人做好的,期间都热了两三回了,生怕你来这儿后吃到的是冷饭。”宋莹热情招呼她。
宋馨站在桌前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凛凛神,随后含笑坐下来,端端正正地坐着,并没有动筷的意思。
宋莹见状,愣了愣,意有所指地笑问:“二姐姐,你该不会对莹儿还是难以放下心中芥蒂吧?”
“三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对三妹妹,难道有什么芥蒂吗?”宋馨不明所以地反问她,一脸无辜。
她对宋莹有芥蒂?那宋莹还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从一开始,都是宋莹上杆子来挑她的事,本是自己人,她不想闹的太过分。结果宋莹手段实在太过恶劣,她才忍不住下了狠手,予以惩戒便够了,芥蒂倒是谈不上,宋莹还远不够资格让她将其视为仇人。
宋莹听见宋馨的话,似隐约明白了几分意思,心里不由得恼怒起来,嘴上却还是带着笑意。
“瞧我,真是被王府内那些女人折磨惯了,一时习惯性地猜忌起二姐姐来了,二姐姐不要在意,莹儿以酒赔罪了。”宋莹含笑说着,随后端起一杯酒,当着宋馨的面一饮而尽。
宋馨凝神看着,静静坐在凳子上岿然不动。
宋莹放下酒杯,瞧见宋馨这般样子,眼神微微一闪,面上突然露出一抹伤心色。
“二姐姐不举杯,可是仍没有原谅莹儿?”
“哪里的话,三妹妹误会了,我方才本就在同你开玩笑,何曾真的责怪你,”宋馨抿唇轻笑,随后端起酒杯,以袖遮面,“三妹妹看好了,这赔罪酒我喝了,往后可不要再伤心了。”
宋莹眼睁睁看着她微微仰头,不紧不慢地喝着酒,酒杯落下时,里面已经空了。
第1040章:猝不及防
看及此,宋莹嘴角蓦然划过一丝冷笑。
宋馨佯装没有察觉,放下酒杯后,主动端起酒壶为两人又各倒了一杯。
酒过三巡,宋莹只顾着敬酒了,关于那“体己话”,倒是一个字都没说。
第四杯酒下肚后,宋馨“砰”地一声放下杯子,小脸绯红,醉意微醺地看着宋莹。
“莹儿,来,我们继续喝!莹儿,你知不知道,自你走后,二叔有多伤心,若不是他娶了新姨娘,后来又有了一个女儿,这辈子怕是要一直念着你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有我的功劳,因为那新姨娘,还是我介绍给二叔的……莹儿,你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二姐姐心存怨恨的,对吧?”
宋莹听见宋馨的话,看着她浮上醉意的脸,面目突然狰狞起来。
“当然,我岂会怨你,我还要好好谢谢二姐姐呢。”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宋馨。
宋馨像无所察觉,眯起眼睛和善笑道:“不客气,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谢字,只可惜二叔不认你这个女儿了,若早知你会痛改前非,我一定不会设计让二叔写下那张跟你断绝父女关系的告示,莹儿,真是对不起……”
宋莹死死盯着她,恨不得拿起手中酒壶直接砸到宋馨头上。
宋馨的话,她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眼见身边人已醉,宋莹沉沉放下酒壶,突然不紧不慢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一旁的帘帐后面。
“王爷,她已经人事不省,您可以出去了。”
她话音一落,里面紧接着传来一道沉重的嗓音。
“你这次做的不错,放心,待她成了本王的人之后,王府侧妃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在两人说话的空档,没有人瞧见,原本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的宋馨,不知何时突然抬起头,悄悄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迷药倒进了酒壶之中。
做好这一切后,她又迅速趴下。
正在这时,从帘帐后面逆着烛光走出来一个人,恰是西楚宏。
宋莹微眯着眼跟在他后面,脸上是一派报仇的快意,仿佛已经预料到宋馨的下场一般。
宋馨趴在桌子上,什么都没有瞧见,只能听见两人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这样的局面让她感觉很被动,当看不到自己的敌人打算做什么时,她会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在两人走过来之前,宋馨选择了主动出击。
“莹儿!喝呀,继续喝,咱们姐妹好不容易才相见,今晚一定要不醉不休!”宋馨突然从桌子上直起身子,举着酒杯扬声开口,随后又茫然了,“咦,莹儿?莹儿你去哪儿了?”
不远处的两人看见宋馨突然起身,同时顿住脚步。
西楚宏回头不悦地瞪了宋莹一眼,宋莹害怕地双肩一抖,而后移步上前,快速走到宋馨面前拉住她。
“二姐姐,我在这儿呢。”
“哦,原来你没离开啊?我还以为你扔下我,一个人走了呢。”宋馨眯眼微笑,眼睛佯装不经意地往四周一瞥,蓦地落在西楚宏身上,“咦,这不是王爷吗?他什么时候来的?”
宋莹面色一僵,抬眸看西楚宏一眼,随后笑着跟宋馨解释道:“王爷听说姐姐来了,便想过来跟你打声招呼,哪曾想姐姐竟然喝醉了。”
“胡说!我没有醉,你看,我还能站起来呢!咱们才喝了几杯呀,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酒量,莹儿,你真是太小瞧我了。”宋馨义正言辞地反驳,随后推开她,扭头朝西楚宏看去,“王爷,您别在那儿干站着呀,来来来,跟我们一块儿喝。莹儿失踪的这段日子,承蒙您照顾,她才得以安然无恙,今晚我一定要好好谢谢王爷的恩情!”
一想起西楚宏方才说过的话,宋馨心里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想不到这西楚的摄政王还真是个蠢货,居然敢在背地里耍这种阴招,待会儿不整死他,她就不是宋馨。
西楚宏见宋馨竟然主动邀自己喝酒,沉沉一笑,而后缓缓走至她身旁坐下,主动拿过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宋小姐,来,这杯酒,本王敬你!”
宋馨笑眯眯地看他一眼,眉眼之中显露出万种风情,看的西楚宏直接愣住神。
宋莹站在一旁看见西楚宏这副痴迷的样子,眸中蓦然迸发出一丝狠厉。
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她暗暗咬牙,在宋馨举杯之前,大步走过去,端起自己方才用过的杯子倒了杯酒,而后软绵绵地靠在西楚宏身上,宛若一副女主人姿态。
“二姐姐,莹儿和王爷一同敬你。”
宋馨瞧见宋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知她是吃味了,然面上还维持着一丝笑意,举杯与二人回敬,随后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西楚宏见状,笑了笑,与宋莹同时将酒喝净。
宋馨端过酒壶为两人又各自斟满一杯,秀眉不经意一挑,漫不经心道:“莹儿,我看王爷对你委实不错,先前你去驿站的时候,还说你在王府里备受宠爱,你要什么,王爷便给你什么。何以第二日到了宫里,你却说你在王府中受尽了折磨呢?难不成,王爷此刻眼中对你流露出来的情意都是假的?”
她摇头晃脑地说着,仿如没了理智一般。
宋莹听见她的话,脸色一僵,低着头不敢去看西楚宏的脸色。
王爷素来最爱面子,从不喜欢听见别人说他一句不好,如今宋馨当着他的面把她昨日在百花亭内的“委屈之言”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可想王爷会气成什么样。
果不其然,西楚宏听见宋馨的话,目色几乎是顿时沉下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脸瞥了眼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宋莹,他重重放下酒杯,毫不留情地将她一把推开。
“啊!”
宋莹猝不及防被西楚宏推走,整个人忘了反应,以致身子重重跌在地上,四肢蓦然传来一阵剧痛。
宋馨闻言,佯装没有发现西楚宏方才的动作,只是看着宋莹担忧道:“三妹妹,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趴地上去了?”
宋莹现在恨不得把宋馨给挫骨扬灰,要不是这个贱人碎嘴,她怎么会被王爷如此对待!
可顾忌到西楚宏在场,宋莹自是不敢当面发火,只得缓缓从地上直起身子,柔声笑道:“没事,是我一时没站稳,不小心摔倒了,二姐姐不必担心。”
第1041章:消耗殆尽
“那就好,”宋馨长呼一气,神色陡然放松,心里却是冷笑,“地上凉,三妹妹还是快起来吧,免得着了风寒,你身子骨素来就弱,若是不小心病倒了,王爷怕是又要心疼了。您说是吧,王爷?”
西楚宏坐在桌边点头淡笑一声,而后瞥向宋莹,“还不快起来!”
这声音,不痛不痒的,着实算不上温柔。
宋莹委屈地抿抿唇,垂着眸子准备起身,也不知是一时起太急了还是别的缘故,方一站稳,整个人突然之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人事不省了。
宋馨面上顿时一急,“哎,三妹妹,你怎么了?”
她起身想跑过去扶起宋莹,整个人却伪装出一副醉态,身子左摇右晃的,就是走不到宋莹面前。
西楚宏却误以为这又是宋莹故作柔弱的小把戏,暗哼一声,神色不郁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方走出两步,只觉眼前一黑,不等他反应过来,也“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宋馨见西楚宏也昏过去了,脸色一变,方才醉意朦胧的痴然姿态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平静却又淡漠的脸。
她凝神缓缓走至西楚宏面前,抬脚轻轻踢他两下,见他宛如死猪一样一动不动,颇为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小歌儿的迷药很厉害,服下之后可以很快让人陷入昏迷之中,但这药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药效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今日既然是西楚宏邀约她,那整个府邸上下恐怕都做过交待了,即便她现在已经将西楚宏和宋莹弄倒,到了阁楼外,同样没办法脱身。
更何况,她现在也并不想走,她不信西楚宏费尽心思将她骗过来,就只是为了玷污她,这其中,必然还夹杂着别的目的。
而且,她现在若是走了,待一个时辰之后西楚宏醒过来,极有可能会反咬她一口,这后续之事,还要处理妥善才行。
宋馨凝神想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在帘帐后面发现了一条细长的绳子,约莫是西楚宏怕节外生枝,所以提前准备好一根绳子用来防备她逃跑的。
可惜,他还没出手,便先被自己放倒了,不过这绳子此刻倒是发挥大用了。
宋馨冷冷勾唇一笑,将西楚宏拖到宋莹旁边,背对背绑到一起。
沉沉夜色下,不远处的院墙上站着两个人,彼时他们正一举一动地关注着阁楼内的动静,恰是封奚和安离昇。
封奚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见阁楼内久久没有动静传出,忍不住挑眉,“我说你确定要一直在这儿干站着?虽说她凤凰真经的封印解除了,可毕竟一点武功都不会,方才我可是打听过了,西楚宏也在那里面,万一她受了欺负……”
安离昇敛着狸目淡淡瞥他一眼,冷声道:“我相信馨儿,这一次,我想让她自己解决。”
“但愿真出事的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镇定。”封奚勾唇嗤笑,蓦然似想起什么,叼着草仰头看天,“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在宋馨刚出门的时候,就非要拉着我跑到这院墙上吹风,当时那举动,那叫一个担心哟。”
安离昇这次倒极为反常地没有说话,深邃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起伏。
阁楼内,宋馨已将西楚宏和宋莹绑好,确定他们不会挣开后,才重重喘了口气,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利器。
这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尾端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的宝石,算得上名贵之物,当然,也足够锋利。
这东西,是她方才挪动宋莹时,在她身上发现的。
宋莹如今是西楚摄政王的宠姬,出入皆有婢女和护卫相随,身上带着这么一把匕首,自然不是用来防身的。
更何况,有哪个王爷的侍妾会随时将一个匕首带在身上,若是让西楚宏发现了,岂不是要怀疑宋莹会不会别有用心。
所以,这把匕首一定是她今天特意准备的。
西楚宏如今就是宋莹的靠山,是她余生全部的倚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西楚宏出事,那么她的下场,绝不会好到哪儿去,因此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西楚宏能好好活着。
所以,这把匕首突然出现在这儿,唯一的解释便只有是,宋莹是打算用这把利器来杀她的。
西楚宏只想玷污她,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别的意图,可宋莹却并不想让她跟西楚宏有过多的接触,加上以前她们之间的那些恩怨,足够宋莹对她起杀心了。
宋馨凝神盯着手上的匕首,绿宝石在烛光掩映下熠熠生辉,一瞬间,将她的冷漠的眸子也照的透亮。
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她始终顾念着宋莹是宋家人,只要这个女人肯真心悔改,她随时都愿意饶她一次。
可现在,宋莹终于将她心底的最后一抹温情给消耗殆尽了。
宋馨微抿着唇瓣,一个人定定坐在椅子上,低垂的水眸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待香炉内的熏香临近燃烧殆尽时,被绑成一团的两个人终于悠悠转醒。
最先睁开眼的是宋莹,她喝的酒本来就不多,醒的自然也快,只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罢了。
她轻轻动了下双手,蓦然察觉到自己被绑着,整个人瞬间清醒。
一抬眸,她就看到了在自己面前端坐着的宋馨,手里还拿着一把熟悉的匕首。
宋莹莫名有些心虚,只是意识到自己和西楚宏现在的处境,心底一慌,张嘴便想大叫。
然宋馨却似早已料到一般,手法飞快地以匕首对准她的脸。
“三妹妹,大声呼救之前,你可一定要想清楚,这声‘救命’喊的到底值不值得。纵然这府内有百千护卫,可我手上只要有你和摄政王两个人质,便足可以全身而退了。啊,对了,或许在我安然回到驿站之前,还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在你脸上画个花,毕竟你让我现在的心情变的很不愉快。”
宋莹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匕首,小脸瞬间慌了,“宋、宋馨,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重重掐了下背后的西楚宏,企图他能想想办法。
第1042章:难以置信
可她哪里想到,西楚宏的嘴巴早就被宋馨堵上了,就算他想出了法子,也说不出来,更何况他人现在还没有彻底清醒。
宋馨将宋莹的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却浑不在意,“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费尽心机地把我骗过来,结果却是在帮西楚宏牵线搭桥,你们到底又想做什么。”
宋莹没想到宋馨竟然将他们识破了,眼神不由闪烁。
方才,她明明都被自己灌醉了,如今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而且还把自己和王爷绑了。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馨见她不说话,拿着利刃的手又向前逼近一分。
“三妹妹不说话,是不是真想看见,自己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被画花的样子?你说,到那时候,王爷还会不会要你?”
宋莹心下一抖,几乎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
她紧紧盯着宋馨的脸,摇摇头,颤声开口,“宋馨,你不敢的,你自幼胆小如鼠,见到一只虫子都怕的要死,怎么敢弄花我的脸。”
“哦?原来我这些年在三妹妹眼中,竟是这般样子的,看来,三妹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敌人啊!”宋馨微微挑眉,手暗暗握紧匕首,忽然朝宋莹的脸刺去。
“啊!”宋莹闭上眼睛张狂大叫,过了一会儿,脸上却没有传来丝毫痛意。
她怔了一下,缓缓睁开眸子,只见宋馨依旧神色平静地坐在那儿,刃锋上残留着一缕青发。
宋馨看着她被吓的惨白的小脸,启唇轻笑,“只是削你一缕秀发想试试这匕首锋不锋利而已,鬼叫什么。”
宋莹闻言,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霍然落下,然下一瞬,整个人又被宋馨惊出一身冷汗。
“只不过,如若三妹妹还是不肯说实话的话,下一次,这匕首可能就真的划到你脸上去了。”
“不要!”宋莹瑟缩着脖子大叫,她这次不敢狂了,宋馨那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真的会弄伤她的脸。
容貌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它是女人天生的利器,如果被毁了,她还不如让宋馨一刀刺死。
宋馨见宋莹的语气比方才弱了许多,抿抿唇,凝神坐在椅子上。
“那就说说看,骗我来此,到底有何目的。”
西楚宏就快醒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单单对付宋莹一人,比对付两个要容易的多。
宋莹害怕地看着眼前的匕首,脊背死死靠在西楚宏身上,生怕宋馨一个不留神,便用那匕首弄伤她的脸。
顿了顿,她颤颤开口。
“王、王爷想在今晚玷污你,东陵女人看重名节,若你的处子之身被破,一定很害怕面对安离昇。所以、所以王爷便打算拿这件事威胁你。
安离昇是东陵重臣,手上握着东陵的众多机密,王爷要利用你从安离昇那儿打听到东陵的机密。若你不肯答应,他便会把今日之事如实告诉安离昇,到时等待你的是什么,你自然会知道。”
宋馨静静听着,唇角笑意渐渐加深。
这法子,还真是够恶毒。
如果她今日被西楚宏夺去清白,事后又成功受他摆布,那她从安离昇那儿打听来的机密,便足以使东陵覆没,甚至让安离昇成为东陵的千古罪人。
而若是她不肯听从西楚宏的吩咐,西楚宏便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让她成为东陵的笑话。
而宋家和丞相府的亲事,也将就此终结,最重要的,是她极有可能走上前两世的老路。
不得不说,西楚宏这个法子,用来对付其他女人着实管用,但对她……单凭她和安离昇之间的感情,他真以为,她会出卖安离昇?会让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宋馨抿唇轻笑,水眸淡淡眯成一条线。
而在她沉默的瞬间,西楚宏也醒过来了。
意识到宋馨对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西楚宏大为恼火地瞪着她,口中呜呜出声,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王爷现在很生气啊,莹儿,你说我们的计划是不是成功了?你不是说自己在王府中受尽委屈,王爷也不心疼你吗?如今二姐姐亲自帮你报仇,你开不开心啊?”
宋馨眯起眼睛淡淡一笑,视线在西楚宏和宋莹之间来回闪烁。
西楚宏听见宋馨的话,心下更为愤怒,万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竟然给他演了一出好戏,明着是在帮他,暗地里却早就跟宋馨勾结起来了!
宋莹虽然看不见西楚宏现在的脸色,却也能明显察觉出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对劲,目色一闪,连忙跟西楚宏做解释。
“王爷,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个贱人的话,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您想想,如果莹儿真的与她合谋,如今又岂会跟您绑在一起,她就是在故意惹您生气啊,王爷!”
宋馨漫不经心地瞥了宋莹一眼,不紧不慢道:“莹儿,他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这么怕他呢?是你说要我配合你演一出苦肉计给他看的,要不是你告诉我,今晚的宴席是王爷别有用心故意安排的,我怎么可能会提前有所防备。
只是你担心我安然脱身之后,自己没办法跟王爷交待,所以才要我配合你演戏。可是你看看他,除了空有一个摄政王的身份,其他地方简直一无是处,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还要跟着他。”
宋莹咬牙切齿地瞪着宋馨,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而西楚宏现在却只想着待自己脱身之后,一定要把宋家这两姐妹给杀了,不仅杀了她们,他还要让人把她们的尸体扔到山上喂豺狼。
宋馨一眼看出西楚宏在想什么,笑了笑,敛声道:“王爷,你以为,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会让你完好无损地活着走出这间阁楼吗?”
砰!
有什么东西在西楚宏脑中轰然炸开,他愣愣看着宋馨,不敢相信她会真那么疯狂。
不止西楚宏,就连宋莹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宋馨,你不能这么做,王爷死了,你也活不成!你不能杀他!外面都是王爷的亲身护卫,只要他们发现你杀了王爷,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王爷就是她的靠山,东陵已经回不去了,若是宋馨把王爷也杀了,那往后她还怎么在西楚立足。
第1043章:瞠目大吼
宋馨闻言,不着痕迹地瞥了宋莹一眼,启唇轻笑:“想不到三妹妹还是担心我的。”
宋莹脸色一白,气的险些吐血。
“宋馨,你颠倒是非,还利用我,让我在王爷面前失去所有的信任,你会不得好死的!”
“才刚被你感动了一下,现在又把我弄的不愉快了,三妹妹,你还是闭上嘴比较好。”宋馨暗暗皱眉,忽然劈手敲晕了宋莹。
这一招还是她先前跟着问仇学的,太复杂的招数她学不会,这个自保的招式却极简单。
而西楚宏全部身心都在宋馨那把匕首上,方才宋馨那话里的意思说的那么直白,他岂会听不明白。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他的护卫就守在阁楼外,只要这里面闹出丁点儿动静,他们便会冲进来,到时,宋馨必死无疑!
西楚宏暗暗想着,眼神四处乱瞄,忽然瞥见桌子上的酒杯,那杯子离他不远,只要让它摔碎在地……
西楚宏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双手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抓着垂下来的桌布。
宋馨将他所有的动作都收入眼底,只是一直佯装没有察觉到罢了。
随着桌布一点一点地移动,桌子上的酒杯也越来越靠近边缘,眼见就要掉下来,横空一只玉手却突然拿起了那只杯子。
西楚宏眸底的欣喜陡然间幻灭,他定定看着宋馨浅笑吟吟的脸,忽然像一头发狂的猛兽一般大声喊叫。
可用尽全身力气散发出来的怒吼,穿过嘴中布帛,所能听到的也只是一阵阵低沉的呜呜声。
宋馨敛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临近子时,她在这儿待的够久了,再不出去,青雪怕是该急疯了。
“王爷,真是对不住,原本我不打算杀你的,只可惜,谁让你居心不良在先呢!我若对你仁慈,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不是吗?”
她冷冷笑着,眸子一眯,忽然伸手直接用匕首一刀刺穿了西楚宏的心口。
西楚宏双眼瞪的如铜铃,不敢置信地看着宋馨,鲜血慢慢从嘴中溢出来,染红了嘴中布帛。他睁着双眼迟迟没有闭上,至死也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馨看着西楚宏死不瞑目的脸,深吸一气,慢慢拔出了匕首。
杀人而已,没什么可怕的,又不是第一次了,她前两世连死都经历过,如今的世间之事,只要不干涉到宋家和安离昇,她都无所畏惧。
更何况,西楚宏原本还妄想玷污她,如今死不足惜。
杀了西楚宏,对她百利而无一害,这种赚钱的买卖,没道理不做。
只是,杀了人,总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告诉别人,她宋馨杀了堂堂西楚摄政王,到时只怕两国就要交战了。
她凛凛神,解开绑在西楚宏和宋莹身边的绳子,随后奋力将西楚宏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而后又将宋莹拖过去,让她趴在西楚宏身上,但右手却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做完这一切后,宋馨暗呼一气,端过桌子上的茶水直接泼到宋莹脸上,在她将醒未醒之时,突然跑到门口大声喊叫。
“来人,救命啊,杀人了!”
听见宋馨的大叫声,外面的守卫连忙踹门进去,青雪紧随其后。
院墙上,封奚听到喊声,脸色亦是骤然一变,“不好,出事了!”
他闪身欲飞下去,却有一道身影比他速度更快地飞到了阁楼前。
封奚见状,不由撇嘴,方才也不知道谁淡定地跟没事人一样。
待两人赶至阁楼前,看见屋内情形时,目中皆是一愣。
只见西楚宏的两名护卫将宋莹团团围住,而宋馨则紧紧挨着青雪,肩膀瑟瑟抖动,似是怕极了。
看见安离昇来,宋馨也不禁愣了一下,而后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朝他奔去。
“刚刚……吓死我了。”
她轻轻拍着胸脯,红着一张脸跟他道委屈。
话虽说的软糯,可眼底却藏着一抹笑意,哪有半分受到惊吓的样子。
封奚瞧见她的样子,再看看屋内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真是近墨者黑啊,刚认识她的时候,多温婉多诚实一人啊,如今竟也会干栽赃嫁祸这种事了。
宋莹被泼了一脸的水,本就有几分醒过来的迹象,之后又听见宋馨的大叫声,人几乎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还没有缓过神而已。
待她睁开眼时,整个人已被护卫拿刀围住,而鼻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面前明晃晃地坐着西楚宏,他不甘的眉眼死死瞪着她,让她忍不住头皮发麻,大叫一声连忙起身,随后,她便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匕首。
那东西就如同什么宝贝一般被她紧紧抓着,周围两名护卫愤怒而又失望地看着她,仿佛下一瞬,他们就会将她乱刀砍死。
“不,你们相信我,不是我杀死的王爷,不是我!”她口中喋喋不休,急于为自己辩解。
可那两名护卫流露出来的目光告诉她,他们根本就没有相信。
不,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今晚该受欺负的人是宋馨,该死的也是那个贱人,怎么会变成王爷,怎么会!
宋馨……
没错,这一切都是宋馨干的,她刚刚昏迷了,什么都不清楚,一定是宋馨杀死了王爷,然后嫁祸给她,一定是这样的!
宋莹终于从惊慌失措之中回过神,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门口的宋馨身上,而安离昇就站在她身边,像最虔诚的教众一样守护着她。
这一幕于宋莹看来是那样的刺眼,凭什么宋馨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而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一切,最终都要被那个贱人给通通抹杀,凭什么!
“宋馨!”宋莹瞠目大吼,突然握紧匕首朝门口奔去,“你这个贱人,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我要杀了你!”
她如同疯了一般向宋馨跑过来,而宋馨神色平静地岿然不动。
待宋莹临近门口时,手中匕首尚未刺出去,便被门外的封奚一掌拍飞数米远,身子重重跌在西楚宏的尸体前。
宋莹挣扎着欲再度起身,那两名护卫已经拿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这时,阁楼外又走来两个人,正是闻声而至的卫炀和西楚婧。
两人看见西楚宏死了,面上倒是没有露出多少伤心之色,尤其是西楚婧,不但不悲伤,反而还有些窃喜。
第1044章:恩怨轮回
宋馨定定看着,心里并没有多大起伏。
西楚婧与西楚宏敌对多年,两人虽为叔侄,可皇室之中最凉薄的便是血缘亲情,如今敌人死了,西楚婧自然快哉。
“怎么回事?”卫炀率先回过神,盯着屋内两名护卫凝声开口。
那二人对视一眼,随后道:“我们今晚在阁楼外守夜,临近子时时,突然听见宋小姐大喊了一声,我们心觉有恙,便连忙推门进来,结果……结果一开门便看见王爷被宋侍姬杀死了。”
“被宋侍姬杀的?”西楚婧窃喜过后,听见两名护卫的话,不由疑问出声。
两名护卫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
而宋莹见西楚婧心有怀疑,连忙为自己辩解,期望西楚婧能救救自己。
“公主,不是我,杀人凶手是宋馨,是她杀死王爷之后嫁祸给我的,王爷真不是我杀的,你相信我!”
她扬声说着,顿了顿,又凝神看向卫炀,“卫将军,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我根本就没有动机杀王爷,是宋馨,这一切通通都是她干的!”
卫炀是她举荐给王爷的,没有她,就不会有如今的卫炀,她相信,无论如何,卫炀都一定会救她一命。
宋莹会不会杀西楚宏,卫炀心知肚明,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她,只是他弄不明白,宋馨为何要杀死西楚宏。
难道是她不忍心看他受西楚宏摆布,所以才动手帮他解决了这个大麻烦,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原因,毕竟宋馨也没有杀西楚宏的动机。
卫炀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宋馨一眼。
宋馨注意到他的眼神,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是那眼神看的她实在是浑身不舒服,故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肩膀,而后颤声开口。
“三妹妹,你怎么能冤枉我呢?昨日在百花亭,明明是你说我们姐妹许久未见,所以邀我进府叙旧。你还说今日这桌宴席本是王爷派人准备的,他打算让你将我灌醉,然后、然后轻薄于我……”宋馨说到这儿的时候,已是泣不成声。
安离昇明知她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可听到西楚宏打算轻薄她时,幽深的狸目还是沉了一下。
封奚受不了这老狐狸散发出来的寒意,搓着胳膊躲开了。
而卫炀看着宋馨梨花带雨的样子,双拳亦是不由自主地握紧。
这个女人,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今晚,竟然险些被西楚宏侮辱……
男人对自己的东西总是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占有欲,哪怕是他不要的,也绝不容许别的男人染指。
在卫炀心中,他和宋馨早有婚约,不管他喜不喜欢她,她都合该是他妻子。即便后来退了婚,他还是想当然的认为,如果当初一切都没有发生,可能现在他和宋馨早已成亲,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可如今呢,他们却是物是人非……
宋馨安抚似的晃了晃安离昇的衣袖,眼中又强行挤出一滴泪,“三妹妹,你知不知道,当我从你口中听见实情时有多开心,因为你的心总算是向着我一回了。
可我没想到,我帮你数落了王爷一顿后,你一时情绪失控,竟然会失手杀死王爷,如今甚至还将脏水泼到我头上……
三妹妹,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以为你再恨王爷,也绝不会恨到想要杀死他。我甚至还天真的认为,你先前提醒我防范王爷,是真的为我好,没想到却是要我做你的替罪羔羊,你真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含血喷人!”宋莹扬声大吼,目光如炬地瞪着宋馨,“分明是你故意行凶,你还将我和王爷绑起来,甚至拿匕首威胁我,想要划伤我的脸!如今你又来嫁祸我,宋馨,你简直禽兽不如!”
宋馨垂着眸子撇撇嘴,看起来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我拿匕首划伤你的脸,还杀死了王爷?三妹妹,你怎能如此污蔑我,这匕首,不是你的吗?我进来的时候,身上可是一件利器都没带。”
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眼前登时一亮,尤其那两名护卫,更是一脸痛恨地看着宋莹。
他们是王爷的近身护卫,知道王爷有收集匕首的习惯,宋侍姬手上那一把,他们曾在王爷那儿见过的,那就是王爷的东西,只是后来赏给了宋侍姬。
“长公主,卫将军,宋小姐说的没错,这匕首确实是宋侍姬的,属下曾在王爷那儿见过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还请你们二位即刻下令铲除真凶,拿她的血祭奠王爷的在天之灵!”
其中一名护卫沉沉开口,目光灼灼地盯着西楚婧,仿佛只要她一点头,他的刀下一瞬便会砍下宋莹的头颅。
而宋莹整个人顿时傻在哪儿,她千算万算,万没料到竟然让宋馨在这一点上占了上风。
西楚婧看着完全呆住的宋莹,还以为她是无话可说了,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锋芒。
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杀死西楚宏的凶手是谁,反正她讨厌的人都死了,这个凶手还算是解决了她的一桩心头大患。
但万没想到杀死西楚宏的恰恰是宋莹,她早就看这个女人不顺眼,东陵来的贱人,果然是蠢钝如猪,居然因为受不了折磨而把自己的靠山给杀了。
呵,真是没用!
而卫炀自始至终都淡淡看着宋莹,丝毫没有开口帮她的意思。
虽说她在西楚的时候帮过他,可这本就是一场恩怨轮回,卫家对程卓然有恩,程卓然又在宋莹逃亡路上救了她,所以,她不过是在帮程卓然报答卫家的恩情罢了。
他不欠她的,自然也没有理由帮她。
西楚婧淡淡瞥了卫炀一眼,见他不开口,索性自己做了主张。
“杀了皇叔,罪无可恕,把她拉到后院杀了吧,骨头剁碎了喂狗。”
两名护卫闻言,当即押着宋莹往外走。
而宋莹早已吓的软成一滩肉泥,先前被封奚拍了一掌,身子本就受了伤,如今又听到西楚婧的话,整个人彻底没魂了,就连看到她所痛恨的宋馨,也全然忘了反应。
宋馨敛眉看着宋莹被拖走的背影,抿抿唇,面上没有丝毫神色。
第1045章:既往不咎
她不可怜宋莹,一点也不,宋莹有今天,皆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如果宋莹肯乖乖当自己的摄政王宠姬,不来随便招惹她,便不会有今晚发生的事。
今晚若非她多留了一个心眼,这把刀恐怕早已插在她身上,既然宋莹从来就没有打算放过她,那她又何必再心慈手软地放宋莹一马。
更何况,命令是西楚婧下的,她跟西楚婧又不熟,怕是求情也无用。
宋莹被护卫押走之后,很快便有人来安顿西楚宏的尸体,安离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手拥着宋馨,平静的狸目忽然闪了一下。
而卫炀的目光也已向他看过来,赶在他出声之前开口。
“据本将军所知,宋侍姬今晚邀请的应该只有宋小姐一人,不知安丞相怎么也在这儿?”
安离昇半眯着眸子,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家夫人久出未归,本相放心不下,故而前来寻人,怎么,这等小事也需要向你卫大将军禀报?”
卫炀面色一顿,被安离昇噎得有些难看,“那真是怪了,本将军方才就和公主站在前院说话,倒是不曾听见守卫来报有客造访。”
卫炀知道安离昇走的绝不是正门,但一堂堂东陵丞相,有正门不入,偏偏做那等偷鸡摸狗之事,碰巧西楚的摄政王又死了,两桩事情联系到一起,不难让人浮想联翩。
如今,卫炀就是要让人浮想联翩,借机生事。
即便“凶手”已经被杀了又如何,宋馨一介女流,虽不可能从宋莹手上抢过那把匕首杀死西楚宏,但换成会武功的安离昇就不一样了。
如果是安离昇入室杀死了西楚宏,然后又让宋馨把脏水泼到宋莹身上,那这件事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他甚至可以预料到,待回到西楚之后,洛倾宋一定会对东陵出兵。
安离昇一眼看透卫炀的心思,嗤的一笑,眼底泛着幽幽的冷光。
“卫将军,人若不了解自己的对手,那么不管他经历多少挫折,结果都注定要不堪一击。本相来寻妻,并非拜访摄政王,走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路。
况且馨儿方才也说了,王爷意欲将她灌醉之后轻薄她,试问如若本相走正门,现在还有可能及时出现在这里吗?关于这件事,西楚是不是也应该给本相、及本相的夫人一个交待?”
短短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他确实如卫炀所愿,承认他未走正门了,可他也给出了合理的理由。
西楚宏意图轻薄他的未婚妻,为了达成这一目的,甚至极有可能在全府上下都做了吩咐,包括门口的守卫。
如若他从正门而入,恐怕那守卫会直接将他拦在门外不让他进来,所以他另寻他法入门,只是因为救妻心切。
卫炀脸上一时青白交加,尤其安离昇前半段话,更让他怒从心生。
他经历过卫家的大起大落,经历过生死,如今好不容易当上西楚的大将军,而安离昇竟然还说他不堪一击。
那卫家的没落,爹娘和皇姐的死,在这个人眼中又算什么!死不足惜吗!
西楚婧眼见卫炀要发火,连忙伸手拉住他。
“卫将军,依本公主之见,皇叔的死怕是对你的打击太大,你累了,还是先行回房休息吧。”
卫炀握紧的双拳在西楚婧手下隐隐颤抖,她知道他已经怒到极致,但现在实在不宜动手,毕竟安离昇的话着实有道理,而他们西楚反而还欠东陵一个交待。
思及此,西楚婧又不禁埋怨起西楚宏来。
好端端的,想的什么馊主意,竟然想玷污了宋馨的清白然后利用其当西楚的细作,哼,依她看,他根本就是色心发作而已。
卫炀站着没有动,深吸一气,缓缓压下了心头怒火。
“安丞相,王爷已经被他的宠姬亲手杀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不知您还想要什么交待?”
安离昇听见这话,菲薄的唇角掀起了一抹嘲弄,“这种事情,卫将军也需要来问问本相的意思?作为有过错的一方,难道你们不应该拿出自己的诚意?”
诚意?
安离昇这是要他们道歉了?
可西楚宏都死了,他们找谁道歉去!
卫炀气的咬牙切齿,幽暗的眼神如同千万支利箭一般射向安离昇。
而安离昇却似毫无察觉,确切地说,是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他见卫炀和西楚婧皆没有任何反应,眼角突然挑起一个惑人的弧度,让宋馨看的不免有些吃味。
说归说,做出这种表情干什么,真当西楚婧在军营待久了就不是女人了?
她撇撇嘴,小手暗搓搓地伸到他腰际轻轻掐了一把,到底是心疼,不舍得下狠手。
安离昇笑了笑,一手钳制住她,旁若无人地握住那只柔胰,随后看着西楚婧淡淡开口。
“素闻长公主性格直爽,又有将相之材,我皇对长公主一直称赞有加,很久之前便有意与西楚结为秦晋之好,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恰逢南齐皇大寿,本相难得见到长公主,自然想替我皇一解心忧,故而想问问长公主,可有意嫁到东陵……”
宋馨听到这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虽说她对西楚婧没多大好感,但让西楚婧嫁给老皇帝,这事是不是有点儿缺德了?
而西楚婧早已白了脸,满目愤愤地瞪着安离昇,若非顾忌到两人身份,恐怕早就和他打起来了。
亏她方才还拦下了卫炀,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让卫炀直接出手。
可谁也没想到,安离昇刚刚是故意停顿了一下,待抿唇之后,便又听他继续说道:“长公主可有意嫁到东陵,与我朝二皇子结为夫妻,琴瑟和鸣?”
宋馨听到这儿,心底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人也真是的,哪有说话故意说一半的,她真怕西楚婧一个忍不住,让人直接把他们给灭口了。
而西楚婧听到安离昇后面的话,双眸忽然亮了一下,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弧度。
安离昇精准捕捉到她唇边的笑意,眸子氤氲,嗓音低沉又清亮。
“若公主愿意,那摄政王之过,本相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既往不咎。”
宋馨听罢,不由拧眉。
这叫什么话,她和西楚宏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怎么觉得,安离昇有点儿故意惹事的意思呢?
第1046章:滴水不漏
而且,西楚婧要嫁的不是老皇帝,而是东陵沉,怎么会这样?虽说她也不愿意看到西楚婧嫁给皇上,但东陵沉……她明显更不愿意啊!
东陵沉原本就不是真正的皇子,如今太子被废,三皇子又去了疆东,京都城内只剩下他一人独占鳌头,人人都断言他会是夺得皇位的人,若是西楚婧再嫁过来,东陵沉岂不是如虎添翼了,到时候恐怕更难对付。
安离昇到底在想什么?
不止宋馨,就连卫炀也愣神了,眼底明显露出一抹讶异的光芒。
不过他惊讶的并非是安离昇的话,而是西楚婧的反应。
来南齐贺寿之前,他记得西楚宏曾打听到,为了夺得南齐皇的支持,容妃甚至有意让西楚婧答应与南齐的联姻。当时西楚婧还和容妃吵了一架,说容妃别有用心,西楚宏一度以为她们之间的联盟要瓦解了。
但万没想到,西楚婧最后还是来了南齐,只是一直没有向南齐皇提起联姻之事。
可这会儿,安离昇一说要她嫁给东陵沉,她竟然犹豫了,面上还露出一抹娇羞姿态,这到底是何故,难道说,她和东陵沉从很久以前便认识了?
卫炀百思不得其解,而西楚婧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双手忸怩地交握在一起,良久,才低低出声。
“事关本公主的终身大事,我自然不可能自己就擅作主张,这件事情,待回到西楚之后,本公主还要同姑母好好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好,本相便等着公主的答复。时辰不早了,今夜逢此大事,公主和卫将军怕是还要忙,本相便不打扰了,告辞。”安离昇凝声说着,微微颔了下首,随后便带着宋馨离开。
宋馨顾不上去看西楚婧的脸色,便被安离昇强行拉走了。
回程马车上,她看着男人隐隐带笑的神色,抿抿唇,正色道:“你有事瞒着我。”
“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安离昇闻言淡哂。
宋馨不禁挑眉,“难道安丞相自以为自己的演技很高超吗?”
安离昇莞尔一笑,伸手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凝声道:“不管东陵沉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皇上都绝无可能让世人知道那件丑闻,事关皇室颜面,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揭穿东陵沉的身份。
所以,东陵沉会一直都是东陵的二皇子,但我们马上便要成亲了,馨儿,我不想中间发生什么意外,你明白吗?东陵沉对你的目的太纯粹,及早将他撇开,我才安心。”
宋馨静静听着,倏尔皱了下眉,“可是,也不一定非要用这个法子吧?万一西楚婧答应联姻,东陵沉岂不更有希望夺得皇位了?要知道西楚婧手上可是握有西楚一半的兵权。”
“这是容妃的主意,”安离昇淡淡一笑,墨色的眸子犹如薄雾一般,晦暗不明,“人人皆以为西楚内乱会一直僵持不下,借此次南齐皇大寿,洛倾宋和容妃两派必然会全力争取南齐皇的支持。但谁都没有想到,容妃却在半个月之前便派人赶至京都城给皇上送了一封密信。”
宋馨闻言,整个人不禁愣住,她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件事。
男人深深看她一眼,语气渐渐加重,“密信上要我们借南齐皇大寿的机会,设法除去西楚宏,只要西楚宏一倒,容妃便会尽力从洛倾宋手上夺过政权。还有,她还要求我们促成东陵沉和西楚婧的婚事,至于西楚婧手上的兵权,我们自不必担心,她会让西楚婧心甘情愿的交出。”
宋馨听罢,目色不由一冷。
西楚宏死了,洛倾宋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而看卫炀的意思,他分明是已经投靠了西楚婧和容妃。
如果到时候西楚婧嫁到东陵来,容妃再设法削去她手上的兵权,那么对于东陵沉来说,他不过是娶了一位空有公主身份的皇妃罢了,而容妃却是彻底掌控了整个西楚。
难怪听到宋莹邀她今晚叙旧时,安离昇没有像大哥那样劝她防备宋莹,恐怕今晚即便她不出手,他也要设法杀了西楚宏。
“什么苦差事都让我们干了,容妃最后却坐享其成,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西楚的天下,我还真是好奇,老皇帝怎么会同意她的计划。”
她敛眉看着安离昇,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
安离昇看着她微微鼓起来的腮帮子,不禁莞尔一笑,“馨儿生气了?”
宋馨抿了抿唇,淡淡垂下眸子,“我有什么可气的,是气你安丞相明知容妃居心不良,却偏偏还要瞒着我去帮她;还是气自己太愚钝,自以为自己刚刚做了一笔赚钱的大买卖,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在给别人数钱?”
安离昇含笑地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不告诉你,便是知道你有现在的反应,我与容妃势同水火,自然不该帮她。但你不要忘了,我设计放她离开东陵之前,她曾向老皇帝承诺过什么。”
若有朝一日她执掌西楚,定将西楚江山拱手奉上。
这交易中的内情,她怎么可能会忘,只是老皇帝糊涂,她不相信安离昇会跟着老皇帝一起犯糊涂。
当初他设法放容妃回西楚的时候,她就有些不安,毕竟容妃是个狠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她舍不得的?
区区一句承诺而已,又能值几分。
“难道你真不怕她日后反悔?”宋馨还是忍不住开口。
安离昇停顿了一下,眸子忽而变的深沉起来,“她已经反悔了,从她派人向老皇帝送来这封密信开始,她便忘记了自己曾经承诺过什么。”
宋馨听罢,拧着秀眉刚想发问,转念又蓦然愣住。
她终究还是没有他反应快啊!
没错,从那封密信送到老皇帝手上的那一刻起,容妃已经背弃自己的承诺了。
表面上,她是在寻求老皇帝的帮助,实则却是将老皇帝和安离昇变成了她的刽子手。
她让他们设法除去西楚宏,她断定以安离昇的手段,一定会把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让人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只要西楚宏一死,洛倾宋也便会顺势倒台,如此一来,西楚朝政便会顺利落到容妃手上。
第1047章:阴毒无情
而与此同时,她又要安离昇设法促成西楚婧与东陵沉的婚事,待剥夺了西楚婧的兵符之后,西楚军队也就此成为了容妃的囊中之物。
如此以来,西楚便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容妃的天下,老皇帝等的也便是这一刻,等她成为西楚的主人之后,然后再对他俯首称臣,这样东陵无需耗费一兵一卒,便成功降服了西楚。
老皇帝想的很美好,也自以为在不久的将来,会看到西楚人向他下跪的宏伟场面,可他从未想过,如果容妃自始至终都不想把西楚让出去,那他又该如何。
如果当初的交易只是容妃急于离开东陵的幌子;如果那封密信并不是为了寻求老皇帝的帮助,而是将他变成她棋盘上的棋子;如果容妃拿下西楚之后,选择联合南齐来对抗东陵……
这些如果,怕是老皇帝从来都没有想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容妃。
可老皇帝想不到的事,不代表安离昇也想不到,他刚刚都那般直白了当地说容妃背弃承诺了,便说明那些种种“如果”,他其实早就想过的。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帮容妃的忙?”宋馨凝声开口,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太够用了。
安离昇眉目带笑,声音却没有一丝起伏,“你以为我是在帮她?她那封密信,我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想要杀死西楚宏,她有很多种方法,并不一定非要借我们的手。只是西楚宏今晚意图轻薄你,还被你杀死了,才迫使我不得不临时改变了策略。”
宋馨闻言,心中顿觉惭愧。
她刚刚还误会他故意对她知而不告呢。
安离昇看她一眼,继续说:“据探子来报,西楚婧和东陵沉早就相识,并且交情很深,先前我们一直查不出东陵沉背后隐藏的势力。但自武林大会回来之后,我便派人从御剑山庄着手,后来发现了冷寒风与西楚婧的来往信函,期间还有几封她写给东陵沉的密信,而且还夹杂着几分特别的情意,所以我断定西楚婧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
宋馨闻言,忍不住撇嘴。
这根本就不是她关心的事,重点还是容妃娘娘好吗?
安离昇看着她一脸猴急的样子,笑了笑,抿唇道:“容妃在西楚得势,固然算不上什么好事,可你不要忘了,我们手上还有一张王牌。”
宋馨听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旋即一愣,眼前蓦然亮了。
“西楚宇!”
这孩子是西楚的小皇帝,是名正言顺地一国之君,即便容妃得势,但要彻底把持西楚朝政还举步维艰,毕竟那些朝臣之中有半数都是洛倾宋的人。
先前西楚宇还在王廷的时候,洛倾宋都不敢做的太过分,哪怕被人称为“女中尧舜”,却也只做了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而容妃若想掌控整个西楚,名不正言不顺,必然要尽失民心。
待到那时,他们再设法将西楚宇送回去,以安离昇的智识,帮西楚宇从容妃手上重新夺回政权,不过是小事一桩。
难怪他会突然答应要小歌儿治好西楚宇的疯病,原来从那时候起,他便开始谋划往后的事了。
容妃自以为自己才是真正摆弄棋局的人,却不知自己从离开京都城的那一刻起便落进了安离昇的圈套之中。
这个男人的城府,实在是深到她无可比及的地步。
即便重活两世又如何,要知道,前两世的安离昇可是东陵的摄政王,地位之高,岂是她这等文弱世家出身的小姐可以比拟的。
不知道,他的棋盘之上,到底有多少人沦为了他的棋子……
沉思间,一只手忽然横空伸过来,替她拂去额前垂下的一缕秀发。
“馨儿,你在想什么?”
宋馨回过神,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些无聊之事罢了。”
可男人的眼光何等精准,她这般跟他打哈哈,他岂会信。
安离昇眉目之中带着笑意,食指微屈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第一次以一种清冷的目光看着她。
“馨儿,怕我吗?”
怕吗?
自然是怕的,她没有他那样的城府,同为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人,他们的目标更是不同的。
这一世她只想为前两世的自己报仇,然后好好守护宋家,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一点和他连在一起,心也越走越近。
这个男人,前两世是人人口中的禁忌,都说他心狠手辣阴毒无情,但凡背后议论过他的人,最终皆死于非命。
所以她畏惧,同时却又羡慕他从一个小小的扬州刺史当上一国摄政王。
她自认自己没有他那样的野心,不管重生多少次都一样,哪怕经历再多痛苦,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站到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看着世人对自己俯首下跪。
可他却做到了,这样的男人,如何不让人怕,换作前两世的她,恐怕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便吓破胆了。
她定定看着安离昇清冷的眸子,蓦然间抿了下唇,眼底掠过一抹心疼。
她承认,刚刚她确实害怕了,可在之后的一瞬间,她脑海中突然涌现出很多画面。
他在朝堂上拿着斧锤一下又一下地砸着自己亲人的骸骨时,明明面色平静,握着斧锤的手却早已青筋暴起。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强行忍下那股毁灭天地的冲动。
西楚的小树林外,他拿着琉金凤血石去救她时,明知孤狼不怀好意,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甚至不惜用凤血石去交换她的命。
还有好多好多,多到她无法一一诉说,这个男人为她付出了自己全部的情意,她何尝不是如此,如果这时候才害怕他,那对他岂不是太残忍。
明明从一开始的时候,她便无比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只是随着后来的相处,比发现他的心狠手辣中都夹杂着对亲人惨死的痛苦和不甘,他的阴毒无情,何尝不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登上高位又如何,前两世的他,终其一生,都是孑然一人啊!
一个人背负着血海深仇,一个人在深夜中舔血疗伤,一个人尝遍了世间所有的凉薄。
车厢内是长久的沉默,安离昇见宋馨不肯直视自己的问题,淡凉一笑,眸中划过一丝苦涩。
第1048章:出尔反尔
终是吓到她了吗?
就在他的手准备收回去的时候,胸膛却忽然被人重重一撞,腰间环上一双纤细的手,怀中依旧是那抹熟悉的温暖。
“离昇,我既跟了你,便一生都是你的人,你不必怀疑我的心绪,也不准否定自己在我心底的位置,因为我对你的爱,可以超越一切。”
无论敬畏还是恐惧,都抵不过爱意。
安离昇怔怔听着,良久,待反应过来她都说了什么,倏尔启唇一笑。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宋馨闻言,脸上顿时一燥,缩手便要推开他。
只是未等她动作,安离昇便先她一步紧紧拥住了她,那般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回到驿站后,宋馨与安离昇对视一眼,便先行回房歇息了。
安离昇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然后便和封奚一起去书房议事了。
第二天一早,西楚摄政王于昨夜身亡的消息很快传遍金凉城各个角落。
西楚婧以送西楚宏回国发丧为由,一早便向南齐皇请辞,随后让人收拾好行李,辰时左右便率众离开金凉城了。
这件事在南齐皇和云翊的意料之外,他们原本已经有意扶持西楚宏那一派了,却不成想西楚宏竟会在一夜之间被人杀死,更可笑的是,杀人凶手还是西楚宏极为宠爱的侍妾。
这种理由,骗一个三岁小孩子还可以,若要他们信服,自然是绝无可能。
“昨天晚上的情形,连你也不清楚吗?”
朝阳殿内,南齐皇敛眉看着殿下的云翊,语中稍显疲惫。
佛爷静静坐在一侧为他诊脉,面色平静,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
云翊颔首站在那儿,眸子暗沉,“他们虽然住在下官府上,但皇上也知道,那不过是下官的一座私宅,平日只有两个下人守着。出事的时候,他们在房内睡的昏天暗地,直到今天早上才得知西楚宏死了。”
南齐皇闻言,凛凛神,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西楚宏死了,西楚婧又急于离开金凉城,看来她并不想要孤的扶持了。也是,只要西楚宏一死,单凭洛倾宋那个女人,又能顶什么大用,根本不足以对抗容妃。云卿,看来,我们也是时候考虑容妃先前的提议了。”
云翊眉心忽而一动,“皇上的意思,是说与容妃娘娘联合起来攻打东陵?”
南齐皇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云翊抬眸看向南齐皇,薄唇轻言,“皇上,下官听闻,容妃先前离开东陵时,曾和东陵皇帝做过交易,若她有朝一日拿下西楚,便对东陵俯首称臣。如今却要与我们联合起来攻打东陵,可见容妃是个出尔反尔之人。难道皇上就不担心,我们答应她的提议,与她一起攻下东陵之后,她再与皇上反目吗?”
云翊的话让南齐皇愕然愣住了,没错,云翊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容妃到底是一介女流,没有男人之间那般重义气,若他答应了她的提议,届时她再转过头来与他为敌,那又该怎么办?
南齐皇凝神想着,顿了顿,忽而又笑了,“我南齐国力强盛,就算西楚容出尔反尔,难道孤还真怕了她不成,有楚家在,西楚就别妄想爬到孤的头上来。
云卿,你也知道楚赢对他女儿的死一直耿耿于怀,若他对孤生出异心,结果反而是害了南齐。所以,孤希望你能尽快与楚昙成亲。
只要将楚家重新拉拢到孤这边,孤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云卿,你的速度,可一定要加快了。”
云翊没想到南齐皇会突然联想到楚家,不过不得不说,南齐皇确实抓住了重点,只要楚家还肯效忠皇室,那么即便容妃反目,南齐皇也并没有什么顾忌。
可是,若楚家早就生了反心呢……
云翊缓缓垂下眸子,嘴角蓦地勾起一抹冷笑。
皇上啊皇上,你终究,还是太信任微臣啊!
南齐皇微敛着眸子,并没有注意到云翊的神色,可坐在他旁边的佛爷却是瞧的一清二楚。
见此情形,佛爷也没有提醒南齐皇,只是在心底轻轻嗤了一声。
诊完脉后,佛爷便自行退下,背着药箱回到自己所住的寝殿。
方一进殿,便嗅到一丝外客入侵的气息,那味道甚为熟悉。
他凛凛神,浑不在意地走进去,然后,毫不意外地瞧见了躺在软榻上吃豆子的冷其琛。
“昨晚的戏,好看吗?”
佛爷放下药箱,不动声色地开口。
冷其琛从软榻上坐起来,看着佛爷笑道:“自然好看,老头子,你昨晚也真该去看看,馨儿发起狠时的样子,与她平日里一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佛爷闻言,不甚在意地挑了下眉,“终是魏家人,有哪一个是宅心仁厚之辈。”
冷其琛忍不住轻嗤,“这话你还是到地底下说与我外公听罢,魏家当年若非太过宅心仁厚,又岂会被灭门。”
佛爷听罢,淡笑不语,幽深的老眼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又淡淡开口,“皇上有意与西楚容联合攻打东陵,不过他担心西楚容在事成之后会像背弃东陵老儿一样也对他出尔反尔,所以还在犹豫之中,只说让云翊尽快与楚昙成亲。但依我看来,云翊明显还有别的意图。”
“他当然有别的意图了,这小子一心想复国,若说服南齐皇与西楚容联合,待攻下东陵之后便轮到南齐了。反正楚赢现在已经站在他那边,到时夺走南齐政权,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而西楚容又是一介女流,哪有当女皇帝的命,最后怕是也要被云翊利用,如此一来,那小子岂止是复了国,简直是一统天下嘛!”冷其琛接过佛爷的话,颇有些激动地说道。
佛爷闻言,凛神问:“你有什么打算?”
冷其琛眨眨眼,明知故问,“我能有什么打算,老子孑然一身,管这天下乱成什么样子,跟我有何关系。”
佛爷启唇一笑,“莫忘了,你也是东陵子民,还是前朝太子遗孤,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人的铁蹄肆意践踏东陵的国土?”
第1049章:娇生惯养
“东陵子民,前朝太子遗孤……这些东西,我又何曾想要过?身为东陵子民,我却待在御剑山庄中被自己的同胞所欺;还有前朝太子遗孤,呵,我生来连自己爹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谁又稀罕要一个皇室身份,而且还是永远不会被人承认的身份!”
冷其琛掷地有声,眼角却泛着一丝苦涩和嘲弄。
“老头子,你信不信,若我现在回到东陵,大摇大摆地站在老皇帝面前说我是他皇兄的遗腹子,他一定会派人将我万箭穿心,你信吗?”
佛爷看着他,突然不说话了,他信,如何会不信,东陵老儿曾经有多狠,他是知道的。
先皇下令灭了魏家,太子一派就此失势,原本应该属于太子的皇位也被如今的老皇帝夺去,为稳固帝位,他不惜对自己所有的兄弟赶尽杀绝。
当年,若非他及时赶到火光冲天的东宫内,从里面救出已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如今哪还会有这小子。
太子妃是他师弟的亲生女儿,在魏家虽为庶出,却也一直修炼凤凰真经,还与前太子一见钟情,之后便顺理成章地进了宫。
只可惜,那也是个可怜的女子,生下冷其琛后,便因病离世了。
原本他只想着为冷其琛寻摸一个好人家,让他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可谁料这孩子身上竟然带着凤凰真经的封印,所以他这一生注定了要与魏家牵扯在一起。
所以,他便将孩子送到了御剑山庄,将他亲手送到魏家的仇人身边。
恰逢那个时候冷夫人也刚刚生产,只是孩子一生下来便被冷寒风抱走了,而突然出现在御剑山庄门口的冷其琛则成了冷寒风对外公布的少爷。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冷寒风有自己的筹谋,他不知道冷其琛的真实来历,却也并没有善待他。
佛爷凝神想着,语中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视线不由落在冷其琛身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慈善。
冷其琛瞧见这神色,却冷不丁一抖,“老头,你别这么盯着我看行不行,怪渗人的。”
他还是习惯这老头不苟言笑的严肃样。
佛爷面色一僵,顿了顿,难得反常地没有骂他,而是叹声道:“其琛啊,我原先只想着将你送到御剑山庄后,冷寒风夫妇会善待你,会教你习武认字,待你慢慢长大了,我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你,然后让你勤学苦练,将来杀了冷寒风为魏家报仇。只可惜,后来发生的事,和我在戏文上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冷其琛听罢,被他气的险些吐出一口血,嘴中顿时呵呵冷笑,“何止是不太一样,简直是一点儿都不一样好吗?早就说过让你少看点儿那种没脑子人写出来的戏文,现在好了,害老子白白受了二十多年的苦。亏我还一直以为你当初把我送到御剑山庄,只是拍拍屁股就决定的不靠谱主意呢。”
佛爷见他如此说自己,面子有些挂不住,“我不也是为了你好吗?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不了解冷寒风,如何打败他。”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老人家的深谋远虑了。”冷其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暗哼一声拂袖走了出去。
佛爷见状,也没有强行挽留,这事儿确实是他的错,既然不在理,他又何必跟那小子说那么多话。
再说了,要不是他,这小子当年恐怕早死在娘胎里了,现在倒是会给他脸色看了,不知好歹的混账玩意儿,简直要气死他。
佛爷如此想着,也忍不住冷哼。
那边,冷其琛熟门熟路地离开了皇宫,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金凉城中,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突然又多了一个人,只是一直默默跟着他,并不说话。
走了一会儿,冷其琛忽然顿下脚步,看着眼前匾额,眸中蓦地掠过一抹深意。
“流风,你说我现在就溜进去,杀了楚昙,坏了云翊所有的计划,可好?这样的话,兴许还能让东陵再太平十年呢。”
流风闻言,蓦然愣住神,轻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公子在皇宫内都和佛爷说了什么,不过他能察觉出来,公子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
沉默间,流风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自主街上缓缓向这边驶来。
“公子,有人过来了。”他凝声提醒冷其琛。
冷其琛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在马车赶来之前,不动声色地走进了一旁的暗巷之中。
方站稳身子,便见两辆马车先后停在将军府前,率先从里面走下来的,是宋馨和安离昇。
他微微凝神,见一行人款款走进将军府,神色一凛,薄唇不禁抿起。
看来,安离昇已经出手了,那这件事就用不着他操心了。
他缓缓收敛目色,待宋馨他们都进去之后,才和流风一起离开。
将军府前厅,宋馨敛眸看着主座上神色庄严的楚赢,无意识地抿起薄唇。
拜帖昨日便送到将军府了,只是楚赢这边迟迟没有回应,大哥也就不便强行出面。
原以为楚赢根本就不想见他们,不想西楚那边一出事,他却应下那张拜帖了。
这老将军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不过不管他在想什么,起码今日他们是顺利踏入将军府了,一待楚昙答应跟他们走,管他楚赢在密谋什么,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宋馨凝神想着,在厅内环视一圈,忽然问:“楚将军,不知楚小姐现在在何处?”
“在她自己的闺房,先前在皇上寿宴上闹了笑话,我便将她关在房内让她自省反思。”楚赢淡淡扫她一眼,凝声道。
宋馨对他不郁的眼神浑不在意,敛敛眉,抿唇笑道:“楚小姐到底年轻,自小就娇生惯养,性子难免骄纵一些。只是来金凉城这一路上,小女也看的出来,楚小姐并非是不懂事之人,只不过突然就要嫁人,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楚将军,您在军营待久了,脾气暴躁,但总不能将对待下属的那一套也拿来对待楚小姐,她是女儿家,还应当好好劝一下才是。
若是将军不介意的话,倒是不妨让小女前去一试,毕竟我与楚小姐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好朋友。”
第1050章:口是心非
楚赢的手放在桌子边缘,思忖片刻,忽然扬声吩咐道:“管家,带宋小姐去见小姐。”
宋馨听罢,莞尔一笑,旋即从椅子上起身。
待她离开之后,楚赢便与安离昇聊起了南齐之事。
“老夫听说昨晚西楚摄政王遇害时,安丞相恰巧也在,甚至还看到了王爷被杀的经过,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确实是真的。”
楚赢眉心一动,黝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深意,“那杀死摄政王的,可当真是他的宠姬?”
安离昇闻言,倏尔抬起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不知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西楚摄政王侍妾杀人,乃是千真万确,否则长公主又岂会下令将她处死,纵然将军对本相心有怀疑,也不该怀疑长公主才是。”
他的话中带着一股不容回绝的强迫之意,显然是生气了,楚赢这等老江湖,岂会听不出来。
“安丞相莫介意,老夫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人都已经死了,如今谈起这些也实在是失礼,来来来,咱们喝酒!”楚赢沉沉一笑,端起酒杯敬向安离昇。
安离昇端起桌上杯子,面无表情地回敬楚赢。
而彼时的后院内,宋馨紧紧跟在将军府管家身后,缓缓向楚昙闺房行去。
尚未近前,便听见一阵大骂声,期间还夹杂着花瓶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管家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宋小姐,让您见笑了,我家小姐自打从寿宴上回来之后,心情一直都不大好,还请您见谅。”
宋馨心下了然,颔首笑道:“楚小姐乃是性情中人,她这般性子,才真真是讨人喜欢的,管家多虑了。”
管家听见宋馨这话,面上一松,而后带着宋馨走进楚昙的院子。
院门口有两个护卫把守着,屋外还站着两个丫头,应该是楚昙的婢女,而那房门却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站在门外,楚昙的叫骂声越来越清晰。
宋馨静静听着,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浅笑。
管家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锁,方将房门推开,凌空一束剑光突然朝宋馨袭来,她心神一凛,皱着秀眉闪身躲开,身形快到旁人几乎看不见。
管家皱皱眉,目中不禁闪过一抹愕然。
而楚昙看见来人是宋馨,连忙收了剑,心下顿时慌了神。
“宋姐姐,你没事吧?对不起啊,我还以为来的是我爹,所以才出剑的。”
宋馨闻言,眉角忍不住一抽,这丫头是有多痛恨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都拔剑相向了,还真是个急性子。
“没事,还好你收剑快,才没有伤到我。”宋馨抿唇温笑。
“哪是我收剑快啊,明明是你闪的快,对了,你会武功吗?一路上怎么从来没听别人提起过。”楚昙疑惑出声,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就连将军府的管家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宋馨笑了笑,摇头道:“宋家乃是文人世家,从不让后辈习武的。”
楚昙长“哦”一声,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那还真是可惜了,宋姐姐,方才你反应奇快,若换作寻常人,恐怕早就被我刺伤了。唉,只可惜你偏偏不会武功,若是打小像我一样习武,我敢断定,此时你的武功一定远在我之上。”
宋馨只当这丫头在安慰她,笑了笑,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管家站在原地仔细打量了一下宋馨的身段,目中疑惑更甚,而后又摇摇头,同门口那两个丫头交待几句便离开了。
楚昙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宋馨今日来此定然是有话跟自己说,故拉着她进了屋,随手将屋门从里面关上了。
屋内很昏暗,空中还飘拂着一缕灰尘之气,地上满是狼藉,名贵字画和花瓶几乎都被楚昙弄烂了。
宋馨无奈地摇了下头,走至窗前准备打开窗户透透气,却发现窗户居然从外面被人封死了。
“我爹为了防止我逃跑,想尽了一切办法,只要我不饿着,他就随便我怎么折腾。宋姐姐,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打算管我的死活了,今日你若是不来,我看我爹可能真会把我一直关到我和云翊成亲那天。”楚昙趴在桌子上闷声说着,看起来这两天也着实折腾的不轻。
宋馨转过身,站在窗前看她,“其实云大人看起来也不错,相貌堂堂,又深受南齐皇器重,若你肯嫁给他,日后定会成为这金凉城中人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为何这般抵触这门亲事?”
楚昙抬眸瞥她一眼,眸底藏着一抹认真,“宋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宋馨听罢,笑着同她打太极,“我应该明白什么?”
楚昙霍地直起身子,有些纠结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你明明知道,我对宋大人他……”
“可我指的是在你遇见我们之前,当时你便逃婚,那时候,你还远没有见过我大哥。”宋馨温声打断她的话。
楚昙闻言,抿抿唇,凝声道:“其实,我对云翊也说不上讨厌,但就是不喜欢他,我也知道金凉城中人人都觉得他好,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总不能因为别人觉得他不错,我就一定要嫁给他。而且,而且……”
她糯糯说着,忽然沉默了。
宋馨勾唇笑问:“而且什么?”
楚昙抿抿唇,正色道:“而且我总觉得云翊有点儿奇怪,我根本就感觉不到他对我的爱意,可在爹面前,他却说对我倾心已久。娘和大姐的悲剧,我不想让自己也经历一遍,反正云翊那个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他的。”
宋馨闻言,顿了顿,忽而道:“他对你没有爱意,难道你就能从我大哥身上感觉到吗?”
楚昙闻言,摇摇头,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语中却带着几分坚定,“我知道宋大人并不喜欢我,可比起云翊,他起码待我是真诚的,而不像云翊那般口是心非。铁杵都能磨成针,他不喜欢我,只是还不够了解我而已,只要我精诚所至,还怕打不开他那块金石吗?”
宋馨听罢,凛凛神,对楚昙忽然有了几分改观。
这般为了爱情而义无反顾的样子,与她何其相像,先前她总想着不让大哥淌楚家这趟浑水,毕竟宋家实力不够,根本不足以与将军府为敌。
第1051章:驻足许久
可楚昙又何尝不无辜,她这般的喜欢大哥,对大哥来说是一件好事,更何况,眼下的情形,也迫使她不得不坏了楚昙和云翊的婚事。
“昙儿,你当真那么想嫁给我大哥吗?”宋馨凛神看着楚昙,正色开口。
楚昙连连点头,眼中浮现出一抹亮光,“你会帮我吗?”
宋馨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但你要保证,你会完全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楚昙听见这话,便知宋馨已有主意,“蹭”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宋姐姐,只要你能帮我摆脱这门婚事,便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照做!”
宋馨闻言,忍不住好笑,“哪有这么严重,我只是要你在楚将军面前道个歉而已。”
“道歉?”楚昙登时愣住,目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要我跟我爹道歉?这怎么可能,他一心想把我嫁给云翊,若我道歉了,不就说明我在他面前服软了吗?”
宋馨抿唇温笑,“就是要你服软,你不服软,又岂能恢复自由身?”
楚昙愣愣看着她,一时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宋馨无奈叹气,索性将他们的计划如实告诉楚昙。
半晌,楚昙回过神来,目中陡然又划过一抹亮光。
“好,我都听你的!”
门外两个丫头尽忠职守地站在外面,待门一开,她们连忙回头看去,原以为只有宋馨一人出来,不想自家小姐竟然跟着宋馨一起出来了。
见此情形,两人皆是一愣,“小姐,您……”
“我什么我,让开,我要见我爹去!”楚昙振振有词,挽着宋馨一条胳膊飞快走出院子。
前厅中,楚赢正与封奚相谈甚欢,都是行军之人,自然有许多话题可聊,而安离昇和宋长青自始至终都默默坐在一旁喝茶。
“爹……”
凝神间,厅外忽然传来楚昙的声音。
楚赢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见楚昙浅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那副乖巧样,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过了。
这个女儿生来就讨喜,虽为庶出,他却极为宠爱,故而这些年也把她的性子越养越刁,到了年长一些,更是胡作非为。
平日里她怎么在外面胡闹,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晚直接在皇上的寿宴上胡来,他岂能忍。
他真正介意的也并非是皇上,而是她太任性,云翊和她的婚事是他同意的,她却死活不答应,可有想过将他的面子置于何地。
楚昙看着座上男人的脸色,撇撇嘴,挪着步子朝他走过去。
“爹,我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昙儿吧……”
“先前还借酒发疯,如今却来认错,怎么,这是突然想明白了,还是另想着法子迷惑你爹呢?”楚赢淡哼一声,故作威严地看着她。
楚昙垂下眸子,认错态度十分之好,“爹,昙儿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娘和大姐都走了,在这世上,昙儿只剩下爹一个亲人。爹也只有昙儿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必然是为了昙儿好。
爹,对不起,先前是昙儿太任性了,今日听宋姐姐一番肺腑之言,昙儿心中感慨良多,可怜天下父母心,昙儿岂会不明白爹对昙儿的疼爱呢?
您放心,以后我绝不会任性胡来了,您想要我嫁给云翊,我嫁了便是,他又不是皇上,一定不会像对待大姐那样对待昙儿的……”
楚赢听到这儿,目色突然变了一下,带着几分犹疑和难以言说的哀恸,约莫是又想起了楚昙的大姐。
顿了顿,他凝神看着楚昙,缓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能这么想,爹便欣慰了。”
楚昙抬眸看着楚赢稍霁的脸色,抿唇一笑,转着眼珠子问:“爹,刚刚我听宋姐姐说,他们明日便打算启程回东陵了,好歹他们也算救过昙儿的命,明天我可不可以去送送他们啊?”
话落,楚赢的脸色骤然一沉。
楚昙见状,连忙安抚道:“我保证,这次绝对没有动什么歪主意,只是送他们到城门口而已,您若是不放心的话,派府里的护卫跟着昙儿便是。”
楚赢敛眉看着楚昙信誓旦旦的样子,又环视厅内其他人一眼,忽而沉默了。
这丫头看着不像是在跟他耍心眼,况且先前这些人还救过她,若是不同意她明日送行,岂不显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太无情无义,而且没有一国大将军的风范?
更何况,安离昇可是东陵丞相,如果他不准昙儿去送行,安离昇会怎么想,毕竟昙儿代表的可是他将军府,难道要安离昇误以为他将军府根本就不把他们东陵放在眼里?
这顶大帽子,他可戴不得。
思及此,楚赢薄唇抿起,当着楚昙的面轻轻点了下头。
楚昙见状,心下顿时大喜,“多谢父亲!”
宋姐姐还真是聪明啊,早知道这么容易就出府了,她前两天还费什么劲。
宋长青坐在椅子上,抬眸看见楚昙明媚的笑脸,蓦然间晃了下神,心底恍如春风掠过平静的湖面,不经意间荡起阵阵涟漪。
他轻抚上胸口,强行忍下这股奇怪的感觉,抿抿唇,不动声色地喝了杯茶。
离开将军府后,宋馨他们便回到驿站开始收拾行礼。
原本来时带的东西也不多,其中一半都是送给南齐皇的寿礼,如今寿宴已过,反而落得一身轻。
天阶夜色,星汉沉沉,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夜空之中,明亮而皎洁。
彼时宋馨披着一条披帛坐在院子里遥望月色,身后琼花树萧萧肃肃,飞白花瓣随风飘舞,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而她孑然坐在树下,水目温柔,面容沉静,整个人就好像从画上走出来了一样。
安离昇进来的时候,狸目不禁怔了一下,驻足许久,才缓缓向她走过来。
宋馨闻到熟悉的雪莲香,蓦然收回视线,转眸看着他问:“我们明日的计划,会成功吗?”
“会的。”安离昇淡淡点头,看似浑不在意,言语之中却透着几分坚定。
宋馨笑了笑,抬头又看向夜空,柔声道:“不知道为什么,许是离家太久了,竟然有点儿想念爹娘了。我和大哥,是第一次离开他们这么久,爹素来不喜朝堂之事,娘又有病在身,也不知道他们这半个多月过的怎么样。”
第1052章:心知肚明
安离昇在她身侧坐下来,双腿优雅地随意交叠,“放心,京都城中皆有你我的探子,如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便说明城内一切都安然无恙。”
宋馨半眯着眸子点了点头,随后又问:“我是不是太容易感伤了?”
安离昇含笑摸摸她的头,“怎么会,我的馨儿重情重义,每个人都会想家,我岂会因为这样就笑话你。”
宋馨舔舔干涩的唇瓣,嘴角露出了极浅的笑意。
而彼时,距离千里之外的京都城内,同一片夜空之下,夜色却阴沉地看不到一颗星辰。
昏暗的宫道上,有四名小太监抬着一顶轿子迅速朝慈宁宫走去,那轿中坐着一位身体孱弱的妇人,手中轻捻着一串佛珠。明明心底慌乱至极,面上却维持着一分平静,甚至带着一抹视死如归的淡漠。
轿子很快在慈宁宫门口停下,落轿之后,妇人缓缓从里面走出去,抬头看了眼那高高的匾额,随后不动声色地向里面走去。
待妇人一进殿,那四名小太监便抬着轿子很快消失在慈宁宫门前。
梅太后寝殿中,往常早已熄火的外殿此刻却灯火通明,妇人一步一步走上石阶,进殿之后,殿门便被人从外面关上。
此时,梅太后正气势威严的坐在一方软榻上,右前方站着她的贴身嬷嬷,这嬷嬷姓徐,从梅太后进宫的第一天起便跟着她,如今也有八十有余。
妇人环视殿内,见一扇屏风后面还有一个人,她看不见那人的脸,不过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一名女子,而且腿脚还不方便,软绵绵地坐在一木制轮椅上。
凛凛神,妇人收回眸子,颔首向梅太后行礼。
“臣妇宋林氏,拜见太后娘娘。”
梅太后正神看着她,沉声道:“抬起头来。”
宋林氏不知梅太后是何意思,但还是依言抬起了头,握着佛珠的手不由紧了一下。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梅太后盯着她忽然笑了,语中夹杂着几分冷意。
“宋林氏?依哀家来看,你应该自称宋魏氏才对,这张脸,跟你那个短命的姐姐还真像啊!”
宋林氏目中一痛,握紧佛珠凝声道:“恕臣妇愚昧,不知太后娘娘话中之意。臣妇自幼父母双亡,更无什么兄弟姐妹,太后娘娘约莫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梅太后扬声一笑,缩着眸子道:“哀家既然派人将你带到这儿,便说明哀家早已将一切都调查清楚。当年魏家满门尽灭,却没想到还是逃出了你这个余孽,你甚至还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多活了这么多年,与皇上的臣子成亲生子,看来,这宋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啊!”
宋林氏闻言,面上顿时慌了,“太后娘娘,臣妇之事与宋家毫无干系,宋家上下无人知晓臣妇的身份,还请您放过宋家吧!”
梅太后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从一介妃子到一朝太后,一路踏上这么高的位置,脚下不知踩着多少人的白骨,心机城府,自然不是宋林氏可比。
皇上尚未登基之前,她姐姐还是皇后的时候,都斗不过梅太后,更何况是她。
不过小小一激,便让宋林氏彻底乱了心,在这世上,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不在乎魏家,却独独不能不在乎宋家。
宋家老太爷当年救了她,宋正德又娶了她,若非如此,她岂能换来近二十年的安稳日子,这是宋家的恩情,她不能忘。
梅太后眉峰一挑,虽已年老色衰,不过多年保养,身上依旧能看到往日的风华。
“所以,你承认,你是魏家后人了?”
宋林氏神色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梅太后方才是在故意套她的话,抿抿唇,缓缓垂下了眸子。
“是,臣妇确实是魏家后人,亦是前朝魏皇后的侄女,先太子妃的堂妹,臣妇自知有罪,愿求一死。但宋家上下都是无辜的,还望太后娘娘能放过他们。”
梅太后闻言,有些张狂地笑了笑,微眯起眸子道:“你在京都城蛰伏了这么久,眼见宋家临近败落,却在短短几个月之内起死回生。你儿子宋长青从一个皇上根本就不在意的臣子一举登上尚书之位,而你的小女儿宋馨,名下四间铺子日日门庭若市,甚至还被皇上赐婚安丞相,这么大的变化,谁知道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宋林氏一听,便知梅太后这是打算把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强加到宋家头上,连忙摇摇头,急声回道:“太后娘娘明察,臣妇的儿子和女儿只是想让宋家的日子好过一些而已,除此之外,绝无二心啊!”
“绝无二心?”梅太后阖眸冷笑,启唇道:“你是一个在二十年前便该死的人,如今却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你说,你让哀家如何相信你这番话?”
宋林氏听罢,双肩震了震,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但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在突然之间暴露。
梅太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宋家上下,除了老爷知道她来历不明,其他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而京都城中,也唯有安离昇和师兄知晓而已,师兄绝不可能背叛她,安离昇……他若是站在皇室的,早在知晓她身份的那一刻起,便已告诉皇上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而如今,审问她的偏偏是梅太后,这说明皇上还一无所知,到底是谁,谁泄露了她的身份?
凝神间,宋林氏的目光忽然落在屏风后的那道身影上,会不会是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魏家的秘密?
宋林氏目光如炬地盯着不远处那扇屏风,心知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早在梅太后的人秘密带她进宫的时候,她便料到今晚可能会发生的事。
比起皇上,梅太后更痛恨魏家,当年,若非她蛊惑先皇,魏家又岂会一夜之间被皇室击杀。
“太后娘娘,”宋林氏抿抿唇,深吸一气,抬头直视着梅太后,“魏家之事,当年内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太后娘娘心知肚明,如今臣妇自认有罪,认的是隐瞒身份欺君之罪,而并非承认魏家的罪过。
纵然在所有人眼中,魏家已是乱臣贼子,可臣妇只要还是魏家的一份子,就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魏家。
第1053章:一面之词
娘娘不希望魏家后人活着,臣妇可以自行了结,但臣妇请求太后不要殃及无辜,否则,臣妇便只能选择与太后娘娘同归于尽了。”
梅太后闻言,唇边冷笑渐渐加深,“同归于尽?你觉得,你有那个能耐吗?”
宋林氏微微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眼前妇人,凝声道:“臣妇没有,可是安丞相有,他对臣妇的女儿倾心已久,想来宋家若是出了什么事,安丞相定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安离昇便是再厉害,哀家就不信,他还能跟皇上、跟整个天下作对不成!”梅太后挑眉冷哼,手重重在软榻上捶了一下。
宋林氏微微眯起眸子,云淡风轻般笑了,“太后娘娘约莫已经忘了,柳家和卫家是如何被灭掉的。如今安丞相贵为百官之首,新任的大将军又是他好友,封将军掌管东陵数十万兵马,万一有朝一日安丞相真与皇室反目,太后觉得,皇室会有几分胜算呢?
安丞相不是当年的魏家,他不愚忠,所以,他绝对不会走上魏家的老路。该做何选择,太后娘娘可一定要考虑清楚了。”
她是魏家人,二十年前魏家出事的时候就应该死了,若非宋家老太爷相救,又岂会活到现在。
所以,死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她只是怕会连累到宋家,老爷、长青还有馨儿,他们都是无辜的,她不能让他们跟着她一起死。
梅太后经宋林氏一提醒,神色也顿时凝重起来,不着痕迹地看徐嬷嬷一眼,随后摆摆手,让她去拿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梅太后不傻,在后宫待了这么多年,孰知权力的重要,她的儿子是皇上,只要还在位一天,她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但万一真像宋林氏说的那样,她对付了宋家,却因此惹怒了安离昇,那便得不偿失了。
非她怕了一个外臣,而是她深知皇上的抉择,安离昇和她,孰重孰轻,皇上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她是他的生身母亲,一旦威胁到他的皇位,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她。
皇上防备着安离昇,而她又害怕皇上,这是一个循环,所以,她根本就不能动宋家,否则,谁知道安离昇到时会做出什么事来。
沉默间,徐嬷嬷已经折身返回来,只见她手上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白玉盘,盘中置一杯酒,那杯子很精致,杯口雕着一朵兰花。
“你若喝了这杯鸩酒,哀家可以答应你,永不追究宋家。”梅太后眯眼盯着宋林氏,沉沉开口。
宋林氏闻言,目色平静地望着盘中酒杯,顿了顿,凝声道:“太后娘娘说话算话?”
“自然,你应当明白,哀家自始至终痛恨的,都只有你们魏家人而已。”梅太后微微颔首。
宋林氏直起身子,见徐嬷嬷不紧不慢地走至自己面前,凛凛神,伸手端过那杯酒,唇边忽然露出一抹凄惨的笑意。
“终是逃不过宿命,罢了,能多活二十年,已是上天垂怜,我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太后娘娘,黄泉路远,臣妇会慢慢走的,娘娘欠魏家的,可要一辈子都记得,臣妇在下面等着您!”
言罢,她便微微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梅太后听了她临终之言,冷不丁打了一记寒颤,随后便摆摆手,让徐嬷嬷派人把尚未毒发的宋林氏送出宫了。
这些年死在她手下的亡魂无数,如今人老了,记性也越来越差,可不知为何,前朝之事却记得越来越清楚。
偶尔坐在软榻上沉思,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待回过神时,手中已是一片冷汗。
每每午夜梦回,她甚至还能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有魏皇后的,还有先太子和太子妃的,那些人一直在她耳边大声哀嚎,让她头痛欲裂。
她知道,那是他们的亡魂在找她索命,所以当她听说魏家还有后人在世时,她毫不犹豫地派人将宋林氏“请”进了宫。
这个女人是魏家人,不管有没有复仇之心,她都绝不能将其留下,她手上冤魂虽多,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个。
静谧之中,一阵木轮滚动的声音在外殿内突兀地响起,烛火掩映之中,只见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轮椅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年轻貌美,气质脱俗,细看之下,那周身气度倒是与安离昇有些像,只是眉眼之中却带着几分邪气。
“太后娘娘,先前您曾答应过民女,绝不会放过宋家的,如今,您食言了。”
梅太后听到说话声,缓缓抬起头,又恢复一派高贵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女子。
“哀家想做什么,想放过谁,何时需要过问你的意思了?”
打从一开始,沉儿带这个女人来见她的第一面起,她就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子。
年纪轻轻,面相却带着几分刻薄,全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听沉儿说,她是安离昇的妹妹,长得倒是和安离昇一点都不像,不过那股狠劲儿,还真是随了安离昇。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一开口,竟是要她除掉宋家。
宋林氏是魏家人,她必除不可,但这件事只能私下做,毕竟她手上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宋林氏就是魏家人,只是单单听了这女孩子的一面之词而已。
但宋家,她却找不到光明正大的铲除理由,文人世家,一未聚众生乱,二未窃国,她凭什么对宋家发难。
更何况,皇上已经为宋馨和安离昇赐了婚,他们马上便要成为一家人,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女孩子到底为何非要铲除宋家不可。
安心慈听见梅太后的话,微微一笑,眯眼道:“民女确实不能干涉太后娘娘的决定,只是如若宋馨知道,她生母乃是太后下令毒害的,您说,她到时会怎么做?”
梅太后的眼神顿时警惕起来,“你在威胁哀家?莫忘了,若不是你告诉哀家,宋林氏乃是魏家后人,她根本就不会死,把哀家抖落出去,对你同样没有好处。更何况,宋馨不过区区一文弱小姐,就算她知道真相又如何,难道哀家还会怕了她不成!”
第1054章:撕心裂肺
安心慈盯着梅太后看了一会儿,凛凛神,笑道:“民女岂敢威胁太后娘娘,只是希望您能明白,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帮民女,亦是在帮太后娘娘自己。
先前民女请求太后铲除了宋家,也是为了让太后您没有后顾之忧罢了,毕竟纸包不住火,宋馨身边的小神医医术高明,只要她查验过宋林氏的尸体,便会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旦宋馨顺藤摸瓜查到太后头上……往小了说,被您害死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您觉得任何一个为人子女会硬生生咽下这口窝囊气吗?”
梅太后凛凛神,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心慈莞尔一笑,声音清冷,“宋林氏的真实身份,无人可以证明,所以,在世人眼中,她就只是宋夫人而已。如若宋馨在疯狂之下,将宋林氏的死因昭告天下,甚至牵扯出太后,您说,在民愤与百官夹击之下,皇上会做何选择?”
做何选择?
梅太后不禁一怔,那个后果,她根本就不用想,无论皇上做何选择,于她皆是一记重创。
安心慈看着梅太后的脸色,心中冷哧,唇角掠过一抹鄙夷的笑意,随后道:“所以,民女让太后一并铲除了宋家,亦是在帮太后娘娘您自己,趁宋馨还没有回来,太后娘娘还需当断则断啊!”
梅太后听罢,目中陡然浮起一丝杀意,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瞥向安心慈,“你这个女孩子,年纪不大,城府倒是不浅,千方百计地要除掉宋家,甚至不惜利用哀家,果真是好计谋。可惜,这一次,哀家偏偏要留下宋家。”
安心慈目色一顿,脸色徒然变的僵硬起来,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笑意,“不知太后娘娘这又是什么意思?”
梅太后淡淡瞥她一眼,敛容道:“哀家在后宫太久了,玩弄权术这种事情,比你更有心得。宋家确实难以让哀家放心,但哀家素来最讨厌被人利用,安小姐,你犯忌了。”
安心慈被梅太后冷冽的眼神盯了一下,心口不由一紧,双手死死抓着身下木轮,沉默许久,才淡淡笑了。
“方才是民女越轨了,还望太后娘娘莫怪,民女一时得意忘形,忘了太后娘娘您才是搬弄权计的高手,真是该死,至于宋家之事,我们日后再议,如何?”
梅太后见这丫头还算识相,有些烦闷地抬了抬手,让人送她出去。
漆黑的夜如同一片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死寂又可怕,掩盖了重重罪恶,又淡漠的凝视着世间一切丑陋。
一个时辰后,宋林氏被梅太后的人悄无声息地送回宋家后院,府内下人皆在沉睡,没有一个人察觉,除去为宋林氏守夜的嬷嬷。
嬷嬷跟了宋林氏很多年,打从在魏家起,二人便是主仆,魏家出事时,两人又先后被宋家老太爷所救,情义自然深厚。
今晚宋林氏被梅太后的人带走,嬷嬷本是打算跟上去的,但无奈武功不敌那些人,直接被人一掌拍晕了。
待她醒过来时,便看见宋林氏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一如从前生病时那般,安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嬷嬷就是知道,夫人已经出事了。
“夫人……”她沉叫一声,忍着阵阵头晕,飞快跑至床榻前。
宋林氏体内的毒已经隐隐开始发作了,钻心刺骨的痛游走在五脏六腑,疼得她近乎丧失神志。
听见嬷嬷的声音,已经涣散的瞳仁之中凝聚出一丝微光,她缓缓转过头,口中发生一声呓语。
“嬷嬷,拿纸笔来。”
伴着话脱口,一滴鲜血顿时从嘴角溢出。
嬷嬷面上大惊,急声道:“夫人,您怎么了?梅太后到底对您做了什么!您莫怕,老奴这便去水榭请陆神医。”
她说着,转身便欲往外走,但身形方动,手却被宋林氏紧紧抓住了。
“来不及了!”宋林氏拧眉开口,紧紧盯着嬷嬷的脸,“今日之事,是我同梅太后的交易,唯有我死,才可保宋家一世太平,所以待馨儿和长青回来之后,你不得将真相告诉他们。嬷嬷,我的时辰不多了,你速去拿纸笔来,我有些话,想留给馨儿。”
“夫人……”嬷嬷回过头,目色沉痛地看宋林氏一眼,随后缓缓起身,将桌案上的纸笔悉数拿过来。
因为毒发的痛苦,宋林氏几乎已经握不住笔,可她还是强忍着,颤手拿着笔在纸上艰难写下一行行字。
每动一笔,嘴角的血就不住往下溢,嬷嬷用绣帕帮她擦了几次,最后整条绣帕都染红了,血却是越流越多。
见此情形,嬷嬷终于忍不住,趴在宋林氏床前大哭出声。
“夫人,老天为何要如此对待你!若是魏家没有灭,若是魏皇后还在,岂会容忍他们皇室中人如此放肆!”
宋林氏听见这话,笔尖一顿,随后淡凉一笑,继续写信上之字。
短短两页纸,近乎用去她全身力气,待她写完时,整个人已经彻底虚脱,拿着笔无力地靠在床头。
“嬷嬷,这封信你收好,待馨儿回来之后便交给她……还有,帮我、帮我好好守护宋家……”她垂着一双苍老的眼睛,悉心叮嘱嬷嬷。
嬷嬷收好心,红着老眼郑重点头,“夫人放心,老奴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到宋家头上!”
宋林氏闻言,淡淡抿起干裂的双唇欣慰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话音方落,便闭上双眼垂下头,彻底断了气。
嬷嬷见状,缓缓伸出手探了探宋林氏的鼻息,随后放声大哭。
“夫人!”
床上哪里还有人回应她,任凭她哭的太痛苦太撕心裂肺,留给她的也只是宋林氏渐渐变凉的躯体。
宋林氏过世的消息很快惊动了整个宋家和水榭的人,鹿鸣连夜写了一封信托祖山上的人送往南齐。
而宋正德自打得知宋林氏过世,整个人都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反应,只是呆呆坐在椅子上,像还没有回过神。
嬷嬷谨记宋林氏临终所托,对外言称宋林氏是病逝的,宋家所有下人都深信不疑,毕竟自年前开始,宋林氏便一直在房中养病。
一时间,宋家上下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门前也连夜挂起了白帐。
第1055章:果然狡猾
子夜之时,城中二皇子私宅,莫羽默不作声地站在书房内,看着面前凤目低垂的东陵沉,抿抿唇,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解。
“二皇子,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这么做?那人不是别人,她是宋小姐的生身母亲,就算来自魏家,可她一介妇人,在江湖上也断无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您既然喜欢宋小姐,又为何要伤害她最亲近的人?”
座上之人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墨色的眸子又黑又亮,半晌,目光忽然向莫羽扫过来,淡淡出声。
“伤害她的人,并非是我,在安心慈来京都城之前,谁能料到这个女人竟然会知晓这样一个惊天秘闻。宋林氏的身份,恐怕连宋馨自己都不知道,可安心慈却一清二楚,你说,这说明什么?”
莫羽闻言,登时愣住,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东陵沉眉目清冷地看着他,语气渐渐加重,“这说明宋林氏的身份,安离昇也一早就知道了,安心慈远在扬州,手断然不可能伸到京都城,她会知晓这个消息,自然是从安离昇的身边人口中听说的。”
莫羽脸上讶色越来越深,“所、所以呢?”
东陵沉淡淡说着,眉宇之间凝聚出一丝凉薄的笑意,“所以,不管是谁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安心慈,安离昇都脱不开干系,更何况,安心慈还是安离昇的妹妹。
你说,如果宋馨知道她母亲的死乃是安心慈在背后一手设计的,她还会心甘情愿地嫁给安离昇吗?
就算她心怀大度,知道安离昇与此事无关,可就凭安离昇与安心慈的关系,这个心结便会一直横亘在她和安离昇之间。
要知道,死的那个人可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个坎,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跨过去了……”
莫羽看着,心下莫名一抖,蓦然间又有些不忍,“殿下,丧母之痛本就足以让宋小姐伤心,按规矩,她需为宋夫人守孝三年,所以这三年之内,她与安丞相是断然不可能成亲了,于您来说自是好事,您又何必多此一举,旁敲侧击地将真相告诉她?”
东陵沉闻言,眼中倏尔射出一抹厉光,直看的莫羽胆战心惊。
“若不这么做,又岂能让她和安离昇之间产生隔阂,她不是笃定自己一定会嫁给安离昇吗?如今我便让她看看,当初那个赌约,到底是谁赢了,她合该是我的人,这辈子,谁也别想抢走。”
莫羽闻言,抿抿唇,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府上家丁的敲门声,说是有客来访。
莫羽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奇怪道:“都这么晚了,谁会来?”
而东陵沉则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似早已料到来人是谁一般,漫不经心道:“请她进来。”
很快,书房外传来一阵木轮滚动的声音,未及片刻,便已至门前。
莫羽敛眉走上前打开门,只见安心慈浅笑吟吟地坐在轮椅上,气质脱俗,她虽是在笑,那笑容却让莫羽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而在安心慈身后,还跟着一名青衣婢女。
莫羽见过她,貌似是叫“青鸾”,先前好像是安离昇身边的人,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水榭消失了很久,自打安心慈来京都城之后,这个婢女又突然出现了。
安心慈淡淡瞥了呆怔的莫羽一眼,而后便让青鸾推她进去。
东陵沉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幽深的凤目紧紧盯着安心慈的脸,待她近前,唇边忽然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安小姐今夜好手段。”
安心慈嘴角笑意不减,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东陵沉,“小女先前还以为,二皇子会责难于我,毕竟我设计害死的,可是你心上人的母亲。”
东陵沉听出她语中的讽刺之意,笑了笑,敛眉道:“本皇子还没有大度到生出那种爱屋及乌的心思,只要能达到目的,必要之时,连自己都舍得牺牲,更何况是她的亲人。”
安心慈闻言,嗤的一笑,说话的速度突然放慢了,“看来,小女和二皇子乃是同道中人了。”
东陵沉缓缓勾唇,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凉凉的说:“同道中人倒是算不上,本皇子可不像安小姐,对自己的兄长都能生出那种不该有的龌龊心思。”
安心慈脸色霎时一僵,目中渐渐凝聚出一丝冷意,“二皇子,我以为,今晚此番前来,是可以和二皇子达成同盟的,不过二皇子若是一直打算同小女这般说话的话,看来,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东陵沉眉峰一挑,意味不明地看着安心慈,嘴角笑意渐渐加深,“安小姐,你凭什么认为,本皇子一定会同你合作?你为了得到安离昇,意图伤害宋馨,可我却舍不得任何人碰她,目的不一致,敢问我们如何合作?”
安心慈听着这话,脸色稍霁,一本正经道:“如何不能合作,我伤害宋馨,不过是因为她抢走了我大哥罢了,如若二皇子能帮我把大哥抢回来,那我又何必揪着宋馨不放。
以二皇子的城府,和我手上的消息,只要我们两个联合起来,到时,你抱走你的美人,我嫁给我的如意郎君,各得所求,不是皆大欢喜吗?
更何况,二皇子当初派人去安家送密信,不就是想让我进京毁了他们的婚事吗?如今,我也算帮了二皇子一个大忙了吧?”
东陵沉闻言,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盯着安心慈,“安小姐想合作,总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让我相信你是真的要帮本皇子,毕竟你和安离昇是一家人,而安离昇又一心想置本皇子于死地。本皇子怎能确定,安小姐如今的提议,不是你为了帮安离昇除掉本皇子而故意设计的一场戏呢?”
安心慈沉目盯着东陵沉,暗道此人果然狡猾,难怪大哥会将他留到最后才收拾。
如今她初到京都城,所行之事不能让大哥察觉,但手上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势力,所以必然要找一个强大的同盟,若非如此,她岂会找上东陵沉。
不想这个二皇子远比她想象中还要难对付,以他的心机城府,若不能拿出足够可以打动他的东西,恐怕他们之间的合作是不可能继续了。
第1056章:满目不舍
思及此,安心慈微微凛了下神,眯眼盯着东陵沉道:“我大哥安离昇,乃是前朝太傅离玄温之孙。”
东陵沉听罢,面上微微一愣,很快又恢复如常。
“看来,柳温先前查探到的消息是真的。”
安心慈却无视他的冷嘲,沉声道:“二皇子,这个条件,足够证明我的诚意了吧?”
东陵沉眯眼挑眉,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是自然,安小姐,你为了得到安离昇,都不惜背叛他了,本皇子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从现在起,若安小姐意有所求,本皇子身边所有人皆可任凭安小姐差遣。”
“那就多谢二皇子了,深更露重,小女身子不好,就不再府上多加逗留了,告辞。”安心慈微微颔首,朝东陵沉浅浅一笑,随后便让青鸾推她离开。
莫羽送走安心慈,回到书房后,见东陵沉还坐在椅子上出神,想起安心慈方才说过的话,语中透出一抹激动。
“殿下,如今既已知晓安丞相的来历,那只要您将这个消息告诉皇上,便可将安丞相连根拔起,到时整个东陵便再无人会阻挡你的登基之路了!”
“你觉得我能这样做?”东陵沉微微敛眉,唇角溢出一抹冷笑,“把这件事告诉父皇,父皇大怒之下会将安离昇一网打尽,到时,宋馨心疼的人还是他。更何况,我有安离昇的把柄,他手上亦有我的,若冒然出手,只会两败俱伤,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才行。而且我突然发现,与安心慈合作,倒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莫羽听懂东陵沉话里的意思,凛凛神,抿唇道:“殿下,那位安小姐看起来未免阴狠了些,她连安丞相都能出卖,更何况是殿下您,与她合作,风险会不会太大了?”
东陵沉看他一眼,清隽的眉眼之中溢出一丝深意。
“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罢了,她真以为与我合作之后便可为所欲为?我不过是在利用她除掉安离昇而已,被自己亲近之人出卖的滋味,我想安离昇这辈子,恐怕会永生难忘。”
莫羽凝神听着,后背不禁一凉。
第二天,南齐金凉城依旧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城中琼花争相绽放,驿站内,下人们正忙着整顿马车收拾行李。
楚昙一早便跑到了驿站,她身后还紧紧跟着两名护卫,楚赢到底是不放心她,所以特派了两名精卫跟着,至于暗中还有多少人,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到了前厅,楚昙见几个男人都在,唯独宋馨没有出现,双手负在身后在厅内转了一圈,随后扭头往别院走。
方到院门口,她忽然转过身,挑眉盯着面前两个护卫说:“宋姐姐应该还在屋内梳妆打扮,女儿家的闺房,你们不方便进去,还是在外面守着吧。”
两人一听,顿时为难起来,“可是小姐,老爷交待属下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您,不管到哪儿,都不能让您消失在属下的视野之内,您就不要难为小的了……”
楚昙一听这话,当即不高兴了,“我这怎么能叫难为你们呢,该是你们难为我才对,我就进去跟宋姐姐说几句送别话,你们没必要跟我跟的这么紧吧?这不知道内情的,恐怕还要以为我是谁家府上新娶的小妾呢。”
“小姐,我们……”
“行了行了,你们也别老搬出我爹来吓唬我,你们看看,这可是一进的院子,只有一个门,我就是想跑,也得想个高明点儿的法子不是。”楚昙摆摆手,直接打断两人的话,随后扭过头大步走进屋内。
院中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只好站到门前乖乖守着。
房间内,楚昙一进门便大步走至宋馨面前,小脸上满是急色,“怎么样怎么样,宋姐姐,那个东西,你们帮我准备好了吗?”
不待宋馨开口,小歌儿便得意挑眉,“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啊。呐,这人皮面具可是我和青雪姐姐一起做的,戴上之后很难看出来,保证没有人能认出你。”
楚昙接过小歌儿手上的锦盒,当即含笑抱住她,“小丫头,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姐姐的终身幸福就靠你了!若是今日我能成功逃出金凉城,你放心,日后你想要什么,姐姐便给你买什么!”
小丫头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笑问:“昙儿姐姐,你今天出门带盘缠了吗?”
“当然带了啊,”楚昙挑挑眉,笑着从怀中拿出十几张银票,“这可是我昨晚从账房偷出来的,一共十七万两,够我们逍遥大半年了。”
小歌儿闻言,忍不住咋舌,“十几万两银子,半年就花完,昙儿姐姐,你还真是……大小姐作派啊!”
换作以前她还跟着阿修哥哥在街上乞讨的时候,一两银子可是都够他们花两年了。
楚昙听见这话,也知自己着实夸张了些,嘿嘿一笑,妥善将银票收好,随后又眯眼看向宋馨。
“宋姐姐,待会儿我们在哪里会合?”
宋馨自铜镜前转过头,看向楚昙笑道:“待我们出城之后,你设法摆脱你身边的人,然后到城外十里地的城隍庙,我们会在那儿等你。”
楚昙闻言,重重点了下头,“好,三个时辰之后,我就去找你们!”
宋馨莞尔一笑,慢慢阖上双眸。
半个时辰后,安离昇一行人乘马车行至金凉城下,楚昙站在城门口依依不舍地同宋馨和小歌儿道别,目光落在宋长青身上,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柔情,随后又迅速移开。
宋长青瞧着楚昙这副样子,默叹一气,神色稍显无奈。
南齐朝中来送行的,依旧是那位礼部贺尚书,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分别之后,马车便缓缓朝城外行去。
楚昙站在城楼下不停朝马车内的宋馨挥手,直到车影已经瞧不了,才满目不舍地放下手,深吸一气,而后转身朝城中走去。
身后两名护卫见状,彼此对视一眼,而后深吸一气,神情也不如早上那般紧绷着了。
楚昙对他们的神色佯装未觉,双手负在身后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忽而到了一品斋前,她灵机一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两护卫见状,连忙跟上。
第1057章:义正言辞
掌柜的瞧见楚昙,当即喜笑颜开,“楚小姐,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不知今日打算吃点什么?”
楚昙意味深长地看掌柜的一眼,径直上楼,“给本小姐单独开一间客房,照旧上那几样菜就行了。”
掌柜的闻言,连声应下,领着楚昙直接去了二楼最里层的一间厢房。
两名护卫将房间仔仔细细环视一眼,确定楚昙没有逃跑的机会,这才放心关上门,老老实实在门口守着。
过了一会儿,一身材瘦小的小二上来送菜,菜品新颖,色香味俱全,直看得两护卫满眼馋意。
不想那小二方端着菜进门,里面便传出了楚昙的大骂声和小二的求饶声。
“把你们掌柜的给本小姐叫上来,连我都敢糊弄,我看你们一品斋是打算关门大吉了!”
“楚小姐饶命啊!您要的是烧鹅腿,小的给你送的就是烧鹅腿啊,和往常是一样的,您是大将军的女儿,小的岂敢糊弄您啊!”
“胡说,本小姐要的明明是酱牛肉,莫不是你这小二偷偷把我要的东西给吃了,然后又故意端来这么一盘便宜鹅腿打发我?怎么,你看本小姐年纪小,就真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的岂敢有这种念头,楚小姐,冤枉啊,小的真是照掌柜的吩咐上菜的……求您放小的一马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若是您今天把掌柜的叫上来,小的这个月工钱可就没了,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楚小姐,求求您了,饶了小的吧!”
“滚滚滚!看着碍眼,下次要是再让本小姐看到你,决不轻饶!”
“是是是,多谢楚小姐饶命,小的这就滚……”
伴着一道低三下四的声音,厢房门登时被人从里面打开,只见那小二低着头,反手关上门后迅速跑了下去,仿佛身后有猛兽追着他一般。
门口二人见状,盯着那小二下楼的身影,分外同情地摇了下头。
小姐今日分明是心情不好,故意找茬啊,也真是苦了这小二了,没办法,谁让他天生就是下人命呢,合该被小姐刁难。
那小二退下之后,屋内再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两人仔细听了一下,暗道楚昙总算是消停了,不禁长呼一气,全神贯注地守在房门口。
直到整整一个时辰过去,眼见大堂内的客人走了一拨又一拨,两人暗觉不对劲,凛凛神,试探性地敲了下房门。
“小姐?”
屋内却鸦雀无声,根本无人回应。
两人见状,对视一眼,随后同时推开半扇门,只见一陌生男子穿着他家小姐的裙子,双目紧闭趴在桌子上,俨然是方才上菜的小二。
“糟了,中计了!”
两人同声一呼,握紧手中长剑连忙飞奔下楼。
待他们的身影将将消失在一品斋,房内看似昏迷的小二在这时突然睁开眼睛,勾唇一笑,大眼睛水灵又好看。
将军府内,云翊正与楚赢在商议他和楚昙的婚事,不料却在此时听闻楚昙消失了,脸色当即一沉。
楚赢也瞬间变了脸色,重重拍了下桌子,“一定是东陵那些人!我就知道,昨天昙儿突然来向我道歉,这其中定有猫腻,没想到还是着了他们的道!”
云翊淡淡瞥了楚赢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不悦,“如今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大将军还是尽快派人截下东陵使臣的车队,将昙儿带回来才是!”
楚赢沉着老眼重重点头,“若昙儿真在他们之中,这笔账,我一定要好好跟他们算算不可!”
话落,他便亲自带上一百精卫,骑快马迅速出了城。
未及半个时辰,楚赢便在官道上拦下了安离昇一行人。
“本相都已告辞离开了,老将军如今却又带人将我们拦住,不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贵国君主的送客之道吗?”
安离昇身骑白马,衣袂飘飘,如芝兰玉树,无端好看。
楚赢沉目盯着他,长枪指天,“废话少说,安丞相,老夫怀疑你们之中有人故意诱拐了老夫的女儿,还请安丞相看在两国君主的面子上,尽快把昙儿交出来,老夫可以既往不咎。但如若安丞相不配合,那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安离昇闻言,云淡风轻地一笑,嘴上并未说话。
封奚神色慵懒地坐在另一匹马上,听见楚赢的话,挑挑眉,语调有些尖锐。
“老将军,您这话,本将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啊?您说我们故意诱拐楚小姐,手上可有证据?若是没有,那本将可要重返城内,找贵国君主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了。”
“昙儿在城楼下与你们道别之后,便自行去了一品斋吃饭,结果一个时辰后,人却消失在一品斋的客房内。封将军,你敢说,这件事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楚赢盯着封奚咬牙切齿道。
封奚微微蹙眉,语气有些敷衍,“所以呢,楚小姐的失踪到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是在一品斋消失的,又不是在城门口直接被我们强行掳走的,谁不知道楚小姐即将嫁给云大人了,我们犯不着带着一个大麻烦回东陵吧?”
“你!”楚赢想不到封奚竟如此口齿伶俐,脸上气的青一阵白一阵,“无论如何,昙儿的失踪定与你们脱不开干系!”
不待封奚开口,安离昇便冷声道:“不知老将军打算如何?”
“老夫要搜查你们的马车!”楚赢义正言辞道。
安离昇眯起眼睛淡淡一笑,坐在马上岿然不动,“搜查可以,老将军丢失爱女的心情,本相自当理解。不过老将军还需明白,本相到底是东陵丞相,若随随便便就让老将军搜查,那本相的面子,还有东陵的颜面又该往哪儿放?”
楚赢拧拧眉,语气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淡淡看着他,薄唇轻启,“意思便是,如若老将军在本相这儿没有找到楚小姐,是不是也应该给本相一个交待?”
楚赢这下听明白了,冷冷一哼,眯起眼睛道:“安丞相不就是想要老夫一记道歉吗?哼,老夫究竟有没有错,还是等搜过马车之后再说吧!”
言罢,他便扬手一挥,让随行精卫去搜查东陵的车队。
宋馨面色沉静地拉着小歌儿从马车上下来,见那些人又扔衣服又搬箱子的,皱皱眉,平静如水的温目中闪过一丝不悦。
第1058章:如数家珍
“老将军,那箱子里装的都是小女随身衣物,小的连一个十岁孩童都装不下,更何况是楚小姐。贵府侍卫未免太野蛮了些,这不知道的,恐怕还要误以为他们找的是别的东西呢。”
楚赢听见宋馨的话,目光落在那些精卫身上,敛敛眉,沉叹一气,也有些不悦。
这一群没脑子的东西!
“你们几个,把宋小姐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马车上去!”
那几人闻言,连连点头,当即照办。
过了一会儿,整个车队都被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安离昇老神在在地坐在马上,唇角噙着一抹淡凉的笑意。
而楚赢的神色却是越来越难看,面子渐渐有些挂不住了。
“老将军,如何,现在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吗?”封奚挑眉开口。
楚赢低咳一声,有些不自在道:“方才的事,是老夫误会你们了,烦请安丞相和封将军看在老夫寻女心切的份儿上,不要多加计较。”
安离昇倒是没想到楚赢会主动开口道歉,沉寂的狸目之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意外,随后微微颔首。
“我们与楚小姐相识一场,她突然失踪,我们自然也着急。不过楚小姐到底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楚将军也无需太过担心,什么时候等她想明白了,想必自己就主动回家了。”
楚赢闻言,拧眉点着头,心里却总觉着安离昇话里有话。
不过等他准备开口细问时,安离昇却微微抿起薄唇,显然不打算详说了。
见状,楚赢默叹一气,只好作罢。
宋馨敛着细眉站在原地沉吟一瞬,临上马车前,忽然道:“老将军,有时候您自以为真心为您着想的人,往往并不见得十分可信。以南齐十几年前的国力,只要君臣一心,定能厚积薄发赶超东陵,只是此番来南齐贺寿,有些事情,却反而让小女看透彻了。
所谓当局者迷,老将军,昙儿死活不愿意嫁给云大人,纵然所有人都觉得云大人乃是良婿,但您身为昙儿的父亲,也应该多多了解一下昙儿的想法才是。”
楚赢闻言,心下更为疑惑。
这夫妻二人说的话,他怎么越来越听不明白了呢?
宋馨淡淡看了眼楚赢的脸色,摇头一笑,随后拉着小歌儿上了马车。
话已至此,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若直接了当地向楚赢说出云翊的身份,恐怕楚赢根本就不会相信。好在如今他们已经成功打乱了云翊的计划,短期之内,他决然不敢对东陵下手,至于他的秘密,还是让楚赢慢慢去挖掘吧。
马车重新整顿好之后,安离昇与楚赢抱拳告辞,一行人继续向前行去。
楚赢在这里没有找到楚昙,料定她应该还在城内,故而带着人又重新折返金凉城中。
城门口,一头戴斗笠的墨衣小公子牵着马混在人群之中,与楚赢的大队人马不期而遇。
看见神色威严的楚赢,小公子目色一慌,当即垂下头,硕大的斗笠掩盖住整张脸,故作镇定地从城门下走过。
待将军府的人全部过去之后,只听楚赢一声令下,城门突然被关上了。
小公子站在外面看着高大的城门,眉峰一挑,深吸一气,随后骑上马迅速走上官道。
两个时辰之后,小公子在一座破庙前停下马,庙门口已经停了几辆华丽的马车,他弃马跳到地上,喜笑颜开地飞奔进破庙之中,一入门,便看见了宋馨。
“宋姐姐!”
宋馨听见声音,抬起眸子朝她微微一笑,“我们还以为你会被楚将军发现。”
“怎么会,”楚昙挑挑眉,语气稍显得意,“在一品斋的时候,我故意刁难那小二的,将他骂走之后,我就戴上人皮面具趴在桌子上装晕,府里的护卫还以为跑出去的店小二是我呢!等他们一离开,我就赶紧去驿站买了一匹快马,不过刚刚出城的时候确实和我爹遇到了,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楚昙眉飞色舞地说着,宋长青坐在一旁,嘴角淡淡含笑。
安离昇和封奚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两人脊背挺直地站在石阶上,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短暂的歇息之后,一行人重新上马,准备赶路。
他们离金凉城越来越远,哪里知道,因为楚昙的失踪,金凉城中却闹得人心惶惶。
楚赢派人将城中四处都仔细搜查过了,就是没找到楚昙的下落。
而云翊沉郁的心情一直没有好转,原本计划已经在按照他的预期一步步顺利进行,可万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让楚昙跑了。
那个贱人……他原本想着成亲之后好好待她的,虽然他不爱她,可念她是大将军之女,他还是会和她相敬如宾。可没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的颜面扔在脚下肆意乱踩,如此,便怨不得他了。
待找回楚昙之后,他一定会让她明白,轻视他的下场,到底是何等滋味!
那厢,安离昇一行人悠悠转转又走了三天,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风景无限。
比之东陵的辽阔宽广,南齐有一种玲珑精致的美,行此一路,每一处景色都像是一幅明媚的山水画。
宋馨只恨归期太急,否则她还真想拿纸笔将这些景致给画下来。
这天傍晚,车队行到了一片小树林中,按照计划,他们本可以抵达最近的驿站的,但楚昙和小歌儿一时贪玩,耽搁了些许时间,没办法,他们今晚只好在林中宿营。
不过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众人早已习惯,而楚昙打小活泼好动,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为人也不娇气。听说要宿营,当即找一个护卫借了弓箭,乐呵呵地要跟着封奚去打野味。
“这林子里的路你又不熟悉,女儿家的,还是乖乖在这儿坐着吧。”宋长青一把拉住她,语气有些不悦。
楚昙闻言,抿抿唇,也不高兴了,“我三岁扎马步,五岁学骑马,八岁就跟着我爹去军营射箭了,十一岁的时候,在我们南齐的皇家猎场射到第一只飞禽,打猎这种事,我可是如数家珍。”
宋长青闻言,紧紧抓着她不放,“那也不准去!”
楚昙鼓起腮帮子瞪他,“宋大人,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呀?人多力量大,我帮封将军多打几只猎物不好吗?”
第1059章:神情憔悴
小歌儿眨着眼睛站在一旁跟着附和,“对啊,宋大人,你为什么不让昙儿姐姐去啊?我还想吃烤兔子呢。”
“我……”宋长青突然语滞,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愣了愣,他缓缓松开手,抿唇道:“你既然那么想去,那便去吧。”
楚昙一时也看不懂宋长青的心思,奇怪地皱皱眉,转过身方行一步,随后又顿住身子,缓缓放下肩上弓箭,扭过头,眉开眼笑地看着他。
“宋大人,你刚刚……是不是在担心我啊?”
宋长青面色一顿,仓皇后退一步,有些懵然地看着她。
宋馨坐在一旁温目看着,笑了笑,忍不住摇头。
大哥前两世都未成亲,根本不懂情爱是怎么回事,他原本只拿楚昙当妹妹看待,可是当楚昙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之后,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哥早已对她生出情愫了。
沉默之间,树林上空突然传来一阵鸟叫声,宋馨神思一凛,只觉这声音分外熟悉。
而原已走出十几米远的安离昇也在这时突然停下脚步,狸目微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上长弓。
青峰看了眼安离昇的目色,神情也不由凝重起来。
这是燕隼的叫声,燕隼乃世间飞行最快的鸟,水榭有规矩,如果京都城发生要事,若算不上十分紧急的,不得用燕隼送信。如今前来传递消息的偏偏是这只小雀鸟,看来,城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沉默间,燕隼似闻到了安离昇的气息,叽叽喳喳地从空中落下来,眼睛滴溜溜地在一群人之中转了一圈,随后朝宋馨飞去。
安离昇目色一转,比方才更加凝重了。
青峰却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拳,仔细盯着燕隼腿上的字条。
这鸟直奔宋小姐而来,该不会,是宋家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宋馨对两人的脸色毫无察觉,含笑抱住小燕隼,温柔地摸了摸它头上柔顺的毛羽,随后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张字条。
待一看到那纸条上的字,她双眸骤然一缩,大脑亦是一片空白,浑身上下蓦地升起了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安离昇注意到她的异样,抿紧薄唇不动声色地向她走过来,他眼力极好,未及跟前便看到了纸条上的字,脚步不禁一顿。
宋长青见宋馨拿着字条的手忍不住发抖,心下也不由涌起一丝不安。
“馨儿,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听见声音,抬起眸子呆呆看他一眼,无意识地摇头,“没……没事。”
说完,她整个人就如同被谁抽走了魂魄一般,双目空洞地从地上站起来,可脚下却不经意一滑,险些要摔倒。
安离昇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宽大的手掌紧紧抓着她一条胳膊,生怕她会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馨儿……”他沉声开口。
宋馨目色一动,眼中总算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彩,她抬起头,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送我回家,安离昇,送我回家!”
她嘴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癫狂的样子吓的小歌儿不禁后退了一步。
宋长青听见她一个劲儿要回家,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馨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是母亲,她、她过世了……”宋馨转头看向宋长青,双唇一个劲儿地颤抖,手却紧紧抓着安离昇不松,说着说着,眼泪却如掉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宋长青面色一怔,身形冷不丁晃了一下,随后反手拉住宋馨,快速朝一旁停靠地马车走去。
安离昇沉溺的狸目之中划过一抹肃杀之意,愣愣看了眼自己空掉的掌心,随后大步走上前,强行将宋馨抱到自己一路所骑的那匹白马上,长鞭一甩,两人一马顷刻之间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留在原地的人见此情形,也连忙收拾行囊连夜赶路。
封奚让青峰留下来保护楚昙和小歌儿他们,自己则带着宋长青骑快马去追安离昇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宋夫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过世。
他知道宋夫人的身体一直都很虚弱,可远不到油尽灯枯的地步,更何况还有陆前辈在京都城照看着,她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病逝了呢?
宋长青的脑子和宋馨一样,早已想不了那么多东西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赶回京都城中,若是晚了,只怕连母亲的出殡之日都赶不上了。
四人日夜兼程,每到一个驿站,只是稍作短暂的停歇,便又即刻换一匹快马赶路。
原本半个多月的路程,他们硬是在六天之内赶回了京都城。
依旧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守城的士兵站在城墙上昏昏欲睡,忽而一阵嘶啸的马蹄声传来,几人心神一凛,瞬间清醒过来。
到了城楼下,封奚将自己的腰牌递出去,待守门人看过之后,连忙打开城门给四人放行。
马蹄哒哒,踏起飞尘数丈,城楼上的士兵还未看清马上的人是谁,便被这一骑绝尘呛的直打喷嚏。
安离昇骑马带着宋馨先行赶到宋家,门前白帐轻扬,煞白的灯笼瞬间刺痛了宋馨双目。
安离昇能明显察觉到她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凛凛神,下马抱她进门。
管家见自家小姐回来了,披着麻衣从前院走过来,老眼之中还噙着一行泪。
“小姐,老奴总算是等到您了……”
宋馨凝神看着管家身上的麻衣,双目一缩,气若游丝地问:“我、我娘呢?”
“按照礼数,我们早就应该将夫人下葬的,但老爷说小姐和少爷都不在府上,不能让你们留有遗憾,所以便将夫人的棺木留到了现在,打算等你们回来之后再下葬。”管家一边说着,一边带宋馨去后院。
宋馨软着身子快步跟上,安离昇原本是想扶住她的,不过却被她拒绝了。
还未走到后院,宋馨便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嚎声,那是嬷嬷的,但她现在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些。
待到后院,首先映入宋馨眼帘的便是一尊黑色棺木,宋正德失魂落魄地坐在棺木前,神情憔悴,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从收到字条的那一刻起,宋馨始终都不敢相信母亲会在突然之间离世,她总以为这是什么人给她开的一个玩笑。
第1060章:隐瞒实情
可这一刻,灵堂棺木皆在眼前,让她如何不信。
她颤抖着双腿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地看着棺木前的灵牌,忍了许久的泪水突然如决堤一般涌流不止。
她错了,她不该去南齐的,如果她还好好留在京都城留在宋家,或许还能陪伴着娘,直到她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刻。
可如今,却是连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是她错了……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微微拧眉,默默走上前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凝声道:“馨儿,振作一点,这不是你的错,你莫要忘了,在我们临行之前,小歌儿为夫人把过脉,确定她的身子在渐渐好转,你才会放心随我去南齐的。”
宋馨听见他的话,瞬间怔住,“你的意思是说,娘并非是病逝的?!”
安离昇看着她默默点了下头,薄唇轻启,眸子一时晦暗不明,“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内情,我还不太清楚,或许,我们可以找陆前辈问问,毕竟在我们去南齐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帮夫人调养身子。”
宋馨一想到母亲的死另有隐情,手心就不住沁出冷汗,“可、可是,我娘只是一介柔弱妇人,嫁给我爹这么多年,一直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谁会对她下手?”
安离昇听见她努力压抑住的哭声,似在强行保持冷静,默叹一气,不动声色地将她揽入怀中,墨色的瞳仁忽明忽暗。
馨儿,想要你母亲性命的人太多了,你明白吗?我只是没想到,那个秘密居然这么快就暴露了……
他抿着薄唇一语不发,视线落在啼哭不止的嬷嬷身上,眸底蓦然掠过一抹深意。
未及片刻,宋长青和封奚也先后赶回府内。
宋正德让管家将提前准备好的麻衣让宋馨和宋长青换上,因他们兄妹二人提前赶回来了,所以便让管家安排下去,明日给宋林氏下葬。
安离昇知道宋馨心情不好,一晚上都在灵堂内陪着她。
赶了六天的路,四人早已是风尘仆仆,可今晚还要守孝,他只怕宋馨的身子会吃不消,未料她一直沉溺着双眸在地上跪着,不见丝毫疲惫。
漫长却又短暂的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宋家家中的仆役按管家吩咐前来封棺。
静跪一夜的宋馨想在封棺之前再看宋林氏一眼,纵然中间隔了七八天,但宋正德让人在棺木之中放满了冰块,所以宋林氏的尸体并没有很快腐烂。
她抿着薄唇默默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跪的双腿麻木,刚起身时身子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安离昇连忙扶稳,凛凛神,亲自扶她过去。
两人缓缓走至棺木前,目光尚未落下,一股寒意便率先袭来,棺木里的冰块一直在融化,管家又不断让人加冰进去,所以当宋馨看到棺木中躺着的人时,那尸体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不过还是让宋馨和安离昇齐齐一凛。
她敛起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林氏的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瞬间决堤,双手不可控制地伸进去仔细抚摸着宋林氏冷冰冰的尸体,模糊的泪眼之中,半是哀恸,半是恨意。
娘,若您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馨儿,究竟是何人杀了您,您告诉馨儿,我应该怎么办?杀死您的人,到底是谁?!
安离昇凝神看着哭到不能自制的宋馨,抿紧薄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静静站在她身侧扶着她。
眼见出殡的时辰快到了,宋正德没办法,苦劝宋馨许久才将她拉开,然后让人钉上了棺盖。
宋氏一族的墓地都在城外祖山,因为出殡要趁早,所以待一封死棺木之后,宋正德便带着一行人出门了。
安离昇和封奚都不是宋家人,依照礼数本就不应该送行,即便安离昇和宋馨已经被皇上赐婚,但出殡到底犯忌讳,宋正德也主动提出不让他们二人跟随。
出门的时候,宋馨紧紧跟在棺木左侧,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搭在黑色棺盖上,眉眼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不过眼角的泪总算是止住了。
封奚和安离昇站在宋府门前看一行人慢慢往城外走,二人清隽的容颜上皆没有神色。
“前些日子,家里老头子还寄信来,要我带宋夫人回去叙叙旧。我私心想着宋夫人身子不好,受不得一路颠簸,直说等她身体好些了再带她回封家,没想到,如今却是没机会了。”封奚忍不住轻叹,只叹人世间世事无常。
安离昇负手站在石阶上,狸目微敛,眸底掩藏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
封奚见他不说话,不禁拧眉,“你在想什么?”
“在想宋夫人的死究竟与何人有关。”安离昇淡淡开口。
封奚闻言,面上不禁一惊,“宋夫人难道不是因病过世的?!”
安离昇转眸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方才我和馨儿站在棺木前,看见宋夫人的嘴唇微微发黑,此乃中毒之症。”
“你的意思是说,宋夫人在临终之前曾服了毒?可是不应该啊,她一直都在府上休养,而她身边那位嬷嬷也是魏家老人,如若宋夫人真的中了毒,为何嬷嬷没有去请陆前辈?而且,宋家还一口认定宋夫人是因病过世的……”封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安离昇微微垂下眸子,凝声道:“或许,宋夫人根本就没等到陆前辈赶来便已毒发身亡;也或许,对于宋夫人真正的死因,嬷嬷对我们撒了谎;还有一种可能,是宋家所有人都在撒谎……但鉴于对宋大人的了解,我目前觉得第二种猜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封奚越听越糊涂了,“可嬷嬷为何要撒谎?宋夫人与她可是多年主仆,如若宋夫人的死当真有隐情,她应该即刻说出来,让我们为宋夫人讨回公道才是。”
安离昇听见他的话,眉心一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缓缓启开,“除非,对宋夫人下手的人,背景足够强大,甚至强大到足以威胁宋家的生死存亡,所以为了保全宋家,嬷嬷才不得不隐瞒实情。”
封奚闻言,心下一惊,随后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没错,你这种猜测应该是正确的,如今京都城内谁不知道宋馨即将嫁给你,那宋家与水榭日后便是一体的。以你的地位,旁人绝不敢欺负到宋家头上去,更何况是杀害一个足不出户的妇人。
第1061章:痛哭不止
如今那人却敢肆无忌惮地杀死宋夫人,说明这人根本就没有把宋家和你放在眼里,放眼整个东陵,独独不怕你的便只有……皇室中人!”
他一点点分析着,话说至最后,眼中讶色却越来越深。
“难道皇室中已经有人发现宋夫人的真实身份了?若非忌惮她是魏家人,又怎么可能会对她下狠手?你说会不会是皇上?当年魏家若是没有灭,如今这皇位便妥妥是先太子的,要是皇上知道魏家还有后人活着,必然会赶尽杀绝。”
安离昇凝神听着他的话,眸色一敛,不紧不慢地摇了下头,方要开口,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木轮滚动的声音,启开的唇瓣倏尔又闭上。
这么清晰的声音,封奚自然也听见了,这人大事儿上素来和安离昇统一战线,但私下里巴不得看安离昇吃瘪。那来人是谁,他不用看都猜的出来,只是想不到安心慈会来的这么快而已。
要知道他们日夜兼程赶回京都城,从昨夜到现在,任何人都没有通知,如今安心慈却主动找到宋家,看来她刚到京都城,就已经把手伸到宋家来了,否则消息怎么会这般灵通。
“老狐狸,你说男人这一辈子,是艳福不浅一些比较好,还是环肥燕瘦无来扰好呢?”这厮挑挑眉,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安离昇一眼。
安离昇瞥眉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此生足矣。”
这话倒不像是在回答封奚的问题,反而像是在许诺一种诚挚的誓言。
安心慈方被青鸾推过来,便异常清楚地听见了安离昇的话,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好听,可那话听来,却又让人觉得荡气回肠。
可她明白,他从弱水三千中取走的一瓢,从来就不是她。
安心慈凝神想着,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轮椅两侧的木轮,细长的指甲在木轮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她犹未察觉,随后深吸一气,含笑看向石阶上的男人。
“大哥,我听爹说你回来了,心想你可能会直接来宋家,所以一大早便赶到这儿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
安离昇听见她开口,微微侧眸扫她一眼,在看到她身后的青鸾后,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直接移开了视线。
那个眼神,淡漠的就像在看陌生人一样。
安心慈双目瞬间被他的眼神刺痛,薄唇一抿,眼中隐隐浮现出水光。
而青鸾则微微一僵,手心渐渐攥出一片冷汗。
封奚挑眉看她一眼,勾唇道:“青鸾啊,我记得先前几次去水榭的时候,一直都没瞧见你,当时还以为你执行任务去了呢,原来是回扬州侍奉安小姐了啊!”
青鸾暗骂封奚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这段日子一直都被关在水榭地牢,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直到心慈小姐亲自去地牢将她救出来,她才知道皇上已经为公子和宋馨赐婚了。
难怪公子要让青峰将她关起来,原来是怕她向心慈小姐送信。
青鸾嘴上一直挂着讪讪的笑意,并未回应封奚的话。
封奚见状,对她的失礼倒也不恼,抿抿唇,目光又落在安心慈身上,“安小姐什么时候到京都城的?”
“半个月前。”安心慈温声回应,随后看向安离昇,语中带着一丝恳求,“大哥,爹想见见你,你跟我回水榭吧,好不好?”
“等宋家的事处理好,我自会回去见义父。”男人漆黑的瞳仁扫她一眼,淡淡地说。
安心慈抿抿唇,握着木轮的双手又不禁紧了一下,“我知道,如今宋家发生这样的事,宋小姐正是需要大哥陪伴的时候,可你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了,甚至连你被皇上赐婚这么大的事,我和爹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难道在大哥心中,我们已经算不上亲人了吗?”
安离昇静静听着她的话,忽而凝声问:“你从谁口中听说的?”
“什么?”安心慈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安离昇凛凛眉,神色稍显不耐,“我和馨儿的婚事,你听谁说的。”
安心慈心头微怔,顿了顿,抿唇道:“是爹官场上的一个同僚……大哥,你知不知爹知道这件事之后有多伤心,你是他一手养大的,纵然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如今你被赐婚的消息,我和爹作为你唯一的亲人,却是最后才知晓的,我们……”
“这件事,待我回去之后,自会向义父解释,你身子不好,先回府吧。”不待安心慈将话说完,安离昇便冷声打断她。
安心慈嚅动着唇瓣还想再说,可看着安离昇淡漠的脸色,又满心不甘地闭了嘴,随后摆摆手,让青鸾推她离开。只是转身前,又不禁向安离昇投去一抹委屈而又幽怨的眼神。
封奚眼睁睁看着两人身影渐行渐远,挑挑眉,阴阳怪气道:“好一个冷酷绝情的安丞相啊!”
安离昇面色如常,声音淡凉,“封将军若是心疼,现在大可追上去。”
封奚沉下脸,咬牙,“你这厮是故意的吧?”
安心慈那份情意,他可无福消受,倒也不是他对安心慈有多大偏见,毕竟这些年安心慈暗里也帮了安离昇不少忙。只是两人身为名义上的兄妹,她却一直对安离昇存着那种心思,让他多少有些膈应。
安离昇一脸无辜的笑了笑,随后转身走进府内。
封奚见状,连忙跟上,“去哪儿啊你?”
“去宋夫人的房间看看。”男人淡淡回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封奚就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抿抿唇,认命跟上。
与此同时,宋家的送葬队伍已经走出城门,自宋林氏的棺木被封棺之后,宋馨便不再哭了,除去眼角尚未风干的泪痕,她整个人再未失控过。
一行人很快到了宋家祖山,因为祖山上还住着双喜镇的流民,他们听说宋夫人过世,一大早便自发等在山头为宋夫人送行。
宋正德看到这番阵势,满眼欣慰,“夫人,你安息吧,到了黄泉路上,莫忘记给为夫托梦,若是缺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都烧给你。”
宋长青跪在墓穴前痛哭不止,儒目之中满是泪水。
而宋馨则跪在他身侧,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痛意分散了些许伤心,可谁都看的出来,她在极力假装坚强。
第1062章:死于非命
葬过宋林氏后,宋馨只觉整个人都麻木了,一时之间什么感觉都没有,脑海之中混沌一片。
迎春和迎夏哭着上前扶她起来,口中连声说着安慰的话,但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迷蒙的视线在一行人之中来回闪过,倏尔落在嬷嬷身上,宋馨混沌的目色之中突然聚起一抹光,她一把甩开迎春和迎夏的手,大步向嬷嬷走去。
迎春迎夏原先还以为她怎么了,后来见她去找嬷嬷,便放下心来,站在原地倒也没跟过去。
嬷嬷似早已料到宋馨会来找自己,默默起身,颔首退到一个静谧的角落中。
“小姐……”她凄声开口,脸上一片哀色。
宋馨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冷声开口,“嬷嬷,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嬷嬷身子一怔,凛神道:“夫人、夫人是病逝……”
“撒谎!”宋馨沉声打断她,“嬷嬷,是不是我素来敬重您,所以让您以为我和爹一样好糊弄?我只给您一次机会,您最好考虑清楚再开口,否则这宋家,您也无需再待了。”
“不要!”嬷嬷一听宋馨要赶自己走,当下急了,可她又答应过夫人绝不能告知小姐实情,一时间,嬷嬷陷入了两难境地。
宋馨见嬷嬷犹豫不决,薄唇微抿,眯眼道:“嬷嬷,我耐心有限,若您始终不肯说,那就莫怪我不念旧情了。”
嬷嬷愁眉看她,凛凛神,无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夫人临终前写的,她曾交代老奴,待小姐回来之后,一定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小姐。”
宋馨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拧拧眉,当即伸手接过。
信展开的一瞬间,一滩血迹率先映入眼帘,她眉心一痛,强忍着痛楚细细看信上内容。
短短两页纸,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看完了,可宋馨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待她的目光从信上收回,她眼角突然溢出一抹笑意。
嬷嬷不知夫人到底在信上写了什么,只是看着宋馨脸上的笑意,莫名有些心惊。
小姐那哪里是在笑,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癫狂之中带着些许绝望,而绝望里又夹杂着一丝山崩地裂地毁灭欲,她只觉素来柔弱的小姐仿佛在突然之间有了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
宋馨没有再看嬷嬷,而是攥紧那封信默默走至宋林氏的墓穴前,脊背挺直地站在那儿凝神注视着墓碑,良久,秀手一松,两张纸突然落进一旁的火盆之中烧成了灰烬。
回到宋家后,宋正德并没有瞧见安离昇和封奚的身影,他以为两人已经回去了,默叹一气,转身看着宋长青和宋馨苍白的脸色,慈爱开口。
“你们也各自回房休息一会儿吧,一路从南齐快马赶回来,昨晚又在灵堂跪了一夜,身子只怕也吃不消了。”
宋长青垂着目色点了点头,随后和宋馨先后走出前厅。
迎春和迎夏分站左右扶着宋馨,一进西苑,迎春看着她眼底的乌青,不由关心道:“小姐,您睡一会儿吧,都整整一个晚上没合眼了。”
昨晚要守灵,她只当宋馨是一夜未睡,却不知道宋馨和安离昇快马赶这一路,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而因为宋林氏过世的消息,她在回程的六天之中,每天也只是简短地睡一两个时辰便被噩梦惊醒。
宋馨听见迎春的话,木着眼睛点点头,身体蓦地一软,直直往后栽去。
“小姐!”
迎春和迎夏大叫一声,面上一片惊色,双手堪堪扶稳宋馨的身子,一道白衣身影却瞬间飞进院中,直接从她们手上抢走了宋馨。
许是又病了吧。
这应该是重生之后,她第一次生病,可这感觉却和她重生那一刻是那么像,身体硬梆梆地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就好像有两个人在用力拉扯她的脑袋。
宋馨虽然是在睡着,可她知道自己的神智是清醒的,只是双眼沉重地让她怎么都睁不开。
她能清楚感觉到床边坐着一个人,淡淡的雪莲香萦绕鼻尖,而她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她还听见了迎春和迎夏的哭声,然后是爹和大哥的担忧声。
娘刚过世,他们尚未从悲痛之中走出来,如今她又病倒了,他们该有多伤心。
可她就是睁不开眼,身子甚至连动都动不了,恍惚之中,眼前忽然出现了很多前两世的画面。
第一世,她委身柳下荫,心不甘情不愿,在柳家受尽百般折磨,最后被赵琴生生吊死。
第二世,她学聪明了,云府的宴席她并没有去,为摆脱掉柳下荫带给她的噩梦,她火速嫁给了卫卿,不想却是将她和宋家送进又一个火坑。
她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她应该承受的,是上苍没有眷顾她,所以才让她一而再的死于非命,可她今天,偏偏从娘留下来的信上,看到一句“抱歉”。
“馨儿,娘很抱歉,当年若非为了保护你,也不会执意要老太爷促成你和卫家的婚事,娘一直以为卫卿会是你命中良人,可没想到娘却错了。不过好在你如今已找到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娘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不,娘,您错了,您为女儿选定的良人,已经杀死过女儿两次了!
第一世,她与卫卿没有任何瓜葛,可她在柳家所受的那些苦却全都来源于他,卫柳两家矛盾重重,柳下荫为了应付柳温,故意在云府宴席上假意轻薄她,由此败坏她的名声。
可他这么做,何尝不是为了气卫卿,宴席上那么多大家小姐,他偏偏选中了她,只因她是卫卿的未婚妻。
而嫁到柳家之后,赵琴对她更是百般刁难,连孙如玉那样的破落户出身,赵琴都能接纳,却始终不肯接纳她,缘由不还在于她先前和卫卿之间的一纸婚约!
而第二世,她真真切切地是被卫卿给杀死了。
想来她前两世的经历,真是可悲又可笑,娘总说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会力谏老太爷促成两家婚事。
可她是宋家的小姐,纵然宋家风光不再,便是下嫁,日子也定然要过的比前两世更好,她不明白,娘到底在保护她什么。
还有娘在信中提到的魏家,不过是寥寥一笔写到了而已,但却与佛堂观音像上镶嵌的珠子契合了,曾经作为十大世家之首的魏家,和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1063章:不敢入眠
娘的死,又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她的死,和魏家有关吗?
宋馨只觉脑海中有无数个问题在缠绕着自己,她努力想睁开眼睛找人问个明白,可黑暗之中就好像有一只手一直在拖着她的身体,死死往下拽,她张开嘴想要呼救,口中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混沌之间,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蓦地一软,最后彻底陷进了沉睡之中。
“小歌儿,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都整整两天了,她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房间内,迎夏拧眉站在床前,不住摇晃着小歌儿的身体。
迎春性子素来沉稳,静静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不过眉眼之中也依旧难掩担忧。
这两天来,陆前辈已陆陆续续为小姐诊了数十次脉,可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怒火攻心,郁结难舒。
这算不上多大的病症,只要喝过药把心口那股邪火压下去便好了,可两天了,整整两天过去,小姐依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她亲眼看着安丞相的眼睛从一开始的焦灼逐渐化为失望,最后平静到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了,每天都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小姐的手,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饭也不吃。
好不容易等到小歌儿回来,不想她诊脉的结果和陆前辈是一样的,也是,小歌儿师承陆前辈,纵然医术再高明,难道还能超过陆前辈吗?
可是,小姐若再醒不过来,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醒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迎春沉静的脸色便有些维持不住,泪水在眼睛里不住打转,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强行忍住。
鹿鸣敛眉瞧见她的神色,默叹一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宋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迎春咬紧薄唇重重点了下头,眼中却始终噙着一滴泪。
宋正德神色疲惫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短短几天之内,整个人似乎老了近二十岁,先是经历了伉俪去世的悲痛,如今宋馨又昏迷不醒,一夕之间,宋正德只觉自己把余生的所有痛苦都尝遍了。
他一脸疲色地看着小歌儿,温声道:“丫头,你在馨儿身边那么久,对她的身子知根知底,她若真有什么大碍,你但说无妨,我还能承受的住。”
小歌儿绷紧一张脸,眉眼中亦是一片担忧色。
她能有今天,全靠宋馨,所以在她心目中,宋馨的恩情早已大于天。若论重要性,问仇和淳渊在她心里的位置都比不上宋馨,所以如今宋馨昏迷不醒,她的焦急丝毫不亚于这屋内任何一个人。
可在她赶回来之前,师父将任何药方都用遍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宋姐姐急痛攻心,一连多日都郁结过度,加上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才会突然昏倒,只是她这病又不像是普普通通的病症。我方才仔细诊过脉,她体内的心火已经压下去了,至于如今为何昏迷不醒,我想根源还在于她自己。”小歌儿哑声说道。
安离昇一脸平静地坐在床前,身子岿然不动,就好像没有听见小歌儿的话。
宋长青敛眉看了床上人一眼,犹豫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今是馨儿自己不想醒过来?”
小歌儿微微皱着眉点了下头。
嬷嬷闻言,身形晃了一下,忽然痛哭出声,“是老奴的错,如果老奴没有将夫人的信交给小姐,小姐或许就不会晕倒,都是老奴的错!”
宋正德听罢,拧拧眉,沉声道:“什么信?你到底让馨儿看了什么东西?”
嬷嬷模糊着一张泪脸抬起头,语无伦次道:“夫人的信,老奴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夫人……夫人临终前写了一封信,要老奴务必交给小姐,老奴没想到那信会给小姐带来这么大的打击,是老奴错了,老奴不应该把信交给小姐,不应该啊!”
“你简直糊涂!夫人刚刚过世,馨儿正是伤心悲痛之时,你怎能让她看到夫人临终遗言!”宋正德气地直拍桌子。
嬷嬷身子一抖,哭的愈发伤心。
一旁几人见罢,也不禁摇摇头,暗道嬷嬷糊涂。
小歌儿抿抿唇,轻叹道:“宋姐姐的病在心不在身,而这种病,只能靠宋姐姐自己努力了。”
屋内几人闻言,脸上皆是一派悲戚之色。
“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迎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小歌儿看着她,无奈摇头。
迎夏身子一晃,捂着嘴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一哭,迎春也再坚持不住了,青雪见过的风浪比她们多,自然也比两人坚强许多,但眼眶也泛起了一层深深的湿意。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片悲伤的氛围之中,安离昇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
“劳烦你们都出去,我想和馨儿单独待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没有丝毫异样,可细看之下,他的下颌却绷得很紧,侧颜也是前所未有的凛冽。
青雪愣了一下,孰知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抿抿唇,拉着迎夏先行退下。
宋正德看了眼安离昇的背影,默叹一气,摆摆手,让屋内其他人都出去了。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静谧之中只能听见两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安离昇沉目盯着床上的人,静默许久,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合衣躺在宋馨身侧,一如先前在阳城时,两人同枕而睡的样子。
只是他这次依旧是睡不着,鼻间一直萦绕着她的气息,那样安稳,他却始终不敢入眠,只怕自己一觉睡醒,便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微微扭过头看着枕边人的侧脸,缓缓伸出右手仔细描摹着她脸部的轮廓,良久,忽然开口。
“馨儿,出殡那日,我和封奚去夫人房中看过,窗台上所放的梅花已经枯萎数月,在那里面,装着半瓶渗了毒液的药水。此水无色,却可以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气味,常人不易察觉,若长久闻之,毒气便可慢慢渗进人体五脏六腑,直至毒发身亡。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那瓶子,年前一直都放在你房中。”
床榻上,宋馨的指尖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只是她的动作太轻微,安离昇根本没有察觉。
第1064章:义无反顾
他抿了抿薄唇,修长的手指撩起垂在她脸颊上的头发,随后慢慢往下移,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
“以前,我总想着将你护在自己身后,无论荣辱浮沉,我都只盼着你能一世安稳,这一路上权谋相斗,我赢了那么多人,自以为可以胜过所有,可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天意。
馨儿,我不知道夫人留给你的信上都写了什么,但你记住,那一切,都给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
不管是魏家还是前朝之事,都与你一点关联都没有,你只是你,是宋家二小姐,是我安离昇这一生唯一想娶的女人,你知不知道?”
安离昇温声说着,眼眸一转,清楚看见宋馨眼角不知何时划下了一行清泪。
他凝神看着,目光默默转向窗台,透过一层模糊的窗纸,似直直看向院外青天,良久,嘴角倏尔泛起一丝苦笑。
“馨儿,是我输了,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通通都告诉你……”
兀自失神的他没有发现,宋馨双手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了。
宋家二小姐,东陵未来的丞相夫人,因丧母之痛病倒了,整整两天都昏迷不醒。这一消息犹如狂风过境,几乎只是短短一夜的时间,整座京都城的百姓全都知道了。
城中四处,大街小巷,人们茶余饭后,无一不在议论此事。
“宋小姐心地善良,先前城北发生爆炸的时候,她还特意拿出几万两银子来接济我们,如今怎么得了这种怪病呢,真是可怜啊!”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连小神医都束手无策了,看来宋小姐这次是凶多吉少啊!”
“要我说啊,一定是宋夫人放心不下宋小姐,所以想把她一起带走,母女之间的感情,那可是超越世间所有东西的!”
“哎,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乌衣巷口卖豆腐的王寡妇,你们还记得吧?年初突然死了,留下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当初王寡妇死的时候,她那个女儿哭的可是死去活来。结果王寡妇入完土的当天晚上,她女儿也紧跟着死了,而且仵作还找不出任何原因。听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是王寡妇担心她女儿在世上受人欺负,所以执意把她女儿的魂魄给勾走了,我看宋小姐如今八成也是这样!”
这种说法诡异却又没有半点根据,但却让听到的人都信服了,毕竟连小神医都没有治好的普通病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算不得病了。
人们越讨论越偏于正道,最后竟然一致认定宋馨之所以久睡不醒,是因为有邪秽作怪。
醉仙居二楼一间雅室内,莫羽拧眉站在窗前,听着楼下大堂那些宾客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宋馨的病情,回头看了眼正在饮茶的东陵沉,脊背不由生出一身冷汗。
“市井小民,素来信奉那些鬼神邪物,殿下,您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宋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相信过两日便会痊愈了。”
他跟随殿下这么久,能明显察觉出殿下已经不高兴了,旁人只当殿下还有闲情逸致在此饮茶,可他却知道,殿下只是在隐忍自己的真实情绪罢了。
宋小姐已经昏迷两天,不过是丧母之痛而已,人生在世,总会经历这么一遭,可谁都想不到,宋小姐竟然会悲伤至此。
如果早知会有如今这番结果,不知殿下当初还会不会同意安心慈做那件事,他现在甚至都有些不明白殿下对宋小姐的感情了。
东陵沉察觉到莫羽的神色,缓缓放下杯子,敛眉道:“还有话要说?”
莫羽抿抿唇,小心问道:“殿下,宋夫人毕竟是宋小姐的母亲,那晚您明知太后娘娘意图毒死宋夫人,为何不劝太后娘娘收手?”
东陵沉闻言,转动着手上的青瓷杯,语气淡淡地说:“你以为,我劝了,太后就会听?我当初给安心慈送信,只是希望借她的手来阻挠安离昇与宋馨的婚事,但我没想到她手上会有一个那么大的筹码。如今我只庆幸那晚出手的是太后,若是换成皇上,死的便不单单只有一个宋夫人了。”
更何况,他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有宋馨而已,旁人生死与他何干,即便那个人是宋馨的亲生母亲又如何。
宋夫人那样的身份,倘若知道他是冷寒风的儿子,只会成为他和宋馨之间的阻碍,如今死了,反而省去他一桩心头大患。
莫羽听罢,凛凛神,继续道:“可如今宋小姐昏迷不醒,下面那些人都说她是被鬼魂缠身……”
“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东陵沉凛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些许不悦,“宋馨这个人最重感情,旁人对她好三分,她便会以十分还回去。
可她却也总薄情,一旦发现身边有人背叛她,她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抽身退出,自此老死不相往来,一点情面都不给对方留。
她如今昏迷不醒,绝非是因为宋夫人的死而过度伤心,而是无意之间知道了某些事而已,也许有关宋夫人,也或许有关于魏家,但这些,安离昇都是早就知情的……”
莫羽凝神听着,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东陵沉眯起眼睛笑了笑,凝声又道:“如若宋馨醒来之后,知道安离昇曾经向她隐瞒了一件如此重要的事,甚至连她母亲的死都是间接因为他,你说,她还会以从前之心对待安离昇吗?”
莫羽听罢,心神一凛,冷不丁抖了一下。
这话他并非是第一次听到,早在宋夫人离世的当天晚上,殿下便说过了,他只是心惊于殿下的冷情与城府。
殿下一直都想得到宋小姐,可他没办法理解殿下的做法,他虽是殿下的护卫,但更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如今殿下这么做,何尝不是在伤害宋小姐。
想起那个眉眼明媚的女子,莫羽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真是苦了宋小姐了。
东陵沉看出莫羽的心思,冷冷一笑,嘴上倒未再说什么。
欲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人若有了顾虑,便形同将到手的武器转手送给别人,所以在宋馨这件事上,他素来都义无反顾。
不过经历一次小小的失亲之痛罢了,他不相信,宋馨会沉浸在自己的心病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第1065章:难掩担忧
倘若她当真如此懦弱不堪,那便不是他所看上的宋馨了。
宋馨昏迷的第三个夜晚,空中忽然下起了暴雨,昏暗的闺房内只有一点微弱的烛火在摇曳。
彼时房内只有青雪在床前守着,安离昇一早有事回水榭了,在宋家待了两天,身上衣服尚未换下,宋馨昏迷不醒油米不进,他也跟着不吃不喝,若非安昊天亲自来找他,他到现在恐怕还在宋馨床上躺着。
“小姐……”青雪静静坐在床前,望着床上宋馨干裂的双唇,眼中满是心疼,“求求您快点醒过来吧,否则,我们所有人怕是都要支撑不住了。您知不知道,公子为了照顾您,已经整整三天没有阖眼了。
奴婢到今日才知晓,老爷和心慈小姐在半个月前便进京了,皇上赐婚的事,公子没有告诉老爷,所以他现在对公子很生气……
奴婢求您快点醒过来吧,回水榭帮帮公子,他一个人面对老爷和心慈小姐,很辛苦的。”
青雪垂眸说着,忽然瞥见宋馨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青雪面上大喜,连忙握住她的手。
“小姐,您听到奴婢的话了是不是?您知道公子现在正在被老爷训斥,所以您也同奴婢一样在担心公子是不是?”
她又惊又喜地说着,眼眶却慢慢湿润了。
床上,宋馨的眼皮微微动了两下,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的迹象。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出现很多很多的人,一些是她认识的,更多的则是她不认识的。
真实却又诡异的梦境让她分不清前世今生,一会儿是皇宫内院,一会儿又是烽火狼烟。
梦里,她看到了母亲,还有一个和母亲长得很像的女人。
恍惚间,她又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她看不清婴儿生母的样子,只知那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女孩儿,一个婢女抱着那孩子,她看见,那婢女像极了年轻时的嬷嬷。
而就在她晃神之间,她听见嬷嬷突然惊叫一声,险些将怀中的女婴扔出去。她看的心下一紧,随后便瞧见女婴的额头上忽然出现一团红色的火焰,只是稍纵即逝,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耳边嗡嗡的,像是谁在说话,她皱皱眉,努力想要听清楚。
嬷嬷抱着女婴跪在地上,喜极而泣,“夫人,是凤凰真经,小姐体内遗传了凤凰真经的封印,她是魏家的孩子啊!”
床榻上,因为刚刚生产而体力虚脱的女人忽然睁开眼睛,满目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躲了这么久,那复仇之心好不容易才消灭了,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嬷嬷,她不应该活下来的,你把她掐死,快啊,把她掐死!”
即便只是听到这么简单的一番话,她也能感受到女人的绝望。
朦胧之中,她看到了床上女人的脸,然后,彻底愣住。
母亲,是年轻时的母亲……
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转眸又看向嬷嬷手中的女婴,心里似乎有了一个答案,泪水不住往下落。
明明所有的事情和她都是不相干的,可当这一切联系到一起时,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协调感。
原来,她本是不应该存在这世间的多余人,什么魏家,什么复仇,她一无所知。可母亲的哭声中,带着那样大的绝望,既然不应该存在,那当初,她又是因何而活了下来……
母亲的痛苦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追随母亲而去,心里总想着就这样算了吧,既然本就不该活下来,何不随了母亲的愿。
可当她生出这种念头的一瞬间,冥冥中却有一股力道却重重地将她往上推,似要将她推出梦境之外。
浮云在她眼前一一闪过,耳边是呼啸的寒风,脑子渐渐清醒了一些,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梦境,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
既然当初活下来了,她就不能如此轻易地了结自己的生命,她还眷恋人世间的美好,那么多人等着她回去,她甚至答应过安离昇会永永远远陪着他,她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
还有很多谜团等着她找出答案,哪怕不为自己,单单是为了母亲的死,她也要活着!
梦境如何,现实又如何,该她承受的,一点都不会少,哪怕再逃避亦是无用的。
眼前这一切,不过都是幻象,却更是她所有疑问的源头,她要回去,要义无反顾地回去找到答案!
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嬷嬷怀中的女婴,宋馨的意识越发清晰,整个人顺着那股力量的指引,强迫自己冲出了眼前这团幻境。
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怯懦软弱了两辈子,她不想到这一世,继续做一个只会逃避困难的可怜虫。
沉重的双眼刚刚睁开一条缝,她还未动,便听见青雪趴在她身边大声哭叫:“小姐,您醒过来了,太好了,您终于醒过来了,奴婢就知道,您绝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宋馨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昏暗的屋子,窗外是狂乱的暴雨声,青雪哭的泪眼模糊,双手却扔紧紧握着她。
她笑了笑,转动着眼珠子,哑声开口,“青雪,在南齐的时候,我曾交给你一本古书,还记不记得?”
青雪想不到宋馨醒来之后,最先说的会是这件事,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又点了点头。
“记得,奴婢应小姐吩咐,妥善保管起来了。”
宋馨露出一丝微笑,声音依旧沙哑,“拿过来,我现在要看。”
佛爷曾说,如若有朝一日她遇到了解不开的谜团,便将那古书打开,上面自会告诉她答案,如今,便是她解惑的时候了。
青雪怔了怔,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语气难掩担忧,“小姐,您刚刚醒过来,身体怕是虚弱的很,要不要先喝点稀粥?”
宋馨含笑摇了摇头,执意要她去拿东西。
青雪无奈,只好将那本古书拿过来,不待她在床前坐下,便被宋馨谴出去了。
临出门前,青雪忧心忡忡地看了宋馨一眼,抿抿唇,忍着一肚子的话缓缓退出去。
待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宋馨靠坐在床头,慢慢打开了古书的扉页。
整整一夜,宋馨房内的烛火都没有熄灭。
青雪回房之后,躺在床上并没有即刻睡觉,她没告诉其他人宋馨已经醒过来的消息,因为宋馨现在有事要忙,不会见任何人,所以即便她说了也没用。
第1066章:神情坦然
伴着沥沥雨声,青雪睁目看着窗外阴沉的夜色,眉间一缕愁绪始终没有消散。
也不知道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了,公子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看来老爷这次是着实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青雪依旧是第一个起床的,她几乎是一夜未睡,所以天刚蒙蒙亮,她便站在了宋馨门前。
一个时辰后,迎春和迎夏端着药过来,方要推门进去,却被青雪拦下了。
之后是宋正德和宋长青,然后是小歌儿和封奚,还有楚昙,但凡来看望宋馨的人,皆被青雪强行拦在房前。
听到宋馨已醒的消息,众人喜不自胜地想要进去瞧瞧,但都被青雪以“小姐在忙”的理由拦下,只让他们在门外等着。
近乎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脸上的神色由最开始的惊喜渐渐转为不耐烦,就在他们忍不住想再度冲进去的时候,房门却在这时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宋馨穿着一袭红裙,神采奕奕的站在门口,眉梢轻扬,没有丝毫大病初愈的样子。
众人见状,不由得愣住,一瞬间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情激动又紧张,似乎生怕她这是重病之下的回光返照。
宋馨看出众人的心思,微微一笑,薄唇轻启,语中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我回来了。”
这人世间有这么多这么多她所在意的人,所以,她回来了。
以宋家二小姐的身份,以魏家后人的名义。
她是宋馨,亦不是宋馨。
当所有的问题都找出答案,她便不再是她,前世今生,她存在的意义也都不再单单是为了自己为了宋家。
她知道母亲当初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让她活下来,亦明白母亲在信中所写的“保护”又是源自什么,如今,她都明白了,只是没办法理解与释怀。
既然她身上有凤凰真经,便应担负起魏家的责任,无论这条路有多艰难,她都将义无反顾。
因为,她已不再是从前的宋馨了。
宋正德神色激动地走到宋馨面前,一行老泪险些又要落下来。
“太好了,馨儿,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爹真不知该如何向你娘交待……”
宋馨没有说话,而是颔首抱了宋正德一下,无声安抚他。
旁边几人见状,皆忍不住抹泪。
唯独封奚站在外围,凝神看着宋馨的脸,眸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疑惑。
他怎么觉得,宋馨醒来之后,变的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
宋馨醒来的消息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京都城,这次城内流言传的越发荒唐,百姓们纷纷言传宋馨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她之所以会醒过来,是被阴鬼借尸还魂,那躯壳内的灵魂,早就不是宋家二小姐了。
无论外边怎么说,宋家上下都恍若未闻,所有人都沉浸在宋馨醒来的喜悦之中。
宋正德连忙让管家将府内白帐都撤下,宋林氏已经下葬,如今再挂着这些东西,到底忌讳。
宋长青则带着楚昙去醉仙居定了一桌酒席,宋馨大病初愈,自然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迎春和迎夏忙着收拾宋馨房内的东西,衣服被褥,全都拿到院子里仔细搓洗,屋内一应用具,都换成了新的。
院子里,宋馨端身坐在石凳上,封奚和青雪凛神站在树下,小歌儿又仔仔细细为宋馨诊了一次脉,确定她彻底安然无恙之后,忽然拦腰抱住她。
“宋姐姐,你知不知道歌儿有多想你,我和师父想尽了办法都救不回你,我还以为,你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宋馨看着身前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一笑,抱着她温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如今我不是没事了吗?我不过是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今梦醒了,自然就醒过来了。”
小歌儿眨眨眼,疑惑问她,“宋姐姐,你做了什么梦啊?”
宋馨嘴角笑意不减,眼神却渐渐黯淡下来,“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好像唱着一出戏文,然后,我便不再是我了……”
小丫头听的不明所以,满脸疑惑,正要开口问清楚,宋馨却突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宋姐姐,你去哪儿啊?”
“水榭。”宋馨言简意赅,温淡的视线径直落在青雪身上。
封奚眉峰一挑,暗道她总算是想起安离昇来了,那老狐狸在她床前守了两天两夜,眼睛都没阖过,结果昨天一早刚被安老爷叫回去,她却醒了,还真是够不凑巧的。
也不知道那老狐狸现在怎么样了。
而青雪察觉到宋馨的视线,目色一怔,心头不禁骇了一下。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小姐昏迷的时候,她在床边说的那些话,全都被小姐听进去了,否则小姐现在的眼神看起来怎么会那么高深莫测呢。
宋馨的目光只在青雪身上停留一瞬,然后便淡淡移开。
马车到达水榭的时候正值正午时分,彼时水榭大门紧闭,守门人看见宋馨从马车上下来,皆是一派惊色,随后又露出几分为难。
“宋小姐,我家公子如今不在府上,还请您先行回去吧。”
封奚跟在宋馨身侧,听见守门人的话,目色一敛,凝声问:“他去哪儿了?”
老狐狸离开的时候,曾拜托他一定要好好守着宋馨,这话即便老狐狸不说,他自己也定然会好好照看着的,毕竟宋馨如今可是魏家唯一的后人了,哪怕他自己丢掉性命,他也决不能让宋馨有个三长两短。
他也知道,这些年老狐狸对安家的情分有多深,安老爷的养育之恩,老狐狸一直都铭记于心,原本他想着老狐狸跟着安老爷回来,顶多被训斥一顿。
但整整一日夜了,老狐狸都没有回宋家,如今的水榭更是大门紧闭,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封奚敛眉想着,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宋馨神情坦然地站在石阶下,听见守门人的话,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而是抿唇一笑,淡声道:“我不找安丞相,今日前来,想要拜会的是你家老爷,劳烦你进府帮我通报一声。”
守门人闻言,脸色一僵,眸底掠过一抹疑惑,随后颔首点点头,转身跑进府内。
第1067章:不离不弃
彼时安昊天正在前院修剪花枝,听见守门人来报,手上动作一顿,拧着眉暗忖半瞬,随后放下剪刀,让人请宋馨进来。
这位宋家二小姐的本事,他也不算没有了解,早在得知皇上为安离昇和宋馨赐婚的时候,他便派人去查过宋馨的底细。
一个被退过婚的女人,名声已经坏了,哪里配得上他的义子,就算有几分聪慧和胆量又如何,终归比不过他的心慈。
他一直都知道,离昇这些年不单单只有复仇的心思,那孩子还怀着更大的野心。他亦清楚,以离昇的本事,最后一定会成事,待他日离昇荣登大统,他身为离昇的义父,到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他们安家更是祖上有光。
可仅仅如此是不够的,离昇终归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待他有朝一日老死病去,安家的荣耀又能维持多久,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希望心慈能嫁给离昇。
但他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突然给离昇赐婚,而这个消息,离昇竟然还瞒了他们那么久。
以离昇的本事,若他不想娶宋馨,自然有法子拒绝皇上的赐婚,但他偏偏接受了,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喜欢宋馨,他是真心实意的想娶那个女人。
这件事情,他岂能答应,如若宋馨嫁进门,那他的心慈该怎么办?丞相夫人只有一个,这位置只可能是属于心慈的,谁都别想抢走!
安昊天凝神想着,沉溺的老眼之中忽然闪过一抹厉光。
宋馨和封奚进来的时候,恰巧看见安昊天来不及掩饰的神色,两人面上皆划过一抹了然。
青雪默默跟在宋馨身后,看见安昊天,顿了顿,才福身行礼。
“奴婢拜见老爷。”
安昊天闻言,转身看向青雪,眉宇之间闪过一丝不悦,随后又将视线定格在宋馨身上。
“宋小姐大病初愈,身子怕是还虚弱地很,不在府上好好休养,跑到这儿做什么?老夫虽不是京都人士,但在扬州那等小地方,尚未出阁的小姐们是断不会随随便便出门抛头露面的,不想京都城的风气竟如此开放。”
他沉着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安昊天不喜欢宋馨,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是在指点宋馨毫无大家小姐的风范,大病初愈就光明正大地跑来找安离昇,半点教养都没有。
宋馨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如常,“听青雪说,安老爷和安小姐进京了,所以小女特来拜会,毕竟再过不久,咱们便会成为一家人了,该有的礼数,小女总不能忘了。”
封奚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想冲宋馨竖大拇指。
这话反击的,还真是铿锵有力而义正辞严啊,未来公公和小姑子远到京都城,宋馨挺着刚刚痊愈的身子前来拜见,一显诚意,二又彰显了宋家的礼教。
两相一对比,反而显得安昊天的吃相有点儿难看了。
安昊天闻言,冷哼一声,敛容道:“宋小姐真是有心了!”
“都是小女应该做的。”宋馨淡淡回口,眼神四下一瞄,不禁笑问,“怎么不见安小姐?”
安昊天见宋馨竟然主动问起心慈,眉峰一挑,朗声道:“离昇病了,心慈在后院照顾他。”
昨天他把离昇叫回来之后,便厉声要求离昇退了宋家的那门亲事,然后娶心慈为妻,不想离昇没有答应,甚至跪在前院请他收回成命。
当时他也着实气昏头了,总想着那孩子身体好,既然想跪便一直跪着算了,他这一次绝对不会先服软。
不想到了夜里,空中突然下起一场暴雨,那孩子从南齐赶回来,日夜兼程奔波劳累,又因为宋馨的病,整整两天两夜未阖眼,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会熬不住,所以昨夜被雨一淋,到后半夜便直接在前院昏过去了。
大夫说是发了高热,开了几副药便走了,如今人还没有醒过来,心慈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后院照顾着,单单这份情意,他就不信离昇那孩子会不感动。
如今既然宋馨问起心慈了,他索性也就直着性子说了,便是不能乱了她和离昇的婚事,让她对离昇生出几分猜忌之心,也是好的。
可出乎安昊天意料的是,宋馨听到他的话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眯眼一笑,笑意十分纯粹,“安小姐腿脚不方便,还悉心照料离昇,真是辛苦了。如安小姐这般贤惠贴心的女子,当是京都众小姐们的典范。
安老爷放心,待小女嫁过来之后,一定会与安小姐和睦相处的。对了,你们此番来京都城,应该不会再回扬州了吧?
趁此机会,小女倒是也可帮忙为安小姐物色一个才貌双全,人品出众的贵公子,扬州富贾虽多,但终究比不上京都城。
虽说安小姐的身子和常人有些不一样,但安老爷大可放心,小女帮她物色的人家,绝对是安小姐一生良配,毕竟安小姐这么的温柔又贤惠,京都城怕是有好多人都挤破头抢着娶她呢。”
封奚在一旁听着,憋笑憋的辛苦,为免让安昊天看出自己的失态,他默默垂下了脑袋。
大病一场,宋馨醒来之后,人怎么变的跟老狐狸一般腹黑了?可真是够毒舌的。
而安昊天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他哪里听不出宋馨是在笑话他女儿出身不好又身有残缺呢。
扬州那种小地方比不过京都城,所以他安家自然也比不上有百年声名的宋家,更何况心慈双腿残疾多年,更是比不上身体健全的宋馨,只是他没想到宋馨居然会如此毫不留情地直戳他痛处。
心慈的腿,原本也是有法子医治的,当年陆神医将离昇送到安家的时候,曾说可以帮他一个忙,无论何种要求,神医皆会答应。
后来心慈大病,醒来之后双腿便不能直立行走了,当时他曾请求陆神医治好心慈,可没成想心慈却拒绝了。她说唯有如此,离昇才会一直照顾她,对她不离不弃。
但他万没想到,心慈的残缺竟然会在今天成为宋馨攻击他的武器。
这个女人的心肠果真恶毒,他真不明白,离昇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宋小姐,有一件事,你怕是还不清楚。早在十年之前,离昇便已当着老夫的面承诺过,有朝一日,一定会娶心慈为妻。”安昊天冷眼瞪着宋馨开口,面上依旧一派不悦之色。
第1068章:惹祸上身
封奚面色一怔,嘴角笑意顿时止住了。
这安老爷还真是够狠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十年前的承诺,跟皇上的圣旨比起来,孰轻孰重,他难道不清楚吗?如今却当着宋馨的面说出这种话,难不成他还想要老狐狸抗旨不成?
宋馨淡淡一笑,脸上倒是没有多大起伏,“兄妹成亲,这种事在世人看来,怕是难以接受吧?即便安老爷不在乎世俗的眼光,难道你就不怕坊间那些流言蜚语会骂的你安家祖坟上冒青烟?”
“你!”安昊天神色一顿,咬牙道,“宋小姐,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难道你非要老夫挑明?”
离昇既然喜欢她,那关于他的真实身份,他定然也毫无保留地告诉宋馨了。
离昇和心慈本就不是亲兄妹,如今宋馨却跟他说什么世俗偏见,真当他是好糊弄的不成。
宋馨敛眉看着安昊天,抿抿唇,淡声道:“有些事情,我确实心知肚明,可我清楚的事实,别人未必知晓。更何况,就算安老爷可以视流言蜚语如浮云,但我和离昇之间,还有一道赐婚圣旨在,如今安老爷对我说出这种话,莫不是想要离昇抗旨?
动这个念头之前,小女奉劝安老爷可千万要考虑清楚了,违抗圣旨那可是会诛九族的大罪,我想安老爷应该也不希望安家彻底败在你手里吧?”
安昊天听罢,身形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想不到宋馨竟然如此的伶牙俐齿,她不想让离昇娶了心慈,所以便急不可耐地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可不得不说,这些话却句句在理。
有圣旨横在眼前,心慈若想嫁给离昇,是难上加难。
他原本只想着今日好好刁难宋馨一番,让她知难而退,不成想,结果却是他被宋馨刁难了。
安昊天怔在原地失神,抿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击宋馨。
沉默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木轮滚动的声音,安昊天神色一松,连忙向来人看去。
宋馨也微微转过眸子,敛眉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女子,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淡薄的笑意。
封奚撇撇嘴,对情敌见面这种戏没什么兴趣,双手环抱倚靠在一棵梧桐树上,整个人顿觉无聊。
青鸾推着安心慈一步一步缓缓向他们走过来,尚未近前,安昊天便已迎上去。
“心慈,你不在房内好好照顾离昇,怎么出来了?”
“爹,大哥已经醒了。”安心慈温笑,眉眼之间是掩饰不住的柔情。
宋馨听罢,秀眉一挑,唇角弧度渐渐加深。
醒的还真是凑巧,正好可以去跟那人好好算算账了。
她凝神想着,裙摆微动,直奔后院而去,连声招呼都没跟安心慈打。
不想她人方走了几步,安心慈却温声叫住了她。
“宋小姐,你是要去看望我大哥吗?
宋馨闻声顿住脚步,“是,不可以吗?”
说不出为什么,她莫名的就是不喜欢安心慈,这并非是因为安心慈是她情敌的缘故,她和安离昇这么深的感情,岂会是因为安心慈的介入便可分崩瓦解的。
即便安心慈对离昇没有一星半点的情意,她也实在对安心慈生不出几分好感,总觉得这位安小姐过于虚伪了些。
别看安心慈现在温声细语,客客气气地跟她说话,其实心里怕是早就将她凌迟几万遍了。
安心慈听到宋馨不太善意的语气,抿抿唇,面上倒也不见丝毫恼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小姐是大哥的未婚妻,自然可以去看望他。只是大哥素来不喜欢别的女人进他的房间,我怕你不知道后院在哪儿,所以想问问宋小姐,需不需要我带你过去。”
安心慈一番话,看似出于好心,实则却理所当然地将宋馨归入了“别的女人”之列,哪怕明知道她是安离昇的未婚妻,却打心里没有接纳她。
水榭后院在哪儿,宋馨岂会不知,她不但知道,甚至还在后院住过两次,她亦不信安心慈会不知道这一事实,早在看到青鸾的时候,宋馨便清楚青鸾是安心慈故意安插在安离昇身边的眼线,其中用意自无需言明。
可如今,安心慈却佯装一副毫不知情的良善模样,不就是想告诉宋馨,她和安离昇的感情不同寻常吗?
别的女人不能进他的房间,可她却可以,所以你宋馨应该好好看看,她安心慈在安离昇心目中的位置,是非比寻常的。
思及此,宋馨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故意顺着安心慈的话说:“好啊,那就麻烦安小姐了。”
安心慈本以为宋馨会拒绝,没想到她却答应了,心头不禁怔了一下,一时之间,安心慈突然有些摸不准宋馨的想法。
不止安心慈,就连青雪和封奚都愣住了。
后院的路,宋馨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怎么会突然同意让安心慈带路了?
不过宋馨都已经答应了,安心慈断不可能再拒绝,只好让青鸾推着她,缓缓往后院走去。
路上,安心慈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抿唇笑道:“宋小姐,我爹他素来护短,若是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这么多年,也多有袒护之心。”
宋馨目视前方凉声开口,“原来安小姐也知道安老爷说的话有多不得体,那就劳烦你私下多多劝一下安老爷,那些话日后还是不要说了。
这里毕竟是京都城,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离昇,为人父母的,纵然不能做到平等对待,但也不要在背后给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一切,万一惹祸上身,你说你们安家和离昇之间的情分,是不是也会就此尽了?”
安心慈蓦然怔了一下,凝神看着宋馨的侧脸,有些不知滋味地笑了。
“宋小姐说的是。”
宋馨唇角一勾,没有再搭理她。
封奚走在一侧,时不时转眸看宋馨一眼,心中讶色越来越深。
自从她醒来之后,他心头的疑虑始终没有消散过?
这是宋馨吗?别说这周身的气度,就连刚刚那番话,都不像是宋馨会说出来的啊!
安心慈先声夺人,看似是在为安老爷的失礼向她道歉,按照宋馨以往的性子,她定然是颔首一笑说句不介意的,可她却把安老爷和安心慈一并指责了一顿。
第1069章:不敢耽搁
该不会真像坊间流传的那样,宋馨之所以会醒过来,是被鬼上身了吧?
宋馨察觉到封奚的视线,薄唇一抿,蹙眉看向他,“我脸上有东西?”
封奚回过神,连忙摇头。
“那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没、没什么,”封奚摸摸鼻子,犹豫一下,继续说,“我就是觉得,你这大病一场之后,整个人好像变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宋馨闻言,目色稍稍一顿,随后笑开,“是不一样了,我觉得,现在的我才是宋家二小姐应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她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封奚瞳孔一缩,顿时明白了什么,恍然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宋馨看清楚他的神色,勾唇一笑,目色却渐渐加深。
原来,连封奚也早就知道她和魏家的联系了啊……
过了一会儿,一行人已经到达水榭后院,青鸾刻意推着安心慈走在宋馨前面,帮安心慈做足了一派女主人姿态。
宋馨看出她的心思,抿唇一笑,眼底掠过一抹轻蔑。
“青鸾,有段日子没见你了,听离昇说他派你去执行任务了,不知是什么任务?我怎么觉得,自你回来之后,好像和我们生分许多。”
青鸾脚步一顿,想起自己在地牢待那么久,皆是拜宋馨所赐,眼底不禁迸射出一抹恨意。
“奴婢身份卑微,哪有资格和宋小姐攀亲带故。”
“瞧你这话说的,你都和安小姐如此亲密了,怎么到我这儿就自认自己低人一等了,你要真这么说的话,让安小姐情何以堪啊!”宋馨泠然失笑。
青鸾见她分明就是借自己的口从而贬低心慈小姐的身份,横眉一竖,方要反驳,却被安心慈打断了。
“青鸾,宋小姐日后便是水榭的一家之母了,在她面前,休得无礼。”
青鸾闻言,当即不服气道:“心慈小姐,在奴婢心目中,水榭的女主人只能是您,她有何资格!
奴婢真不知道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这些年,一直陪在公子身边照顾他、扶持他的人是您,怎么到头来,好处却尽给了别人呢。
心慈小姐,今日便是您不要奴婢说,奴婢也要当着她的面说个痛快,她根本就配不上公子!”
“够了!”安心慈沉声打断青鸾,俨然有些生气了,“我支持大哥的每一个决定,他既然愿意娶宋小姐,说明宋小姐着实有几分过人之处,比我更懂得讨大哥欢心,刚刚那些话,你日后不准再说了。”
“可是……”青鸾抿抿唇,还想再说什么,不妨安心慈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她登时闭上了嘴。
封奚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嘴中不时发出一声轻嗤。
宋馨面色始终如常,仿佛刚刚青鸾口中说到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般。
安心慈敛眉看宋馨一眼,和善笑道:“宋小姐,对不起,是我管教下人无方,还请你不要介意。”
“无妨,青鸾说话素来口无遮拦,我已经习惯了。”宋馨颔首一笑,随后又眯起眼睛看向青鸾,“只是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你。”
青鸾见宋馨突然提到自己,凛凛神,抬起头颇为不耐地与她对视。
宋馨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问:“在你眼中,我与你家公子可相配?”
“自然是不配。”青鸾挑挑眉,趾高气扬地回道。
她都想不通宋馨怎么会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明明刚才那些话中,她都说过宋馨比不上心慈小姐了。
宋馨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又问:“那我与你家公子赐婚的旨意,是谁下的?”
青鸾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皇上。”
宋馨莞尔一笑,有些玩味地看着她,“所以在你心里,是觉得皇上的旨意有问题了?”
青鸾浑身一震,垂眸看安心慈一眼,连忙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岂敢质疑皇上的决定。”
宋馨却勾唇一笑,并不打算放过她,“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明明是你亲口说我配不上你家公子,如今你又不敢质疑皇上,说明你也觉得皇上那道赐婚圣旨没有任何问题。青鸾,你不觉得你前后之言的矛盾太大了吗?”
青鸾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头上顿时生出一层冷汗。
安心慈想不到宋馨竟然如此狡猾,居然搬出皇上的圣旨说事,凛凛神,冷眼看向青鸾道:“还不快向宋小姐道歉!”
青鸾回过神,抿抿唇,抬眸看着宋馨,不情不愿地开口,“宋小姐,奴婢方才一时口无遮拦,还请宋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这次。”
宋馨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她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甚至平静地有些渗人。
“看在离昇的面子上,饶你一次,下不为例。青鸾,我希望你能记住,只要皇上那道赐婚圣旨还在,终有一天你家公子会用八抬大轿娶我过门,若你一直不将我放在眼里,下一次,任何人的面子都不再管用,明白?”
青鸾听见宋馨的话,心神一凛,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是,奴婢谨记宋小姐教诲。”
宋馨佯装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踱步走向安离昇的房间。
身后,安心慈用力抓紧手下木轮,冷眼盯着宋馨的背影,用了极大的心力才将心头那口怒火忍下。
是她低估了宋馨的实力,原以为只是一个有些许小聪明的世家小姐,没想到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巧言令色,这和她先前从青鸾口中听到的宋馨,分明是两个人。
宋馨无视身后那道凛冽的视线,凝神走至安离昇房前,青雪方伸出手意欲敲门,门却从里面被人抢先打开了。
青峰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宋馨,呆滞一瞬,霎时激动起来,“宋、宋小姐!”
宋馨:……
至于这样吗?她不过是昏迷了两三天而已。
她弯眉朝青峰笑了笑,不待她开口,便听见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宋馨面上一急,连忙推开青峰跑进房内,目光所及之处,便见安离昇整个人趴在地上,下半身还搭在床沿处,明明虚弱到提不起一丝力气,还在挣扎着往门口爬。
“还嫌你病得不够重吗?”
宋馨微微拧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手上动作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回床上。
第1070章:一段灵犀
身子方欲直起来,安离昇却环过双手紧紧抱住她,她的头紧紧贴在他胸口,静静听着那里传来的有力跳动。
“馨儿,你没事了,刚刚不是幻觉,你真的没事了……”
他用力抱着她,好像生怕她下一瞬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宋馨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心底一动,湿润着眼眶微微笑道:“我是没事了,可你现在却有事了。安丞相,不是说过要一辈子都保护我的吗?你怎么能任由自己这般轻易地就病倒了?
你看你如今这副样子,若我真受了外人欺负,怕是你连跟人打架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在旁边看着我被人欺负了。”
安离昇垂眸看着她红润的脸颊,慢不着调地笑了起来,“我是没有跟人打架的力气,可如今的馨儿,怕是也用不到我保护了吧?”
他虽是在病中,身体比平常虚弱,可到底还是一个大男人,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单凭一己之力就那般轻松地将他扶起,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和往常相比,已经不太一样了。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宋家的这一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他离开的时候,她还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如今却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仿佛前两天病怏怏地躺在所有人面前的宋家二小姐根本就不是她,可若不是她,那又会是谁呢。
门口,青峰知道自家公子和宋馨还有很多话要说,十分识趣地关上了门,转过身,看见石阶下的封奚和安心慈,抿抿唇,一脸“请你们多多理解”的样子。
封奚勾起薄唇笑了笑,突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闹腾这么多天,总算是雨过天晴了,风光一片大好,本公子去补个觉去!”
话落,便挑着英眉离开了。
安心慈凝神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脸上顿时青白交加,嘴上却未说出一句话。
一天了,从他回到水榭之后,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过她,昨天他跪在前院,她在爹面前帮他苦苦求情,他都视而不见。
哪怕他后来病倒,青峰也直挺挺地守在门口不让她进去,方才宋馨过来的时候,她清楚看见了青峰脸上不加掩饰地激动,那是与面对她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竟然连青峰都被宋馨那个女人给蛊惑了,她就不信,那个女人最后当真会嫁给大哥!
屋内,宋馨正在喂安离昇喝药,苦涩的药汁经由她的手被一勺一勺喂进他口中,似乎都有了浓浓的甜意。
安离昇的眼神始终定格在她身上,热烈却又温情。
宋馨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一红,忍不住好笑,“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安离昇温笑,“自然是喜欢你,才会看你。”
“又不正经。”
宋馨似笑非笑地嗔视他一眼,见一碗药已经喝完,掏出绣帕轻轻擦了擦他的嘴,随后将药碗放到一旁。
“现在的精力可好一些了?”她凝声问他。
安离昇目色一顿,而后轻抿着薄唇点了点头。
宋馨的神情恢复到一脸正色,“那好,我们现在开始聊正事。”
“馨儿,你总是会在我最情不自禁的时候煞风景。”安离昇敛眉看她,语出不悦。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安丞相,小女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这件事若是闹大,怕是还会牵扯到你丞相府,你确定我是在煞风景?”
安离昇听罢,当即正了脸色,“你都知道什么?”
宋馨一听这话,直觉他已经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遂含笑反问:“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安离昇看着她这副狡黠的样子,忍不住勾唇,声音缓慢又淡凉,“我只是猜测你母亲的死和皇室有关,另外,我在你母亲房内发现了一个淬有毒水的花瓶,不过那应该并不是致夫人死亡的主要原因。”
“我知道,那花瓶原本是放在我房内的,里面的花原先也是迎冬每日在照料,只是后来花瓶被送到了我娘房中,但迎冬最开始想要谋害的人,应该是我……”宋馨暗暗咬牙,心底一片痛意。
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在化叶寺的时候,她明知迎冬与虎谋皮,意图对她不利,她还是宽恕了迎冬,却万没想到,迎冬最后却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
纵然毒死娘的并不是那花瓶中所散发出来的毒气,但那种慢性毒药,若是闻久了,终有一天,娘也会毒发身亡。
安离昇看着她沉痛的脸色,抿抿唇,缓缓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她。
宋馨却低低一笑,颔首道:“你放心,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么脆弱了,迎冬的罪过暂且不提,关于我娘的身份,我也已经知晓了。和你一样,我所猜测的幕后真凶,亦是皇室中人。”
“你的答案呢?”安离昇饶有兴致地勾起眉峰。
宋馨微微颔首,“你先说。”
安离昇却故作高深地笑了,“不如……一起说?”
宋馨听罢,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直视着彼此的眼睛,待默数三声之后,一同开口。
“梅太后。”
“梅太后。”
简短的三个字,一模一样的名讳。
两人说完,不禁相视一笑。
“我很高兴,现在已经能跟上你的思路了。”宋馨淡淡开口。
安离昇却微微摇头,轻柔地捻摩着她的手指,“不,你已经超过我了,否则,在最开始的时候,你不会说出夫人的死可能会牵连到水榭这种话。
馨儿,原本我只猜到梅太后便停止了,因为你病了,我没有精力去想那么多事,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不敢往深处想。
因为我怕最终的事实会像你说的那样,到那时,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何颜面去面对夫人,甚至是面对你……”
宋馨摇摇头,目色坚定地看着他,“很久之前,我便同你说过的,永远不要对我心怀抱歉,若是没有你,就不会有如今的我和宋家,你明白吗?”
她永远感激上苍,让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他,甚至赐予他们一段灵犀。重生这一世,她只想过报仇的,可她实在太懦弱了,懦弱到不足以撑起整个宋家,若没有他,又何来今日的宋家二小姐。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对他的情意,都绝不会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安离昇凝神看着她,狸目一弯,再度将她揽入怀中。
第1071章:互相扶持
沉默许久,他才缓缓放开宋馨,看着她澄澈的水眸,抿唇道:“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你的猜测了。”
明白过她的心意,他便无所畏惧,如若宋夫人的死果真和他身边人有关,那么无论是谁,他都绝不会留情。
宋馨扯了扯唇,与他对视,语调懒散又缓慢,“宋家上下知道我娘是魏家后人这个秘密的,只有嬷嬷一个,不过她对我娘忠心耿耿,必不会心生背叛。除此之外,在京都城内,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应该只剩下你和封奚了。”
“你为什么不怀疑其他人的存在,比如朝中大臣?”安离昇含笑反问。
宋馨目不斜视,淡笑,“如果是朝中大臣的话,那遭殃的便会是整个宋家了,那人一旦知晓我娘的身份,绝不会放过在皇上面前邀功的机会。甚至和我已经定下婚约的你,也难免会受到牵连。
可如今死的只有我娘一个人,便说明皇上至今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在京都城内,能越过你我的眼线,行谋害之事的,便只有梅太后了。”
安离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话又说回来了,梅太后又是怎么会在突然之间知晓我娘的身份的呢?她深居后宫多年,连后宫之事都鲜少过问,更何况是朝中大臣,宋家与皇室又没有什么恩怨,我想梅太后犯不着派眼线盯着宋家的一举一动,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向她告密了。”
宋馨盯着他淡淡开口,眸中神色渐渐加深,“刚刚我说过,京都城中知晓我娘真实身份的,只有你和封奚,封奚在城中是孤家寡人,所以这个秘密,只能是你身边的人泄露出去的。”
安离昇目色一凛,蓦地沉声道:“不会是青峰,他虽然也是从安家出来的,但这些年一直都跟在我身边,若非信任他的忠心,我绝不会重用他。”
“我也没有说这个人就是青峰。”宋馨含笑开口。
安离昇看着她高深莫测的眼神,怔了怔,忽然移开视线,“馨儿,水榭之内,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我和青峰。”
“那你能保证,你和青峰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不会被外人听去吗?”宋馨眯起眼睛问他。
安离昇目色微顿,抿抿唇,指尖渐渐泛起一丝凉意。
宋馨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停顿一下,蹙眉道:“那个人是谁,我不想直说,我也素来不喜欢以小人之心去猜忌别人,只是这世上想看着我痛不欲生的人太多了。
今日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向你言明我的决定,事关个人生死,我断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优柔寡断,如若你不出手,下一次,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安离昇闻言,凛凛神,唇角慢慢染起了一抹弧度。
“馨儿,我是该庆幸你有现在的改变,还是该怀念以前那个温柔善良的馨儿?”
“这两者对你而言,有区别吗?”宋馨温声反问他。
安离昇恍然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失笑,“是我多想了,终究,你还是你,这便足矣。”
宋馨望着他明亮的狸目,他好看的眉头以及他柔软的双唇,微微一笑,眼角笑意渐渐加深。
两相沉默一会儿,安离昇忽然想起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夫人的秘密,你是如何知道的?还有,关于魏家和你……”
“在南齐的时候,佛爷曾交给我一本古书,他说如若有一天我陷入绝境之中,便将那本书打开,那上面记载了有关于魏家的一切,还有,关于凤凰真经的内功心法和招式。”宋馨耐心跟他解释道。
安离昇目色一转,想不到自己终究还是没防住佛爷,不免有些不悦。
宋馨笑了笑,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又带着几分坚定,“离昇,我想重振魏家。”
屋里很安静,安离昇耳边,只剩下她淡淡的声音,他紧紧盯着她的眸子,如同失语了一样,薄雾般隐晦漆黑的瞳仁之中都是她的倒影。
过了很久,他暗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馨儿,魏家已经灭了,你也算不上真正的魏家后人,这件事,从来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
“可是,我体内有凤凰真经的封印啊……这是魏家存在于世的证明,我也多希望自己和魏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样我便不会终日惶恐不安,更不会担心皇上的屠刀于将来的某一天会突然落到我头上,可偏偏事与愿违。该是我的责任,就须得主动承担起来,我不想像娘那样继续逃避了。”
宋馨正声说着,眼中划过一抹热切的光芒,“如果魏家没有倒,如今的朝堂又岂会蛀虫百般,而梅太后,更不敢毫无忌惮地对我娘下手,这一切,皆源于魏家已经不复存在了,你从最开始就明白的,不是吗?”
安离昇静静坐在床上,眸中如同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大雾,神秘而又冷清。
“可是,你会很辛苦。”
“无妨,终归有你陪着,更何况,你都挺过来了,我没道理会熬不过去。”宋馨抱住他的右臂含笑回道。
安离昇凝神看着她,清隽的容颜如诗如画,良久,他缓缓笑开。
“好,我陪着你,如你先前所说,荣辱浮沉,我都陪着你。”
宋馨感激一笑,垂下头,轻轻趴在他右手边。
他的出现,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救赎。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一直在教她成长,帮她慢慢强大,如今,他们互相扶持。
她只希望,余生的路,可以让他们走的顺畅一些,无需太复杂,哪怕艰难,她亦坦然视之,只是,必要有他相随。
她终究是学会了自私,自私到不想让任何人占有他。
哪怕有朝一日她不在了,他的心里也决不能容下别人。
这一辈子,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而她,也永远都是属于他的。
宋馨在水榭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去,出门的时候,安昊天的脸色就如同降临的夜幕一般阴沉,她敛眉瞧见,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晚膳过后,安心慈照旧让青鸾将她亲自熬好的药端到安离昇房内,不想安离昇服下之后,口中突然喷出一口血,当即晕了过去。
第1072章:啼哭不止
安心慈和青鸾吓得大惊失色,青峰连忙让人去请陆仲山,随后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长剑,径直对准青鸾。
“青峰,你这是什么意思?”青鸾目带不解地瞪着他。
青峰面无表情地冷声开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青鸾凛凛神,不禁向安心慈投去一抹求救的目光。
她哪里知道青峰是什么意思,公子喝了药之后口吐鲜血是不假,可青峰一直都知道她对公子的心意,当该明白她根本就不会伤害公子的。
安心慈看着青峰的举动,抿抿唇,拧眉道:“青峰,你这是做什么,莫忘了,青鸾与你可是一起长大,她同你一样跟随大哥多年,断然不会伤害大哥,快把剑放下!”
“小姐如何能保证,她对公子没有伤害之心?”青峰有些不客气地开口。
事关安离昇的安危,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了,但凡有人意图谋害公子,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拿下。
安心慈闻言,不动声色地敛容,“青峰,难道如今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小姐,对不住,青峰素来只有公子一个主人,如今他生死未卜,青峰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意图谋害公子的人,哪怕是小姐您。”
“你!”安心慈气怒不已,瞪着青峰一时无言。
恰在此时,封奚和陆仲山一同赶过来了,封奚原本在陆仲山那儿睡觉,碰巧听见府上影卫说安离昇吐血了,便急里忙慌地跟陆仲山一起来了。
待看到屋内的情形,封奚微微愣了一下,顾不上说话,便推着陆仲山走至床前。
明明今天宋馨来的时候,这老狐狸眼看着是好了,怎么这会儿突然吐血了?还有,青峰拿剑对着青鸾,该不会怀疑青鸾在老狐狸的药中下毒了吧?
不应该啊?青鸾的性子,他多少也有些了解,虽说偏执了一些,但也绝不会对老狐狸生出坏心,更何况,她一直以来不是顶喜欢这老狐狸吗?难不成这会儿是因爱生恨了?
可就算是青鸾在药中投了毒,以老狐狸和青峰的本事,也断不会没有一点察觉吧?
就在他凝神之间,陆仲山已经查看过安离昇的病情,只是他诊完脉后,并没有即刻下定论,而是捡起地上的药碗又仔细查验了一番。
“这药是谁煎的?”他拧着一双白眉,沉声开口。
安心慈愣了一下,缓声道:“是我。”
陆仲山端着药碗,有些失望地看她一眼,“离昇中毒了,他体内的毒,和这碗中残留的药汁里的毒,一模一样。”
青峰和封奚闻言,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安心慈。
安心慈见状,连忙摇头,“不,陆前辈,你一定是弄错了!这药里怎么会有毒呢,我一直都在炉火旁待着,除了我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碰过药炉。而我和大哥兄妹情深,更不会给他下毒,陆前辈你会不会是验错了?”
“若是别的事情,老夫还倒有可能弄错,只是我行医数十年,一只药碗中有没有毒,难道我还会验不出来吗?”陆仲山面无表情地回道。
封奚挑挑眉,神色怪异地看着安心慈,“安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如你所说,你一直都待在炉火旁没有离开过,那这药碗中的毒又是从何而来?”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异样,几乎是已经认定了安心慈对安离昇下毒了一般。
安心慈不悦地瞪他一眼,凛凛神,凝声道:“我不知道毒到底是谁下的,但我可以证明,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青峰瞥她一眼,冷声道:“不知小姐打算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药渣,”安心慈淡声开口,直视着陆仲山手中的药碗说:“这碗药是从药炉之中倒出来的,你们可以让陆前辈查验一下药炉里的药渣,如果药渣没有任何问题,便说明毒是被人刻意下进了药碗之中。”
听到安心慈的话,青峰当即派人去膳房端来了药炉。
陆仲山继续拿出一根银针验毒,结果枕头盈盈发亮没有变黑。
安心慈见状,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随后敛眉看向青鸾。
“大哥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
不待青鸾开口,青峰的长剑已又向她逼近一寸,“这碗药是你亲自端过来的,除了你,便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对公子下毒,说,你为何要谋害公子!”
“我、我没有!”青鸾张慌出声,双手剧烈地摇晃着,“不是我,我对公子忠心耿耿,怎么会下毒谋害他,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与你无关?倘若此事当真与你无关,那你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公子中毒躺在床上,他的药只经过你和心慈小姐的手,方才的事实已经证明心慈小姐是无辜的,所以,唯一的凶手便只可能是你!”青峰瞠目瞪着她,近乎咬牙切齿。
他怎么都没想到,青鸾竟然真的会对公子下毒手,明明在不久之前,她还理直气壮地跟他说她喜欢公子,结果到头来,她就是这般喜欢公子的?
难道就因为公子将她在地牢内关了那么久,她的情意就慢慢变了?如此,她还有什么资格说她喜欢公子,她根本就不配!
青鸾看着青峰一脸痛心的神情,知道他已经认定自己是凶手了,至于封奚和陆仲山,更不必提,可没有做过的事,她如何能承认。
在水榭内,谋害公子便形同叛主,下场凄惨无比,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绝不可以!
“心慈小姐,你相信奴婢,奴婢打小便跟在您身边,您是知道奴婢的性子的,公子这些年待奴婢不薄,奴婢怎么会谋害他的。求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心慈小姐,求求您了!”
青鸾也是急到失去理智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苦苦哀求安心慈。
安心慈神色不郁地看着她,拧眉道:“青鸾,你快起来,大哥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若当真无辜,他一定会宽恕你的。”
“不,公子不会放过奴婢了,这件事情,奴婢根本就说不清楚,又如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奴婢发誓,药碗中的毒绝对不是奴婢下的。心慈小姐,你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啊!”青鸾啼哭不止,紧紧抓着安心慈的手不松。
第1073章:没有人形
安心慈无奈,缓缓抬眸看向青峰,敛容道:“青峰,我相信青鸾她是无辜的,她侍奉大哥这么久,倘若当真有心谋害他,又岂会等到现在,而且还是用这般拙劣的手段……”
不待她将话说完,封奚便泠然笑道:“或许,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呢?手段拙劣,才更不会让我们怀疑到她身上,毕竟水榭调教出来的属下,哪会用这么笨拙的法子下毒。就算真要谋害自己的主子,也当该做的滴水不漏,不会让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才对。
或许,青鸾就是摸准了我们会这么想,所以才会反其道而行。更何况,安小姐可千万不要忘了,方才若非你设法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如今被我们认定为真凶的人,就是你了。”
安心慈身子一怔,敛眉看青鸾一眼,忽然不说话了。
青鸾见状,摇摇头,死命抓住安心慈的手,“不,心慈小姐,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下毒谋害公子,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你相信我……”
安心慈对青鸾原本还存着几分宽容之心,只是方才经封奚一提醒,半点替她求情的心思也没了。
不是她信不过青鸾,便是借青鸾一百个胆子,她也料定青鸾绝不会谋害大哥。
只是如今“证据确凿”,她若继续求情,在外人看来,反而显得她对大哥的情意淡薄了,而且还极容易让外人怀疑她与青鸾牵扯不清,如今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青鸾,我真没想到,你的心肠竟如此歹毒,事已至此,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安心慈拧着秀眉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嘴中振振有词。
青鸾闻言,整个人瞬间呆滞在原地。
青峰见安心慈都罢手了,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当即让人将青鸾押到地牢,只等安离昇醒来之后,听他发落。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床榻前,陆仲山喂安离昇服下一颗药丸,未及半个时辰,安离昇便醒了。
所幸是那药中毒性不强,而且医治及时,否则怕是又要遭一番大罪。
安心慈坐在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安离昇,红唇微抿,“大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安离昇漆黑的瞳仁扫她一眼,淡淡的说:“没事。”
他的话素来都是这般简短,好像多跟她说几个字,就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安心慈心中一痛,脸上却挂着轻松的笑意,“没事就好,方才大哥突然吐血,着实把我们都吓坏了。”
安离昇敛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青峰回想起方才的情形,拧拧眉,蓦地在床前跪下。
“公子,是属下一时大意,没有防备住青鸾,才让她有机可乘,请公子责罚!”
安离昇的视线淡淡转移到他身上,脸色如常,声音淡凉,“青鸾人呢?”
“已经被属下关到地牢了。”青峰颔首回道。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掀开被子,缓缓下床。
一旁的陆仲山见状,连忙拦住他。
“臭小子,好不容易才给你解了毒,瞎折腾什么。你这身子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倒是白白浪费了我的好药!”
封奚双手环抱,也跟着劝,“就是,你如今还没好呢,先躺床上静养吧,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安心慈虽没说话,不过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和他们二人自是一个意思。
安离昇缓缓一笑,眸子又黑又沉,“有些事不急在这一时,但有些人,需立即斩草除根。”
他凉声说着,一手扶着床帐慢慢站了起来。
青峰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
安心慈总觉他那话里透着一股深意,不禁抬眸看向他,撞上他深沉的眸子,心头不禁猛然一跳。
安离昇波澜不惊地移开视线,由青峰扶着,径直走出房间。
封奚无奈,只好跟上。
不妨到了门口,安离昇却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幽幽响起,“心慈,你也一起过来,在安家的时候,青鸾与你的情分最深厚,如今她这般对我,你就不想亲眼看看她的下场吗?”
安心慈心神一凛,双肩不由自主地震了震,静默一瞬,随后慢慢转动轮椅往门口行去,掩在袖中的双手却一个劲儿在发抖。
封奚见状,越发觉得今晚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心神一动,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安心慈身后。
“老狐狸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来来来,我推着你走。”
安心慈讪讪一笑,慢慢收回手,心里却始终难安。
四人很快便到了水榭地牢,方一进去,安心慈便听见一阵痛苦的惨叫声,她吓得身子一僵,呆呆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封奚慢慢推着她走在昏暗的过道上,言语轻佻,“安小姐虽然自小就认识老狐狸,不过应该还没有见识过他折磨人的手段吧?他这地牢里啊,可是有一百多种问刑手段,每一种都让人生不如死。你说这青鸾到底是怎么想的,害谁不好,偏偏要去谋害这老狐狸,难不成她是别人安插在老狐狸身边的眼线?”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安心慈冷不丁又颤了一下,一个字都没有说。
封奚瞧见她这般模样,摇头一笑,也不再吓她了。
拐过一道弯,走在前面的安离昇忽然停下身子,封奚也随之站住,扭过头,四人便瞧见了牢房内的青鸾。
青峰让人搬来一把太师椅,然后扶着安离昇缓缓坐下。
彼时青鸾正被绑在一个木桩上,牢内影卫狠狠往她身上挥鞭子,那鞭子是天忍门特制的,与寻常长鞭不同,上面布满了倒刺。只要一抽到人身上,倒刺便会刺入体内,给犯人带来更大的痛苦。
青鸾不过被关进来半个时辰,如今已被打得近乎没有人形了。
安心慈坐在牢房外敛眉看着她,随着长鞭的一起一落,眸子不禁一缩。
青鸾脸上汗水与血水交织在一起,模糊了整张脸,她已经疼到没有知觉了。半个时辰之内,她痛昏三次,每一次都是刚闭上眼,下一瞬便又被冷水泼醒。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跟随公子这么多年,她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背叛公子的念头,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她……
第1074章:见死不救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有人来了,轻微到不易察觉的脚步声,还有木轮滚动的声音。
她心下一动,连忙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之中,她看到了安离昇。
“公子,您相信奴婢,那毒不是奴婢下的,奴婢侍奉您这么多年,您是最了解奴婢的性子的。公子,求您饶了奴婢吧!”
一番话近乎用尽她全身力气,她看不清安离昇的脸色,这个时候,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求饶。
她不相信公子当真会那般绝情,她自幼跟在他身边,他心里明白,她绝不会谋害他的。
安离昇坐在牢房外定定看着她,微微挑起眉峰,“正因为知道你的性子,所以我和青峰对你才没有半分防备,如此,反而让你有了可乘之机。”
青鸾身子一怔,随后猛烈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公子,奴婢可以指天发誓,下毒谋害您的人,绝对不是奴婢!”
安离昇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
“下毒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青鸾闻言,还以为他相信自己了,心下不由一喜,然下一瞬,脸色又瞬间僵住。
“但宋夫人的死,你罪无可恕。”
安离昇淡淡说着,声音凉薄,不带一丝感情。
青鸾整个人愣在那儿,脑中一片空白。
而安心慈却微微一震,双手交握在一起,止不住颤抖。
不可能的,大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发现宋夫人的死有蹊跷了,就算心有怀疑,他也应该会查到梅太后头上才对,怎么、怎么会……
好一会儿,青鸾才回过神,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公、公子,奴婢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宋夫人乃是病逝,与、与奴婢有什么关系……”
安离昇右手食指支着头,神色慵懒又淡漠,他的眸子落在青鸾身上,不急不缓地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今我既然提起此事,便证明我已知晓宋夫人之死的内因。
我让你交待,是看在你与安家的过往情分上,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这件事情,你不可能一个人做到,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青鸾又是一震,凝神看着安离昇,唇瓣微微打颤,“公、公子,您一定是弄错了,奴婢与宋夫人无仇无怨,为何要害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安心慈看青鸾一眼,抿抿唇,跟着开口,“是啊大哥,青鸾说的没错,她和宋夫人没有丝毫恩怨,甚至从未见过面,怎么会害她……”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又凝声道:“我知道,青鸾一直都不太敬重宋小姐,对她的态度也不好,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将宋夫人的死怪到青鸾头上,这对她未免太不公平了。
你莫忘了,青鸾可是跟随你整整十年之久,如今你因为宋夫人的死,就这般轻视她对你的忠心,大哥,你难道就不怕水榭其他人对你寒心吗?”
她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辞严,还十分的合情合理,好像安离昇就是在借机生事,故意冤枉青鸾一般。
封奚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约莫明白了什么,不禁勾唇一笑,“正因为青鸾跟随老狐狸太久,所以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才更让人伤心啊!如若青鸾是老狐狸的仇敌故意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那么一切倒是都能解释的通了。
她从老狐狸这儿得知了宋夫人的真实身份,所以赶在宋小姐和老狐狸还在南齐的时候,故意害死宋夫人,如此正好可以挑拨宋小姐和老狐狸的感情。
而为了不让老狐狸发现她有问题,她又故意在药中下毒,企图毒死老狐狸以永绝后患,安小姐,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安心慈敛眉瞪他一眼,不悦道:“你说青鸾是别人安插在大哥身边的奸细,手上可有凭证,你倒是说说,她是谁派来的!”
“正因为我没有证据,所以如今才要审她嘛,我怎么知道她是谁的眼线,不过这前前后后的事,必然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封奚忍不住扬眉一笑,顿了顿,又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安小姐,你可是老狐狸的义妹,不是打小就十分袒护老狐狸吗?如今青鸾企图毒死你最最敬重的大哥,我以为,你应该会比任何人都希望青鸾即刻死了才是,怎么这会儿老帮着一个叛徒说话呢,看来你对老狐狸的情意也不怎么样嘛。”
“我没……”安心慈心急出声,可话至嘴边,蓦然察觉出封奚应该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凛了凛神,又转眸看向安离昇,“大哥,我刚刚并没有想那么多,才会帮青鸾说话,对不起,是我失虑了。”
安离昇淡淡看她一眼,眼神如履薄冰,不过嘴上并未说话。
可他越是沉默,安心慈越是心里难安,她根本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尤其他的眼神,让她觉得陌生又胆怯。
不过短短一年多未见,她总觉得,她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以前的他虽然对其他人很冷漠,但面对她的时候,她仍旧可以感受到他的一分温情。
可如今,那仅有的温情,她却连半分都感觉不到了。
这样的转变,是因为宋馨吗?
她凝神想着,双手暗暗握成拳,强烈的嫉妒心仿如化成一团火焰,快要将她燃烧了。
那厢,青鸾见安心慈已经不打算为自己求情,摆明了见死不救的心态,凉凉一笑,清冷的目光直直望向安离昇。
“公子,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指使奴婢害死了宋夫人吗?好,奴婢这就告诉您……”
安心慈见青鸾松口,双眸一缩,整张脸都紧绷在一起。
安离昇没有说话,只是目色凉薄地看着她。
青鸾深吸一气,抿抿唇,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公子,你知道吗?奴婢已经喜欢您很多年了,这份感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发的,奴婢也记不清了……
这些年,奴婢跟在您身边,尽心侍奉您,只求能日日多看公子一眼。奴婢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公子,所以奴婢也从未妄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嫁给公子,奴婢只求能像以前那样一直陪在公子身边便够了。
第1075章:长长记性
可奴婢没想到,宋馨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公子,于奴婢而言,您是长在悬崖峭壁处的高岭之花,不应该被任何人采摘,宋馨根本就配不上公子,有什么资格可以得到公子全部的爱!所以……所以奴婢便起了妒恨之心,奴婢要让她痛苦,要看着她生不如死!”
“所以就因为这样,你竟狠心出卖了宋夫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宋夫人只是一介妇人,你怎能下得去手!”青峰盯着她沉声开口。
青鸾眯起眼睛冷笑,“有何不可!这些年跟在公子身边,你我手上沾的血还少吗?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怎么样根本就不重要!
事实证明,我也确实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宋夫人死了,宋馨果真痛苦不堪,甚至还因此而大病一场,所有人都说她醒不过来了。
天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欣喜若狂,我甚至诅咒了她永远都醒不过来才好!这样……”
青鸾的神态近乎失控,她一字一句不停地说着安离昇所忌讳的话,然话还未说完,安离昇便凌空飞出一掌,直击她胸口。
“噗!”
青鸾瞬间喷出一口鲜血,嘴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唇边依旧挂着一抹凄惨的冷笑。
安离昇淡淡收起目色,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平生最讨厌背叛,你越界了。青峰,把她处理干净。”
话落,他便扶着墙壁慢慢走出去。
封奚生怕他的身体支撑不住,连忙跟上去扶稳他。
而安心慈见青鸾并没有供出自己,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脊背上因为紧张而生出一身冷汗,将衣服都弄湿了。
她缓缓收敛了目色,抬眸朝青鸾看去,不想青鸾恰好也正在看她,只是眼底带着一抹她看不懂的深意。
“心慈小姐,你和宋小姐都不明白,在这世间,公子根本就不属于任何人……”
安心慈眸子一缩,方才还因为青鸾帮她一己担下罪名而生出的几分愧疚之心,此刻荡然无存。
“你得不到,是因为你不配,青鸾,人活一世,总该有点儿自知之明。”
她凉声说完,随后便转动轮椅,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青峰目色淡淡地看着她的背影,待她出了地牢之后,才慢慢转过头看向青鸾。
“看到了,她根本就不值得你救。”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鸾敛眉失笑,粗重地喘了口气,又看着他问,“你会用何种法子杀了我?”
“依水榭规矩,背叛主子,当执烹刑。”青峰面无表情地开口,顿了顿,又有些于心不忍,“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青鸾身子一怔,抿抿唇,摇头笑道:“本就是我做错了,再反悔又有什么用,总归横竖都是一死,无所谓了。”
青峰见她去意已决,痛心疾首地看她一眼,摇摇头,同牢中影卫交待几句,随后便拿着剑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地牢门口架起一口大铁锅,锅上放着笼屉,下面焰火烧的正旺。
青鸾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断从蒸笼中传出,水榭人人自危,他们只知公子手段狠辣,但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一时之间,所有人对安离昇的敬畏之心又加深了一层。
安心慈躺在自己房内,听着青鸾久久没有弱下去的惨叫声,敛眉望着窗外浓浓夜色,身子止不住打颤。
铁锅下的焰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熄灭,而水榭之中,除了安离昇和封奚,其他人皆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天色将亮,安心慈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她愣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便从床上坐起来。
“谁!”
“安小姐,奴婢青兰,奉公子之命前来侍奉小姐的。”外面响起一道低柔的声音。
安心慈神思一凛,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下被褥。
她知道,大哥其实早就开始怀疑她了,否则他昨天晚上就不会让她跟着一起去地牢,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青鸾最后竟然没有供出她。
可这并不代表,大哥已经打消了对自己的怀疑,关于宋林氏的死,她原本只是想给宋馨一记重创而已,哪里会想到大哥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她头上。
而他如今派这个青兰来,恐怕根本就不是来侍奉她,而是来监视她的。
思及此,安心慈微微凛了凛神,随后开口,“进来吧。”
外面的人很快应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蓝色长裙首先映入安心慈眼帘。
“奴婢青兰,拜见小姐。”
这婢女看起来比青鸾娇小一些,相貌也很平凡,不过声音极好听,清脆悦耳,像山野间的百灵鸟一样。
安心慈端坐在床上,微微抬手,“你是大哥的人,在我面前便无需多礼了。”
“多谢小姐。”青兰颔首一笑,慢慢直起身子,将手上端着的早膳放到桌子上,随后缓缓走过来服侍安心慈晨起。
待梳洗过后,安心慈便坐在桌前用早膳。
清粥小菜,是她一向的习惯,只是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白粥变成了肉粥。
安心慈一夜都没有睡好,早上没什么胃口,只淡淡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
青兰见状,不禁拧眉,“小姐,是这粥做的不合您胃口吗?您只吃这么点儿怎么行,还是再多吃些吧,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怕是要怪罪奴婢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爹若怪罪下来,我自会护着你,我只是喝不惯肉粥罢了。”安心慈含笑安抚她。
青兰闻言,心头不禁松了一口气,“其实奴婢也不喜欢喝肉粥的,只是今天早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膳房做的竟然全都是肉粥。青峰说这是公子吩咐下来的,好像府里昨天突然多出近一百斤的肉,没办法处理,公子便让厨娘熬成了肉粥,府里人人都喝了一碗,说是要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长长记性。”
青兰兀自说着,没有注意到安心慈的脸色渐渐发白了。
“小姐,您说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若真要我们长记性,在府上立个规矩便是了,如今却给我们喝肉粥,这分明是奖赏嘛,而且……”
青兰站在一侧微微拧紧秀眉,话还未说完,便见安心慈忽然推动轮椅到盂盆前,将自己方才吃下去的饭全吐出来了。
第1076章:讨回公道
青兰见状,稍稍一愣,随后有些恶趣味地抿起了薄唇。
安心慈没有瞧见她的神色,只知自己现在难受得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她就知道,大哥绝不会放过她,那粥里的肉哪里是普通猪肉,分明是、是青鸾的……
思及此,她忍不住又吐了,只觉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身子阵阵发冷发颤。
不行,她一定要尽快想个法子打消大哥的疑心才行,如果让大哥认定她才是设计害死宋林氏的主谋,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思及此,她微微收敛了目色,握紧双手看向窗外,目光幽长而深远。
正午时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在皇子府前来回转悠,守门人觉出不对劲,一把将他拉进去带到了东陵沉面前。
“二皇子,这个臭小子方才一直在门口打转,一定心怀不轨!”
“不不不,二皇子饶命,小的绝无半分谋害您的心思,便是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啊……”小乞丐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东陵沉端坐在椅子上,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既无异心,那你为何在门口逗留?”
小乞丐急里忙慌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颤着手伸出去,“小的、小的是来帮人送信的。”
站在一旁的莫羽见状,凛凛神,大步上前接过小乞丐手上的信,随后交给东陵沉。
信上不过寥寥几笔写了一行字,东陵沉大眼一扫,唇边不禁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先前,我还真是高估了她的本事。”
有本事胡作非为,却没本事善后,安离昇才回来几天,安心慈就找他帮忙了,果真没什么大用。
莫羽并未看到信上的内容,不过从东陵沉的只言片语之中,也明白了大概。
“二皇子,既然安丞相已经开始怀疑安小姐,那我们应该及早抽身与她撇清干系才是,若还同她牵扯不清,到时恐怕就要受她连累了。”
东陵沉听罢,薄唇一抿,冷声道:“这封信一旦送出来,你以为我还有收手的机会吗?安心慈借太后之手除掉了宋夫人,可她区区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姐,哪有资格面见太后,中间若无人牵线搭桥,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会成功,所以,本皇子已经抽不了身了。
如若我对这封信视而不见,以安心慈的性子,到时恐怕会一口咬死我,将罪责全部推到我头上。虽说我并不畏惧安离昇,不过若是因此让宋馨恨上我,那就与我的初衷大相径庭了。”
莫羽忍不住皱眉,“所以,安小姐这个忙,殿下还必须帮了?”
东陵沉微微一笑,眉目瞬间清冷下来,“原本还打算利用宋夫人的死好挑拨宋馨和安离昇的关系,没想到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宋馨对安离昇的感情。哪怕明明已经怀疑到水榭里的人,还是对安离昇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呵,这个游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莫羽站在一旁看着东陵沉淡漠的神色,凛凛神,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彼时的宋馨正坐在醉仙居内用午膳,她身边依次坐着小歌儿和楚昙。
当初楚昙跟着他们来京都城,本是打算好好畅玩一番的,没想到宋家接连出事,宋长青日日忧心忡忡,她也没了玩闹的心思。
如今宋馨大病初愈,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宋姐姐,南齐一品斋的饭菜和你们东陵的醉仙居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啊!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南齐昭那混账小子会和云翊在这儿住到乐不思蜀了。”楚昙夹了一块肥嫩的红烧肉大快朵颐,边吃边感叹。
宋馨看她一眼,不禁莞尔一笑,“若是有一天你嫁给了我大哥,难道也要一直叫我‘宋姐姐’吗?”
楚昙喉中登时一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宋馨微微颔首,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昙儿,你喜欢我大哥,这件事情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我大哥最后会不会结为眷侣,但我还是希望你与我大哥能有一个好结果。”
虽然她一开始,并不希望南齐将军府和宋家有什么来往,毕竟楚昙已经被南齐皇赐婚云翊了。
可后来事态的发展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云翊身为南齐大臣,却心怀鬼胎,将来必定是乱臣贼子的下场。
楚昙是个好姑娘,她不想看着她一步步被云翊带上死路,更何况,楚昙又那么喜欢大哥,若真能嫁到宋家来,大哥余生一定会幸福的。
而且,她又不是看不出来,大哥对楚昙也渐渐生出情愫了。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但若是彼此两厢情愿,那她何不促成一桩好事,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楚昙呆呆看着宋馨的脸,怔了怔,忽然激动地抱住她,“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让我嫁给你大哥?!”
宋馨含笑点头,“我自然愿意,你这样的好,若是能嫁给我大哥,是他前两辈子修来的福分。”
楚昙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哪里能比得上他两辈子的福分啊,而且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很任性的……”
宋馨凝眸看着她淡笑不语。
楚昙根本就不知道大哥在前两世都经历过什么,所以她自然不明白这辈子,她的出现对大哥而言有多重要。
当然,关于前两世的种种,她自然是不可能如实告诉楚昙的,这一世,但愿是老天垂怜,真能给大哥一个好结果。
三人吃完午饭,结账出去的时候,在醉仙居门口遇见了青雪。
晨早一起,青雪便被青峰叫回水榭了,一早上都没有回来。
彼时青雪站在宋馨面前,两眼通红,脸色惨白,应该是哭过了,整个人的神色看起来异常难过。
“发生什么事了?”宋馨敛眉问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小姐……”青雪红着眼抬头看她,抿抿唇,再出口时,眼泪已随声落下,“青鸾、青鸾死了!”
宋馨听罢,脸色如常,不见丝毫震惊。
她自然不会惊讶,因为青鸾今日的下场,正是因她而起,可是她不会愧疚,为何要愧疚,毕竟青鸾欠她的,可是母亲的一条命。
如今,她只是为母亲讨回公道而已。
第1077章:不对味儿
小歌儿见青雪哭得如此伤心,抿抿唇,不禁拉住她的手安慰她,“青雪姐姐,你不要哭了,人总有一死,你哭的这么难过,我在这儿看着,也忍不住想哭了……”
小丫头素来见不得别人伤心,她心思细腻又敏感,从小跟着阿修在街上讨生活,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平日里看着乐观活泼,实则心里脆弱的很。
青雪拂袖抹了把脸,慢慢止住了眼泪,只是依旧在抽噎,“青鸾……青鸾跟我一起长大,我们是一块儿被卖到安家的,情同姐妹,后来又一起跟着公子来了京都城,我们对公子忠心耿耿。我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她竟然会对公子下毒,甚至还成了别人安插在公子身边的奸细……”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她今早从青峰口中听到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相信。
青鸾明明喜欢公子的,为了公子,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怎么可能会在公子的药中下毒呢。
可青峰不会撒谎骗她,地牢的影卫更不会骗人,青鸾都当着公子的面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了。甚至连宋夫人的死,也与青鸾有关,这让她如何不信。
一时间,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馨。
小姐先前因为夫人的故世还大病了一场,差点醒不过来,如今若是知道青鸾害死了宋夫人,那小姐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青鸾到底为何要害死宋夫人,青峰只说青鸾泄露了宋夫人的秘密。
可宋夫人常年卧床休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青鸾是不是搞错了?
宋馨看着青雪这般难过的样子,默叹一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开一点,既然她做错了事,当该受到责罚,人处一世,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当初决定谋害离昇的时候,不是不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青雪红着眼点头,“小姐说的,奴婢都明白,可奴婢就是……就是有点不能接受而已,我怎么都不敢相信,青鸾会是别人的眼线。今早在水榭,是我帮她收的尸,她蜷缩在蒸笼里,整个人都看不出人形了……”
宋馨静静听着,面上不见丝毫神色。
她以为安离昇会让青鸾痛痛快快地死,没想到却给了这么重的惩罚,恐怕也有在向安心慈示警的目的。
她知道安心慈讨厌自己,至于原因,应该和青鸾是一样的,女人之间争风吃醋这种事,她见过不少,原本是不打算理会的。
只不过,如果母亲的死果真和安心慈有关,那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安抚好青雪之后,一行人便去了忘忧堂。
离京一个多月,忘忧堂一直靠云老前辈坐镇,只是老前辈毕竟年纪大了,心力难免不足,若非还有霍九儿才一旁帮衬着,恐怕这医馆根本就撑不了一个月。
正午过后,忘忧堂内还没有什么病人,临近盛夏,天气闷热,医馆伙计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小歌儿和楚昙也没什么精力,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逗小蛇玩。
这条美人黛被小歌儿拿来养蛊了,不过她对蛊术是一知半解,养到一半忽然进展不下去了,好在佛爷所赠的那本古书中有一些关于蛊术的知识,宋馨便誊抄下来让小歌儿慢慢钻研了。
灼热的阳光透过医馆大门照进来,屋子里愈发闷热,一片静寂之中,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人。
宋馨正站在柜台后面看账本,几乎是来人踏进来的一瞬间,她便察觉到了,霍地抬起头,在看清来人的容貌后,不禁一惊。
“霜儿?”她不慌不忙地放下账本,一脸疑惑地看着来人,“你怎么出宫了,可是姐姐出了什么事?”
宫女私自出宫可是死罪,霜儿随姐姐入宫那么久都没有出来过,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莫不是姐姐当真出事了?
霜儿听到宋馨的声音,抬眸看向她,面上一喜,连忙向她走过来,“二小姐,奴婢总算是找到您了!奴婢去了通古轩,那管事地却说您在忘忧堂,奴婢无奈,又只好找到了这儿,这城东大街变化好大,奴婢进宫那么久,如今都快不记得它以前的样子了……”
宋馨不等她把话说完,便轻声打断,“霜儿,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会出宫。”
霜儿一怔,这才想起正事,“二小姐,娘娘病了,求您快带小神医去看看她吧!自从听说夫人去世的消息后,娘娘便一病不起,太医看了几次,都不见一点儿起色。
奴婢去求瑾贵妃,恳请她派人给您捎个口信,可她不肯,幸好凌霜郡主宅心仁厚,把她的出宫令牌交给了奴婢,奴婢才得以出来见您。
二小姐,求您快随霜儿进宫吧,若是晚了,娘娘、娘娘她可就……”
霜儿急声说着,语中渐渐露出几分哭腔。
宋馨神色一变,连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姐姐生病这么大的事,你为何到现在才来找我?”
“奴婢,奴婢……”霜儿低着头,也不知该怎么跟宋馨解释,毕竟她也没有料到宋雪的病居然会这么严重。
宋馨多少猜出个大概,也没心思怪罪她,吩咐人备好马车,便拉着小歌儿匆匆进了宫。
守宫门的侍卫都认识她,见她身边跟着小歌儿,还以为两人照旧是去给东陵素复诊的,哪曾想他们竟然会看到凌霜的令牌。
放行之后,宋馨拉着小歌儿快步走在前面,霜儿紧随其后,走了一会儿,宋馨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味儿。
“凌霜郡主怎么会把她的出宫令牌给你,她和姐姐很熟吗?”
霜儿闻言,下意识地摇头,“倒也算不上熟悉,娘娘的性子,二小姐也清楚,她素来不喜和后宫的人来往,所以入宫这么久,连一个说的上话的人都没有。
先前奴婢和娘娘都没有见过凌霜郡主,只是今天正午,凌霜郡主不知怎的突然来了潇雨宫,见娘娘病成那幅模样,便将她的出宫令牌交给了奴婢,让奴婢赶忙出宫去找二小姐。”
宋馨凝神听着,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第1078章:如实相告
姐姐病了,这点毋庸置疑,因为霜儿绝不会骗她,她只是奇怪,凌霜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去了潇雨宫。
凌霜去潇雨宫做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不过眼下也容不得她想那么多,还是先治好姐姐的病要紧。
很快,三人便赶到了潇雨宫,令宋馨惊讶的是,凌霜还坐在潇雨宫内没有走。
见她进来,凌霜挺着孕肚缓缓从软榻上站起来,抿唇道:“我见宋妃娘娘身边没什么人伺候,担心她出事,便和杏雨一直在这儿等宋小姐过来,你不会介意吧?”
宋馨闻言,凛凛神,颔首笑道:“怎么会,若非郡主帮忙,我到现在怕是还不知姐姐生病了。郡主有孕在身,还如此关照我姐姐,我该向你说声谢谢才是,岂会介意郡主的作为。”
她一边说,一边推小歌儿上前去为姐姐诊脉,眼中视线却始终不离凌霜。
凌霜同样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眸底带着淡淡的笑意,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宋馨面前。
“宋小姐,有兴趣跟我聊两句吗?”
所以,凌霜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只是为了见她吗?这才是凌霜的目的所在?
宋馨心神一凛,抿抿唇,而后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她转身,请凌霜去殿外说话。
绿荫掩蔽的小院内,宋馨与凌霜相对而站,夏日的风似乎都带着温度,徐徐吹在两人身侧,裙角翩翩飞扬。
过了一会儿,凌霜盯着宋馨精致的眉眼,淡淡开口。
“我原以为,宋夫人这一去,你会真像传闻中那样一病不起了,如今看到你好端端站在这儿,我反而庆幸。”
“庆幸什么?”宋馨含笑反问。
凌霜微微扬眉,“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啊,我就知道,你的心志,远没有常人看上去那般脆弱。”
宋馨依旧温笑,“多谢郡主抬举。”
凌霜摆摆手,敛眉道:“我今日找你,并不是跟你说这些客套话的,而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宋馨淡淡抿唇,神色也端正了几分,“不知郡主想说什么?”
凌霜蠕动着唇瓣,视线四下扫了扫,确定暗中无人后,才凝声开口。
“你母亲的死另有隐情,她并非是病逝的。”
宋馨眉峰一挑,眯起水眸打量她一瞬,沉声问:“郡主为何会这么说?你都知道什么?”
凌霜看着她严肃的脸色,停顿了一下,而后道:“那天晚上,我在慈宁宫看到了你母亲,只是我一直站在外面,并没有被别人发现。姨奶奶听闻你母亲好像是她以前极讨厌的一个人的后人,所以秘密派人将你母亲带进宫中,然后……逼她喝下了毒药。”
宋馨静静听着,面色始终如常,掩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握成拳。
“郡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嘴角微微含笑,眼底却氤氲出一层水雾。
凌霜看出她的失态,舔了舔唇瓣,垂眸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太后虽是我姨奶奶,在后宫之中,我也多承蒙她庇护才得以安然无恙。
可你更是我的朋友,如今死的那个人是你母亲,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真相的。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宁愿自己那天晚上从不曾看见过这件事,这样,我的良心也不会倍受煎熬了,馨儿……”
她慢慢伸出手想去拉宋馨,不过被宋馨躲开了。
凌霜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忽然失神一笑,“我就知道,一旦我告诉你真相,你一定会像现在这般疏离我,逼死你母亲的是我姨奶奶,而我当时更是见死不救……
可是馨儿,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没有救你母亲,而是根本就救不了。你没有看见姨奶奶当时的愤怒,她决定的事,谁都不可能改变,就连皇上在姨奶奶面前,也鲜少有违抗她意愿的时候。”
“所以,郡主的意思是想说,我母亲该死吗?就因为太后娘娘讨厌我母亲的族人,所以就要置我母亲于死地?”宋馨沉声问她,语气渐渐加重了。
凌霜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你心里现在一定很生气很愤怒,甚至还很怨恨姨奶奶。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她也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才会逼死你母亲,打从一开始,姨奶奶根本就不知道你母亲的身份的!”
宋馨微微抿起薄唇,声音冷漠如霜,“那向梅太后告密的人,是谁?”
凌霜定定看着她,顿了顿,低声道:“我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只是听她在姨奶奶面前自称奴婢,所以猜测她的出身应该并不怎么好。而且……而且她还提到了安丞相,她说她侍奉安丞相多年,关于宋夫人的身份,是她从安丞相口中亲耳听到的,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是安丞相身边的人。”
宋馨闻言,平静的水眸中隐匿着一抹幽光,忽明忽暗,看的凌霜心里直发颤。
但是凌霜还是开口说道,“馨儿,我并非是有意挑拨你和安丞相的关系,毕竟你们二人都快成亲了,你又与他情投意合,我何苦让你们闹不愉快呢。
只是这件事事关你母亲的死,我既然知道事实真相,就有义务对你如实相告,否则,我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至于信或不信,那便是你的事了,我只希望你能在成亲之前好好考虑清楚,安丞相到底值不值得你嫁,毕竟害死你母亲的,可是他身边的人……”
宋馨抿紧薄唇,眸子复杂地看着她,“我知道了,今日之事,多谢郡主如实相告,至于你的顾虑,放心,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会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付给任何一个男人。”
“那我便放心了,小神医应该已经为容妃娘娘诊完脉,我就不耽误你们姐妹叙旧了,告辞。”凌霜颔首说着,微微一笑,旋即走出潇雨宫。
宋馨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待她的身影一消失,嘴角笑意顿时收敛。
她对凌霜没有任何看法,虽说她们以前确实有些矛盾,但后来都冰释前嫌了,所以凌霜根本就犯不着欺骗她。
按照凌霜的说法,向梅太后告密的人应该是青鸾无疑,也就是说,从始至终,出现在慈宁宫的人都是青鸾,如此,倒真是她错怪安心慈了?
第1079章:一抹期待
说不出为什么,虽然她从凌霜的话中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但就是不能让她打消对安心慈的怀疑。
那个女人,从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一直对她绵里藏针,她才不相信,安心慈当真会是一个善良可欺的女人。
暗忖间,殿内忽然传来一记重重的咳嗽声,宋馨回过神,整理好神色,连忙走进内殿。
宋雪已经醒过来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半靠在床榻上,小歌儿正在收拾桌子上的银针,见宋馨进来,宋雪虚弱地笑了笑,温暖的眸子中氤氲着湿意。
“馨儿,辛苦你了……我这副破身子,还要麻烦你们跑一趟。”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人都会生病,前两日,馨儿病得比你还严重,如今不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宋馨有些不悦地嗔视她一眼,抿抿唇,眼神忽然落寞下来,“姐姐,娘已经不在了,若你再出什么事,让馨儿怎么办?妹妹的心其实很脆弱,受不得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快点好起来,知不知道?”
她福身坐在床前,微微握住宋雪的手,语中带着几分哀求。
宋雪莞尔一笑,点了点头,眼中却有泪水滑落,“馨儿,我很害怕……你受不得打击,姐姐又如何受得了,我进宫五年,未见过爹娘一面,纵然他们不认我了,可我还是日日盼着他们平安喜乐……
然而就是像今天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霜儿突然告诉我,娘过世了,你知道我那一刻的心情吗?我总觉得,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原谅了……”
“不会的,姐姐,你相信馨儿,绝对不会这样的。”宋馨握着宋雪的手连连摇头,“馨儿会帮你,绝对不会让姐姐一辈子都变成无家可归的人,你相信我……”
宋雪目光盈盈地看着她,忽然靠进她怀里,“馨儿,姐姐当初做错了事,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是姐姐咎由自取,但姐姐无怨无悔,哪怕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和当初一模一样的选择。但姐姐不想看到你重蹈姐姐的覆辙,无论什么时候,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宋雪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在家人与杜衡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杜衡,可如今却告诫宋馨要珍惜家人,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说的话有多矛盾。
宋馨静静坐在床前没有回应,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过了一会儿,宋雪在她怀里哭着哭着睡着了。
宋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转过身,看着霜儿说:“你按着小歌儿开的药方去太医院给姐姐抓药,这段时间,务必要妥善照顾好她,若有机会,我会再来探望你们。”
霜儿轻抿薄唇神色凝重地点头,“二小姐,你放心吧,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无论如何,奴婢都一定会照顾好娘娘的!”
宋馨拍拍她的肩膀,长舒一气,随后拉着小歌儿出宫了。
姐姐今日的情绪有些不稳定,许是母亲过世的打击太大,但宫里终究是个是非地,就拿姐姐此番生病来说,有萧瑾言在上面压着,太医院那些人根本不可能会好好给姐姐诊病。
否则只不过一个小小的惊魂之症,何以会三番两次都治不好,看来,也是时候想个法子把姐姐弄出宫了。
不管姐姐愿不愿意,这件事情,她都必须要做。
这一世重生,她曾发过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可娘的过世让她明白,她终究还是没有强大到人人忌惮的地步。
她已经不能再承受这样的丧亲之痛了,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设法把姐姐从宫里接出来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好好看着,如此她才能彻底安心。
宋馨拉着小歌儿一边走一边沉思,没过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宫门口。
只是临上马车前,她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东陵沉的马车,那么显眼的旌旗,还有莫羽在前面站着,让她想视而不见都难。
今日真是凑巧,东陵沉竟然也进宫了。
宋馨淡淡瞥了莫羽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坐进车厢内。
梅太后一眼挑中的皇室继承人是东陵沉,而东陵沉每次进宫,都必去慈宁宫看望梅太后。
不知道,对于东陵沉的身世,梅太后到底知晓几分。
真正的二皇子生母乃是慈宁宫的一个婢女,在生产那天便死了,冷寒风既然色胆包天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那真正的东陵二皇子又在哪儿?莫不会是冷其琛?
还有,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就连凌霜都发现了端倪,东陵沉那般心思复杂的人,会毫无察觉吗?
宋馨觉得自己想的脑子都快炸了,她与东陵沉来往不多,也弄不明白这个人的心思,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这个东陵皇室的异姓之子,企图拿下东陵江山好改朝换代,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事。
虽说魏家与东陵皇室积怨颇深,她身为魏家后人,理应灭了皇室为魏家报仇。但在此之前,她决不能让东陵沉拿下皇位,否则,这天下便彻底要大乱了。
而彼时的慈宁宫一角,凌霜正战战兢兢地站在东陵沉面前,眼底含着一抹期待。
“二哥,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如今,你可以把将军的下落告诉我了吧?你说他没有死,那他现在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再有几个月便要出生了?”
“霜儿,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你。”东陵沉眉眼带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二哥不骗你,卫卿确实没有死,这个消息,二哥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至于他为什么不回来,你应该清楚原因的。”
凌霜闻言,凛凛神,忽然不说话了。
是啊,她应该明白,将军对东陵而言,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东陵对将军而言,却是他一生痛苦的根源。
如果将军活着回来了,皇上必然还不会放过他,难道到时候,要她眼睁睁看着他再死第二次吗?所以,他唯有待在外面,才是最安全的。
第1080章:毫不心虚
“那将军现在在哪儿?”她死死抓住东陵沉的袖子,迫切地想知道有关将军的所有消息。
他现在过的好不好,有没有饿着,知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他?她已经思念到快发疯了,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早在知道他被逼跳下悬崖的一刹那,她便想跟着他去。
可如今,她却庆幸自己制止了那个念头,否则,她怕也听不到这个好消息了。
将军没有死,他还活着,她就知道,他那样神勇盖世的人,绝对不会突然死去的。
东陵沉看着凌霜热切的眸子,微微一笑,敛容道:“他在西楚,如今他改名卫炀,已经是西楚的大将军了。
不过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很少,我可以确定的是,京都城内除了我和你,剩下的便只有安离昇和宋馨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皇上,我一时也猜不透他们的想法,或许是觉得卫卿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所以并不打算对他赶尽杀绝吧!”
“二哥的意思是说,宋馨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凌霜惊疑出声。
东陵沉轻轻点了下头。
凌霜慢慢松开他的袖子,有些失神道:“她既然知道将军没死,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难道看着我日日伤心,她心里很痛快吗?”
东陵沉见她渐渐想歪,抿抿唇,凝声道:“凌霜,宋小姐不愿意告诉你真相,必然有她自己的理由,毕竟你身处皇宫之中,隔墙有耳,哪怕再谨慎,也极有可能走漏风声。今日二哥若非有事找你帮忙,原本也并不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凌霜听他这么一解释,心里稍稍舒坦了几分,下一瞬,又不禁眯起眸子。
“二哥,你为什么要我跟宋馨说那些话,姨奶奶逼死了宋夫人,这件事可是真的?还有安丞相身边的婢女向姨奶奶告密,这、这也是真的吗?”
东陵沉的眸子黯了黯,声音过分平静,“是真的,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是那些话,若经由我的嘴告诉宋馨,她必然不会相信,毕竟她对我始终保持着几分警惕之心,所以我才想到找你帮忙。”
凌霜闻言一愣,眸中不禁闪过一抹担忧,“如果安丞相身边的婢女果真向姨奶奶告密,从而害死了宋夫人,那岂不是说明,安丞相也并不是真心喜欢宋馨的?那宋馨日后若是嫁给他,岂不是会害了自己一辈子?”
“所以,凌霜,你平日没事的时候,一定要多劝劝宋小姐,让她擦亮眼睛,千万别被安离昇的温柔表象给蒙骗了,知道吗?”东陵沉柔润着目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凌霜听罢,重重点了下头,“二哥,你放心,我既然视宋馨为朋友,就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的!”
东陵沉见状,笑了笑,在微风之中,精致的凤目之中隐匿着几分深意。
半个时辰后,宋馨和小歌儿乘坐的马车缓缓停在水榭前,她打算找安离昇商量一下救姐姐出宫的事,不想进府之后,却被告知安离昇并不在府上。
宋馨去后院转了一圈,发现他确实不在房内,不止他,就连封奚和青峰也不见了,好看的水眸不禁蹙起。
人还在病中呢,昨天又喝了一碗毒药,好不容易被陆前辈救醒,不好好在床上躺着,又瞎折腾什么呢,真当他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宋馨微微抿唇,有些不高兴地坐在荷塘边上。
临近盛夏,荷塘中的荷花都开了,水光潋滟,一朵朵出水芙蓉在硕大的荷叶映衬下,极为光彩夺目。
小歌儿跑到木桥上摘了一朵绯红的荷花,笑嘻嘻地朝她跑过来,见她心情不太好,小脸也不禁一皱。
“宋姐姐,你在担心安丞相吗?”
宋馨听见她的声音,挑挑眉,口是心非道:“担心他做什么,反正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操心再多,又有什么用。”
安离昇这人太有主见,也太腹黑了,知道她在他面前素来没什么脾气,所以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底线,等哪天寻到机会,她非把他按在床上绑上个三天三夜不可,让他瞎折腾。
小歌儿看着宋馨凶神恶煞的脸,脖子一缩,正欲帮安离昇说几句好话,抬眸却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向她们这边缓缓而来。
这个女人,她听师父提起过,好像是安丞相的妹妹,长得倒是没有宋姐姐好看,不过生活习性却和安丞相迥然相同,甚至和安丞相一样都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宋馨见小丫头的眼睛落在自己身后,神思一凛,很快便听见了木轮活动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就想离开,若有可能,她倒希望永远都避着安心慈,只是现在扭头就走,倒显得她有些小肚鸡肠了。
说到底,她也根本就犯不着去躲避安心慈,她和安离昇之间毕竟有一道赐婚圣旨在,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日后就是水榭的女主人。
可安心慈算什么,说的好听点儿是安离昇的义妹,可往狠了说,那就是他恩人的女儿,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她甚至可以毫不心虚地说,如果没有安昊天的养育之恩,离昇这辈子恐怕连看都不会看安心慈一眼,如今还能拿她当亲妹妹对待,安心慈早就应该感激老天爷垂爱了。
凝神间,安心慈已经推着木轮到宋馨身侧,彼时宋馨坐在荷塘边一块大石头上,与安心慈一比,反而矮了半截。
她抿抿唇,倒也没有在意,位置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气势。
安心慈才来水榭多久,就把自己当半个女主人了,显然不把她这个未来大嫂放在眼里。虽说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跟安心慈打好关系,不过面子上终归不能做的太难看。
故而在安心慈坐定的一瞬间,宋馨脸上当即露出一抹客气的笑意。
“安小姐,你行动不便,怎么不让丫鬟跟着,一个人推着轮椅,应该很辛苦吧?”
宋馨本是无心之言,可这话听在安心慈耳中,却觉得她是在故意讽刺自己,心里如同针扎似的被狠狠刺了一下,不过面上却依旧带着柔柔的笑意。
“是很辛苦,不过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其实,若非有大哥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激励我,可能在很多年以前,这世上便没有安心慈这个人了,所以我能有今天,多亏了大哥。”
第1081章:剑拔弩张
这话颇有几分故意炫耀的意思,纵然她的语气很平静,可宋馨还是听出了几分得意和对安离昇的浓浓柔情。
“离昇素来温良,看到街上流浪的小猫小狗,都会让人喂它们几口饭吃,更何况安小姐还是他妹妹,平日里,他自然要多加关照你几分。”宋馨敛眉温笑。
小歌儿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安丞相哪里温良,哪里喂小猫小狗吃过饭了啊!
安心慈双眸一缩,忽然嗤的笑出声,“这倒与我认识的大哥截然不同呢,小的时候,除了我,大哥从来都不喜欢与任何人亲近。他刚到安家时,整整半年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我起先还以为他是哑巴。后来有一天,我突然生病昏迷,半昏半醒之中听到他大喊救命,我才知道大哥原来是会说话的,只是一直不喜欢说而已。”
宋馨抿抿唇,有些听不下去了。
无论她如何避讳,都不得不承认,安离昇的过去,她永远都没办法参与。
他软弱无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安心慈;他孤独绝望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依旧是安心慈……
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她不知道,甚至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也是为了救安心慈……
也难怪安心慈对他的执念会这么深,如果没有她的出现,可能这辈子,他就会践行自己儿时的承诺,娶安心慈为妻了吧……
不怪宋馨这么想,她前两世虽嫁为人妻,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感情,所以到这一世,她面对感情时,是敏感的,怯懦的,甚至最开始是逃避的。
若非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的真心,可能到现在,她还不敢接受安离昇,所以安心慈方才那些话,让她产生了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她从不怀疑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她只是遗憾,遗憾自己认识他太晚,没有亲眼见证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到如今威风凛凛的一国丞相。
她所错过的,是他的前半生,所以如今她能做的,便是牢牢抓紧他,陪他一起过完下半辈子。
安心慈看着宋馨平静的脸色,有些摸不准她此刻的想法,微敛的眸子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忽然定格在她手腕上。
血魔铃!
大哥居然把这个东西都送给宋馨了……
想当初,大哥仅仅在纸上画出了血魔铃的样式,便让她爱不释手,那张画纸,她到现在还收藏着。
血魔铃不比寻常暗器,它最适合不会武功的人使用,而她腿脚又不方便,当时她满心以为大哥是打算让天忍门造出这个东西送给她的。
可没想到,她等了几年,都没有等到这个东西,结果在今天,她居然在宋馨手腕上看到了。
大哥把血魔铃送给宋馨,是怕她受到伤害吗?
可他有没有想过,她身为他的义妹,同样也是会遇到危险的,这个东西,明明应该是属于她的!
安心慈目光如炬地盯着宋馨手腕上的血魔铃,眼底迸发出熊熊妒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碰碰那东西。
但宋馨这两天正在修炼凤凰真经的招式,警惕心比往常高出许多,所以在安心慈伸出手的一瞬间,她便察觉到了,然后防备似的出手挡了她一下。
未料安心慈的轮椅却忽然往前倾去,只听“扑通”一声,她整个人便落进了荷塘中。
小丫头吓的当即大叫一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宋馨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回过神时,便听见小歌儿在一旁大喊“救命”。
她垂眸看了眼在水里来回扑腾的安心慈,来不及思考,便纵身跳进荷塘内去救人。
很快,安昊天和水榭的影卫也赶了过来,一行人帮衬着把安心慈救上岸。
宋馨刚把安心慈放到地上,便被安昊天一把推开。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不要碰我女儿!”
宋馨:……
这老头子是不是眼瞎?她招他惹他了,看不出来她刚刚是在救人吗?要不是她及时跳下去,安心慈这会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过念及对方是长辈,这里又围着这么多影卫,宋馨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抿了抿唇倒是没说话。
安心慈浑身的衣服都湿了,最关键的是她落水的时候喝了不少水,幸好青兰匆匆赶来,帮她把腹中积水及时弄了出来,不过人依旧没有醒。
安昊天连忙让人把安心慈送回后院房内,宋馨的衣服也湿了,好在她先前在这儿住过几次,水榭内一直备着她的衣裙,小歌儿便陪着她一起去后院换衣服。
刚整理完,两人打开门出去的时候,却见安昊天沉着脸站在院内,脸色极其难看。
“宋小姐,对于刚刚发生的事,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派兴师问罪的姿态,简直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宋馨闻言,微微挑了下眉,“安小姐不小心掉进了荷塘,我救了她,就是这么简单。不过看在她是离昇妹妹的份儿上,我就不需要她道谢了,毕竟很快我们就会成为一家人了,不分彼此,所以安老爷也无需与小女多加客气。”
小歌儿站在宋馨旁边,附和似的点了点头,似觉得她这话颇为得体。
安昊天脸色一黑,明显比方才更加难看了,“无缘无故的,心慈怎么可能会不小心落进水中,一定是你故意推她下去的!如今还敢大言不惭地伪装好人,难道这就是你宋家应有的教养吗!”
宋馨被安昊天这一番话吼得耳朵生疼,她满脸不耐地掏了掏耳朵,凝声道:“安老爷,无凭无据,您凭什么认定是我推安小姐落水的,难不成您亲眼见到了?”
“我!”安昊天瞠目瞪她,刚吼出一个字,余光瞥见一道白衣身影,忽然不说话了。
宋馨自然也看见了安离昇,暗道他回来的还真是够巧的,若是再晚一会儿,她可能真就忍不住跟这老爷子吵起来了。
为老不尊,算什么长辈,若不是看他抚养安离昇多年的份儿上,她早把这对父女赶出水榭了。
安离昇从进门的一刹那便察觉到府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这会儿看见宋馨与安昊天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了。
第1082章:一举两得
“义父,馨儿,发生什么事了?”
“你问问她都干了什么!枉你先前还在我面前帮她说尽好话,可你看看,如今她又是怎么对待心慈的!”安昊天指着宋馨冷哼。
安离昇揉揉眉心,疑惑的眸子转向宋馨。
宋馨则微微一笑,向他投去一抹十分无辜的眼神。
正在这时候,青兰匆匆跑过来,扬声叫道:“老爷,小姐醒过来了!”
安昊天闻言,面上一喜,连忙朝安心慈闺房走去。
宋馨不紧不慢地走下石阶,立在安离昇身侧,将方才发生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安离昇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已经了然,随后拉着她一起去了安心慈房内。
安心慈在水里扑腾一遭,刚刚醒过来,脸色还十分苍白,人也似乎没有回过神,一脸后怕的样子趴在安昊天怀里大哭。
“爹,刚刚好可怕,心慈还以为,以后会再也见不到爹和大哥了……”
安昊天疼惜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心慈,没事了,你别怕,有爹在,绝不会让你有任何事,谁若是企图伤害你,爹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最后一句话带着满满的示威之意,几乎就是对宋馨说的了。
顺着他的目光,安心慈也看到了随后进来的安离昇和宋馨,然后,眼神落在他们紧紧相握的双手上,心尖又是狠狠一痛。
“大哥,你不要怪宋小姐,都是心慈的错,心慈明知自己腿脚不方便,还私自到荷塘边,刚刚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不关宋小姐的事,你不要生她的气……”
宋馨:……
安心慈虽然说的就是事实没错,可她怎么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儿呢。
安昊天听见安心慈的话,横眉一竖,沉着脸道:“心慈,爹的傻女儿,你都这样了,怎么还在帮别人说话!明明是那个女人把你推下去的,你怎么能说是自己不小心呢!你别怕,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爹一定会帮你撑腰的!”
安心慈闻言,垂着眸子连连摇头,“爹,你误会了,刚刚宋小姐没有推我,真的是女儿不小心掉下去的,我也不知道那轮椅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动了,我还没有回过神,整个人便掉进了荷塘中……爹,这件事跟宋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你决不能因为这样就冤枉她。”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安昊天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
安心慈抿抿唇,无视安昊天的怒意,抬眸看向宋馨,软声道:“宋小姐,你千万不要生我爹的气,他也是太担心我了,所以才会冤枉你,我代我爹向你道歉,请你不要介意……”
宋馨站在门口凝神看着床上的人,心里忽然一笑。
好话都让安心慈说尽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这时候揪着安老爷不放,反而显得她不知好歹了吧,毕竟刚刚,安心慈可是亲自澄清了真相。
虽然,那本来就是真相,可她怎么都觉得这不像是安心慈会做出来的事,刚刚那么好的机会,安心慈不是应该顺着安老爷的话冤枉她吗?如此也会让人认为她宋馨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坏女人。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安心慈居然会道出实情,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宋馨也不想把安心慈幻想成一个城府极深的坏女人,虽然她直觉上确实是这么看待安心慈的,可安心慈今日突然来这么一招,反而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在进门之前,她甚至还想过该如何反击安昊天的污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如今好了,安心慈倒是帮她省了一番力气。
宋馨微微抿唇,颔首笑道:“安老爷也是爱女心切,我自当理解他,岂会介意他方才的话。安小姐刚刚经历那样的事,如今应该还没有缓过劲儿,还是在房内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你。”
她弯眉一笑,随后便松开安离昇的手出去了。
安离昇却站在原地,眉目清浅地盯着安心慈。
“大哥……”安心慈被他的眼神弄的有些不自在,“宋小姐都走了,你不去送送她吗?”
闻言,安离昇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旋即也转身出去了。
青兰去膳房帮安心慈煎药,一转眼,屋内便只剩下安昊天和安心慈一对父女。
安昊天凝眉向外看了一眼,视线随后转回安心慈身上。
“心慈,刚刚你果真不是被宋馨推下水的?”
“自然不是,她不但没有推我,相反,还是我自己主动落水的。”
安心慈坐在床上挑眉冷笑,一张苍白的脸此刻形同鬼魅一般。
安昊天闻言,登时一愣,“你为何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如果影卫没有及时赶过去,你现在哪还会好端端地坐在这儿跟爹说话!”
他又气又怒,这些年,他是越来越不明白这个女儿在想什么了。
安心慈见安昊天生气,弯眉一笑,连忙安抚他,“爹,若是没有万全把握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做呢。您看女儿如今不也完好无损地坐在您面前吗,一点事都没有,您就不要生气了。”
“那是你命大,倘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让爹怎么跟你娘交待!”安昊天仍旧是气怒不止。
安心慈凛凛眉,凝声道:“爹,我这么做,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这么多年,您也知道我有多喜欢大哥!可突然之间,大哥便要娶别的女人了,您要女儿怎么能甘心!只要能得到大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方才那一番微不足道的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微不足道?你都昏过去了,还算微不足道?”安昊天沉眼看她,胸口剧烈起伏,“既然你做事有你的想法,那刚刚又为何要帮宋馨说话,明明可以顺着爹的意思冤枉她的,这样你大哥便会认定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待看清她的真面目之后,自然会对你回心转意,这样不是一举两得吗?心慈啊,你刚刚实在是糊涂!”
“糊涂吗?”安心慈摇头失笑,倏尔眯起眼睛,“若我当着大哥的面冤枉了宋馨,那才叫真正的糊涂吧?”
安昊天凛凛神,有些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083章:小心翼翼
安心慈笑了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爹,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大哥对宋馨的感情吗?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大哥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他们之间的默契,又岂是我一个小小的污蔑便可以打破的。
昨天晚上,青鸾死的那么惨,便是大哥对我的示警。宋夫人的死,他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若是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我便要永永远远的彻底失去大哥了。爹,你明白吗?”
安昊天闻言,顿了顿,凝声道:“宋夫人乃是魏家人,即便你不出手,终有一天,待皇室知道她的身份,也自然会出手。更何况,你这也是在为离昇着想,心慈,爹不认为你做错了。”
“可大哥不会这么想……”安心慈苦笑摇头。
安昊天眉头一皱,不解道:“可就算他已经怀疑到你身上,你也用不着出此下策以身犯险,心慈,你怎能如此糊涂。”
安心慈伸手拂去额前碎发,漫不经心般笑道:“爹,你不懂,如若我刚刚真的污蔑了宋馨,那大哥便会更加认定我对宋馨早有厌恶之心,甚至厌恶到不惜去伤害她的亲人。
可如今不一样了,我亲自帮宋馨解围,摆明了自己并不讨厌宋馨,那么大哥就会开始否定自己先前对我的怀疑,若是用苦肉计便能换他一个信任,我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东陵沉都在暗中帮忙了,她就不信,大哥到现在还在怀疑她。
彼时的荷塘边上,宋馨站在安心慈刚刚摔下去的地方往下看,一双秀眉紧紧拧成一条线。
“奇怪,这儿距离荷塘还有半米之距,若没有借助外力,安小姐的轮椅怎么会突然滚动?”
安离昇负手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地上有两道十分清晰的木轮滚动过的痕迹,他敛眉看了一眼,目色渐渐加深。
心慈的轮椅,是他让天忍门做的,上面布置了机关,哪怕没有人在后面推,心慈自己也可以开启机关控制轮椅。
馨儿说她刚刚根本就没有推心慈,那么心慈会突然掉进荷塘中,只有一种可能,她是自己故意掉下去的。
但如若真是故意的,方才心慈又为何要帮馨儿说话,刚刚那么好的机会,她完全可以污蔑馨儿的。毕竟作为受害的一方,腿脚又不方便,所以无论她说什么,都必然会有人深信不疑。
宋馨见安离昇不说话,有些疑惑地扭过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男人从沉思中回神,轻轻摇了下头,而后又道,“听说你今日带着小歌儿进宫了?”
宋馨心头一跳,这才想起正事。
若他不问起,她又要把姐姐的事忘记了。
“霜儿出宫找到我,说姐姐生病了,我便带小歌儿进宫去瞧瞧她。”她言简意赅,抿了抿唇继续说,“离昇,我想把姐姐弄出宫……”
男人闻言,狸目中没有丝毫意外,“这次彻底决定了?”
宋馨重重点了下头,“即便升了妃位,姐姐在宫里的境遇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萧瑾言恨我,所以她必然不会善待我姐姐。与其看着她在宫里蹉跎年华受折磨,倒还不如把她救出来,这样我也放心。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决定了,所以才想找你来商议一下对策。”
她倒是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势力,只是宫里的情况,她的人到底没有他熟悉。
而且千机阁的人经验不足,姐姐到底是皇上的妃子,若中间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到时她恐怕还会把整个宋家都栽进去,所以只好来找他帮忙了。
安离昇眉目清浅地看着她,薄唇轻言,“馨儿,我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如今亦是。宋雪在后宫算不上宠妃,所以这件事若是做起来,并不会太难。”
宋馨闻言,便知他心里已经有计划了,莞尔一笑,倏地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今天在潇雨宫,我还遇到了凌霜,她同我说了一件事,我想你应该很有兴趣听。”
安离昇阖眸一笑,淡淡开口,“我的兴趣就是你,若不是关于你的事,便不必说了。”
“既是关于我的,也是关于你的。”
宋馨眨眼一笑,旋即将凌霜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安离昇听罢,精致的狸目微微眯起,“你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宋馨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凝神看着他说:“坦白讲,我刚听她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也有过一瞬间的怀疑,青鸾固然讨厌我,但还没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毕竟这其中的漏洞太多了。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安小姐,包括听完凌霜的话,我都没有打消对她的怀疑,可刚刚她却帮我说话……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先前对她的怀疑全都变成了自己对她与生俱来的偏见,我这样想,是不是显得我很坏?”
不管怎么说,安心慈都是他的义妹,如今她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好像在有意挑拨他和安心慈的关系似的。
可被梅太后逼死的那个人是她的母亲,这让她如何能以平常心对待,所以哪怕安离昇会生气,这些话她也一定要说。
安离昇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微微一笑,温声道:“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最好的,好与坏的界限,谁又能真正说清楚。心慈在我印象之中,一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妹妹,如若夫人的死真跟她有关,我一样不能接受。
馨儿,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因为我同你有一样的怀疑,可如今看来,或许我们先前的怀疑确实错了。”
宋馨见他都这么说,不免有些惭愧的垂下头,“如此,倒真是我错怪她了。”
安离昇莞尔一笑,轻轻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倏尔抿起薄唇不再说话了。
送走宋馨和小歌儿后,安离昇折身返回后院,途径荷塘时,青峰忽然颔首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小块木片。
“公子,属下已经仔细查看过心慈小姐的轮椅,控制机关的地方原本有一块木片,可轮椅打捞上来之后,木片却不见了,属下重新做了一个,正打算装到轮椅上去。如果没有这个东西,那轮椅便会自动滚动,难以停下来。”
第1084章:如此狠心
安离昇闻言,狸目微闪,忽然凝声问:“轮椅上的木片,是在心慈落水之前不见的,还是落水之后不见的?”
青峰愣了一下,而后摇头,“这个……属下也不太清楚,荷塘太大,这么小的木片很难找到,所以属下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男人听罢,摆摆手,示意他先行退下。
待青峰离开之后,他又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荷塘边,地上两道轮印依旧清晰,他站在那儿凝神看着,眸子忽明忽暗。
沉默许久,他忽然收敛起神色,转身朝后院走去。
彼时青兰正在喂安心慈喝药,听见敲门声,两人皆是一愣。
青兰缓缓放下药碗走至门口,打开门,见安离昇光风霁月地站在外面,脸上又是一怔。
“公子,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床上,安心慈听见青兰的话,心上一喜,不由自主地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
安离昇踱着步子缓缓走进来,见安心慈脸色依旧苍白,狸目微敛,不动声色地走到床前坐下。
青兰心知公子有话要说,十分识趣地端上药碗出去了。
安心慈半靠在床头,目光盈盈地望着安离昇,见他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一直盯着她看,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大哥,宋小姐走了吗?”
“嗯,”安离昇缓缓点头,语气很温淡,“现在觉得怎么样。”
安心慈眯眼温笑,“已经好多了,只是还一直心有余悸,手心不停地冒虚汗……”
“突然发生那样的事,心里害怕很正常,过些日子便没事了。”安离昇凝声说着,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安心慈见他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心底是浓浓的甜意,宛如吃了蜜糖一般,正欲开口,耳边却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心慈,你身子弱,在京都城这种繁华之地不适合休养!水榭固然有影卫守着,但终究算不上什么安全之地,我在城郊另外置办了一处宅子,为了你的身子着想,我打算让你和义父搬到那儿好好调养调养,你意下如何?”
安心慈闻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大、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她和爹搬到城郊去,那她岂不是又像以前那样见不到他了,这样和住在扬州有什么区别!
安离昇端坐在床前静静看着她,声音淡凉,“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尽快养好身子而已。”
若是以往听到这句话,安心慈必然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可现在,她心底只剩下一片寒意。
不,这和她的预想一点都不一样,按照计划,大哥明明应该已经打消对她的怀疑了,为什么还要她和爹搬出去,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她慌乱地想着,眼前一亮,双眸忽然紧紧眯起来,“是因为宋小姐对不对?大哥,你并不是要心慈去城外养病,你分明是在赶我和爹走!我知道,爹这两天对宋小姐的态度不太好,你生气了,所以才要赶我们离开对不对?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和爹可是你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即便你再喜欢宋小姐,可你怎么能为了她而抛弃我们……”
安离昇看着床上有些失控的人,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心慈,不关馨儿的事,我让你离开的原因,你应当清楚。”
安心慈坐在床上瞠目瞪着她,压抑已久的情绪忽然爆发了,“不,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如今要抛弃养育自己十几年的义父!
大哥,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纵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可亲情还是在的……
但我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你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忘记了爹这么多年对你的恩情,忘记了我们儿时的情分!宋馨她就那么好吗,好到可以让你弃我们于不顾?!”
青兰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冷不丁打了一记寒颤。
安离昇依旧岿然不动地坐在床边,敛容看着安心慈,“这件事,自始至终与馨儿没有任何关系!心慈,这么多年,你应当明白我的心思,水榭之内,只能有一个女主人,我既然给了馨儿,便不会再给其他任何人。”
安心慈身子一震,愣了愣,忽然惨笑出声,“所以呢?为了在宋馨面前表明自己的心意,你这是打算彻底拒绝我了,自此以后都老死不相往来了,是吗?”
安离昇微凝着狸目,轻抿薄唇没有说话。
如果安心慈只想做他的妹妹,他们如今根本无需走到这一步,他的心很小,既然给了馨儿,便断然不会再给她。
他不是不知道,自从心慈和义父住进来之后,他们有多排斥馨儿,即便心慈面对馨儿时,一直浅笑吟吟,但那笑意是从来没有直达心底的,义父更恨不得馨儿永远不要出现在水榭。
可馨儿在他面前,却一个字都不说,正因为如此,他才心疼。
尤其在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管心慈到底是怎么落水的,但一旦和馨儿牵扯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都变的不再简单。
所以为了以后着想,他只能让心慈和义父离开,哪怕他们会怨恨他,他也必须这么做。
他在世间奔走数十年,一直都清楚自己想到的是什么,对于馨儿,他是永远都不可能放手的。
安心慈见他抿着薄唇不说话,眸子一闪,眼中清泪不住往下落,“安离昇,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喜欢你不是我的错,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因为上天垂怜有幸遇到了你,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你而已……
这不是我的错,你可以拒绝我的心意,但你不能阻止我继续爱你,我知道,这份感情让你无所适从,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赶我走,这样对我而言太不公平了!”
安离昇看着她的脸停顿了一下,淡淡的说:“心慈,你在这份感情之中,夹杂了多少不纯粹的东西,我从一开始便明白。所以,你和馨儿,终究是不一样的,知道吗?待会儿我会吩咐青峰送你们离开,城外的宅子里什么东西都有,所以你和义父也无需准备了。”
话落,他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第1085章:面无表情
安心慈见他这般冷漠,心里瞬间慌了,奋不顾身地从床上趴下去,“大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只是喜欢上了你而已,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不能因为宋馨就这般对待我,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你想娶宋馨,尽管娶了便是,我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意见,但我只求你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大哥,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求你了,不要赶我走……”
她苦苦哀求着,扑在地上艰难往门口爬去,一心想要追上他。
可安离昇的步子没有丝毫停留,甚至他连头都没有回,未听她把话说完,人已消失在后院之中。
“安离昇!”
安心慈趴在地上,看着缓缓消失在眼中的白衣身影,瞠目大吼一声,蓦然握紧了双拳。
她不会走的,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绝对不会离开水榭,若是走了,她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她这一辈子,只是为了他而活,如果不能得到他,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宋馨,一定是你,是你在大哥面前说了什么话,所以他才会突然要赶我走,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的,你休想一个人霸占大哥!
安心慈呆呆趴在地上,脑中思绪凌乱,一张脸也晦暗不明,看不出在想什么。
“青兰,小姐呢?”
蓦然间,院外突然传来了安昊天的声音。
她霍地从地上抬起头,凛凛神,随后缓缓取下发上的珠钗,红唇一咬,猛地狠狠刺进自己胸口。
“啊!”
安昊天正欲问问青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离昇一出去,就要他和心慈离开水榭。
不想他话还未说完,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叫声。
安昊天脸色一变,连忙大步跑进屋里。
青兰也觉出事态有恙,紧紧跟在后面,方一进门,便见安昊天神色慌张地抱着安心慈,一只手还死死按着她胸口流血不止的地方。
“心慈,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爹可怎么活,好端端的,你做什么傻事啊……”安昊天凄声说着,急得身子直发颤。
青兰愣了一下,连忙跑出去找陆仲山。
她怎么都没想到,心慈小姐竟然会自杀,公子只是要她和老爷搬出水榭而已,又没说把他们送回扬州,不至于自杀吧?心慈小姐这性子也太烈了……
她忍不住感慨,脚下步子却是一刻不敢停。
陆仲山听说安心慈受伤了,皱皱眉,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不过还是跟着青兰去了后院。
如此轰动的消息,自然也很快惊动了安离昇和封奚。
两人正在书房中议事,听到青峰的禀报后,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彼此一眼。
“唉,这份痴心,连我这个局外人看着都不禁感动了!老狐狸,这么多年,你对安心慈难道果真一点感情都没有?”封奚坐在椅子上挑眉问他,嘴角含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如若真有,如今便没有馨儿什么事了。”某人淡淡开口,面上不见任何神色。
封奚心想也是,老狐狸这人吧,说好听点儿是痴情,说的难听些,那就是偏执!一旦认准了一个人,管她是嫁为人妇还是待字闺中,一定会想着法的把对方抢到手,然后圈在他眼前,一辈子都别想离开。
倘若他曾经对安心慈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情意,如今安心慈也不至于落得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境地,怪只怪,她与老狐狸两人有缘无分啊!
如此想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凝声道:“不过安心慈好歹都为你自杀了,你确定这会儿不过去看看,安慰安慰人家?”
“我过去安慰她,让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然后呢?”安离昇敛着狸目反问他。
封奚愣住了,“然后?”
然后你就回来呗!
他理所当然地想着,可看老狐狸的神色,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安离昇看着他,眉目平静地笑了,“既然明知不会有结果,那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她希望,我现在若是过去,反而会让心慈以为我对她心软了。
她心思自幼敏感,我稍稍关心她一下,她便会以为我对她并非出于兄妹之情,如今狠话既已说出口,便没有收回之理,我倒情愿她一直怨恨于我。”
封奚总觉着这话说的挺残忍的,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老狐狸这做法十分正确,如若在拒绝了安心慈之后又突然给了她希望,她这辈子怕是都要与他纠缠不清了。
只是安离昇可以对安心慈冷漠视之,有的人却不容许他这么做,未及一炷香的时辰,书房门便被安昊天重重推开了。
青峰拦他不住,惭愧地看了安离昇一眼。
“退下吧。”男人微微拂袖,语气淡然。
青峰闻言,微微颔首,敛眉出去了。
封奚坐在椅子上,见安昊天一脸沉怒,摆明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讪讪笑了笑,不慌不忙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军营还有一些军务要处理,就不耽误你们父子谈话了,告辞。”
他好不正经地说着,转过身,溜得比兔子还快。
安离昇面无表情地目送他出去,待房门再度关上之后,才缓缓转过眸子看向安昊天。
“义父有事吗?”
安昊天听见他的话,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
心慈悲愤自杀,这么大的事,安离昇身为义兄却坐在这儿不闻不问。如今他亲自找过来替心慈主持公道,他却问他何事,这么多年,果真是白养他了!
“心慈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安昊天眯眼冷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安离昇闻言,挑挑眉,含笑反问:“那义父希望我怎么办?”
安昊天重重拍了下桌子,“自然是践行你当初的诺言,娶心慈过门!”
安离昇玩味地咀嚼着这句话,敛眉摇头,“当年,我并未对心慈许下过任何承诺,于我而言,她只是妹妹而已,除此之外,我并未对她付出过一丝一毫别的感情。”
“你、你怎能如此对待心慈,她可是整整喜欢了你十年!”安昊天沉目瞪着他,身子气的直发抖。
安离昇微微敛眉,面无表情道:“我知道,所以为了让她淡化这份感情,我早早离开了安家。”
第1086章:水性杨花
安昊天闻言,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你明明不是这般绝情的,难道就因为宋家那个小贱人的出现,让你连我们都能狠心抛弃?!”
安离昇见他提到宋馨,有些不悦地眯起眼睛,“义父,请注意你的措辞,虽然您是长辈,但馨儿更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一直都希望您能像善待我一样去善待馨儿,可义父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却完全没有一个长辈应有的风度。
离昇自小孤独惯了,虽然承了安家的恩情,可这些年,离昇也在尽心扶持安家,自认为该还的情分都还尽了。如若义父还是这般强词夺理,就莫怪离昇不近人情了。”
“你!”安昊天闻言大怒,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哇,你现在当上了东陵的丞相,自认为自己翅膀硬了,所以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安离昇,你莫忘了,若是没有安家,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你,你欠安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就绝不容许那个姓宋的女人过门!”
他沉声说着,随后冷哼一声,愤愤走了出去。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封奚连忙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青峰的肩膀。
“哎呀青峰啊,你看看,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
青峰象征性地抬头看了眼慢慢暗下来的天色,无言抿唇。
天都快黑了,哪里不错了?
安昊天沉着眉峰甚为不悦地瞪他们一眼,随后拂袖离去。
封奚见他走远了,才转身折回书房内,看着椅子上的安离昇,啧啧出声。
“老头子态度这般强硬,我看你这辈子,怕是非娶安心慈不可喽!”
“我与心慈乃是名义上的兄妹,若真娶了她,义父难道就不怕他安家祖坟上冒青烟?”某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笑得有些漫不经心。
封奚嘴角忍不住一抽,昨儿一早才听宋馨说话这句话,这两个人还真是够有默契的。
安离昇见他没再说话,凛凛神,慵懒的狸目也不禁沉溺起来。
虽说他也并未将义父的威胁放在眼里,不过心慈那般刚烈的性子,真把她逼急了,日后终究还是个麻烦。
看来,他是时候想个名目将心慈和义父送回扬州了。
第二天一早,宋馨和青雪方到忘忧堂,便被东陵沉拦下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男人的脸,嘴角带着一抹客气的笑意,“二皇子有事吗?”
“今日天气不错,想邀宋小姐去月牙湖泛舟,不知宋小姐可否赏脸?”东陵沉站在石阶下看着她温笑。
宋馨想起上一次泛舟的经历,本能摇头,“不好意思,小女没空。”
万一她再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以致东陵沉一时生气将她扔在船上不管,那等滋味,想想就别扭。
再者而言,她也实在没什么话跟东陵沉说,两人一碰面,她都觉得尴尬,更别说跟他一起去泛舟了。
“不知我哪里得罪宋小姐了,今日我只想同宋小姐去月牙湖赏赏风景而已,没有别的意图,难道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宋小姐都要拒绝吗?”东陵沉默叹一气,有些落寞地看着她。
宋馨眯眼一笑,“不好意思,小女今天真的没空,二皇子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怎么会得罪小女呢?是小女自觉身份卑微,无颜与二皇子同行罢了。”
东陵沉听着她这一番虚伪之词,笑了笑,站在石阶下一动不动。
“无妨,宋小姐若是没空,本皇子可以一直在这儿等着,等到宋小姐什么时候闲下来,我们再一起去。”
宋馨:……
他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她都那般直白地拒绝他了,他怎么还能厚颜无耻地赖在这儿不走呢。
东陵沉瞧着宋馨郁闷难舒的神色,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全然无视过往行人异样的眼光。
他不在乎,不代表宋馨也不在乎,她这医馆还要开门做生意的,他一直杵在这儿叫什么事,吓得病人都不敢来了。
可东陵沉摆明了一副“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一直等在这儿”的样子,她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当街把当朝二皇子给赶走吧。
宋馨满心无奈,抿抿唇,没好气地瞪了东陵沉一眼。
“二皇子身份尊贵,小女哪能让您一直在这儿等着,清早也没什么病人,小女这会儿倒是可以陪二皇子去月牙湖走走。”
东陵沉闻言,凤目中溢出一抹好看的笑意,“宋小姐,请。”
他拂袖请她上马车,宋馨转眸交待青雪几句,而后便坐进车厢中。
东陵沉随后进来,顺其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莫羽坐在前面赶马车,未及片刻,三人便出了城门。
一路上,宋馨都靠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一句话也没有跟东陵沉说。
好在东陵沉也并不是一个话多的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精致的凤眸一直看着她。
宋馨被那道灼热的视线盯得满心不自在,好几次都想睁开眼瞪他,转念一想,又觉这事儿挺无聊的,只好作罢。
半个时辰后,她察觉到马车停下来,缓缓睁开双眸走下去。
岸边停着一条船,应该是东陵沉及早安排好的。
宋馨站在马车前,见他不动声色地上了船,抿抿唇,随后跟上。
不远处,有几个才子佳人正在湖边散步,众人瞧见东陵沉和宋馨的身影,面上皆露出一抹疑惑的目光。
“奇怪,那不是宋小姐和二皇子吗?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还真是哎,这宋小姐明明都被皇上许配给安丞相了,如今怎么又会和二皇子共乘一条船啊,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嗤,你们懂什么,这就是人家的本事。明明都被卫将军退婚了,结果还能高嫁安丞相,单单这一点,就把城中多半的大家闺秀给比下去了。”
“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安丞相不够,如今还来勾引二皇子,简直不知检点,枉她宋家还一直自诩是什么书香世家呢!”
……
一群人阴阳怪气地说着。
宋馨没有瞧见这群人,自然没听到他们的话,转眼之间,便和东陵沉一起坐进船舱内。
第1087章:咬牙切齿
虽是游湖泛舟,可坐进去之后,她与东陵沉却是四顾无言。
今天的东陵沉看起来和往常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直盯着她笑,那眼神看的宋馨心里直发毛。
“二皇子邀小女出来,不会纯粹是为了赏景的吧?”
“宋小姐觉得呢?”东陵沉含笑反问。
宋馨下意识地摇头,他的目的肯定没有这般简单,可他什么话也不说,让她根本就摸不清他的意图。
朝阳染幽草,清风掠过,惊起湖面几只飞鸿。
船夫摇着船缓缓划至湖中心,月牙湖两岸鲜花烂漫,东陵沉久不开口,宋馨渐渐也没了耐心,扭过头去看湖岸的风景。
东陵沉手中端着一杯清酒,淡淡的酒香萦绕在嘴边,面前佳人唇红齿白,微风拂过,吹起她柔顺的发梢,鼻尖瞬间飘来一缕幽淡的兰花香。
他没有说话,任凭她的发丝缠绕着双眸,不过浅浅喝了一杯酒,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沉迷在优美景致中的宋馨没有察觉到男人的眼神,而此刻的她更不知道,关于她和东陵沉泛舟游湖的消息,已经如春风过境一般,瞬间席卷了整座京都城。
水榭书房内,青峰战战兢兢地站在安离昇面前,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封奚撇撇嘴,看着安离昇阴沉的脸色,咋舌道:“我说你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东陵沉找她,肯定是有事,谁知道是哪个有心人传出来的,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
“自然是不信,”安离昇幽幽开口,眸子依旧阴沉,“只不过,东陵沉犯忌了。”
封奚闻言,忍不住心头一跳。
通常老狐狸用这副语气说话的时候,就代表有人要遭殃了,今天城中那些人把宋馨说的那般不堪,老狐狸不生气才怪。
不过宋馨也真是的,明知东陵沉对她意图不轨,怎么还跟着他出去,如今好了,全京都城的百姓都知道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不会是打算在这时候揭穿东陵沉的身世吧?”封奚想了想,凝声问他。
安离昇缓缓摇头,眸子暗如深渊,“他的身世,怎么可能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揭穿的。不过他对馨儿贼心不死,未免太碍眼,西楚婧都回去那么久,如今也该传来消息了吧。”
封奚蓦然想起西楚宏被宋馨杀死的那个晚上,这老狐狸对西楚婧说过的话,眉峰不禁一跳。
联姻啊……
如果西楚婧当真喜欢东陵沉,那这门婚事,绝对会答应的。
只是都过去这么久了,西楚宏都下葬了,西楚那边还没有丝毫要把西楚婧嫁过来的意思,不免让人有些心里不安呢!
“这么大的事,就算西楚婧愿意嫁过来,可如若容妃不同意,不还是白白忙活一场?”
安离昇闻言,淡淡敛眉,眸子阴郁地看着他,“西楚婧若是同意嫁过来,容妃便可借机接管她手上的兵权,这么一个天赐良机,容妃绝不会白白放过。”
他凝声说着,顿了顿,又看向青峰,“派人给西楚那边再透露些风声,就说皇上有意将一个大臣之女许配给东陵沉,这些话,一定要一字不落地传进西楚婧耳中。”
青峰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图,随后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只是他方打开门,便瞧见一道瘦削的身影在院中站着,待他看清来人的容貌,脸上又是一怔。
“夏公子?”
来人转过身,逆着日光缓缓走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是夏陵游。
一个多月不见,夏陵游黑了一些,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感,不过五官依旧端正精致,人看起来也健壮了。
封奚眨眨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这段日子跑哪儿去了?”
夏陵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从鸣沙山上下来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去找冷寒风的下落,你是得健忘症了吗?”
封奚闻言,抿抿唇,随后又问:“那你可找到冷寒风了?”
“自然是找到了,本公子亲自出马,就绝对没有找不到的人,”夏陵游高傲的挑挑眉,语中稍显得意,“东陵沉把他藏到御剑山庄去了。”
封奚听罢,面上不禁一愣,这倒还真是出乎他们意料了,自从江湖豪杰知晓冷寒风的真面目之后,便一锅端了御剑山庄。如今的御剑山庄萧瑟冷清,谁能想到,东陵沉居然把冷寒风藏回老窝了。
“这消息可靠吗?”
夏陵游敛眉瞪他,强忍住把他暴打一顿的冲动,咬牙道:“自然可靠,我让蓝家堡的人一直在附近守着,冷寒风躲进御剑山庄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来过,不过时不时会有人去庄里送东西,我猜里面应该还有人在照顾他,毕竟在武林大会上,他伤得可不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安离昇。
安离昇佯装没有察觉,平静的眉眼之中没有丝毫波澜。
“既然已经找到冷寒风,这件事可以暂时放下,另外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夏陵游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安丞相,本家主貌似不算你的属下吧?我有权不听从你的命令。”
某人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鼻息轻叹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馨儿将你从花七娘手上买下来的时候,是收了卖身契的。不巧,从西楚回来的路上,她担心把你的卖身契弄丢,所以交给我保管了。”
夏陵游:……“算你狠!”
他咬牙切齿地开口,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人打一顿。
封奚忍不住好笑,眨眼道:“感情你混的比我还惨呢,啧啧,我说你也太大意了吧,卖身契这种东西,你当时居然没从那老鸨手上偷出来?”
夏陵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以他的本事,从花七娘手上偷卖身契是易如反掌的事,可那时候他浑浑噩噩的度日,每天只想着如何灭了夏家为母亲报仇,卖身契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所以他也从来没想过把卖身契偷出来,哪曾想如今却被这老狐狸给牵制住了。
“说吧,要我去办什么事!”
合该是他倒霉,日后这老狐狸千万别栽他手里,否则他非折腾死他不可。
第1088章:满城皆知
安离昇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凝声道:“你伪装成游儿的样子,去南齐,接近南齐昭。”
夏陵游闻言,脸瞬间气成猪肝色,“我没听错吧?!”
老狐狸要他男扮女装去接近南齐昭,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送吗,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摆脱南齐昭,这次说什么也不跟着他胡来了。
封奚呆呆坐在一旁,也是不禁一愣,“就是啊,无缘无故的,你让他去南齐做什么?”
安离昇淡淡扫他一样,靠坐在椅背上,模样慵懒极了。
“云翊意图颠覆南齐政权,南齐皇那边我们没办法下手,所以只能从南齐昭那儿着手,让他看清云翊的真面目。”
夏陵游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冷哧,“南齐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东陵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你收拾呢,你这手又伸到南齐去了,不嫌累啊!”
安离昇眉目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淡凉地吐出三个字,“你很烦。”
夏陵游:……
行,嫌他烦是吧,他还不去了!
他真是脑子有毛病才会跑来告诉他们冷寒风的下落,本以为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结果这老狐狸又要他去南齐,如今还嫌他烦,他好歹是蓝家家主,干嘛要待在这儿受这等窝囊气。
封奚也觉得安离昇刚刚那话确实有点儿过了,正想帮他劝住夏陵游,耳边却紧跟着又传来了安离昇的声音。
“你可以不去,但日后若是东陵被南齐夷为平地,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
夏陵游脚步一顿,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微微勾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封奚听他说话,实在觉得心累,便忍不住把云翊意图复国的事告诉了夏陵游。
夏陵游听完,整个人都是呆呆的,“所以,你们怀疑云翊会先设法拿下南齐,然后再与西楚联合起来攻打东陵,最后再吞并西楚,好实现他一统天下的野心?”
封奚重重点头,“没错,若不是去了南齐一趟,我们也不会想到,南齐竟然隐藏着一个这么大的祸害。所以如今就只能靠你帮忙了,这么大的秘密,若是无凭无据,南齐皇必然不会相信。
而你和南齐昭又有过一番露水姻缘,所以假扮成游儿的样子接近南齐昭,他必然会无条件地信任你。到时候,你只需想办法让南齐昭看清云翊的真面目便够了,南齐昭的话,南齐皇不可能不会信。”
夏陵游怔怔听着,整个人陷入了犹豫之中。
他不是那种怀有家国大义的人,毕竟他对东陵的感情并不深,只是这毕竟是母亲的故土,是她至死都想回却不能回来的地方,若有朝一日变得满目疮痍,饿殍满地,娘该有多伤心?
他凝神想着,顿了顿,旋即点头,“好,这个忙,我帮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封奚本能开口。
夏陵游抿抿唇,目光直直落在安离昇身上,“在我回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冷寒风还活在这世上的消息。”
“可以。”安离昇目色幽深地盯着他,敛容开口。
夏陵游闻言,长松一口气,旋即想起什么,忽然道:“对了,有一件事倒是忘了说,我收到消息,西楚婧已经带使臣来东陵了。”
“什么时候的事?”封奚不禁一愣。
他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天忍门那些探子到底干什么吃的,居然还没有夏陵游的消息灵通。
刚刚他们还在谈论东陵和西楚联姻一事,如今便听说西楚婧带人来东陵了,该不会就是为了联姻而来吧?
夏陵游听他的语气,便知他们没有收到一丁点风声,眼神不免有些得意,“昨天刚收到的消息,我在夏家安插了眼线,自西楚宏死后,西楚王廷彻底乱了套。
卫炀倒戈容妃,而洛倾宋则被他们软禁起来了,我那个心狠手辣的便宜爹一直是洛倾宋一派的人,后来见风向不对,连忙向西楚婧表明了忠心。
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帮着西楚婧劝容妃同意联姻一事,如今已经水到渠成了。”
封奚闻言,转眸看安离昇一眼,嗤声笑道:“该不会,西楚婧此番来东陵,你爹也在其列吧?”
一定是这样,不然他不可能如此清楚西楚婧何时动的身,除非夏朝晖也来了。
夏陵游抿抿唇,冷哼道:“他在不在,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夏家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封奚听罢,敛眉一笑,这倒是实话,无论西楚是谁掌权,最后皆会落入老狐狸手中,而西楚那座丞相府,自然也就成了多余的存在。
安离昇坐在椅子上凝神听着,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面。
西楚婧动身来东陵,应该是已经和容妃那边谈妥了,如此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不过容妃如今在西楚已是大权在握,看来他是时候考虑送西楚宇回去了。
临近正午时分,东陵沉送宋馨回城。
宋馨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不是没有看见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眼神,她微微拧了下眉,本不欲放在心上。
不料方走进忘忧堂,青雪却一脸担忧地急步走过来。
“小姐,您和二皇子在月牙湖,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啊!”宋馨轻轻摇头。
今天的东陵沉出奇的安静,在船上一句话也没说,待游完湖,他便送她回来了,一幅正人君子的样子,让她都不禁暗暗称奇。
青雪敛敛神,见宋馨对城内的流言明显还一无所知,不禁拧眉道:“小姐,出大事了,今日您和二皇子一同去月牙湖泛舟的事,如今已经传的满城皆知了。”
宋馨闻言一愣,随后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们知道便知道吧,反正我已不是第一次跟东陵沉出去了。”
青雪还是皱眉,“小姐,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您知道现在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说您的吗?他们说你水性杨花,勾三搭四,明明已经被皇上许配给安丞相,如今却还与二皇子牵扯不清……总之,什么难听话都有。”
宋馨听着,笑容忽然僵住。
难怪她回来的时候,周围人会用那种眼神看她,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可她和东陵沉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第1089章:愚蠢至极
她微微敛起目色,隐隐反应过来什么,眸底蓦然升起一层怒意。
东陵沉……
他今日是故意的!
亏她刚刚还觉得他是正人君子,没想到却在背地里给她挖了一个大坑,她就知道,今天根本就不应该答应他的邀约,可那厮实在是太无赖了。
她甚至都不明白,东陵沉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面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背地里却又在败坏她的名声,难道看她被人说成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会很开心吗?
还是说,因为她先前拒绝了他,所以他如今在报复她?
宋馨想不明白,她也不想去想这种烦心事,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冲动,逼着她冲到皇子府找东陵沉问个明白。
可她知道,如果现在去找东陵沉,关于城里的流言,她就更加解释不清了。
思及此,她暗暗握紧双拳,眸中恼意越来越深。
傍晚时分,水榭后院,安心慈躺在床上悠悠转醒,方低低呻吟了一声,青兰和安昊天便连忙起身。
“心慈,爹的乖女儿,你总算是醒了……”安昊天弯腰站在床前,脸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青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端来刚熬好的药。
安心慈看她一眼,摇摇头,又转眸看向安昊天。
“爹,大哥呢?”
她心里一直期望着,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大哥曾来看过她。
她当时也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不能离开水榭,所以才会用珠钗弄伤自己,她想要告诉大哥,为了他,她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
安昊天看着她眼中强烈的期待,抿抿唇,蓦然冷哼一声,“他都不管你的死活了,你还问他做什么!心慈啊,你太傻了,为了一个男人就伤害你自己,这不值得!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为何要苦苦抓着他不放呢!”
安心慈听见这话,心猛地痛了一下,眼底的希冀瞬间散去,随后又霍地抽回自己被父亲握着的手,“爹,为什么这种时候,你也在怪女儿?我爱大哥都爱到不惜为他自杀了,你还想要女儿怎么样!
小时候,明明是你说过,大哥那样的人是人中龙凤,将来在东陵,必定会成为天神一般的存在。只要女儿能牢牢抓住他,到时候,所有人都将匍匐在女儿脚下。
爹,你说过的话,如今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幼时,大哥刚到安家的时候,整个人像闷油瓶一样,一天到晚都不说话,因她身有残疾,所以自小就没有人愿意跟她玩。
最开始,她也并不喜欢大哥,甚至只当他是父亲的朋友寄养在安家的可怜虫,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哥渐渐变的出类拔萃起来。
扬州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每天想着法地往安家送东西,那些礼品都是给大哥的。后来,她又听爹说,大哥那样的人,有朝一日一定会执掌天下,从那时候,她对大哥的心态就变了。
她对他不再冷漠视之,她心里一直想着,她要得到大哥,她要让扬州城所有女人都好好看看,她们打小看不起的瘸子,最后嫁给了她们梦寐已久的男人。
因为身患残疾,她从小自卑,她也不是没想过治好这双腿。可那时候,她总想着利用自己的软弱去占有大哥,甚至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她一个瘸子,过的却比世间所有女人都幸福,她要让她们都嫉妒她,羡慕她……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事态发展的轨迹完全超过了她的预期,大哥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很快,他就彻底不属于她了。
她骨子里的骄傲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想法设法,就是希望大哥能对她回心转意。
可如今,竟然连爹也劝她放弃,这怎么可以,她为了一个男人,已经执念了数十年,这让她如何放弃,她早就放不了手了。
安昊天站在床前,看着安心慈这副癫狂的样子,抿抿唇,忍不住道:“可是心慈,你大哥的性子,你是清楚的,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你……”
安心慈瞥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青兰身上,抿抿唇,倏尔垂下了眸子。
会改变的,她一定会让大哥改变自己的决定。
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至于宋馨,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大哥的世界之中,终有一天,也将彻彻底底地消失……
安心慈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一张脸如同鬼魅一般阴冷,看的青兰不禁一怔。
城中的流言只传来一天便消失了,第二天,街上关于宋馨的任何话都听不见了。
宋馨知道,这应该是安离昇在暗中做了功夫,心中欣喜又感动,一大早便奔去了水榭。
入门之后,她并没有瞧见安老爷,问过府上的影卫,才知安心慈自杀了,缘由未知,只清楚安老爷因为这事,跑到安离昇书房大闹了一场。
青雪跟在她身侧,抿抿唇,忍不住拧眉,“心慈小姐怎么如此糊涂,从小到大,她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轻生的弱女子,昨天到底怎么了?”
宋馨沉溺着水眸没有说话,安心慈自杀,只能是因为安离昇,昨日应该是安离昇对她说了什么重话,否则她不可能会突然失控。
不过这性子还真是够烈的,她不会真以为,自己这么做了,就能让安离昇对她心软吧?
简直是愚蠢至极!
宋馨抿唇轻笑,转眼之间,人已走到水榭阁楼。
青峰候在门口,远远瞧见宋馨的声音,连忙进去向安离昇通报了。
“宋小姐,公子正在里面用早膳,请进。”
宋馨了然点头,不紧不慢地走进去,一楼全是书架,安离昇自然不可能在这儿用膳,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走上了二楼。
“今天你们怎么突然有雅兴来阁楼用早膳了?”
入了门,她含笑看向在桌边坐着的安离昇和封奚。
封奚撇撇嘴,意有所指地看了某老狐狸一眼,“还不是被安小姐那事儿给闹的,如今我们都躲着安老爷子呢!唉呀,好好一水榭,突然之间弄得乌烟瘴气的,我们明明是主人,这会儿反倒像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客人。”
“注意你的措辞,水榭的主人,从来只有我,你充其量算个房客。”安离昇喝了一口清粥淡淡开口,随后抬眸看向宋馨,“这么早就过来,可曾用过早膳?”
第1090章:良苦用心
宋馨含笑点头,“自然是吃过了,我来,是想向你道谢的。”
安离昇学着她的语调,阴阴柔柔的说:“如果是为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事,就不必谢了,我帮自己的未婚妻,天经地义,你我之间又何需言谢。”
宋馨柔柔一笑,眯眼道:“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不吃味?”
“我相信你。”安离昇抬起头,煞有其事地看着她。
封奚顿时觉得口中这饭吃的有些噎得慌,突然之间,自己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多余的存在。
而最令他不耻的,还是老狐狸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昨天听到宋馨和东陵沉去月牙湖赏景的消息后,也不知道谁的脸阴冷的跟长南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一样,如今却又装出这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忒虚伪了吧!
宋馨瞥见封奚的神色,心知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随后岔开了话题。
“今日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
安离昇闻言,缓缓放下碗筷,狸目中带着一丝了然,“我知道你心急救宋妃娘娘出宫,不过这件事急不得,毕竟她还在病中,宫里四处又有别人的眼线盯着。”
宋馨自然也知晓他的难处,所以并没有半分要逼他的意思。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你先看看可不可行,如果不行的话,我们便另寻他法。”
安离昇闻言,敛眉看她,“什么办法?”
“小歌儿那里有一种药,服下之后,可以让人的脉象瞬间停止,甚至探查不到鼻息,看起来就好像死了一样,不过三个时辰之后,药效便会失去作用。”
宋馨定定看着他,模样与他如出一辙,“简单来说,我打算让姐姐诈死,她虽是后妃,却并不受宠,按照皇室规矩,后妃死后应该会葬在皇陵边上。
趁宫里的人把她的棺材运出来时,我们再设法把整樽棺木调包,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宫里所有人都不会知道,暴毙身亡的宋妃娘娘还活着。”
安离昇静静听着,眼瞳又黑又沉,“确实是个可行的法子,正好宋妃娘娘如今病重,倘若是病死的,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至于护送棺木出宫的人,你放心,我会让慕远道提前安排好的。”
宋馨闻言,不禁莞尔一笑,旋即又忍不住问:“那衡哥哥呢?姐姐出宫之后,总要为他们安排一个去处。”
安离昇听见她对杜言悔的称呼,有些不高兴地拧了拧眉,随后道:“看他们自己的意愿,是浪迹天涯,还是找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去过那种闲云野鹤的日子,皆由他们自己决定。不过京都城是断无可能再容下他们了。”
宋馨了然点头,温声道:“我会寻个机会跟衡哥哥说清楚,他……”
她话还没说完,青峰突然神色慌张地推门跑进来,表情莫名地看宋馨一眼,而后望向安离昇。
“公子,不好了,心慈小姐要跳城楼!”
宋馨和封奚顿时一惊,而安离昇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面上看不出丝毫神色。
宋馨几乎是一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门口跑了几步,回过头,却见封奚和安离昇没有丝毫要去救人的意思,不禁皱了下眉。
“你们怎么了?”
封奚已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撇撇嘴,想起前天发生的事儿,语气有些莫名。
“苦肉计,她已经用过一次了,只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乐此不疲。”说完,他有些同情地看了安离昇一眼。
摊上这么个义妹还真是够倒霉的,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安心慈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即便没有皇上那道赐婚圣旨在,她也根本就不可能嫁给老狐狸,因为老狐狸从来就没喜欢过她,更何况,她和老狐狸还是人尽皆知的兄妹。
宋馨听到封奚的话,沉默一瞬,目光又转向安离昇,“你的意思呢?”
安心慈这么做,无非就是想逼安离昇出面,真正想自杀的人,早就一剑把自己刺死了,哪会像她这样闹得人尽皆知。
可如若离昇始终不露面的话,似乎也不太好吧?毕竟要跳城楼的那个人,可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青峰见安离昇不说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敛敛眉,忍不住又道:“公子,心慈小姐在城楼上闹着要见您,而且……而且城里百姓此刻都在议论纷纷,他们的话还极难听。
属下以为,公子还是去劝劝心慈小姐吧,不然,若是任由她一直这样闹下去,您的名声怕是也要被她毁了。”
他都没胆子说出城里百姓议论不休的话,什么“安丞相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弃之不顾,简直畜牲不如”,这话让他怎么说的出口。
他更气愤的是,心慈小姐竟然会做的这般决绝,公子好不容易才坐上今天的位置,她如今这么做,简直是想毁了公子。
枉她口口声声说喜欢公子,结果就是这般喜欢的吗?难怪公子会看上宋小姐,换作是他,他也绝对会娶宋小姐为妻。
宋馨昨天刚刚经历过城里的流言蜚语,自然会知道传出来的那些话会有多难听,虽然她不明白这么做对安心慈究竟有什么好处。可她清楚的是,如果安离昇再不出面,他这个丞相之位可能就保不住了。
流言甚于猛虎,若城中百姓一直议论纷纷,那不管他过往为东陵做了多少好事,都会在今日这场闹戏之中被人遗忘。
更何况,如今老皇帝还正在提防安离昇,就等着他犯错呢!
“跟我走,难不成你还真希望安心慈摔成一滩肉泥不成!”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拉安离昇。
男人太重了,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拉动他。
“馨儿,心慈落水那天,我让她和义父搬到城郊别院去住,她没有同意,甚至用珠钗刺伤了自己。你要考虑清楚,如今我若是过去,往后再来水榭,可能就要日日看到她了。”
宋馨闻言一怔,反应过来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心下顿时感动不已。
笑了笑,她凝神看着他说:“他们是接受我还是排斥我,对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日若是迟迟不出面,我怕你到时候连水榭都没了。”
第1091章:鸡同鸭讲
安离昇顿了一下,眸子清浅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原来馨儿是担心嫁给我之后会无处可居,放心,为夫有广厦万间,断不会少了你的遮风避雨处。”
宋馨忍不住噗嗤,“你莫忘了,你所有家当还都在我这儿呢。”
“无妨,成亲之时,馨儿自然还会原封不动地交到我手上。”某人理所当然地说着。
宋馨不禁嗔视他一眼,扭头拉着他往外走,“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安丞相,烦请你还是先保住你的官位和这一座宅子吧。”
安离昇无奈,只好跟着她往外走。
封奚打着看好戏的主意,也乐呵呵地跟着去了。
未及片刻,一行人便乘着马车赶到了城楼下。
彼时城门口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安心慈坐在城楼的石台上,两腿悬空,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看起来好不吓人。
“心慈,你不要吓爹,有什么话,咱们下来好好说,你可千万不要干傻事啊!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是死了,让爹往后可怎么活!”安昊天站在城楼下苦苦哀求着,脸上老泪纵横。
可安心慈全然一副没听见的样子,眼睛一直看着下面围观的人群,直到瞥见安离昇和宋馨的身影,眼角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锋芒,随后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垂眸望向安昊天。
“爹,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京都城既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那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
安离昇和宋馨推着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走到前面,刚站定身子,便听见安心慈说了这么一番话,两人眉心皆是一拧。
京都城这么大,哪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啊,再说,她是一国丞相的妹妹,谁敢不让她容身,青天白日的,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宋馨忍不住撇嘴,对安心慈越发没什么好感了。
安昊天正焦灼地看着安心慈的一举一动,余光瞥见安离昇,连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离昇,你快劝劝心慈,她可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让她受这么大的委屈!”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缓缓抬眸,沉郁的目光紧紧盯着安心慈。
“下来。”
他睨着她,沉声开口。
安心慈知道他生气了,虽然他平日里一直都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这么多年,她终归对他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的语气告诉她,他现在很生气。
因为她让他丢脸了吗?还是已经意识到她在逼他了?
安心慈心里冷笑,目光微闪,双手掩在袖中紧握成拳。
仅仅是因为这样,他就生气了,那她呢?他有没有想过,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有多残忍,他可以拒绝她,不喜欢她,但她唯独不能忍受他远离她,她不能连最后的机会都失去!
凛凛神,她眸光微动,惨惨戚戚地看着宋馨,突然换上一副哀求的口吻。
“宋小姐,我求求你,不要让大哥赶我走好不好?我和大哥已经整整一年多没有见面了,我太思念他,才会求爹带我来京都城。我双腿不能行走,我不知道,若是离开了大哥身边,我还能到哪儿去,我求你了,别让大哥赶我离开……”
她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哗声一片。
“原来是宋小姐容不下未来小姑子啊,我原先还以为是安丞相要赶人家走呢。”
“怎么可能,到底是一家人,安丞相怎么会做出这种天地不仁的事情来呢。”
“怪了,宋小姐的脾气素来挺好的,怎么刚回京都城,就要安丞相赶走自己的亲妹妹呢。”
“哼,这呀,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昨天还跟二皇子去泛舟游湖呢,今天又闹出这样的事,我看宋二小姐的真面目,是彻底掩藏不住喽!”
……
宋馨有些茫然,又觉得无语,这才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就从“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贱女人”变成“不睦亲邻,妄图赶走未来小姑子的未来嫂嫂”了,关键她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啊!
安心慈还真是够可以的,短短一番话就转了风向,城中百姓原本都在骂安离昇,如今却全都变成她了。
看来,安心慈自始至终根本就不是在等安离昇出面,而是她。
宋馨凝神想着,抿抿唇,忽然松开安离昇的手,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走上城楼。
安心慈见她上来,眉眼一眯,身子顿时往前倾了几分。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立刻从这儿跳下去!”
宋馨脚步一顿,凛凛神,继续向她走去。
“别过来!”安心慈厉声尖叫,身子不住颤抖,“宋馨,我知道你容不下我,可我到底做错什么了,竟让你如此讨厌我?你知道大哥说让我搬出水榭的时候,我有多伤心吗?从小到大,无论我有什么样的要求,大哥都会答应。可如今,为了你,他却要狠心赶我和父亲离开,你怎么可以这般恶毒!”
宋馨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话,敛敛眉,转瞬之间,人已经走到安心慈面前。
“安小姐,我不知道离昇为何会突然让你们离开,至于其中缘由,我也不想多问,不过我觉得安小姐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她低声说着,声音轻到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得见。
安心慈愣了一下,随后凄然笑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让大哥赶我们离开,我们在京都城,只有大哥这么一个亲人,若是离开了水榭,你让我们到哪儿去!我双腿不便,爹的年纪又大了,宋馨,你怎么能这般狠心!”
宋馨暗暗拧眉,心里有些无奈。
她现在完全就是在鸡同鸭讲,安心慈今日怕是打定主意要彻底败坏她的名声,若是让安心慈计划成功了,那宋家岂不是要跟着她一起被世人诟病。
思及此,宋馨目色一变,神色突然无辜起来,语调瞬间拔高,“安小姐,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赶你走,离昇他更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我看你行动不便,而前两天又不小心跌进了水榭的荷塘里,所以才想让你搬到城郊的别院里好好静养。
那里很安静,院子里的路铺的又平稳,更没有什么荷塘,正适合你养病,所以才同离昇商议了一下……
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想歪,安小姐,你真的误会我了,你是离昇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
我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大病了一场,如此你也想想,我怎么会把自己的亲人扫地出门呢!”
第1092章:不禁一喜
宋馨这么一说,城楼下百姓的脸色瞬间又变了。
“还真是,前些日子宋小姐因为宋夫人的辞世,病得险些醒不过来,就冲这份孝心,我都觉得她不会是那种恶毒的女人。”
“谁说不是呢,宋小姐开的忘忧堂,常常接济我们这些没钱买药的穷人,对待我们都是如此的好,她又岂会对安丞相的妹妹恶语相向呢。”
“或许那安小姐当真弄错了?宋小姐不是说了吗?因为她前两天不小心掉进了水榭的荷塘中,所以宋小姐才有意让她住到城郊的别院去,毕竟那里更安全嘛!”
……
安心慈听见下面此起彼伏的声音,脸色顿时一变。
“不是这样的,宋馨,你在撒谎,根本就是你让大哥把我们赶出去的,什么城郊别院,什么让我好好调养身体,全都是借口!”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神态渐渐有些失控了。
宋馨微微凝眉,抿唇看着安心慈,她好不容易才把风向转过来,绝不能再让安心慈占了先机。
如此想着,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趁安心慈不注意,指间忽然射出一颗小石头,直击安心慈腰部。
“啊!”
只听得一声惨叫,安心慈的身子忽然离开了石台。
城楼下的百姓瞬间慌了,全都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心慈!”
安昊天白着脸高呼一声,瞬间昏了过去。
可出人意料的事,人们并没有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等了许久,都未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
众人惊疑一声,又缓缓睁开眼睛往城楼上看去,紧接着又是一阵连绵起伏的抽气声。
只见宋馨半个身子都露在城墙外面,两手死死拉着安心慈,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刚才他们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宋小姐根本就没有动手,是安小姐自己一时失控不小心掉下来的。
而这会儿,宋小姐却紧紧抓着安小姐,哪怕自己都快掉下来了,还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今日这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众人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安小姐怕是当真错怪宋小姐的意思了,人家只是想让她搬到别院去养病而已,她怎么会认为宋小姐是要将她扫地出门呢!而且还跑到城楼上大吵大闹,果真是小地方出身,没有一点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
宋馨两手死死抓着安心慈,口中还一直在劝她,“安小姐,你千万要抓紧我,不要放弃啊!你不想搬到城郊别院,不去了便是,你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用点力,一定要抓紧我!”
安心慈听到宋馨的话,心下不禁一喜,无论如何,她总算是让宋馨松口了,她才不管世人会怎么看待她,只要不离开大哥,她做什么都愿意。
城楼下,安离昇看着头上直冒虚汗的宋馨,眸子暗了暗,随后无奈飞上城楼,一把将安心慈拉回地面。
安心慈被救上去之后便因为受惊过度晕了过去。
宋馨敛眉看她一眼,摊开手,掌心全是汗,回想起方才那惊险的一幕,现在也不禁有些后怕。
“现在知道怕了?”安离昇忍不住睨她一眼,带着十足责怪的语气。
宋馨抬眸看他,不禁缩了下脖子,“我错了嘛,我承认,刚刚是我将暗器射在了她腰上,如此她才会跳下去。
可事出紧急,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总不能真让城里的百姓误以为宋家教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女儿。
而且我当时想的还很清楚,如果我抓不住她的话,好歹你还在下面,以你的轻功,一定可以救下她的,所以……”
安离昇敛眉看她,语中透着无奈,“馨儿,我并非是因为担心心慈的安危才会责怪你,我气的是你考虑不周,如若你在拉住心慈的一瞬间没有使足力气,到时你们两个人会一起掉下去,那个时候,你又要我怎么救?”
宋馨听罢,抿抿唇,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袖袍,“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我发誓!”
她正声说着,随后举起三根手指头笑嘻嘻地发誓。
安离昇无奈看她,摇摇头,叹声道:“下不为例。”
宋馨眯起眼睛连连点头。
安心慈很快被青峰送回了府上,安老爷醒过来之后,听说她平安无事,整个人也顿时松了一口气。
彼时的水榭书房内,青兰颔首跪在地上,一张素净的小脸上满是惭愧。
“公子,奴婢知错了,是奴婢没有看好心慈小姐,才闹出这么大的事,请公子责罚!”
安离昇微敛着目色坐在椅子上,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她出去的时候,你在哪儿?”
他语气淡淡,甚至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威压。
青兰忍不住缩了下脖子,颤声道:“心慈小姐说她想吃桂花酥,奴婢便去膳房帮她做了一些,临出门的时候,恰巧安老爷来了,奴婢私心想着有安老爷在,心慈小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所以才……”
这事儿细说下来也算不得她的错,毕竟她也没想到安昊天会配合安心慈做出这般愚蠢的事。
宋馨站在一旁,见青兰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不禁莞尔一笑,“好了,你就不要责怪她了,毕竟这也不是青兰的错。”
青兰见宋馨帮自己求情,抬起头,一脸的感激涕零,“宋小姐……”
宋馨嘴角笑意不减,看着她继续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心慈小姐,知道吗?”
这个“照顾”是什么意思,青兰自然听的明白,不用宋馨多加叮嘱,她也知道自己往后应该怎么做了。
安离昇见宋馨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责罚青兰,淡淡瞥她一眼,便让她退下了。
书房内顿时恢复了一片寂静,他凝神看着宋馨,许久才淡淡开口。
“刚刚救心慈的时候,局势已经向你那边逆转,于你是有利的。馨儿,你不该再开口让心慈和义父留下来,我既让他们搬出水榭,衣食住行上,便断不会亏待他们。”
“可安心慈想要的,却并不是这些东西啊!”宋馨转眸看他,嘴角带着一抹无奈的笑意,“如若我当时不答应她,她必定还会想出其他法子,到时我们同样还是要应付。如今乃是多事之秋,若是后院起火,那给你我带来的麻烦丝毫不亚于朝堂。如此,还是让他们留在水榭消停一些吧!”
第1093章:别的打算
“你不介意?”安离昇倏尔勾起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介意啊!”宋馨微微挑眉,蓦地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食指缓缓点在他胸口处,“所以,安丞相,你可千万要管住自己的心,明白吗?”
安离昇闻言一笑,反手握住她,倏尔将她拉进自己怀中,绵软的唇瓣轻轻贴在她耳边。
“既然馨儿如此不放心我,不如我们择日便成亲?”
宋馨小脸一红,挣扎着欲从他身上站起来。
可安离昇却固执地抱着她没有动,嘴角噙着一抹宠溺的笑意。
两人正在一推一拒之间,房门在这时突然被人推开了。
宋馨面带羞褐,顿时僵在安离昇腿上,整个人全然忘了反应。
封奚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满脸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随后撞上安离昇不悦的视线,双肩一震,连忙讪笑出声。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在……嘿嘿,打扰了,你们继续……”
宋馨小脸憋的通红,登时从安离昇身上站起来。
安离昇转眸看她一眼,抿抿唇,凌厉的目光随后射向封奚,“有事?”
封奚一怔,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怪了,他来找老狐狸,到底想说什么事来着?
安离昇一看他这神色便知他把事情给忘了,脸色顷刻间变的更难看。
“没事就滚。”
凭白打扰他和馨儿亲密,没有一掌拍飞这厮,已算他手下留情。
封奚被他一喝,凛凛神,突然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对了,我刚收到消息,西楚婧他们已经到夜郎城了,若不出意外的话,拜帖应该在三天后便会送到京都城。”
宋馨还不知道西楚婧已经有意嫁给东陵沉的事,彼时听见封奚的话不禁愣了一下,随后慢慢反应过来,好看的水眸顿时眯起。
“先斩而后奏,三天之后,她差不多都快到河西了吧。”
夜郎城虽在东陵边关,但若是行程紧急的话,从那儿到京都城,也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西楚婧已经到了夜郎城才给老皇帝寄来书信,看来,这次是根本不打算无功而返了。
如此,也正好随了她的意,昨日若非东陵沉带她出去,她也不会被城中百姓污蔑成那个样子。
这西楚婧来的还真是时候,只要促成西楚婧和东陵沉的婚事,往后,他就不便再光明正大地来找她了。
宋馨正凝神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了安离昇的声音。
“西楚婧来东陵已是大局已定,只要那份拜帖送到老皇帝手上,东陵沉便是想阻止她也来不及了,这件事暂且不用管了。慕远道那边,也可以让他开始行动了。”
封奚嘴角的笑意倏地一僵,他看着对面的男人,微微抿唇,“你还真打算把东陵沉赶尽杀绝啊?要我说,小小惩戒一番就得了,反正他这样的身份,老皇帝也断然不会把皇位传给他。”
“我促成他和西楚婧的婚事,不是真为了让他如虎添翼的。更何况,有心觊觎我的人,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抢走。”
安离昇云淡风轻般说着,声音很低也很沉,却犹如平静湖面上即将来临的风暴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心尖一紧。
封奚不禁咽了口唾沫,讪讪笑道:“那是,论起阴谋诡计,谁能比得过你啊!”
宋馨却眨眨眼,对两人的谈话有些不明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东陵沉的事情,怎么关乎到慕统领了,你们打算让他做什么?”
该不会他们有意在这时候揭穿东陵沉的身份吧?可不应该啊,西楚婧都要来京都城了,如果东陵沉的身份被公之于众,那这门婚事必然会打水漂,安离昇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犯蠢。
可如果不是的话,那他又打算让慕远道做什么?
安离昇见她微拧着秀眉一脸不得其解的样子,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道:“乖,过几日你便会知道了。”
“又跟我装神秘。”宋馨忍不住嗔视他一眼,撇撇嘴,不高兴了。
安离昇无奈,笑了笑,只好将自己的计划向她全盘托出。
非他信不过她,两个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对她自然抱着十分的信任,只是他不想让她白白担心他罢了。
果然,待他说完之后,宋馨面上果然露出一抹担忧。
“这个法子可行吗?万一太子在大怒之下杀了冷芳蕤……”
她对冷芳蕤倒是没有多大的好感,毕竟先前她们之间也闹过许多不愉快,不过冷芳蕤这等江湖女子,生性豪爽,虽为冷家人,可亦是一个亲生父母欺骗多年的可怜人。
冷家和东陵沉的事,从头到尾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可若是太子知道那件事之后,难保不会把所有的错都怪到她头上。
更何况,若非他刚刚提起来,她还不知道冷芳蕤已经怀孕了,她对未出世的小孩子总是抱着一种莫名的柔情,若非如此,她当初也不会答应帮秦桑了。
所以,纵然她不同情冷芳蕤,但一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安离昇对宋馨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他握着她的手淡淡笑了笑,眯眼道:“馨儿,东陵钰若是知道东陵沉并非皇室正统血脉,只会欣喜若狂,即便冷芳蕤是冷家人又如何,嫁到皇宫之后,她与冷家的联系便不如以前那般亲密了。
冷芳蕤是东陵钰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如今更怀有身孕,就算东陵钰在一时恼怒之下欲对她下手,也要仔细考虑一下他动手之后的结果。
东陵沉不是皇室中人,只要赶走东陵沉,他便是皇室中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而冷芳蕤肚子里的孩子更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你觉得,他会冒然动手伤害冷芳蕤吗?”
宋馨静静听着,本能摇了下头,随后想起什么,忽然缩了下眸子。
“我好像有些明白,冷寒风为何要把冷芳蕤嫁给太子了。”
太子与东陵沉是互相对立的两股势力,冷芳蕤是冷寒风的女儿,而东陵沉更是他的亲生儿子,可当初冷寒风把冷芳蕤嫁到了东宫,恐怕还做着别的打算。
东陵沉若能登上皇位,他冷家自此便是一国之主姓,无上荣耀;可如果东陵沉失败了呢?毕竟夺嫡这种事情,谁也不可能有完全的把握。
万一东陵沉失败,太子登基,那冷芳蕤身为太子妃,日后更会成为东陵的皇后,一国之母,这对江湖出身的冷家来说,亦是不小的虚荣。
第1094章:欺人太甚
呵,这冷寒风还真是老奸巨猾。
安离昇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混沌尘世上的人皆自私自利,亲生儿女又如何,只要能实现野心,皆可拿来利用。
因为宋馨应允安心慈和安昊天可以继续住在水榭,之后几天,那父女俩总算是安分了许多,再未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宋馨也鲜少再去水榭,她不想跟安心慈闹出什么不愉快让安离昇心烦,更何况,她本来也不是很想见到安心慈。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如果母亲的死当真与安心慈有关,那么说明安心慈绝非一个只会耍小计谋的女人,连梅太后都能利用,这份心机,岂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可安心慈后来的反应却又与她想象之中的截然不符,三番两次地使一出苦肉计,换作聪明的女人,根本就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法子以求得男人谅解。
安心慈这个人,简直就是矛盾的结合体。
宋馨凝神想着,抿了抿唇,手下忽然打出一枚石子,直接将摆在石桌上的茶杯打破了。
青雪端着一盘糕点恰巧从膳房出来,见宋馨竟然隔空打烂了一只杯子,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惊疑。
“小姐,您……”
“怎么了?”宋馨转眸看她,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
青雪连忙走过来,看了看石桌上的茶杯,随后又看向宋馨,忍不住问:“小姐,您什么时候学会隔空打穴的?这门功夫对人的腕力要求极高,若没个三五年的功夫,根本不可能练成小姐这样,您、您简直是太厉害了!”
她日日在宋馨身边侍奉,居然才发现自家小姐居然会武功,莫非,小姐才是深藏不露的隐世高人?
宋馨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抿唇道:“前些日子从水榭得了一本武功秘籍,别的招数太复杂了,我学不会,只有这个简单一些。离昇说我常年练字,腕力不错,便教我练了这招隔空打穴。”
她没有对青雪实话实说,非她信不过青雪,只是有青鸾的前车之鉴在前,如今已不得不让她多加谨慎了。
青雪一听是安离昇提点她的,面上多了几分了然,不过眼底的惊色依旧没有消减。
“那也很厉害了,小姐有所不知,奴婢虽会点穴,可这招隔空打穴可是到现在都没学会呢。”
“早就跟你说过我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嘛。”宋馨眨着眼笑了笑。
以前她不知自己体内有凤凰真经,如今知晓了,倒不由得想她当初还真是一语成谶,也多亏了这凤凰真经,否则她现在哪有机会学功夫。
以她现在的内力,只要能将凤凰真经的内功心法学会,诸如其他更复杂一些的武功招式,用不了半个月,便皆能无师自通了。
三天后,西楚长公主的拜帖果然送到了老皇帝面前,对于西楚婧的拜访,老皇帝并无多大情绪。
不过这既然是安离昇的主意,想来在他向西楚婧提议联姻之前,已经问过老皇帝的意思了。
不过这并非是宋馨如今所关心之事,眼下,还是先将姐姐弄出宫再说。
安离昇已经让慕远道安排下去了,出殡那日,抬棺的侍卫会换成水榭的影卫,棺木从宫门口出来之后,会径直走上城东大街,然后再出城门。
小歌儿的药只能维持三个时辰,从宫人发现宋雪“身亡”到出殡,中间起码要经过一天时间,所以安离昇还特意让人在棺木中凿了一个透气孔,以便宋雪换气呼吸。
而眼下万事俱备,只差说服宋雪了。
宋馨了解宋雪的性子,若直接开口,姐姐必然不会同意,所以她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这天午膳过后,天气闷热灼人,宋馨打着东陵素的名义进了皇宫,经过御花园,却并未去风华殿,而是转道去了潇雨宫。
彼时霜儿正在院中煎药,门口连一个守卫都没有,从宋答应到宋妃娘娘,除了一开始几天比较热闹之外,之后好像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寂静平凡的日子。
宫里人惯会见风使舵,见宋雪升了妃位,巴巴赶来讨好她,后来见皇上来过一次之后,再未踏足过潇雨宫的大门,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宋雪失宠了,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大愿意往这边来了。
宋馨进去的时候,见院中落叶堆了厚厚的一层,而殿内又时不时传出几道压抑的咳嗽声,精致的秀眉突然拧了一下。
霜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抬起头,见宋馨站在门口,面上不禁一喜,连忙拿着蒲扇从地上站起来。
“二小姐!”
宋馨颔首一应,淡声问:“霜儿,姐姐呢?”
“娘娘在里面呢,”霜儿反手指了指殿门,面上突然露出一抹哀色,“二小姐,您可算是来了,您不知道,娘娘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她说着说着,小嘴一撇,竟似要哭出来。
宋馨目色一顿,敛眉道:“小神医不是已经为姐姐开过药方了吗?怎么,姐姐的病还没有起色?”
霜儿抿了抿薄唇,垂眸道:“不但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宋馨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怎么会这样?”
小歌儿是她的人,绝不会蒙害姐姐,所以那药方绝不可能有问题。
霜儿垂着眸子没有看她,小脸微微发白,“那日,小姐和小神医离开之后,奴婢便拿着药方去太医院抓药,娘娘喝了两副之后,病情本已有了极大的好转。
可不曾想奴婢后来再去抓药时,太医院那些人竟然直接将磨坏的药草渣给了奴婢,起先奴婢并不知情,后来娘娘咳嗽地越来越厉害,奴婢才多留了个心眼儿……
可是奴婢去找太医院的人说理时,他却说是奴婢故意污蔑他,二小姐,奴婢看的清清楚楚,那药草渣,确实是他包好之后拿给奴婢的……”
宋馨凝神听着,水眸中忽然迸射出一抹厉光。
简直是欺人太甚,真当她宋家没人了吗?
不管怎么说,姐姐在后宫之中还是宋妃娘娘,即便再不得宠,身份地位也不比从前了,太医院那些抓药的小太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胆子敢欺负到一个后妃娘娘的头上去。
这件事若无人授意,姐姐的药根本就不可能会被换掉。
这背后,必然有什么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宋馨思来想去,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第1095章:不知好歹
皇宫之内,只有她才跟自己过不去,为了折磨自己,先前她不是没有欺负过姐姐,看来,这次换药的事,也多半跟她有关了。
萧瑾言……
宋馨微微眯起水眸,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双拳。
鼻尖不时传来呛人的药味,她凛凛神,瞥了地上破旧的药炉一眼,凌空一脚将药踢倒了。
霜儿顿时吓了一大跳,“二小姐,您、您这是做什么?这里面的药是奴婢熬了好久才熬好的……”
“不过是几味药渣罢了,姐姐久病不好,你明知药有问题,还一直给她喝这种药,霜儿,你又是何居心?今日若是我不来,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宋馨眯着水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霜儿红着眼连连摇头,“不是的,二小姐,您误会了,霜儿根本没有要谋害娘娘的意思,这药是娘娘执意要喝的,而且也是娘娘叮嘱奴婢不得将这件事情告诉您的,娘娘就是怕您担心,从而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你倒是会听姐姐的话。”宋馨嗤声冷笑,倏尔又道,“把药炉里的药渣,还有小歌儿先前开的药方,都包好交给我。”
霜儿闻言愣了一下,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看着宋馨此刻的样子,又莫名感到害怕。
凛凛神,霜儿连忙蹲到地上将她要的东西准备好。
宋馨伸手接过,抿唇看了眼面前寝殿,旋即转身走出潇雨宫。
从南齐回来的时候,她本不想和萧瑾言再生什么矛盾,毕竟眼下麻烦太多,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萧瑾言肯安分守己,她可以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不过如今看来,萧瑾言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欺负她不成,如今竟调转目标欺负到姐姐头上了。
真当姐姐软弱可欺,宋家就没人给她撑腰了?
哼,今日她就要萧瑾言看看,她宋馨从来就不怕事!
片刻之后,宋馨便到了太医院,她一入门,便直奔取药处。
太医院的御医和宫人们都是给宫中各位主子瞧病的,并不在前朝,他们只听说过宋家二小姐的名字,哪曾见过宋馨的真面目。
故而她此刻进去的时候,太医院里的人只是淡淡扫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临来的路上,宋馨仔细问过霜儿了,一直给她抓药的小太监姓林,太医院的人都叫他“小林子”,年纪不大,却长得贼目鼠眼,带着几分不属于同龄人的老相。
宋馨看见小林子的时候,他正在抓药,凭着长时日在忘忧堂的耳濡目染,宋馨一眼便看出他抓的是安胎药。
后宫之中,怀孕的女子只有凌霜郡主和萧瑾言,据她所知,凌霜怀孕已有半年,不需要喝安胎药了,只需太医每日去诊个平安脉瞧瞧脉象即可。
所以眼前这药,必然是为萧瑾言准备的。
看着小林子盯着药方再三比对的认真模样,宋馨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随后漫不经心般走至他面前。
“林公公,我是潇雨宫的人,前来为宋妃娘娘抓药,这是药方。”
小林子闻言,拧拧眉,有些不悦地瞪她一眼,“一边儿等着去,没看见我正在为瑾贵妃抓药吗?宋妃娘娘的药,昨天才刚刚抓过,今天怎么又抓,烦不烦啊你们!”
宋馨见他说话如此不逊,想来霜儿那个温吞性子,在他面前也多半是在受欺负。
也难怪,姐姐在后宫素来无争无抢,旁人便皆以为她好欺负,霜儿又是姐姐的贴身婢女,宫里这些人就更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了。
思及此,宋馨眯眼一笑,忽然“啪”地一声将药方按到药柜上。
“宋妃娘娘病情紧急,林公公,若想活命的话,我劝你现在最好还是乖乖抓药。否则,娘娘的病若是因为你而耽搁了,信不信,我今天让你横着出太医院?”
小林子被宋馨的气势吓到了,凛凛神,又梗着脖子道:“你、你吓唬谁呢!就凭你也敢让我横着出太医院,知不知道我背后是谁罩着的?瑾贵妃!宋妃娘娘都是半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你还当她能在后宫掀起什么浪呢!”
有道是无知者无畏,小林子从未见过宋馨,自然不知道她的身份,又岂会料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正是宋家二小姐,皇上御封的兰馨县主,以及未来的丞相夫人。
他只当自己背后站着萧瑾言,在太医院没少欺负同辈之人,如今听说宋馨是潇雨宫来的,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而宋馨听到他那些话,当即怒了,只听“哐当”一声,药柜上已经包好的安胎药,还有几只茶杯,一并被她拂袖挥到了地上。
“够胆子,就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她神色冷冽的眯着眸子,眼底寒光乍现。
小林子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而方才那一声巨响,几乎已经惊动了整个太医院的人。
众人见宋馨在找小林子的茬,面上皆是一派看好戏的样子。
小林子见这些人一脸的幸灾乐祸,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可是瑾贵妃的人,如今却被潇雨宫的人给欺负了,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丢的可不单单只是他的脸面。
思及此,小林子不禁梗直脖子,仰着下巴趾高气扬道:“说就说,你有什么可狂的,宋妃娘娘就是个软柿子,你想替她出头,哼,简直是不知好歹!等宋妃娘娘入土的时候,信不信我头一个让你给她陪葬!你……”
“啪!”
小林子话还未说完,空中又顿时传出了一记清脆的巴掌声,他只觉耳边一阵轰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一个女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你!好你个小贱人,居然敢打我,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把瑾贵妃请过来,到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小林子虽说是个太监,可本质上还一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如今被宋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了一巴掌,他岂会甘心,恶狠狠地放出一番狠话后,便捂着脸跑了出去。
宋馨瞧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水眸一敛,神色慵懒地靠在了药柜上。
她不怕萧瑾言不来,今日惹这一番事,不就是打算逼着萧瑾言出面的,待萧瑾言一踏进太医院,这件事也就彻底闹大了。
第1096章:出尔反尔
至于闹大之后……
呵,她会让萧瑾言知道下场的。
太医院的人见宋馨静静站在药柜前岿然不动,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纷纷忍不住凑上前劝她。
“你是宋妃娘娘身边的婢女?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宋妃娘娘的婢女不是霜儿吗?”
“是啊是啊,你说你是潇雨宫的人,该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哎呀,都这时候了,你们还问这些干嘛!我说姑娘,你赶紧离开吧,小林子可是瑾贵妃的人,他仗着瑾贵妃身怀龙子宠冠六宫,在我们太医院也一向是横行霸道的。今日你惹恼了他,待他将瑾贵妃请过来之后,一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是啊,你还是快跑吧,小小年纪,怎么行事如此冲动呢,惹恼了小林子,可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
宋馨听着耳边一声声善意的提醒,微微一笑,凝声道:“劳烦诸位帮我把王公公请过来,顺便告知慕统领一声,就说太医院有人恶意生事,请他速来将暴徒带走。”
众人听见她的话,互看彼此一眼,突然齐齐笑出声。
“姑娘,你莫不是宋妃娘娘刚带进宫吧?知不知道王公公和慕统领是什么人,请他们?他们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请过来的?”
宋馨对众人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她抿抿唇,云淡风轻道:“你们尽管去便可,就说是宋家二小姐有请,他们终会来的。”
众人听罢,面上不禁一惊,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宋二小姐的大名,他们岂会没听说过,这可是未来的丞相夫人,今日若是能在她面前立下一功,往后可就形同是安丞相的人,他们岂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瑾贵妃再得宠又如何,跟安丞相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一时间,太医院的下人们都挤破头一般往外冲,余下的也只剩下几个年迈的老太医。
过了一会儿,太医院外传来一记高昂的通传声,萧瑾言着一袭华服缓缓而来,雪蕊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她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婢女,瞧着好不气派。
行事作风比之当初的容妃娘娘,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馨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在萧瑾言入门的一瞬间,便微微站直了身子。
萧瑾言进来之后,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宋馨,精致的眸子倏地一眯,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光。
小林子没看到她的脸色,到现在还以为宋馨是潇雨宫派来的人,一入门便伸手指着她跟萧瑾言诉苦。
“贵妃娘娘,就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她不但口出狂言蔑视您,还当众打了小的,这后宫里谁不知道小的是您的人,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如今她打了小的,无异于当众扇了贵妃娘娘您一巴掌,娘娘,您今日可万万不能放过她!”
萧瑾言敛眉瞪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随后转过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宋馨。
“宋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宋、宋小姐?
小林子听见这称呼,瞬间愣住,宋小姐,哪个宋小姐?该不会……是宋家那位吧?
他暗搓搓想着,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宋馨目色温淡地看着萧瑾言,漫不经心道:“许久不见,瑾贵妃挑人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听说瑾贵妃如今掌管半个后宫,不知这小太监蓄意谋害宋妃娘娘,当该判个什么罪?”
小林子一听,冷汗顿时流地更多,他胆战心惊地看萧瑾言一眼,随后转过眸子,壮着胆子瞪向宋馨。
“你含血喷人,我、我什么时候蓄意谋害宋妃娘娘了!我只是太医院的一个小奴才,哪有机会去谋害后宫贵人,宋小姐,别以为你身份尊贵便可以随意颠倒是非黑白,贵妃娘娘可是明事理的人!”
萧瑾言姿态高贵地站在那儿没有说话,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话。
宋馨见状,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勾唇笑道:“敢问林……小林子是吧?前几日,潇雨宫的霜儿来抓药时,那些药可都是你抓的?”
小林子想都不想地点头,“那是自然!太医院人多手杂,一味药若是抓错,那犯下的可能就是死罪!我做事稳重又谨慎,承蒙贵妃娘娘赏识,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了我来办。莫说潇雨宫,后宫所有贵人的药,皆是我抓的!”
小林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还透着满满的自豪。
宋馨抿唇一笑,缓缓将手上的药渣摊开放到药柜上,声音凉薄地开口,“既是如此,那我倒也不算冤枉了你,宋妃娘娘有病在身,你却故意抓这些已经坏掉的药草渣给霜儿,到底是何居心!”
小林子一怔,缩着脖子看了看药渣,随后摇头,“这不是我抓的,你弄错了,我怎么可能会把坏掉的药草抓给宋妃娘娘呢,你一定是弄错了!”
“我弄错了?”宋馨水眸微敛,冷笑着开口,“方才难道不是你趾高气扬地说,后宫所有贵人的药都是你抓的?怎么这会儿倒成我弄错了,当着瑾贵妃的面,你也敢出尔反尔吗?”
话音落罢,她意味深长地扫了萧瑾言一眼。
萧瑾言秀眉微敛,暗道小林子不成大器,暗示性的看向身侧的雪蕊,冷声道:“当着本宫的面也敢自说自话,简直不把本宫放在眼里,雪蕊,给本宫掌他的嘴!”
雪蕊闻言,重重点了下头,当即命两个小太监死死押住了小林子,随后扬起手,作势便要朝他脸上扇去。
只是胳膊方动了一下,便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她回过头,见抓着自己的人正是宋馨,脸色不由一凛。
“宋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今日我既是替宋妃娘娘出面的,话没有说清楚,还远不到惩治他的时候。”宋馨淡笑着开口,手腕一转,冷冷甩开了雪蕊的胳膊。
她怎么可能会让萧瑾言的人动手处罚小林子,换药这件事,可是萧瑾言指使小林子做的,如今小林子还没有把萧瑾言供出来,这女人便想杀了小林子灭口,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好了,真当她刚才没有注意到她们主仆俩方才的神色不成。
雪蕊或许不会真当着她的面杀了小林子,可那几巴掌下去,雪蕊怕是有足够的信心打得小林子鼻青脸肿,让他今日再也无法开口说一个字。
第1097章:世态炎凉
萧瑾言看到宋馨的反应,顿时心生不悦,“宋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本宫都遂了你的意让雪蕊惩治小林子了,如今你却又故意拦下雪蕊,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故意戏弄本宫不成!”
“娘娘误会了,小女岂敢戏弄您,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还远远没有弄清楚罢了。”宋馨勾唇轻笑,目色淡淡地直视着她。
萧瑾言眸子一缩,冷声道:“那不知宋小姐究竟想弄清楚什么,不过是一些坏掉的药草罢了,或许是小林子一时不注意,给误放进了药包之中,区区一件小事,值得宋小姐如此兴师动众吗?”
宋馨淡漠的眸子瞬间扫向她,眼神中堆积着嘲弄,“对瑾贵妃而言,当然只是一件区区小事,毕竟这有问题的药不是被您喝了,否则如今兴师动众的人便不是小女了。
当然,瑾贵妃在这世间无亲无故,应该不太明白小女此刻这般护犊子的心情。
宋妃娘娘乃是小女的亲姐姐,如今她喝了这药之后,病情越来越凶险,我身为妹妹,自然要出面为我姐姐讨个公道。”
萧瑾言见她明里暗里讽刺自己无依无靠,心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刺着一般。
宋馨瞥她一眼,继续说:“姐姐她素来心慈手软,不愿与人结怨,即便真受了委屈,也只会往肚子里咽。可我不一样,别人欺我一分,我便要以三分还回去,如果只是此刻这等小场面便算得上劳师动众,那小女还真是不敢恭维娘娘的见识和眼界。”
“那不知宋小姐意欲如何?”萧瑾言暗暗咬牙。
宋馨勾唇一笑,缓缓踱步走至小林子面前,“我且最后问你一遍,宋妃娘娘平日所服之药,到底是不是你抓的?”
小林子正被两个宫人死死钳制着,听见宋馨的问话,忍不住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萧瑾言,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后,他连忙收回视线,打着激灵摇头。
“不,不是,宋小姐,这药不是小的抓的。”
“很好,待慕统领和王公公过来之后,我希望你的嘴巴也能像现在这般硬。”她眯眼轻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林子。
小林子冷不丁打了一记寒颤,垂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只是时不时向萧瑾言投去一抹求救的目光。
萧瑾言佯装没有看到,站在原地微微握紧了双拳。
她不知道宋馨为何会将王振和慕远道叫过来,不过这两人一来,局面便再也不由她控制了。
小林子素日打着她的名号,在后宫横行霸道肆无忌惮,这事她不是不清楚,只是既无闹出太大的过错,她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他给宋雪换药的事,是她吩咐下去的,宋馨并非宫中之人,她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宋馨,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到宋雪头上,毕竟这两人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她打听的很清楚,宋雪早在进宫当日,便与宋家脱离关系了,而且宋雪在宫中也不受宠,所以即便潇雨宫的人发现那药不好,宋雪也只会忍气吞声。
她原本就是要拿宋雪去隔应宋馨,只要宋雪痛苦,宋馨便会跟着难过,这样她心里才痛快。更何况,宋家都不会给宋雪撑腰,单凭宋馨一人,又能掀起什么浪。
可她没想到,宋馨还当真把事情给闹大了。
小林子这人最是贪生怕死,方才她想让雪蕊打得他开不了口,可却被宋馨制止了,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宋馨必然还有后招。
万一她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去惩治小林子,小林子必然会撑不住,为了活命,他怕是还真能把自己给供出来……
思及此,萧瑾言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宋馨道:“宋小姐,小林子毕竟是宫里人,本宫既然奉皇上之命执掌后宫,今日出了这等事,自当给宋小姐一个交待。
不若宋小姐让本宫把小林子带回去,待将这前前后后的事调查清楚,到时本宫必对所有牵涉此事的人严惩不贷,宋小姐意下如何?”
“区区小事,怎敢劳烦贵妃娘娘亲自审问!”宋馨学着萧瑾言方才的语调阴阳怪气地说着,目光倏尔落在她肚子上,“更何况,瑾贵妃如今怀有身孕,不宜过度操劳,正巧我今日没事,倒不妨帮帮瑾贵妃。”
萧瑾言见宋馨油盐不进,目色一凛,正欲再开口,太医院门口却又忽然进来两个人,正是王振和慕远道。
二人来的路上,对太医院的事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小林子既是瑾贵妃的人,那换药之事,必然是瑾贵妃授意的。
只是这内情他们也只是心里清楚,没有真凭实据,谁敢当面说这事的幕后主使就是瑾贵妃。
宋馨敛眉瞧见他们,莞尔一笑,凝声道:“慕统领,王公公,你们总算是来了。”
二人进来之后,不约而同地向萧瑾言行了下礼,随后看向地上跪着的小林子,抿抿唇,皆没有说话。
宋馨的食指轻轻敲在药柜上,手指旁边便是她刚刚摊上去的药包。
“王公公,我知道您是皇上的内侍公公,只不过太医院如今出了这等蛀虫,今日若是不严惩此人,小女只怕,这包药很快便会出现在宫中其他贵人的药炉之中。”
王振闻言,顿了顿,讪讪笑道:“宋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包药可是有什么问题,不知这下贱的狗奴才又犯了什么事惹得宋小姐不开心了?”
他颔首笑着,摆明是明知故问。
宋馨心知肚明,倒也没有戳穿他,而是将这前前后后的事又简短说了一遍。
王振听罢,凛凛神,忽然拔腿上前扇了小林子一巴掌,“狗东西,这种事你也敢做,果真是不想活了!来人,把他即刻拖到地牢!”
小林子一抖,顾不上脸上的疼痛,连忙跪在地上求饶,“王公公,饶命啊,这件事不是小的做的,求您饶了小的吧!”
宋馨瞧见王振这般反应,冷冷一笑,便知他是打算包庇萧瑾言了。
虽说她本来也就没打算让王振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过这会儿见他做出这般回应,心底还是不禁一冷。
后宫果真是世态炎凉啊,姐姐的生死,在他们眼中就这般不重要吗?就因为萧瑾言肚子里怀着龙子,所以无论犯下什么样的错误便都是可以饶恕的?
第1098章:亲口承认
以前王振也帮安离昇办过事,不过根本算不上是他的人,毕竟王振更看重的是安离昇的银子。
如今王振明目张胆地站到了萧瑾言那边,看来皇上对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是格外看重了,说不定,还打着更大的主意。
也是,太子被废了,东陵沉又不是皇室血脉,三皇子早早离京,老皇帝总要为他们东陵家再找一个更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说不准,便是萧瑾言肚子里怀着的那个了。
思及此,宋馨心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憋的十分难受。
萧瑾言居心不良,手段狠辣,她简直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女人当上东陵未来的皇太后,会是什么模样。
若事情真如她所料想的那般发展,那老天爷未免太不公平了。
凝神间,压制着小林子的宫人已经打算把他押走。
萧瑾言见王振在刻意帮衬自己,眉眼一眯,唇角缓缓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宋馨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慢条斯理道:“慢着。”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拒绝地气势。
众人一怔,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
宋馨的视线缓缓落在王振身上,笑了笑,凉声道:“王公公,既然要罚,那是不是该问一下我的意思?毕竟如今这小林子意图谋害的可是我姐姐,只是姐姐眼下卧病在床,不宜露面,我身为她的妹妹,自当为她出头,所以这小林子是生是死,也该由我决定吧?”
小林子刚刚见宋馨让人停下时,还以为她是打算救自己,可万没想到,她紧接着便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脊背不禁一凉。
他就知道,这宋家二小姐哪有那般好心,他害了她姐姐,她不把自己活活扒掉一层皮才怪。
王振沉思一瞬,随后道:“宋小姐,您虽为宋妃娘娘的妹妹,可眼下这事,毕竟是宫中之事,若把人交给您处置,是不是有些太不合情理了?若传扬出去,宫中规矩何在?”
“不过是向王公公讨要一个犯了错的下人罢了,这点小小要求,该不会王公公也要拒绝小女吧?”宋馨抿唇轻笑,顿了顿,又道:“再者,王公公既然提到了宫中规矩,小女虽不是宫里人,却也是懂得规矩的,小女记得,宫中好像并没有规定后妃亲眷不得干涉后宫之事吧?”
王振一愣,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宋馨摆一道,宫里确实没有这项规定,不过这已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宋馨见王振不说话,莞尔一笑,转眸看向慕远道。
“慕统领,此人意图谋害我姐姐,虽然他一直都矢口否认,不过小女相信,棍棒底下出真言!慕统领,对待犯了错的宫人,小女记得,应该是施以杖刑吧?”
慕远道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顺着宋馨的话说:“宋小姐记得没错,意图谋害宫中贵人,当先杖责三十。”
三十?
小林子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三十棍,他听说宫中护卫下手极重,若是三十棍下来,他恐怕不死也要被打成残废了。
“贵妃娘娘,求您救救小的,小的不想死,求您救救小人吧!”
他一瞬间失了主意,失控一般朝萧瑾言跑去,转瞬却又被人死死按住。
萧瑾言静静站在那儿根本没有看他,不过秀眉紧拧,已隐隐露出几分不悦。
宋馨淡淡扫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小林子,你求贵妃娘娘做什么,方才她可是打算把你带走审问呢。哦……莫不是你觉得贵妃娘娘会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小林子一震,狠狠瞪向宋馨,“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都说你是心地善良的大家小姐,可谁能想到,你出手却比谁都狠,你简直不得好死!”
话落,不待宋馨开口,慕远道已率先抬起一脚将小林子踹趴下。
“来人,行刑!”
外面很快进来四名左衣卫,他们手中皆拿着长棍,其中两人分站两侧,以棍子压制住小林子。随后两人站在后面,手起棍落,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重重落下两棍。
“啊!”
小林子痛的仰头高呼,额头上顿时溢出一层汗。
宋馨不动声色地站在他面前,想起他方才对自己的怒骂,轻嗤一笑,微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萧瑾言和王振对视一眼,凛凛神,示意他赶紧拿主意。
可王振却微微摇了下头,不是他想不出办法,宋馨方才既然拦下他,便说明她已经识破他的意图了,若是这时候他再做什么,岂不形同与安丞相站在对立面?
瑾贵妃腹中的骨肉固然重要,但谁也不能确定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眼下安丞相在朝中独当一面,他还犯不着为了瑾贵妃去彻底得罪安丞相。
十五棍落下之后,小林子彻底没了方才的气势,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口中直喊“饶命”。
宋馨目色一动,扬手示意行刑的两个左衣卫停手,随后走至小林子面前,缓缓蹲下身,目色冷冽的看着他。
“想活命?”
小林子连连摇头,这会儿哪还顾得上骂人,只祈求宋馨大发慈悲能放自己一马。
宋馨勾唇一笑,挑眉道:“只要你亲口承认自己故意把陈年旧药交给潇雨宫的人,并且供出幕后主使,剩下那十五棍,你便不必挨了。”
小林子眉心一动,张张嘴,下意识地就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瞬又立刻闭上了嘴。
宋馨倒也不急,微敛着秀眉淡淡笑道:“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你只是太医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我犯不着跟你过不去,换药这事,便是给你一百个胆子,我也料定你绝不敢做。
你是聪明人,应当清楚我真正想要找的只是你的幕后主人罢了,不管那人的势力有多强大,我都无所谓,可你就不一样了。
一介小小奴才,烂命一条,若是就这样死了,你的主子反而高兴,甚至在明天,就会找到代替你的人。可你如若没了这条命,便是彻底的一了百了,懂吗?”
小林子闻言,愣了愣,目中满是纠结。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宋馨淡淡出声。
“小的承认,换药之事,确实是小的做的,不过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指使我的人,是……”
就在他犹豫着准备开口的时候,萧瑾言突然大叫一声,弯腰捂住了肚子。
“雪蕊,啊,我的肚子……”
第1099章:不同往日
雪蕊一愣,回过神,连忙扶住她,“糟了,贵妃娘娘一定是见到此等血腥场面动了胎气,御医,快,快来为贵妃娘娘诊脉!”
听到雪蕊的喊声,众人彻底反应过来,御医连忙围上来,一时间,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宋馨暗暗拧了下眉,没心思去管那些人,直直盯着小林子问:“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啊!本宫的肚子……肚子好痛!”
不等小林子开口,萧瑾言又是一声惨叫。
她这般一喊,小林子抖了抖,却是不敢再说话了。
雪蕊随行宫女扶稳萧瑾言,走过来指着四名左衣卫大喝,“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小林子带下去!贵妃娘娘就是看到你们当众行刑才会不小心动了胎气,若是娘娘腹中龙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通通都别想活命!”
四人一怔,面上陡然露出一抹惧意。
宋馨抿抿唇,不悦道:“太医已经在为娘娘诊脉了,雪蕊姑娘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宋小姐,恕奴婢斗胆,今日这事可是皆由您而起,若不是您非要小题大做,我家娘娘又岂会动了胎气。您最好祈祷小皇子安然无恙,否则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到时候,恐怕不止是您,就连整个宋家怕是也要因为您今日的愚蠢而遭殃!”雪蕊眯眼冷哼。
宋馨冷冷一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幽幽看向雪蕊,“雪蕊姑娘好大的口气,我心系小皇子安危,他必然会安然无恙,不过,这孩子是贵妃娘娘的命,想来,她也定然不会让小皇子有什么大碍吧?毕竟,若是他日成功诞下麟儿,贵妃娘娘可就是彻底的一步登天了,你说对不对?”
雪蕊闻言,怔了怔,暗哼一声,转身又照看萧瑾言去了。
宋馨盯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扭过头,看着地上脸色惨白的小林子,微微拂袖让人将他带下去了。
小林子刚刚都打算供出萧瑾言了,萧瑾言却偏偏在关键时刻动了胎气,这等权宜之计,她岂会看不出来。
这会儿她让人把小林子带下去,恐怕不久之后,他便会被人“灭口”了吧?
不过她是不会给萧瑾言这个机会的,想脱罪?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宋馨眯眼冷哼,凝神看了眼不远处乱成一团的一行人,拂袖走出太医院。
慕远道见状,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小林子到底是没供出瑾贵妃,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僻静的林荫小道上,他看着宋馨的侧脸淡淡出声。
宋馨目视前方,头也不回,“你只需帮我看紧小林子即可,剩下的事,我自有安排。”
慕远道听她这般说,便知她还有后招,笑了笑,不由暗道自己多虑了。
在那只老狐狸身边待了那么久,这宋家二小姐,哪还是以前那副软弱可欺的良善模样。
与慕远道分开之后,宋馨只身一人又回到了潇雨宫。
霜儿一直坐立难安地守在院内,见她回来,大气一松,连忙迎上前。
“二小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宋馨低笑,抬眸朝殿内看了一眼,“姐姐呢,她醒了吗?”
霜儿点点头,皱着眉有些为难地说:“二小姐,奴婢没忍住,把您带着药渣出去的事跟娘娘说了,她很担心您……”
宋馨心下了然,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放宽心,随后踱步走进殿内。
宋雪脸色苍白地躺在一方小小的软榻上,口中时不时发出一阵轻咳,软榻前是一杯已经放凉的茶水,几片茶叶沉在杯底,瞧着很是萧瑟。
许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宋雪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两分,微微转过头,见宋馨逆着日光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她不禁愣了一下。
“馨儿?”宋雪低叫一声,挣扎着欲从床上坐起来。
宋馨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扶起。
“上次离去时,姐姐明明答应过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这才过去几日,姐姐的病却是比以前愈发严重了,你这个样子,让馨儿如何放心的下?”她微凝着目色,忍不住埋怨。
宋雪脸上当即露出一抹歉意的微笑,“是姐姐不好,让馨儿着急了,我明明叮嘱过霜儿,不让她告诉你的……”
“她倒是听你的话,一个字也没敢往外说,若是馨儿今日不来,恐怕……”
恐怕什么,宋馨没有继续往外说,只是愈发坚定了带宋雪出宫的决心。
宋雪见她欲言又止,颔首一笑,倏尔叹了一口气,“馨儿,姐姐已行将就木,这辈子恐怕也就是这样了。长这么大,我从来都没有为宋家做过什么,别人家的女儿都是家族的荣耀,可姐姐却……我既无力为家中添福,又怎敢再劳烦你们为我担忧,更何况,姐姐已算不得宋家人了……”
“如何算不得,父亲最是心软,知晓姐姐入宫的苦衷之后,自会原谅你,无论这世事如何改变,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宋馨凝声纠正她,顿了顿,又重重握紧她的手,“姐姐,你不是宋家的耻辱和累赘,永远都不是,你万万要记住了,莫再随便地轻贱自己,知道吗?”
宋雪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无奈一笑,抿唇轻轻点了下头。
宋馨沉默半瞬,又盯着她问:“姐姐,你相信馨儿吗?”
宋雪被这话弄地有些不明就里,“相信你什么?”
宋馨想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抿抿唇,蓦地又摇了下头。
“没什么……姐姐放心,方才我已去太医院教训过那不懂事的小太监了,往后,他必不会再抓那些陈年旧药草给你。”
“他也是奉命行事罢了,你又何必跟一个下人过不去。”宋雪敛眉温笑。
宋馨却有些不高兴了,“正是因为姐姐素来忍让,所以宫里那些人才会越发不把你放在眼里。如今若不给他们一些教训,日后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姐姐,你是宋家的女儿,如今的宋家已不同往日,你有猖狂的资本,明白吗?”
宋雪闻言,轻轻摇了下头,不欲在这件事上与她争辩。
宋馨知晓她的心思,无奈叹出一气,随后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
“外面的药炉刚刚被我一气之下踢翻了,太医院应该很快就会把新包好的药送来,这是我今早进宫前,小歌儿交给我的,说是对姐姐的病大有益处,你先吃一颗吧。”
第1100章:诚心诚意
宋雪对宋馨的话深信不疑,瞧见她掌心那颗圆圆的黑色药丸,眸子微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拿过来服下了。
宋馨体贴地为她倒了一杯水,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缩紧。
小歌儿说过,这药服下之后,要一盏茶的时辰才会发作,原本她是打算借着姐姐的病,让她合情合理的“诈死”的,可没想到入宫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
如今,倒是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去刁难萧瑾言……
宋雪服药之后,顿觉身子困极,她本想和宋馨再多说一会儿话的可精力实在是撑不住,躺在床上没多久,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宋馨见状,颤颤伸出手摸了她一下,倏尔凄声大叫。
“姐姐,你怎么了,不要吓馨儿啊,姐姐,你有没有听到馨儿说话啊!”
一直候在殿外的霜儿听见叫声,连忙转身冲进来。
“二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半跪在床前,紧紧握着宋雪的手,脸上满是泪痕,“姐姐,你快起来,馨儿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呢,娘已经走了,如今连你也要舍弃馨儿而去吗?姐姐……”
霜儿听见这话,心头不禁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而生。
她呆呆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宋雪,愣了愣,随后犹豫着上前,缓缓伸出手去探了下宋雪的鼻息,一瞬间,双眸猛地睁大。
“娘娘!”
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眼泪如泉涌一般,顷刻间决堤。
宋妃病逝的消息很快传遍整座后宫,谁都没想到,那个与世无争的宋妃娘娘会突然离世,恍惚间,众人又不由得想到了太医院的小林子。
宋馨大闹太医院的时候,萧瑾言、王振和慕远道都在,这么大的事,宫里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只不过事不关己,众人也素来是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可他们哪里想到,自打小林子把宋妃娘娘的药换掉之后,宋妃的身子是每况日下,越发地不如从前,所以她突然离世,倒也完全算不上无迹可寻。
内务府的管事公公很快派人守住了潇雨宫,宋馨和霜儿哭到不能自已,此时距宋雪服药,才将将过去半个时辰。
王公公收到消息,向皇上通禀过后,也连忙赶过来,只是到了宋雪寝殿,却不见宋馨人影。
“宋二小姐呢?”他敛眉问霜儿。
霜儿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抽抽搭搭地说:“小姐、小姐说都是小林子害死了娘娘,如果他不换药,娘娘便不会死,所以、所以二小姐去地牢找小林子报仇了……”
坏了!
王振一听,面色顿时一变。
原本在太医院的时候,萧瑾言突发变故,暂时堵住了小林子的嘴,他心知这瑾贵妃必然还有后招,所以回到御书房之后,并没有向皇上说起太医院的事。
毕竟皇上并不宠爱宋妃,所以说了也没什么用。
哪曾想才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宋妃娘娘便病逝了,宋小姐此刻正是伤心悲愤之事,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了。
恐怕瑾贵妃那边还没有对小林子下手呢!
宋小姐先前就心心念念地要小林子供出幕后主使,如今宋妃娘娘死了,她怕是更加恨不得把那幕后主使碎尸万段,这事儿若是闹大了,瑾贵妃那儿怕是就更难收场了。
如此想着,王振凛凛神,又连忙转身往忆清宫奔去。
瑾贵妃宫里的人应该还没有动手除去小林子,但愿他此刻还来得及。
王振是宫里老人,惯会看人脸色行事,伴君这么多年,他自有一套自己的保命法则,所以在这等节骨眼上,他不会主动撞到宋馨眼前与她正面相对。
他不会跟宋家和安离昇作对,但忆清宫那位肚子里怀的孩子,却有极大的可能是东陵未来的皇上,聪明人办事,素来都是两方皆不得罪,却又能立功。
所以在得知宋馨奔去地牢的一瞬间,王振便立刻赶到忆清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萧瑾言。
萧瑾言听罢,面上果然急了,“本宫只是让小林子把那些废弃的药草渣抓给宋妃而已,又不是什么砒霜毒药,就算她死了,也是自己身子骨不行,如何能算到本宫头上?!”
王振闻言,暗道萧瑾言愚钝,好不容易才从掖庭出来,安安分分做她的贵妃娘娘便可。只要他日成功诞下皇子,日后整个东陵都有可能是他们母子的,即便她真想对付谁,又何必急在这一时,这瑾贵妃果真和当初的容妃娘娘不可同日而语。
心里虽如此想,可面上却依旧带着几分敬意。
“娘娘,宋妃娘娘的身子确实是差,可如若娘娘不出手的话,她尚且还能继续在世间苟延残喘,可如今……”
王振小心留意着萧瑾言的脸色,顿了顿,十分识相地转了话锋,“眼下宋二小姐将宋妃娘娘的死悉数怪在小林子头上,甚至还有意让小林子把您供出来,如若您不尽快想想办法的话,到时恐怕就惹祸上身了。小林子是个贪生怕死之徒,重刑之下,他根本就撑不了多久的。”
萧瑾言凛凛神,有些气急败坏道:“可事发突然,这会儿你让本宫想什么办法,原本本宫是打算待宋馨离宫之后,就让人秘密处死了小林子。可没想到宋妃居然死了,这等节骨眼儿上,本宫……”
她急地语无伦次,小林子不忠心,她何尝不清楚,方才在太医院的时候,若非她急中生智,恐怕小林子早就将她供出来了。
宋馨这会儿正被宋雪的死刺激的毫无理智可言,恐怕不待自己想出办法,宋馨就已经逼小林子开口了。
王振敛眉看着萧瑾言,抿抿唇,凝声道:“老奴私以为,娘娘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先去地牢探探情况?若小林子还没有开口,娘娘尚有转机,若是他已经供出了娘娘……
这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娘娘有龙子在身,而宋妃娘娘素来不受皇上宠爱,即便知晓娘娘在背后指使小林子做了这件事又如何。到时候您在皇上面前诚心诚意地道个歉认个错,皇上必不会重惩您。”
闻言,萧瑾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王振说的没错,她腹中有龙子,便是犯了天大的错,皇上也绝不会拿她怎么样。
第1101章:假公济私
思及此,她挑眉一笑,随后领着雪蕊等一行婢女去了地牢。
常禄一身宫女打扮,颔首低眉地站在外殿擦花瓶,却一字不落地将王振和萧瑾言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想起那个可怜的宋妃娘娘,他心头不禁浮起一抹愧疚。
萧瑾言指使小林子换药那事,他一开始便知道了,只是他想着那也不是什么毒药,未免引起萧瑾言怀疑,他便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宋馨。
可万万没想到,宋妃娘娘居然就因为这样,抱憾离世了……
是他的错,如果他能早点将这件事告诉宋小姐,或许宋妃娘娘便不会死了。
瑾贵妃心狠手辣,先前为了复宠,不惜害死他一生最爱的女人,如今为了打击宋小姐,甚至去对付她姐姐。
宋妃娘娘有什么错,她在宫里不争不抢,宽厚待人,为什么最后死的,却偏偏都是她这样的无辜之人。
常禄越想越觉得愤懑,对萧瑾言的怨气也越来越重。
在他有生之年,他一定会杀了萧瑾言,为他心爱之人和宋妃娘娘报仇!
那厢,萧瑾言坐着凤舆,不一会儿便到了地牢。
这是她第一次来宫中地牢,昏暗潮湿的长廊上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忍不住犯恶心。
然念及心中要事,她还是强忍着往前走。
转过一道弯之后,她蓦地顿住了身形。
前方不远处,宋馨神情冷峻地站在一间牢门大开的牢房内,眸中隐匿着一丝强烈的肃杀之意。
而安离昇则负手站在牢房外,一身白衣光风霁月,清隽的侧颜如诗如画。
萧瑾言不禁愣了一下,即便过去这么久,即便安离昇曾害过她,可这一刻,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悸动了一下。
她流于人世这么久,只爱过这么一个男人,就算他曾经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心底那份情,又是说忘便能忘的。
因爱生恨,说起来容易,可她清楚,她现在对安离昇并非是完完全全的恨意,而是爱恨交织的。
她恨他绝情辜负了自己的一片真心,却又不得不沉迷于他耀眼的光彩之中,哪怕到现在,她还忍不住在幻想,如若有朝一日,她与他能同榻而眠,那该是何等的人间乐事。
安离昇察觉到萧瑾言灼灼的目光,转眸看她一眼,随后又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既不行礼也不说话,仿佛全然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萧瑾言心头一冷,双手掩在袖中不由握紧,她强忍怒意,踱步缓缓走至安离昇面前。
“安丞相怎的也在地牢?”
“审犯人。”安离昇言简意赅,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欲与她说。
太医院的事,他也是一个时辰之前才听说。
这段日子事情太多,西楚婧、东陵沉、冷寒风,还有南齐那边,每件事都要他亲力亲为,所以他便把宫里的事暂时放下了。
原本以为后宫多日风平浪静,而且馨儿也打算设计救宋雪出宫,这么短短几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可谁也没料到,萧瑾言终究是按捺不住,对宋雪下手了。
好在她也不敢做的太过火,没让小林子直接把药换成毒药,不过如今馨儿既然有心刁难萧瑾言,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萧瑾言看着安离昇清冷的面色,不禁冷嗤一笑,“安丞相还真是疼爱宋小姐,一国丞相,如今居然都把手伸到后宫来了。”
安离昇对她的讥讽恍若未闻,云淡风轻道:“瑾贵妃怀有身孕,精力难免不足,无心操劳后宫之事,也算情有可原。本相也并非是越俎代庖,只是宋妃娘娘若当真死的不明不白,此事便关乎到皇室和东陵的脸面,本相身为臣子,自然不能冷眼旁观。”
他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让萧瑾言根本就没办法反驳。
古往今来,后宫冤死的人不知有多少,怎么偏偏宋雪的死就关系到东陵的脸面了,安离昇分明是小题大做。
可若是她当场反驳,岂不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把皇室颜面放在眼里,入宫这么久,她深知皇上忌讳的是什么。
宋雪的死事小,可若是让皇上知道她罔顾皇室尊严,到时,怕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她了。
牢房内,一直沉默着的宋馨在这时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幽幽地盯着萧瑾言。
“瑾贵妃是来查案的?”
萧瑾言一怔,下意识地准备摇头,待回过神后,她又眯起眼睛轻轻点了下头。
她是来探口风,怎么可能是来查案的,可那真实目的,她自然不可能当着宋馨和安离昇的面说出来。
一介后妃,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地牢之内,总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皇上既然下令让她执掌后宫,那她前来查案,也算是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本宫听闻宋妃娘娘病故,深感遗憾,宋小姐,你节哀顺变。这小林子行事过于恶劣,你放心,本宫一定将换药之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宋小姐一个交待。”
“不必了,”宋馨冷声打断她,水眸微暗,“瑾贵妃来晚了,小林子已经招了。”
她抬手指了指身前不远处被架在木桩上的人,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萧瑾言心头微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那儿看去,在看到小林子的一瞬间,不由惊叫出声。
“他、他怎么了?!”
那木桩上吊着的,还是小林子吗?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蓬头垢面,满身鞭痕,那人已被打的血肉模糊皮开肉绽,根本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模样。
远远看去,萧瑾言只觉自己看到了一摊烂肉,胃中那股不适又生出来了,她匆忙收回视线,扭过头,忽然走到角落里吐了个昏天暗地。
宋馨淡漠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慢条斯理地说:“瑾贵妃金尊玉体,这地牢哪是您能来的地方,还是先回忆清宫吧!至于小林子意图谋害我姐姐一事,您放心,小女定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向皇上说清楚。”
萧瑾言愣了一下,目色微闪,嘴角笑意渐渐僵硬了。
“是、是吗?不知小林子都说什么了?”
宋馨静静看着有些心慌意乱的萧瑾言,沉默半瞬,倏尔从牢房内走出来,目光幽幽地直视着她。
“小林子说,是瑾贵妃指使他换药的。”
萧瑾言一怔,倏地冷笑开来,“简、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宋小姐,本宫曾经与你是有些矛盾不错,可你也不能假公济私,把罪名强行安到本宫头上!
第1102章:罪大恶极
如今小林子被打的意识不清,宋小姐自然是想怎么说都可以,但是你为何偏偏要污蔑本宫!本宫与宋妃远日无怨今日无愁,为何要害她!”
“瑾贵妃到底因何要害我姐姐,你我心知肚明,又何需小女当面说出来,所谓恶其余胥的道理,瑾贵妃自当比小女明白。”宋馨看着她,声音淡凉如风,却又像一把隐藏的利剑,直直戳进萧瑾言的心房。
萧瑾言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宋小姐,本宫不是那么无趣的人,哪怕再讨厌你,本宫也绝不会把这笔账算到别人头上。更何况,宋小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在本宫眼里,连忆清宫里的一条狗都比不上,明白吗?”
“既然如此,那小女还真是奇怪了,为何瑾贵妃还要指使小林子去行换药一事呢?”宋馨讽刺地直视她。
萧瑾言目色骤冷,不经意间加重了语气,“本宫说过了,这是污蔑!”
宋馨凛冽的眸子扫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浅显的嘲弄,“可刚刚,小林子供出幕后主使的时候,不单小女一人听见了,就连安丞相、慕统领,还有地牢内的狱卒,他们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贵妃娘娘,小女与您积怨颇深,若您说小女是刻意污蔑您,倒也说得过去,可他们与您可是无仇无怨,总不会也污蔑您吧?”
“你!”萧瑾言顿时气结,扬手指着宋馨,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恰在此时,地牢外突然传来一记气势高昂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萧瑾言目色一动,面上不禁浮出一分喜色。
宋馨却怔了怔,回头看安离昇一眼,而后屈膝行礼。
很快,一道明黄身影自地牢门口缓缓走过来,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地上,让人不禁闻之生畏。
老皇帝进来之后,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眼面前站着的几个人,眉峰倏尔蹙起。
“宋妃病故,太医院大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语气低沉,其中夹杂着几分疲惫,应该是刚从御书房过来。
“皇上,臣妾冤……”
萧瑾言眸子一软,打算先抢得先机,不料话还没说完,便被宋馨强行打断了。
“皇上,小女今日进宫探望永昌公主,临至御花园,蓦地想起已经很久未见过姐姐了,故而偷偷去了潇雨宫。
不想却让小女得知,姐姐日常所服之药竟然被太医院的小太监给换了,那些名贵药草被他悉数换成了毫无药效的陈年旧草渣,如此才耽误了姐姐的病情,甚至间接害死了她……
在慕统领的一番审问下,这小太监供出整件事情都是瑾贵妃指使他干的,小女不知姐姐到底哪里得罪瑾贵妃了,竟然让她对姐姐下此毒手!如今姐姐死的这般冤枉,还请皇上为姐姐做主,还她一个公道!”
她福身站在老皇帝面前,声泪俱下,一番话说的诚心诚恳。
她话音方落,站在后面的安离昇紧接着便开口,丝毫没有给萧瑾言一丝喘息之机。
“皇上,下官已经查明,指使太医院的小太监换药谋害宋妃娘娘的人,正是瑾贵妃。”
他站在暗中,脸色晦暗不明,让人一时看不清楚。
萧瑾言愕然一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这两人一唱一和,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可她好不容易才从掖庭出来,怎么可能会再回去。
更何况,王振说的不错,皇上并不宠爱宋妃,即便那个女人死了又如何,她腹中有龙子,皇上绝不会拿她怎么样。
“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那小林子是臣妾的老乡,自从臣妾怀孕之后,他一直奉命往忆清宫送药,一来二去的,臣妾便同他熟络起来。
哪曾想这小林子竟会打着臣妾的名号在宫中胡作非为,这换药之事,臣妾也不知内情,许是小林子为了保命,故意冤枉臣妾的!
皇上,臣妾从来没有指使过他做任何事,自从臣妾怀有身孕后,一直诚心向善,日日念经颂佛,为的就是给臣妾腹中的皇儿多多祈福,可臣妾没想到……”
她凄声说着,手紧紧放在自己腹部。
宋馨知道,老皇帝对她终究是心软的,宠爱不见得有几分,最重要的则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瑾贵妃与小林子如今各执一词,谁也不知道你们二人说的话到底哪句才是真的,但小林子仗着有瑾贵妃撑腰,在太医院肆无忌惮,甚至欺负同辈之人,间接害死我姐姐,这也是事实。瑾贵妃明知他打着您的名号在宫中横行霸道,却不予警告,如今造成此等惨事,瑾贵妃同样难辞其咎。”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冷声说着,旋即抬眸看向老皇帝,颔首道:“恳请皇上能秉公处理此事,给宋家一个交待!”
先前她说的是“还姐姐一个公道”,如今却变成“给宋家一个交待”,话不一样,意义自然也就变了。
姐姐是皇上的妃子,皇上想怎么处置便会怎么处置,哪怕当众放了小林子和萧瑾言,旁人也决不能说一句废话,谁让姐姐已经变成宫里人。
可现在不同,她故意搬出宋家,便是在向皇上施压了。
如今的宋家今非昔比,皇上若想就此糊弄过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果然,宋馨话音方落,老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萧瑾言小心翼翼地看着,好几次想开口为自己辩白,可一看到老皇帝的脸色,又不禁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老皇帝沉溺着目色,看看一脸冷意的宋馨,又看了看萧瑾言,沉声开口。
“小林子故意换药致宋妃病故,简直罪大恶极,即刻处死;至于贵妃,这件事虽不是她做的,但终究与她脱不开干系,依宫中规矩,朕本应予以重惩,但念其怀有身孕,故着其即日起,幽禁忆清宫反省思过,永世不得踏出忆清宫半步,手中所管六宫之权,移交太后执掌。”
萧瑾言听罢,身形猛然一晃,险些跌坐到地上,幸而雪蕊及时扶住了她。
幽禁忆清宫,没有了六宫之权,那她从今往后,和失宠了有什么区别!就算怀有龙子又如何,皇上不让她踏出忆清宫,怕是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也要交给其他嫔妃抚养了!
老皇帝没有看她,目光幽幽地直视着宋馨问:“宋小姐,朕这般处置,可算给你宋家交待?”
第1103章:不由自主
宋馨莞尔一笑,声音微凉,“皇上圣明!”
老皇帝对她的恭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冷哼一声便拂袖走出了地牢。
宋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方要同安离昇一起离开,萧瑾言却忽然直起身子,恶狠狠地瞪着她。
“宋馨,你别得意,本宫绝不会放过你的!”
安离昇听见这话,狸目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脸上隐有怒意。
宋馨却挑挑眉,满不在意地勾唇一笑,“看来刚刚的事还没有让瑾贵妃看清楚一个事实,该不会,你到现在还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会保你一辈子平安无忧吧?
瑾贵妃,这宫里虽说素来都是母凭子贵,可小女也听说,犯了大错的妃子,是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亲生骨肉的。
不知道,待小皇子生下来之后,你还有没有机会听到他叫你一声‘母妃’?”
“你!”萧瑾言不由气结,瞪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宋馨淡淡扫她一眼,微勾起薄唇从她面前径直走开。
她原本就没想过皇上真会把萧瑾言怎么样,毕竟有皇子加身,无论如何,老皇帝都一定会饶萧瑾言一命。
如今收走了萧瑾言的六宫之权,甚至将其幽禁忆清宫,也算给足惩罚了。
只要将姐姐救出宫,从今往后,这宫里,便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她的东西了。
当天晚上,宋雪的棺木便被侍卫秘密运出了宫,后妃比不得皇后,不可能用大礼厚葬,更不会设灵堂。
皇上对宫里死人这种事多有忌讳,便授意王振与宋家那边交涉,让人连夜将宋雪的棺木抬出去。
此举恰恰遂了宋馨的愿,她就怕姐姐在棺木中会受不了,所以自然是越早将她送出宫越好。
临近宵禁之时,城门尚未关闭,一辆马车疾驰在城东大街上,穿过主街之后,马车直奔城门,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宋馨站在不远处一座高高的阁楼上,眼见马车越跑越远,唇边默叹一气,眼角却是慢慢湿润了。
那马车内坐着姐姐和杜言悔,因为姐姐身体太弱,所以服药之后,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未免夜长梦多,待姐姐的棺木一运出宫,她便让杜言悔连夜带着姐姐出城了,东陵各地都有千机阁的探子,有她的人盯着,姐姐他们余生定然会安然无恙。
如今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纵然对姐姐的离去有多般不舍,不过总比让姐姐继续待在宫里强。
宋馨轻轻拂去眼角泪痕,看着远方暗夜微微一笑,随后转身回了宋家。
之后几天,京都城内风平浪静,各方势力似乎都收敛了锋芒,而西楚婧进城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这天一早,一名小护卫忽然潜进东宫,主殿内,东陵钰正抱着酒坛子昏天暗地地喝酒。
自从被废了太子之位后,他一直在浑浑噩噩的度日,起先他总以为,父皇只是一时生气,待气消了,一定还会恢复他的东宫正位。
可他没想到,没过多久,宫里便传出了瑾贵妃怀孕的消息。
父皇已垂垂老矣,为了让瑾贵妃怀孕,不惜让国师修炼壮阳丹药,其中目的,他岂会不明白。
他知道,父皇是彻底将他废弃了,从今往后,他再无可能当上一国之君。
这让他岂能甘心,他筹谋了半辈子,付出了那么多,为的就是那个九五至尊之位,可如今,一切心血都付诸东流,他焉能接受。
就在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御剑山庄时,他紧接着便收到了冷家被灭的消息,冷寒风声名狼藉,就连御剑山庄也险些被夷为平地。
最后一根稻草在他眼前生生被人折断,那一刻,东陵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想哭,他哭不出来,像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彻底完了!
从那之后,东陵钰便坐在东宫主殿内日日饮酒,浓烈的酒香迟迟不散,他丝毫没有顾忌到身边已经怀有身孕的冷芳蕤。
“殿下……”冷芳蕤心疼地看他一眼,忍不住去拿他手上的酒坛子,“您已经喝了很多了,不要再喝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被弄垮的。”
“走开,不要管我!本已是废人一个,即便垮了,又有什么关系,没有人会心疼我!呵,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会心疼我!”东陵钰一把推开她,抱着酒坛子死不松手,眼中有泪又有笑。
冷芳蕤见状,抿抿唇,眸子不禁湿润了,她不管不顾地直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东陵钰。
“殿下,蕤儿心疼你,你不是一个人,即便所有人都不要你了,蕤儿也绝对不会离开殿下!你不要这个样子,求求你,不要继续自暴自弃下去了好不好?”
东陵钰这会儿是失意与酒意交加,哪会听她的话。
强硬地动了动肩膀,方要将她再度推开,殿门却在这时被人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
“谁!”
东陵钰的神色一瞬间变冷,连冷芳蕤也不禁僵住。
外面的人顿了一下,站在门口没有说话,而是透过门缝,缓缓往里面塞进来一封信。
东陵钰双目一缩,连忙扔了酒坛子摇摇晃晃地走上前,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外面那人已经消失了,而信却稳当当地在地上躺着。
东陵钰犹豫了一下,随后弯腰将信捡起来,展开之后,他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脸上突然间如狂风暴雨一般,冷冽的骇人。
“好、好一个冷家!”
他扬声冷笑,倏尔转身朝冷芳蕤看去,脸上哪还有半分迷醉的样子。
冷芳蕤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本能想往后退,“殿、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您不要这样看着蕤儿,蕤儿害怕……”
“害怕?知不知道,你们冷家,才真正让本太子感到害怕!我筹划这么久,努力这么久,到头来,却是白白给别人做嫁衣,冷芳蕤,你真是好样的!”东陵钰踱着步子慢慢向她逼近,周身气息越来越冷。
冷芳蕤根本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更不知道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只是被他的样子震慑到了,不由自主地便想逃命。
可主殿这么大,她又能逃到哪儿去,不一会儿便被东陵钰抓住了脚踝。
第1104章:阴晴不定
“殿下,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你不要这样对蕤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出来,蕤儿会陪你一起想法子。再不济,我们找我大哥也行,听说他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如今在哪儿,只要……”
“大哥?你说的大哥,是东陵沉么?”东陵钰眯眼冷笑,声音越来越低沉。
冷芳蕤闻言,一瞬间愣住,“什、什么?我大哥,跟二皇子有什么关系?”
虽说她从小到大都瞧不上冷其琛那个废物,可他们毕竟是兄妹,如今她在宫中受难,冷其琛身为她的兄长,理所当然地就该来救她。
可太子刚刚那话又是什么意思,大哥何时与二皇子扯上关系了?
东陵钰被她这副呆愣的样子气得双眼通红,他一手用力抓着她,另一只手蓦地狠狠扇到了她脸上。
“事到如今,你还在跟我装傻,东陵沉是你爹的儿子,是你的亲大哥!冷芳蕤,你跟你爹还真是野心勃勃啊!你嫁给了我,而你亲大哥却成了未来的储君,你们冷家还真是把一切都算进去了,怎么,指望着将来这江山改姓冷不成!”
冷芳蕤被他一巴掌扇的耳朵轰鸣,在听完他的话后,脑中更是一片混沌,险些分不清自己现在在何处。
殿下刚刚说什么,二皇子……是她的亲哥哥?
这怎么可能,她大哥明明是冷其琛那个不学无术的蠢才,怎么会变成二皇子,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听爹娘提起过这件事,这怎么可能?!
“殿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您相信蕤儿,这件事一定有什么猫腻,我大哥怎么可能会是二皇子,您一定是弄错了……”
看着东陵钰怒不可遏的样子,冷芳蕤连忙直起身子向他解释。
东陵钰却冷笑着将手上的信重重甩到她脸上,眯眼道:“这是我的探子亲自调查到的消息,武林大会上,所有人都看出冷寒风与东陵沉关系匪浅,如今你还敢跟我装傻!
冷芳蕤,把我像一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的滋味是不是很爽快?哼,你别以为,等东陵沉拿到皇位之后,你冷家便会重现往日的荣耀。
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这皇位,永远都不可能是东陵沉的!”
冷芳蕤被他的威胁吓得狠狠震了一下,然心里更多的却依旧是震惊。
二皇子怎么会是她大哥,不可能的,这根本就不可能!如果二皇子才是她大哥,那冷其琛又是谁?!
看着东陵钰有些狰狞的脸,冷芳蕤咽了口口水,语气生涩道:“殿下,这件事不对劲,您想想,如果二皇子真是我大哥的话,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被软禁在东宫而不管不顾?”
“因为你在他眼里,已经是弃子了,懂吗?”东陵钰拍拍她的脸,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嘲讽。
冷芳蕤脖子一缩,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欺骗感油然而生。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父亲居然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甚至还隐瞒了她这么多年……
不,不可能的,她绝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
“殿下,你相信蕤儿,这件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若二皇子与我才是亲兄妹,那我爹为何又会同意将我嫁给你,他明知道您和二皇子是对立的,他不可能……”
东陵钰不等冷芳蕤把话说完,便厉声打断她,“因为他要你潜伏在我身边做东陵沉的内应!我一直以为,娶了你之后,我将如虎添翼,毕竟你冷家在江湖上的势力不容小觑,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引狼入室!
难怪你我成亲之后,我的势力不但没有增强,反而越来越弱,最后甚至还被东陵沉抓到把柄,让我被父皇废弃!这一切,一定与你脱不开干系!”
冷芳蕤双肩一震,还未回过神,他的手又缓缓覆到了她脖子上,五指渐渐收紧。
“你可真是我的好妻子,口口声声说爱我,这辈子都绝不会离开我,可背地里却背叛我,冷芳蕤,你还真是好样的!”
东陵钰赤红着双眼,人已接近癫狂状态,掐着她脖子的手不断加重力道。
冷芳蕤惊恐万分,两手无力地捶打着他,口中不间断地发出呓语。
“殿下,你相信蕤儿,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您,这件事,我一直都不知情的……求求你,饶了我,你、你想想我们的孩子……”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眼角忽然溢出两行泪。
晶莹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东陵钰手背上,他晃了一下神,突然如同惊醒一般松开她。
冷芳蕤死里逃生,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趴在地上不住轻咳。
东陵钰站在她面前,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一时沉默无言。
他不杀她,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骨肉,尽管那是他的亲生孩子又如何,只要这孩子的母亲姓冷,他就断无可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他不杀她,只是因为他现在不能再犯错,纵然他已知道东陵沉不是皇嗣,可别人不知道,父皇不知道,如果他在这时候把冷芳蕤杀死,那事情传到父皇耳中,定然会对他更加失望。
他不能失去父皇对他的信任,他一定要光明正大地踏出东宫,然后当中戳穿东陵沉的身份。
那信上说了,西楚长公主已经带使臣来京,甚至有意与东陵联姻,如今朝中适龄的皇子只有东陵沉,所以父皇一定会让东陵沉娶了西楚长公主。
西楚婧执掌西楚过半的兵马,一旦她嫁给东陵沉,那些兵马便形同是东陵沉的,到时,他就更加难以撼动东陵沉。
所以,他一定要赶在这门婚事促成之前,让东陵沉原形毕露。
但他如今被幽禁在东宫,莫说行事,如何从这里走出去都是一个不小的问题,故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应该想法子让父皇解除对他的禁令。
冷芳蕤坐在地上,看着东陵钰阴晴不定的脸色,抿抿唇,眸中倏尔闪过一丝胆怯。
“殿、殿下,您怎么了,您不要吓蕤儿……”
东陵钰听见她的声音,目色一闪,忽然在她面前蹲下来,微微拂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蕤儿,你刚刚说,你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东陵沉的真实身份,这话可是在骗我?”
他忽然从暴怒中转为温柔,还这般温声细语的说话,让冷芳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蕤、蕤儿从来都不敢欺瞒殿下任何事情,二皇子的身份,蕤儿真的毫不知情……”
“那你怎么向我证明?”东陵钰盯着她又问。
第1105章:施以恩德
冷芳蕤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抿抿唇,她小心翼翼地反问:“那、那殿下想要蕤儿如何证明?”
东陵钰眉峰一挑,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那就要看蕤儿怎么选了,我和东陵沉,你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明白吗?”
他轻轻摸着她的脸,笑意渐渐加深。
冷芳蕤微微凝眉,看看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信上所写内容,右手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自己肚子上。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不久之后,她和殿下的孩子便会生下来。
如若二皇子当真是她大哥,那他们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可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向她说过这个大哥的存在,甚至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将她嫁给殿下。
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无论到时太子和二皇子谁登基,冷家都是赢家,这一点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可她只是痛心,痛心父亲将她当成了筹码,如今更害得殿下近乎与她反目。
她被幽禁东宫这么久,父亲都没有送来一丁点儿消息,后来御剑山庄被灭,她心想着冷家怕是要彻底完了,可万没想到,如今又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与二皇子之间,仅有血缘,从来没有半分亲情在的,不然他也不会放任自己的亲妹妹在东宫受苦。
而殿下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更是她余生所有的倚仗和依靠,该如何选择,她根本就不需要犹豫。
思及此,冷芳蕤微微握紧双拳,抬眸直视着东陵钰,语气坚定道:“殿下,蕤儿、蕤儿一辈子都是殿下的人,我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您的!”
东陵钰听见这话,岂会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但见他微微一笑,缓缓将冷芳蕤揽入了怀中,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双清冷的眸子忽然覆上一抹深深的算计。
当天晚上,东宫主殿内突然传出一记凄厉的大叫声。
守在院中的左衣卫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去,目色所及之处,是被一根绳子吊在半空中的东陵钰。
冷芳蕤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小憩一会儿而已,一醒过来,竟然会看见东陵钰上吊了。
一名左衣卫连忙斩断房梁上的白绫将东陵钰救下来,待探过他的鼻息之后,蓦然松了一口气。
“快去请太医,殿下还有救!”
这话如惊雷一般在冷芳蕤耳边轰鸣,她愣了一下,随后迅速起身跑到东陵钰身边,摸了摸他后颈处还在跳动的筋脉,忽然惊笑着紧紧抱住他。
“殿下,你怎么这么傻,为何要做傻事,你若是死了,蕤儿和我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太医很快便赶来了,而废太子上吊的消息也迅速在宫里传开。
话传到老皇帝耳中时,他正在跟安离昇下棋,一个晃神的功夫,手中棋子一时没拿稳,堪堪落在棋盘上,恰好被安离昇的黑子团团围住,彻底输掉了整盘棋。
“朕输了……”
老皇帝看了眼棋盘,蓦然叹出一气。
安离昇慢条斯理地将棋盘收入盒中,淡淡笑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老皇帝闻言,意味深长地笑问:“爱卿此言何意?”
安离昇缓缓抬起眸子,笑了笑,眼底却藏着几分阴郁。
“皇上并没有输,只是心先乱了。”
老皇帝听罢,眉峰一挑,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王振候在一旁小心留意着老皇帝的脸色,一时也看不明白皇上此刻到底是何想法,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开口。
“皇上,太子那边……”
“什么太子,宫里早就没有太子了!”老皇帝瞥他一眼,忽而厉声道。
一句话,足以证明皇上此刻的想法,他已经对东陵钰的死活丝毫不放在心上了。
安离昇闻言,唇角倏尔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倘若真的不在意,方才又岂会输了棋局,世上之人,惯会自欺欺人。
王振被老皇帝一吼,双肩一震,心知自己触了皇上的逆鳞,连忙下跪求饶。
“皇上饶命,老奴知错,求皇上恕罪!”
老皇帝不悦地瞪他,“去内惩司自行领罚。”
王振闻言,浑身一抖,顿了顿,俯首朝老皇帝深深一拜。
“老奴谢皇上饶命!”
言罢,便要起身去内惩司。
只是方动了一下,安离昇却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了,“王公公,不知太子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王振一凛神,有些慌乱地看着安离昇。
明知皇上已心生不悦,这安丞相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难不成他也想去内惩司领罚不成。
王振敛眉小心翼翼地看了老皇帝一眼,果然瞧见那张老脸上的神色愈发阴沉,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回答安离昇的问话。
安离昇深知他在怕什么,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转眸又看向老皇帝。
“皇上,废太子被幽禁东宫已有月余,他若当真一心求死,早在被废除太子之位之时,便已自缢,又岂会等到这时候,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老皇帝闻言,心神不禁一动,“安相的意思是?”
“下官只是对此事心有怀疑罢了,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废太子自缢,必会在朝中引起轰动,无论如何,微臣都以为,皇上应该将其中内情问个明白。”安离昇笑得有些玩味。
老皇帝暗忖一瞬,忽而拂袖起身,看着王振说:“摆驾东宫。”
王振如蒙大赦,连忙安排下去,临出御书房前,满怀感激地看了安离昇一眼。
到底还是安丞相有法子,三言两语便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王振不是傻子,知道安离昇是在故意对自己施以恩德,而他要做的,便是向安离昇表明忠心。
安离昇能左右皇上的决定,这是备受恩宠的瑾贵妃都做不到的事,看来,这东陵的天,指不定哪天就变了……
王振如是这般想着,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脊背冷不丁一凉。
过了一会儿,皇上的龙撵便在东宫门口停下。
老皇帝大步走进宫门,安离昇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侧,还未至主殿前,便听见里面传出了东陵钰凄厉又绝望的声音。
第1106章:风向大变
“走开!你们通通都给我滚,为何要救我,本太子不需要你们救!”
“母后,是孩儿对不住您,孩儿没用,不能实现您临终所托,孩儿给你赔罪了!”
东陵钰的生母是柳皇后,更是老皇帝一生最爱的女人,柳皇后去世多年,皇上还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宠爱一个与柳皇后十分相像的替身,足见皇上曾经用情至深。
他下令废太子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起过柳皇后,可与皇位比起来,再深的感情终究还是抵不过帝位的稳固。
如今听见东陵钰在里面又哭又闹,老皇帝不禁抬头看天,脸上亦有些动容。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是月青所生的孩子,他自然多付出了几分疼爱,这些年,他一直都知道这孩子想要的是什么,可他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着急……
为了磨磨东陵钰的性子,他才会狠心下令废太子,可他始料未及的是,钰儿居然会自缢。
纵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可终究,他还是心软了……
老皇帝在心中沉叹一气,凛凛神,踱步走进主殿内。
正在大肆闹腾的东陵钰瞧见那抹熟悉的明黄身影,哭声戛然而止,默默坐在床榻上没有说话。
只是细看之下,不难发现他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极力地在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老皇帝沉着脸走至他面前,挥退殿内一干人等,只留下了安离昇。
他凝神看着东陵钰,敛容问:“为何要自缢?”
东陵钰抿紧唇瓣没有说话,脸上带着几分倔强。
老皇帝知道他是在跟自己置气,刨除皇上与废太子的身份,他们终究还是父子。
思及此,老皇帝不禁软了目色,在床榻前缓缓坐下来。
“钰儿,你可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
东陵钰见他语气放软,目中闪过一抹吃惊,情不自禁地扭过了头,声音却十足的僵硬。
“父皇还会关心儿臣的死活吗?”
他不是不识抬举的人,长这么大,这是父皇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若他依旧任性妄为,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去了。
老皇帝默叹一气,拧眉道:“你是朕的儿子,东陵家素来没有一个孬种,朕不过是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你便寻死觅活,你、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东陵钰闻言,心底不由乱了,“父皇,儿臣从来都没有废太子之事而自怨自艾,儿臣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老皇帝凝眉问他。
东陵钰抿抿唇,蓦地垂下了头,“前天夜里,儿臣梦到了母后,她神色哀恸地说儿臣辜负了她的期望,早知儿臣会做错事,她当初就不应该把儿臣生下来……
这两天,儿臣每每回想起那个梦,便觉有无数支针在扎着儿臣的心。儿臣总在想,或许母后在梦里说的是对的,儿臣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不然也不会因为缺少母后的管教而犯下大错……”
“胡说什么!”老皇帝忽然沉怒出声,敛眉瞪着他说,“你是朕的第一个儿子,知不知道朕当初对你付与了多大的期望,如今你便是说出这种话来回报朕的?一个梦罢了,能说明什么问题,朕看你是在东宫待太久,晕头转向了!”
东陵钰见皇上生气,怔了一下,垂下眸子不禁苦笑。
“父皇,你看看儿臣,儿臣手上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日后怕是也只能被关在东宫内孤老终死,若是这般了无生趣的活着,还不如现在便死了。黄泉路上那么孤单,母后这些年一定过的很寂寞,倒不如让儿臣早些下去陪陪她……”
老皇帝听见这话,说不出为何,心竟深深刺痛了。
“你是皇室血脉,即便要死,也不能死的如此窝囊,自缢乃是懦夫的做法,这个念头,从今往后,朕不准你再有。”
“父皇把儿臣关在东宫一辈子,那儿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东陵钰突然恼了,撑直身子敛眉瞪向老皇帝,嘴角却带着几分苦涩的笑意,“孤老终死和自缢,皆是一样的,父皇,你明白吗?”
老皇帝定定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瞬,他倏尔起身,缓缓扭头向外走去。
王振及一干人都在殿外小心翼翼地候着,见老皇帝出来,他连忙迎上前。
“皇上……”
“传朕旨意,废太子经多日反省,已心生悔悟,朕倍感欣慰,即日起,废太子移居正安殿,可在宫中自行出入。”
众人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上虽然没有将废太子复位,可却恢复了他的自由身,可废太子俨然已是死灰复燃,择日便可东山再起了。
谁都没料到,废太子自缢未成,最后反而让皇上解除了禁令,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众人暗搓搓地想着,跪在殿外一声不吭。
冷芳蕤却是满面欣喜,她与东陵钰本就是一体的,也唯有她会知他忧愁,喜他欢愉。
安离昇站在床榻前久久未动,他表情如常,眸子隐晦,谁都猜不透这个男人此刻在想什么。
东陵钰瞥他一眼,倏尔勾唇笑道:“安丞相,你不恭喜本太子吗?”
“皇上并未让太子复位,所以如今这皇宫之内,尚没有太子。”安离昇敛眉看向他,语气淡淡地开口,“大皇子,既然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了,以后还是多多安分一些的好,免得在将来的某一天,又突然被皇上下了禁令。”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东陵钰沉溺着一双眉眼死死瞪着他的背影,双手不由握成拳。
今日他既然出去了,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关住他。
东陵玦去了疆东,而东陵沉又不是皇嗣,只要他将这件事公之于众,那么皇位最后便只可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谁都别想抢走!
待他登基之后,一定先下令把安离昇给斩了!
安离昇察觉到身后阴冷灼灼的目光,淡淡一笑,身下脚步却是不停。
他不是猜不出东陵钰的心思,只是世间万事皆是无常,以东陵钰的性子,同样的错误一定还会再犯第二次,到时,便再不会有人救他了。
废太子被解除禁令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朝中顿时风向大变。
百官原以为东陵钰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翻身之机,没想到,皇上最终还是看在柳皇后的面子上放了东陵钰一马。
第1107章:兵荒马乱
虽说太子身份是没有了,可只要东陵钰从东宫出来,便无异于猛虎出笼,有没有那太子之名又有什么区别。
彼时城中皇子府,东陵沉冷着一双凤目坐在椅子上,目光阴郁着不知在想什么。
莫羽站在他面前,脸上一派焦急,“殿下,不若派属下进宫将废太子暗中杀死?眼看着他这辈子是废了,可谁也没料到,皇上终究还是心软了……”
“这时候行刺东陵钰,无异于告诉别人,我是幕后主使。东陵钰恢复自由之身,形势于我最不利,你当朝中那些大臣都是傻子吗?”东陵沉目色微暗,声音沙哑地开口。
莫羽一听,语气更加着急,“那怎么办?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废太子东山再起吗?”
“急什么,”东陵沉一手撑着太阳穴,眼底忽然掠过一抹凉薄的笑意,“能不能东山再起,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东陵钰此人刚愎自用又多疑,就算朝中那些大臣想重新归顺他,你当他还会重用他们吗?”
莫羽听他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虽说废太子被解除禁令,形势于他们不利,可他们的势力却比废太子强大许多,更何况,西楚长公主也快进京了……
想到西楚婧,莫羽偷偷看东陵沉一眼,忍不住道:“殿下,属下收到消息,西楚长公主的使臣队伍已经到龙王镇了,最快明天,最晚后天傍晚,她便会到京都城。”
东陵沉听完,面上神色淡淡的,没有半点反应。
莫羽一时也猜不透他的心思,顿了顿,不禁劝道:“长公主手握西楚一半的兵权,这么多年,又对殿下您情深意切,如若殿下娶了她,便是如虎添翼,到时废太子更难以与您抗衡。属下知道您喜欢的人是宋小姐,可……”
“莫羽,如今,连你也要来教我怎么做吗?”
东陵沉蓦地打断他,目中一抹冷光不着痕迹地射出去,直看得莫羽心惊胆颤。
“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以后就管住自己的嘴,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东陵沉幽然出声。
莫羽凛凛神,当即垂下眸子不敢再说话,可私心里还是希望殿下能明白。
虽然长公主性子泼辣了一些,可她毕竟喜欢殿下,而宋小姐的心根本就不在殿下身上,若是殿下强行与宋小姐在一起,日后根本不会幸福的。
更何况,长公主此次来京,不就是为了与殿下联姻吗?这也是皇上授意了的,以殿下如今的身份,怕是根本就不能拒绝。
第二天一早,京都城突然热闹起来,城中百姓一时间全部围到街上,只为一览西楚长公主的英姿。
“我听说西楚长公主和咱们东陵的公主不一样,人家自小便学武射箭,十三岁就进了军营,两年后直接带兵上阵,那叫一个女中豪杰啊!”
“是啊是啊,这才是一国公主应该有的样子,哪像咱们东陵的公主,个比个的娇气,我听说那位永昌公主的病到现在还没好呢。”
“我看她这辈子是完喽,没了容妃娘娘,往后在宫里,谁还能给她撑腰啊,日后怕也是个和亲公主的命。”
……
宋馨站在忘忧堂门口,听着四下熙熙攘攘的声音,秀眉不禁拧起。
东陵素的命数如何,谁也没办法断定,可西楚婧的迹运怎么样,恐怕再过不久便会见分晓了。
敛神间,只见几辆奢华的马车缓缓穿过城门,正向城东大街而来。
马车四面不透风,谁也不知道哪一辆里面坐着西楚婧。
宋馨挑眉看了一眼,大哥正坐在高头大马上领着西楚的使臣队伍前往皇宫的方向,她抿抿唇,顿觉无聊。
连西楚婧的脸都看不见,不知道这群人到底在扒着脑袋看什么,真正的好戏,怕是要到今天晚上才会上场。
她凝神想着,轻撩绣帕转身走进医馆内。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徐徐经过忘忧堂门口,车帘被人从里面轻轻掀起一角,露出一张白皙雍容的脸。
宋馨脚步一顿,似察觉到什么,霍地扭过头,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马车已经走远,方才,许是她出现了幻觉。
“练成了!宋姐姐,我的蛊王终于养出来了!”
沉默间,耳边突然传来小歌儿地大叫声。
宋馨面色一顿,回过神,喜笑颜开地走至桌前。
“真的养成了?!”
她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呢,没想到把蛊书交给小歌儿之后,她居然这么快就养出了蛊王。
这孩子在医术上,果真是天资不俗。
小歌儿挑挑眉,语气带着满满的骄傲,“当然了,有我出马,绝对没有办不成的事!”
宋馨忍不住勾唇一笑,看了眼她放在药罐子里的小蛇,旋即便移开了目光。
小歌儿养的虽是蛊王,但却是天底下颇有奇效的良药,可在危机关头救人性命。
虽说她们现在平安无事,可谁也难保以后,说不定哪一天,这蛊王就派上用场了呢。
夜幕很快降临,西楚长公主进京,于东陵而言自然是一件乐事,虽说西楚国力远远比不上东陵,但东陵总不能因为招待不周而失了面子。
傍晚,宫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为欢迎西楚婧,老皇帝特设宴席款待,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及亲眷皆需参加。
今晚,老皇帝怕是就要促成西楚婧与东陵沉的婚事了……
宋馨抿唇思忖着,脚下步子不停。
她与宋长青共乘一辆马车,方至宫门口,便瞧见了安离昇。
皇上已经为他们二人赐婚,如今见面,倒是无需再忌讳什么了,不过宋馨依旧不敢当众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来。
安离昇知晓她的心思,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踱着步子缓缓向她走过来。
“馨儿今晚盛装打扮,倒是让本相心中愈发兵荒马乱了。”
宋馨听见这话,小脸顿时绯红,“则灵居新出了一批新成衣,样式不错,安丞相若是有兴趣的话,改日倒是可以带上几位同僚过去瞧瞧。”
“则灵居的手艺,自然是无可挑剔,不过比起别人做的,本相倒是更希望馨儿能亲手为我缝制一件新衣。”男人笑着开口。
宋馨小脸这下更红,嗔视他一眼,抿起薄唇不说话了。
宋长青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视线落在安离昇身后的一个大箱子上,忍不住问:“安丞相,那是什么?”
第1108章:侥幸躲过
安离昇目色平静,声音轻飘飘的,“送给长公主的厚礼。”
宋馨听见他的话,目中陡然多了一抹疑惑。
给西楚婧的礼物?怕是不见得吧?
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都鲜少送过她东西,更何况是别的女人。
从先前知晓他的计划的时候,她心里就一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她倒不是怕他这计划会突然出什么岔子,而是担心西楚婧和东陵沉会触底反弹。
不过看着安离昇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她又不好意思说出那种丧气话,只求今晚一切无恙,万无一失。
宋长青对东陵沉的话倒是没什么怀疑,只当那箱子里装的当真是送给西楚婧的厚礼,只是两名护卫抬着箱子进宫的时候,样子看起来十分吃力。
果真是“厚”礼。
宋长青忍不住感叹,而后便同宋馨和安离昇一起进了宫。
宫宴设在凌烟殿,此殿位于御花园,仲夏时节,晚风穿过荷塘徐徐吹进凌烟殿内,空气中夹杂着丝丝水汽,平添了几分凉爽。
入殿之后,宋馨见来的大臣还不是很多,她素来又不喜与那些女眷们来往,便同宋长青交待一声,折身去了风华殿。
今晚这样的场合,东陵素必不会出席,只是西楚宇还在她那儿,如今他的脑子已经治好了,若是知道西楚婧来了,不知会不会设法求西楚婧带他离宫。
离昇说过,有朝一日自会送西楚宇回去,但眼下还不是时候,所以她还是去风华殿看看,才能安心。
出乎意料的是她到了风华殿之后,只见西楚宇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看书。
他病好之后,安离昇便让道衍前辈开始教他认字,一个刚刚年过十岁的小皇帝,将将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不过到底是皇室血脉,恢复正常的西楚宇天赋极好,学什么东西都快,短短半月,已经识得千字文了。
见宋馨进来,小皇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帝王之风。
不难想象,待这孩子长大之后,必然又是一代威名远扬的君主。
宋馨暗暗想着,唇边却溢起一抹笑意。
有道衍前辈在一旁指点,她相信,西楚宇必会是一代明君。
“馨儿,你怎么来了?我听桂嬷嬷说,宫中今晚设了宫宴款待西……你不在凌烟殿,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东陵素瞧见宋馨,忙从凳子上站起来,提到西楚婧的名字时,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生怕西楚宇会听到。
西楚婧来京的事,她和桂嬷嬷一直都忙着,就怕这孩子会做出什么傻事。
他还小,根本不明白身为质子,若是皇上不同意,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国土。
即便西楚婧来了又能如何,父皇绝不会让她把西楚宇带走的。
宋馨听懂东陵素话里的意思,知道不能当着西楚宇的面提起西楚婧的名字,不禁莞尔一笑。
“时辰尚早,宫宴尚未开始,我在那儿坐着没意思,便来看看公主。”
东陵素闻言,心底蓦然一软,“馨儿,这么久了,只有你还一直记着我,宫里那些人,个个都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可只有你会来瞧我……”
“公主,我们是朋友,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小女都会永远记着您。”宋馨含笑开口,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
从一个骄傲的公主,一夕之间沦落到这般田地,东陵素心中一定很痛苦,可她一直都把苦水咽在自己肚子里。
容妃做了错事,她自责惭愧;失去皇上的宠爱,她坦然接受;受尽宫里冷眼,她毫无怨言……
这样的东陵素,仿佛不是她认识的永昌公主,却比以前的永昌公主更加让人喜欢。
东陵素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又问:“对了,我听说宋妃娘娘已经出殡了,你、你还好吧?宋夫人才过世不久,宋妃娘娘紧接着也走了,我一直都想出宫去看看你的,可宫里的人不允许。馨儿,对不起,在你最伤心的时候,我都不能安慰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中带着满满的愧疚。
宋馨抿唇一笑,缓缓摇了下头,“公主无需自责,你身不由己,我都明白的。”
“其实有的时候,我倒宁愿自己没有生在皇家,这样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外人皆以为皇室公主高高在上,可个中苦楚,也只有我自己才明白罢了……”东陵素叹息着出声。
听见她这话,宋馨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愈发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一旁正在静静看书的西楚宇,转眸瞧见东陵素这般伤心色,忽然放下书,默默走过来。
“阿姐,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若有朝一日我能回到西楚,一定带着你一起走,到时,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东陵素垂眸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感动之余又不禁苦笑出声。
“傻瓜,你懂什么。”
你连什么时候能回到西楚,都是个未知啊!
西楚宇撇撇嘴,正欲开口,一个粉衣婢女却忽然端着一碗参汤缓缓走进来。
三人见状,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西楚宇恢复正常的事,宫里只有东陵素和桂嬷嬷知晓,如若让别人发现异样,老皇帝一定会立马对他下死手,所以对风华殿的宫人,她们都瞒的死死的。
不知是不是宋馨的错觉,那婢女进来的时候,她好像看见眼前似乎有一道寒光闪过。
但等她想要看清楚时,那寒光便消失不见了。
她抿抿唇,微凝着目色没有出声。
“公主,桂嬷嬷命奴婢前来为小公子送参汤。”粉衣婢女走上前,垂着眸子低声说道。
东陵素不疑有他,拂袖一挥,“放桌子上吧!”
那婢女却是顿了一下,并没有听命,“公主,这参汤已经放许久了,不是很热,嬷嬷说小公子还是现在喝的好,免得待会儿放凉了,便不好喝了。”
东陵素闻言,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桂嬷嬷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多事了?
不待她回过神,西楚宇已经傻笑着上前。
“有参汤喝啊?阿姐,还是嬷嬷对我最好。”
他说着,作势便要将方盘上的参汤端过来,不料粉衣婢女的脸色却在这时突然一变,手从方盘底下直接拿出一把匕首来。
“小心!”
宋馨惊叫一声,一把拉过西楚宇,同时拿起桌子上的杯子顺手扔向那婢女,侥幸躲过了她的攻势。
第1109章:火急火燎
她一直就觉得这婢女有点儿问题,这面相陌生得很,她来风华殿这么多次,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还有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寒光,想必就是她的匕首发出来的。
可是,这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她又为何要杀西楚宇?
粉衣婢女见西楚宇躲过一击,面目狰狞地笑了笑,举起匕首再度挥过来。
东陵素吓的尖声大叫,但奇怪的是,原本一个守在殿外的护卫,此刻竟是没有一个进来。
“公主不必费劲了,风华殿的护卫早已被我调走,此时的风华殿就是一座上了锁的牢笼,今天晚上,你们谁都别想逃出去!”粉衣婢女仰起头,有些猖狂地笑道。
宋馨瞧着她的面相不似东陵女子那般精致,而且从她那话里的意思,已料定对方是有备而来,故凛凛神,拉着西楚宇往后退。
“你是谁派来的?”
这人似乎不认识宋馨,淡淡瞥她一眼,有些不客气道:“主人的名讳,你不配知道。”
宋馨抿抿唇,眯起眼睛试探着开口,“你是西楚人?”
粉衣婢女脚步一顿,怔了怔,她又冷笑着朝宋馨走来。
“小姐,你未免太聪明了,我看,还是先解决你好了!”
果然是西楚那边派来的人!
西楚婧刚一进京,就派人来刺杀西楚宇,到底是什么意思?
西楚宇是一国皇帝,若是在东陵的皇宫内出了什么意外……
难道她是打算让人行刺了西楚宇之后,好以此为借口,污蔑东陵恶待西楚小皇帝,好以此挑起两国战事?!
思及此,宋馨不由晃了下神,那把冰冷的利刃同时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神思一凛,用力将西楚宇推给东陵素。
“公主,快出去找人!”
东陵素早已六神无主,此时听见宋馨的话,拉着西楚宇就奋不顾身地往外跑,临近门口,才恍然想起宋馨来。
“馨儿,你……”
那婢女有匕首,而宋馨不会武功,她实在是担心宋馨会因此受伤。可让她诧异的是,她一回头,却看见宋馨正与那人缠斗在一起,一招一式,竟和那婢女不分上下。
她愣愣神,目中闪过一抹惊奇,不过她深知眼下不是她弄清楚情况的时候,趁宋馨和那婢女打斗的功夫,她拉着西楚宇一个闪身便跑了出去。
风华殿远离深宫,极为僻静,平时鲜少有人来,而现在宫里的人都在御花园,若她直奔凌烟殿,父皇一定会不高兴。
宫里发生行刺之事,这是父皇的大忌,而且馨儿明显是在有意隐藏自己会武功的是,若她把侍卫都找过来,这件事便彻底瞒不住了。
想了想,东陵素拉着西楚宇,忽然转道朝长生殿跑去。
国师离他最近,而且还会武功,加之他又是安丞相的师父,一定会帮馨儿隐瞒实情的。
风华殿内,宋馨敛眉看着对面的婢女,手下动作渐渐吃力起来。
她才刚刚学武,功力并不高,而从这个人的身形来看,显然是个高手,短时间之内,她还能与之抗衡,若是时间拖太久,她根本占不了上风。
如今只求东陵素能跑地快一些,尽快喊人过来帮忙。
而那婢女明显也看出了宋馨的心思,冷笑一声,眯眼道:“小姐,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乖乖束手就擒吧,原本我还打算让你做我的替死鬼,只可惜,你太喜欢多管闲事了。”
宋馨往后退了两步,眼角余光扫过梳妆镜前的玉扳指,一边慢慢往那边移动,嘴上风轻云淡般笑道:“姑娘纵然要我死,也总该让我死个明白吧?西楚那边,究竟是谁派你来的?西楚婧?还是容妃?亦或是已经被幽禁起来的太后娘娘?”
除了这三人,她想不出西楚还有谁要置西楚宇为死地,西楚婧和容妃暂且可以看做是一体的,至于以后如何,还很难说,毕竟容妃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连亲生女儿都能舍弃,对西楚婧又会有几分真情。
而洛倾宋,她从西楚宇一生下来,就强行灌药将他变成傻子,如果不是需要西楚宇当她的傀儡,恐怕西楚宇还在腹中之时,便会被洛倾宋滑胎。
她说起这三个人的名字时,仔细留意着那婢女的脸色,她发现,当她说到容妃时,那人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她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看来,派人来刺杀西楚宇的,就是容妃了。
她先前倒是猜错了,还一直以为是西楚婧呢。
不过既然是容妃的意思,想必西楚婧也并非毫不知情吧?
那婢女听见宋馨问话,微微勾唇,敛眉道:“知道那么多,对你有好处吗?我这个人的习惯是,杀人之前绝不会说一句废话,所以……”
她凝神说着,话音还未落,忽然以迅雷之势朝宋馨挥去一刀。
所幸宋馨也已经挪到梳妆镜前,她一手拿过玉扳指,在婢女飞过来之前,猝不及防地使出一招隔空打穴,正中女人腹部。
“你……”
女人根本就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便只觉腰间一疼,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
紧接着,不等她回过神,手腕不知又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她一时没拿稳匕首,堪堪掉了下去。
两次被宋馨挑衅,女人彻底怒了,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徒手便朝她挥去一拳。
宋馨面色一变,想再拿什么东西去挡一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女人的掌风近至眼前,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凌厉的风迎面而来,让她躲都躲不及。
危机之时,风华殿的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宋馨尚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便只听耳边蓦地传来一记大叫。
意料之内的掌风没有挥在她身上,而意图杀死她的那个女人,此刻正无力地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直流。
“又犯戒了,真是罪过,罪过……”道衍合手站在门口,嘴中连连叹气。
宋馨听见这话,眉角忍不住一抽,“前辈,您若是不犯戒,小女怕是就要被她打死了。”
“你有凤凰真经护体,怕什么。”道衍嗤声冷哼。
宋馨撇撇唇,刚要反驳,东陵素却拉着西楚宇急急从外面跑进来,面上一脸担忧。
“馨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派人去请太医啊?”
宋馨瞧着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笑了笑,抿唇道:“公主,我没事,你不必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儿吗?受伤的人是她。”
第1110章:迫不及待
她扬手指了指地上的女人。
东陵素闻言,长舒一气,随后转过身看向那杀手,面上不禁涌起一抹薄怒。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杀宇弟!”
那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目色冰冷地看着西楚宇,眼底满是杀气。
西楚宇乍一看到她这般样子,有些被吓到了,缩着脖子躲到了东陵素身后。
而女人只是讥讽一笑,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口吻。
“皇上,今日我杀你不成,也必不会活命,但你记住,我主人绝不会放过你的!”
“不好!”道衍似乎预感到什么,突然大叫一声飞过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女人说完话,便咬断了齿缝中隐藏的毒药,直接服毒自尽了。
东陵素看着她紧紧闭上的眼睛,声音轻颤,“她、她死了?”
宋馨淡淡点头,微微眯起了眸子。
道衍站在一旁,一口的惋惜,“可惜啊,没有问出她的幕后主使是谁。”
宋馨闻言,秀眉倏尔挑起,“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东陵素和道衍同时看向她,目中带着疑惑。
宋馨却瞥了眼藏在东陵素身后的西楚宇,薄唇轻动,无声吐出两个字。
容妃……
乍然间,东陵素面色煞白,而道衍却长叹一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风华殿这边发生的动静并没有惊动老皇帝,道衍找来安离昇的人,让他们将那女人的尸体慢慢处理掉了。
而宋馨在方才打斗的时候,衣服和发髻皆乱了,便只好在东陵素这儿换了一身衣服,又重新梳妆好,才缓缓赶至御花园。
到那儿的时候,宫宴已经开始了。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宋馨站在殿门口,瞧着里面正在跳舞的莺莺燕燕,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走到宋长青身侧的席位。
“馨儿,怎么在风华殿待了那么久?”宋长青看见她,拧眉问道。
宋馨不欲在这时候同他说西楚刺客的事,只是淡淡笑道:“和公主许久未见,一时聊的太投机,不小心把时辰给忘了。”
宋长青看她一眼,儒目中依旧带着几分怀疑,“只是聊个天而已,何至于把衣服也换了?馨儿,你实话告诉大哥,你在风华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馨连连摇头,“大哥多虑了,风华殿有侍卫把守,怎么会出事呢。这衣服是因为我和公主在聊天时,西楚那小皇帝一时调皮,把墨汁撒到了我衣服上,无奈之下,我才换了公主的便服。”
宋长青想起西楚那个不太靠谱的小皇帝,拧拧眉,暂且信了宋馨的话。
安离昇坐在右侧深深凝视她一眼,举杯抿了一口酒,嘴上倒是没说话。
宋馨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凝着一双水眸一直在环视四周的人。
高台上,老皇帝端身而坐,只不过身边的人却变成了梅太后。
卫皇后去世,容妃离京,萧瑾言被幽禁,后宫之中,竟再无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妃子了。
宋馨凝神看着,忍不住轻嗤。
就在此时,她蓦地察觉到两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道灼热如光,另一道却冰寒似雪。
她抿抿唇,皱眉看过去,正巧瞧见东陵沉微微含笑朝自己举杯示意,而西楚婧则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
那样子看起来,着实是吃味了。
宋馨浑不在意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淡淡抿了一口,神态动作几乎和安离昇一模一样。
她酒杯刚放下,殿中的舞曲也停了,乐师正准备另换一支曲子,西楚婧却“蹭”地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转眸看向老皇帝。
“皇上,先前在南齐时,贵国丞相曾说皇上有意促成我与贵国二皇子的婚事,此话可还算数?”
她言简意赅,语中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西楚婧自小待在军营中,性情豪爽,不喜欢像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一样耍小心思,对于她喜欢的人,素来只有一种手段――强行抢过来!
老皇帝听见西楚婧的话,不禁愣了一下,转瞬慢慢回过神。
“自然算数,只是朕记得,安相回来复命的时候,好像提过公主当时并未同意。”
西楚婧情真意切地看东陵沉一眼,见他兀自埋头喝酒,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凛凛神,凝声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加上宏皇叔不幸去世,我暂且还没有心思去考虑联姻一事。待回到西楚与我姑母商议一番后,婧儿深觉二皇子乃此生良配,故特来东陵欲招其为夫婿,还望皇上能答应。”
东陵沉静静听着西楚婧的话,面上始终无一丝神色,只是握着酒杯的五指却渐渐收紧了。
西楚婧知道他在生气,可她不介意,相识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可他一直都退避三舍,当时她只当他大业未成,心下也没有一丝怨言。
可谁曾想,他回到京都城之后,竟然喜欢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小姐,这宋家都临近没落了,她不明白,宋馨到底能帮他什么。
更何况,宋馨那个女人已经被老皇帝赐婚,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了。
西楚婧承认自己现在就像老皇帝提出联姻,有些意气用事,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为免夜长梦多,她现在就想迫不及待地向世人宣告,东陵沉是她的,其他任何人都别想动歪心思。
老皇帝见西楚婧如此急切,笑了笑,温声道:“朕一直都觉得公主与沉儿乃是天作之合,只是公主迟迟未点头,朕自然也不能擅作主张,如今公主既然有意与沉儿结为秦晋之好,朕这个做父皇的,岂会不同意。”
这意思,便是直接把两人婚事给定下了。
西楚婧闻言,双手合抱一拳,颔首笑道:“婧儿谢过皇上。”
老皇帝微微拂袖,转眸看向东陵沉,“沉儿啊,日后你与公主成了亲,可一定要善待公主,知不知道?”
东陵沉缓缓放下酒杯起身,“父皇,儿臣……”
他本想说不同意的,可话还未说完,便被坐在右上侧的东陵钰打断了。
“哎呀,二弟真是好福气,竟然能让西楚长公主青睐于你,怕是再过不久,大哥就能喝到你的喜酒了吧。”
东陵沉不悦地皱了下眉,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西楚婧心知东陵钰与东陵沉不合已久,只是如今在大殿上,东陵的文武百官都在,总不能闹得太难看惹人笑话,索性代东陵沉回答了。
第1111章:无稽之谈
“那是自然,京都城很快便会有好事发生了。”
东陵钰眉峰一挑,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本皇子与长公主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有幸能成为一家人,我这个做大哥的,若是不表示表示,岂不太失面子了,不若大哥提前送你一个礼物如何?”
他话音一落,老皇帝和西楚婧同时蹙了下眉。
而东陵沉则冷了目色,眸中倏尔覆满了无尽的灰暗。
宋馨敛神看向东陵钰,水眸轻阖,面上极尽平静。
而安离昇自始至终都坐在位子上喝酒,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嘲弄。
西楚婧直直盯着东陵钰,半晌,声音沙哑地问:“什么礼物?”
东陵钰笑了笑,垂眸看向一直坐在自己身侧的冷芳蕤,语中暗含几分凉意。
“蕤儿,还不快起来。”
短短几个字,带着十足的命令意味。
冷芳蕤浑身一震,抖着肩膀抬头,小脸煞白,“殿下,我……”
东陵沉见两人如此,似乎预想到什么,凤目顿时一缩。
东陵钰唇角带笑,拉住冷芳蕤一只手,强硬地将她从位子上拉起来。
“蕤儿,乖,好好听话,你不是一直都想见到自己的亲人吗?如今我给你这个机会了,还不快谢谢我?”
冷芳蕤无法抗拒地起身,随着他缓缓走到殿中央,倏尔被他重重推了一下,正对东陵沉的方向。
老皇帝见状,眸子骤沉,“钰儿,你做什么?”
“只是准备了一出好戏,想让父皇和诸位大臣们都看看罢了。”东陵钰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话落,又转眸盯向冷芳蕤,“蕤儿,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快开始?父皇都等着急了。”
莽夫之子,也胆敢肖想他的皇位,今日,他一定要让东陵沉万劫不复!
那厢,冷芳蕤堪堪稳住身形,紧接着又听见东陵钰的命令,身子忍不住一抖,随后看向东陵沉,目色凄婉。
“大、大哥……”
这两个字,她从来叫出来过,即便冷其琛一直都生活在御剑山庄,可她素来瞧不上那个废物,所以一直都不喜欢叫他。
可谁能想到,上天竟然给她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一声“大哥”唤出口,她知道等着东陵沉的是什么,他这辈子,怕是都要被她毁了。
可她没办法,比起东陵沉,她更爱东陵钰几分,更何况,她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她直直望着东陵沉,眼中含泪,带着深深的愧疚。
朝中众人听见她的话,顿时四下哗然。
“方才本官没有听错吧?这废太子妃竟然把二皇子称作大哥?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何大人,不单单是你,连下官也听得清清楚楚,她叫的确实是大哥。”
“这叫怎么回事,废太子妃莫不是糊涂了?”
……
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老眼死死盯着冷芳蕤,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而梅太后早已是哑然失声,一脸的惊骇之色。
东陵沉无视四周的惊疑声,缓缓放下酒杯,面色平静地看向冷芳蕤。
“大皇妃怕是叫错了,我乃大哥皇弟,你岂能不顾身份乱叫?”
冷芳蕤一瞬间就生出了怯意,她不想继续了,周围一道道质疑的目光看过来,让她近乎有些喘不上气。
只是她刚往后退了一步,耳边便传来了东陵钰的重咳声。
冷芳蕤脖子一缩,霎时顿住身子。
退无可退……
今日她若是不能按照殿下的计划行事,恐怕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要保不住了。
“大哥,”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看向东陵沉,糯声道:“我是蕤儿啊……你就是我大哥,蕤儿怎么会叫错你呢!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原来你竟是我大哥。”
她话音一落,四下顿时又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东陵沉冷冷一笑,眯起眼睛漫声问:“大皇妃说我是你大哥,可有什么证据?空口无凭,此事事关本殿下的身份和清白,你总要拿出证据才行,否则,本殿下便不得不向父皇告你一个污蔑之罪了。”
冷芳蕤双肩一震,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时至今日,她也不敢相信,东陵沉竟然是她大哥,可殿下说那密信是他的探子查到的,绝不会出错。
这个消息,于殿下而言,是扳倒二皇子的绝佳把柄,可对二皇子,却是一道催命符。
冷芳蕤抿唇看着他,一时无言。
东陵钰站在后面,暗道她简直废物,凛凛神,大步朝东陵沉走过来。
“二弟,大哥前几日偶然得到一个消息,你想不想听听?”
“大哥但说无妨。”东陵沉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比起方才一瞬间的慌乱,他现在已经镇定多了,从冷芳蕤的表情,他便已猜出来东陵钰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眼下形势,于他而言还是有利的。
宋馨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不禁暗道东陵钰性子太急,一点证据都没有,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东陵沉的身份,也难怪这么久了,都没能拿下皇位。
幸而安离昇今天还另有准备,否则今天怕是就要错失良机了。
东陵钰用眼角余光扫了上位的老皇帝一眼,旋即嗤笑,“我听说,当朝二皇子,也就是二弟你,并不是真正的皇子,而是御剑山庄庄主之子。”
这话一出,殿内的文武大臣们更震惊了。
而梅太后则重重拍了下椅角,沉怒道:“简直是无稽之谈!钰儿,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如此不着四六的话,你竟然也会相信?简直糊涂!”
东陵钰眸子一缩,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笑意。
他知道太后素来喜欢东陵沉,原先不知道东陵沉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就时常怨念太后偏心。
想不到如今,他都戳穿东陵沉不是皇嗣了,太后竟然还骂他糊涂,他看她才是真糊涂。
错把狸猫当皇子,简直是蠢钝如猪!
东陵沉敛眉看了眼东陵钰不悦的脸色,唇角一勾,凝声笑问:“大哥说我并非真正的二皇子,证据呢?”
东陵钰目色一拧,突然不说话了。
他自然不可能把那封密信拿出来,否则父皇岂不是要怀疑他被幽禁东宫的时候还不知安分,可除了那封信,他手上也再没有其他证据了。
思及此,东陵钰不禁懊恼自己太着急,一心只想着怎么扳倒东陵沉,竟是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第1112章:另有所图
一旁站着的西楚婧见状,冷冷一笑,眯眼道:“皇上,婧儿是来择婿的,您既已同意让婧儿嫁给二皇子,那日后,婧儿便与他是一体的。如今大皇子公然污蔑婧儿未来的夫君,您是不是……”
她话尚未说完,一道人影突然从殿外跑进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聚集到来人身上。
但见此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还疯疯癫癫地傻笑着,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冷芳蕤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倏尔睁大眸子。
“爹?!”
她急忙走上前,稳稳扶住冷寒风左摇右晃的身子。
冷寒风仿若不认识她一般,只是嘿嘿笑着,视线旋即落在东陵沉身上,不知是不是记起了什么,突然推开冷芳蕤,径直朝东陵沉走去。
“沉儿,沉儿,爹的好儿子,爹总算是见到你了……”
宋馨惊疑地看着癫狂的冷寒风,默不作声地往安离昇那边移了移,讶声问:“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安离昇敛眉冷笑,“不过是废了他的武功,喂他吃了一些寒食散罢了,如今他恐怕只记得东陵沉了。”
寒食散可致人出现幻觉,久而久之,便会呈现出一股癫狂之态,看起来宛若疯子一般,但药效一消失之后,整个人便会恢复如常。
宋馨了然点头,想起什么,微微凛神朝老皇帝看去,果然瞧见老皇帝的脸色已经阴郁到极致。
“你说,皇上知不知道东陵沉是冷寒风的儿子?”
安离昇闻言,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
“皇上素来知晓东陵沉并非皇嗣,只不过当年冷寒风秘密调包时,参与此事的宫女早就死了,根本无迹可寻,所以这么多年,皇上一直都不知道东陵沉真正的来历。”
宋馨点点头,心里想的和他是一样的,只是老皇帝究竟是如何发现东陵沉非他血脉的,这件事,始终是个迷。
那厢,东陵沉看着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冷寒风,眸底愕然浮现一丝冷意。
“冷庄主,你认错人了。”
他正声说着,握着酒杯的手却隐隐发抖。
他可以确定东陵钰手上根本就没有证据,而武林大会之后,他也将爹安置在御剑山庄,如此隐秘的事,常人根本不可能回发现。
可如今,爹却出现在宫里,这么大的手笔,除了那个人,他想不出还有谁会做了。
沉默间,他顿时抬起头,目色幽幽地朝安离昇看去,正好瞧见宋馨正低着头浅笑吟吟地在跟安离昇说话。
一股灼热的怒意顿时浮上胸口,东陵沉冷眼看着,手下暗暗使力,“砰”地一声,忽然用内力捏碎了酒杯,掌心鲜血直流。
“你受伤了!”西楚婧面色一变,连忙掏出袖中手帕。
酒水撒了一桌,鲜血顺着手掌慢慢流下来,滴落在酒水之中,西楚婧拧眉帮他止血,心里暗暗在思考对策。
一旁的东陵钰见状,想起什么,忽然一脸兴奋地走过来,一手拿起桌上的碎瓷片,另一只手拉住冷寒风,手下突然使力,毫不留情地割破了冷寒风的食指。
他的动作快的出奇,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等东陵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桌子上两滴血瞬间溶在一起,仿佛是从一个人身上流下来的一般。
东陵钰见状,狂笑一声,兴奋大叫:“血溶了,父皇,皇祖母,你们快来看,血溶了,东陵沉真的是冷寒风的儿子!”
殿内众人闻言,一时也忘了礼数,连忙起身围过来看。
老皇帝坐在高位上,险些被气晕过去。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东陵沉并非他的儿子,否则他也不会突然把这孩子赶到疆北去。
此等皇室丑闻,他原本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可他没想到,今日竟然还是被揭穿了。
梅太后坐在一侧,因为位置高,所以早在两滴血相融的一瞬间,她便看的一清二楚。
苍老的脸上褶皱横生,梅太后两眼一翻,突然受不住刺激,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来人,叫御医,快去叫御医!”老皇帝一手扶住梅太后,沉声大叫。
凌烟殿顿时乱作一团,因梅太后突然昏倒,这酒宴自然是不可能再继续了。
不过发生这样的事,诸位大臣哪还有饮酒作乐的心思,各怀心事地离宫了。
至于东陵沉,老皇帝未做处置,谁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下场。
这场闹剧之中,唯一高兴的人,也仅有东陵钰了。
安离昇虽是安排了一出好戏,不过从头到尾都像局外人一般在旁边坐着,直至戏终,面上也没有露出分毫喜色。
他从来就没有视东陵沉为敌人,只是东陵沉三番两次地挑衅他,才逼着他不得不出手罢了。
世间任何东西他都可以忍,唯独宋馨,他不会让任何人来抢。
入夜,京都各地宁静异常,唯皇宫内灯火通明。
不同于傍晚时分的热闹,此时的皇宫沉浸在一股既压抑又渗人的氛围之中。
梅太后的病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情急才会昏过去,不过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凌霜和管事嬷嬷都在床前守着。
老皇帝疲惫地坐在外殿,短短一瞬的功夫,整个人好像苍老了二十岁。
冷芳蕤、东陵钰和东陵沉三人跪在他面前,不同于冷芳蕤的心惊胆颤,另外两个人,一个满脸得意,另一个则沉静却死灰。
半晌,老皇帝扶着额头缓缓睁开眼睛,率先看向东陵钰。
“钰儿,朕原以为,你是真心悔过,不料却是另有所图,如今皇室颜面尽失,你……可满意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沉痛和失望。
东陵钰闻言,蓦地一怔,“父皇,您怎能如此说儿臣,儿臣也是不希望父皇被蒙在鼓里,才会揭穿这件事的,您……”
不该是这样,在他的预想当中,父皇不应该是做出这种反应的。
东陵沉不是皇家血脉,父皇应该立刻杀了这逆子才对,怎么能反过来说他?!
老皇帝看着他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凛凛神,无奈叹出一气。
“罢了,今日之事,朕不想再追究太多,你和蕤儿先下去吧。”
不想追究?
父皇这意思,难道是打算就这么放过东陵沉?这怎么可以!
他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最后父皇竟然连处置东陵沉的意思都没有,那他又算什么?
东陵钰抿抿唇,不服气道:“父皇,儿臣……”
第1113章:难逃死罪
“大皇子,老奴瞧着皇妃的气色不大好,怕是病了,您快带她回宫歇着吧。”王振生怕东陵钰再惹怒老皇帝,连忙出声打断他。
东陵钰拧拧眉,抬头看向王振,见他一个劲儿在跟自己使眼色,顿觉不甘地握紧了双拳。
“天色已晚,父皇也早些歇着吧,儿臣先行告退!”
他沉声说完,便转身向外走,丝毫没有理会还跪在原地的冷芳蕤。
冷芳蕤见状,艰难从地上站起来,匆匆朝老皇帝行过礼之后,便转身去追东陵钰。
偌大一个外殿内,老皇帝与东陵沉两相对视,王振战战兢兢,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今晚这事,给他的冲击也实在太大了,混乱皇室血脉,那可是砍头的大罪。可皇上只是让左衣卫把冷寒风抓紧了地牢中,大皇妃身为冷家之女,居然会逃过一劫。
而现在,也不知皇上会怎么对待二皇子。
东陵沉见老皇帝久久不说话,凤目微凝,倏尔笑道:“我的存在,于皇室而言是一个污点,皇上难道不打算杀了我吗?”
“杀?”老皇帝冷笑,沉声道,“你以为,死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你想死,朕却偏偏要放过你一命。”
东陵沉目色一怔,声音骤冷,“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身份,朕早就一清二楚!”老皇帝看着他,淡淡开口,“那个因难产而死的宫女,乃是御剑山庄的小姐,当年朕微服出巡,路遇山贼,后来被她所救,为报答她的恩情,朕便将她带进宫中。只是那时候皇后与容妃在后宫明争暗斗,她那等江湖女子,不懂心计,朕怕她会被波及,便将她安插在太后身边,没过多久,她便怀上身孕。”
东陵沉面无表情地听他江湖事,双手却掩在袖中紧握成拳。
老皇帝看他一眼,沉叹道:“只可惜,她的心太高了,朕无意间得知当年那伙山贼乃是御剑山庄刻意安排,而她的出现也并非偶然。可是朕并没有怪罪她,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女人罢了,后宫哪个女人不是如此,不过怀了龙子的女人便不一样了。朕担心她日后携龙子以求圣宠,暗中授意皇后设法除掉她,后来,皇后也果真没让朕失望。”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东陵沉大吼一声,蓦地从地上站起来,双目赤红地瞪着老皇帝。
一旁护卫担心皇上有危险,连忙奔上前死死按住东陵沉。
老皇帝眯眼盯着他,沉声冷笑,“为何不能这么做,一个动机不良的女人,朕为何还要把她留在身边?天底下想爬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千千万,朕带她进宫,宠幸她,但朕唯独不能容忍她欺骗朕!”
东陵沉被压在地上说不出话,只是目光如炬地瞪着老皇帝,眉眼之中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老皇帝微微拂袖,沉声道:“知道朕这么多年为何那般讨厌皇后吗?”
东陵沉垂下眸子一声没有说话,他没有兴趣知道别人的事。
老皇帝见状也不恼,笑了笑,凝声又道:“外人皆以为,朕是因为卫冕逼迫朕封他的女儿为后,朕才会讨厌她,实则不然。卫冕固然大权在握,但那东西都是朕给的,朕什么时候想要,同样会毫不费力地收回来。
朕之所以厌恶她,同样是因为她蒙骗了朕!朕的儿子,早在出生之时便夭折而死,皇后下的药太重了,所以那孩子也没能活下来。只是当时皇后怕太后怪罪下来,便使了一招瞒天过海,她欺瞒了朕,更欺瞒了天下人!
若非朕在三年后偶然从那产婆的后人口中听到实情,你以为,朕为何会突然将你贬到疆北去?”
东陵沉闻言,瞳仁顿时一暗,一股不知名的痛袭遍了全身,仿如冰冷的潮海一样,近乎要将他淹没。
“既然,你早知我并非真正的二皇子,当时为什么不把我杀了?”他哑声开口,语中带着几分绝望。
老皇帝敛敛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朕当时不知你的来历,只是念及你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件事情之中,更是无辜者,所以才没有派人杀你。更何况,太后对你偏爱有加,朕也不能让太后对朕生出离心。”
“所以,归根结底,你为的,还是自己的私心。”东陵沉低声说着,眸中渐渐染起了一层水雾,只是他极力隐忍着。
老皇帝自觉有愧,抿抿唇,拂袖让那些侍卫放开他。
“你走吧,从今往后,不要再来京都城,朕会对外宣布二皇子突然暴毙而死,此后,东陵再无二皇子。”
东陵沉听懂他的意思,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走?你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还能心甘情愿地离开吗?”
老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马上便会知道了。”
东陵沉冷笑,倏尔眯起眼睛,身子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在他的手临近触碰到左衣卫腰间佩戴的长剑时,西楚婧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拉住了他。
“皇上,方才在大殿上,皇上已经同意让婧儿与二皇子结为秦晋之好,虽说他并非真正的二皇子,可婧儿瞧着他顺眼,如若皇上不介意,便让婧儿带他回西楚如何?”
老皇帝闻言,有些诧异地抬眸,“公主可想清楚了?”
西楚婧坚定地点了下头,“想清楚了,皇上应该清楚婧儿的喜好,我的公主府收纳了一众门客,不过还从没有东陵男人进去住过。”
她这样说,也是在降低老皇帝的戒备心,她带东陵沉回去,是把他当男宠,而非驸马的,如此,老皇帝应该就会同意她带他离开了。
方才若非她进来及时,恐怕他已经拔剑出鞘行刺皇上了。
虽说他武功不低,可这么多左衣卫在这儿,事情闹大了,他难逃死罪,如今,唯有带他回西楚,才是最安全的。
老皇帝凝神暗忖着西楚婧的话,过了一会儿,缓缓点了下头。
“公主的请求,朕允了。”
“多谢皇上。”
西楚婧颔首行礼,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抓着东陵沉。
夜空中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团阴云,沉沉暗暗,似有暴风骤雨急来之势。
半个时辰后,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宫,车前两匹高头大马跑的非常快,离开皇宫后,便直奔城门而去。
第1114章:老泪纵横
同一时间,被关押在地牢内的冷寒风被狱卒直接活活勒死,尸首被连夜扔到了宫外的乱坟岗。
一个热闹而动荡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皇上发出讣告,其中内容自是“惊闻二皇子昨夜暴毙,朕悲痛万分”之类云云,朝中百姓一时震动,皇上还特意下令罢朝三日。
此讣告,也意在提醒朝中大臣们,宫宴上的事,不得对外说一个字。
宋馨站在城楼下,看着高墙上张贴的讣告,轻叹一气,感觉眼窝一阵酸涩。
难以想象,老皇帝最后居然会放了东陵沉。
此后京都城内再无二皇子,这日子,也该彻底平静下来了。
只是这天,怎么突然变的阴沉起来了呢?
她凝神想着,抬头看看远处暗沉沉的天空,心里非但没平静下来,反而多了几分慌乱。
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人也开始变的胡思乱想了吧。
她如是安慰自己,抿抿唇,转身向忘忧堂走去。
不想方到医馆内,却见楚昙坐在桌前痛哭流涕,那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急事一般。
小丫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宋馨见状,连忙上前,“昙儿,怎么了?”
楚昙听到她的声音,连声啜泣道:“馨儿,我爹的人找到我了,怎么办呀!我不想回去……”
宋馨闻言,水眸不禁一怔,“你怎么知道将军府的人来了?”
千机阁和水榭的人都分布在京都城,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士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的。
楚昙缓缓摊开手,露出掌心一枚银镖,“这是将军府特制的镖,今早插在醉仙居门口,我一看见,便赶紧跑到医馆来了,一定是我爹的人找过来了,其他人不可能有这种东西的。”
宋馨闻言,脸色渐渐凝重了。
楚赢的人会找过来,她一点都不意外,南齐金凉城就那么大,楚赢封锁城门那般及时,常人根本不可能跑出来。
只要在城内找不到楚昙的下落,楚赢和云翊便会转移目标,虽然当时将军府的人并未在他们的车队里发现楚昙,可这不代表他打消了怀疑。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京都城这边,他也一定会派人过来的。
许是最近事情太多,让她无暇留意城内的情况,连南齐的人混进来了都不知道。
可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怎么留下楚昙。
宋馨凝神暗忖着,沉默一瞬,眸子突然一亮。
“跟我走!”
她一把拉起楚昙,二话不说出了医馆,上了马车之后,直奔礼部。
彼时宋长青正在整理西楚此番送来的礼单,未免城中百姓生疑,西楚婧昨晚仅带东陵沉离开了,使臣队伍还待在驿站内。
宋馨拉着楚昙进来的时候,宋长青一点声音都没听见,直至一声轻咳响起,他才冷不丁愣了一下。
“馨儿?你们怎么来了?”宋长青面露讶色,放下笔抬眸看向两人。
楚昙抿紧薄唇没说话,小脑袋垂得低低的,恨不得钻地缝里去,眼角还挂着两行醒目的泪痕。
宋馨宽慰似的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随后转眸看向宋长青,一本正经道:“大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宋长青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什么事?”
明亮的房间内响起了宋馨清脆而缓慢的声音,“大哥可愿娶昙儿为妻?”
“什么?”宋长青登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昙也不禁诧异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馨。
宋馨眨眨眼,重复道:“大哥可愿娶昙儿为妻?从此一心一意地对待她?”
宋长青反应过来,顿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馨、馨儿,这种玩笑,开不得的。”
楚昙听见这话,心蓦地凉了半截,不待宋馨开口,便苦笑道:“我知道,宋大人一直都不喜欢我,你放心,昙儿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说罢,便转身意欲离去。
宋长青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宋馨见昙儿要走,连忙拦住她,回头对宋长青解释道:“楚大将军的人快找到昙儿了,待他们发现昙儿的下落,一定会带她回南齐去,所以我才想让大哥娶了昙儿,到时即便他们要带昙儿走,也不能强行从宋家把人带走。”
宋长青恍然一愣,看看宋馨,又看看楚昙,一时忘了反应。
而楚昙却以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父亲的人带回去,苦笑一声,轻轻甩了下宋馨的手。
“馨儿,算了,宋大人无意娶亲,你又何必强他所难,我还是回去吧!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我会一生怀念的。待我回去之后,可能就再难出来了,江湖路远,我们……有缘再见吧。”
话落,她便扭头朝门口走去。
宋馨还想去拦,却被她推开了。
宋长青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顿时急了。
“我愿意娶你!”
楚昙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你、你刚刚说什么?!”
宋馨则喜不自胜地看着宋长青,“大哥,你说你愿意娶昙儿,我没听错吧?你不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宋长青点点头,一步一顿地朝楚昙走过来,直视着她的眸子,语气认真道:“昙儿,我愿意娶你,一生一世,我都只会娶你这一个妻子,你、你愿意嫁给我吗?宋家或许比不上将军府富贵,但我向你保证,此生此生,一定让你安乐无忧。”
楚昙看着他,一时忘了反应,眼角却恍然有泪滑落。
宋馨见状,不禁轻轻拍了她一下,“昙儿,愣着做什么,快答应大哥呀!”
楚昙一瞬间被她拍回神,拂袖抹了把脸上的泪,突然上前抱住宋长青。
“我、我愿意!”
她愿意,名分地位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他这个人,只要能嫁给他,哪怕一辈子只是粗茶淡饭,她也愿意。
宋长青温雅一笑,抿抿唇,缓缓伸出手回抱住她。
当天正午,二人便一起回府向宋正德说了此事,宋正德惊闻喜讯,一时竟是老泪纵横,当即吩咐管家下去筹备婚事。
管家特意翻了黄历,两天后正好是一个黄道吉日,宜嫁娶,虽然时间仓促了一些,不过楚昙也并不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
两天时间,还是足够筹备亲事的。
第1115章:怔了片刻
宋馨怕成亲当天会有南齐的人来捣乱,特意吩咐下去,让千机阁的人搜寻城中可疑人士,但得到的回复却出人意料。
“没有?”
她惊声开口,愣了愣,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安离昇。
“你的人呢,也没查到?”
安离昇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语气温淡,“或许,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将军府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昙儿骗了我们?”宋馨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满眼困惑,“可是,她为何要这么做?”
“与你大哥成亲。”安离昇言简意赅,面色平静地开口。
宋馨又是一愣,想了想,倏地笑出声,“真是难为她了。”
竟然会想出这么个法子。
宋馨倒也不生楚昙的气,毕竟她对大哥一心一意,而大哥却又迟迟没有半分回应,换作任何人,心里只怕都要着急。
笑过之后,她又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两天,风华殿内可有再传出什么动静?”
她不说风华殿还好,一提起风华殿,安离昇就不免想起她那晚只身犯险,帮着东陵素去对付那女刺客的事来。
虽说他当时不在场,可不代表他不知道。
宋馨见安离昇阴沉着脸色,有些不明所以,“你怎么了?莫不是西楚那边又派刺客去行刺西楚宇了?”
“没有。”安离昇淡淡回口。
宋馨不禁拧眉,“那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安离昇默叹一气,揉揉眉心,无奈道:“馨儿,答应我,以后遇到危险的事,先设法保住自己的命,知道吗?”
宋馨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心底不禁一软。
“可是,我总不能真让那人杀了西楚宇吧,毕竟,他可是你所有计划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啊!”
“计划是计划,你是你,为了你,我可以放弃计划,但我绝不可能因为计划而放弃你。”他的嗓音,如同窗外的夜空一样,浓郁而魅惑。
宋馨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环过他的脖颈,“可是我会心疼。”
他经过怎样的痛苦,她清楚,所以她心疼,他把她看的那样重要,她何尝不是如此。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们便不是为了彼此而活了。
男人闻言,蓦地苦笑,“早知如此,便不将你拉进我的地狱中来了。”
宋馨撞上他暗如深渊的眸子,微微一顿,抿唇。
“可是,我不允许你反悔了,一起在地狱待着,我乐意之至。”
只要那个人是你!
安离昇的身体蓦地一僵,他抬眸看着宋馨温润的眸子,深沉的狸目之中如有薄雾在肆意弥漫,终年不散。
他不知道,在他的计划之中,还会不会给她带来意料之外的危险。
他只知道,这一生,只要有他在,便绝不会让她在他的地狱中诚惶诚恐。
他很自私,哪怕在地狱之内,也想给她单独开辟出一片天堂,那里山花烂漫,唯她可居。
一天后,宋长青与楚昙顺利拜堂成了亲,宋家久未办喜事,所以这一次,宋正德特意让管家办得热闹了些。
朝中大臣皆来祝贺,就连皇上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关于楚昙的身份,楚家对外并没有言明,只说是一位农户女,这下又引得城中百姓好一番艳羡,甚至有人以他们二人为例子写成书,在京都城各大书铺内卖的火热。
大婚足足过去三日后,京都城中还流传着宋长青与楚昙的佳话。
五月初四,端午节前夕,距离东陵沉离京,已经整整过去七天。
这七天内,宋家办了喜事,掩盖了二皇子暴毙的流言,京都城内风平浪静,接踵而至的端午节让百姓们再度陷入一片热闹的气氛之中。
只是这热闹,却与东陵钰没有任何关联。
揭穿了东陵沉的身份之后,他本以为父皇会杀了东陵沉,可没想到,父皇最后还是饶了东陵沉一命。
如今朝中仅剩他一个皇子,这皇位理所当然便应该是他的,但出乎意料的是,父皇居然连朝堂都不让他上。
此举何意,东陵钰岂会不明白,终归是不得宠罢了,枉父皇还口口声声地说他有多爱母后,君王之爱,难道不是应该爱屋及乌吗?可他这个做儿子的,最后竟是什么都没得到!
他不服,他更不甘心,眼见龙位唾手可得,父皇不留给他,还能给谁,瑾贵妃肚子里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吗?!
哼,怕只怕,父皇会活不到那孩子出生。
东陵钰敛眉想着,抱着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烈酒,眼底忽然浮出一抹杀气。
既然父皇不仁,那就莫怪他不义了,皇位是他的,谁都别想跟他抢!
东陵钰缓缓眯起眼睛,再睁开时,忽然扔了酒坛子,一坛烈酒顿时洒了一地。
临近正午时分,宋馨带着小歌儿去城东大街上买粽叶和糯米,明天便是端午节,她们今年打算亲手包粽子吃。
青雪紧紧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一只手不禁拉住小歌儿,生怕她被挤丢了。
好不容易到了卖粽叶的小货摊前,此处早已挤的水泄不通。
宋馨微微皱眉,拉着小歌儿被人挤来挤去,一张小脸被头顶太阳晒得一片潮红。
她特意挑这个时候来的,想着大中午的,可能人不是很多,哪想到还是挤成这样。
青雪跟在她身后,瞧瞧她被晒红的脸,不禁拧眉道:“小姐,不若您先回医馆吧,奴婢等在这儿买粽叶,实在是太挤了。”
宋馨摇摇头,回眸看她一眼,正想说话,却见眼前又一道熟悉的人影闪过。
她怔了片刻,连忙追上去。
程子禾,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废太子失势的时候,此人一直躲在宫里不露面,近乎让所有人都忘了他,今日怎么突然出宫了,莫非是要做什么事?
她凝神想着,不顾身后青雪的呼唤,拔腿朝程子禾追去。
他走的速度并不快,许是最近练武的缘故,宋馨的脚步轻盈了许多,踏在地上近乎没有什么声音,以致她跟了许久,程子禾都没发现。
穿过城东大街后,宋馨见他走到了一条暗巷之中。
这暗巷尽头是死路,根本不可能走出去,他来这儿做什么?
宋馨不解皱眉,凛凛神,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幸好这巷子里堆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旧屋,多少还能挡住她的身形,否则程子禾一回头,她就暴露了。
第1116章:别具深意
临走至尽头时,程子禾似有所察觉,忽然顿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宋馨迅速躲到一块木板后面,一颗心狂跳不停。
程子禾仔细盯了一会儿,见身后无人,才缓缓扭过头,对着空寂的巷子出声。
“我来了,出来吧。”
宋馨闻言,冷不丁一怔,还以为程子禾发现自己了,不由得屏紧呼吸。
然下一瞬,她又听见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她看不到来人的样子,只能从声音上判断,程子禾要见的是一个男人。
“你就是明日划龙舟的船手?”程子禾淡淡开口。
“回大人的话,正是小的。”那人连忙应了一声,嗓音十分厚重。
程子禾顿了顿,又道:“大皇子有令,明日赛龙舟,待你们的龙舟行至皇上的画舫前时,开始行动。”
那人闻言,闷声点了下头,“大人放心,小的定不辜负大皇子所托。”
程子禾满意地眯起眼睛,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大皇子说了,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待他顺利登基后,你便是最大的功臣,从今往后,他便赐你一辈子都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人听到这话,眼底突然露出一丝贪婪的欲望,“程大人,您尽管让大皇子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程子禾沉沉一笑,拂袖一挥,让他先行离开了。
宋馨听见脚步声,连忙躲到木板后面,也亏得她身形消瘦,否则一定会被程子禾发现。
待程子禾离开之后,她过了许久才从木板后面走出来,空寂无人的暗巷幽深僻静,她静静站在那儿,一双好看的水眸忽明忽暗,看不出在想什么。
沉默一瞬,她抬脚缓缓走出暗巷,越过城东大街,直奔水榭而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东陵钰应该是打算在明天行刺皇上,每年端午节,护城河上都会举报龙舟赛,皇上为庆喜事,每年也会坐在画舫上观赛。
龙舟队通常都是城中各大商户出银组建的,每年都有十二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来没有改变过。
护城河绕城而过,所以每支龙舟队都会经过皇上的画舫前。
听程子禾方才那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要那船手在龙舟划至画舫时行刺皇上,但龙舟与画舫是有一段距离的,若想行刺成功,便只能用箭。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知道十二支龙舟对中,到底哪一队才是东陵钰安排的刺客。
不过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先通知安离昇才是。
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东陵钰作为朝中仅剩的皇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新君,他那么恨安离昇,到时候,怕是会把安离昇挫骨扬灰。
到了水榭后,宋馨直奔阁楼,不想却被水榭的影卫告知安离昇不在府上。
“那青峰呢?”宋馨忍不住又问。
通常安离昇若是出去,青峰必然会留在府上的。
不想那影卫却摇了摇头,颔首道:“统领也不在。”
宋馨一听,心底顿时一沉。
找不到他们,怎么搜查龙舟队里的刺客,她总不能现在就跑进宫里告诉皇上,东陵钰打算在明日刺杀他吧?
事情尚未发生,她这么说便是污蔑,东陵钰怕是会反口咬死她。
可是找不到安离昇,如今该怎么办?
她急得直皱眉,在原地不停打转,眼角余光落在影卫身上,她眼前不由一亮。
有了,找慕远道!
他是皇上的近身侍卫,武功高强,明日必定会随行皇上左右,她将此事转告慕远道,让他明日加强防备便是。
宋馨如是想着,转过身,又急里忙慌地赶到宫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素来身体强健的慕远道,今日竟然病倒了。
她瞧着床上脸色苍白的慕远道,薄唇微抿,水眸渐渐冷了下来。
慕远道一病,明日自然不可能再随皇上出宫,寻常左衣卫,哪一个有他谨慎,可偏偏在这等最紧急的时候,他病了。
宋馨水眸微敛,心里自然是明白了什么。
看来,东陵钰此番筹备地还真是周全,连慕远道都着了他的道,若不是她今日碰巧看见了程子禾,恐怕明日,这京都城就要彻底变天了。
她暗暗凝神,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在宫中打听一番后,她得知安离昇并未进宫,心下不免失落。
不在水榭,也不在宫里,他到底去哪儿了?
宋馨拖着疲惫的身子,再度走回水榭,奔走一下午,她连午膳都没吃,眼见天色渐暗,安离昇依旧未归。
府上的厨娘为她准备了一桌饭菜,宋馨心里装着事,现在没什么胃口,堪堪坐在阁楼内等着。
直到月上中宵,她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阁楼的门才突然被人缓缓推开。
听到声音,宋馨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忙从桌子上抬起头,然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眸中又顿时浮上一抹失望。
不是他回来了,而是安心慈。
她抿抿唇,端身坐好。
安心慈推着轮椅进来,嘴角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宋小姐,我听说你今天一下午都在找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见见他罢了。”宋馨淡淡开口,语气十分疏离。
安心慈不是听不出她对自己的排斥之意,然面上却依旧带着温笑。
“大哥去东山军营了,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这话说的,就有些别具深意了。
安离昇去了东山军营,她不知道,可安心慈却知道,那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故意挑衅她。
不过宋馨眼下也无瑕顾及这些,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安小姐身子不好,还是早些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安心慈颔首微笑,默默往一旁退了退,给她让路。
东山军营在城外十里地,一来一回,差不多也要大半天的时间,如今已临近子时,龙舟赛是明早辰时二刻开始,她只剩下四个时辰了,但愿还来得及。
宋馨迅速下楼,走出阁楼后,却并未离开,而是转道去了水榭的马厩,直接牵出一匹快马,飞快骑上了城东大街。
安心慈坐在阁楼内,听着外面回荡的马蹄声,唇角一勾,眼底倏尔掠过一丝冷笑。
东陵沉废了,她在城内也就没了助力,所以她故计重施找上了东陵钰。
东陵钰答应过她,只要她能助他成事,待他登基之后,便会封她为公主,然后为她和大哥赐婚。
第1117章:眼见为实
这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她根本不可能拒绝,为此,她不惜在大哥和青峰的茶水中下了迷魂散,迷魂散无色无味,大哥根本没有察觉出来。
东陵钰只是不希望大哥明天出现在皇上的画舫上罢了,待迷魂散的药效消失之时,东陵钰的大事早就成了。
只是她没料到宋馨会突然来找大哥,从宋馨的神态中,她隐约猜出宋馨可能知道这件事了,所以她故意骗宋馨去东山军营。
军营离京都城那么远,四个时辰之内,她根本赶不回来的。
哼,她会让宋馨明白,大哥只会是她一个人的,谁跟她抢,便只有死路一条!
水榭的马很快,未及片刻,宋馨便到了城门口。
这会儿早已过了宵禁时间,此刻城门早已关上,宋馨抬头看了眼空中残月,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方才她一时情急,才会信了安心慈的话,可如若安离昇当真去了军营,怎么可能会彻夜不归。
如今军中并没有什么要事,更何况有封奚和墨璟千在,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二人自会处理。
再者二言,明天是端午节,皇上还要观赛,离昇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军营。
一定是出事了……
宋馨凝神暗想,皱皱眉,蓦地又调转马头朝水榭赶去。
只是方行至半路,一道黑影忽然凌空落下,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问仇?”宋馨疑惑看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黯淡的月光之下露出一张温善熟悉的脸,正是问仇。
“今天早上,不过我先去了水榭。”问仇温声开口,脊背挺直地站在路中央。
宋馨闻言,不禁眉心一动,“那你见到离昇了?”
问仇约莫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点点头,凝声道:“他没事,你放心。师兄说,明日龙舟赛,宋小姐什么都无需管,他自有安排。”
宋馨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
既然无需她管,那便说明他早已知道东陵钰意图谋害皇上的事了。
也是,他在宫里安插了那么多探子,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有所察觉,不至于这么大的事,他却没收到丝毫消息。
“那他现在在哪儿?”宋馨凛凛神,忍不住又问。
问仇微微颔首,“就在他房内,安心慈给师兄的茶水中下了迷魂散,师兄料定她应该与东陵钰有勾结,所以将计就计,把那杯茶喝下去了。但宋小姐放心,陆前辈已经喂他服了解药,只是如今不方便露面而已。为免宋小姐担心,师兄才特意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宋馨强行忍下心底的震惊,蓦然生出一股怒意来。
安心慈到底怎么想的,她怎么能跟东陵钰合作,这个女人疯了吗?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如果皇上知道东陵钰意图谋害自己,必然会将这件事情彻查到底,到时如若查到安心慈头上,她极有可能把安离昇苦心筹谋多年的一切都毁了!
早知这个女人如此疯狂,她当时就应该让安心慈从城楼上掉下去,即便要被一世骂名,她也认了。
问仇看着宋馨的脸色,心知她在想什么,顿了顿,抿唇道:“时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府吧。”
宋馨忙活一整天,饭也没顾上吃,又饿又累,此时听说安离昇没事,只觉身上的力气顿时泄尽了。
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府好好吃顿热饭,然后再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
第二天一早,宋馨是被院子里的欢笑声吵醒的。
她揉揉眼,披上一件披帛走出去,只见小歌儿正与迎夏和青雪她们在院子里戴抢五彩绳和艾草包,那些东西都是迎春让秀坊的绣娘在半个月之前开始赶制的,然后放到则灵居贩卖。
端午节这两天,这两样东西十分受城中百姓追捧,则灵居竟是供不应求。
迎春见宋馨出来,缓缓上前,从腰间掏出一根五彩绳。
“小姐,奴婢怕她们把东西抢光,所以特意为您留了两根,这五彩绳可驱邪防灾,去病延年,小姐可要一直戴着,千万不能摘下来。”
迎春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五彩绳系到她右手。
正要系第二根时,宋馨却制止了。
“这根我就留给安丞相吧,图个吉利。”
虽说她一直都不信这种玄妙之说,不过大过节的,又逢“大事”,还是祈求个平安吧!
迎春闻言,不禁会心一笑。
梳妆打扮好之后,宋馨便带着几人上街了。
城中处处都是卖粽子的,一条条彩带还在空中飘荡着,护城河上已经搁置了几条龙舟,城中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宋馨出门之后便直奔护城河,今日街上人多,不便坐马车,所以等她赶到那儿时,已是一盏茶的时辰之后。
河边早已围了一群人,宫廷画舫停在河中央,整只画舫宛若一条蟒龙,自河底而起,足有三层楼那么高。
彼时皇上还未出宫,宋馨挤过人群走至最前面,只见东陵钰着一袭锦衣,意气风发地负手站在船头,那样子,就好像睥睨天下的君主一般。
宋馨见状,心头忍不住冷笑。
尚未成事就如此得意,未免高兴太早了吧!
过了一会儿,画舫最右侧的十二条龙舟队都准备妥当了,只是老皇帝还迟迟未露面,百姓们等的不免有些着急。
船头上,东陵钰的英眉已经微微拧了起来。
宋馨见状,抿抿唇,瞳仁不禁一缩。
离昇已经知道东陵钰打算行刺皇上,可这种事,他一定不会向皇上说,毕竟没有证据,不然她昨天进宫的时候也不会毫无对策了。
即便离昇深受皇上器重又如何,皇上已经对他生出猜忌之心,如若这时候他将实情告诉皇上,东陵钰一定会矢口否认,而皇上也必然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所以若要让皇上相信东陵钰图谋不轨,最好的法子还是要皇上眼见为实。
可今日,皇上迟迟不露面,东陵钰的计划便不可能继续下去。
难道,这就是离昇的安排?
不应该啊,东陵钰自寻死路,这是一个绝佳地让东陵钰永世不得超生的机会,他不可能会白白放过的。
“皇上驾到!”
凝神间,人群外忽然传来一记高唱声。
宋馨目色微变,毫不意外地看到东陵钰眼底闪过一抹阴险。
第1118章:面面相觑
围观百姓自觉让出一条路,宋馨离得远,只能看见皇撵缓缓朝画舫而来,不同于以往,皇撵四面的皇帐在今天都放下来了,若非王振在一侧跟着,谁知道里面坐的人究竟是不是老皇帝。
宋馨暗暗凛神,待皇撵近前,她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雪莲香,整个人不由怔了一下,未等她反应过来,皇上的仪仗队已经上了画舫。
那味道如此熟悉,她不可能闻错的,难道离昇已经来了?
可她为什么没有看见他?
东陵钰自船头款款走至皇撵前,作揖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帐中无人吭声,只是传出一阵重重的咳嗽声。
宋馨心底疑惑更甚,这声音,听着也甚为耳熟啊!
东陵钰见老皇帝不说话,不禁疑惑地抬起头。
一旁站着的王振连忙应道:“大皇子,您快快请起吧。皇上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早一直在咳嗽,故难以说话,只是为庆祝端午佳节,还是强忍病意而来。时辰不早了,大皇子,可以开赛了。”
东陵钰凝神听着,皱皱眉,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透过薄如轻纱的皇帐往里面看。
“父皇的身子无碍吧?如若实在撑不住,今日这龙舟赛,不若不看?儿臣实在是担心您的身体,龙舟赛每年都有,父皇还是保重龙体最重要。”
微风拂来,吹起皇帐一角,东陵钰歪着头仔细瞧着里面的人,然而却是什么也没看清,只能瞧见一片明黄的衣角,赫然是龙袍。
看及此,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宋馨站在画舫下面,一直留意着上方的动静,一双精致的秀眉之间始终凝聚着一抹困惑。
皇上今天似乎很奇怪,奇怪到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那皇撵里坐着的人好像并不是皇上,而是安离昇。
蓦然间,她身子不由一抖,被自己这个念头愕然吓了一跳。
应该,不是真的吧?
画舫上的东陵钰和王振不知又说了什么,只见东陵钰再度颔首之后,忽然大步走至船头,拂袖一挥,画舫右侧蓦地响起了震天鼓声。
这是龙舟赛即将开始的信号,宋馨凝神看着,两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袖。
鼓声过后,空中紧接着传来一声高喝,一道红色的旗帜随之落下,然后,十二条龙舟齐头迸发,宛若一条条游鱼一般迅速朝这边划来。
岸边百姓不禁在一旁呐喊助威,每年龙舟赛事,除了为庆贺端午节之外,城中各大赌坊也会设赌局。
最后获胜那支队伍将赢得全部赌银,而下赌注的百姓也极有可能赢个满盆钵。
所以为了赢赌局,岸边这群百姓丝毫不比龙舟上的船手轻松多少。
宋馨关心的自然不是这些,看着朝画舫越来越近的龙舟队,她的心不由一紧。
离昇说他自有安排,她自不会怀疑他,可杀手就隐藏在这群船手之中,她连哪一个都分不清,万一他们的龙舟划过来,再想制止可就来不及了……
宋馨看着越来越近的龙舟队,面上神色愈发严肃。
而东陵钰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藏着几分志在必得的野心。
密集的鼓点如暴雨一般席卷而来,百姓们的助威声一阵高过一阵,河面上,有两条龙舟已率先划过来,船手们一鼓作气,两条船竟是齐头迸发。
宋馨正凝神看着,河对岸却突然传来了一记轰鸣的爆炸声,她惊的双肩一震,下意识地朝那边看去。
与此同时,一支弩箭忽然从河面上射出来,正对皇撵方向。
所有人都被那爆炸声吸引了注意力,根本不曾注意到这支弩箭,等宋馨回过神时,弩箭已经飞过了船头。
“皇上小心!”
她惊声大叫,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锋利的弩箭已径直射进皇撵中,明黄纱帐上顿时喷出一摊血。
“来人啊,护驾,快护驾!”
王振尖声大喊,整个人吓得脸色煞白。
随行左右的左衣卫连忙护在皇撵四周,护着仪仗队迅速把皇撵抬下画舫。
而突然经此巨变,河边的百姓也顿时回过神来,场面霎时乱成一团。
宋馨急于求证皇撵中坐着的人到底是不是安离昇,扒开人群急步朝皇撵追去。
而东陵钰却站在画舫上一动不动,沉默了一瞬,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成功了,我成功了!哈哈,我成功了,我要当皇上了!”
慌乱不安的百姓们根本就没有瞧见他此刻的样子,而皇上的仪仗队也早已抬着龙撵往宫中赶去,只留下一队左衣卫去追赶刺客。
养心殿内,太医院的御医们个个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查看着皇上的伤势,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面上皆露出一副灰败之色。
内殿外,东陵钰急促不安地等消息,他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子走来走去,而朝中重臣几乎跪了满满一地,百官之中,唯独不见安离昇。
片刻后,王振同太医院院士一同走出来,二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尤其王振,整个人看起来像刚路过一般。
东陵钰见状,强忍住心底的狂喜,大步上前。
“张太医,父皇他怎么样了?”
张太医摇摇头,叹息道:“皇上伤势过重,微臣……无力回天了。”
“父皇!”
东陵钰闻言,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禁仰天高呼。
殿中诸位大臣亦是泪湿衣襟,一时间,哭声震天。
王振拂袖擦擦眼泪,哀声道:“大皇子节哀顺变,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如今皇上虽倒了,可江山不能倒,一切还都要靠大皇子来主持大局啊!”
东陵钰见王振如此上道,暗道这老奴才果真是会算计,父皇刚刚驾崩,他就迫不及待地拥自己上位了,也算是识时务。
等他上位之后,自会让王振寿终正寝,也不枉这老奴才今日给他开了个好头。
只是王振话音落下之后,殿内跪着的大臣不禁面面相觑起来,原本就属于太子一派的人还好说,但其中过半大臣都归属在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阵营,如今东陵钰登基,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算旧账,到时他们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东陵钰自然知道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心底冷笑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王公公说的是,父皇虽说不在了,可东陵的江山不能倒!为不辜负父皇所托,自即日起,本皇子会代政监国,其他一切大事,等父皇殡礼过后再议。”
第1119章:血海深仇
反正父皇都死了,这江山早晚都是他的,不着急,该算得账,等他登基之后,自然会一笔一笔地慢慢跟这些人算。
众大臣见东陵钰这么说,心知大局已定,个个面如死灰,不知该说什么了。
恰在此时,两名左衣卫押着一个青年男子走进来,那男子身上穿着船手服饰,长得贼目鼠眼,一双眼睛四下乱瞄着,缩头缩脑的。
许是被左衣卫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之势给吓到了,此人走路的时候,双腿直打颤,几乎是被左衣卫给抬进来的。
入殿之后,这人先看到了东陵钰,登时大叫:“大皇子,救命啊大皇子!”
东陵钰闻言,微微皱了下眉,神色微露不悦。
而王振和殿内大臣则是满面疑惑。
“大皇子,这位是?”王振小声问道。
不待东陵钰开口,其中一名左衣卫抢先说道:“王公公,此人正是今日行刺皇上的刺客,我们在龙舟上抓到了他,他身上还藏着一把弓弩,射中皇上的弩箭与他身上所携带的一模一样!”
王振听罢,面色顿时一变,“大胆刺客,竟然敢行刺皇上,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若是不从实招来,今日定要诛你九族!”
那人身子一抖,顿时吓得跪到地上,面朝东陵钰连连哀求。
“大皇子,求求您救救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被诛九族呀大皇子!明明您说过只要事成之后,就赏小的黄金万两的……”
“闭嘴!本皇子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本皇子现在就让人把你乱棍打死!”东陵钰突然厉声打断他,神色甚为凝重。
那人脊背一震,张张嘴,看着东陵钰冷峻的面色,蓦然噤声了。
而四周大臣们心中却是疑惑更甚,有几个心思深沉的,面上已露出一抹了然之色。
只是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他们自然不可能胡言乱语,如今皇上已死,这皇位注定是东陵钰的,他们说再多已是无异,倒不如谨言慎行,尚且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王振深谙此道,凛凛神,踱步走至东陵钰身侧,小声问:“大皇子,此人大逆不道胆敢行刺皇上,您看是不是应该即刻下令处死?”
东陵钰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不着急,此人既然敢行此大事,背后必然还有帮手,先把他关到地牢,待事情都审问清楚,再判罪也不迟。”
王振听罢,连连附和道:“大皇子说的是……”
话落,拂袖摆了摆手,让左衣卫把那人先行带了下去。
东陵钰的视线在殿内扫了一圈,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安相和慕统领呢?”
王振随之解释道:“今天一早就没瞧见安丞相和慕统领,许是也病了吧?”
东陵钰闻之冷笑,“本皇子记得,他们二人的身体似乎好的很啊,年轻正茂,怎么偏偏他们一生病,父皇就遭人刺杀了呢……”
这话就颇有几分祸水东引的意思,殿内大臣心知肚明,却全都当做没听见,彼此对视一眼,目中皆是深意。
……
傍晚时分,地牢其中一间牢房突然被狱卒打开,里面的人瞧见门口站着的东陵钰,双眼不禁一亮。
“大皇子!”
东陵钰站在门口没有动,眼神示意他身侧的程子禾把东西拿出来。
一个沉重的包裹被程子禾扔到地上,里面传出了硬物碰撞声,不用看,便能猜到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这是一百两银子,拿上它们赶紧离开京都城,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让本皇子见到你。”东陵钰眯眼看着他,冷声开口。
那人却是看着地上的包裹微愣,“大皇子,您明明说过,事成之后会赏小的一辈子都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我出尔反尔?”东陵钰闻言冷笑,“若不是你今天在那些大臣面前求助于我,你得到的报酬自然不会只有这些,可惜,你食言在先,如今本皇子肯饶你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你不肯知足,那就莫怪本皇子手下不留情!”
他沉声说着,程子禾附和似的拔出了腰间长剑。
那人见状,冷不丁缩了缩脖子,随后迅速把地上的包裹捡起来,逃命似的跑到牢房外。
“大皇子放心,小的一定谨记您说的话,今天晚上,小的就带着一家老小躲得远远的,保证再也不回京都城!”
东陵钰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人狠狠咽了口口水,抱着包裹就往地牢外走。
只是刚走至门口,一支长剑忽然从对面凌空飞过来,径直插进他胸口,速度快到他根本就没有回过神。
“啊!”
东陵钰和程子禾听到动静,面色一变,连忙往门口跑去。
待他们近前,那人的身子已经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而前方不远处,一道明黄身影笔直端正地坐在皇撵上,安离昇和慕远道面色平静地分站两侧。
东陵钰双目一缩,两腿顿时软了下去。
“父、父皇,您不是……”
“朕不是怎么,死了?”老皇帝眯眼看着他,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眼底藏着滔天怒意,“你还真是朕的好儿子,朕将你从东宫放出来,结果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行刺?哼,东陵钰,你倒是同朕说说,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是你不敢杀的!”
东陵钰脸色煞白,当即在老皇帝面前跪下来,“冤枉,儿臣冤枉啊父皇!这件事不是儿臣做的,您一定是弄错了!”
“冤枉?朕今天一天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老皇帝重重拍了下龙撵,怒不可遏道,“来人,东陵钰意图弑父逼宫,即日起,将其关进皇宫地牢,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见他!”
一旁的慕远道闻言,当即挥手示意左衣卫上前擒住东陵钰。
而安离昇只是微微一笑,眉眼之中酝酿着一片深意。
地牢门口,东陵钰还在大呼冤枉,程子禾早已傻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老皇帝冷冽的目光射过来,他如临大敌,身子顿时吓得紧绷成一团。
老皇帝下令杀了他全家,此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如今再见,他应当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杀了这狗皇帝的。可不知为何,他的四肢竟然不听他使唤,虚软地生不出一丝力气。
老皇帝敛眉盯着程子禾,拂袖一挥,沉声道:“此人乃共犯,罪无可恕,传朕命令,即刻斩立决!”
第1120章:苦心筹谋
程子禾彻底傻眼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东陵钰的计划竟然没有成功,皇上好端端地坐在这儿,那白天被刺伤的人又是谁?
他愣愣看着老皇帝,视线又不由自主地瞥向安离昇,在瞧见那人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时,他眼前霍然一亮,忽然扬声大叫起来。
“皇上,冤枉啊皇上,这一切都是大皇子的命令,与属下无关,皇上,饶命啊!”
老皇帝微微敛容,口中冷哼,“你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如今朕让你苟活这么久,已是仁至义尽。今日之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朕心中自有论断。”
程子禾慌了神,什么都顾不得了,在左衣卫行至面前之时,突然拔出腰间长剑,飞身朝老皇帝刺去。
皇上面上一惊,想不到这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眸色一沉,脸上神色愈发难看。
安离昇面无表情地看着半空中的程子禾,清冷的狸目之中淬出一抹幽光,随后不慌不忙地射出一枚银镖,正中他心口。
程子禾的长剑尚来不及落下,整个人便倏地从半空重重坠地,一时荡起灰尘千层,他艰难地歪过头,眯眼看向老皇帝和安离昇,唇瓣嚅动了两下,话还未说出口,一口血率先喷出来。
“我、我绝不会……”
他艰难出声,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一句话未说完,便久久合上了眼睛。
老皇帝摆摆手,凝眉道:“把他的尸体拖下去喂狗。一个乱臣贼子,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安离昇一眼,隐隐夹杂着几分示威之意。
安离昇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一笑,冷眼看着这一切。
惊险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安离昇回到水榭的时候,已临近子时,宋馨从皇上遇刺那会儿便赶到水榭等消息了,整整一天,现在才看见他回来,心里竟突然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你、你没事吧?还有,今天坐在皇撵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你?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抓着安离昇的手腕,上下打量着他,深怕他有什么意外。
安离昇眯眼一笑,温声道:“馨儿,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怎么回答你?”
宋馨忍不住蹙眉,“那就一件一件地说。”
她担心了一整天,他还跟她嬉皮笑脸的,让她很是生气。
安离昇对上她愠怒的眼神,微微一笑,抿唇道:“东陵钰意欲行刺,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只是若直接告诉皇上,他必不会相信,所以我便让人在皇上的膳食之中下了药。
此药服下之后,可让人浑身发软发麻没有力气,看起来就像生了大病一般,但意识却还是清楚的。
皇上每年都会观龙舟赛,今年亦不例外,太医诊不出他的病情,皇上便只当自己没事,所以就出宫了。
只不过我让人在皇撵上动了些手脚,里面有一个隔层,皇上进去之前,我先躲进了隔层中。待他坐进去之后,便因为药物的作用昏睡过去,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馨了然点头,顿了顿,又凝声问:“那皇帐上的血……”
她明明看见皇帐上溅了一摊血,如果不是皇上的,便只有可能是他的。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不禁含笑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傻瓜,那是动物血。”
宋馨一听,顿时放下心来,不禁暗道自己关心则乱,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受伤。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皇上回宫之后,渐渐醒过来,但为了麻痹东陵钰,故意让太医传出自己重伤不得治的流言,之后左衣卫带来凶手,东陵钰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还放了他,老皇帝自然是怒不可遏。
同样的错误,东陵钰先后犯了两次,这一次,他恐怕要在地牢关到死了。
这人永远都不明白,老皇帝可以容忍他觊觎皇位,甚至不择手段,但唯独不能容忍他弑父逼宫。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即便东陵钰最后真的得偿所愿登上皇位,这名声也不好听。
老皇帝绝不会容许任何人给他们东陵家抹上污点。
如今朝中三位皇子接连倒下,仅剩的皇位继承人,恐怕就是萧瑾言肚子里那个孩子了。
想到这儿,宋馨心里多少有些膈应,萧瑾言做了那么多错事,若她最后成为最大的赢家,那老天爷未免则太不公平了。
安离昇看出她的想法,笑了笑,温声道:“放心,皇上已经留下遗诏,若萧瑾言他日成功诞下龙子,便交由太后抚养。至于她,皇上死后,宫中后妃,皆要为皇上殉葬。”
殉葬?宋馨面上一惊,不由抿紧了薄唇。
老皇帝此举未免太残忍了,宫中那么多娘娘,个个都是风光正茂、如花似玉的年纪,嫁进宫里,本已毁了她们一生,如今竟然还要她们给老皇帝陪葬。
想到这儿,她不禁庆幸自己早些将姐姐弄出宫了,否则,到时她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姐姐进皇陵。
沉默间,阁楼外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安离昇面色一变,似已察觉到来人是谁,狸目中倏尔氲出一缕暗光。
“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轻盈的声音从门口缓缓飘进来,细听之下,还带着几分惭愧和自责。
安心慈啊……
宋馨微微挑眉,看向安离昇的水眸中勾起一抹坏笑,“让她进来?”
她一直都弄不明白安心慈到底在想什么,所爱之人在前方苦心筹谋,她却在背后横插一刀,这哪里是爱!
如果她是安心慈,这时候绝不会主动出现在安离昇面前,若非他在宫中有眼线,恐怕今日早就被东陵钰以莫须有的罪名除掉了。
而安心慈明明知道东陵钰意图不轨,非但不提醒安离昇,反而还帮着东陵钰去害他,如今又哪来的脸面来见安离昇。
安离昇见她恼怒,薄唇一勾,眯眼道:“进来。”
宋馨眼角顿时一抽。
喂,她说说而已啊,他还真当真了?
还未回过神,安离昇突然揽住她转身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她坐在他双膝,小脸一红,挣扎着要起来,他却霸道地环着她的腰不让她动。
第1121章:乐见其成
与此同时,房门已经被人缓缓推开,安心慈推着轮椅进来,看见眼前情景时,心口不由一阵刺痛。
“大哥……”
他一定要这般刺激她吗?
安离昇权当没有看见她面上流露出来的伤心,微微眯起狸目,淡声问:“什么事?”
语气依旧冷漠而疏离。
安心慈强忍住心底的痛意,从身后缓缓拿出一根藤条,颔首道:“大哥,心慈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还请大哥责罚……”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禁咬紧了薄唇,她怎么都没想到东陵钰竟然会这般没用,枉他以前还是太子,结果办出来的事却一件比一件愚蠢,难怪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宋馨抬眸看向那细长的藤条,微微一笑,不明所以道:“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离昇都同意你和安老爷继续留在水榭了,就好好在你房中待着养伤便是,如今又拿出这东西,你莫不是又想让城中百姓大骂离昇不仁不义?”
安心慈闻言,连连摇头,握着藤条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缩紧了力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小姐误会了!大哥,心慈知道自己错了,我不应该听信大皇子的话。他先前派人找到心慈,说只要心慈帮他办一件事,日后他便会封大哥为辅政大臣,心慈想着这对大哥来说是好事,便一时糊涂答应了他。大哥,心慈真的错了,我不该在你的茶水中下迷魂散,如今大哥要打要罚,心慈都认了,只求大哥能原谅我……”
她说着说着,眼泪簌簌落下来,楚楚可怜。
那模样,哪像是来认错的,反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宋馨虽是看不起这种女人,可是并不能拿她怎样。
安心慈不管怎么说都是安家人,是离昇名义上的妹妹,怎么处罚,都是离昇自己决定,她何必插这种闲事。
只是安心慈这一次做的着实太过分了,她根本就不相信,东陵钰的承诺会是封安离昇为辅政大臣,好不容易才登上皇位,他怎么可能会让安离昇去辅佐他。
安离昇坐在软榻上,微凝着目色没有说话。
安心慈久久收不到回应,不禁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正好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身子蓦地一怔。
“大哥……”她颤颤开口。
安离昇收回视线,冷声道:“心慈,我已经原谅你太多次了。”
她一听见这话,心里愈发慌乱,“大哥,你相信我,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被大皇子蒙骗了!是大皇子骗了我,心慈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大哥的,这么多年,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大哥,你相信我,在这世上,任何人都会背叛你,只有我不会,我,我是爱你的……”
“安小姐这话,不知又将我置于何地?”宋馨冷声打断她的话,倏尔从安离昇腿上站起来,踱着步子慢慢走至安心慈面前,“我是离昇的未婚妻,难道在安小姐心里,我也会背叛他吗?可是,我怎么记得,昨晚故意骗我出城,不让我见到他的人,偏偏是安小姐你呢?”
“我,我……”安心慈吞吞吐吐,突然说不出话了。
宋馨莞尔一笑,语气依旧温和,“安小姐口口声声说不会背叛他,但东陵钰只是设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安小姐便掉进去了。你不要说是你自己一时糊涂,这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谁都会说。我就单问问安小姐,你给离昇下迷魂散的时候,可曾犹豫过?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你给他下毒药,你是不是也会照做不误?”
安心慈握紧双手,脸色渐渐开始发白,“你、你根本就是故意在污蔑我,我怎么会下毒害我大哥!宋馨,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惯我,昨天晚上,我故意骗你出城是我不对,可这也恰恰说明你与大哥之间的信任根本就不够,否则你怎么可能会在听完我的话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质疑我对大哥的真心!”
宋馨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嘴上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还以为,昨晚我是关心则乱呢,想不到安小姐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啊?不过你所说的信任,应该并非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如今,安小姐还是先好好想想自己的后路吧。”
她本不想管安心慈的事的,只是这女人两次三番的出言挑衅她,这让她怎么忍。
若安心慈真是安离昇的妹妹也就罢了,可偏偏只是义妹,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又哪儿来这么大底气在她面前大放厥词。
说是来认错的,可从进门到现在,她倒是没在安心慈身上看到一点悔过之意。
安离昇敛眉看安心慈一眼,凛凛神,凝声道:“三日之内,你和义父搬出水榭,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安心慈闻言一愣,喃喃道:“大哥,你……”
“青峰,送小姐回去。”男人扬声吩咐,丝毫不给安心慈还口的机会。
候在门外的青峰当即推门进来,神色淡漠地看安心慈一眼,旋即推动轮椅准备往外走。
“不,大哥,我不走!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不想离开你!”
安心慈掘强地抓住轮椅上的木轮好制止它滚动,可她的力气哪抵得过常年习武的青峰。
下迷魂散一事,青峰本就对安心慈心存怨言,如今见安离昇要将她赶出水榭,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是安家的护卫不错,可这么多年,若非公子赏识提拔,他到现在恐怕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护卫,老爷和心慈小姐应该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是公子给了他生而为人的价值和应有的尊重,他身上所欠的恩情,也只是公子的,与安家无关。
青峰凝神想着,心下一狠,强硬地将安心慈推了出去。
外面久久回荡着安心慈的哭泣声,宋馨抿抿唇,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安离昇看她一眼,微微一笑,蓦然起身走至书桌前,拿起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宋馨忍不住皱眉。
男人温笑,“南齐那边寄过来的,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宋馨闻言,当即将信打开,那信上的笔迹很熟悉,是夏陵游的字迹。
第1122章:不动声色
信上说,他到南齐之后,假扮成游儿的样子走在金凉城内,那一日,南齐昭恰好出来喝酒,夏陵游本打算寻个机会与南齐昭偶遇,不料却在街上遇到一个剑眉桃目的登徒浪子。
那浪子意欲轻薄他,结果正巧被南齐昭看见,正好给夏陵游制造一个接近南齐昭的机会。
之后,夏陵游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南齐昭的私宅,借助千机阁探子的关系,云翊和楚赢在一品斋谋事时,夏陵游故意寻借口带南齐昭出去,正巧让南齐昭知道云翊的野心。
不过南齐昭并没有打算将此事直接告知南齐皇,而是意欲先搜查证据,等证据确凿之后,再将云翊和楚赢一举拿下。
“看来,南齐昭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纨绔愚蠢。”宋馨将信放下,轻轻叹道。
南齐皇与楚家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如若这时候南齐昭告诉南齐皇,楚赢和他最器重的谋士打算联合起来颠覆南齐的江山,恐怕南齐皇反而会怀疑南齐昭别有用心。
也是,自小生在皇室的人,有哪一个是真正单纯的。
不过眼下的情形于他们而言还是有利的,起码南齐昭已经知道云翊的身份,云翊和楚赢若再有什么动作,自然不难被南齐昭抓到把柄。
不过,夏陵游在信中提到的那个剑眉桃目的登徒浪子,怎么让她有一种深深的熟悉感呢?
这一年多来,她所见过的长着桃目的人,倒还真有一个。
该不会真是冷其琛吧?
那厮未免也太无趣了。
先前见到她的时候,还直说对她有意思呢,结果又去调戏夏陵游,果真是个见色起意的男人。
在御剑山庄待这么多年,虽说冷寒风没有教他丁点儿东西,不过冷家的恶劣风气,他倒是学个精通。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一件天大的事。
“东陵沉是冷寒风的亲生儿子,而据老皇帝先前所说,真正的二皇子在出生之时便夭折了,那冷其琛又是从何处而来?他又会是谁的儿子?”
安离昇闻言,抿抿唇,微微摇了下头,“这件事还没有查出来,御剑山庄的老人说,冷其琛是在山庄门口被发现的,当时他身上只裹着襁褓,里面再无他物,所以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冷其琛的真实身份。
而冷寒风只是需要一个孩子来堵住武林中人的口罢了,毕竟冷夫人怀孕的时候,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如若临盆之后却没有孩子,反而说不过去,他一直将冷其琛的出现视为意外,所以这么多年,也从未想过去调查冷其琛的身世。”
宋馨听罢,拧拧眉,不禁叹了一口气。
想来,应该也只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可怜人吧!
因时辰已晚,安离昇不放心宋馨独自一人回水榭,便让人把她先前所住过的厢房精心收拾了一下,留她在水榭过夜。
皇上赐婚之后,这还是宋馨第一次住在水榭,心境比起先前已有了很大的改变。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身,从衣服里掏出佛爷先前送的那本古书,再度翻看起来。
这上面有《魏氏兵法》,是魏家先辈集几代人行军打仗的经验写下来的,全部都是精华。
宋馨以前对兵书阵法一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是这《魏氏兵法》读来却颇有意思,许是因为母亲便出身魏家的缘故,她每每读来,总觉亲切。
同一片夜空下,与宋馨这边的幽然惬意完全不同的是,另一边,安心慈和安昊天的心情糟糕到了极致。
安昊天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想起安离昇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忽然重重拍了下桌子。
“早知他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当初我就不应该抚养他!”
安心慈面上一怔,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我相信,这一定不是大哥的本意。在安家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大哥也从未厌倦过我,可他才来京都城一年之久,就变成了这样,这一定是宋馨蛊惑了他!”
“那个贱人……心慈,当初你让太后除掉魏如画时,就不该放过宋家,如今好了,她都骑到你头上来了!”安昊天甚为恼火道。
安心慈如今想来,也不免后悔。
当时她只怕动静太大,会在大哥面前露出马脚,所以才放过了宋家。更何况,太后一介后宫妇人,怎可随随便便干涉朝臣之事,若是闹大了,恐怕还会让皇上对太后生出嫌隙。
而且,她一直自信地认为,以大哥寡情冷淡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对宋馨付出几分真心。
如今看来,她真是大错特错,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放过宋家!
安昊天抿抿唇,敛眉看向安心慈,忍不住道:“如今怎么办,你大哥要我们三天之内搬出水榭,心慈,你上次的法子绝对不可能再用了,可如若咱们搬出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给你大哥,你……”
“不可能!”安心慈的小脸瞬间狰狞起来,“我是绝对不可能搬出去的,大哥这一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想让我就这么放弃了,做梦!”
她绝对不可能离开的,若是离开了水榭,她这辈子怕是都再也见不到大哥了,这让她怎能忍。
是她太着急了,若不是她一心想从宋馨手上把大哥抢过来,也不会在突然间露出这么多马脚。
看来,她还要再想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才行……
安心慈微微眯起眼睛,屋外窗台上,忽然传来一阵鸟叫声,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燕子,可安心慈的眉心却忽然动了一下。
她推着轮椅,缓缓行至窗前,窗户打开之后,只见一只受伤的小燕子趴在窗台上,宽大的翅膀盖住双腿,看起来好不可怜。
安心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鸟,眼睛四下看了一眼,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把窗户关上。
安昊天见她拿出手帕帮燕子包扎伤口,不免感叹。
他的女儿温柔又善良,除了双腿行动不便外,有哪一点配不上那个臭小子,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宋馨那个小贱人呢!
安昊天如是想着,口中不禁长叹一气,方凛凛神,倏尔便瞧见安心慈从小鸟的腿上取下一张字条。
“心慈,这……”安昊天不禁愣住神。
第1123章:生吞活剥
安心慈抬眸示意他噤声,随后不动声色地把字条打开,迅速看过一眼后,便扔进了桌子上的香炉之中。
安昊天看的不明所以,低声问:“心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只燕子……”
“这是我之前和东陵沉之间的联系方式,燕子是被他精心训练过的,东陵沉主动跟我联系的次数并不多,这只是第二次。”安心慈耐心解释道。
安昊天闻言,忍不住蹙眉,“东陵沉都离京了,如今怎么又突然跟你联系了?他在信上说了什么?”
“没什么。”
安心慈抿起薄唇微微顿了一下,右手中紧紧握着什么东西,不过她并没有让安昊天看到。
安昊天自然是不信,“心慈,若是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爹说,千万不要犯糊涂,知不知道?东陵沉不是皇室中人,他突然跟你联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犯傻。”
安心慈闻言,不禁敛眉一笑,“爹,您想哪儿去了,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顿了顿,她扭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夜色,犹豫一瞬,语气忽然放软,“不过,眼下女儿却有一件事恳请爹帮忙,还望爹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务必答应。”
她的声音又低又柔,安昊天听着,只觉心疼到无以复加。
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孩子一生都能平安幸福,这是他唯一的女儿,莫说一件事,便是百件千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心慈,你说,无论什么事,爹都帮你!”
安心慈闻言,感激一笑,将手里的东西又攥紧了几分。
东陵沉寄来的信上说,西楚已经有意与南齐秘密联合起来攻打东陵,南齐大将军已经同意了,这场战争随时都会爆发,而她要做的,便是拖住大哥。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即便东陵沉不说,她也一定不会让大哥上战场,封奚虽未大将军,可那人的本事到底怎么样,她也不是不清楚。
武功或许是上乘,但领兵作战就逊色了一些,此番西楚与南齐一同出兵,两相呈南北夹击之势,封奚即便有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所以为打赢这场仗,大哥一定会与封奚分开应战。
她虽是东陵子民,如今国家有难,她本应该将这件事及早告诉大哥,可是比起这片江山,她更爱大哥。
飞沙狼烟中,什么危险都有,她绝不可能让大哥上战场。
东陵沉说过,等两国攻下东陵后,他自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大哥,无论这话到底可不可信,她都决定了。
为了大哥的性命安危,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她豁出去了。
余生是喜是忧,就靠这次放手一搏了。
安心慈暗暗下定决心,好看的眸子愈发深沉。
翌日,宋馨乘水榭的马车回宋家,刚到门口,却见管家忙里忙外地吩咐人往马车上装箱子,那样子,倒像是要去哪儿逃荒一般。
宋馨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默默上前,“陈伯,发生什么事了?”
陈伯见她一大清早的从外面回来,冷不丁愣了一下,而后迅速回神。
“二小姐,这是大少爷吩咐下来的,他和少奶奶要出远门。”
出远门?先前怎么从未听大哥提起过,这倒不像是去游山玩水,而是临时起意离家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馨心底疑惑更甚,快步踏过府门行至青竹院。
院中,楚昙两眼含泪站在屋檐下,宋长青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不时温声劝慰,温雅的儒目之中也蕴着一片担忧之色。
宋馨见状,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大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和大嫂为何突然间要出远门?”
楚昙抬头看她,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
宋长青默叹一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今早送过来的信,门口的守卫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只是从口音上约莫能猜出那人是个南齐人。信上说,昙儿的父亲突然得了重病,已来日无多,昙儿很担心,所以想赶紧回去看看。”
楚赢生病了?
可昨晚她明明才看过夏陵游寄来的信,如若他当真生病了,又岂会和云翊去一品斋。
莫不是楚赢故意设了个陷阱好骗楚昙回去?
宋馨抿抿唇,疑惑着接过信看了一眼,上面所写内容与大哥说的无异,就连楚赢得了什么病,何时生病,都写的一清二楚。
可宋馨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地将宋长青拉到树下,小声道:“大哥,我们回京的时候,楚大将军正在四处搜查昙儿的下落,如今突然病了,其中会不会有诈?要不要我先派人在南齐查探一番,如果事情属实,你和昙儿再回去也不迟。”
宋长青闻言,揉了揉头痛欲裂的脑袋,昨天皇上“遇刺”,东陵钰入狱,他一晚上本就没怎么睡好,今早又突然收到这样的消息,加上又安慰了楚昙半天,如今感觉整个身体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馨儿,今天早上看到信的时候,我也跟你有过同样的怀疑,只是昙儿执意要回去,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她身为楚大将军的女儿,不管大将军有没有生病,她本就应该回去看看。更何况,如今我和她已经成亲,大将军便是再想将昙儿嫁给云翊,也要我肯同意签下和离书才行。你放心,我和她回去看过大将军之后,便会回来了。”
宋馨听罢,眉心依旧紧拧,“大哥,你和昙儿的亲事,本来就没有经过楚赢同意,如今你和她一起回去,岂不是白白送死吗?不行,我绝不同意你跟着去南齐,你若是不放心昙儿一个人上路,我可以让人护送,但你绝不能去南齐。”
在家人一事上,她终究是自私的,她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无情,可她绝不否认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这封信既然送到了宋家,便说明楚赢已经知道大哥和楚昙早已成亲了,若是大哥跟着回去,他还不把大哥给生吞活剥了。
宋长青知道她的顾虑,微微一笑,和善道:“馨儿,有些事情,大哥终究是要面对的,身为一个大男人,昙儿委身嫁给我,本就够委屈了,如果还要她夹在我和她爹之间左右为难,那我岂不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你放心,我毕竟是东陵的礼部尚书,大将军不管如何打骂,都是我应得的,至于对我下死手,我想,他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第1124章:大逆不道
宋长青笑得很是不以为然。
宋馨揉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
罢了罢了,既然大哥执意要去,那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好在李致和千机阁的探子都在南齐,待会儿她就写封信好好叮嘱他们一声,待大哥抵达南齐后,让他们好生在暗中保护着便是。
行李都准备妥当后,宋长青和楚昙便启程回南齐了,宋正德百般叮咛,眉眼之中尽是不舍。
而宋馨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影,心头一缕愁绪,始终无法消散。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预感从东陵沉离开的那一天便有了。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和安离昇的掌控。
彼时的南齐金凉城内,叫卖声一阵高过一阵,街上行人如织,云翊私宅内却鸦雀无声,与街上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后院,一个半亩大的露台上并肩跪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其中一人容貌阴柔,貌似女子,一头长发披在后背,若换上一身女装,倒真像一个貌若天仙的绝世美人。
而另一个男人脊背挺直,容貌看起来有些狼狈,从衣服上的布料来看,应该是一位出身不俗的贵公子。
而露台外,一群侍卫围成一团,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俩货到底是谁啊?大人都让他们在这儿跪老半天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左边那个乃是当朝风流倜傥的太子爷,右边那个,听说是东陵丞相派来的细作,为了接近太子,竟然不惜女扮男装。可不知怎的,咱们这太子爷竟然对他动了真情,扬言要娶他当太子妃呢!后来啊,这两人意图抓到咱们大人的把柄,好趁机挑拨大人和皇上的关系,结果,喏,被大人发现了。”
“我去,这太子的口味够别致的啊,男的跟男的还想成亲呢。你看他们跪在那儿,多恶心啊!”
……
一群侍卫骂的热火朝天,云翊被一伙人围在中间,慵懒惬意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眉眼之中满是冷笑。
露台上,夏陵游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谩骂声,缓缓扭过头,苦涩笑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给老子闭嘴,”南齐昭咬牙切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不知道你身上的伤有多重吗,还敢说话!”
夏陵游因为他前一句怒骂正在发愣,蓦然间听到后面的话,心底也说不出为何,竟然生出一股暖意。
“南齐昭,你是个好人,只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女子,若……”
“不是女人怎么了,怎么着,欺骗了本太子的感情,如今一句对不起就想了事?告诉你,没门儿!等出去之后,看老子不蹂躏死你!”南齐昭眯眼冷哼。
夏陵游丝毫不把他的威胁听进去,笑了笑,故意打击他,“你还是先祈祷我们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再说吧。”
那一晚,若非他和南齐昭偷偷跑到云翊府上搜查证据时被发现,他们也不会被抓。
起先只是他被抓住了,先前被冷寒风打伤,武功费了一半,他根本就不能抵抗住这些护卫的连番攻击。
以南齐昭的武功,他原本有机会能逃跑的,可这人偏偏陪着他留了下来,后来被抓到地牢,他的男儿身也彻底隐藏不住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南齐昭知晓他是男人时,那一刻所露出来的表情。
惊骇,难以置信,紧接着,却发出了一阵狂笑。
夏陵游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想来,也应该是笑自己太傻吧!
堂堂一国太子,竟然被一个大男人给戏耍了,换作谁,怕也要笑上一番。
可出乎意料的,南齐昭笑过之后,再没了别的反应。
夏陵游本以为,这厮会咬牙切齿地痛扁自己一顿的。
那厢,云翊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上露台,噙着一抹坏笑朝二人走来。
“太子殿下,被人戳着脊梁骨破口大骂的滋味如何?”
南齐昭冷冷瞥他一眼,烦躁道:“废话少说,骂完了没有,骂完了就赶紧让大夫来给他看病!”
云翊眉峰一挑,大笑道:“您说,如果让皇上看到您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气晕过去?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为了一个男人,给朝中大臣下跪,太子殿下,您还真是让本官刮目相看。”
“彼此彼此,”南齐昭眯眼冷笑,“如果不是游儿帮忙,本太子到现在怕是还不知道云大人竟然是漓云国的后人呢。只可惜,你漓云国皇室的祖坟在哪儿,恐怕你都找不到了吧?还妄想复国?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噗!”
南齐昭一句话未说完,胸口忽然被云翊重重捶了一拳,疼得他五官紧紧皱成一团。
夏陵游面色霎时一变,“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南齐昭疼得说不出话,不过还是向他投去一抹放心的眼神。
“看来,太子殿下还是不太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云翊板着脸,眸子阴阴沉沉地落在南齐昭身上。
南齐昭重咳一声,体内的剧痛稍稍缓和了几分。
“呵,本太子长这么大,什么道理没听过,你说的这个,倒还真是不太明白。不过,我也用不着明白,云翊,你若是有种,现在就杀了我,只可惜,我怕你是有贼心没贼胆!”
云翊闻言,蓦地又朝他挥出一拳,满目阴鸷,“我是不能杀你,若非楚赢有言在先,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不过,在太子殿下身上好好发泄发泄本官心头的怒气,却是可以的。
如今这时候,你就莫寄希望于别人了,我已经找最好的教书先生仿照这个探子的笔迹给安离昇寄去一封密信,眼下,谁都救不了你们。”
他冷声说着,手上一拳接着一拳,毫不留情地挥在南齐昭身上。
南齐昭咬紧牙关闷声承受着,一句话也不说。
夏陵游却急出了一头大汗。
“放开他,你快放开他!云翊,你这个杀千刀的狗贼,胆敢祸乱天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云翊冷笑一声,一巴掌扇到夏陵游脸上。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这一巴掌扇的不轻,几乎用尽了他全身力气,夏陵游的嘴角顿时便溢出一行血。
南齐昭见状,蓦然间红了双眼,“敢打老子的人,你找死!”
他大叫着从地上站起来,迅速朝云翊踢出一脚。
第1125章:难以安定
先前是心有顾忌,他才强忍着屈辱没有出手,如今见云翊打了夏陵游,他却再也忍不住了。
露台外的护卫见状,连忙围上来保护云翊,未及片刻便将南齐昭钳制住了。
云翊挥挥衣袖上的灰尘,声音冷沉,“把他们押回地牢,严加看守。”
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找大夫来给他们看看,人还有用,别给弄死了。”
护卫们连连应声,押着南齐昭和夏陵游退下了。
云翊下了命令,护卫们也不敢怠慢,当即找了个大夫给受伤的两人看病。
地牢内很昏暗,大夫跟着护卫进来的时候,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左看右看,也不知在看什么,时不时伸手摸摸下巴上的山羊须。
南齐昭靠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夏陵游坐在他不远处,时不时咳嗽一声,脸色一片惨白。
南齐昭听到声音,皱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过来。”
他声音低沉,透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威严。
夏陵游蓦地一愣,不知为何,堂堂一大男人突然红了脸。
“不、不用了。”
南齐昭闻言,不悦地撇撇嘴,挪着身子艰难往他那边挪了挪。
刚坐好,护卫便带着大夫进来了。
夏陵游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了那大夫一眼,心下冷不丁一怔,总觉得这人好生面熟。
而南齐昭只是嗤声一笑,眸底带着一抹了然。
大夫进来后,护卫理所当然地先让他给南齐昭诊脉。
南齐昭却撇撇嘴,随手一指,“先给他治。”
护卫闻言,心想这太子还真把一大男人当回事儿了,嘴角不禁溢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大夫全当什么也没发现,顺其自然地走至夏陵游面前,一手搭在他腕上,另一只手则检查他身上受伤的部位。
南齐昭见这人的手都摸到夏陵游胸口了,目色一敛,当即重重拍了他一下。
“登徒子,你爪子放哪儿呢,快给老子拿开。”
当着他的面也敢胡来,是不是不想活了。
大夫嘴角忍不住一抽,“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男人摸男人怎么了,还碍你眼了?你这犯人好生狂妄,我给你们看病,还要挨骂,哼,你这病,我不治了,告辞!”
他说着,便起身站起来准备离开。
夏陵游连忙拉住他,“别别,大夫,你继续治吧,我无碍的!”
南齐昭登时射来一记冷眼,“什么无碍啊,你是不是认不清自己什么身份!”
“你闭嘴!”夏陵游沉声斥他,有些不高兴了。
南齐昭还是头一次见他发火,不免愣住神,顿了顿,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巴。
他发誓,这绝对不是惧内,真的!
大夫见状,眉峰一挑,笑了笑,蹲下来继续给夏陵游看病。
给他看完,扭头又去给南齐昭诊脉,待开过药方离开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而夏陵游自他走后,便一直在发愣。
南齐昭不悦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想什么呢,那登徒子有本太子长得帅吗?”
夏陵游:……
“他刚刚检查我身上的伤口时,写了两个字。”
沉默一瞬,他还是犹豫着开口。
南齐昭一听,当即正了脸色,“什么字?”
夏陵游淡淡开口,“浩劫。”
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入夜之后,一场暴雨急骤而至,驱散了绵延多日的闷热,未及一会儿,雨势又渐渐停下。
夏季的雨总是如此,来的快去的也快。
宋馨在软榻上打坐,口中默念心诀,开始慢慢调动体内凤凰真经的真气。
封印解除之后,她一直觉得体内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只是她从未学过武功,也不知该怎么运气,只好照着古书上的心诀一步步慢慢来。
大哥和昙儿清早离开之后,她一直让千机阁的人跟着,如今已经离城十里,此去南齐怕是又要大半月的时间。
宋馨如是想着,忽然察觉到体内的真气开始四下乱窜,连忙凝聚精神。
她心知运功之时当该心无旁骛,只是大哥此番走的太突然,她始终难以安定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宋馨感觉到一缕暖流游走在奇经八脉初,心下不由一紧,口中心诀越念越快。
而那缕真气也越来越热,好似要将她灼烧了一般。
宋馨不禁拧紧秀眉想停下来,却奇异地发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心下大惊,额头上渐渐冒出一层冷汗。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一道白衣身影瞬间移至她面前,伸指在她身上迅速点了几处穴道。
“咳……”
那股邪火似的暖流登时被压下去,宋馨重咳一声,一口长气舒出来,只觉整个人好像获得了新生。
她缓缓睁开水眸,瞧着面前玉质容华的男人,语中不免庆幸。
“还好你来的及时,不然我恐怕就要走火入魔了。”
男人的瞳仁微微瑟缩,“凤凰真经内力浑厚,而你功力太浅,运功之时不可太过急功近利,否则后果便不只是走火入魔这么简单了。”
宋馨听话似的点点头,旋即看着他问:“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怎么,馨儿不欢迎我来?”安离昇笑着反问。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宋馨忍不住嗔视他一眼,顿了顿,又蹙眉道,“大哥今早离京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男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去调查实情了,五天之内,南齐那边应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楚赢虽然年迈,可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军中,身体比同辈人健康许多,怎么会突然之间得重病?大哥走后,我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宋馨凝神问他。
安离昇绵软的唇瓣微微抿起,“不要多想,楚昙到底是楚赢的女儿,即便这是个陷阱,楚赢的初衷也不过是想骗楚昙回去而已,绝不会把你大哥怎么样。”
宋馨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是一颗心还是难以安定下来。
如今东陵局势几乎已经完全掌控在他们手中,老皇帝垂垂老矣,身体再不济,也绝会撑到萧瑾言产子。只是稚子什么事都不懂,即便将来要登基,皇上也必然会在临终之前给他找一个托孤大臣,而这人,必是安离昇无疑。
至于西楚那边,西楚婧的使臣队伍已经离京了,东陵沉跟着她回去之后,倒是没再传出什么消息。
第1126章:有人使诈
不过容妃的如意算盘应该要落空了,她原先意欲借联姻之事将西楚婧手中的兵符拿到手,可谁能料到,东陵沉并非真正的二皇子。
如今东陵沉跟着西楚婧回去,怕是容妃与西楚婧的姑侄联盟,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毕竟容妃和西楚婧,都是颇有野心的人啊,两虎相争,其中必然要有一个落下风。
而南齐那边,夏陵游和南齐昭也在调查云翊的把柄,如果他们的行动能顺利一些,应该很快就能把云翊除去。
看起来,三国之内形势皆是一片大好,可为何,她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了呢。
安离昇在西苑陪宋馨又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去了,回到水榭后,他未去后院,而是先行去了阁楼。
不想刚走到门口,身后却飘来一股浓烈的酒气,狭长的狸目不着痕迹地眯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见义父抱着两个酒坛子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走过来,薄唇不禁一抿。
“义父,您喝醉了。”
安昊天眯眼沉笑,“醉了好,醉了,就记不得你这小子对我们有多绝情了。”
安离昇盯着沉沉的夜色,默叹一气,声音稍冷,“义父,安家的恩情,我永远都记得,只要你和心慈不触碰我的底线,我们便还是一家人。”
安昊天仰天一笑,带着几分讽刺,抱着酒坛子朗声道:“我们不谈这事,你我父子二人已经好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了,明天我和心慈就离开这儿了,临行之前,爹想跟你喝上几杯,就当送别了,如何?”
安离昇深深凝视他一眼,沉默半瞬,旋即轻轻点了下头。
他转身推开阁楼的门,请安昊天先进去,随后跟在后面一起上楼。
那两坛酒皆是烈酒,其中一坛已经空了一半,想来在他回来之前,义父已经喝了不少。
安昊天见安离昇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眯眼一笑,将另一坛还没有打开的酒递给他。
安离昇看了一眼,而后缓缓打开蜡封的坛口,抱着酒坛子与安昊天重重碰了一下。
这一杯,敬他们父子情意已尽。
安昊天心中默念,老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不舍,而后抬起下巴,将坛中酒豪饮一大口。
安离昇见他这么个伤身体的喝法,皱皱眉,抱着酒坛子慢慢饮了一口。
之后一个时辰,父子二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闷声喝酒。
安昊天喝的比较多,等被青峰送走的时候,整个人已趴在桌子上人事不醒了。
而安离昇还保持了九分意识,冷峻的容颜上醉意微醺,看着坛中还剩大半的酒,他淡淡抿了下薄唇,拂袖一挥,酒坛子直接滚落到地上。
翌日,安昊天和安心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水榭,如同他们来时一般突然。
青峰派影卫亲自护送他们去城郊别院,青兰是安离昇派给安心慈的婢女,自然也一块跟着去了。
一夕之间,水榭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好似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之后三天,京都城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异样。
第四日,安离昇在离宫途中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晕倒,封奚和青峰吓得脸色大变,当即将他送回水榭找陆仲山诊治,然而得出的结论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查不出病因?”封奚急声开口,双眉近乎拧成一条线。
陆仲山坐在床前默叹,“老夫确实诊不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青峰凝凝神,忍不住问:“公子会不会是中毒了?”
陆仲山脸色沉重的摇头,“可是,他身上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以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他应该并没有中毒。”
封奚随手抓了抓头发,心里烦躁到不行,“那现在怎么办?前辈,他什么时候会醒?”
“难说。”陆仲山沉叹。
闻言,封奚和青峰的心又是一沉。
宋馨收到消息,急急带着小歌儿从忘忧堂赶来,刚到门口,便听见陆仲山的叹息声,心下也是一紧。
她连忙推门进去,看着床榻上脸色如常,但就是昏迷不醒的男人,以往总是莹润如水的眸子瞬间像沉进了一片深渊。
“离昇……”
她轻轻唤他,不由自主地走至床前。
封奚和青峰见状,自觉为她让出位置。
宋馨坐在床前,伸手轻轻摸上他的脸,他的眉眼,还有他紧抿的薄唇……
昨天,这双眼睛还温柔专注地望着她,口中吟吟低语,声音温柔婉转又好听。
可今日,他怎么就倒下了呢。
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征兆,甚至查不出病因。
这让她,怎么救他……
小歌儿站在一旁,看着面露哀色的宋馨,眸子一软,不忍道:“宋姐姐,你不要这个样子,安丞相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对了,我、我有小叶子,我可以用小叶子救他!”
小丫头恍若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从药包中掏出她好不容易才养成的蛊王。
宋馨眉眼一动,眸底蓦然浮起了一抹希望。
然下一瞬,陆仲山却一把抓住小歌儿的手,拧眉道:“蛊王只可救中毒之人,如今还不能确定离昇到底有没有中毒,冒然医治,非但救不了他,反而有可能会害了他。”
“可是师父,您明明说过,蛊王可以治百病的。”小歌儿诧异不解。
陆仲山凛神摇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它确实可以治百病,可如今,为师根本就查不出他得了什么病,如何对症医治?”
小歌儿凝神听着,心下不免急了,“难道,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安丞相继续昏睡下去吗?”
陆仲山回头看床上的安离昇一眼,沉叹一声,无奈道:“看天意。”
宋馨听罢,水眸之中蓦地闪过一抹冷意。
天意?她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天意,离昇病的这般突然,这其中必定有人使诈,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动手脚。
她微微抿唇,倏尔转过身,目色冷冽地看向青峰。
“派人去查,这三天之内,离昇都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喝过什么,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准放过。”
青峰浑身一凛,听懂宋馨话里的意思,蓦然肃正了面色。
“宋小姐放心,属下这就去查!”
宋馨淡淡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头又看向陆仲山,眸子晦暗不明,只是语气比起方才,却多了几分敬意。
“陆前辈,您医术精湛,还请您能多多费心,及早查出离昇的病因,拜托您了!”
陆仲山目色放软,低声道:“宋丫头,你放心,老夫与这小子认识多年,无需你交待,老夫也一定拼尽全力医治他。”
第1127章:唯命是从
宋馨抿了抿唇,双手握的死死的,好像那掌心中攥着世间珍宝一般。
封奚垂眸看着床上的安离昇,一时静默无言。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狐狸这般模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意识,也没有一丝的危险。
往常总是萦绕在这老狐狸四周的清冷气息好像突然之间消散了,这人闭着眼睛,沉寂到仿佛没有了呼吸一般。
封奚冷不丁一怔,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右手却不听使唤地伸出去,想去探查他的鼻息。
只是还未伸上前,手腕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扭头,见宋馨冷着脸神色不悦地看着自己,脖子一缩,不禁讪讪笑了。
“我、我那什么,就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而已……”
他找了个十分蹩脚的借口,毫不意外地看到宋馨眼中充斥着满满的不信。
封奚也知道这是他不对,眼角一抽,连忙闭上了嘴巴。
静谧间,卧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来的是水榭的守卫。
“宋小姐,封将军,心慈小姐和老爷来了。”
“让他们回去。”宋馨不悦开口。
离昇才刚刚昏倒,住在城郊的安心慈和安昊天便收到了消息,看来这父女二人到底还是在水榭安插了眼线。
离昇先前一直都不愿意见他们,这时候,她自不会让他们来添乱,她是离昇的未婚妻,水榭未来的女主人,有这个权力不让安心慈进门。
封奚听见宋馨的语气,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往一旁退了几步。
这种节骨眼儿上,他还是不要凑上前惹这姑奶奶了,安心慈也真是的,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她就等着老狐狸病倒呢。
封奚凝神想要,右眼突然跳了两下。
靠,右眼跳灾,这征兆,不妙啊……
守卫得到宋馨命令后便退下了,只是未及片刻,院中又忽然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让我进去,大哥病了,我这个当妹妹的有义务来看看他,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一群不长眼的东西,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老夫是谁,我是你们主子的义父,你们胆敢拦我,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们剁了喂狗!”
……
屋内,宋馨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封奚默默抚额,暗道这父女俩好生狂妄,这是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呢!
凛神间,宋馨已经开门出去,封奚生怕她落下风,拜托陆仲山照顾好安离昇,紧接着也跟了出去。
安心慈心机重,虽说宋馨这些日子跟在老狐狸身边也长进了不少,不过若是玩儿阴的,她还真斗不过安心慈。
门外,安心慈推着轮椅理直气壮地还同护卫争执着什么,蓦然听见开门声,她顿时扭头朝这边看过来,见宋馨居高临下地站在屋檐下,眸子不禁一缩。
“宋小姐,敢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爹是大哥的亲人,如今他生病了,我们理应来看看他,可你却命人将我们赶走。怎么,大哥尚未娶你过门,你还真当自己是水榭的女主人了?”
宋馨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前,双手环抱,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心慈,过了一会儿,淡淡开口,“我是不是水榭的女主人,安小姐似乎说了不算。如今离昇昏迷不醒,陆前辈说了,他的病宜静养,我不喜他被外人打扰,才会让影卫送你们离开。
可安小姐和安老爷非但没有走,反而还在这院子里大吵大闹,莫不是故意来打扰离昇养病?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亲人,可安小姐做出来的事,倒还真不像是亲人之间能干出来的。”
“你!”安心慈气结,口头战上,她永远都赢不了宋馨。
一旁的安昊天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宽心,而后大步走上前,瞪着宋馨破口大骂。
“你这妖女好生狂妄,纵然皇上已经为你和离昇赐了婚,但你们一日不成亲,老夫便一日不认你是我安家的儿媳!我身为离昇的义父,前来探病有什么问题,你这妖女却挡在门口不让我们进去,说,你到底有何居心!”
“我倒是想问问,安老爷又藏着什么居心,”宋馨闻声冷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们住在城郊,而距离昇昏倒,也不过才半个时辰,敢问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是从何得知他生病了?”
安昊天顿时怔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安心慈一眼。
而正是这个动作,让宋馨看出了几分猫腻。
安心慈或许在离昇身边还安插了别的眼线,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即便那眼线将离昇昏倒的消息告诉安心慈,这父女俩也根本来不及赶过来。
可如今,他们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这儿,唯有一种可能。
安心慈,早就知道离昇会昏倒。
她是算好了时辰来的!
宋馨目色一厉,倏尔大步走下石阶,目光灼灼的盯着安心慈。
“安小姐,这个问题,不若你来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如何?”
安心慈听着她冷若冰霜的声音,凛凛神,忽然眯眼笑出声。
“你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来问我?没错,我早就知道大哥会昏倒。”
“你找死!”
安心慈话音方落,跟在宋馨后面的封奚忽然大骂一声,一个箭步从门口飞过来。
宋馨见状,水眸一敛,拂袖拦住他,“等等!”
封奚面露不解,“你松开!我倒是要好好问问她,老狐狸的病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为什么她会提前知道老狐狸会昏倒,你让我问清楚!老狐狸可是她大哥,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既是要问清楚,就好好问,待会儿动手也不迟。”宋馨暗暗皱眉。
封奚一脸沉怒,深吸一气缓缓放下拳头,到底还是听了宋馨的话。
而安心慈见他如此,嘴角冷笑越来越深。
短短数月,宋馨非但成了大哥喜欢的女人,还让大哥身边一群人对她唯命是从,这个贱人果然是好手段。
宋馨没心思去体察安心慈此刻的想法,总归也不是什么好想法,她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离昇的病。
“他昏倒的原因,是不是和你有关?”宋馨眯眼看向安心慈。
安心慈抿唇轻笑,“这便是宋小姐说话的态度吗?好不真诚啊!”
封奚皱皱眉,忍不住又想打她。
第1128章:有所预感
他不喜欢打女人,但不代表他不会打,只是这些年从来没有跟女人动过手罢了。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一些偷鸡摸狗的心思,他即便看见了也只当做没发现,反正只要不祸害到他头上来,他都无所谓,可安心慈这一次,彻底惹恼他了。
老狐狸可是她大哥,他跟在老狐狸身边这么多年,心知老狐狸对安家的恩情,他自问老狐狸从来没有对不起安家的地方,安心慈为何还要害他!
宋馨淡淡瞥了封奚一眼,示意他往后退,旋即抿抿唇,水眸淡漠地看向安心慈。
“那安小姐希望如何?”
安心慈见宋馨现在完全是被自己牵着鼻子走,心底不禁升起一阵快意。
“我要回到水榭住,而且,我须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看到大哥,另外,你,宋馨,我希望从今往后,你不准再出现在大哥面前。”
封奚闻言,不待宋馨开口,便嗤声笑道:“水榭岂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更何况,老狐狸有今天,可全是拜你所赐,如今你还想回来,简直是痴人说……”
“好,我答应你,你可以回来。”一旁站着的宋馨忽然开口,声音温淡又低沉。
封奚顿时一愣,“你疯了?!”
宋馨勾唇一笑,凉声道:“水榭的地牢是个好地方,安小姐回来之后,便住那儿去吧。”
“你!”安心慈嘴角笑意骤然一僵,顿了顿,细长的柳叶眉慢慢扬起,“宋馨,你这般对我,难道就不怕大哥一直昏睡下去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前辈现在应该连大哥的病因还没查出来吧?可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放心,大哥并不会死,若没有解药的话,只会一直昏睡下去,于我而言,昏迷不醒的大哥反而比清醒时的大哥更亲切。
而你现在却偏偏要我去地牢,看来,你并不希望大哥醒过来了。”
“放你的狗屁!”封奚破口大骂,忍不住爆了句粗话。
而宋馨听到安心慈的话,自始至终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眸子忽明忽暗。
“听说地牢内有一百多种问刑的手段,安小姐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封奚闻言一愣,凛凛神,忽然笑了。
果真是跟老狐狸待久了,耍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刚刚他还真以为宋馨要把安心慈接回水榭了。
他知道她救老狐狸心切,可救人也不是这么个救法,安心慈居心叵测,谁知道她回来之后又会对老狐狸干出什么事来。
还好着丫头的脑子还不算蠢,否则他一定一榔头敲醒她。
封奚凝神想着,抬起头,见院子里的影卫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颇为不悦地皱了下眉。
“都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请安小姐去地牢。”
一群没眼力见儿的蠢货。
影卫们听罢,愣愣神,看了眼宋馨的脸色,当即上前。
安昊天和安心慈顿时慌了。
“滚,我倒要看看,今天你们谁敢动我!”安昊天敛容大骂,转过头,凶神恶煞地瞪向宋馨,“你这个女人,想趁离昇昏迷期间抢走他筹谋多年的一切,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休想胡来!”
宋馨抿抿唇,不动声色地刺激他,“安老爷怕是还不清楚,早在年初之时,离昇便将他名下所有产业都送给我了,如今那些东西都算我的,又何来抢夺之说?
倒是你们,故意谋害离昇,其心可诛,如今我没有让人一剑斩了你们,是看在你安家对离昇往日的情分上。不过你最好记住,从今往后,安家与安离昇再无任何干系!”
安昊天听到她的话,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而安心慈却推搡着围上来的影卫,情急之下忍不住出声大喊。
“双生!宋馨,大哥中了双生之毒,今日你敢伤我一分,大哥内里便会亏损三分,若不想他死,你最好相信我的话,否则,我一定会让你悔恨终生!”
她的话,令宋馨淡漠温凉的双眸微微一缩。
“住手!”她扬手挥退影卫,而后往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心慈,“把你刚才话,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像是从高原雪山之上飘下来的一缕风,夹带着冰冷的雪,让人感觉瞬间被冰封住。
安心慈双肩一抖,凛凛神,随后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看着她。
“大哥所中的乃是西楚特有的奇毒,名为双生,这本是一种殉情之药,服下之后,服毒者并不会出现中毒之兆,只是会长久的陷入昏迷之中。
而唯一的解药便是我,只有我活着,大哥才不会死,但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但若是我死了,或者我的身体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大哥也活不成了,明白吗?”
她淡淡说着,唇边溢出一丝冷笑,眉眼之中尽是得意。
封奚听完安心慈的话,怒到近乎失去理智,直想上前掐死她,可又生怕那些话是真的,万一他掐死了安心慈,老狐狸也活不成了,那他岂不是要内疚一辈子。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研制出的这种毒,而安心慈竟然会把它用在老狐狸身上,她是不是疯了!
宋馨眯眼打量着安心慈,似在思忖她那些话的真假,半晌,淡漠地收回视线,拂袖摆了下手。
“把他们关到地牢,严加看管。”
她会去求证安心慈那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如果离昇真的中了双生之毒……
她也绝不会让他就这样昏睡一辈子!
影卫们听到宋馨的吩咐,不顾安昊天和安心慈父女二人的挣扎,霸道强硬地将他们拖出了院子。
宋馨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不远处有黑云压境,如同他们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
她忍不住轻叹一声,转过身,却见陆仲山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陆前辈……”
“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陆仲山沉声开口,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丫头,我确实诊不出那小子的症状,所以,她应该没有骗你。”
宋馨沉默着点头,其实,这一点,她早就有所预感了。
安心慈都把事情做到了这种份上,犯不着再编出一个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毒来骗她。
封奚皱眉抓了抓头发,烦躁道:“前辈,那双生到底是什么毒,难道世上果真没有解药了吗?”
第1129章:肉眼凡胎
陆仲山敛敛眉,轻叹:“听闻双生乃是西楚一个部落的圣女研制出来的,圣女爱上了一个男人,可那男子并不爱她,为了彻底得到男子,圣女便研制出双生之毒。
此毒共两味药,一味是生丸,另一味则是死丸,服下生丸者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而服下死丸者,却会在三日之后陷入昏迷之中。
生丸者的生死直接关乎到死丸者的命数,两人性命相连,一辈子都不可再分开。
后来,西楚皇室降服了这个部落之后,便将此毒的研制秘方封存,除了皇室,世间再无人能制出这两味毒药。双生之毒无药可解,唯有生丸者活着,死丸者才会在世间共存。”
封奚愣愣神,声音有些飘渺,“也就是说,我们还必须好好保护安心慈,才能保住老狐狸的命了?”
靠……妈的,他想打人。
无药可解吗?
宋馨怔怔站在那儿,抿紧薄唇,双眸中仿佛凝聚着一汪潭水一般,深不见底。
怎么可能会无药可解,她不相信他会永远都醒不过来。
如果寻常之药不管用,那么……凤凰真经呢?
不是说,凤凰真经可医死人,肉白骨吗?她用凤凰真经救他,可不可以?
封奚看着她眸中慢慢浮起的一抹亮光,心知她想到了什么,不禁皱眉,正欲开口劝她,门口守卫却忽然跑进来,手上拿着一封急信。
“封将军,边关八百里加急,西楚对东陵出兵了!”
封奚和宋馨闻言,面上不禁一变。
他一把接过守卫手中的信,迅速打开看了一眼,而后恼火地把信撕了个粉碎。
“好一个容妃,竟然敢跟我们玩儿阴的!”
宋馨薄唇一抿,嘴上并未说话。
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容妃也不是第一次出尔反尔了,好在,她和离昇也不是全无准备。
只是离昇刚昏倒,西楚便出兵,这一切,就好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一样。
方才陆前辈说,双生之毒的研制秘方只有西楚皇室才有……
安心慈,还真是愚不可及!
为了得到离昇,竟然连东陵的江山都可以弃之不顾,这女人,果真是疯了。
宋馨凛凛神,转眸看着封奚怒不可遏的样子,声音淡凉如水,“边关守将是龙威,他是一个信得过的人,而且行军作战颇有经验,更何况,边关还有数十万兵马,短时间内可以抵抗住西楚的攻击。
但如今我们也并不清楚西楚会派出多少兵马攻打东陵,所以,你速派墨璟千带兵前去支援,夜郎城临近十座城池皆有驻军,都是可以紧急调动的兵马。”
封奚听见她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总觉得,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老狐狸的影子。
宋馨见他发愣,不悦皱眉,“还不快去?”
靠,连说话的语气都越来越像了。
封奚抖一激灵,连忙应声。
转过身刚跑出两步,倏尔想起什么,又不禁扭过头来,看着她问:“为什么要墨墨去边关?他去了,那我这个大将军干什么?”
宋馨的眸子微微一沉,顿了顿,嗓音沙哑地开口,“应战。”
应战?
封奚有些不解,不过看她的神情,显然也不打算多说,索性抿抿唇,转身先赶回军营。
宋馨抬眸看着渐渐被黑云笼罩的天空,薄唇一瞬间抿紧。
西楚突然出兵绝非偶然,更何况西楚国力远不胜东陵,若没有万全的把握,绝对不可能发兵。
如今边关战事告急,唯有一种可能,西楚已经和南齐联盟了,而这也意味着,夏陵游的计划失败了,他并没有抓到云翊的把柄,甚至还有可能,已经被云翊识破了他的身份。
西楚已经出兵,想必再过不久,南齐也要从南边开始发难了,所以她才没有让封奚离开。
两国万一对东陵左右夹击,到时,形势只会越来越严峻,偏偏这时候,安离昇又倒下了。
那些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她暗暗凝神,沉默一瞬,蓦然转身离开。
她不能再犹豫了,不管那个法子可不可行,她也要尽力一试,不过折损二十年的寿命而已,她无所谓,只要离昇能醒过来,哪怕用她的命去换也可以。
更何况,大哥和昙儿还在前往南齐的路上,万一南齐突然发难,他们怎么办?
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地涌出来了,短暂的平静之后,终于迎来了暴风雨。
宋馨乘马车迅速赶回宋家,拿上佛爷先前送的古书,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水榭。
她要救离昇,无论用什么办法,也一定要救醒他!
房内,陆仲山见宋馨凝神专注地坐在床前认真研读着那本古书,不禁皱了下眉。
“宋丫头,莫非你打算用凤凰真经救他?”
宋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陆仲山心知这是唯一的法子了,捋捋胡须,蓦然叹出一气,“天命难违啊!”
宋馨闻言,唇边倏尔溢出一丝冷笑。
天命?
不,这一世重生,她一直都感激上天,感激它终究还是眷顾她的,后来,她便发现她大错特错了,眷顾她的不是上天,而是离昇的一份情。
既然天不怜她,那她就偏要逆天而为,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和离昇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
一日时光很快过去,宋馨坐在屋内不吃不喝,看了整整一天的书,一本古籍被她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
待终于参透那心诀之时,她缓缓放下书,凝神走至床前,满眼温柔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男人。
她慢慢弯下腰,头轻轻放在他胸口,听着那里传来的有力的跳动,闭上眼,薄唇勾起一抹笑。
这是第几次了,他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她面前。
这个男人啊,一直那么强大,强大到让她总以为他是世间永远屹立于不败之地的神!
可到底还要经历多少挫折,才会让他和她都认清楚,其实他也仅仅只是一具肉眼凡胎罢了。
是经历过生死,浴火重生的肉眼凡胎啊!
宋馨伸手摸着他俊俏的眉眼,眸底溢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傻瓜,你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还是着了别人的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有多生你的气?”她淡声说着,慢慢地,眼角却溢出了泪。
第1130章:铮铮血骨
她直起身子,笑着抹了把脸,佯装恼火般瞪着他说:“今日我救你,记住了,从今往后,你的命便是我的了,再敢大意,当心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她也不管他能否听见,只顾一个劲儿地说,话音落下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床上扶起来,而后起身坐到他身后,慢慢开始运功。
陆仲山和青峰在外面着急等着,屋内久久传不出动静,他们怕打扰到宋馨,一时又不敢进去,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墨璟千已经领兵赶往边关了,淳渊身为他徒弟,自然是一路同行。
原本封奚顾念这孩子年纪小,不同意他去的,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但这孩子执意要去,他也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而小歌儿听说淳渊要上战场,居然不管不顾地也跟着去了,义正言辞地说要当军医给受伤的将士们治病。
如今留在水榭内的,也只有这么几个人。
整整一夜过去,安离昇房内的烛火一直都没有熄灭,直到月暮日升,紧闭的房门才从里面被人缓缓打开。
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宋馨,陆仲山和青峰同时震了一下。
“宋小姐,你……”青峰一脸惊骇地看着她,难以相信这会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一夜之间,宋小姐像是苍老了二十岁,眼角初已经有了皱纹,纵然还穿着少女服饰,可与那张脸比起来,怎么看怎么突兀。
宋馨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愣了愣,随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见手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褶皱,唇角忽然溢出一丝苦笑。
“还好,救活了他。”
否则,她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青峰听见这话,眼眶顿时湿了。
而陆仲山只是沉叹一气,大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她。
“你内力亏损太多,一年之内不可再运气动武,先好好把身体调养过来吧!至于容貌,待会儿让青峰去我那儿拿几味药,服下之后,可暂时恢复原有的相貌。”
宋馨服下药,颔首一笑,“多谢陆前辈。”
陆仲山摇摇头,示意她无需客气,方要进去看看安离昇,不远处又蓦地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南齐,他娘的,南齐竟然也出兵了!”封奚大步朝这边跑来,口中怒骂不断。
宋馨闻言,只是淡淡勾起轻薄的唇角,脸上并无什么异样。
封奚乍一看见她,整个人吓了一大跳,“你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宋馨笑了笑,没有说话。
封奚抿抿唇,想到什么,眸中倏尔溢出一抹光,“你用凤凰真经救了老狐狸?”
“普天之下,唯有这一个法子了,总要试试,不是吗?”宋馨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你疯了?!”封奚瞬间暴走,“你知不知道凤凰真经对你而言有多重要,危急之时可以保你性命,更何况……”
“于我而言,离昇就是我的命,其他的,我都可以舍弃。”宋馨轻飘飘的开口,语气温淡,说出来的话却有千斤重。
封奚顿时无言,站在石阶下黯然失色。
沉默半瞬,宋馨盯着他再度开口,“你方才说,南齐也出兵了?此番发难,他们一共派出多少兵马?”
封奚攥紧手上的信,恨恨开口,“一百五十万,明天,我也要领兵出征了!”
宋馨听罢,凛凛神,倏尔眯起眼睛,“我跟你一起去!”
短短一句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三人皆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宋丫头,你莫想不开,上战场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更何况,你刚刚亏损了那么多内力,不能再经历一番舟车劳顿,否则这身体一辈子都要废了。”陆仲山沉声劝她。
青峰也跟着附和,“是啊宋小姐,有封将军去便行了,如今公子还不知什么时候会醒,万一他醒过来,发现您不在,属下要怎么跟他交待。”
宋馨环视二人一眼,微笑,“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至于离昇,待他醒来之后,你们实话实说便是。此番去南齐,我也并非是要上战场,而是去找大哥,他还在赶往南齐的路上,我怕他会遇到危险。更何况,夏陵游约莫也出事了,总不能就把他扔在南齐不管了。”
“可是……”
青峰张张嘴,还想再劝,封奚却大手一挥,凝声道:“可是什么可是,有我保护她,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终究藏着几分私心,宋馨是魏家后人,魏家先祖都是战场上的枭雄,倒不如借这个机会,也看看宋馨的本事,若她无力承担起光复魏家的重任,也算给他一个彻底死心的理由。
陆仲山见宋馨主意一定,摇摇头,便不再劝,沉叹一气进了屋内。
一整天,宋馨都在水榭后院歇息,不过却偷偷吩咐青雪帮她收拾衣物,此番去南齐,她自然是要瞒着宋家上下的,否则以爹那样的性子,一定不会让她走。
恰好安离昇中了双生之毒,她也有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在爹面前蒙混过关。
阴沉的夜空之中黑云密布,这样的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西楚和南齐先后发兵,饶是东陵国力再强大,也不见得真能抵抗住两国的攻势。
西楚那边有龙威和墨璟千顶着,宋馨倒是不担心,她只是担心封奚,虽为主将,但毕竟上任没多久,加之他一直都待在京都城,鲜少去地方走动,所以和南边各个地方的驻军将领都不怎么熟悉。
战场之上,最重要的是主副将之间的相互配合,可南边那些副将,有多半都是靠卫家提拔上来的……
但愿他们赶到南边后,她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第二天一早,城楼内外已经站满了送行的百姓。
毫无疑问,之后半月,东陵极有可能会迎来一场天大的浩劫,是国破家亡还是一统山河,就看这两场大战了。
老皇帝也终于坐不住了,扛着病体亲自出宫为将士们壮行。
“国难当前,义子为先,将士们,你们乃是我东陵的铮铮血骨,你们在,东陵昌,你们死,东陵亡!朕今日在此为各位将士们送行,愿诸位能一举驱除南齐蛮士,保我东陵万世太平!”
“尔等定不辱圣命!”
城楼下站着的将士们齐声高呼。
封奚身穿一袭蓝衣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威风凛凛。
第1131章:强装镇定
而他旁边则跟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白衣飘飘,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城楼上,号角声突然响起,行军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此番出征,封奚任主帅,副帅则是常年驻守在南境的一个将领,名唤孙尧。
墨璟千昨日去边关时,带了十万大军,城中还剩下二十万,未免腹背受敌,封奚只带了十五万人,剩下的则奉命守卫京都城。
南境驻军共有六十万,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才近乎八十万人,根本比不上南齐。
宋馨骑在马上,边走边回头遥望京都城,那高大的城楼离她越来越远,这是她出生的地方,亦是她和安离昇相遇的地方。
不知道,待她回来时,他会不会站在城楼上等着她。
最后一道号角声落罢,她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手起鞭落,身下马儿忽然嘶吼一声,踏着耳边呼啸而来的疾风,朝前方奔袭而去。
未免军中将士生疑,封奚对外说宋馨是他的军师,对于如此年轻又如此俊俏的军师,一众将士皆是不耻,总觉得封奚把这场大仗看的未免太儿戏。
这哪里是军师,分明是封将军的男宠嘛。
宋馨知道军中上下对她多有不服,不过她也只是默默承受着那些流言蜚语,嘴上并未说什么。
自随军以来,她便开始强迫自己习惯军中生活,吃糙米野菜,住简陋帐篷,从来没有表现出半分千金大小姐的姿态。
大军行了十日后,终于抵达阳城,顺利与副帅孙尧的驻军汇合。
十天之内,孙尧被南齐大军打的节节败退,南齐主帅是楚赢,经验丰富,用兵如神,自然不是孙尧可比的。
一时间,军中渐渐传出了东陵必败的流言。
“这群吃饱了没事干的东西,一天到晚就会乱嚼舌根蛊惑军心,若他们再说下去,恐怕这场仗还没打,就要输了!”封奚痛心疾首地重重拍了下桌子。
孙尧坐在下位,眯起眼睛有些不屑地打量他一眼。
“封将军从未上过战场,自然不知战场之上有多惨烈,皇上派军八十万,让我们去击退南齐一百五十万大军,这本就是没有胜算的事,将士们自然会生出几分怨言,所以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想法子先稳定军心才是。”
封奚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听不出孙尧话里话外对他的嘲讽之意,笑了笑,他挑眉反问,“不知,孙副将可有什么好法子?”
“自然是抓几个谣言惑众者,把他们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孙尧语出不屑,眼底却藏着一抹异样。
封奚闪着眸子笑了笑,倏尔扭头看向宋馨,“军师,你以为呢?”
宋馨知他已看出孙尧的恶意,抿抿唇,顺势摇头,“此举不妥。”
孙尧想让封奚抓人,这显然是要封奚做恶人,军心本就不稳,若将士们再看到封奚杀人,只会更加不服他,如此以来,孙尧便是彻底掌控了整支军队了。
思及此,她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怒意。
都到这时候了,这人竟然还藏着这等野心,简直该杀!
封奚见宋馨如此上道,笑了笑,却佯装不解般,轻声问她,“为何不妥?”
“杀一儆百固然有效,可这办法太过激进,若是使用不当,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将士们害怕的无非是我们不能打赢这场仗,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让他们眼见为实?”宋馨淡淡出声。
孙尧闻言,当即嗤声笑出来,“笑话,怕是不等他们眼见为实,人早就已经死到战场上了,宋军师未免太天真了。”
宋馨眨眨眼,抿唇问他,“孙将军,不知我们下一程到哪儿?”
“龙王庄!”孙尧闷哼。
行军路线图都不清楚,还当什么军师。
宋馨对他面露不屑的态度也不恼,只是淡淡挑了下眉,起身恭笑道:“孙将军,您善用军事谋略,此等大才,还是留到战场上用吧!至于流言之事,您放心,一切交由宋某即可!”
言罢,她便颔首走出营帐。
孙尧见她如此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封将军,这便是您的军师?如此傲慢无理之人,恕末将实在是不敢恭维。”
封奚微微眯起眼睛,一脸促狭,“孙将军,来日方长,你与她多多相处几日,自然就习惯了。”
习惯?哼,他永远都不会习惯!
孙尧暗哼,咬咬唇,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因战事紧急,封奚未敢在阳城多做停留,便率军继续赶路。
龙王庄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军赶了半天的路便到了。
在龙王庄上有一座龙王庙,乃是方圆十里最灵验的神庙,听说十里八乡的人都常来这儿祭拜。
只是今逢乱世,南境战事节节败退,百姓们为了活命,都早早收拾好家当逃难去了,如今的龙王庙,也已经废弃多日。
这庙看起来不大,外面两扇大门坐倒右歪,在瑟瑟风中吱呀乱响。
宋馨随封奚走进去,只见庙堂内矗立着一座雕像,通体乃是由黄金打造,不过百姓们逃难时,把镶嵌在那上面的金箔都给翘走了,如今只剩下一块裸露的石像,瞧着甚是可怜。
宋馨面无表情得走进去,方跨过门槛,一条半尺长的黑蛇忽然从角落里迅速爬走,吓得紧跟在她身后的孙尧连声大叫。
“蛇!快,快把那条蛇给本将军砍死!”
宋馨神色淡漠地转过身,敛眉看他,“孙将军,我倒是没看见什么蛇,您莫不是看花眼了?封将军,您瞧见了吗?”
封奚挑眉摇头,“没有啊,蛇在哪儿呢?我说孙将军,你好歹也是个副帅,堂堂一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居然怕蛇,你这不是丢咱们将士们的脸吗?难怪军中会有人说东陵必败!”
他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孙尧身后的几名副官。
他都查清楚了,那些都是孙尧的人,不是狐朋狗友便是表亲,个比个的好吃懒做,仗着跟孙尧关系好,在军中作威作福已不是一天两天。
这几日的流言便是他们传出来的,也难怪孙尧会被楚赢打的节节败退。
一群不中用的狗东西。
孙尧见封奚的话中带着讽意,抿抿唇,深吸一气,面上强装镇定,整个人却站在庙外不敢再进去了。
宋馨淡淡一笑,盯着眼前面容威严的石像,水眸缓缓眯起。
第1132章:兵马不足
封奚瞧见她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朝石像看了一会儿,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你到底在瞧什么呢?”
宋馨双手环抱,微微勾唇,“我在想,这龙王是不是真的有百姓们说的那般灵验。”
封奚忍不住皱眉,“老狐狸说,你从来都不信这种玄学之说的,这会儿怎么突然对这石像这么感兴趣?如果世人凡有所求,它皆能应验,那它岂不是要累死?”
宋馨听到他的话,只是眯眼一笑,蓦地上前爬到石像后面,她身轻如燕,虽然损耗了凤凰真经的内力,不过体内尚存一缕真气。加上出城前,陆前辈又送了不少丹药给她,这一路上,身体倒是从未出现什么异样。
她在石像后面摸索了一会儿,而后又从上面跳下来,平稳落地,嘴角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封奚见状,便知她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这似笑非笑的神情,简直和老狐狸如出一辙。
因大军赶到龙王庄时,已经是下午,所以封奚便下令就地扎营露宿。
夜幕很快降临,万籁俱寂之时,空中忽然响起一记闷雷,沉寂的夜色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幕,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
而在那黑幕之后,好似藏着一只凶恶的妖精,眉眼犀利地窥视着世间万物。
孙尧及几位副官看到这样的天气,不禁骂骂咧咧起来。
“又是这种鬼天气,让人没由来地心里发慌。”
“就是,大哥,咱们东陵可是几十年没打仗了,如今又碰上这种天,我看这分明是老天爷的某种暗示啊!”
“呸呸呸,别胡说,当心被姓封那小子听见。”孙尧忍不住啐那人一口。
那人撇撇嘴,面上满是不服气,“要不是背靠安离昇那棵大树,姓封的还真当自己能当上大将军?风水轮流转,以前卫家还在的时候,大哥是何等风光,如今却要被人强压一头,难道你真能咽下这口气?”
孙尧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没再说话。
他当然不服气,可如今卫家早就灭了,安离昇一人当道,他又能拿姓封的如何。
沉默间,不知从何处忽然刮开一阵狂风,闷雷过后,疾风紧接着就来,看来,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孙尧凛凛神,起身进庙,几个副官连忙跟上他。
只是孙尧刚跨过门槛,脚下不知哪来的一块石头,他一时不察,猝不及防地被石头绊倒,整个人极其狼狈地摔倒在地。
几个副官见状,憋着一肚子坏笑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宋馨双手环抱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缓缓睁开眸子看他一眼。
“孙将军没事吧?这庙破了点,地上都是杂草,若是不注意,谁能看到地下掩藏的石头。绊脚石这种东西呢,还是当清则清的好,否则它能绊倒你一次,难免不会有第二次。”
她淡淡说着,意味不明地看着孙尧。
卫家人往日做事虽然狂妄了些,不过看人的眼光还算不错,尤其是选拔军中人士,孙尧若没有几分真才实干,卫卿也不会重用他。
只可惜,这些年孙尧也被他身边这群蠢货给同化了。
如今军中正是用人之际,孙尧这个人,还是应该留的。
孙尧是个粗人,从小到大都没读过书,不过宋馨话里的意思,他也是能听出来的。
敛眉看了眼身边几个人憋笑的表情,又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石头,他皱皱眉,沉声开口,“把这东西给我扔出去。”
几人闻言,连忙照做。
只是不想那石头却在地上镶嵌的很深,原本以为只是一小块,没想到他们却越挖越吃力,裸露在地上的那部分只是冰山一角。
几人头上不一会儿便生出一层热汗,孙尧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吃惊。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辰,石头终于被挖出来了,地上赫然一个大坑,众人看得一脸讶然。
封奚拿着两个馒头从外面走进来,随手递给宋馨一个,而后绕着那半人高的石头转了一圈,不经意间往大坑中瞄了一眼,视线倏尔一顿。
“哟,这下面竟然还有东西呢!”
“什么东西?”其中一名副官连忙应声,不顾众人回神便跳了下去,满心以为是金银珠宝。
结果,他却失望地挖出了一块木匾。
“什么破东西!”他恨骂一声,随手将木匾扔了出去。
宋馨却眯着眼睛缓缓走过去,俯身拨去木匾上的灰尘,几个大字慢慢映入眼帘。
“千秋万代,天下一统。”
封奚站在她身侧喃喃念出那几个字,忽然乐了,“这是老天爷显灵啊!”
孙尧反复咀嚼着那几个字,神色慢慢变了。
最先把木匾扔上来的那个人挑挑眉,有些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就是一块破木匾吗,什么老天爷显灵,封将军,您故意逗我们玩儿呢。”
封奚冷哧,学着他的语调阴阳怪气道:“本将军逗你们玩儿?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可没有那等闲工夫逗你。
这木匾一直在地底下放着,若不是今日被你挖出来,本将军岂会知道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千秋万代,天下一统!老天爷这是预示咱们此番不但会打胜仗,而且还能一统南齐和西楚,而你却说我在开玩笑,怎么,难道你私心里反而希望东陵会国破家亡?”
那人闻言,面色当即一变,抿抿唇不再说话了。
孙尧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虽然他对封奚多有不服气,可他到底是东陵子民,没有哪个人希望自己的家国破败,大事之上,他还是分的清大是大非的。
只是他先前屡战屡败,面子上不免有些过不去,而这几个人又一直拿东陵兵马不足的借口安慰他。久而久之,让他也开始相信,他之所以战败,只是兵马的问题。
而如今看到这块木匾,反倒给了他几分信心。
连老天爷都显灵了,看来这一仗,他们一定会赢。
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赢!
赢了,便是加官进爵,若是输了,一家老小,怕是都要被砍头了。
旁边那人看到孙尧的脸色,便知他被一块木匾给唬住了,忍不住又冷哼一声。
“不过是一块破木匾而已,能说明什么,这就是老天爷显灵?我身为东陵子民,自然希望东陵此番能胜,可行军作战,靠的可不是求神拜佛。”
第1133章:喜极而泣
“就是,谁知道这木匾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么点儿人,连南齐都不见得能打过,还一统天下?做梦呢!”
一旁几个副官也跟着附和起来。
宋馨看他们一眼,凉声道:“这木匾乃是沉木打造,少说也有五十年之久,若不是孙将军恰好被绊倒,谁也不会发现这下面埋着一块木匾!此乃上天保佑,你们若始终不肯相信,不若,我们再来问问龙王的意思如何?”
一旁几人见状,面上不禁露出疑光。
“这要怎么问?”
“龙王就是一座石像,又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你跟它说话,它还能回答你不成?”
“就是啊,宋军师,我们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不代表我们是傻子,你少拿这一套来糊弄我们。”
宋馨但听几人废话,冷笑一声,拍了拍袖子上的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孙将军身上可带着钱袋子?”
孙尧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将腰间的钱袋子取下来递给她。
宋馨晃了晃,只有几块碎银和一些铜板。
她将铜板拿出来握在掌心,随即扭头跪在石像前。
“龙王在上,皇天为证,鄙人今日在此求龙王示意,若我手上铜板落地之后,正面悉数朝上,则表明龙王此番会保佑我东陵大军大获全胜;如若不是,鄙人愿从今日起,革除军师一职,自行领罚。”
她话音方落,庙内众人皆是一惊,封奚站在石像前凝神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
而那几个副官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宋军师,一个铜板正面朝上简单,若要这些全部朝上,可不是什么易事,我看龙王怕是不会显灵喽,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依我看,你倒是不如现在就道歉,这件事就算了了,怎么样?”
“还没试,你怎么知道龙王一定不会显灵?我看你根本就不想打胜仗。”宋馨淡淡开口,随后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转过头,双手握着铜板晃了几晃,口中念念有词,待她薄唇抿起,手中铜板也随之落到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紧了呼吸往地上看。
封奚眉眼微敛,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龙王都显灵了,真是天佑我东陵!”
地面上躺着近乎二十个铜板,全部都是正面朝上。
那几个副官见状,摇摇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所有铜板都朝上了,难道真是龙王显灵了?”
“胡说什么,这绝对不是真的!一定是军师动了手脚!”
这人话音一落,空中一记响雷毫无征兆地劈下来,伴随着凌厉的闪电,直接劈在此人身上。
众人还没有回过神,便听见一声大吼,破庙门口突然冒起一阵黑烟,随后,他们便看见这人通体乌黑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尧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眸子顿时一沉。
“他已经死了。”
简短五个字,让其余几个副官顿时炸开锅,这下却是再也不敢质疑龙王显灵一事了。
他们的同伴都被雷劈死了,看来,那木匾上的字,还有刚刚宋军师做的事,都是上天和龙王的征兆。
他们会赢,这场仗,一定会赢!
宋馨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副官,挑挑眉,嘴上没有说话。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只是让人在庙里提前埋了一块木匾,加之方才接孙尧的钱袋时,顺便把里面的铜板换成了自己特制的。毕竟若是直接用她的钱,那些人一定会心存怀疑,用孙尧的才能避免他们说闲话。
可她没想到,那人竟然会被雷劈死,难道老天真的显灵了?
不是这么玄吧?
龙王显灵的事很快在军中传开,士兵们听说副官被劈死,心中直呼痛快,一时间,士气大涨,再也没有人敢说东陵必败了。
夜晚,等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封奚悄悄溜进宋馨帐内,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那木匾我知道是你让人提前埋好的,可铜板是怎么回事?那么多铜板,怎么可能全都正面朝上?”
宋馨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铜板递给他,“看看有什么不同。”
封奚狐疑接过,只是触手一摸,便察觉出问题,“这铜板好像被打磨过。”
宋馨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再看看。”
闻言,他拿起铜板在烛火下仔细看了一眼,眸中倏尔亮出一抹光,“这正反两面怎么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我特制的铜板,将两块铜板粘在一起,随后打磨成一块铜板那般薄,但前后两面却都是正面,否则,你以为我怎么会骗过那些人?”宋馨眯眼反笑,带着几分促狭。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法子确实有用。
去年在龙城救灾时,安离昇不就用了同样的方法。
大军又行了两日后,长长的队伍终于抵达南境,路上随处可以看到死于战乱的流民尸体。
宋馨坐在马上,凝神看着满地饿殍,心里越来越沉痛。
而此时,距离安离昇昏迷,已经整整过去半个月。
这十几天来,陆仲山每天都在床前照顾,青峰日夜不停地守在门口,脸上神色一天比一天凝重。
虽然宋馨用凤凰真经救了他,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青雪端着一碗参汤自院外缓缓走过来,见青峰还直挺挺地站在这儿,双眸一顿,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身体岂能吃得消?”
青峰双手抱剑,纹丝不动,“公子尚未醒过来,我怎么能休息,不用担心,我还能撑得住。”
青雪摇摇头,忍不住又叹出一气,“不知道小姐和封将军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话音方落,屋内突然传来一记重重的咳嗽声,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跑进去。
阳光普照的房间内,安离昇着一袭白衣靠坐在床榻上,许是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脸色还很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陆仲山端坐在床前为他诊脉,过了一会儿,缓缓收回手。
“已经无碍了。”
“太好了!公子终于没事了!”青雪顿时喜极而泣。
青峰大步上前,乍一看到醒过来的安离昇,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公子……”
安离昇的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顿了顿,垂下眸子,“馨儿呢?”
青雪和青峰互看彼此一眼,一时无言。
第1134章:争论不休
公子醒了,可小姐却不在了,这话,让他们怎么说得出口。
陆仲山也知这两人对安离昇多有惧意,抿抿唇,敛容道:“西楚与南齐先后对东陵发兵,她跟着封家那小子去战场了。”
安离昇听罢,狸目蓦地一缩,当即就要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青峰见状,连忙拦住他,“公子,您刚刚醒过来,还不宜大动,您放心,宋小姐有影卫和封将军保护着,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是啊公子,如今还是您的身体最重要,万一您再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白白辜负了小姐的一片苦心。”青雪也跟着劝。
哪知她这话却让安离昇的动作蓦然一顿。
他僵在床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沉默许久,缓缓转眸看向陆仲山。
“馨儿,用凤凰真经救了我,是不是?”
陆仲山微微垂下脸,无奈点了下头。
安离昇身形一晃,体内同时被怒意和悔意冲散着,整个人仿佛快要炸开一般。
青峰见状,连忙道:“公子,我们当时也阻拦过宋小姐,可您被心慈小姐下了双生之毒,此毒无药可解,若不设法救您,您怕是这辈子都要昏迷不醒。
宋小姐担心您再也醒不过来,才会用凤凰真经医治,公子,您切莫担心,宋小姐只是去南齐寻宋尚书而已,况且封将军也说过不会让她上战场,她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安然无恙?
呵,没了凤凰真经,她要怎么安然无恙?
是他错了,若非他心慈善念,事情根本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
是他高估了心慈和义父,他总以为,便是再不济,他们也绝不会拿着东陵的江山开玩笑,可如今,他们却打算亲手毁了他的一切!
“安心慈呢?”安离昇站在眼底,眸中一束冷光射向青峰。
青峰心头一震,瑟缩道:“宋、宋小姐把她关进了地牢。”
安离昇敛下眸,声音稍冷,“杀了。”
伤害他的人,他不留。
旁边站着的三个人同时一震。
青峰虽然也讨厌安心慈,可他当年是被安家收养才得以活下来,如今公子要杀了他们,他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忍。
青雪和青峰自然是一样的想法,只是她深知安离昇如今在气头上,所以一个字都不敢说。
陆仲山敛眉看他一眼,沉叹,“这件事情,安丫头做的固然有错,可这么多年,毕竟是安家在抚养你,若就这么把她和你义父杀了……”
“前辈无需再劝,我主意已定,他们对我下毒的时候,从未顾念过与我之间的情分,我又何必再对他们留有半分感激。”安离昇淡声打断他,语气冷硬。
每个人都在提醒他,这么多年安家对他的恩情,可救他的并不是安家,这些年来,他也把安家发展到义父期望中的样子。
陆仲山见他决心已定,抿抿唇,一时无言。
青峰见状,垂着头出去准备执行命令,方打开门,便见一影卫迅速跑来,手上拿着一封急信。
“统领,夜郎城寄来的!西楚大将军卫炀摆了一个骑兵阵,五天来,共歼灭东陵二十万大军,龙将军和墨公子迟迟破不了阵法,连夜让人送来急信,请统领速速交由京中有才之士破阵!”
青峰闻言,连忙接过信,转身大步走至安离昇面前将信交给他。
五天歼灭二十万大军,这卫将军果真是用兵奇才,也难怪能执掌东陵兵权这么多年。
若此阵迟迟不破,恐怕与西楚的这场恶战,东陵就要输定了。
安离昇展信淡淡瞥了一眼,幽幽地说:“备马,去夜郎城。”
“公子!”青峰大愕。
才刚刚醒过来,如何能经受车马劳顿。
安离昇没有说话,只是抬眸定定看着他,一个眼神,足以让青峰听命。
他缓缓垂下眸子,无奈道:“是,属下这就去。”
一个骑兵阵,竟然会惊动公子,看来,这阵法果然不容小觑。
陆仲山担心安离昇的身体调养不过来,也跟着去了西楚,更何况他的小徒儿还在那儿,总要跟着去看看的。
马匹及行礼准备好之后,一行人即刻上路了。
而此时的宋馨,已经随大军踏进了南境之城。
孙尧先前与楚赢打了几场,丢掉东陵一座城池,南齐军士气大涨,但楚赢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勒令三军整顿休息,如今就驻扎在距离南境城十里外的苏池镇。
而孙尧则有了喘息之机,赶去接应大军。
大军入城时已是傍晚时分,封奚顾不得休息,便急忙召南边诸将商讨破敌之术。
孙尧与楚赢交过几次手,对此人也有些了解,端身坐在一侧敛容道:“此次攻打东陵,南齐虽然派了一百五十万兵马,但真正属于楚家军的,却只有八十万,与我们旗鼓相当。
至于剩下的,则是南齐一些世家大族的兵马,据末将所知,这些世家大族各属不同的阵营,且与楚赢不和多年。末将认为,倒是不如从这一点着手,彻底激化他们自己内部的矛盾,让他们不攻自破。”
他话音落罢,一旁当即有两名将领反驳出声。
“如今南齐军可是同仇敌忾,我们如何激化他们的矛盾,这法子根本就不可行。”
“要我说,还是老老实实跟他们打一架,玩儿这些虚招子,未免显得我东陵人太阴险。”
……
宋馨在一旁坐着,微凝着目色没有说话。
在南齐的时候,她也算与楚赢见过几面,身为南齐的大将军,加之与皇室又有几分特殊的关系,以致楚赢多疑又自负。所以皇室宗族之中,对他心存不满的人自然有很多,只是碍于楚赢手握兵权,他们才不敢表现地太明显。
方才孙尧所说的,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楚赢用兵老道,必然会一眼就看出她的计策,这件事,还是要好好谋划一下才行。
封奚见众人争论不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今天就先商议到这儿吧,大军刚至南境,正是疲惫之时,诸将军应该也累了,先回去好好歇息一晚,待明日再议。”
众人闻言,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行过礼之后,相继退下。
不一会儿,帐内恢复一片静谧。
封奚整个人如泄了气的河豚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早知道当大将军这么累,老子打死也不听那老狐狸的话了,还是我天忍门自在,这破仗,谁爱打谁打去。”
第1135章:学以致用
宋馨心知他就是随便唠叨几句,若真不喜欢,又岂会来,他是天忍门门主,即便有安离昇的请求在先,他若真不想受这等罪,谁又能强迫他。
如今所做这一切,也无非是为了安离昇罢了。
不知道,他醒过来没有,这十几天来,她忙到分不清日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沉默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宋馨当即收回神,正欲起身出去看看情况,大帐却率先被人掀开了。
孙尧神色凝重地大步走进来,“封将军,巡逻的士兵抓到两个人,我们怀疑是敌军派来的奸细。”
“哦?”封奚玩味地挑了下眉,端身坐正,“带进来看看。”
“是!”孙尧沉声应下,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人进来。
宋馨看到其中一人的脸,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惊讶,“阿绫?你怎么在这儿?”
那身红衣还是她印象中的样子,只是改成了男子的装束。
段红绫束发带冠,听见宋馨的声音,一张略显狼狈的脸上当即露出笑意。
“宋宋,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孙尧听见二人对话,狐疑地看了宋馨一眼,“宋军师,这位是?”
“是我朋友,孙将军误会了,她不是什么奸细。”宋馨温声解释。
孙尧闻言,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原来是误会一场,那末将便放心了。”
宋馨不好意思地朝他颔首一笑,孙尧摸摸头,转身出去了。
宋馨见他离开,这才起身走至段红绫面前,忍不住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护国公知道这件事吗,还有,这个人是?”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段红绫旁边的人,那人同样是一身男子打扮,看起来像个小书童,不过容貌清秀得很。
段红绫耐心解释道:“这是我的婢女小巧,我被我爹软禁的这段日子,都是她在照顾我。宋宋你放心,小巧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这次若不是她帮忙,我也不会从家中逃出来。
那天晚上,我听见我爹说你和那个书呆子都在南齐,我放心不下,所以才让小巧帮我望风,我们一起从府里逃了出来。”
宋馨闻言,眯起眼睛淡淡打量了小巧一眼,那丫头低垂着眸子,一脸怯懦,都进来这么久了,双肩还在微微颤抖,想来这一路上跟着段红绫,也免不了担惊受怕。
只是,杜秀一也来了南境吗?这一路上,她怎么没遇见过他?还有大哥,算算日子,他应该已经到南齐了,如今楚赢在苏池镇,不知大哥那儿怎么样了。
如今南境四处都是一片凌乱,宋馨不放心段红绫,便将她留在了军营中,一面吩咐人去寻找杜秀一的下落。
如果杜秀才真的来了南境,多半会回龙城,毕竟那里是他的家乡。
一天后,南齐军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攻打南境城。
让人惊骇地是,封奚竟然听从宋馨的建议,只派了四十万人去对抗南齐八十万兵马,实力悬殊太大,一时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战场上,宋馨身穿一袭红色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纵然身为军师,她也该上战场看看战况,以便随机应变。
四十万对八十万人,她深知有多冒险,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更何况,她心中另有良策,并非算得上孤注一掷。
盛世江山素来皆是由一具具白骨铸成的,如若天下太平,谁又愿意涉身在这样的烽火狼烟之中,只是他们没有选择,这是历史宿命。
而这一场大战,早已注定结局。
“会怕吗?”封奚坐在她右侧,忽然侧目问她。
宋馨微眯着水眸,轻轻摇了下头。
活了三辈子,她第一次上战场,自然是怕的,只是怕并没有什么用,她要替安离昇,尽力守住这片江山。
封奚勒紧缰绳,看着对面气势恢宏的南齐军,不知想起什么,倏尔笑了。
“还记不记得,年初在化叶寺时,你抽中的那支签文?”
宋馨闻言,心神一凛,回想起那二十四字签文,唇边蓦地溢出一抹苦笑。
终究,还是没有逃得过天命。
城楼上长号吹响,大军徐徐出城,宋馨骑马走在最前面,铠甲仿佛被夕阳染红的一般,绚丽夺目。
城外飞沙骤起,她目视前方,声色不乱。
封奚带着她登上一块高地,四周还有暗一他们在旁保护,这里视野极好,可以看清整个战场的形势。
马蹄刚停下,敌军战鼓蓦然敲响,南齐军声势浩大地高呼着朝东陵的阵地冲来。
孙尧见此,连忙抬起手,让士兵鸣鼓应战。
宋馨却扬起马鞭,一鞭挥落了士兵手中的鼓槌。
“孙将军,南齐有八十万大军,而我们却只有四十万,这时候迎战,不是要我东陵的将士们白白去送死?”
孙尧听见她的话,一口血险些吐出来,“不知宋军师可有什么良策?”
只派四十万大军迎战的建议,可是她亲口提出来的,如今却说他让将士们白白去送死,这姓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馨敛眉一笑,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手中长鞭,“还请封将军传令,东陵三军,需严守阵地不得乱动,若有违抗军令者,斩立决!”
“这简直是胡闹!”孙尧气得吹胡子瞪眼,“别人的长矛都刺到我们头上来了,宋军师却要我们不得反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宋军师,末将实在是怀疑你的军事才能。”
宋馨微微抿起薄唇,水眸中氲出一抹凌厉的光,“我是不是在胡闹,孙将军待会儿便知。你放心,如若今日这场仗不能取胜,我自会让封将军按军法处置,宋某的项上人头,孙将军若是想要,也尽可拿去。”
孙尧见宋馨一本正经的样子,凛凛神,开始犹豫了。
这姓宋的是封将军的人,如今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莫非他当真有应敌之策?
思及此,孙尧暗暗抿了下唇,随后派人下去传令。
东陵军摆了一招绝杀阵,这是宋馨在魏家的古书上看到的,当年魏家先祖创出这一阵法,用仅仅十万人便击退了敌军六十万人,如今,她自然要学以致用。
果不其然,南齐军冲过来之后,打了半天,就是攻不破阵法,甚至连守在最外层的东陵士兵都没有打死,楚赢气结,只好下令退回原地。
第1136章:果不其然
过了一会儿,楚赢身边的几个副将又下令二次击鼓,宋馨站在高地上仔细打量着那几个人,虽为副将,但他们面上却并未对楚赢表露出几分敬畏之意,看来孙尧说的不错,南齐军内部果真有矛盾。
二次击鼓后,南齐军重整旗鼓再度朝这边冲过来,但依旧没有打乱这边的阵势。
两番过后,南齐军不免有些散乱了。
八十万大军打四十万人,本该是胜券在握的事,可如今,连包围圈都没有冲过去,换作任何人都不免要心生失望。
孙尧见南齐军的气势渐渐锐减,看向宋馨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抹敬佩之意。
而对面,南齐的几个副将和楚赢好像已经吵起来了,个个面红耳赤。
半盏茶的时辰后,楚赢忽然大手一挥,让士兵第三次击鼓进攻。
宋馨见状,眯起眼睛,忽然扬声大喊:“击鼓冲锋!”
孙尧闻言,目色一顿,当即挥旗示意士兵击鼓。
伴着雨点般密集而又有力的鼓声,东陵将士们一鼓作气,个个如同猛兽一般,自动散开阵营朝南齐军冲过去。
他们两次被南齐军挑衅,早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就等着浴血奋战了。
南齐军听着对面如同惊雷一般的呐喊声,不知为何,突然怯战了,刹那间被东陵军击杀的七零八落。
这八十万大军中,除了楚赢的兵是长年累月不间断地操练过的,其他士兵都出自各个世家大族,平日里都是靠军饷混日子,哪真正上过战场。
一时间竟是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宋馨站在高地上勾唇一笑,倏尔伸手取过马背上的弓箭,缓缓拉开长弓后,箭支对准楚赢右侧的一名副将,凛冽的水眸微微眯起。
“嗖——”
利箭破空而出,从四下逃跑地士兵头顶迅速飞过,径直插进那名副将胸口,一击毙命。
南齐军见状,更是乱成一团。
楚赢心知败局已定,双手握紧缰绳,满目不甘地下令撤退。
他行军作战几十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谁曾想有一天,他竟然会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少年长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孙尧见南齐军开始往回撤,顿时大喜过望,意欲让将士们乘胜追击。
宋馨却缓缓收好弓箭,拧眉摇头,“等一等!”
孙尧闻言,面露不解,“宋军师,为何不让我们继续追杀?”
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多杀死一个人,他们就少了一个敌手啊!
“孙将军怎么知道,南齐不是在故意逃跑,好设下陷阱等我们往里面跳?”宋馨侧目淡淡瞥他一眼。
孙尧当即愣住,不待他回应,便见宋馨忽然策马奔下高地,她往南齐军逃跑的方向追出数十米,沿途仔细勘察了一下路上留下来的车辙痕迹,而后才下令让东陵大军乘胜追击。
大军一路追出十余里,奸杀敌军三十万,加之俘虏十万,同时还缴获了无数辎重,大获全胜。
封奚喜不自胜,带着大军回城庆祝,全军上下载歌载舞,好不愉悦。
跟南齐打了敌对了半个多月,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打胜仗,憋了这么久的气终于发泄出去了,叫他们如何不畅快。
神灵果真是应验了,他们赢了,纵然这场仗还没打完,可他们已然预见结果,他们一定会赢的!
孙尧端着一碗烈酒摇摇晃晃地走到宋馨面前,看起来像是喝醉了,但眼底丝毫不见先前的轻蔑鄙夷。
“宋军师,先前都是末将不对,总以为宋军师年纪轻轻,不懂作战要领!可今日宋军师却让末将大开眼界,难怪封将军如此赏识你,末将心服口服!”
“孙将军无需客气。”宋馨温笑,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孙尧见状,不禁皱眉,“宋军师,咱们都是男人,军营里的将士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端个酒杯倒是显得娘里娘气的。”
封奚坐在一旁嗤笑,“宋军师可是个读书人,岂能跟你们这些粗人一般粗俗。”
孙尧听罢,摸摸头,有些不自在地嘿嘿直笑。
宋馨见他整个人突然露出一分傻劲儿,抿抿唇,也忍不住笑了。
未免南齐军突然偷袭,封奚并未让将士们多喝,而且烈酒之中兑了水,如此可防止他们放松戒备。
宋馨只浅浅喝了两杯,便放下杯子独自回到营帐之中。
她坐在床榻上,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块玉佩,那是先前在化叶寺的地洞下,安离昇送给她的,她一直都戴在身边。
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任何消息,可她也清楚如今战事吃紧,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更何况有陆前辈照顾,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同一片夜空下,安离昇站在夜郎城的城楼上,敛眸看着头顶那轮皎洁的圆月,薄唇微抿,眉眼之中尽是温情。
他的白月光,如今在与他相隔千里之外的地方,卫炀的骑兵阵已破,西楚这边的战事过不了几日便会了结,不知道馨儿那边怎么样了……
静寂之中,两串细碎的脚步声忽然跑上城楼。
安离昇眉心一动,缓缓回过神,扭头看向来人。
“公子,”青雪拉着小歌儿,嘴角带着笑意,“我们打算写一封信让燕隼给小姐送过去,它飞得快,两日便到南境了。小姐应该还不知道您已经醒过来,您要不要一并写几句话啊?”
“是啊安丞相,我都快想死宋姐姐了,你想不想她啊?”小歌儿一脸俏皮地眨眼睛。
安离昇目色温凉地看着两人,顿了顿,忽而拂袖走下城楼。
小歌儿一脸懵然,“青雪姐姐,安丞相这是什么意思啊?”
青雪凝神想了一会儿,而后拉着她拔腿去追安离昇。
公子走路那般急,一定是给小姐写信去了呀。
果不其然,两人回到城中府邸后,安离昇已经进了书房。
书案之前,他一袭白衣风华,白皙修长的手执着一根毛笔,笔锋隽永,而行笔之间却写尽思念。
顿了顿,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沉默半瞬,他忽然将已经写好的信撕碎,而后走至院子里,折了一枝桃花。
夜郎城处于西北部,夏季来的晚,如今这个时节,还有桃花盛开,是夜郎城一道亮丽的风景。
看着指尖桃花,他拿出一条白帕,将茎干精心包好,随后递给青雪。
第1137章:神色肃杀
青雪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公子做事素来惊人,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安离昇看她一眼,随后便转过身再度走回屋内,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青雪怕这桃花会枯萎,赶忙让小歌儿写好信,随后绑在燕隼腿上,连带着山桃花,一并让它带着飞向南方。
第二天,苏池镇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楚赢连夜斩杀了数十名与他不和的副将。
宋馨昨日那一箭让如同当头一棒狠狠敲在楚赢身上,他是南齐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岂会容忍自己输给一个毛头小子,若不是那些出身皇室宗族的副将乱指挥,他根本就不会输。
主帅无端斩杀副将乃是大罪,不过楚赢根本就不在乎,待打赢东陵之后,南齐的政权已经更迭,到时,无人再敢定他的罪。
那几个副将死了之后,军中其余将士对楚赢又敬又怕,一时间,军心竟难得团结了。
宋馨凝神坐在椅子上,敛眉看着苏池镇的地形图,神色一派凝重。
封奚亦是一脸不悦,“楚赢还真是老奸巨猾,居然敢直接杀人,看来,他和云翊已经不把南齐皇放在眼里了,眼下怎么办,你可有应敌之策?”
宋馨沉默半瞬,顿了顿,凝声开口,“昨日我们斩杀了南齐几十万兵马,楚赢自然不会甘心,那几个副将的死,也在我意料之中,毕竟军心不齐,此乃行军作战之大忌。
眼下我们与南齐的兵力相当,所有的应敌之策都需要先决条件,但我们所能利用的只有楚赢与皇室宗族的矛盾,如今,这个办法已经行不通了,所以,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封奚扬眉看她。
宋馨沉叹一气,眉眼顿时垂下来,“殊死一战!”
屋内一众将领闻言,神色渐渐肃正了。
半晌,孙尧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打就打!宋军师,我们从军多年,不是没上过战场,反正现在咱们与南齐兵力不相上下,老子就不信,这一仗咱们会输!”
“就是,宋军师,咱们东陵有上天保佑,不就是一场恶战吗?只要能赢,便是十场恶战,我们也打!”旁边坐着的人当即附和。
宋馨闻言,抬眸看他们一眼,心潮蓦地澎湃起来,她凛凛神,拿起手边的树枝在地形图上画了一个圈。
“即便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尽最大的可能减少我军伤亡。苏池镇共有四个城门,南齐坤攻下镇子之后,派了重兵在各个城门严加把守。
不过苏池镇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故而东、西、北这三个城门并没有多少人,兵力最多的地方则是与南境城正面相对的南城门,所以,这里便是我们要集中攻打的地方。”
封奚闻言,面上露出几分不解,“楚赢将兵力都集中在南城门,我们还要攻这儿,这不是白白去送死吗?”
宋馨微微眯起眼睛,勾唇笑道:“我方才说过了,苏池镇易守难攻,这是南齐军的优势,同时也隐藏着极大的隐患,因为三面环山,如此也斩断了他们的退路,所以只要我们攻下南城门,便可将南齐军全部逼进城中一网打尽。”
孙尧凝神听着,眼前登时一亮,“宋军师不愧有大才!”
宋馨淡淡一笑,慢慢收回手,“孙将军,传令下去,让三军整顿休息,今晚就攻城。”
在场将领同时一愣,“今晚攻城?”
会不会太着急了?
孙尧搓搓手,抿唇道:“宋军师,这攻打城楼,需要上千名轻功极好的高手率先攻占城楼,只是我军之中多是步兵骑兵……”
方才那计策确实可行,他本是打算几天之内先培养出一批飞兵,可没想到这宋军师今晚就打算攻城,这根本就让他来不及准备啊!
宋馨莞尔一笑,眉峰微挑,“孙将军不必担心,我自有后招。”
孙尧看着她这般信誓旦旦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知宋军师的后招是?”
“皇家影卫军!”宋馨淡淡开口。
话音一落,不止孙尧,就连封奚也不禁愣住。
皇家影卫军,那可是魏家先祖留给皇室的宝藏,这皇家影卫军已隐世多年,连皇室中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他让天忍门查了十几年也没查出来,宋馨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下落?
听她那话里的意思,难不成,她还把皇家影卫军带来了?
不可能啊,若真是如此,他怎么可能一点觉察都没有?而且调动皇家影卫军可是需要盟主令做信物的,如今那令牌在东陵沉手上,她、她怎么可能……
孙尧却没有封奚想这么多,震惊过后,嘴角笑意慢慢加深了,“皇家影卫军可以一敌百,得之可得天下,末将一直以为他们在很多年前便被皇室遣散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能跟他们并肩作战,便是不幸战死,末将这辈子也死而无憾了!”
“没错,有了皇家影卫军,还何愁打不赢这场仗!”其他将领也不禁激动开口。
宋馨微微一笑,眯起水眸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了段红绫的声音。
“小巧,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好久。”
帐内几人闻言,面色当即一变。
封奚起身大步走出去,掀开帘帐,却见段红绫和她的婢女站在离营帐二十米外的桑树下,那婢女拎着一个篮子在采摘桑叶,一脸的天真之色。
封奚负手站在营帐外仔细打量她许久,才慢慢收敛了目色,转身走进帐内,朝几人轻轻摇了下头。
宋馨微敛着水眸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支着额头,下颌紧绷,也不知在想什么。
傍晚时分,距离南境城近千里的金凉城某座宅院内,忽然传出一记惨痛的大叫声。
南齐昭一手执剑,另一只手扶着夏陵游,左侧跟着一脸凝重的冷其琛,三人神色肃杀地一步步踏出地牢。
今天是大夫前来给夏陵游身上的伤口换药的日子,亦是救他们出地牢的日子。
南境战事已经不能再等,冷其琛到昨日才知道宋馨也跟着来了战场,别人的死活他不在乎,但宋馨不行,这可是他在世间仅剩的亲人。而且魏家的重任还担在她肩上,他决不能容许她出一点事,所以这场战事必须尽快停下。
第1138章:出尔反尔
今晚云翊不在,刚好是一个绝佳的动手机会。
三人一路斩杀守在地牢内外的护卫,半个时辰之后,终于逃了出去。
南齐昭扔下剑,回头问冷其琛,“现在去哪儿?”
“进宫!东陵和南齐已经开战,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你必须即刻进宫向皇上揭穿云翊的阴谋。”冷其琛敛容开口。
南齐昭却不放心地看了眼身边的夏陵游,“那他怎么办?”
冷其琛眯眼一笑,“若是太子殿下信得过在下,可以将夏公子暂时交由我照顾。”
“你想得美,”冷其琛忍不住啐他一口,“登徒子,我警告你,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儿,否则,小心本太子对你不客气!”
冷其琛无奈耸肩,“放心,我又不喜欢男人。”
虽是做了保证,可南齐昭还是提防着他,沉默一瞬,索性带着夏陵游一起进了宫。
南齐昭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一连大半月不上朝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被云翊关了这么久,南齐皇竟是从未担心过。
南齐昭回到宫中,听说南齐皇已经睡下了,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
他都快被人打死了,他老子居然还在呼呼大睡,这是亲爹吗?
将夏陵游安置到东宫后,南齐昭顾不上换衣服,连忙赶往南齐皇寝殿。
与此同时,东陵军已经开始整装出发。
宋馨策马站在昨天那片高地上,远望前方的苏池镇,一双精致的水眸晦暗不明。
段红绫心知今晚将有一场恶战,不放心地跟了过来。
“宋宋,今天晚上,我们会赢吗?”
宋馨转眸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小巧身上,淡淡笑道:“会的。”
段红绫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宋馨看向小巧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一时她又说不上来。
顿了顿,她抬眸看向远方。
苏池镇三面高山,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摇摆,正在这时,树林之中突然发出动静。
段红绫能听见树叶在沙沙作响,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千军万马穿林而过,像极了大军行进的声音。
段红绫多少也读过一些兵书,看了一会儿,便渐渐明白了宋馨的计策。
“你打算攻城?”
宋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着如今寂静无声的苏池镇,唇角笑意渐渐加深。
可就在这时,夺目的火把突然在四个城楼上亮起来,蜿蜒绵长,将四个城门全部联通,远看就像一条火龙。
本来只有几千人镇守的东西北三个城门,如今却是重兵林立,铁甲反射出冷冽的光,气势极为雄伟。
几名副官各守在一处城楼上,手执旗帜,开始指挥弓箭手向林中放箭,耀眼的旗帜蓦然落下,刹那间,自城楼上下起了箭雨,密密麻麻的箭支无情飞向三面树林,空中顿时传来东陵士兵们的惨叫声。
“怎么会这样?”段红绫面上大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陡变的形势。
宋馨却抿紧薄唇,蓦地抽出马背上的长剑,扬手指向段红绫的方向。
“我的计划,被南齐军知道了。”
她声音低沉,没有丝毫的意外。
段红绫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手上的剑,“宋宋,你……难道你在怀疑我?!”
她也是东陵子民,怎么会出卖自己人,更何况,她勾结南齐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些,宋宋到底有没有想过?
“不是你,”在段红绫的震惊声中,宋馨微微摇头,手腕一转,剑锋对准了小巧,“出卖军情的人,是她。”
段红绫一震,眸中讶色更甚,“不可能,小巧自小待在段家,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跟我出远门。她胆子很小,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宋宋,你一定是误会她了,先把剑放下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慢慢说?你我可以慢下来,可那些已经去送死的士兵呢,我还能将他们拉回来吗?”宋馨勾唇冷笑,微微眯起水眸,“阿绫,你素来都不愚蠢,可这一次,怎么偏偏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如果她当真胆小如鼠、畏畏缩缩,又怎么敢着帮你逃出国公府?我和杜秀一在南境这些话,段国公怎么就偏偏让你听见了?这些问题,你可曾仔细想过缘由?”
段红绫登时一怔,突然愣在原地。
失神间,在她身后的小巧忽然变了脸色,眸子狠厉,一改先前的怯懦,猝不及防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挥向段红绫。
宋馨水眸一缩,毫不犹豫地扔出长剑,锋利的剑锋径直插进小巧心口。
段红绫愕然回过神,扭过头,见小巧满目不甘地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直流,整个人顿时忘了反应。
“她、她……”
“她应该并不想杀你,只是拿你当人质好威胁我放她离开而已,毕竟她是段国公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你。”宋馨淡淡说着,翻身下马,踱步走至小巧面前,抬手将长剑拔出,“不过,我真的很讨厌被人威胁。”
段红绫先是一愣,而后摇着头,低声呢喃,“不,不可能的,我爹怎么会……”
小巧是爹的人,唯一听从的也只有爹的命令,那让她出卖军情的,也唯有爹。
这怎么可能,她不会信的,爹是东陵的护国公,曾经也为东陵立过大功的,怎么会出卖东陵。
宋馨敛眸看她一眼,有些于心不忍,“先前你说,你娘嫁给你爹后,一直都郁郁寡欢,以致最后自缢而终。那是因为你娘知道,你爹真正爱的人并不是她,在成亲之前,你爹爱上了西凉族圣女白锦鸾。
只不过当时西凉族始终不肯归顺东陵,皇上便派段国公出使西凉族,结果出奇地顺利,因为白锦鸾也深深爱上了段国公,所以答应归顺东陵。
但谁也没想到,皇上竟会出尔反尔,突然派兵攻打西凉族,一夜之间,西凉族灭族,白锦鸾亦含恨而死。
段国公痛失爱人,认为这一切都是老皇帝的错,所以,从很多年前起,他就已经生出背叛之心了,明白吗?”
“不可能的,我不信,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我爹不会是这样的人,宋宋,你一定在骗我,对不对?这怎么可能!”段红绫失控一般看着她,情绪渐渐崩溃。
第1139章:不容拒绝
宋馨轻叹一气,抿唇,“我也希望这是假的,即便很早之前便知道这件事,我也总以为段国公不会真做到这般绝情的份上,只可惜……”
段红绫失神般往后退了两步,听着林中不断传来的痛叫声,整个人忽然捂住耳朵蹲在地上,抑制不住地大哭出声。
宋馨无奈摇头,目视前方连天烽火,让暗一和暗二把段红绫送回军营。
她如今这副样子,实在不适合待在战场上。
暗三见城楼上的箭支依旧不间断地飞下,皱皱眉,忍不住道:“宋小姐,这场仗怕是要输了,属下既然奉公子之命保护您,就必当保您平安无事,您还是随属下速速离开吧,以免被战火殃及。”
“谁告诉你,这场仗,我会输?”宋馨轻笑,眉眼中透着自信。
暗三闻言,不禁愣住,“可是,这军情不是已经被泄露给敌军了吗?”
“诱敌之策罢了,战场之上,虚虚实实,谁又能真正分清楚。”宋馨淡笑,莹润的水眸微微敛起。
她话音落罢,只见城楼上的士兵突然停止了放箭。
宋馨眯起眸子,指尖轻轻敲在剑柄上。
放了这么久,箭支也该用完了。
暗三目色一顿,下意识地朝前方看去,只见苏池镇的南城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一列列南齐军井然有序地跑出来,似永远看不到尽头一般。
紧接着,楚赢身穿金衣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情冷峻地走在队伍最中央。
也许是方才林中不间断的惨叫声给了他某种错觉,总以为东陵军已经被他射杀大半,所以才敢大开城门,直接出来迎敌。
南齐军兵分三路,前往三面山上去追杀残余的东陵士兵。
可到了半山腰,他们只看见满地的箭支,除此之外,竟是一具尸体都没发现。
楚赢神色微凝,渐渐察觉出不对劲,忽然扬手示意队伍停下来,正打算传令让将士们下山,不待他开口,山顶上突然传来一阵阵高昂的号角声。
一面面“陵”字旗矗立在高山之上,迎风飘扬,东陵的将士们占领了三座山头,摇旗呐喊着。
与此同时,弓箭手做好准备开始往半山腰射箭,一列人放完箭,另一列又立马复位,南齐军被打个措手不及,为了躲过箭支,队形瞬间乱了。
不及半柱香的时辰,数十万将士已经被射杀大半。
楚赢狠狠甩了下马鞭,丢下逃窜的士兵迅速跑下山,镇守在城中的士兵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出来接应,一时间,苏池镇余下的六十万南齐军全部涌了出来。
暗三看的瞠目结舌,“宋、宋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草木皆兵的道理,不懂吗?”宋馨淡笑,“山上只有两万士兵,我让他们绕着山腰不停的跑动,沿途再摇晃一下山上的树枝,这么暗的天色,南齐军看不清楚,只会以为我们的人都在山上,所以才会放箭。至于皇家影卫军,这不过是我骗孙尧他们的罢了,若不这么说,他们又岂会有打胜仗的决心。”
“宋小姐果真聪慧,属下佩服!”暗三忍不住称赞。
宋馨却摆摆手,目色渐渐凝重起来,“只是尽可能地减少我军伤亡罢了,这一场恶战,终究没办法避免。”
她凝神看着城门前的六十万南齐军,薄唇下意识地抿紧。
高地之下,封奚和孙尧也开始整顿东陵军,蓄势待发。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徐徐朝苏池镇迈进,待走出近百米之后,封奚突然扬手让队伍停下,调转马头转过身,目色威严地看着眼前千军万马。
“将士们,如今四方战起,烽火狼烟,东陵大敌当前,你们乃是我东陵的铮铮铁骨,当为家国拼死一战!生若星辰,生如朝露,如若战死,血骨永驻!今夜,我们就要把南齐赶出东陵的土地,佑我山河百姓!”
“愿为东陵浴血奋战!”几十万大军齐声高呼。
宋馨在高地上看着,不禁湿了眼眶。
孙尧高高举起“陵”字旗,目视前方,扬声大喊:“将士们,给我冲!”
旗帜落罢,数十万大军不约而同地握紧手中长矛长枪,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并肩朝南齐军冲去。
金戈铁马,烽火连天,刹那间,火光照亮了天涯,鲜血染红了凄凄黑夜,这一战,注定要被写进史册。
南齐军的阵营渐渐被打乱,宋馨能明显看到,东陵军离南城门越来越近,而倒下的南齐军也越来越多,嘴角不由溢出一抹笑。
这一仗,南齐必败无疑!
楚赢坐在高头大马上提枪迎战,耳边不断传来厮杀声,他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每过一处便有一名东陵士兵倒下,可受损最大的,还是他所率领的部下。
火光映照着战场,他横眉竖目,砍杀一人后,策马站在一条小山坡上,看着一具具倒下的枯骨,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不是第一次领兵作战,即便这场仗还未打完,但他知道,南齐已经输了。
东陵军气势冲天,这一夜,他们不会撤的。
他微凝着目色,视线越过一具具尸体,掠向前方高地上,他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盔甲的少年坐在马上,迎风而笑,意气风发。
副官说,那是东陵的军师。
今夜这一场恶战,亦是这个人一手策划而成。
一百五十万大军,对付东陵八十万兵马,本该是绰绰有余,可如今,竟是输的一败涂地!
楚赢满目不甘地握紧双拳,死死瞪着高地上的少年,倏尔从马背上拿出弓箭。
长长的弓弦一拉一放,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冷箭朝离弦而出,直奔宋馨的方向飞去。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散开,等宋馨有所察觉时,冷箭已近至眼前,她连忙侧身躲开,但左肩还是被箭支射伤了。
“宋小姐!”
暗三和暗四反应过来,连忙奔至她面前。
那箭射得实在太快了,加之战场上场面太乱,耳边全是一片混杂的声音,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以致他们没有及时挡开那支箭。
两人懊恼不已,宋馨却捂着伤口摇头一笑,“无碍,小伤而已。敌军快支撑不住了,你们设法飞到城楼上,帮我军打开城门。”
暗三听罢,当即拧眉,“这怎么行,属下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宋小姐,您……”
“暗三,这是我的命令。”宋馨敛眉看他,语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第1140章:破口大骂
暗三和暗四怔了怔,瞬间无奈,“那宋小姐在此处待着不要乱动,属下很快就回来。”
宋馨淡淡点头,拂袖让他们离开。
而楚赢见守在宋馨身边的两名护卫也上了战场,心知机会已来,沉声对身边人下令。
“把那个人给我杀了!”
纵然这一战注定是败局,他也要杀了这个少年,两次输在这人手上,若不诛杀,难泄他心头之恨。
宋馨全然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而处在混战中的封奚等人早已杀红了眼,哪还顾得上宋馨。
她捂着左肩翻身下马,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重重喘息,眼前接连有人倒下,高地之外已是血流成河。
看着那一个个正值壮年的士兵如今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被凌乱的马蹄践踏,被敌军的双脚踩过,她双眸瞬间被深深刺痛,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
这便是战争,烽火连天,刀剑无情,生命在这里,显得无足轻重。
宋馨闭上眼睛深吸一气,再睁开时,南齐军大部分已经退到城门口,攻势越来越弱。
天际边渐渐露出一缕鱼肚白,她满怀希望地看了眼初升的霞光,蓦然起身,随手捡起扔在地上的长剑,气势凌人地走下高地。
举“陵”字旗的东陵士兵已悉数倒下,宋馨目色狠厉地跟在大军后面斩杀着来不及退回城门口的残余敌军,大步朝那倒下旗帜走去。
旌旗是东陵的尊严,是整个军队的灵魂,这一仗,她是要赢的,这旌旗也应该高傲地竖起来,见证东陵最荣耀的一刻。
她不顾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重咳一声,脚下步子不停。
蓦然间,一柄长枪忽然从背后刺过来,直直刺中她,她腰间一痛,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已经倒下的南齐士兵,用最后一口气拿起了这柄长枪。
宋馨敛眉冷笑,血手握住长枪,咬紧双唇将其拔出来,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眼前,是堆砌在一起的尸体,血水将他们的衣服染红,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敌军还是我军。
两处伤口的血越流越多,她握紧长剑,举步往前走,忘了岁月长河,忘了战场硝烟,亦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不断扬剑斩杀着南齐兵,却亦有南齐兵前赴后继地朝她攻过来,有冷刀砍上她握剑的手,亦有长矛刺进她的腹部。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谁在大声叫她,声嘶力竭地让她躲开,可她的双腿却越来越软,再生不出一丝力气。
她抬起双眸看向前方,城门已经被暗三他们打开,东陵军将南齐军彻底逼进了城中,而封奚则坐在马上,满目惊骇地不停朝她挥手。
血水模糊了双眼,她以为那是胜利的手势,唇边不禁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瞳仁之中,却倒映着一支迅疾而来的冷箭,越来越近……
锋利的箭头反射着冷光,她双眸微微缩了一下,刹那间,胸口瞬间被冷箭射穿,一口鲜血猛地从嘴中喷出来。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以一种孤傲的姿势跪倒在旌旗旁,长长的睫毛上泛着血珠。她轻轻眨动着水眸,启唇一笑,随后颤颤伸出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拼力握紧染了鲜血的旌旗,将其重重插进地里。
鲜艳的旗帜迎风飘扬,血染的“陵”字傲视天地,绘成这无情战场上唯一的风景。
她轻吸一气,缓缓抬起双眸看了一眼,蓦然间,空中传来一阵熟悉的啼叫声。
鸟儿青色的翅膀在她头顶上空不停盘旋,两只滴溜溜的眼睛看到她,衔着一株山桃花迅速朝她飞下来。
可空中不断有冷箭飞过,燕隼吓的左右飞窜,它焦灼地在半空飞来飞去,眼见宋馨眉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淡,它抬起头凄哀地啼叫一声,尖嘴松开,让桃花从口中飞落,飘摇飞转间,缓缓掉在了宋馨无力敞开的左手间。
鲜红的血顺着嘴角缓缓滑落,滴滴浸染在桃花瓣上,她垂下双眸看了一眼,眼眶中蓦然氤氲出一层水雾。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离昇,真好,你醒过来了。
只可惜,答应过你要回去的,我、我却做不到了……
风声夹杂着厮杀声,在她耳边萦绕不绝,身后燃着万丈烽火,她艰难吸了一口气,左手微微蜷起,用力握紧桃花枝,眼前慢慢浮现出那人光风霁月,如诗如画的容颜。
“苍天为证,厚土为媒,我宋馨……今日愿嫁与离昇为妻,自此结为连理,白首不离,此生一诺,来世……必践!”
她望着浩渺的山河,口中喃喃呓语,双眸瞬间垂落。
……
同一片天空下,与南境远隔万里的夜郎城一座私宅中,安离昇坐在书案前,忽然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鲜血,执笔的手恍然落下,身前白衣刹那间染红。
“公子!”
青雪满目惊骇,连忙去喊陆仲山。
片刻之后,陆仲山带着药箱匆匆赶来,见安离昇垂着眸子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老眼一凝,大步上前为他诊脉。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刚刚醒来,身子还弱得很,不宜过度操劳……”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眼前那人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一脸失神地看向院子里迎风绽放的山桃花,不知在想什么。
青雪神思一转,突然明白了什么,抿抿唇,低声道:“公子,您是不是在担心宋小姐?您放心,这个时辰,燕隼应该已经飞到南境了,想必再过两日,小姐便会寄信回来。”
她淡淡说着,随后走至桌前给他倒了一杯茶。
安离昇却捂着心口摇了摇头,抬眸看着窗外渐渐发亮的天色,沉默无言。
口中依旧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回想起方才那股难以压抑的灼痛,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抿抿唇,蓦然间收回手,大步走出屋外。
“我说你个臭小子,到底还要不要命了!”陆仲山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椅子,忍不住破口大骂。
安离昇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大步走出私宅,策马直奔城楼。
城楼上,龙威与墨璟千正在密切注视着二十里外的西都郡,听到马蹄声,两人同时回过头,只见安离昇凝着目色缓缓走上来,身上血衣还未换,带着一身露气。
第1141章:疲惫不堪
墨璟千见状,不禁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是啊安丞相,末将看你脸色不太好,在府上歇着便是,天还未亮,怎么来这儿了?”龙威也不免关切地问了一句。
安离昇没有说话,狸目清寒地向两人走去,远望了眼安静如常的西都郡。
“卫炀还不打算出战?”
龙威凝神点头,“看着是没什么动静了,上次安丞相破了他们的骑兵阵,西楚军元气大伤,如今不管我们如何在城门口叫骂,卫炀就是不出来,您说这仗还让我们怎么打?”
战场上有规矩,一方叫战,另一方应战,这仗才打的光明正大,若是他们搞偷袭,反而是胜之不武了。
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大老爷们儿,偷袭这种事自然是干不出来。
可西楚那边迟迟不出兵,他们等的也甚是着急。
安离昇淡淡看着西都郡的方向,顿了顿,忽然道:“龙威,你亲率三十万大军,退兵。”
龙威闻言,瞬间呆在原地,连墨璟千也不禁愣了一下。
“退、退兵?”龙威难以置信地开口,“安丞相,您不是在跟末将开玩笑,对吧?仗还没打完呢,这时候退兵怎么成,万一西楚那边趁机攻过来,夜郎城可就守不住了。”
“本相就是要给卫炀一个主动出兵的机会,”安离昇淡笑,语气云淡风轻,“你率三十万大军退出夜郎城,一路往东边退,但行程无需太快,只需给西楚那边制造一种假象即可。另外,再留十万精兵驻守在夜郎城,以随时应敌。”
墨璟千听懂他的计策,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只留十万,会不会太少了?”
安离昇微微颔首,薄唇轻启,“十万兵马本就是夜郎城原有的驻军,卫炀曾经镇守边关多年,对夜郎城的兵力部署知根知底,若是留的人太多,反而会引起他怀疑。”
墨璟千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又问:“那你呢?如果你还留在这儿,卫炀不是同样会心存怀疑?要知道,他的军事才能,可比我们每个人都高。”
安离昇眼角一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墨璟千肩头一震,颇为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
得,当他多管闲事成吗?这老狐狸安排的如此周密,怎么可能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不一会儿,天色大亮。
龙威及几名副将率领三十万大军徐徐退离夜郎城,城中只留下十万精兵镇守。
墨璟千依旧站在城楼上,只是这会儿陪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淳渊。
师徒二人遥望着西都郡的方向,皆是眉头紧缩。
今早,随着大军的离开,安离昇也走了,但并不在大军之列,而是乔装打扮,带着青峰和十名影卫潜进了西都郡。
西都郡虽只是西楚一座小小的城池,但因为在两国交界处,所以修建的固若金汤,他们很难攻进去。
如今卫炀躲在里面不出来,就只能引诱他出城。
墨璟千只是想不明白,安离昇带着影卫潜进西都郡做什么。
当太阳缓缓从东边升起,第一缕彩霞光芒万丈的洒向大地,处在最南端的苏池镇,已经从一片混战之中归于平静。
风声消磨,刀光剑影,一夜之间,南城门前堆下千人万骨,暗三和暗四打开城门后,南齐军以为是自己人开的门,连忙往城中退守,东陵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眼看南齐就要全军覆没,正在这时候,从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空谷回响,绵延不绝。
封奚顾着宋馨,拿着剑想去找她,可身后全是尸体,她刚刚竖起的旌旗不知何时也已经倒下,他根本就看不见她在哪儿。
随着马蹄声渐渐逼近,楚赢策马站在山坡上,老眼望见坐在马背上的人,双目瞬间一缩。
南齐昭,来的竟然是南齐昭!
他不是让云翊把这小子关起来了吗?
南齐昭没有留意到楚赢的视线,眼前只看到一具具血骨,目中不由生出一抹痛惜。
他握紧手上那道明黄圣旨,策马奔至南城门前,瞥了山坡上的楚赢一眼,两手打开圣旨,声音高亢。
“奉我皇之命,南齐军即刻收兵,不得有误!若有抗旨不从者,斩!”
楚赢神色一松,整个人顿时瘫坐在马背上。
皇上下令收兵了,如此也就意味着,皇上已经识破了他和云翊的野心。
封奚听到南齐皇的收兵圣旨,当即传令东陵军偃旗息鼓。
南齐败局已定,剩下的人,就留给南齐那糊涂皇帝自己收拾吧。
只是,这圣旨若是来的再早一些便好了。
只要再早一个晚上,或许,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南齐昭合起圣旨,策马行至山坡上,目带失望地看着楚赢。
“外公……”他第一次这般开口,语气却十分冷硬,“昙儿在金凉城。”
楚赢双肩一震,握着长剑的手蓦地松开。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昙儿在金凉城,这是皇上对他的警告,若不服从皇命,他楚家自此绝后。
输了,到底还是输了……
他看着眼前满目疮痍,良久,仰天长叹一气。
南齐昭抿紧薄唇摇摇头,转过眸子看了封奚一眼,双拳一抱,两人目光相对,俱是无言。
半个时辰后,南齐昭和楚赢带着残余活下来的南齐军退出苏池镇,彻底离开东陵的土地。
厮杀一夜,将士们早已累极,可封奚和孙尧根本未敢做丝毫停歇,带着一批士兵给死去的将士们收尸。
封奚拿着长剑近乎疯狂地在一片汪洋血海之中翻找着,他亲眼看见那支冷箭射穿了宋馨的心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能呼吸了。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实在不敢想象,老狐狸该怎么办。
正焦灼地寻觅之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孙尧的大喊声。
“封将军,找到了,末将找到宋军师了!”
封奚瞬间抬起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连忙朝孙尧跑去,然到了面前,却见孙尧一脸的沉痛之色。
封奚心口骤然一顿,颤着眼睫往地上看去。
重重尸体旁,一具红衣铠甲躺在一面被血染红的旌旗上,半面旗帜已经被火烧尽,甚至烧到她身上。
封奚看见她腹部插着一柄长枪,心口还有一支冷箭,头盔之下,面容已经被火烧得一片焦黑,若不是这身艳丽的铠甲,怕是谁也认不出躺在这儿的人是谁。
第1142章:惊天秘闻
封奚瞠目摇摇头,双腿却是一软,重重跪到了地上。
“宋军师!”
孙尧见状,亦是双膝跪地,沉痛叫了一声。
封奚眼眸微闪,怔怔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眶中忽然氲出两行泪。
他错了,他不该带着她来战场的,是他的私心害了她,他总以为魏家后人,哪可能会轻易死,更何况还有他护着她。
可终究,他还是做错了,他永远都想不到,这辈子他竟然会亲手葬送了她的命,亦亲手了断了魏家的未来。
这让他,怎么向老狐狸、怎么向魏家先祖交待……
南齐开战的事如同一缕忽然乍起的狂风,初时,给京都城带去了极大的震动,待封奚领兵出征之后,便如风痕掠过,再未掀起丝毫波澜。
远离了战火狼烟的京都城,依旧沉浸在一片繁华之中。
水榭地牢内,安心慈面容憔悴地坐在轮椅上,时不时抬眸看看从狭小窗口透进来的光,干裂的薄唇忽然启开。
“爹,我们该出去了。”
安昊天彼时正坐在角落里假寐,听见她的话,蓦然睁开眼睛,“心慈,你、你说什么?”
安心慈回过头,唇边缓缓露出一抹冰冷清绝的笑意。
“我说,我们该出去了。在这儿待这么久,难道爹打算一直待下去吗?”
安昊天自是摇头,只是想起什么,又不免皱了皱眉,“可是,你大哥他……”
“放心,他已经离开了。”安心慈淡淡开口,语中带着几分笃定,“已经是第二十天了,宋馨还没有来找我,这说明,她已经找到救醒大哥的办法了。普天之下,也唯有魏家的凤凰真经能救大哥,宋馨一定会不遗余力。若是大哥醒来,知道我们对他做的事,必然不会饶了我们,可现在,我们还好端端地活着,您认为,这说明什么?”
安昊天凝神想了想,老眼瞬间一亮,“说明你大哥已经不在水榭了!”
安心慈轻笑着点点头,“西楚开战,大哥必然是去了边关,我猜,宋馨一定也跟着去了……如今,正是我们离开的好机会。”
这便是安心慈,爱一个人,爱到疯狂,爱到了解他的一切,爱到……洞察了所有人的心思。
安昊天抿抿唇,忍不住道:“心慈,我们若是就这么离开京都城了,这里的一切怎么办,你大哥已经醒来,以他的本事,必然会大胜西楚,若他打了胜仗,身份自会比现在还要贵重,难道,你真能放弃你大哥?”
安心慈微微眯起眼睛摇了下头,“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我们才要为自己找一个更强大的靠山啊!”
安昊天微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安心慈却淡笑不语,一脸的神秘莫测,显然不愿意多说。
片刻之后,地牢内传出一阵慌乱的大喊声。
“来人啊,快来人!心慈,你睁开眼睛看看爹,千万不能有事啊!”安昊天焦灼不已,语中满是担忧。
很快便有影卫走过来,隔着牢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安心慈歪坐在椅子上,双眸紧闭,脸色发白,约莫是生了什么重病。
影卫不耐烦地皱皱眉,打开牢门走进去,还未近前,只见安心慈瘫软的左手忽然动了一下轮椅上的机关,紧接着,一枚毒针从车轴处射出来,正中影卫眉心。
听到影卫倒地的声音,安心慈缓缓睁开眸子,淡淡瞥了那人一眼,随后由安昊天推着出了地牢。
一个时辰后,父女二人神情狼狈地跪在御书房,佯装害怕地看着神情冷峻的老皇帝。
梅太后坐于侧首,手中慢慢拨动着一串佛珠,口中默默念着什么,让人听不清楚。
老皇帝暗忖半晌,目光沉溺地看向安心慈,“你方才说,宋夫人乃是前朝罪人之后,宋家欺上瞒下,故意知而不报?”
安心慈连连点头,“皇上,民女不敢欺瞒皇上,此事确实是真的。前些日子,民女的大哥得了重病昏迷不醒,城中小神医看过之后,说无药可医,宋小姐却在这时说她可以用凤凰真经救大哥,只是这件事情须得我们都瞒着,否则将会引来杀身之祸。
民女心下怀疑这凤凰真经是何物,便在大哥的阁楼内查了一些古书,这才得知凤凰真经竟然是魏家后人的标记。皇上尽可想想,宋家是百年书香世家,怎么可能会生出一个有魏家血脉的孩子,唯一的可能,便是宋夫人乃是魏家人啊!”
老皇帝暗暗握紧双拳,眯起老眼打量她,“那你怎么到现在才来跟朕说这件事?”
安心慈缩了一下,佯装害怕一般,颤着声音回道:“民女当时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下也大为震惊,本想即刻将这件事告诉皇上的,可却被宋馨察觉到了民女的意图,她趁大哥昏迷,竟然下令让人将民女和民女的父亲一同关到了水榭地牢中,若非民女今日想法子逃出来,恐怕这辈子都要在那地牢中过活了……”
老皇帝闻言,沉着脸重重拍了下桌子,“好一个宋家,竟然敢隐瞒朕这么大的事!王振,你速去找慕远道……算了,你亲自带一百名左衣卫,把宋家给朕抄了!一干人等,全部羁押刑部大牢!”
站在一旁的王振微微一抖,连忙应声,心里却是慌乱不止。
皇上连慕统领都不信任了,看来,这次是绝对不会放过宋家了。
宋二小姐怎么会是魏家人呢?此等惊天秘闻,安丞相可知道?若是宋家被抄了家,那他们的婚事,只怕也不算数了。
王振匆匆退下之后,梅太后端身坐在椅子上,手中转动的佛珠忽然一顿。
“皇上,宋家的秘密,这安丞相不见得知情,否则以他的性子,还不得想方设法地帮宋馨藏住这个秘密?安小姐匆忙赶来告密,也算大功一件,皇上是不是当好好赏赏有功之人?”
老皇帝经梅太后提醒,顿了顿,颔首道:“母后说的是,就赏安小姐黄金万两,府邸……”
不等他把话说完,梅太后忽然又轻笑着打断他。
“皇上,安小姐乃是丞相之妹,金银珠宝再罕见,安丞相可是无一不缺,皇上赏这些,未免俗气了。”
老皇帝捏捏眉心,有些无奈,“那母后认为应当如何?”
第1143章:千载难逢
梅太后微凝着目色,暗忖半晌,笑道:“不若就封安小姐为‘清荷郡主’,她是安丞相的妹妹,如今安丞相正在西楚退敌,如若大胜而归,赏了安小姐,也算是赏了安丞相,皇上以为如何?”
老皇帝闻言,当即笑了,“母后果然思虑周全!”
若是安离昇击退西楚,理当论军功封赏,可他已经将安离昇封为丞相,再往上封,功高震主,难免不会危及皇室。
如今把安心慈封为郡主,也不算对丞相府全无交待,便是安离昇心存怨言,也绝不敢当面说出来。
老皇帝噙着笑,微微眯起老眼。
彼时的城东大街上,王振率领着左衣卫狂势而过,未及片刻便到了宋家,府内顿时一阵人仰马翻,行人听到动静,不禁驻足侧目。
过了一会儿,一群下人带着手铐一个接一个地从府里走出来,宋正德戴着枷锁走在最后面,灰发散乱,口中直喊“冤枉”。
可王振根本就没有搭理他,袖袍一挥,便让左衣卫将一干人等带走。
鹿鸣和迎春迎夏混在人群中,眼睁睁看着宋家上下的人全部被带走,顿了顿,三人连忙离开。
“怎么会这样?皇上为何会突然派人查封宋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迎春急地来回踱步。
迎夏坐立难安,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险些哭出来。
“怎么办啊?小姐和安丞相如今都不在京都城,老爷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事,我们该怎么办?”
她简直不敢相信,皇上居然会查抄宋家,小姐那么好,大少爷又恪尽职守,老爷这么多年在朝中亦是不争不抢,从不与人为敌,皇上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鹿鸣经事多,如今尚算保持着几分冷静,沉吟半晌,蓦然道:“宋小姐去了南境,若是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宋家上下皆已被抓,她也不会幸免于难,若她回来,就等于是自投罗网,所以如今我们断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她。还是立马派人给西楚那边送消息,让安丞相尽快拿个主意吧。”
迎春迎夏早已慌到六神无主,此刻听见他的话,想都不想,只管点头。
千机阁在京都城中有据点,为免引人怀疑,据点就设在宋馨先前在城南开的那间铺子。
鹿鸣戴上斗帽,匆匆写了一封信后,很快赶到城南,让千机阁的弟兄即刻出发将这封信送往边关。
烈日渐渐升起,临近正午十分,日头越来越毒辣,彼时的西都郡,卫炀及一众副将已经收到东陵大军离开边关的消息。
两方阵营总共就相隔二十里,大军离开夜郎城,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不会知道。
一众副将皆认为这是出兵的好机会,个个兴奋不已。
“要我说,东陵一定是以为咱们不打了,所以干脆退走了,如今夜郎城只有十万士兵把守,咱们轻而易举便可拿下。”
“就是,先前他们一直在城门外破口大骂,老子早憋了一肚子的气,如今总算能好好泄泄火了!”
“哼,他们可真够蠢的,我们不应战,居然会以为我们不打了,就这么离开夜郎城了,该不会是粮草已经用完了吧?”
“一定是这样,否则谁会在这时候离开啊,几十万大军全待在一座城里,南边那边还在打仗,粮草不吃完才怪!”
……
其中一名副将见卫炀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都一语不发,不禁皱了下眉。
“卫将军,你怎么不说话?东陵退兵,这可是大好事,末将怎么觉着你好像不太高兴似的。”
这人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甚至带着几分怀疑。
卫炀是东陵人的身份,在西楚早就不是秘密,以前他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和东陵一开战,反而不得不多想了。
虽然卫炀口口声声说东陵老皇帝杀死他全家,他要为家人报仇,可自打那东陵丞相到了夜郎城后,他却迟迟不出兵,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如今东陵都退兵了,他看上去却是满面愁容,好像并不希望东陵大军离开似的,怎么,东陵军不离开,难道他们西楚军还真要跟他们打一场恶战?
这副将话音一落,其他人看向卫炀的目光也不免怪异起来。
西楚的军营之中,有一个东陵主将,这本就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更何况,西楚人素来都讨厌东陵人,若不是卫炀先前摆了个骑兵阵斩杀不少敌军,他们也不会对卫炀有所改观。
可谁曾想,还没高兴几天,那阵法便被东陵丞相给破了,之后卫炀再无任何应敌之策,他们日日听着城门外的叫骂声,心中自是恼怒不已,连带着对卫炀也生出几分不满。
卫炀环视众人略带异样的目光,顿了顿,抿唇道:“东陵军退出夜郎城,的确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我担心这只是表象。”
几人闻言,齐齐嗤地一声笑出来。
“什么表象?卫将军该不会是在怀疑他们是故意退兵好引诱我们出去吧?据我所知,东陵军可是一直在往东边走,这大半天,根本没停下来休息过。”
“没错,要我说,卫将军你就是疑心太重了,东陵军这几天为了引诱我们出城,什么法子没试过,如今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吗?”
“三十万大军全部退走,夜郎城只剩下十万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摆在眼前,卫将军,您若是不打,让我们怎么跟大长公主交待。”
……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卫炀被他们吵得心烦,忽然重重拍了下桌子。
“都不必再说了,本将是主帅,我说不出城,谁也不准出去!若有违抗军令者,军法处置!”
几人见他发火,讪讪闭上嘴,彼此对视一眼,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到了帐外,骂声却不间断地响起,只是离卫炀的主帐越来越远。
“这姓卫的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自始至终根本就不想打东陵不成?!”
“我看八成是这样,口口声声说什么报仇报仇,可你看看,连区区十万人都不敢打,这哪有半点报仇的样子!”
“不过是个东陵贱民罢了,真以为大长公主器重他,就可以压到我们头上来了?哼!”
“哎,烦死我了,这姓卫的可真不是个好东西,走走走,咱们喝酒去!”不知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1144章:军法处置
话音一落,其余几人顿时愣住。
“喝酒?你忘了姓卫的说过什么了?军中禁酒!”
“就是,要是被他发现,免不了要打你几十军棍!”
这人闻言,顿了顿,嗤的一声笑出来,“我说,刚刚你们一个个还骂他骂得起劲儿,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呢,如今却想起他的军令来了,也太没种了吧?”
“谁说我们没种了,不就是一个禁酒令吗?老子乃堂堂副将,看谁敢打我!走走走,老子半个月没喝酒了,馋死我了。”旁边当即有人高喝出声。
旁边几人闻言,对视一眼,旋即似有了某种无言的约定一般,勾肩搭背地朝一顶宽敞的营帐走去。
很快,便有士兵端着几坛子酒进来。
几个人围坐桌前推杯换盏,一会儿聊聊西楚皇室的密事,打趣一番长公主带回来的东陵驸马,一会儿又旁若无人地骂骂卫炀,转眼间,地上已扔了六个空坛子。
半柱香的时辰后,一个副将醉意熏熏地起身去茅厕,帐外皆是巡逻的士兵,他无所顾忌地走到营帐后围,方站定身子,窸窸窣窣地脱着衣服,耳边却隐隐传来不清不楚的说话声。
“卫将军已经知道消息了?”
“嗯,属下已经告诉他了,将军果然没有带兵出城,把那群副将吓的气儿都不敢吭一声。公子果真料事如神,也多亏了卫将军跟咱们里应外合,我军粮草不足,只要卫将军不出兵,待我军抵达临城,运来足够的粮草后,足可一鼓作气,将西楚军一网打尽!”
“很好……事成之后,答应卫将军的事,让他尽可放心。”
……
之后那两人又说了什么,这副将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他也顾不上解手,慌忙穿上衣服摇摇晃晃地向营帐跑去。
他离开后,于清凉的绿茵下缓缓走出两个人,他们身上皆穿着西楚士兵的盔甲,站在前头那人侧颜如画,玉质容华,满身都透着掩饰不住的贵气。
青峰站在后面,抬眸看安离昇一眼,凝声问:“公子,您说那伙人会上当吗?”
男人暗哑的声音淡淡响起,“会,离心已生,我们要做的,只是顺水推舟。”
青峰听着他笃定的语气,说不出缘由的,莫名就是信服。
公子说的不错,那几个副将对卫炀已经心生不满,那么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这群人无论如何都会相信。
安离昇淡淡看着前方的营帐,眸中隐匿着一抹寒芒,“这个时候,卫炀应该还不知道,军中有人公然违抗了他的禁酒令吧?”
青峰一怔,下一瞬,眸子熠熠生辉。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离昇之后未再说话,青峰忍不住抬头看他,只见他漆黑犀利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望向南方,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好似正处于某种情绪极度压抑的边缘,随时都会爆发一样。
青峰困顿不解,他不知道公子现在在想什么,他只清楚,公子好像十分迫切地想尽快打完这场仗。
如同安离昇所料,那名副将回到营帐后,见其他人还在喝,大步上前将桌子上的酒坛子推开,口中恨骂出声。
“你们还喝呢!东陵人都爬到我们头上耀武扬威了!”
其他人莫名一愣,也不知他发的这是什么火。
“你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这么大怒气?”
“就是,东陵大军都退了,怎么会爬到我们头上来。”
这人斜他们一眼,眸底带着几分清明之色,“你们知道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吗?”
其他人摇头,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这人眯起眸子,冷笑,“卫炀早就跟东陵人里应外合,准备合力攻打我们西楚!”
几人一听,蓦地睁大眼睛,瞬间酒醒大半。
“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亲耳听见那两个奸细的谈话,岂会有假。难怪卫炀不肯出兵,原来是在给东陵大军提供机会,我猜的不错,他们的粮草果然没了!此番退兵,实则是运粮草去了!”
“我就说,那姓卫的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敢帮着外敌欺负我们!我绝不能饶了他!”
几人愤愤不平地大声痛骂,猝不及防间,一道高大的人影突然掀开大帐走进来,闻见满屋飘荡的烈酒之气,这人甚是不悦地皱了下眉。
“本将说过了,行军期间所有人严禁喝酒,你们把本将军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几人闻言,敛眉看向帐口的卫炀,借着酒胆,怒气更盛。
“哼,我们是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了,那又如何!你拿我们西楚将士的命又当什么!”
“卫炀,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本就是东陵的丧家之犬,如今也敢在我们面前吆五喝六的,什么玩意儿!”
……
卫炀听着几人的辱骂,脸色愈发阴沉。
“来人!把他们给本将军拉到练武场,军法处置!”
听见这话,几人齐齐震了一下,未等他们回过神,便有十几名士兵冲进来,强行将他们押了出去。
卫炀御兵严厉,领兵之时便在军中下了一道禁酒令,行军之中,一旦喝酒便会误大事,偏偏今日这几个副将不怕死地犯了卫炀的大忌。
几人被士兵推上练武场,卫炀紧随其后,挺身站在一阶木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
“几位将军公然无视禁酒令,被本将军发现,依军法,每人各打三十军棍,来人,打!”
几人想不到卫炀竟然会跟他们来真的,他们是西楚的副将,也曾立过不少战功,如今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挨军棍,让他们今后把面子往哪儿放!
“卫炀,你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通敌卖国,你才该死!”不知谁挣扎着喊了一声。
卫炀瞳仁瞬间一缩,“打!”
话音方落,站在几人身后的士兵当即举起粗长的军棍,而后重重落下。
“啊!”
练武场上霎时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期间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过很快,那声音便渐渐消弱了。
三十军棍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便打完,对这几个人来说却如同度日如年,卫炀等行刑完,便沉着脸离开。
几人无力地趴在练武场,稍稍动一下,痛意便袭遍全身。
其中一人膀大腰粗,满脸胡渣,长得凶神恶煞,他先前乃是西楚宏身边的副官,名叫李火。
第1145章:心潮澎湃
自卫炀来了西楚之后,西楚宏独赏卫炀,他的地位自此便一落千丈,心中早就对卫炀多有不满。
如今卫炀竟敢对他动军棍,心头恨意再也遏制不住,当即挥起拳头重重捶了下地面。
“姓卫的敢这么对我,我一定要他好看!”
旁边几人闻言,亦是一脸愤懑。
“李大哥,咱们一定得想个法子好好收拾卫炀一顿不可!他跟东陵人勾结这事儿,咱们还没把他揭出来,他却先把我们打了,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李火凝神听着,横眉一竖,重重哼了一声。
“想帮东陵人打胜仗?哼,我偏不让他如愿!”
几人听李火这么说,眸子当即亮了。
“莫非李大哥已经有什么好主意了?”
李火挑着横眉得意地笑了一声,高深莫测道:“你们只管听我吩咐就成,东陵军去临城运粮草,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咱们的时间不多,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兵攻打夜郎城!”
几人见李火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凛凛神,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到了傍晚,军中上下都在吃饭,一名士兵端着一盘小菜和一碗粥,正缓缓朝卫炀的营帐走去,还未近前,李火突然从暗处走出来,提着那士兵一只肩膀,如同拎小鸡一般将他拎到自己营帐中。
那士兵吓的瑟瑟发抖,畏畏缩缩地看着他,“李、李将军……”
李火眯眼看他,“这是送给卫将军的饭?”
那人忙不迭地点点头。
李火沉笑,从袖中掏出一包白色粉末,缓缓倒进了那晚稀粥中,随后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两下。
那士兵见罢,不由得瞪大眼睛,“李将军!”
李火警告似的瞪他一眼,“放心,这不是毒药,本将军只是看卫将军最近太辛苦了,想让他好好睡一觉而已。记住,进去之后把饭菜放下就走,什么话也不准说,明白吗?”
这士兵愣愣听着,待回过神,连连点头。
李火拍拍他的肩膀,眉峰一斜,示意他出去。
漆黑的夜静静凝视着大地,沉寂地有些渗人,从不远处不时传来一阵不知名的鸟叫声,仿若是恶魔来临的催命符。
过了一会儿,李火带着一个副将悄悄走进卫炀帐内,见卫炀此时毫无意识地趴在桌子上昏睡,碗里的粥已经被他喝完了。
两人见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随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麻绳,踱步走至卫炀身后,二话不说将他牢牢绑在椅子上。
“大哥,接下来怎么办?”那人喘了一口粗气,抬头看向李火。
李火的目光落在卫炀腰间,那里装着兵符,他近乎贪婪地看着,蓦然伸手将兵符攥进掌心。
“自然是攻城!”
趁东陵三十万大军都不在,只要他攻下夜郎城立下军功,这兵符便会永永远远都属于他了!
李火沉沉笑着,随后眯起眼睛,拿着兵符大步走出帐外。
四十万西楚军已经整装待发,只等主将下令。
然而他们没想到,从主帐内出来的并不是卫炀,而是李火。
队伍之中顿时传出了困惑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卫将军呢?”
“就是啊,李将军怎么会从主帐内出来?不是要连夜攻打夜郎城吗?这卫将军不出来,我们怎么打?”
……
李火对那些质疑声恍若未闻,高高举起手中兵符,扬声道:“诸位将士,卫将军身子突然不适,不能领兵出战,故而他将兵符交给本将。今夜一战,将由本将军全权指挥,将士们,本将已经得到消息,夜郎城中只剩下十万精兵,今夜,我们就要与浴血一战,拼死拿下夜郎城,血洗我们连日来所受到的耻辱!”
一众士兵听说夜郎城中只剩下十万精兵,当即兴奋起来。
李火亦是激动不已,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军队作战,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赢。
酉时三刻,大军士气高昂地走出西都郡,城中只留下五万士兵把守,自从安离昇破了骑兵阵之后,西楚军屡战屡败,短短几天已经死伤过半,如今也只剩下这四十五万兵马而已。
大军出城后,大地上顿时传出浩浩荡荡的声音,一股剧烈的震动从西都郡一直传到夜郎城。
墨璟千执剑站在城楼上,他凝眉望着远方黑压压的队伍,整个人不动如山。
城内仅余十万精兵,墨璟千身为将领,必须死守在这里,十万兵马对战四十万西楚军,任谁都会怯战。所以他必须一马当先,让将士们知道,他永远跟大家站在一起。
不过虽然城中只剩下十万兵马,可这十万人都是龙威挑出来的精兵,装备精良,铠厚盾强,可以一敌二。
西楚军浩浩荡荡地齐头并进,个个手握长枪盾矛,脸上带着一派嗜血般的兴奋之色。
待临近夜郎城,李火坐在高头大马上,忽然扬手示意队伍停下来,紧接着,冲锋号角响起,李火看着城楼上仅剩的那些个东陵士兵,高声叫嚣。
“将士们,给我冲!杀死一个人头,本将军赏银十两!”
这番话,更是让西楚军听的心潮澎湃,他们个个抬头望着夜郎城上的士兵,于他们而言,他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待在军营中的士兵,有哪个是家境富贵的,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也不会来军营受苦,到战场上厮杀拼命。
他们长这么大,只用过铜板,大部分人连银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今李火这番话彻底激起了他们的战胜心。
杀死一个敌军便得十两白银,只要拿了赏钱,一家老小三五年都吃喝不愁了。
墨璟千看着城门外突然兴奋起来的西楚军,皱皱眉,心知形势于他们是越发不利了。
安离昇让大军退离夜郎城,虽是为了迷惑敌军,可也给他们造成了麻烦,如今整座夜郎城只能靠他们十万精兵镇守,在大军赶回来之前,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一场厮杀。
城楼下,冲锋号角吹过之后,西楚军很快展开了攻势,如同狂风巨浪一般,滚滚而来。
墨璟千扬手示意城内精兵准备迎战,神色肃杀,沉静如漆夜。
西都郡固若金汤,不易攻下,夜郎城亦是如此!
交界之城,建防自然非同一般,尤其去年安离昇从西楚回到夜郎城时,临走前曾叮嘱龙威加高了城墙,如今夜郎城城墙足有四层楼那么高,岂是西楚军轻易就能攻进来的。
第1146章:对敌之策
安离昇为此次迎战做了周密的安排,城楼上共站有两万士兵,其中一万手握坚盾,以抵挡西楚军密雨般的箭支,另一万则是强弩手,待西楚军方冲上前,利箭离弦的声音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荡气回肠的乐符。
箭支密密麻麻,又快又准,不过眨眼之间,地上已倒下一片西楚军。
但这些人的倒下并没有削减西楚军的气势,更多人前仆后继地冲上来,重赏面前,他们早已忘记个人生死。
“冲!快给我冲!杀死一个东陵军,我赏黄金五两!”李火骑在马上嘶声喊叫,已然是看出了士兵们的封赏之心,故而把赏银直接变成了黄金。
西楚军闻言,果然如同疯了一般,甚至不惜跑到东陵军的射程范围内打算近身攻击。
他们人这么多,总有几个侥幸不被射中的,而李火倚仗的,也恰恰是他们人多不怕死。
只要有人能躲过东陵军的箭支,那离胜利可就近了一大步了。
果然,西楚军前仆后继,因为人数过多,东陵军的箭支不可能射中每一个人,侥幸活下来的西楚军便抬起长长的竹梯搭在城楼上,企图往上面攀爬。
墨璟千眉眼一凝,沉声道:“放石!”
东陵军井然有序,自那一万强弩手身后,突然又涌上来五千精兵,两两相互合作,抱着百斤重的大石头往城楼下砸,那些正在竹梯上攀爬的西楚军瞬间被滚落的重石砸到地上,几乎已经没有人形。
李火身边的一名副将见东陵军竟如此难打,额头上青筋暴起,瞬间急了,“冲!都给我冲啊,一群废物,你们都在干什么,连十万人都打不过,快给我往前冲!”
厮杀的战场上,他的声音刹那间被呐喊声淹没,只有临近一些士兵听到了他的话,脸上皆露出几分不满。
墨璟千站在城楼上淡淡一笑,忽然飞身而起,如同一只雄鹰一般从城墙上疾飞而下,踩过重重西楚军的头顶,手执长剑直向这副将飞来。
那副将毫无察觉,还在骂骂咧咧地指挥着人往前冲,一个回神间,便见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向自己袭来。他张大嘴巴,瞳孔一瞬间放大,不待他做出反应,墨璟千的长剑已高高举起,随后毫不犹豫地落下。
一个简单的出招动作耍得行云流水,待所有人回过神来,那副将的脑袋已经被墨璟千砍下,高头大马上只剩下一具无头的尸体。
众人一个眨眼的功夫,墨璟千便已又纵身飞回城楼上,数丈高的城楼于他而言,仿如走平路那般轻松。
谁也没想到,刚刚还在叫嚷的副将,顷刻间便被东陵军的将领砍下了头颅。
西楚军大惊失色,气势瞬间冷却大半,脚下步子不免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踏进半步。
而趁着他们失神的功夫,东陵的强弩手趁机而上,手上箭支一刻不停地朝城楼下飞去。
一时间,夜郎城外仿佛变成一个屠宰场,西楚军被墨璟千方才的气势震慑到,已全然忘了反击,如今几乎是处于一片乖乖被屠杀的等死境地。
李火见状,眉头一皱,一张脸阴沉到极致。
“西楚人生来就是最勇猛的战士,他们的弓箭不多,很快就用完了,你们都给我冲!步兵,运冲城车,集火力攻打城门!”
墨璟千负手站在城楼上,听见李火的话,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嘴角倏尔溢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这李火到底会不会打仗,行军作战,往往都是最后才攻城门,毕竟城门是一座城池的关口,材质坚固不易毁坏,比城楼还难攻下。而李火竟然直接下令攻打城门,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当上西楚大将。
西楚军都是一群没读过多少书的士兵,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说懂什么兵法,出战之时,自然是上峰怎么指挥,他们就怎么打。
听到李火攻城门的命令,后面的步兵当即将冲城车推出来,厚重的冲城车需要五十步兵才能将其推动。
高大的滚木无情滚过已经死去的西楚士兵的尸体,当即碾成一滩肉泥,另有五千精兵拿着盾牌在前面帮这五十步兵抵挡城楼上不断射下来的箭支,一群人如笨驴推磨一般,缓缓往前行进。
与此同时,其余西楚军也回过神,不再待在原地乖乖等死,而是拿着长枪长矛负隅抵抗。
墨璟千密切注视着城楼下的冲城车,待其距城门还有三十米时,忽然抬起右手。
“油火准备!放!”
他话音一落,只见强弩手手中的箭支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支支燃着火的火箭,自夜空之中冲天而落,径直落在冲城车上。
冲城车上乃是一根粗大的尖头滚木,一遇到火,瞬间便被点燃,推着冲城车的士兵也难以幸免,当即便被流火烧着了。
战场上顿时传出痛苦的惨叫声,声声灼心。
一场攻城战持续了近乎两个时辰,西楚军却连夜郎城的城门都没碰到,而他们死伤已有三分之一。
而最为麻烦的是,因为李火下令攻打城门,冲城车在夜郎城前三十米的地方被油火点燃,万斤重的滚木堪比一片密林,瞬间火光冲天,温度奇高。
一时间,常人根本难以靠近,而这恰恰也阻碍了他们攻城的路。
李火拧眉看着满地尸体,双拳重重握紧,满目不甘地下令收兵。
再攻打下去于他们无益,谁能料到,区区十万东陵军竟然如此厉害。
是他低估了东陵军的实力,待他回去整顿休息好,想出更严密的对敌之策后,一定将东陵军杀个片甲不留。
西楚军听到收兵的命令,不禁齐齐松了一口气,如今他们已经顾不上赏银了,还是保命要紧,命都没了,要银子干什么。
可他们没想到,就在他们收缩兵力准备退回西都郡的时候,从相隔在两城间的密林中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强大的气势几乎冲破天际,从那声势上看,兵力起码有二十万。
李火大惊失色,睁大瞳孔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密林。
刹那间,火光亮彻了半边天,李火看见密林之中站着数不尽的东陵士兵,还有无数人站在附近的山坡上,如同长龙一般,一眼望不到头。
第1147章:大惊失色
龙威身穿黑色铠甲坐在马上,旁边还坐着一个脸带刀疤的男人,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好像是东陵北蛮部落的首领,好像叫什么彭尔木。
与此同时,西都郡内突然亮起了火光,城内四角包括城中心火势滔天,熊熊燃烧着,离得这么远,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城内传出来的惨叫声。
不好!他们的粮草!
李火大惊,蓦然握紧了缰绳,可前有龙威挡住去路,身后又是死路,如今他和这一众将士们如同困兽,彻底被困在了这囚笼之中。
“我说,姓李的,”半晌,龙威开口了,嘴角带着玩味十足的笑意,“你未免也太好骗了吧!”
李火怒不可遏,绷着脸瞪他,“你们居然搞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龙威忍不住好笑,“怎么,就兴你们用骑兵阵,还不准我们设计了?你一败涂地,那是你自己计不如人,如今还敢反过来骂我们,能不能要点儿脸?”
“你!”李火气结,顿了顿,又不禁闭上嘴。
他看着身边个个神色狼狈、受着重伤的将士们,心知自己败局已定,今日之战,是他大意了,他死不足惜,可他不能让这些兄弟再为了他而白白送死!
良久,李火深吸一气,敛眉看着龙威说:“这一战,是本将军输了,我甘愿认输!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这群弟兄们。”
龙威撇撇嘴,扬眉道:“这事儿,我说了不算,还要听我们安丞相的意思。”
他淡淡说着,倏尔策马往旁边退去,让身后的士兵缓缓让出一条路。
李火凝神朝那后面望着,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徐徐向这边行来,不一会儿,自通天火光中出来一个白衣飒飒的男子。
他穿着一袭锦服,勃然英姿,如栽于黑水白山之间的一株琼枝,终身流光溢彩,仿若琉璃一般耀眼。
那人坐在一匹白马上,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定定看着他,如同一潭浑浊的深水一般,让人无处喘息。
“李将军,久仰。”
淡漠的声音自那凉薄的唇齿之间缓缓吐出来。
李火怔了一下,这位东陵丞相的气场好生强大,不过简短五个字,竟然让他没由来心底一颤。
他还未回过神,旁边一副将瞬间慌了。
“大哥,是他!我在茅厕时听到的声音,就是他!跟卫将军勾结的人一定是他,没错的!”
李火听见这话,双眸当即一沉,“安丞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仿若不知道那副将在跟李火说什么,微微一笑,眯眼问:“李将军想保住你身边这些将士的命?”
李火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没错!”
男人暗哑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来,“想活命,可是要有条件的,本相从来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想来李将军应该也是一样。”
他淡淡说着,深邃的眸子一直盯着李火。
李火说不出为何,总觉得这人的眼睛实在太过犀利,好像一眼就能将他的心思看透一般。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努力维持镇定,“不知,安丞相的条件是什么。”
安离昇淡淡笑了,清冷的声音淡淡吐出,“本相……要卫炀的项上人头。”
李火愕然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安丞相,你……”
“怎么?李将军不答应?”安离昇嘴角依旧维持着几分冷笑,拂手掠过被风吹乱的黑发,淡淡吐声,“既然李将军不愿意,本相也不愿强人所难,这场仗打了这么久,想来李将军也累了,不若今日便彻底做个了结,如何?”
他云淡风轻般说着,好似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一般,李火却听得头皮发麻。
见安离昇缓缓举起手,似乎欲下令出兵攻击一般,李火心头一滞,当即大喊。
“等等!”
安离昇轻笑,“李将军,考虑清楚了?”
李火绷紧脸,沉重地点了下头。
为了这些兄弟们的生死,他根本就没有选择,只是牺牲卫炀一个人的性命而已,更何况,这人若是死了,主将之位便永远都是他的了。
安离昇深深凝视着他,眸子暗如深渊,“那就请李将军速战速决吧,本相耐心有限,半个时辰之内,提卫炀的项上人头来见,否则,本相不保证这些士兵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
李火知道安离昇这是要把他的人都留在这儿当筹码,不禁恼火地瞪他一眼,随后策马朝西都郡行去。
彭尔木看着眼前东倒西歪的西楚军,笑了笑,满心敬佩地拍了下安离昇的肩膀。
“还是安丞相厉害,只损失几千兵马,便打得西楚军一败涂地,我彭尔木果然没有看错你!”
安离昇淡淡瞥了眼落在自己左肩上的大手,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彭尔木不高兴地板起脸,“怎么,我在这儿,你不高兴啊?北蛮部落紧挨夜郎城,这里发生什么动静我都知道。我见大军突然从夜郎城退走,担心西楚会趁机来犯,所以就带人立刻赶来帮忙了,哪里想到这会是你的计谋。”
安离昇闻言,淡淡一笑以示谢意,嘴上倒是没说什么。
身后,西都郡突然烧起的大火几乎快烧了半座城池,守在城中的五万士兵顿时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拎水灭火,可火势实在太大了,根本就扑不灭。
无奈之下,这群人只好打开城门往外逃,不想却在城门口遇上了急忙赶回来的李火。
“李将军!”
李火瞪着这群人,恨铁不成钢,“到底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城中为何会起火!”
其中一人连忙回道:“属下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被人安排好的一样,城中四角同时起火,一开始火势并不大,我们没有察觉。可谁曾想,城中的粮草竟然也被人点着了,大火瞬间烧起来,我们扑了很久都没把火扑灭。”
李火一听这话,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这八成又是那个东陵丞相干的好事儿!
他暗暗抓紧缰绳,凝声问:“卫将军呢?”
那人一愣,恍然想起什么,大惊失色,“糟了,卫将军还在他的营帐里!”
那人说着,便欲赶回去救人,却被李火一鞭子拦下。
“你不必去了,大军都在前面的密林中,你带着人去那儿等我,我去找卫将军。”
那人听见李火的话,当即点头,转过身朝密林跑去。
第1148章:极尽悲寥
李火看着眼前高高的城楼,闭上眼深吸一气,随后缓缓睁开,策马奔至城中。
主帐内,卫炀被浓烈的烟熏的渐渐醒过来,他重重咳了一声,抬起头,见帐外不知何时燃起了大火,还以为是东陵军冲过来了,面上一沉,当下欲从椅子上站起来。
只是起身的一瞬间,却觉额头一痛,整个人四肢无力,又重重跌了回去。
他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视线落在眼前的粥碗上,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蓦然一冷。
“来人!”
他沉声怒吼,话落间,却是无一人进来。
滚滚浓烟不断从外面涌进来,卫炀知道军营中的士兵恐怕多半逃命去了,他领兵这么多年,第一次被部下抛弃。以往在东陵,不管发生多大的事,东陵的将士们都安然不动稳若泰山,如今到了西楚,呵,到底不是一样的人,他们终究还是信不过他……
卫炀自嘲似的一笑,凝神间,帐外忽然涌进一阵风。
他坐在椅子上瞬间抬头,却见李火拿着一把长剑沉步走进来,他穿着一身铁甲,甲片上满是血痕,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
卫炀见此,心头蓦然一顿,“你率兵去攻打夜郎城了?”
李火没有回话,形同默认。
卫炀勃然大怒,重重拍了下桌子,“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李火反笑,“我乃西楚副将,为何要听你一个东陵叛徒的话?”
卫炀知道李火对自己一直都有怨言,可他总以为李火还是有几分理智的,绝不会拿着西楚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可如今才发现,他错的有多离谱。
“我乃一军主将,在这里,没有东陵人与西楚人之分!你不听从军令,冒然出兵,以致我军腹背受敌损失惨重,李火,待回到月亮城后,本将会亲自将此事告知大长公主!”
李火漫不经心地听着,伸手把玩着手中长剑,嗤的一声笑出来,“回月亮城?卫将军,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卫炀陡然变了脸色。
李火笑得一脸坦然,“东陵丞相说,只要我把你的项上人头送到他面前,他便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卫将军,换做是你,你会做何选择?”
卫炀心口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安离昇的话,你竟然也会信?李火,西楚大军惨败至此,乃是你刚愎自用的结果,如今你非但不反思,反而胆敢谋杀主将。大长公主若是知道这件事,断然不会轻饶了你!”
李火眯起眼睛,敛眉看他,“所以,本将军才要保证,月亮城中,无一人会知道这件事啊!卫将军,你勾结东陵丞相,算计我西楚大军,以致我军死伤数十万,此事被末将发现之后,末将于盛怒之下将你斩杀。你说,若末将把这些话告诉大长公主,她会不会提拔我为主将?”
卫炀闻言,不禁眯起眼睛,笑他太天真。
“那你未免太不了解大长公主了。”
在东陵的时候,卫家与安离昇水火不容,容妃不是不知道,所以这辈子他会跟任何人合作,都绝无可能跟安离昇同流合污,只是这些事,李火并不清楚罢了。
然而李火却只当卫炀是在垂死挣扎,笑了笑,缓缓向他走近一步。
“无妨,拿你一人之命,换三十万将士们的性命,无论如何,都值了。卫将军,你放心,你死之后,末将会记得多烧一些纸钱给你的!”
话音落罢,他便举起手中长剑,作势欲挥下。
卫炀见状,连忙闪身躲开,他下意识地拔出腰间佩剑抵抗,却发现双手根本生不出一丝力气,无奈之下,他只能被动地躲避。
可李火的攻势实在太猛,卫炀中了迷药,此刻药效未过,不一会儿,便浑身虚软地趴到了地上,大口重重喘气。
李虎提剑沉笑着朝他走过去,剑锋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他的脚步又稳又沉,卫炀回头看了一眼,双手着地,连忙朝营帐外爬去。
“卫将军,何必垂死挣扎,这一夜,你注定要死。”
“本将军对西楚忠心耿耿,李火,你敢这么对我,不怕遭报应吗!”卫炀忍不住破口大骂。
李火闻言,不禁仰天大笑,“报应?末将从来就不怕什么报应,拿你的命去换三十万将士的命,末将做的是大好事,上天会宽恕我的,卫炀,乖乖受死吧!”
卫炀回过头,恰好看见那把落至眼前的长剑,在他微缩的瞳仁之中,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
这一瞬间,他心底惧意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
恍惚之间,眼前蓦然浮现出很多人的脸,有皇姐,爹娘,还有阮书瑶,更多的,却是凌霜……
这一生,他杀过很多人,也对不起很多人,总以为,他会借西楚之势为卫家报仇,可到头来,偏偏却死于西楚人之手。
他早该明白,很久之前,他便早已是一个人了,孤零零地一个人,当初侥幸从悬崖下活下来时,若从未想过报仇,如今应该也能看到他和凌霜的孩子出世吧!
霜儿,对不起,我想过回去的,我以为只要报了仇,便能回去的!
到时,我们一家三口找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看儿女承欢膝下,该有多好……
李火长剑挥落的瞬间,鲜血自卫炀脖颈肆意飞溅,充斥着不甘与悔恨目光的头颅滚落在地上,看起来极尽悲寥。
当李火把卫炀的头扔到安离昇的马蹄下时,时间刚巧过去半个时辰。
安离昇眉目平静地瞥了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马背上,声调慵懒。
“李将军果然没有让本相失望,这三十万废物的命,归你了。”
李火沉着怒气没有吭声,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安离昇。
男人轻笑,倏尔眯起了眼睛,“听说你们长公主此番从东陵带回一个驸马,如今正值新婚燕尔,所以才没有率军参战,劳烦李将军回到月亮城之后,代本相转告驸马一句话。”
李火拧眉,“什么话?”
“离昇不日将取其性命。”男人的声音,如穿山过水滚滚而来的一缕风,瞬间让李火心头一震。
“你……”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要他杀了卫将军,如今还要取驸马性命,到底跟他们有何恩怨?
安离昇眸子平静,浅浅笑着,显然不欲多说。
第1149章:出乎意料
李火索性也不再问,率领西楚残余部下,连夜退离了已经烧成废墟的西都郡。
漆黑的夜慢慢散去,月暮日升,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安睡一夜的百姓丝毫不知城外曾发生了怎样的动乱。
一夜过去,城门外的尸体早已被清理干净,只剩下空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清晨,青雪熬了一碗稀粥给安离昇端去,陆仲山正在为他切脉,整整一日夜未休息,众人都十分担心他的身体。
方收回手,陆仲山凝着眉峰正欲开口,青峰却拿着一封信急里忙慌地跑进来。
“公子,南境那边传来消息,东陵军大获全胜,南齐军在苏池镇一战中几乎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但是……”
陆仲山见他话说一半,不免着急,“但是什么,你倒是一次把话说完啊!”
青峰抿抿唇,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但是……但是宋小姐战死了!”
床榻前,男人始终平静的眉目之中有了一丝破裂的痕迹,自窗外透进来的霞光之中,却看得他嘴角不经意的上扬,双眸犹如烈火,一路摧枯拉朽直焚烧到众人的心底。
青峰拿着信,有些不安,“公、公子……”
“出去。”男人清冷的声音淡淡吐出来。
陆仲山和青峰齐齐愣住,这般平静的反应,过于反常了一些。
停顿了半晌,陆仲山犹豫着开口,“这、这件事不见得是真的,临走之前,封家那小子说过绝不会让她上战场,你切莫太心急,待我们确定之后……”
他想劝劝安离昇,可看着那人淡漠到极致的眉眼,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青峰攥紧手上的信,极力隐忍自己的悲伤情绪。
暗三亲笔写的信,绝不会有假,若是没见到宋小姐的尸体,他不会冒然将这封信寄过来。
可是,公子要怎么办?
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世间万事万物,公子素来都嗤之以鼻。好不容易遇到了宋小姐,他才看见公子渐渐有了人的七情六欲,慢慢变得鲜活起来。
可如今,宋小姐死了,那公子今后要该如何……
安离昇靠坐在床榻前,抿紧薄唇没再说话,整个人以一种无力的姿态坐在那儿,眉目之中没有丝毫起伏。
陆仲山抿抿唇,转过身,朝青峰默叹一气,“我们先出去吧。”
“可是公子他……”青峰有些不放心。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在公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公子眼中慢慢幻灭。虽然那双狸目一如既往地平静,可青峰就是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早已是火烧燎原,一片灰烬。
他攥紧双拳,深吸一气,抿抿唇想说点什么,话至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无奈,他到底还是跟着陆仲山一起退了出去。
房门从外面轻轻关上,屋内一片沉静,仿若没有人息,谁也不知道安离昇此刻在想什么,何时又会出来。
青雪和小歌儿听到宋馨战死的消息,早已哭成泪人,而墨璟千则跑到高高的城楼上,远望南方,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嘶吼。
明明是打了胜仗,可如今的夜郎城却沉浸在一片极度悲伤的气氛之中。
傍晚时分,在屋内待了整整一日的安离昇突然从里面走出来,守在院子里的青峰听到动静,神色顿时肃正起来。
“公子……”
安离昇微凝着狸目,清冷的声音淡淡溢出。
“启程,去南境。”
青峰愣了一下,随后连连点头,“好,属下这便去收拾东西!”
嘴上虽如此答应着,但私心里,他是不想让公子去的,毕竟南境是宋小姐战死的地方,公子若是去了,还不知会怎样。
从收到消息到现在,公子都沉浸在一种极为诡异的平静之中,这根本就不是听到心爱之人去世时该有的反应。
青峰很担心,他怕公子现在是紧绷着一根心弦,等哪一天,这根弦突然断了,或许、或许这天下就该彻底倾覆了……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公子心里的那根弦,可能马上便会断了,或许,就在他们抵达南境之后……
彭尔木赶到别院的时候,青峰正在收拾行礼,他还不知宋馨去世的消息,只是见青峰神色凝重,心下有些怀疑。
“怎么刚打完胜仗,你们就要走了?我看大军还没什么动静呢!”
青峰停下手头上的动作,垂眸道:“公子有一点急事等着处理,所以我们先行一步,墨公子会率大军回京都城。”
他现在有点避讳说宋馨的死讯,确切地说,这是公子的忌讳。
彭尔木皱皱眉,说:“那也不用这么着急走吧?部落里的人听说你们打了胜仗,在城外载歌庆贺,我特意赶来带你们过去的。”
青峰闻言,微微抿了下唇,“不必了,我们马上便走了。”
眼下这情形,他实在不知该庆贺什么。
彭尔木见他拒绝,当即板起脸,“我说,你未免也太不给我彭尔木面子了吧?算了,这事儿跟你说没用,我找安丞相去!”
他说着,扭头就往后院走。
青峰面色一变,放下行李就赶紧去拦。
可彭尔木也是有武功的,见青峰在后面追,大笑一声当即飞起,眨眼间便把他甩在了后面。
青峰头疼地捏捏眉心,十分无奈。
彭尔木是个没眼力见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公子现在不高兴,但愿公子待会儿出手会轻一点。
可出乎意料的是,彭尔木非但没有被安离昇赶出来,反而是跟着安离昇一起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青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有些震惊。
彭尔木瞥见他,忖掌,“你看,我就跟你说,这事儿跟你说没用,安丞相都同意了,这下你们总不急着走了吧!”
青峰没有回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安离昇的脸色。
可男人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半点异样。
片刻之后,安离昇随彭尔木来到了城外,青峰和青雪紧紧跟在他身后。
北蛮部落的人围坐在燃起的篝火旁欢声笑语,还有一群人在跳舞。
小歌儿傍晚之前便跟着淳渊出来了,小丫头哭得两眼通红,谁劝都不管用,淳渊无奈,连哄带骗地将她强行拉了出来。
夜郎城外有一条河,是先前解决北蛮水患时所挖通的河道,小河很窄,却蜿蜒曲折,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风景极致。
第1150章:惊天秘密
安离昇站在河岸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微泛冷光的河面,狸眸微垂,掩去眼底的冷漠。
不远处,北蛮部落的人正在放孔明灯,小歌儿拿着一盏灯跑过来,红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看向安离昇。
“安丞相,听牧仁说,他们部落的人都信奉长生天,若有所求,只要写在这灯上,长生天就会为你指引方向。”
安离昇眉眼一动,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声线温和。
“那你帮我问问长生天,它能不能告诉我,馨儿在哪里?只要它肯告诉我,我甘愿折寿二十年,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向它祈求过什么,如今只有这一个愿望,它总该帮我实现吧!”
二十年,是她折了凤凰真经的修为,为他解毒。
他在世间奔走这么久,行过万里河山才遇见了她,这么多年,他不信天,不信神,只信他自己。
如今,他愿意把自己埋入尘埃,卑微地祈求上天一次,让他的馨儿回来。
白色的孔明灯缓缓飞至半空,随着已经放飞的数十盏灯慢慢向远处飞去,恍若夜空中一颗颗耀眼的星辰。
小歌儿双手交握放在胸前,满怀希望地祈求着,一眼不眨地望着那盏灯,蓦然间,那盏灯忽然背离群灯,独自朝南方飘去。
青峰和青雪屏息凝神,以为这是长生天应验了,两眼中不由溢出一道亮光。
可下一瞬,这盏灯忽然突兀残忍地从空中落下来,油火将白纸点燃,悠悠荡荡,在点点火光之中落在他们身前的河面上,很快化为一团灰烬。
安离昇身形一震,一眼不眨地看着已经沉寂的孔明灯,唇边忽而溢出一丝冷笑,眼角却有泪滑落,眸中目光越来越冰冷。
“老天爷我诅咒你!”
茫茫大地上蓦然响起一道如野兽悲鸣般痛苦的嘶吼,正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北蛮人霎时一惊。
小歌儿看着双目赤红的安离昇,忽然跌坐到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宋姐姐……宋姐姐!”
回不来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青峰和青雪默默站在一旁,深吸一气,眼眶也慢慢开始发红。
河道两岸的飞絮迎风飘下,恍若漫天雪花,空中圆月不知何时残缺了一角,明明是炎夏时节,却让人切身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半个时辰后,安离昇一行人乘马车离开了夜郎城。
与此同时,一人一马疾驰在茫茫大地上,穿林过水,夜以继日地朝夜郎城奔去。
还未至城门口,蓦然间在官道上看到了一对车队,那人愣愣神,盯着赶马的车夫看了一会儿,面上随即一喜。
“青峰统领!”
他大叫着,策马朝车队行去。
青峰听见有人叫自己,怔了怔,随后眯起眼睛打量来人。
“你……是千机阁的人?”
那人点点头,拿出随身佩戴的腰牌给他看,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急声道:“鹿先生命属下将这封信紧急送往夜郎城,皇上突然下令查封了宋家,鹿先生怕宋小姐有恙,不敢将此事告诉她,所以命属下赶来向安丞相禀明消息。还请安丞相尽快拿个主意,若是晚了,宋老爷恐怕就要被问斩了!”
青峰闻言,当即愣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宋小姐在南境浴血杀敌,甚至为了东陵而战死,老皇帝却下令查封了宋家,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他百思不得解,匆忙掀开车帘将信递进去。
安离昇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接。
青峰脖子微缩,“公、公子……”
“继续赶路。”男人垂下狸目,低低哑哑的声音传出来。
青峰睁大眸子,有些难以置信。
宋家蒙难,恐怕不日便会被满门抄斩,公子竟然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他怔怔看着安离昇的脸色,很快便明白过来,公子是不在乎了。
在这世上,公子在乎的,自始至终只有宋小姐,以前帮衬宋家,是为了宋小姐!如今宋小姐已经死了,那宋家的安危,公子岂会继续放在眼里!
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宋小姐重要。
送信那人见安离昇无动于衷,不禁急了,“安丞相,宋家可是我家小姐的命,如今皇上要对宋家赶尽杀绝,待小姐回来之后,一定会伤心至极,还请安丞相看在小姐对您一片真情的份儿上,救救宋家!”
他想不明白,安丞相和小姐的感情明明很好,那按理说,对宋家应该也多有庇护之心才对,如今怎么偏偏对宋家见死不救呢。
青峰听见这人的话,当即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找死呢!
“你回去吧!”车厢内,安离昇的声音幽幽传出,“安心慈不会让宋老爷死。”
那人听到安离昇的话,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青峰也是微愣,驱着马车继续赶路。
宋家出事,跟心慈小姐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心慈小姐和安小姐之前可是水火不容,她怎么可能会救宋老爷……
千里之外,彼时的刑部大牢内,安心慈着一身华服坐在轮椅上,隔着牢门淡淡瞥着席地而坐的宋正德,嘴角噙起一抹微凉的笑意。
牢头站在她身侧,一脸巴结奉承的后腿之相。
“清荷郡主,这便是宋家的囚犯了。”
安心慈抿唇一笑,从袖中拿出十两银子,“辛苦了,你先出去吧,本郡主想跟安老爷说会儿话。”
牢头接过银子,连连应着,随后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牢房内静谧无声,只有墙壁上的煤油在慢慢燃烧着。
宋正德缓缓抬眸看了安心慈一眼,嘴上没有说话。
纵然这个女子是安离昇的妹妹,可他到底还是看出了几分不同,安心慈身上,透着一股阴险的邪气,必然不是来救他的。
更何况,他也从未祈求过旁人来救。
在狱中待了两天,他已经多少想明白了一些事,王振带左衣卫查抄宋家时,说他犯了欺君之罪。
宋家素来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出欺上瞒下的事,皇上即便真想查抄宋家,自然会找一个更光明正大的由头,而不是这等莫须有的罪名。
唯一的可能便只是,宋家当真掩藏了什么惊天秘密,而这个秘密,足以将宋家在京都城除名。
这么多年,他虽不管家事,可府上之人的底细,他却是一清二楚的,如今,唯独让他怀疑的,便只有夫人。
第1151章:脸色煞白
孤苦无依的孤女,二十年前被父亲所救,后来,他依父亲之命娶了她,然这么多年,他却连她的家乡在哪儿都不知道。
安心慈看着宋正德一脸沉思的样子,秀眉一瞥,轻笑,“宋老爷应该到现在还不知道,真正害死你宋家的人是谁吧?”
宋正德盘腿坐在地上,脊背挺直,带着几分儒士傲骨。
“安小姐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浪。”
安心慈敛起双眉,眉梢轻挑,“可眼前这风浪,我怕宋老爷会支撑不住呢!你出身书香世家,应该听说过,曾帮东陵始皇开国建业的魏家吧?”
宋正德闻言一愣,双拳不经意间握紧,“安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前朝之时,先皇不满魏家独大,唯恐魏家会篡夺皇位,便下令除掉魏家。武林人士闻讯呼应,一夕之间,魏家被满门灭尽,在世上荡然无存。”
安心慈伸出双手,看着自己新涂抹的蔻丹,继续红唇轻启,“可谁曾想,那么多人斩杀魏家人,还是逃出了一条漏网之鱼,魏家二小姐魏如画被江湖人逼落悬崖,却侥幸捡回一条命。
之后,她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京都城中一位二品高官的夫人,这夫妻二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二十年来,先后生了三个孩子。啊,对了,他们最小的女儿,还被当今圣上许给了我大哥。”
宋正德凝神听着,身子止不住颤抖,“简直是一派胡言!”
安心慈眯起眼睛轻笑,“这件事,我大哥知道,宋馨也知道,我何必骗宋老爷,待他们回来之后,你大可问问他们便知。不过我只怕,你等不到他们回来了。”
宋正德老眼微沉,“你什么意思。”
安心慈勾唇,嗤地一声笑出来,“这种话都听不明白,难怪宋馨什么事都瞒着你。皇上已经下令,明日午时三刻,宋家一众乱贼,全部问斩。”
宋正德瞬间呆滞住,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不可能,宋家是冤枉的,皇上不能如此对待宋家,夫人之事,宋家上下全不知情,欲加之罪,老夫绝不接受!”
“皇命已下,此事恐怕由不得宋老爷了,”安心慈抬起食指轻抚额头,微微一笑,凝声道,“不过,看在宋小姐与我大哥的情分上,我这个做妹妹的,总该帮着大哥救宋老爷一命,您说是不是?”
宋正德闻言,老眼微凝,淡淡朝她瞥过来,语中倏尔发出一声叹息。
“安小姐,你又何必如此。”
他知道安心慈绝非是来救他的,他只是痛心,皇上居然如此不信任宋家。纵然夫人是魏家人,可这么多年,夫人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皇室,对不起天下的事,难道就因为她身上流着魏家的血,就足以让皇上赶尽杀绝吗!
安心慈看着宋正德微凝的脸色,敛敛眉,缓缓从袖中掏出一颗药。
“这是本郡主的人在忘忧堂发现的,听说服下之后,人立即便会死去,感觉不到丝毫痛苦。宋老爷,我思来想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砍头多疼啊,做个无头鬼,到了地底下,您怎么找宋夫人呢。”
她的手穿过牢门,向宋正德缓缓伸过去,不等他回应,指尖便轻轻一松,药丸径直落在了地上。
宋正德凝目望着,抿抿唇,眸中倏尔溢出一抹苦笑。
罢了,罢了,合该是他宋家的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安心慈见宋正德眉眼中的坚持慢慢松动,直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便知自己计划已成,轻笑一声,转动着轮椅转过身,缓缓朝大牢外行去。
身后,宋正德窸窸窣窣地起身,慢慢捡起那颗药丸,小小的一颗,几乎感觉不出任何重量,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斤重。
宋家的清白,还有文人的骨气,全在他手上了。
宋正德神色哀痛,攥紧手,忍不住仰天长呼。
“皇上,老臣冤枉啊!”
大牢内的犯人每天都在喊冤枉,这样的声音,于守牢的狱卒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
安心慈行到地牢门口,淡淡敛眉看了那狱卒一眼,而后逆着夜色离开。
石阶下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安昊天在马车前站着,见她出来,连忙上前,与车夫合力将她抬到了车厢中。
安昊天随后进去,马车缓缓向城中郡主府行去。
车厢内,安昊天不明所以地看着安心慈,一脸不解。
“心慈,你既向皇上告密查抄了宋家,如今又为何要救宋正德?”
安心慈面不改色,声音很淡,“我向皇上告密,自然是为了邀功,不然又岂会被封为郡主。先前我们对大哥下毒,待他回来之后,必然不会放过我们。
有个身份加持着,大哥多少会忌惮几分,毕竟这郡主封号,乃是皇上亲封的。
不过大哥的脾气,爹也了解,为保万无一失,我还必须要有一个足可保命的筹码,毕竟大哥那样的人,不见得真会把皇上放在眼里,更何况我的郡主身份。
宋正德是宋馨的父亲,有他在手,大哥再想杀我,也必然会多少顾及一下宋馨的感受!”
安昊天闻言,眸中渐渐多了几分赞赏。
到底是他的女儿,这么多年,心慈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夜色沉寂,城中百姓早已睡去,独这一辆打造奢华的马车突兀地在街上行驶着,不知从何处突然刮来一阵妖风,吹得车帘狂乱舞动。
安昊天连忙伸手把车帘挡住,抬眼间,却见几道黑影在月空下迅疾闪过,手执长剑,威风凛凛,吓得他脸色登时一变。
安心慈好不容易将飞起的头发顺好,转眸瞧见安昊天脸色煞白,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
“爹,你怎么了?”
安昊天如同受惊一般回过神,随后赶忙吩咐车夫,“快,快走!快回去!”
要出事了,一定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这京都城中波云诡谲,看似是块繁华盛地,实则波涛汹涌,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
如今南齐和西楚同时攻打东陵,大军都不在京都城,离昇也离开了,正是某些异心之人行动的好时机。
他的直觉告诉他,京都城,马上就要起大乱了!
车夫听到安昊天的命令,狠狠甩了下鞭子,马车瞬间俊驰如飞。
安心慈望着安昊天的脸色,莫名不安,“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安昊天摇摇头,双手却死死交握在一起。
第1152章:倒行逆施
“心慈,什么都不要问,回去之后立即收拾东西,我们尽快离开京都城!”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安昊天沉声怒吼,顿了顿,语气又慢慢放软,“女儿,你就信爹一次,爹绝对不会骗你的。”
安心慈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凝重的脸色,凛凛神,轻轻点了下头。
方才,爹一定是碰巧看见了什么……
狂风过境之后,京都城又恢复到一片平静之中,百姓们各自安睡,丝毫不知危险已经降临。
城外,东山军营中,往常早已歇下的士兵们如今却整装待发,个个铁甲素裹,神色威严,队伍整齐地站在练武场。
露台上站着两名将领,一个名叫徐太安,长得高高瘦瘦,一双三角眼透着几分贼相。另一人乃是他本家堂弟,名叫徐太守,五官比徐太安略微周正一些。
封奚率军攻打西楚时,曾留下十万士兵镇守京都城,而带领这十万士兵的将领便是这兄弟二人。
封奚任将以来,对军营中各个将领的底细早已查的一清二楚,由卫家提拔上来的那些人悉数被他撤下,改提拔立过军功的将士。
这二人,正是由封奚一手提拔上来的,不然此番离京,他也不会把镇守京都城这般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兄弟两个,是国公府的人。
彼时城外夜风飒飒,几道黑影如过无人之境一般飞到军营,附在徐太安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又很快动身,朝化叶山飞去。
自皇上年初去化叶寺祈福之时,云水瑶便搬到山下的一座木屋中居住,待皇上一离开,段行止也搬了下来,不过并未同云水瑶住在一起。而是让人另外加盖了两间屋子,住在云水瑶隔壁。
段行止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做的那些事,可他不后悔,人活一世,总该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次,纵然世间所有人都谴责痛骂,他都可以淡然视之。
他唯一所求的,是日日都能见到她。
他不想让爹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这是他从小就喜欢上的女人,自然要牢牢抓在他手中,这辈子,她也只能属于他。
两座木屋间隔着一排矮小的栅栏,入夜,段行止如往常一样站在院中桃树下,柔目望着对面灯火阑珊的屋子。
纤瘦的倩影倒映在窗户上,每晚,他都站在这儿,静静望着那影子,他隐隐觉得自己多半是病了,每一天看不见她,他会像疯了一样极尽疯狂地去寻找她的身影。
人一旦有了执念,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那种可望而不可求的心情日夜折磨着他,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可是,他却甘之如饴。
“咳咳……”
段行止扶着树干,凝望窗前倒影,难以抑制地发出几声重咳。
蓦然间,身后突然传来一记轻微的声音,他心神一凛,抿紧薄唇,眼中柔色瞬间敛去。
“世子。”
暗处一道黑影颔首出声。
段行止瞳仁微暗,回眸一瞬间,没有发现窗前的影子突然动了一下。
云水瑶合起书,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身上依旧穿着一袭孝服。
这么多天,她不是不知道段行止每晚都在院子里朝这儿看,每晚,她也都能听见他努力克制的咳嗽声。
虽然解了夺命针之毒,可他的身子,也不过是比以前勉强好了一点罢了。
云水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做了那么多错事,她该怪他的,可她心中更多的却是自责。
如果当初,从未有幸相识,便好了……
她默叹一气,到底是不忍心,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可打开门,却见对面的院子里早已无人。
云水瑶目色一顿,看着院中昏暗的屋子,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她握紧水袖朝对面慢慢走去,踏上石阶,方走到屋前,却隐隐从里面听见了说话声。
“世子,护国公已经全部安排好,天色一亮,便开始行动。”
段行止淡淡嗯了一声,说:“皇宫内共有五千左衣卫,都是慕远道一手训练出来的,普通士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我们胜在人多,如今大军尚未回朝,半日之内,足可攻陷皇宫。”
“世子所言极是,此番攻占皇宫,护国公已足足准备了近二十年,一定会得偿所愿。另外,南境那边传来消息,南齐皇已经让楚将军退兵了,不过宋家二小姐在战场上战死了。”
这记话音一落,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动。
段行止和那暗影同时变了脸色。
暗影手法迅速,当即打开门追出去,借着黯淡的夜色,段行止在屋内看到了云水瑶仓皇逃跑的背影。
“十一,住手。”他淡淡开口,沉声叫住已经拔出长剑的暗影。
那人无奈,只好收起剑,运功飞到云水瑶面前,强行挡住她的去路。
“啊!”
云水瑶看见瞬间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惊叫一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回过头,段行止已经阴沉着脸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深吸一气,颤着眼睫瞪他,身子却止不住发抖。
段行止步步朝她逼近,目色平静,“瑶儿……”
“你、你别过来!”云水瑶盯着他大吼,双腿微微发软。
段行止淡淡一笑,语调渐渐缓和,“瑶儿,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云水瑶深吸一气,莹润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你身为国公府世子,拥有寻常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耀,如今却倒行逆施,你、你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段行止听着她的话,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的一声笑出来,慢慢抬起双手,“瑶儿,你看看我这双手,也是杀过人的,若真会遭天谴,早就不得好死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皇帝昏庸,百官无能,你去外面看看,有多少百姓在这片繁华假象中如同蝼蚁一般活着。而我,不过是做了那些人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罢了。”
“你……”云水瑶微缩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让你如愿,倒行逆施乃是死罪,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京都城的百姓因为你而遭受战火侵袭!”
她凝声说着,蓦然往后退了一大步,隐有逃跑之意。
段行止看看她身后的十一,抿抿唇,轻笑,“瑶儿,我要做的事,谁都不可能阻拦,包括你,明白吗?”
第1153章:梦中惊醒
云水瑶嚅动了下唇瓣,正欲开口,身后的十一突然伸手,直接点了她的睡穴。
段行止及时伸手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无奈自己力气太弱,在接住云水瑶的一瞬间,险些抱着她一起跌到地上。
“世子……”
十一惊叫一声,准备去拉他,却被段行止一个眼神制止了。
段行止深吸一气,努力维持住身形,两手紧紧环着云水瑶纤细的腰肢。
她又瘦了,是因为这半年来,过的太痛苦了吧!
他微微抿唇,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瑶儿,等过了今夜,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做让你不高兴之事!你答应我,我们今后好好的,好不好?
他微敛着双眸,将云水瑶拦腰抱起,一步一顿,缓缓朝屋内走去。
十一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返回城中复命。
轻快的身影刚离开木屋,自山上又缓缓走下来一个人,但见那人眉眼清冷,容颜俊俏,一身剑客装扮,侠士无双,恰是问仇。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化叶寺的后山上闭关修炼武功,山下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直到方才出关,才听寺中的小沙弥说西楚和南齐先后对东陵发兵了。
他放心不下,当即收拾好行礼下了山,临走之前,想再来看看云水瑶,只是不想刚走到木屋外围,却见一道黑影从眼前迅速走过。
从那人的脚步声来看,武功应该不低。
问仇心下一顿,顾不上云水瑶,当即拿着剑跟了上去。
无缘无故的,这人突然出现在这儿,实在是诡异。
寺中的小沙弥说,段行止也住在山下,莫非,这是国公府的人?
问仇心下存疑,未免打草惊蛇,他只是在后面远远跟着,没有让那人有丁点儿察觉。
出了化叶山,他见那人转道去了东山军营,顿了顿,他没有近前,只在军营外一棵高大的榕树上看着,蓦然却发现军营中的士兵竟然全都穿着盔甲,一副即将上阵杀敌的样子。
问仇愕然一愣,借着军营内灼透半边天的火光,他看见那暗影正和军营的两名将领坐在练武场喝酒,你来我往,关系非同一般。
国公府的人,和军营的将领有来往,这么大的事,师兄和封奚知道吗?如今这时辰,军营的士兵不睡觉,反而整军待发,到底准备做什么?
若是前线战事吃紧,定当立即收拾好军需尽快赶往边关才是,可看那两个将领的样子,却是不急不躁的。
更何况,大军皆已出战,京都城是东陵的最后一道防线,无论如何都要死死守住,所以这些将士一定是封奚特意留下来镇守京都城的,而今他们却彻夜不眠,反而……
问仇拧眉看着与两名将领推杯换盏的暗影,心下登时一沉。
难道段国公打算攻占京都城?
此举形同叛国,他怎么会这么做?!
问仇难以置信,可除了这个答案,他想不出别的解释。
护国公若是当真打算攻城,那以城中那点儿兵力,根本就抵挡不住。
不行,他必须即刻将这个消息告诉慕远道!
问仇凛凛神,毫不犹豫地起身,朝京都城方向奔去。
如今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关上,只是他抵达城楼下时,刚好有两辆马车从里面出来,他看了眼马车上悬挂的牌子,微微皱眉。
清荷郡主?
什么时候,城中居然又多了一位郡主?
不过问仇心中记挂着要事,倒也没有细想,马车出城之时,他趁机飞进城中,穿过城东大街,直奔皇宫而去。
往常这时候,慕远道早早便已睡下,只是今夜也不知为何,躺在床上却是了无睡意。
最近几日,他已经不在皇上身边值守,非他不愿意,而是皇命难为。
他隐隐察觉出,皇上对他生出了疑心,从宋家出事的那天起,或许是更久之前,不然查抄宋家那天,皇上也不会让王振去。
慕远道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一直护守皇上左右,从未对皇上生出一分异心,可到头来,怎么偏偏让皇上对他生疑了呢。
“慕统领,您好好想想,您可是皇上亲封的御前侍卫,这辈子都只能听皇上一人之命,和一个朝臣走的太近,这合适吗?要知道,这往大了说,皇上的命可是在您手中攥着呢。”
宋家被查封那天,王振回宫复命时,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慕远道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不是什么愚笨之人,他心里清楚,皇上的疑心,多少跟那老狐狸有几分关联。
呵,难怪老狐狸总说,皇上疑心重,这世上之事,他往往听风便是雨,这么多年,他杀死那么多忠臣良将,倒是未见半点愧意。
慕远道抬头望着窗前残月,忍不住敛眉嗤笑。
恍然间,一道修长的暗影忽然浮现在瞳仁之中,他微微眯起眼睛,待看清来人,神色不由一顿。
“你怎么来了?”
问仇重重喘了一口气,从东山军营到皇宫,这一路上他一刻都不敢停。
“快去禀告皇上,段国公准备谋反!”
慕远道登时僵住,“此事当真?”
问仇沉沉点头,“方才我从化叶山上下来,恰巧看见国公府的人鬼鬼祟祟地从眼前经过,我心下存疑,便悄悄跟了上去。结果看见东山军营的士兵如今全都精神抖擞地站在练武场,我猜,如今镇守在军营的将领应该也是国公府的人。”
慕远道抿抿唇,眉峰紧紧拧成一条线。
段国公谋反,这事麻烦了……
宫中只有五千精卫,而城外却有十万驻军,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
问仇见他僵着不动,皱皱眉,不禁急了,“愣着干什么,快去禀明皇上啊!”
慕远道转眸看他,微微苦笑,“如今皇上已经不让我在御前值守,你以为,我将这件事告诉了皇上,皇上就一定会相信吗?他的疑心有多重,你又不是不清楚。”
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问仇愣愣看着他,半晌,哑着嗓音道:“那就让城外叛军攻进来好了,反正老皇帝当初下令杀了叶家满门,如今得此下场,我也算大仇得报了。”
只是这心里,很不舒服便是了。
查抄叶家满门的命令虽然是老皇帝下的,可起因却在段行止,如今段家叛乱,以宫中这点儿兵力,根本就抵抗不住。若老皇帝死了,他叶家也算血恨了,可杀死老皇帝的,为何偏偏是段家人呢?
问仇暗暗敛眉,心头蓦然一怔。
第1154章:气势凌人
他刚刚在想什么东西,段家起乱,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他怎能只顾着叶家的血海深仇,而无视城中这么多百姓的安危?
“不行,我们一定要尽快想个法子阻止这场乱战,否则京都城将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他敛眉看向慕远道,神色凝重。
慕远道勾唇淡笑,“凭你我二人,能想什么法子,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段国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南齐与西楚对东陵发难,趁大军赶往边关,他借机掌控了城外驻军,恰巧你师兄还不在城中,段国公就是要皇上走投无路,求助无门……”
问仇闻言皱眉,眸子晦暗不明,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我记得,卫皇后先前所住的凤栖宫中有一条密道,是师兄先前派人挖的。
以宫中这仅余的五千名左衣卫,即便跟叛军对抗,也是白白送死,倒不如全都躲到密道中去,勉强可以支撑五六天。
另外,还需要派一个人尽快赶往边关将这个消息告诉师兄,只不过我方才进城的时候,城楼上的士兵已经开始换防,我猜多半会换成国公府的人。
想要出去,就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如此以来,就耽搁时辰了……”
慕远道凝神听着,沉声道:“你说错了,如果守城门的士兵已经换成段国公的人,那明天一早,城门根本就不会开。他要谋反,就断不会让任何人逃脱。”
问仇听罢,眸子顿时一沉。
这就麻烦了,若城门不开,他们怎么派人出去?
沉默间,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缕夜风徐徐吹进来,慕远道和问仇面色一变,同时朝门口看去。
“师父?”问仇大惊,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师父不是在长生殿吗,怎么来找慕远道了?
慕远道亦是一脸诧异,不明所以地看着道衍。
道衍呵呵一笑,捋着胡须说:“为师方才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有异变,光芒越来越弱,此乃天下将乱之象,心里有些放不下,便找慕统领来商议一下宫中防守之事。恰巧听见你方才的话,如今形势危急,不若,就让为师去边关吧。”
问仇闻言,有些不放心地说:“师父,国公府的人不比城中那些普通士兵,您若从城门下经过,他们一定会发现的……”
“怎么,你还信不过为师的轻功?”道衍温声打断他。
问仇自是摇头,不待他开口,慕远道已经上前,双手抱拳,微微颔首。
“京都数十万人的性命都在前辈手上,还望前辈能尽快赶至边关,带回大军以平息叛乱!”
道衍点点头,脸上神色却依旧凝重,“此去边关,以老夫的轻功,最快也要三天,加之大军回朝之期,少不得也要十日,慕统领,还要多多辛苦你了。”
慕远道沉沉点头,“前辈放心,晚辈便是拼死,也一定挺过这十日之期!”
道衍赞赏地看着他,抿抿唇,随后转身离开,眨眼之间,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问仇回过头,敛眉看向慕远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准备迎战。”慕远道毫不犹豫地开口。
第二天一早,城中百姓相继晨起,大街上渐渐传来小贩叫卖声,过了一会儿,城中四条主街上的人也逐渐多起来,一如往常那般热闹。
所有人都沉浸在繁华表象下的安乐平静之中,丝毫不知危险已经来临,除了拥堵在城门口急着出城的百姓。
“怎么回事儿啊,往常这时候,城门早就开了,今天怎么到现在都没一点动静。”
“谁知道呢,你看城楼上那些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瞧着倒是不如以前那般亲切。”
“对了,昨晚上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妖风,你们察觉到没有?好生渗人,吓得我半宿都没睡着。”
……
城楼下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城楼上的士兵手持长枪岿然不动,全然没有将下面那些人放在眼里。
待烈日渐渐升至头顶,辰时三刻,自城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声势浩大,气壮山河。
百姓们一惊,顿时噤声,个个如同丈二的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震动越来越近,起初只有城楼下的百姓察觉到了,慢慢地,又蔓延到城东大街,紧接着,传进皇宫,一直传到金銮殿上。
彼时老皇帝正在上朝,倏尔感觉到身下龙椅在轻轻摇晃,他微微一怔,伸手抓稳椅角。
“诸卿还有何事要议?”
殿下群臣也早已察觉到那股异样的震动,心下只觉不安,哪还有事要奏,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
站在一侧的王振见状,转眸看老皇帝一眼,随后直起身子,尖声道:“退朝!”
百官相继颔首一拜。
与此同时,京都城的城门被守卫打开了,百姓们经过方才的不安之后,看到城门开启,当即忘了刚刚之事,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等着出城。
然而城门开启的一瞬间,一支冷箭突然从外面射进来,越过众人头顶,径直插进远处阁楼的柱子上,紧接着,城门外传来了震天的呐喊声。
百姓们大惊失色,不知谁突然大叫一声,刹那间,所有人如同群蜂飞散,神色慌张地看着城外叛军狼狈逃窜。
徐太安和徐太守兄弟二人身穿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持长剑,一脸兴奋地看着城内四下逃跑的百姓们。
“来啊,给我冲,一个人都不准放过,谁先杀到皇宫,老子封他当校尉!”
“杀!杀!杀!”
身后十万士兵高声呼应,待徐太安的长剑落下,顿时涌进城中。
乌泱泱的一片,如同出笼的猛兽一般,见到人就杀,繁华的京都城刹那间沦为阿鼻地狱。
彼时,老皇帝将将走到金銮殿门口,慕远道神色凛然地大步奔过来,气势凌人。
“启禀皇上,东山军营的驻军突然起乱,已经由军营一路杀至京都城来了!”
“什么?!”老皇帝一脸惊骇。
殿中百官亦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慕远道,全都慌了神。
慕远道颔首低眉,神色肃正道:“末将不敢欺瞒皇上,城中百姓已经蒙难!”
老皇帝闻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王振见状,连忙扶住他。
第1155章:尖声大叫
正在这时,自远处传来了惨烈的喊叫声,期间亦夹杂着兵器无情刺破血肉的声音。
老皇帝心下一抖,颤颤伸出手,“远道,那、那是……”
“叛军已经攻进城中,正在肆意屠杀百姓们!”慕远道微微垂下眸子,声音沉痛。
老皇帝身形一震,不住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东山军营的将领是谁,为何要谋反,打的是什么名号?”
慕远道抬眸看老皇帝一眼,凝声道:“启禀皇上,据末将所知,今日之乱,叛军听的乃是段国公之命。段国公说,皇上身边有邪秽,要除乱臣以清君侧,镇守在东山军营的两名将领皆姓徐,已经跟随段国公了!”
老皇帝闻言,气得浑身直抖,“朕身边有邪秽?朕看他段雄才是最大的邪秽!胆敢带军起乱,朕看他分明是想……”
“谋反”二字突然被老皇帝咽下去,他颤手指着半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叛军起乱,总该有一个由头。
他身边有没有邪秽,他最清楚,可世人不见得知晓,如今这段雄趁大军不在,意图谋反,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总要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借口。
清君侧?
呵,反了,当真是反了!
老皇帝气得死死握住双手,强行稳住心神,敛眉看向慕远道。
“远道,叛军逼近,你可有应敌之策?”
慕远道抿唇,“回禀皇上,如今西边和南边皆在打仗,临近几座城池的驻军皆已被调往边关,而宫中只有五千精卫对敌,敌强我弱,恐怕,毫无胜算……”
老皇帝闻言,双肩不禁又是一震,宫里有多少禁卫军,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国公府竟然会率军攻来。
想不到这辈子,他防住了所有人,独独把段雄给忘了。
慕远道看了眼老皇帝灰败的脸色,凛凛神,继续道:“皇上,卫皇后去世之后,末将派了几名左衣卫一直把守着凤栖宫。方才城外震动传来之时,守宫的护卫突然在卫皇后的寝殿之中发现一条密道,此密道幽长曲折,直通宫外,末将私以为,皇上及诸位大臣可先行到密道中躲躲。”
老皇帝闻言,皱皱眉,敛容问:“若是叛军攻进来,朕在密道中躲着,岂不是自投罗网?”
慕远道听见这话,心下有些无奈,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一派凝重之色。
“皇上放心,那密道入口十分复杂,寻常人一定不会发现,待皇上躲进密道后,末将会带人在宫中坚守,同时派人赶往边关通知安丞相,请他速带大军赶回京都平乱。”
“若是安丞相赶不回来,又该如何是好?”老皇帝心下早已乱成一团。
慕远道抿抿唇,垂眸道:“十天,只要皇上能坚持十天,安丞相一定会赶回来!”
他信得过道衍前辈,亦相信老狐狸!
“好,好,为今之计,也只能等了,远道,你速带朕及诸位大臣去密道,还有太后娘娘,切莫忘了。”
老皇帝用手按住冷汗涔涔的额头,有些无力地说着。
慕远道重重点了下头,“皇上放心!”
此时宫外早已是惶然一片,百姓们全都举足无措地跑来跑去,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城东大街上顿时血流成河。
这厢,老皇帝及众大臣随着慕远道刚一离开,叛军便已攻进宫中,冷箭刺破半空无情射到宫门上,守门的护卫还未回过神,便已被徐太守砍掉了头颅。
“弟兄们,都给我冲啊,一个都别放过!”
震天吼声不间断地从他身后涌出来,皇宫内,宫人们已经抱着行李四下逃窜。
风华殿内,东陵素正在教西楚宇写字,桂嬷嬷突然神色慌乱地冲进来,满面急色。
“公主,不好了,段国公谋反起乱,已经带叛军冲到宫里来了,公主和小主子快随老奴逃命去吧!”
东陵素闻言,面上顿时一惊,“怎么会这样,段国公为何会谋反,嬷嬷,你说的可是真的?”
桂嬷嬷连连点头,也来不及跟她解释太多,拉起她和西楚宇的手就往殿外跑。
不妨刚跑到殿门口,一名叛军便拿着长枪冲了进来,银制枪头上还滴着血,甚为刺目。
东陵素吓得大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西楚宇紧紧抓着她,面上虽没有她那般恐惧,不过小手亦在微微发抖。
桂嬷嬷盯着那人,当机立断护在东陵素身前。
“公主,这里有老奴顶着,你快带小主子离开这儿!”
“公主?”那叛军听见桂嬷嬷的话,突然兴奋地眯起眼睛,“想不到老子竟然抓到一个公主,这次真是赚了!待我把你交给徐将军,校尉之位,一定是我的了!”
东陵素心惊胆颤地看着那人,拉着西楚宇不住往后退。
那厢,桂嬷嬷已经冲上前和那人缠斗在一起。
纵然身怀武功,可毕竟在宫里隐藏了这么多年,加之身体已经年迈,桂嬷嬷的招式哪还会像以前那般灵活。更何况那人手上还拿着兵器,才将将使出三招,桂嬷嬷便被那人用长枪狠狠刺中心口。
“嬷嬷!”东陵素破声大叫,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桂嬷嬷死死抓住那人手上的长枪,抬头看她,“公主,走,快走!”
东陵素看着她,眸中渐渐氲出泪水,可转眸瞧见那叛军一脸凶恶的样子,无奈之下,连忙带西楚宇往外跑。
可不料刚跑出几步,又一名叛军冲了过来。
那人看见东陵素,只当她是普通宫女,举起长矛便要刺过来。
东陵素吓得尖声大叫,迅速转过身将西楚宇护进怀中。
片刻之后,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
她疑惑地皱皱眉,回过头,却见那叛军被人从背后一剑刺穿。
叛军高大的身躯缓缓在她眼前倒下,眸光中,慢慢倒映出一张熟悉到极致的脸。
问仇!
东陵素看着他,整个人狠狠震了一下,随后松开西楚宇,迫不及待地朝他跑过去,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放纵了自己的感情。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她流着泪,凄声说着,张开双手用力抱住他。
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他们之间有缘无分,母妃害死了他的家人,这辈子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只要他此生能逍遥自在,于她而言便够了。
第1156章:力竭而死
可是在他离开后的日子里,每一天,她都在极尽疯狂地思念他,这是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为了他,她可以做母妃的傀儡,可以舍弃和三哥的兄妹之情,可以不要父皇的宠爱,可以受尽宫中冷眼……
人往往都是长情的,怎么可能真会那么容易地放任自己喜欢的人离开呢,她亦不例外。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心之所属,若都不属于她,那她的心里,又该有多疼……
问仇垂眸看着死死抱住自己不放的小女人,抿抿唇,僵着身子未敢动。
“公主,如今不是叙旧的时候,你先松开,我带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东陵素闻言,凛凛神,也心知自己方才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瞬便想起了桂嬷嬷。
“可是桂嬷嬷她……”
她亲眼看着那支长枪刺中了桂嬷嬷,流了那么多血,桂嬷嬷定然是活不成了。
临终之前,桂嬷嬷还拼死要她离开,是她太没用,没能保护好这宫里唯一对她好的人。
问仇瞧着她的脸色,也心知发生了什么,默叹一气,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公主节哀顺变,此地不宜久留,叛军很快就会彻底占据整个皇宫,我们还是速速离开吧。”
“嗯!”东陵素回过神,重重点了下头。
她一手紧紧拉住西楚宇,两人在问仇的护送下,很快离开了风华殿。
沿途不断有叛军围过来,地上亦有不少左衣卫的尸体,问仇武功高强,仗剑杀四方,叛军在他的长剑下,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那厢,慕远道安排左衣卫分散各个宫中去安顿其他人。
后宫住着梅太后,其余还有不少妃子,等左衣卫赶到的时候,叛军几乎已经攻占了半个后宫。
地上散落了不少金银珠宝,皆是宫人们逃跑时带着的,结果还未跑到宫门口便被叛军杀了。
至于老皇帝的后妃,这些女人个个貌美如花,叛军们说到底也是平民百姓,哪见过天仙似的女人,当即起了歹心。
徐太守见状,干脆下令将左衣卫和太监们全都杀死,宫中女人,除去老幼,其他的全部抓起来当俘虏。
慕远道赶到后宫的时候,看着眼前满地狼藉,凛凛眉,朝叛军还未侵袭的宫殿跑去。
后宫中的人他大多都认识,自然是能救一个便救一个,毕竟都是无辜之人,总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漫无目的地跑了一会儿,阴差阳错间,竟到了正安殿。
正安殿是废太子从东宫出来后所住的宫殿,不过废太子设计谋害皇上,被皇上关进地牢之后,正安殿内所有人便又被软禁起来了。
“救命啊!”
慕远道刚跑到正安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凄惨的大叫声。
他神思一凛,只见冷芳蕤和紫珠正被几名叛军死死压在地上,那些人脱了盔甲,满脸的情欲之色,形同野兽一般疯狂。
冷芳蕤和紫珠奋力反抗着,殿门口还躺着两具婢女的尸体。
慕远道见此情形,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怒意,当即飞身上前,一剑刺死了压在紫珠身上的叛军。
紫珠得了喘息之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抬眸看见慕远道,不由得湿了眼眶。
他又救了她……
慕远道见紫珠发愣,有些不悦地皱皱眉,旁边,几名叛军见自己人死了,当下从情欲之中回过神。
“好啊,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兄弟们,上!”
其中一名叛军眯起眼睛阴恻恻地说着,随后挥手示意所有人一起上。
慕远道一把将紫珠拉到身后,确定她站的地方足够安全,才挺身而上,执剑朝那几人攻去。
紫珠听着耳边兵器相见的声音,蓦然回过神,只见慕远道在一个飞转之间,便已斩杀两名叛军。
她愣了愣,赶忙跑到一旁将冷芳蕤扶起来。
大敌当前,过往不管有什么恩怨,如今在这样的情境之中都显得无足轻重,更何况,她和冷芳蕤并无矛盾。
“你怎么样?”她咬咬唇,用力扶稳冷芳蕤。
冷芳蕤额头直冒虚汗,她捂着肚子,看起来十分痛苦。
“不小心动胎气了,我的肚子、肚子好疼。”
紫珠抿抿唇,紧紧握住她两只手,“再忍一忍,你别怕,慕统领已经来救我们了,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冷芳蕤没有回应,只是虚弱地点了下头。
她也是会武功的,可自从怀了身孕之后,她便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谁能料到,城外驻军竟突然谋反了。
那厢,慕远道在几招行云流水的招数之间,已经将殿内所有叛军全部杀死。
他大步走过来看了紫珠一眼,随后又看向冷芳蕤,微微敛眉,“还能走吗?”
冷芳蕤抿唇摇头,一张小脸煞白一片。
慕远道无奈,迅速转过身,直接将冷芳蕤背到背上。
紫珠见状,咬咬唇,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吃味的时候,更何况她和慕统领还什么关系都不是,有什么资格闹别扭。
在他眼里,自己充其量恐怕也只是个太子侍妾罢了。
紫珠有些苦涩地垂下眸子,跟在慕远道身后往殿外走。
刚到大殿门口,她突然想起自己把阿狸落下了,当即回过头准备去找。
不想转身的一瞬间,恰巧看到地上一名叛军缓缓抬起头举起一把弩箭,正对慕远道的方向。
“小心!”
她惊叫一声,毫不犹豫地挺身挡上前。
慕远道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将士,在紫珠出声的一瞬间便已回头,恰巧看见那弩箭离弦而出,而旁边那女人不要命似的冲过去,心下也不知为何,竟没由来颤了一下。
他皱皱眉,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的茶杯,忙伸出一只手将紫珠推开,与此同时飞起一脚,将茶杯踢飞数丈远,恰好与弩箭相对。
一箭一杯在空中碰撞,杯子瞬间被弩箭穿透,而弩箭也转了飞行的方向,箭头一歪,射进了大殿的柱子上。
那叛军本就是用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射出弩箭的,在冷箭射出的一瞬间,便力竭而死。
紫珠愣愣看着方才惊险的一幕,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慕远道瞥她一眼,沉声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尽管躲到我身后便是,若你也受了伤,反而是添麻烦。”
紫珠听见这话,凛凛神,心里莫名生气,“慕统领放心,紫珠今后绝对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第1157章:一脸茫然
她说罢,扭头便往外走。
慕远道皱皱眉,也不知她突然生的哪门子邪气,外面都是叛军,她就这么走出去,还不让人生吞活剥了。
思及此,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地追出去,只是身上还背着冷芳蕤,难免慢了一些,好在紫珠的速度也不是很快,跑出大殿没多远,慕远道便追上了她。
他自小就待在军营中,后来被选拔进了宫,再后来,成了皇上的御前侍卫。
这么多年,身上不知受过多少伤,胸膛前尽是刀疤,他早已习惯了受伤,也习惯了痛苦。
可突然有这么一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他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挡在他身前,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被人保护的滋味,一颗心顿时就软了……
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可他清楚,刚刚那一刻,可能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了。
见紫珠不理自己,负气似的一直往前走,慕远道抿抿唇,心想是不是自己刚刚的话说太重了,毕竟她是女子,被人这般对待,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我刚刚……对、对不住,你别在意,我也是一时情急。废太子妃动了胎气不便于行,如……如果你再受了伤,我就要把你们两个全顾及到。这一路上全是叛军,我行动受制,搞不好,我们三个都会死在路上……”
慕远道没跟人道过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紫珠解释,只能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话听着有些语无伦次的。
紫珠听见身侧传来的声音,顿了顿,忽然扭过头,秀眉微扬,“慕统领,你在跟我道歉?”
慕远道有些抹不开面子,不过怕她再生气,颇为僵硬地点了下头。
紫珠微微一笑,眨眼道:“好吧,我原谅你了。”
慕远道乍一听见这话,不由得愣住。
这就原谅了?
好像哄女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啊,为什么手下那帮兄弟一说起自己老婆,个个如临大敌似的。
紫珠见他怔怔看着自己,不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温笑,“慕统领,你在想什么?”
慕远道当即回神,看着宫中四处燃起的火,摇摇头,又恢复到以往那般不苟言笑的样子。
“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紫珠闻言点点头,跟着他迅速往凤栖宫跑去。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密道,眼见都快站不下了,老皇帝在密道中环视一圈,待慕远道进来之后,有些不悦地瞥了眼他身边的冷芳蕤和紫珠,淡淡开口。
“远道,瑾贵妃还在忆清宫没过来,你亲自过去,将贵妃带到这儿,之后便守住密道入口,不准再放任何人进来。”
“是!”
慕远道放下冷芳蕤,拔腿又走出去。
皇上要他去救萧瑾言,他自是不愿意的,只是皇命难为,更何况,老皇帝真正在乎的也并不是萧瑾言的命,而是她肚子里的骨肉罢了。
毕竟,若诞下的是皇子,那便是东陵未来的新君了。
临走之前,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紫珠一眼,恰巧看见紫珠也正在深深凝视着自己,眸中溢满担忧。
他微微一笑,向她投去一抹放心的目光,随后大步走出大殿。
梅太后站在老皇帝身侧,一手拿着佛珠,身子却颤个不停。
“皇上,这些叛军何时会被平定?”
老皇帝如今正心烦着,听见梅太后的问话,纵然心中再不悦,还是强忍着怒气淡淡开口,“母后放心,慕统领已经派人赶去边关送信,十日之内,安丞相一定会带大军回来救驾。”
“十天?!”梅太后大惊,“要这么久,这怎么来得及?”
老皇帝敛着目色没有说话。
他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心情,段雄谋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事,他自认待段雄不薄,可那人如今竟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简直该死!
西楚宇和东陵素站在角落里,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线。
问仇将他们送进来之后便出去攻杀叛军了,仅靠宫里的五千名左衣卫根本不足以抵挡那十万叛军,而他武功再厉害,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罢了,如今能做的自然是尽力杀敌,直至力气用尽之时。
慕远道出去之后,便随手关上了密道的机关,刚走出凤栖宫,便看见一列叛军井然有序地朝这边跑来。
他心下一惊,闪身躲到宫门后面,好在叛军的指挥官见院子里躺着尸体,以为这儿已经被洗劫过,只是瞥了一眼便领着小分队离开了。
慕远道凛凛神,拖过地上一具叛军的尸体,将身上的衣服迅速换下,随后快步追上那列小分队。
队伍里的人个个都手握长枪,铠甲上也沾了不少血,故而看到慕远道脏兮兮的盔甲时,也不觉奇怪,只当他是自己人。
慕远道推测如今整座皇宫应该都已经被叛军攻陷了,毕竟他刚刚救紫珠和冷芳蕤时,大半个皇宫都已被叛军占据。
地上随处可见左衣卫和宫人们的尸体,慕远道敛眉看着,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小分队一直跑到御花园才停下,慕远道跟到那儿才发现园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叛军,徐太守和徐太安两兄弟站在半空的清风长廊上俯视不断聚集过来的弟兄们,眼中满是笑意。
各分队的指挥官清点了一下人数,随后向徐太安汇报。
“启禀徐将军,如今整座皇宫已全被我军拿下,今日攻城,我军共死伤一万七千人,斩杀宫中左衣卫近五千人,俘获宫女及后妃两百余人。”
徐太安闻言大喜,“兄弟们做的不错,今日攻城者,本将军皆有重赏!”
“多谢将军!”下面叛军当即高呼。
慕远道混在其中,象征性地挥了挥手中的长枪。
长廊上,徐太安正大声笑着还打算说什么,一旁的徐太守却皱皱眉,附在他耳边小声问:“大哥,那狗皇帝的人头呢?”
徐太安一惊,顿了顿,敛眉看向下面各分队的指挥官,“你们可曾看到皇上?”
几人闻言,不禁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脸茫然。
徐太安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色当即变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去找!若是找不到狗皇帝的下落,段国公怪罪下来,本将军也保不住你们!”
几人听罢,当即转身带着自己指挥的小分队又迅速离开了。
第1158章:未敢歇息
慕远道凝凝神,跟在队伍最后面,方转出御花园,便趁人不注意,朝忆清宫行去。
不料到了忆清宫之后,却发现叛军早已来过,他找了一圈,满地尸体中并没有萧瑾言,不过她身边那个婢女倒是在。
也许是叛军赶来之时,她曾同叛军发生过激烈的反抗,故而死状极为难看,整张脸被划了好几道刀口,身前插着五支弩箭,血流不止。
慕远道暗暗皱眉,看了那婢女一眼便移开视线。
萧瑾言不在这儿,便证明她还活着,方才那指挥官说他们抓了两百余个俘虏,或许萧瑾言就在这些人之中。
不过处境必然会比死了更痛苦。
自古以来,被抓到军营中的女人,无一不是当了军妓的下场,尤其萧瑾言的姿色还那般出众,恐怕不会太好过。
慕远道暗暗抿唇,转身大步走出去,准备查找那些俘虏的下落。
不料刚到门口,脚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他心下一顿,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佩剑,不待他的剑落下,地下那人重重一咳,抱着他的腿低叫出声。
“慕、慕统领,是奴……奴才。”
慕远道蹙蹙眉,握紧剑柄朝地上看去,只见那人身穿宫女服侍,眼角还有一块明显的红色胎记,但出口的声音却极为低沉,略显男色。
慕远道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常禄?”
地上那人点点头,许是动了气,又忍不住重咳一声,嘴中径直喷出一口血。
“慕统领,方才叛军杀到忆清宫,斩杀了侍卫和几个公公后,要把瑾贵妃和宫女们都抓走。瑾贵妃不愿意,趁那些叛军一时不察,将雪蕊推了出去。
咳咳咳……叛军以为雪蕊要反抗,合伙将她杀了,宫女们看到雪蕊死了,瞬间乱成一团,其中有几个也、也死了。
瑾贵妃想趁乱逃出去,不过并没有成功,当时、当时那几个杀红眼的叛军是打算把她也杀了的。
可……可瑾贵妃突然就改了态度,向他们投降了,她、她是自愿跟他们走的……”
慕远道听见这话,只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泄不出来。
常禄死死抓着他,又重重咳了一声,“慕统领,奴才……奴才知道你是来救瑾贵妃的,她……她怀了身孕,您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救她。但奴才求求你,不……不要救,奴才已经活不成了,临终之前只有这一个愿望,慕统领,求……奴才求你,一、一定……”
后面的话,他断断续续地说不出来。
慕远道伸手握紧他的胳膊,沉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抱憾而死。”
常禄听见这话,只当他是答应了,感激一笑,双手缓缓自他脚腕处滑落。
慕远道默叹一气,弯下腰将他的双眼合上。
萧瑾言确实该死,但皇上要她的命,他就只能尽力去救,不过能不能把人救回来,他也不敢保证。
更何况,皇上已经留下遗诏,待她产下龙子之后,便会让她殉葬。
这样的下场,对常禄来说,也算是个交待了。
忆清宫外,叛军还在四处搜查老皇帝的下落,如今整个京都城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混沌一片。
段雄不知何时已经进宫,听说老皇帝不知所踪,果然勃然大怒。
“我等了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准备,等的就是把狗皇帝拉下马的这一天,结果你们却告诉我,皇上失踪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一群废物!”
他坐在御书房,沉目看着下面站着的徐太安兄弟,随手将桌子上的杯子砸了出去。
徐太安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杯子径直落在他头上,他连躲都不敢躲,额头瞬间破了一道血口。
“国、国公,自守城门的士兵换防之后,城门一直都没有打开,直到今天早上大军进城,城门才开启。我们一冲进来,见人就杀,一个人都没放过,狗皇帝在宫里,根本不可能逃脱的……”
他低声说着,血水不住往下流。
徐太守心疼地看了兄长一眼,跟着附和道:“是啊段国公,末将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跟您保证,绝对没有放走一个人。可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除了狗皇帝,这太后娘娘,还有朝中那些大臣,一个个的好像突然之间凭空消失了一样,我们找遍整座皇宫,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没有他们的下落?”段国公听见徐太守的话,蓦然愣住,沉思片刻,眼中慢慢溢出一抹深意,“那么多人,不可能会凭空失踪,应该是藏到了别处,你们仔细找找,宫中应该有暗室和密道。”
寻常高官之家为藏纳秘密,往往都会在建宅之初挖一个密室出来,更何况这么大的皇宫,只要老皇帝还在宫里,他就总有法子把那些人全找出来。
徐太安兄弟见段国公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心头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徐太安拂袖擦擦额头上的汗,暗道好险。
差一点,就人头落地了。
收到段国公命令后,两兄弟二人当即又召集各分队指挥官去四处搜查宫中暗道。
不过寻常密室的机关定然十分复杂,且不易被常人发现,这些士兵可持剑作战,找密道,可就难了。
段国公凝凝神,又特派十一前往城外请来一位擅长奇门遁术的高手,名为钱潇。
慕远道混在叛军之中,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他自然听说过这个人的大名,此人最擅长研究机关要术,段国公请他来,恐怕要不了几日,凤栖宫的密道便会被他发现,如今就只求老狐狸的动作能快一些了。
傍晚时分,距离叛军攻下京都城,已整整过去六个时辰。
苍茫大地上,一道仙风道骨的白袍身影自山野之间穿过,从昨晚离开京都城直到现在,道衍真人片刻都未敢歇息,也亏得他内力浑厚,至今还不觉半点疲惫。
月亮渐渐升起来,空中亮起繁星,道衍真人抬头看了眼星象,见正东方紫微星比昨日更弱,心知京都城中已经出事了,脚下步子不禁更快了几分。
整整一日夜,他已飞离京都城近千里,前方一座城门高高矗立在眼前,他抬头瞥了一眼,心下微顿。
掖城。
掖城离边关还有一千里,大概再有一日夜,他便能赶至夜郎城了。
第1159章:痛苦之色
道衍真人暗暗思忖着,拂袖飞至城楼下,正要进城中客栈歇息片刻,身后却传来了急迫的马蹄声。
道衍真人凝凝神,侧身往一旁退去,不料耳边却突然传来一记惊疑声。
“前辈?”
他听着这声音,只觉有些耳熟,回过头,面上不禁大喜。
“青峰,你怎么在这儿,我那宝贝徒弟呢?”
青峰与离昇素来都是片刻不离,若青峰在这儿,想来离昇应该也在,还以为要一直飞到边关才能见到人,不想竟然在这儿遇见了。
青峰见道衍真人要找自家公子,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凝滞,眼神下意识地往身后的车厢瞄了一眼。
“公子在里面。”
道衍真人瞧见青峰异样的脸色,皱皱眉,当即上前伸开车帘,刹那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这还是他的徒弟吗?
满车厢内都飘荡着浓郁的酒气,他的徒儿素来是最喜欢干净的,可如今,一身白衣上都染了大片的酒渍,他却不管不顾,抱着酒坛子直往嘴里灌。
一尺宽的车厢中,堆了满车厢的空酒坛子,离昇头发散乱,满脸胡青,一双精湛的狸目深深凹陷下去,眼底一片乌青。
道衍真人老眼微缩,拧眉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车厢内,安离昇仿若没有听见道衍真人的话,垂下去的狸目涣散着黯淡的光芒,抱着酒坛子自顾自的喝酒。
青峰抿抿唇,语中带着几分苦涩,“前辈,公子心里难受,您就不要管他了,让他喝吧,喝醉了,公子的心就不疼了……”
道衍真人听见这话,微微眯起眼睛,问:“发生了何事?西楚一战,没有打赢?”
青峰苦笑着摇头,有公子在,怎么可能会有打输的仗。
顿了顿,他深吸一气,垂眸道:“宋小姐……她在南境……战死了。”
道衍真人听见这话,双肩蓦然一震,想起那个牵引了他徒儿一切情绪的明媚女子,嘴中深深叹出一气,只叹造化弄人。
可转瞬,他又不得不想起如今正在京都城受苦的黎民百姓。
他转过头,深深凝视着安离昇,目光渐渐凝重。
“离昇,随为师回京都,段国公率城外驻军已经攻下京都城,帝位岌岌可危,这时候,你必须回去!”
安离昇似听见了谁在他耳边说话,又好像没有听见,抱着酒坛子的手只是微微顿了顿,随后继续饮下。
道衍真人目色一沉,凛凛神,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一个重力便将他拉出马车,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在地上。
“公子!”
青峰见状,赶忙下马,心中忍不住责怪道衍真人下手太重了些。公子如今正是伤心痛苦之时,前辈非但不安慰,反而还如此野蛮,有这么做人师父的吗。
青峰皱着眉,拔脚便快步向安离昇走去,道衍真人却拂袖拦在他面前,横眉微竖。
“待着别动。”
“可是……”
道衍真人一个眼神打断他的话,冷冷转身朝半躺在地上的安离昇走去。
后面马车上的青雪和小歌儿听到动静,也迅速下了马车。
那厢,道衍真人一个箭步已经移至安离昇面前,他深深凝视着地上的人,眉峰微蹙。
“站起来。”
安离昇没有回应,双手扑在地上,极尽疯狂地找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
“酒,我的酒呢……”
道衍真人听见这话,脸色愈发阴沉,白袍一挥,静静躺在车厢中的酒坛子便被他隔空吸出来,稳稳落在他手中。
不过他并没有交给安离昇,而是抱紧酒坛子举至半空,将整坛酒对着安离昇的头,倾泻浇下去。
青峰看的于心不忍,暗暗握紧了双拳。
他的公子,这么多年,何时这般狼狈过……
青雪和小歌儿也不由自主地抿紧了薄唇,神色哀恸地看着安离昇。
一坛酒很快倒完,道衍真人随手扔了酒坛子,瓷片与地上的石头撞击在一起,登时发出一道刺耳的破碎声。
“可曾清醒了?”道衍真人瞪着安离昇,有些恨铁不成钢。
地上之人白衣尽湿,酒水顺着发丝慢慢滴落在脸上,他的眉睫微微眨了两下,仿如昏睡已久的病人大病初醒一般,有些僵硬的抬起头。黯淡的眼底缓缓聚起一丝光亮,酸酸的,涩涩的,似乎带着几分迷茫,但又好像在突然间变的十分清晰。
他抿着薄唇,半晌,低低启唇。
“师父,我把她……丢了……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你帮徒儿找回来,好不好?”
他声音卑微,极尽祈求的语气。
而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清清冷冷的,喜怒不形于色,道衍何时听他用这般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他垂眸看着安离昇,轻轻慨叹一声,“段国公已经谋逆,若此时不回京都,天下便将彻底落入他手。离昇,多年筹谋毁于一霎,你、不后悔吗?”
安离昇微微将脸侧向一边,掩去眸底微闪的光亮。
“三千青云路,寥寥九州土,天下于我意何如,若无她,便是毁了,又有何妨。”
道衍真人当即沉下脸,“胡闹,你还有余生!”
安离昇抿唇苦笑,摊开双手,看着那空荡荡的掌心,随后又无力地蜷紧。
“师父,我这辈子,没有余生了……”
道衍真人眉头一皱,目光却渐渐柔和下来,“宋丫头乃是为天下苍生而死,她拼死打下来的是你想要的天下,如今你却将自己筹谋多年的一切都白白送给别人,可对得起她?”
安离昇闻言,双肩微微震了一下,薄唇却依旧紧抿。
道衍真人轻叹一气,伸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离昇,便是要毁,这天下也只能由你亲手毁了,终归,你还欠宋丫头一个交待。”
总不能,真让她就这么死了。
最后一句话,道衍没有说出口,不过他清楚,他的徒儿定然是明白的。
安离昇坐在地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微露痛苦之色,他深吸一气慢慢闭上眼睛,掩去心中一切情绪。
旁边站着的几个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看见他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
良久,那双熟悉的狸目再次睁开,只是那里面充斥着冷意,由眼及心,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青峰只觉心惊,公子好像又变的和以前一样了,不过,又似乎是不一样的。他想不出不同,但就是有这种直觉,正出神间,耳边顿时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第1160章:晦暗不明
“青峰,速去夜郎城调派十万大军,即刻赶往京都城。”
说话间,安离昇已经从地上起身,白衣虽褶,却依旧难掩风华气度。
青峰蓦然一怔,待回过神,反应过来公子方才说了什么后,连忙点头。
“是,属下遵命!”
安离昇淡淡收回视线,凛凛神,踱步走进掖城。
京都城之事固然紧急,可他也绝不可能以这身衣束回去,更何况大军还未调派过来,他单枪匹马地闯回去,毫无益处。
段国公以这种手段倾覆天下,必然会受尽世人耻笑,所以,这皇位,他必然要得的‘名正言顺’。
而得位的关键,便是老皇帝的退位诏书,所以,段国公要想让老皇帝写下这诏书,短时间之内,自然不会把老皇帝杀了。
道衍真人见他如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侧温言道:“我出城的时候已同慕统领和问仇商议过,他们会让皇上暂时躲进凤栖宫的密道中,只要能挺住十日,待大军回城,便能将段国公一举拿下。”
安离昇眼波轻动,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容,“这样做很对,宫中只有五千禁卫军,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慕远道的武功虽强,但以他一人之力,也绝无可能带着老皇帝挺过十日,所以密道暂时还是安全的。
只是我修建密道之初,并没有在里面准备食物,两三天还暂且可以忍一忍,如若时间太长,他们自己便会支撑不住。
更何况,段国公不是傻子,若是找不到老皇帝的下落,他必然会派人搜查宫中所有的暗室和密道。”
道衍真人闻言,十指微微收紧,“那该怎么办?”
安离昇眯起眼睛轻笑,语中带着几分无所谓,“就看密道里的人和段国公,谁更有耐心了。”
挺不到最后的,自然要先死。
老皇帝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毕竟他要救的也不是老皇帝的命。
如若他带大军赶回京都城,老皇帝已经被段国公诛杀,那他可以借段国公犯上谋逆之名平息叛乱,如此反而还落得一个好名声;如若老皇帝还活着,那他回城救驾,便是有功之臣。
所以,无论事情如何发展,这棋局,终究还掌控在他手中。
道衍真人在旁边看着安离昇的脸色,抿抿唇,神色稍稍缓和了些。
方才,还真是白白担心了,这徒儿,分明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到底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能不坚强吗?
入夜,天色越来越暗,月亮不知何时被一团阴云遮掩光芒,遭袭过混乱的京都城几近沦为一座死人之城,城街之上,到处都是数不尽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尽头。
长长的街道上,血流如注,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而皇宫深院之中,却如往常一样响起了笙箫舞曲。
段国公占据了皇宫之后,便派人将四处的尸体都清理干净,夜幕刚刚降临,便开始设宴犒赏叛军。
虽然老皇帝还没有找到,不过这并不影响众人的兴奋之情。
而在大殿上跳舞的舞姬,则是叛军今日掳获的女人。
这些大多都是婢女,哪会跳舞,连曲调都踩不准,一个个跳起舞来如同划水一般,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段国公坐在高台上看了几眼,随后便皱着眉移开视线。
下方坐着的徐太安眼观鼻鼻观心,凛凛神,倏尔拔刀起身。
“妈的,跳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你们之中还有没有会跳舞的!”
宫女们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大叫一声围成一团,个个面露惧色。
徐太安挑挑眉,拿着剑朝她们走去。
“怎么,一个个的全都变成哑巴了?你们伺候那狗皇帝的时候,不是都挺会说的吗?怎么到本将军这儿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是不是瞧不起本将军!”
一众婢女被他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徐太安听得心烦,执剑在空中挥了两下,“来啊,把这几个不听话的贱人给我带下去,赏给弟兄们了!”
几个守在殿内的叛军当即上前,连声谢过徐太安,便不顾一众婢女的苦苦哀求,将他们强行拉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自殿外很快又被押进来几名女子,她们的姿色比上一批要好一些,身上的衣服也华丽。
徐太安听到指挥官的话,两眼色眯眯地在那些女人身上扫了一圈,而后扭头看向段国公。
“国公爷,这些都是那狗皇帝的女人,个比个的娇媚,您要不要……”
不待他把话说完,段国公便拂袖一挥,将他的话打断。
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尤其是皇帝的女人,一个个惯会争风吃醋毫无大用,世间女子千娇百媚的何其多,可他最喜欢的那个,早就在二十年前香消玉殒了……
一想到这儿,他对老皇帝的恨意又止不住地溢出来,当年,锦鸾明明都已经打算带着自己的族人归顺东陵了,他苦苦哀求,老皇帝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们!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谋逆,走上这一步,都是老皇帝逼的!若不成王,便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是他在二十年前便学会的道理,纵然锦鸾已经不在人世,可他就是要她看看,他做到了!
她临终之前发出的毒誓,他帮她实现了,只要找出老皇帝,从今往后,东陵皇室将彻底不复存在!
徐太安见段国公的脸色晦暗不明,心知他又想起了往事,抿抿唇,随手拉过一个女人,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暧昧抚摸。
“美人儿,去,给国公爷跳支舞。”
被他抓住的女子是个才人,只是一小小工部侍郎之女,本家姓吴。
但凡进宫伺候皇上的女人,哪个不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这吴才人自然是会跳舞的。只是吴才人生性胆子小,刚刚经历了白天的叛乱受了一场惊吓,如今又被徐太安如此对待,早吓的七魂丢了六魄。
“我、我不会……”
“又是个不会跳舞的?”徐太安手上动作一顿,拧拧眉,忽然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既然不会跳舞,那就好好伺候本将军吧!”
他说着,便弯下身将吴才人拦腰抱起。
吴才人吓得大叫,双手在空中疯狂地挥动着,想以此挣开徐太安,不料一时不注意,竟然一巴掌扇到了徐太安脸上。
第1161章:暗无天日
徐太安登时愣住,下一瞬,脸色铁青。
“老子还从来没有被女人打过,你算个什么东西,简直找死!”
他恨恨说着,扬起手将吴才人重重摔到地上,同时捡起刚刚被他扔在地上的长剑,一剑刺进吴才人腹部,力道之大,鲜血顿时喷出数尺高。
“啊!!!”
一旁站着的几个女人见吴才人被刺死了,吓得尖声大叫,大殿上顿时又乱成一团。
段国公皱皱眉,对这些只会乱喊乱叫的女人更加烦闷,凛凛神,拂袖先行离开了。
他虽然也不喜徐太安的蛮横粗鲁,不过今日徐太安立了大功,赏罚有度的道理,段国公还是懂的。
不过几个女人罢了,随他去吧。
徐太安见段国公离开,骨子里的野性便彻底放开,一把抽出插在吴才人腹部的长剑,随后指向那些女人。
“再敢乱叫一声,信不信本将军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几人闻言,当即捂住嘴巴小声抽泣,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徐太守坐在席位上,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动作,直到段国公离开,才缓缓起身,慢慢走至自己堂兄身旁。
“大哥,对付不听话的女人,打一顿便是,何必杀了呀,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这腰身如此纤细,倒是可以把她的骨头做成酒樽,用美人骨盛过的酒,一定十分甘醇可口。”
徐太安闻言大乐,“二弟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来啊,把这个女人给本将军拖下去扒皮剔骨!”
守在殿外的叛军收到命令,当即进来将吴才人的尸体拖了下去。
一旁的几个女人见吴才人这般下场,哭声戛然而止,生怕这兄弟二人一个不高兴,把她们也拖下去做成酒杯。
徐太安见大殿总算是清静了,不禁眯起眼睛狂妄一笑,“这便对了,诸位娘娘,你们跟着皇上的时候,个个眉开眼笑的,怎么到本将军这儿,就愁眉苦脸的。
说的客气点儿,你们是娘娘,可在本将军这儿,你们也不过是被千人枕万人睡的贱人罢了。
今天晚上,你们谁把本将军伺候高兴了,我就赏你们一口饭吃,否则,本将军自有法子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几人闻言,身子齐齐一抖,一个个虽是听话地点着头,双腿却不住往后退。
徐太安看到她们这般反应,一张脸又不悦地沉了下去。
眼见风暴就要降临,这时候,一女子突然从几个女人之中站出来,高高抬起下巴,于烛光下露出一张魅惑迷人的脸。她两条柳叶眉轻轻挑起,眼角微斜,扭着细腰缓缓朝徐太安走去,宛若一只会勾魂摄魄的妖精。
徐太安眼前一亮,目光不由自主地便被她勾去。
徐太守也情不自禁地扭过头,视线直勾勾落在那女人身上。
待女人走近时,徐太安一把拉住她,将她自上到下打量了一眼,眼睛倏尔落在她微微隆起,但并不十分明显的小腹上,嘴角笑意更深。
“先前在军营里,老子倒是听到一个笑话,说那狗皇帝都年过六旬了,还能让他最宠爱的瑾贵妃怀上龙种,没想到这事儿是真的。”
他怀中那女人笑了笑,一双诱人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烛光之下,更显得风情万种,恰是萧瑾言。
“那徐将军可会杀了我?”萧瑾言一手勾住徐太安的脖子,轻轻吐声。
徐太安极尽贪婪地嗅了一下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沉笑,“怎么会,本将军疼你还来不及,瑾贵妃如此可人,也难怪能冠宠后宫,今日本将军真是有福了。”
他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抱起萧瑾言往内殿走去,不一会儿便传出让人面红耳赤的低吟声。
徐太守按耐不住体内燃起的情欲,大步上前也抱起一个女人,随后把剩下的那些赏给了手下的弟兄们。
慕远道收到段国公在凌烟殿犒赏三军的消息,急急赶来大殿的时候,里面早已空无一人,静谧的大殿上只能听见从内殿传出来的娇吟声,其中一道女声甚为耳熟。
他凛凛神,面上一赤,握紧双拳拂袖离去。
如此不知检点的女人,他何必去救,更何况萧瑾言作恶多端,也远不值得他费心去救。叛军已经攻下皇宫,皇上躲在密道内,自然不会知晓萧瑾言的死活,倒不如,直接告诉皇上,萧瑾言已经死于叛军剑下好了。
慕远道如此想着,霍然转过身,大步朝凤栖宫走去。
而彼时的密道之中,一群人早已是待不住了。
他们候在这暗无天日的密道之中,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宫里的情形。而且此处还没有食物,待了这么久,一行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无奈的叹息声不断在密道中响起。
老皇帝拧拧眉,听着那些声音,心中更加烦闷,可他一整日没有用膳,如今已生不出力气训斥那些个没用的大臣,虚弱地扶着墙壁慢慢坐到地上。
王振见状,连忙在他面前蹲下来,“皇上,不若让老奴出去寻些吃的吧?外面听着倒是没什么动静了,想必叛军已经离开。这慕统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瑾贵妃救回来,他一刻不回,皇上总不能在这儿一直等着,再不用膳,老奴只怕您的身子会扛不住啊!”
老皇帝摆摆手,无力道:“朕无碍,再等等,朕相信慕统领很快便会回来。”
王振有些不放心地拧眉,“可是……”
“让我去吧!”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
老皇帝顺着墙壁上燃烧的烛光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紫衣女子,他约莫记得,这好像是慕远道先前带进来的人。
女子慢慢上前,在老皇帝面前颔首行礼,“贱妾紫珠见过皇上,皇上,叛军既然攻占了皇宫,短时间之内断然不可能离开,皇上只怕还要继续受困此处,大敌当前,我们这么多人,凡事也不能全都仰仗慕统领一个人。
贱妾对宫中的地形尚算熟悉,而且那些叛军今天进宫之后并没有杀女人,所以还是让贱妾出去吧!即便不幸被抓,也不过是当了俘虏,起码性命还在的。”
老皇帝定定看着紫珠的脸,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你、你不怕吗?”
宫中女人个个贪慕虚荣,如她这般有胆识的,却是少之又少了。
第1162章:难以置信
紫珠直视着老皇帝的眼睛,目光微凝,似是已下定决心,一字一句道:“贱妾不怕。”
老皇帝双眉微挑,顿了顿,而后点头,“好,一切便辛苦你了,你多加小心。”
紫珠抿唇点头,再度行过礼后,便从里面打开机关,看了眼殿内的情形,随后迅速跑出去。
她虽然嫁给了东陵钰,可对皇家并无几分感情,此番出来,也并非是纯粹给老皇帝找吃的,只是放心不下慕远道的安危罢了。
在密道里待了那么久,那人都没有回去,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紫珠暗暗凝神,出了密道,才知已经是晚上了,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沉寂无声。她怕遇见叛军,所以不敢走宫道,只好寻着偏僻的小路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慕远道的身影。
今晚夜色很沉,空中没有月亮,她看不清路,走了没几步便狠狠摔了一跤。
紫珠皱皱眉,紧紧咬住双唇掩去痛声,扶着石壁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一座假山下,脚腕处不断传来剧烈的痛楚,她抿抿唇,站在原地辨认了下地形,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御花园。
她一手扶着墙壁,一瘸一扭地正要继续往前走,迎面却有一道暗影从入口处走来,身形高大,速度奇快。
紫珠心底一惊,急着往回退,奈何行动不便,刚转过身,便被那人擒住了。
“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儿做什么!”
紫珠被那人擒住的一瞬间,一颗心狂跳不停,原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想在听见那人的声音后,热泪顿时从眼角涌出来。
“慕、慕统领,是……是我,紫珠。”
慕远道听到这声音,面上一愣,随后迅速松开手,眉峰微拧。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密道中待着吗,知不知道宫里现在很危险?!”
紫珠转过身,他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深深凝视着他,忽然伸手抱住他。
“你没事,太好了!我很担心你,宫里叛军这么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会遇到危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找你,刚刚还不小心扭到了脚……结果,结果你还用这般重的语气跟我说话,慕远道,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啊……”
她的语气中,有害怕,有恐惧,有委屈,有担心,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他平安无事。
她像是想要将自己今天所受到的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一般,抱着他一直说个不停,眼泪却抽抽搭搭地往下落。
慕远道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股湿意,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眼泪。
他怔怔站在那儿,有些失神地看着怀中之人,心底蓦然一片柔软。
原来,这便是被人担心的感觉……
他一直都以为,他这辈子会孑然一身。
他和老狐狸不一样,这么多年,他根本就不知情爱是什么滋味,处在繁华之地,他却渐渐习惯了孤独。
宫中多是趋炎附势的女子,他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地对世间所有女子都失去兴趣。
他没有老狐狸那般幸运,能遇上宋小姐那样绝世独立的女子,总以为,他这一世可能就这么过了,孤独而生,孤独而老。
可突然有一天,一个女人扑在他怀中,紧紧抱着他说她担心他……
这一刻,慕远道只觉自己的整颗心好像突然被一束光占据,瞬间驱散他心底所有的阴霾,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告诉自己,那光的名字,唤作紫珠。
沉默许久,慕远道缓缓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覆在她腰间,动作有些生硬。
“别担心,我没事。”他语气一如往常那般冷硬,可细听之下,却夹杂着几分难以抑制的颤抖。
紫珠没有听出他的情绪变化,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腰间那双手上。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如此回应她……
她只觉自己一颗心好像快要跳出来了,激动到无以复加,但转瞬,又兀自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
可或许,这只是他习以为常的反应呢?
她抿抿唇,垂下眸子,缓缓松开他。
“慕统领,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失态了,你不要介意。”
慕远道见她突然变了神色,拧拧眉,也不知是何缘由,正要开口问清楚,假山入口处却忽然射进来一束光。
“什么人在这儿?”
慕远道心下一惊,眼疾手快地将紫珠扑到假山的石壁上,高大的身躯挡住她整个身子,随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唇瓣覆上她绵软的薄唇。
紫珠本就崴到了脚,突然被他用力推过去,脚下吃痛,忍不住闷哼,只是不等她叫出声,薄唇便又被他狠狠堵住了。
她愕然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这一刻,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漫天飞花。
入口处的人提着灯笼朝二人走近了些,见慕远道身上穿着盔甲,只当他是自己人,眯了眯眼,视线随后落在他怀中的紫珠身上,嘿嘿直笑。
“兄弟,你居然跑这儿吃独食来了,可真不够义气!”
紫珠听着这人的话,心里一抖,下意识地抓紧了慕远道的衣角,身子朝他又缩了几分。
慕远道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扭头看向那叛军,“徐将军不是赏了好些个女人给弟兄们吗,怎么,你没捞着?”
“这种好事儿,哪能轮到我这种小兵啊。我说兄弟,你这运气还真够好的啊,咱俩同阶,你居然都有女人,到底从哪儿抓来的?我看这女人俊俏得很,大家都是兄弟,不如咱们一起?”那人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紫珠。
紫珠双肩一抖,不由自主地往慕远道怀中钻去。
慕远道抱紧她,盯着那叛军冷笑,“好啊!”
紫珠听见这话,心底顿时一沉,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而那叛军还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当即放下灯笼,嘿嘿笑着伸出手。
紫珠没想到慕远道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心底登时生出一股怒意,胆子突然大了起来,用力推着他的手意欲离开。
而那厢,叛军的手已经伸出,然还未碰到紫珠,便只听假山内突然传出一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紫珠吓了一跳,回过神,伸直脖子往地上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满眼情欲的叛军,如今已毫无意识地倒在地上,嘴角还不住往外溢血。
第1163章:傲气如霜
她面上一惊,回眸看向慕远道,“他、他怎么了?”
“死了而已,”慕远道冷哼,倏尔眯起眼睛,薄唇勾起笑意,“方才挣扎的那般用力,好像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怎么,真以为我会把你让出去?”
紫珠心头一顿,便知他方才是在故意迷惑那叛军,回想起自己刚刚的反应,小脸不禁红了,但眼睛却直勾勾看着他。
“那你会吗?”她扬声反问他,语中带着几分迫切。
慕远道摇头,“不会。”
“为什么?”紫珠又问,暗暗握紧了袖子。
慕远道抿唇,眸光覆满柔意。
因为……舍不得!
他定定看着她,目光闪动,却并没有回应。
她如今还是废太子的侍妾,他说出这样的话,终归不合身分,待这件事过去之后吧!只要平息了叛乱,他就去地牢找东陵钰要一纸休书,还她一介清白身,然后……光明正大地把她娶进门。
紫珠见他不说话,眸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心底情不自禁溢出一丝苦涩。
不会把她让出去,只是因为他的责任不允许他这么做吧。
他是多正直多有原则的一个人啊,和那些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的叛军,终归是不一样的。
慕远道没有留意到紫珠的情绪,垂眸看了眼地上叛军的尸体,凛凛神,松开紫珠,弯腰将那人扛在肩上,而后大步走出假山,直接将尸体扔到了荷花塘中。
他动作十分利落,没有让外人发现,待尸体彻底沉进水中,他才大步返回假山,看着微微有些失神的紫珠,淡淡开口。
“走吧,我送你回去。”
紫珠愣愣点头,刚动了下身子,脚就疼的不行。
慕远道见状,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径直弯下腰将她抱起来,缓缓走出假山。
紫珠抬眸静静看着他俊朗的容颜,头抵在他胸口,听着那里传出的有力的跳动,忽然闭上眼睛。
他是堂堂御前侍卫,而她却是婢女出身,如今还是人妇,这辈子,他们都绝无可能有结果,终归是她痴心妄想了。
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那能有这一刻独处的机会,于她而言便够了。
她会永远感激上苍垂怜,亦不会忘记,这辈子,她终于遇到了自己可以如视珍宝的人,纵然这人不喜欢她,可她无悔。
慕远道和紫珠回凤栖宫的时候,拐道御膳房拿了一些吃的,两人总共才四只手,拿不了多少东西,而密道中的人又太多,所以这些吃的,自然是先紧着老皇帝和梅太后。
两人回去时,问仇也早已回来,身上同样穿着叛军的衣服,他正坐在东陵素身边喂她喝水。
慕远道将糕点交给王振,让他逐一分给大家。
老皇帝几乎是狼吞虎咽,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狼狈过,即便是在前朝夺嫡之时,也是雄姿勃发。
吃了两块绿豆糕,老皇帝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凝神看向慕远道问:“你可曾找到贵妃的下落?”
慕远道心下微顿,抿抿唇,闪着眸子摇头,“末将赶到忆清宫时,里面已经被叛军攻陷,瑾贵妃身边的婢女大多都死了,不过末将并没有找到瑾贵妃的尸体,想来,她应该已经被叛军俘虏了。”
老皇帝闻言,眉眼一凝,面上不由生出一抹薄怒。
“那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慕远道垂着眸子开口,“段国公如今正在四下寻找皇上和诸位大臣们的下落,皇宫及京都城内到处都是叛军。”
梅太后在一旁听着,心下一抖,颤着声音问:“那这密道还安全吗?段国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慕远道摇头,“段国公已经派人去请精通奇门遁术的高手,密道安全与否,末将也不敢保证,不过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稍安,末将一定会拼死护住这条密道。”
梅太后听见密道极有可能会被发现时,整个人早已慌了神,慕远道后面的话,她根本就没听进去,双手握着佛珠,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身后一众大臣亦是一脸绝望之色,甚为无力地靠坐在地上。
老皇帝一手捏着糕点,另一只手紧紧掐在膝关节处,一缕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耳边,被冷汗粘在一起,唇齿之间狠狠咬出一声声咒骂。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朕要杀了他,待大军回朝,朕一定要诛杀段家九族!”
慕远道看着老皇帝近乎发狂的脸色,抿抿唇,没有说话。
在宫里奔波一日,又要提防叛军的攻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喘气之机,他早已是累极,疲惫地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沉默之间,他的袖子忽然被人轻轻拉了一下,他瞬间睁开眼,抬起头,却见紫珠蹲在他面前,手上拿着一块绿豆糕。
“我看你刚刚都没吃什么东西,身体怎么扛得住,多少吃一点吧。”她眨着眼睛,温言开口。
慕远道瞥了眼她手上的绿豆糕,抿唇,“你不吃?”
“我不饿。”紫珠垂眸,执意要把糕点给他。
慕远道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并没有立即吃,而是将一块糕点从中间又掰成了小小的两块。
未免引起叛军怀疑,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并不多,这些糕点,一人顶多只能分得一块,她也在这密道里待了一天,怎么可能会不饿。
“便是再不饿,也该吃一些,起码,把体力保存住。”他温声说着,将半块糕点转手递给紫珠。
紫珠面上一红,顿了顿,慢慢伸出手接过。
夜色愈发深沉,一行人担惊受怕一整天,身心俱疲,吃过糕点,便就地坐在密道中,靠着墙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东陵素一手拉着西楚宇,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问仇的衣袖,整个人已不如最开始时那般害怕。
她抬眸定定看着问仇的侧脸,顿了顿,小声问:“我们会挺过这关吗?”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夹杂着几分后惧与怀疑。
问仇见她澄澈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抿抿唇,神色镇定地点了下头,出言傲气如霜。
“会的。”
东陵素目色一软,口中长呼一气,微微勾唇,“你说会,我就信你,我永远都信。”
她的语气虔诚又笃定,仿佛将他当成一生的信仰一般,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依赖他。
问仇闻言,目色怔忪,凛凛神,默默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
第1164章:满心无力
他好像,给公主太多无意义的期待了。
从叶家出事之后,他一直都跟着师父在长南山上习武,心中除去那血海深仇,余下惦记的,便是瑶儿。
他们一起长大,早早许下婚约,他一直都以为,待成人之后,他便会顺顺利利地娶她过门。
可后来发生的巨变让他措手不及,亲人惨死,他被迫离开京都城,再回来时,瑶儿已经变成了段行止的未婚妻。
怨恨、不解、嫉妒,占满了他所有的情绪,可他又能如何,便是他有心将瑶儿抢回来,她……还愿意跟他吗?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们早已回不到从前,这一点,瑶儿清楚,他亦清楚。
青梅竹马之时的眷恋是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放下的执念,而对公主,他更多的却是感激与愧疚罢了。
公主帮了他很多,这恩情,他永远都会放在心上,这么长时间以来,公主对他的感情,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他怎么可能予以回应。
一颗心既然给了别人,就再难给另外一个女人,所以这一辈子,他注定要亏欠公主了……
东陵素不知问仇心中所想,只是觉得有他在,她才会得以安心,如若老天爷真能顺利让他们挺过这一关,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跟他分开了。
密道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几乎都睡着了,慕远道静静坐在入口处浅浅合着眸子为大家守夜。
便是再累再困,但在如今这番情形下,更应该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与密道中的紧张和慌乱不同,皇宫四处,徐太安两兄弟和叛军们却抓着那些女人整整逍遥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段国公的人将钱潇请进了皇宫。
钱潇此前一直久居城外一幽深僻静之地,只是名声在外,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人倒也没忘了他。
不过此人素来没什么江湖大义,只要给够银子,他可以做任何事,因而被江湖中人所不耻,这么多年,竟是连一个知己好友都没有。
从入城之时,钱潇便已看到了城内的一片乱象,心知是出事了,面上却不动声色。
到了皇宫之后,见段国公在御书房正位坐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凛凛神,颔首行礼。
“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国公闻言,当即豪迈地笑了一声,“阁下果真是识时务者,不过眼下老皇帝下落不明,这声皇上倒是叫早了。”
钱潇浅浅一笑,抿唇道:“有草民在,段国公大可放心,草民一定会尽快找出宫中密道所在。”
“好!那一切,就有劳钱居士了!”段国公忖掌挑眉,视线转而落在徐太安身上,“带钱居士下去稍作休息。”
徐太安当即应声,转身请钱潇下去。
段国公的手在龙案上摸了一把,看着眼前夺目的明黄,凛凛神,忽然问向徐太守,“世子如今还在化叶山吗?”
徐太守微微点头,“世子说云小姐看到城中这一片血流成河的乱象后会害怕,所以打算等末将们把城里收拾好之后再带云小姐一起回来。”
段国公闻言,不悦地拧了下眉,“没用的东西,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倒是看得比他的命根子还重要。派人去化叶山传个消息,让世子即刻回城。”
钱潇已经来了,不日便会找出老皇帝,等他拿到退位诏书,即刻就登基,到时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
徐太守收到段国公的命令,当即从御书房退下,速速派人出城送信。
口信传到化叶山下的小木屋时,段行止正在喂云水瑶喝粥,她被点了睡穴之后,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今天早上才醒过来。只是一睁开眼,她却发现双手被一根绳子死死绑紧,绳子另一端系在床头,她能行走的距离,不过十米。
云水瑶坐在床边愤怒地瞪着段行止,一口粥也没喝。
“你倾覆皇室,篡夺天下,乃是大逆不道,一定会遭报应的!”
段行止闻言,面上倒也不恼,嘴角始终噙着温柔的笑意,“瑶儿,乖,好好吃饭,不然,我就只能将这粥强行灌进你嘴里去了。”
云水瑶见他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见去,气得脸色紧绷,咬紧薄唇扭过头不再理他。
段行止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凛凛神,忽然将碗重重放下,沉声将守在屋外的绿萝叫进来。
“喂你家小姐喝粥。”
段行止的命令,绿萝不敢不从,连忙端起碗,弯腰站在云水瑶面前。
“小姐,您喝一口吧,从昨天到现在,您一口饭都没吃过,再这么下去,您的身子会扛不住的。”
云水瑶侧目看着绿萝的脸,语气有些痛惜,“绿萝,你怎么可以听他的话!”
这是她的奴婢,平日里,她常跟绿萝讲家国大义、人伦常情,只盼绿萝不像别家的婢女那般趋炎附势,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绿萝竟然还是枉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她失望地瞪着绿萝,身子一侧,摆明了抗拒之意。
绿萝端着碗,不安地回头看了段行止一眼,却见那人目色微眯,一脸阴沉。
“小姐不喝,你做奴婢的,不会想想法子吗?”
绿萝双肩一震,顿了顿,慢慢把碗放下,随后当着云水瑶的面跪下来,倏尔扇了自己一巴掌。
“小姐,奴婢求您喝粥。”
云水瑶听见这清脆的巴掌声,目色一顿,还未回过神,绿萝又是一掌落下。
“小姐,奴婢求您喝粥……”
她一边打,一边说着,小脸没过一会儿便肿了起来,可见下手力道之大。
云水瑶咬紧薄唇,愤愤瞪了段行止一眼,随后垂眸看向绿萝,满心无力。
“不要打了!我喝……便是了。”
她凄哀地开口,闭上眼,掩去眸底氲出来的湿意。
绿萝闻言,感激一笑,当即从地上站起来,正要端起碗,段行止却抢先一步。
绿萝见状,抿抿唇,默默退了出去。
段行止瘦削的身子复又坐在床前,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肉粥,声音低柔。
“瑶儿,你乖乖听我的话,别人便不会受苦,知道吗?为什么总是要抗拒我呢,在这木屋之中,我一直陪着你,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他柔声说着,缓缓舀了一勺粥喂至她嘴边。
第1165章:无视尊卑
云水瑶看了一眼,回想起绿萝方才红肿的小脸,凛凛神,慢慢张开嘴将粥喝下,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是一片苦涩。
他总说像以前那样,可是他们怎么可能回到以前,和问仇回不去了,和他,亦是如此。
叶家出事之后,她一直都感激他陪在她身边,可当她知道,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全是因她而起之时,她的心境早就已经变了。
如果从未认识他,是不是过去那些事,全都不会发生,是不是,如今的京都城,还会繁华如旧?
段行止见云水瑶不说话,抿抿唇,嘴上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喂着她喝粥。
从京都城传来的口信,他没有理会,纵然父亲筹谋了这么多年,可对皇位感兴趣的,自始至终也只有父亲一人而已,这其中并不包括他。
他想要的,只是瑶儿!
转眼之间,已是五天过去。
这五天来,钱潇几乎找遍了宫中所有大大小小的角落,共发现二十间密室和两条暗道,可这里面,全都没有老皇帝。
段国公渐渐失去了耐心,六天了,距他攻下京都城,已经整整过去六天,南境那边的战争早已结束,封奚的大军很快便会回朝。
如果再找不出老皇帝的下落,待封奚一回来,那几十万的兵马会即刻将他拿下,到那时,他所做的一切辛苦就都白费了!
钱潇站在御书房内,看着段国公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额头不住冒冷汗。
正在这时,徐太安突然带着一个人进来,从那人的衣着来看,应该是个御厨。
徐太安抱住双拳向段国公行过礼后,便转过身,盯着那御厨说:“把你方才跟本将军说的话,再原原本本地向国公爷说一遍。”
“是……”那人颔首,战战兢兢地开口,“启禀国公爷,小的这几日做御膳时,东西总会无缘无故地失窃,一开始,小的还以为是御膳房里闹耗子,便没放在心上。
可今天一早,小的刚蒸好几百个馒头,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待一回来,却发现那馒头竟然少了一笼屉。
小的心觉有恙,便赶紧将这件事禀告给徐将军,那一笼屉馒头,少说也有五六十个,片刻的功夫便消失了。国公爷,这一定不是耗子干的,小的猜测八成是让什么人给偷了。”
“让什么人给偷了?”
段国公闻言,面色微凝,敛眉沉思一瞬,倏尔笑出声。
“还以为他们能坚持多久,没想到才这么几天就支撑不住了。”
徐太安看着段国公的脸色,一时不明白那话中之意,正凛神间,只听段国公又沉沉吭了一声,他连忙上前。
正午时分,慕远道照旧出来为密道里的人寻找食物,一连五天,他在御膳房偷拿的东西都没有被人发现,许是那御厨太过粗心,不过于他而言却是好事。
他穿着叛军的盔甲,熟门熟路地行至御膳房,左右看了一眼,随后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如今宫中皆是叛军,他穿着这身衣服,有助于隐藏身份,若是偷偷摸摸地进来,反而容易引起外人怀疑。
踏进御膳房后,里面如同早晨一样,照旧是空无一人。
慕远道前前后后环视一圈,在桌子上发现了三盘糕点,虽说少了一些,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他凛凛神,迅速上前将糕点全部装进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御膳房。
慕远道走后不久,徐太安和徐太守两兄弟缓缓从隔壁一间内殿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片刻之后,慕远道安然无恙地回到凤栖宫的密道之中,老皇帝见他拿回来的依旧是那些食之无味的东西,皱皱眉,顿时没了胃口。
“朕不饿,让众卿先吃吧。”
王振也知皇上的耐性几乎已经被磨的差不多了,凛凛神,无奈将馒头分下去。
紫珠照旧将馒头掰成两半分给慕远道,这几天来,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吃的。
不过慕远道这次却摆摆手,没有去接。
“我也不太饿,你吃吧。”
紫珠微微凝眉,刚要开口,旁边几位大臣突然不满出声。
“每次都是这些糕点,我都快吃腻了,慕统领,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了吗?”
“就是,慕统领这会儿不饿,该不会是在御膳房已经吃过了吧?”
“慕统领,如今咱们大家一同受困此处,要我说,你的罪责可要更大一点,如若你平日里用心操练宫中禁卫军,恐怕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
慕远道拧拧眉,听着那些大臣的话,微微握紧了双拳。
紫珠愤愤不平,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当即抬起头,“几位大人的话,未免太过分了吧?宫中禁卫军连一万人都不到,而叛军却有整整十万,这近乎是压倒性的优势,试问慕统领该如何操练禁卫军才能抵抗住那么多叛军?
更何况,若非慕统领将大人们引到这密道中来,恐怕你们早就死于叛军剑下了。如今大敌当前,正是需要我们齐心协力的时候,几位大人却说出这种话,未免太让人心寒了。”
一旁坐着的问仇也凛凛神,从地上站起来,“不错,若非慕统领每日冒死出去为大家找吃的,我们又岂会支撑到现在!想不到几位大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过分了!”
几人见紫珠和问仇一唱一和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几天来极力压抑的恐慌和不满顿时涌出来。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官这么说话。”
“没错,皇上还在这儿,你们竟无视尊卑,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皇上!”
……
几人噼里啪啦一顿训斥,老皇帝只觉心烦,面上霎时一沉。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
“啊!”
他话还未说完,靠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大臣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地大叫一声,紧接着口吐白沫,身子重重抽出起来。
众人见状,不约而同地朝那大臣看去,面上不由一惊。
不知谁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扔了手里的糕点。
“这、这糕点有毒!”
众人又是一惊,匆匆把手里的糕点扔掉。
慕远道面沉似水,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仔细看了眼那位大臣的症状,着实是中毒了。
可糕点是他在御膳房拿的,给叛军吃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毒,除非……这是特意给他们吃的!
第1166章:奋不顾身
慕远道凛凛神,心下顿惊,方要出声,密道入口初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巨动。
一行人面色一滞,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叛军,是叛军……他们找过来了……”
不知是谁颤着声音说了一句,一时间,所有人俱是一脸惧色。
紫珠下意识地往慕远道身边靠去,东陵素也暗暗抓紧了问仇的袖子,而梅太后则和凌霜依偎在一起。
密道入口缓缓打开,一束刺眼的强光瞬间射进来,老皇帝本能闭上眼睛,耳边却传来了段国公的大笑声。
“皇上,您还真是让下官好找啊!”
老皇帝心头微震,凛凛神,面上强装镇定。
“乱臣贼子也敢忤逆犯上,段雄,朕只恨这些年没有及早杀了你!”
段国公听见这话,面上倒也不恼,嘴角依旧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可如今,皇上已经没有机会了。徐将军,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皇上和诸位大臣们赶紧出来。”
一旁站着的徐太安闻言,当即挥手,示意身后的叛军进去。
徐太安右手边还蹲着一条猎犬,今早段国公听说御膳房的东西无缘无故的失窃之后,便特意让御厨做了三盘糕点,里面放了一些香料和毒性微弱的毒药。
猎犬闻过香料的气味,待慕远道将糕点拿走之后,便寻着空中留下来的气息一路追至这里,之后,钱潇又顺利找到了密道的机关。
在密道之中待了七日之后,老皇帝一行人最终还是被段国公俘获。
不过段国公并没有将这群人杀死,毕竟他们不同于普通宫人。
他要老皇帝亲手所写的退位诏书,而他登基之后,还要得到这些大臣们的拥立,纵然他们一个个的愚不可及,不过起码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故而将老皇帝一行人“请”出密道之后,段国公便让徐太安将他们都关押在了凌烟殿中,女眷们另外关在一处,而老皇帝则单独被软禁在御书房。
诸位大臣见段国公并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由责怪慕远道先前太过大惊小怪。
慕远道懒得跟这群人讲道理,自始至终都一语不发,心里却更担心紫珠的安危。
叛军对待宫里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人性,也不知她会不会有事。
问仇双手抱胸站在他身侧,敛眉看了眼四周的叛军,微微凛神。
“有把握杀出去吗?”
慕远道凝眉摇头,“大殿内共有三十名叛军,外面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人,以你我二人的武功,杀出去自然没什么问题,可皇上和这些大臣怎么办?”
问仇闻言,抿抿唇,仰起头蓦然叹出一气。
“不知道公主她们现在如何了……”
慕远道凝神不语,神色亦没有好到哪儿去。
而顺利找到老皇帝,徐太安和徐太守两兄弟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先前只觉头上一直悬着一把刀,如今总算是把脑袋保住了。
把老皇帝一关到御书房,兄弟二人便出去喝酒庆贺了。
整整一下午,二人喝得天昏地暗,满脑子都是自己要当大将军的美梦,浑然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地上散落的全是酒坛子。
待手下护卫进来掌灯,二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色已晚,于是摇摇晃晃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徐太守抱着酒坛子重重拍了下徐太安的肩膀,眯眼笑道:“大哥,今天晚上,那瑾贵妃总该让我玩玩儿了吧?”
徐太安连连点头,“随你,我看那公主长得不错,今天晚上,老子就和她提前入洞房,等国公爷当上皇帝,老子就求他把公主赏给我!”
徐太守闻言,嘿嘿直笑,“那小弟就在这儿先恭喜大哥了,祝你早日当上驸马爷!”
“好说好说。”徐太安摆摆手,由护卫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
徐太守肖想了萧瑾言五六天,今日总算是寻到机会了,待徐太安一走,便迫不及待地朝忆清宫行去。
自打萧瑾言跟了徐太安,便又重新住回了这里,不过殿内外皆有叛军把守,即便想逃也是逃不出去的。
那厢,徐太安也由叛军扶着到了慈宁宫。
密道中的所有女眷全都被关在这儿,梅太后的寝宫,自然是奢华无比,先前叛军攻进来的时候,抢了不少好东西。
东陵素紧紧拉着西楚宇,靠坐在墙角处,整个人抖个不停。
紫珠则扶着冷芳蕤坐在一旁,头埋的低低的,小脸亦是惨白一片。
大殿之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正是静寂之时,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掌推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止不住尖声大叫。
徐太安不悦地皱皱眉,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随后大步朝角落里的东陵素走去。
“公主,嘿嘿……”
东陵素吓得双肩一震,一脸惊恐地瞪着他。
“你、你走开,不要过来,快走开!”
“走?本将军好不容易才找到公主,怎么会走呢,放心,今天晚上,我一定会让你高兴的……”徐太安忖掌,眯起眼睛迫不及待地朝她走去。
西楚宇登时从地上站起来,神色虽然带着害怕,可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怒意。
“不准你欺负阿姐!”
徐太安见这么个小破孩挡在自己面前,冷笑一声,随后不客气地将他拉过来。
西楚宇用力挣扎着,不停拍打着徐太安的胳膊,可那大掌却固执有力地抓着他,纹丝不动。他心下一狠,忽然垂下头,张开嘴朝徐太安的手用力咬下去。
“啊!”
徐太安吃痛大叫,拧拧眉,用力将西楚宇重重摔到地上。
东陵素见状,一时忘了害怕,奋不顾身地朝西楚宇跑去,然还未近前,衣襟却又被徐太安死死抓住。
“公主,跑什么,本将军还没开始呢。”
“你、你放开我!”东陵素大叫,一双眼担忧地看着西楚宇。
徐太安刚刚那一下用的力道不轻,彼时西楚宇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怎么样了。
徐太安根本没有理会东陵素的喊叫,大笑一声将她拦腰抱起。
东陵素吓的花容失色,在他怀中不住挣扎,“救命,救命啊!皇祖母,救救我!”
她高声叫着,扭过头满怀期望地看着不远处的梅太后。
可梅太后不过是一年迈老人,在宫里过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子,素来都是她惩治下人,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早在徐太安进来之时,便拉着凌霜退到了角落之中。
第1167章:一脸担忧
东陵素见梅太后无动于衷,眸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眼角缓缓落下一行泪。
紫珠在一旁看着,抿抿唇,倏尔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握紧双手从地上站起来。
可人还未动,便被冷芳蕤用力抓住。
“你不想活了吗,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叛军!”
紫珠在柳家当了那么多年的丫鬟,何尝不知道明哲保身少管闲事的道理,入宫这么久,她也素来不喜欢主动去招惹别人,
可受难这几日,紫珠深深被慕远道身上那种无私无畏的精神感触到,东陵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就这么被叛军夺去清白,这辈子都要毁了。
“如果被叛军抱着的人是你,你会不会希望别人来救你?”她抿抿唇,侧目看向冷芳蕤。
冷芳蕤目色一顿,眸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犹豫一瞬,缓缓松开了手。
紫珠凛凛神,大步上前,一只手魅惑地勾住徐太安的脖子。
“徐将军,公主还是清白之身,什么都不懂呢,玩儿起来有什么意思啊,不如让贱妾好好伺候您吧……”
她想的很清楚,反正慕远道也不喜欢她,那守着这身子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她早就不清白了,倒不如救了东陵素,也算做了一件大善事。
可徐太安偏偏没有被紫珠勾引住,他一心都在东陵素身上,哪顾得上紫珠,不过骨子里到底还存着几分恶趣味。
“好啊,你既然这么想玩,本将军就找人陪你好好玩玩。来啊,把她带下去,赏给弟兄们了。”
紫珠闻言,面上霎时一怔,不待她回过神,外面已有叛军一脸猴急的跑进来,强行将她拉了出去。
冷芳蕤在一旁看着,默叹一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东陵素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幻灭,眼见内殿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再度疯狂地大叫起来。
徐太安也不理会,嘴上始终带着张狂肆意的笑。
外殿一行人看着,原以为东陵素今日难逃一劫,心中正暗自惋惜,不想殿门却在这时又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问仇威风凛凛地站在殿外,满脸肃杀之色,冷冽的剑锋还不断往下滴着血。
他凝目在殿内环视一圈,见徐太安抱着东陵素站在内殿门口,心中蹭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怒火。
而徐太安看见他,面色亦是一变,“你、你怎么进来的,来人,快来人!”
“不用叫了,”问仇淡淡开口,提剑向他走去,“守在外面的人,皆已被我杀死。”
徐太安闻言,脸色顿沉,酒霎时也醒了大半,他随手放下东陵素,敛眉瞪向问仇。
“老子手上有近十万大军,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杀我的人,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问仇挑挑眉,勾唇冷哼,“徐将军,我看,真正活腻的人是你。”
话落,他便执剑向徐太安飞去。
半柱香的时辰前,就在他和慕远道犹豫着要不要杀出凌烟殿的时候,一记强大的掌风却突然将殿门推开。然后,他便看见师父羽衣蹁跹地站在殿外,松形鹤骨,气势灼人。
那时候,他和慕远道便知道,援军已经在赶来京都城的路上了,随后再也抑制不住地拔出了腰间佩剑。
他挟持了一名叛军指挥官,问清女眷全都被关押在慈宁宫,遂迫不及待地一路杀过来,慕远道则去了御书房营救老皇帝。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推开门的一刹那,竟然会看见东陵素险些被轻薄,如今他只庆幸自己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徐太安见问仇的冷剑毫不留情地向自己袭来,凛凛神,当即拔剑攻上去。
只是他功力本来就不敌问仇,虽是军营副将,但也只不过是比普通人厉害了那么一些罢了,跟问仇这种武林高手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更何况他今晚还喝了不少酒。
问仇的招数变化奇快,徐太安努力睁大眼睛,可还未看清他是怎么出招的,便只觉眼前一闪,紧接着便被挑断了手筋。
“啊!”
大殿上顿时传出徐太安凄厉的惨叫声,武器随之掉落在地。
不待这声痛叫落罢,问仇紧接着又挥出一剑,目标直取他眼睛。
徐太安正低头看着自己断了筋脉的两只手,还未回过神,眼前又是一记寒光闪过,一道利刃在他微缩的瞳仁中慢慢放大,下一瞬,整个人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的眼,啊,我的眼!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他看不到眼前的情形,双手亦生不出力气,只靠着双脚在大殿中近乎疯狂地乱跑着,口中不住咒骂。
问仇淡淡瞥他一眼,走至一旁扶起瘫软在地的东陵素。
“公主还好吗?”
东陵素受了一场惊吓,至今都没有回过神,连问仇方才是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只觉一双温暖而富有力量的手覆在自己腰间,她凛凛神,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他,眼泪簌簌往下落。
“你来了,问仇,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扔下我不管的,我就知道……”
她整个身子近乎都靠在他身上,虚软到无力,仿佛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于她而言,那确实是鬼门关啊,她甚至想过,她宁可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也绝不会让这叛军动她分毫。
问仇察觉到她的颤栗,深吸一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公主,已经没事了……”
东陵素说不出话,深深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用力点了下头,待回过神后,面色登时又是一变。
“糟了,紫珠!快去救紫珠,她刚刚为了救我,被那些叛军带下去了,你快去救她!”
问仇闻言,目色顿时一变,扫了眼还在大喊大叫的徐太安,凛凛神,反手将剑插进他腹中,待确定那人已经断气之后,才无情拔出。
“慈宁宫暂时还是安全的,公主先在此地稍作歇息,我救回紫珠姑娘便会来找你们汇合。”
东陵素重重点头,一脸担忧地目送他离开。
大殿归于平静之后,东陵素厌恶地看了眼地上徐太安的尸体,薄唇一抿,随后快步走至西楚宇身边。
梅太后站在一旁,看看徐太安的死状,心底登时又是一颤,连忙拨动着佛珠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素儿,这慈宁宫,会是安全的吗?”
她回想起问仇临走前说的话,还是有些不放心,叛军的将领已经死了,若是段国公知道,绝不会饶了她们。
第1168章:无声无息
东陵素小心翼翼地将西楚宇从地上扶起来,方才徐太安的力道虽重,好在他并未受伤,只是暂时昏过去了而已。
东陵素的视线全落在西楚宇身上,听见梅太后的问话,想起她方才的冷漠,抿抿唇,绷着脸开口。
“皇祖母放心,问仇既然说我们是安全的,就必然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之事发生。”
她心里也知道,方才那样的情形,皇祖母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自然不可能救下她,只是她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有些埋怨罢了。再无能为力,也不能那般冷漠,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们明明是一家人啊!
皇室素来凉薄,这个道理她早就知道,可真正有了切身体会之时,却想不到,竟是如此的让人心寒。
梅太后也知东陵素对自己心有怨言,抿抿唇,嘴上倒也没再说什么。
不同于殿内此时的平静,如今的慈宁宫外早已乱成一团。
叛军指挥官发现守在凌烟殿的人被杀死了,当即召集所有叛军准备捉拿慕远道等人。
与此同时,问仇已经追到叛军门这几日所住的禁卫营,这是左衣卫先前住的地方,后来便被叛军占领。
当他闯进去的时候,紫珠正被几名叛军上下其手,而她奋力抗拒着,小脸却透着一股异样的红。
问仇见状,当即上前将几名叛军悉数斩杀,随后扶住紫珠摇摇欲坠的身子,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只空酒杯上。
“还能撑住吗?”
紫珠轻轻摇头,脑袋却昏昏沉沉的,“他们、他们给我喝了一杯酒……”
问仇闻言,眉峰微凝。
一杯酒远不至于让她晕成这样,恐怕那酒里还加了别的东西。
不用细想,问仇也猜的出叛军往酒里倒的多半是那种助兴之药,不过眼下形势危急,他还不能运功帮她把药逼出来,还是先带回慈宁宫再说。
问仇凝凝神,一手扶着紫珠,另一只手提剑,两人很快离开了禁卫营。
同一时间,安离昇和墨璟千率大军兵临京都城。
大军肃立在两人身后,气势威严。
城楼上的叛军见状,面色齐齐一变,赶忙吹起冲锋号角通知他们的首领。
青峰骑马立于安离昇身后,抬眸瞥了眼自己公子的脸色,倏尔拔剑出鞘,脚踩马背,刹那之间登上城楼,一剑斩杀了正在吹号角的叛军。
其余人见状,连忙朝青峰攻过来。
与此同时,墨璟千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开始攻城门。
段国公自以为最先回来的是封奚的军队,毕竟他收到南齐退兵的消息时,西楚那边还没有一点动静,便想当然地认为边关战役还没有打完。
按照他的预期,封奚大军班师回朝,起码也要十天,而这时候,他早已拿到老皇帝的退位诏书,所以在城门口,他根本就没有派多少叛军把守。
他就是要等封奚带着人轻而易举地冲进来,然后他再搬出退位诏书,打封奚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最先回来的人竟然会是安离昇,而城门薄弱的防守也给了援军迅速攻下城门的机会。
趁青峰在城楼上与那些叛军交缠打斗,城楼下,援军已经毫不费力地用冲锋车撞开了城门。
大军瞬间一拥而入,喊声彻天,震得整个京都城都不禁为之震动。
城里的叛军见援军回城,吓得脸色大变,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气势。
叛军与援军的人数本是差不多的,此番回程,安离昇也只不过调派了十万大军,可叛军攻占京都城,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且那时候他们对付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今见到援军这么大的阵仗,几乎是瞬间便慌了阵脚。
龙威领于阵前,待援军攻进城中之后,便策马立在城门口,朝安离昇微微颔首。
“安丞相,末将会带兵死守城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叛军,请安丞相放心!”
安离昇淡淡点头,从他的视野看过去,城楼上的叛军几乎已经全被青峰斩杀,援军陆续攻上去,手握盾牌神色肃穆,而京都城中,到处都是狼狈逃窜的叛军。
安离昇淡淡收回视线,启唇道:“城门处就有劳龙将军了。”
龙威双手抱拳,恭敬道:“末将明白。”
安离昇的狸目定定看着繁华不复的京都城,眉眼平静,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片刻之后,他缓缓驱马,朝城中行去。
徐太安和徐太守两兄弟都在宫里,叛军失去主将,根本就不知这场仗该怎么打,军心早已乱成一盘散沙,不过瞬息之间,城东大街便已躺了一地的尸体。
攻入城中的援军见安离昇和墨璟千进城,不约而同地立于两侧齐齐致敬。
墨璟千扬手一挥,两侧援军全体移前,随着他们一起朝皇宫行去,前面有数十面大型钢盾为大军开道。
而彼时的皇宫之中,正在御书房逼老皇帝写退位诏书的段国公,丝毫不知危险已经来临。
徐太安已被问仇斩杀,徐太守还在忆清宫内逍遥快活,偌大一个皇宫,只剩下四万叛军镇守,各个分队指挥官吃过午饭之后皆已去午睡。
皇宫四角,不间断传出细微的杀戮声,叛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无声无息。
御书房中,段国公身居上座,敛眉看着立于殿内的老皇帝,眉眼之中尽是兴味。
“皇上,过去二十年,你我都是君臣,如今山水轮转,不知皇上心里现在是何感想?”
老皇帝握紧双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乱臣贼子!你骗了朕这么多年,朕就知道,当初你假意放空你在朝中的权力,便是为了迷惑朕,如今你胆敢犯上作乱,朕绝不会饶了你!”
“饶我?呵……”段国公闻言,倏尔眯起眼睛冷笑,“从我决定谋逆的那天起,便从未想过后果,你手上的江山,是多少人拼死为你打下来的,可你呢,你再看看这些年你都干了什么!杀忠臣,除良将!当年,锦鸾明明已经答应过会归顺东陵,你为何又要下令出兵!我会走上今天这一步,皆是你逼我的!”
老皇帝听见这话,微微闭上眼睛,两道灰白的眉向中心一攒,半晌,溢出一抹苦笑来。
“原来,当年那件事,竟能让你恨朕至此。”
第1169章:全部斩首
段国公攥紧双手,极力隐忍自己的愤怒,“难道我不应该恨吗?你杀的是我这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我们本约定好了,待她带着西凉族归顺之后,我就辞官,同她一起寻觅一处山花烂漫之地度完余生。
可是,你偏偏斩断了我这一生唯一的念想!你看重这江山,如今我就偏要让你看看,被人夺走此生最宝贵的东西,到底是何等滋味!”
老皇帝睁开眼,看着面目有些狰狞的段国公,沉声叹气,“朕当年铲除西凉族是有缘由的,白锦鸾本就不愿归顺东陵,是你几番劝告,她才勉强答应,即便归顺,日后她难保不会再度起乱。朕不过是为了百姓着想,才打算直接出手以永绝后患罢了。”
“狡辩之词!”段国公重重拍了下桌子,两眼凌厉地瞪着老皇帝,“归根到底,不过是你始终不信任任何人罢了,如此,还有何资格坐拥这江山!倒不如及早写了这退位诏书,我若心里高兴,兴许还会给你一个安定的晚年,否则,锦鸾当年临死前所经历的折磨,我定会让你也切身体会一遍!”
他厉声说着,袖袍一挥,直接从龙案上拂下一道空白圣旨。
老皇帝看了一眼,怔怔往后退。
“这东西,朕是不会给你的,东陵皇室百年基业,朕绝对不会让它毁在今日!”
段国公似早料到老皇帝会有此反应,眯起老眼淡淡一笑。
“恐怕,此事由不得皇上了,来人!”
他严声高喝,殿外当即有人应声,殿门一开,只见两名叛军押着王振大步走进来。
王振身子佝偻,脸上还有不少淤青,来此之前应该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
老皇帝见状,瞠目瞪向段国公,“段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国公深深看着他,语气中透出一股冷冽,“这老奴才跟了皇上几十年,都说帝王无情,如今我倒是要看看,皇上是不是当真那般冷酷绝情。退位诏书,皇上若是不写,我便会让人当着皇上的面砍下王振的人头,下一个,便会轮到梅太后。”
老皇帝闻言,身形蓦然一震。
王振看看地上的圣旨,又抬头看了看老皇帝,老眼中顿时涌出两行泪。
“皇上,老奴伺候皇上整整五十载,半辈子的时光,老奴都是跟着皇上在宫里过的,这些年,皇上对奴才不薄,这恩情,奴才会永远记得。今日段国公谋逆,罪无可恕,皇上,奴才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这退位诏书,您万万不能写啊!”
老皇帝敛神站在他面前,面上也不禁动容。
段国公却微微眯起眼睛,“把这个狗奴才给我杀了!”
押着王振的两名叛军即刻领命,长刀一拔,在大殿内高高举起。
老皇帝的脸色登时一变,而王振却颤着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叛军举起的刀迅速落下,瞬息之间,即将落到王振脖子上时,一把长剑突然从殿外飞进来,速度奇快,剑锋凛凛,在众人闪神之间,直接刺入刀刃。
叛军被那强大的力道弄的失了手,长刀瞬间于手中脱落,被长剑直接打落在地。
段国公面上大惊,抬起头,只见安离昇负手站在大殿门口,面沉似水,气质容华。而慕远道立于他身侧,一只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显然方才那剑便是从他手中飞出来的。
“安卿!”
老皇帝看见安离昇,仿如垂垂老矣的病人突然等到了旷世奇药,除却惊喜,只剩下生的希望。
安离昇缓缓踱着步子走进来,双手负在身后,目色沉静地看着老皇帝。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老皇帝摆摆手,转忧为喜,“来了便好,来了便好……”
而上座的段国公却是难以置信地盯着安离昇,满目失神。
“不可能,你是如何回来的,不可能!”
“西楚一战已经打完,只是还未来得及往京都城送捷报,本相便收到了段国公谋逆的消息,故速带大军日夜赶路回程救驾。皇宫四处已被援军拿下,那么大的动静,段国公刚刚难道没有听见吗?”安离昇冷静的如坚冰一般的声音在大殿内幽幽响起。
段国公闻言一震,恍惚想起,方才他确实好像听到了一些动静,只是自攻下皇宫之后,徐太安手下那些将士日日在宫中饮酒作乐大肆庆贺,时不时会发出呐喊声,他只当今日和往常一样,根本就没有往深处想。
更何况,他方才所有的精力都在那一道退位诏书上,哪容得他分神去想其他事。
他坐在主位上,凝神看着殿下的安离昇,忍不住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我不会输,我怎么可能会输……二十年,我整整筹谋了二十年!”
安离昇袖袍轻拂,眉峰微微一挑,双眸深邃,“二十年换七天的皇帝,段国公这辈子也算值了,毕竟九五至尊,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段国公听见这话,瞬间瘫坐在主位上,眉眼透过御书房的窗户,看向外面灼灼的亮光,似望向了远处,似是更久远的记忆,双眼渐渐迷离起来。
而此时,皇宫四处的杀声已经停止,墨璟千领着几百援军冲进来,瞬间包围了整座大殿。
段国公回过神,看着殿下众人,缓缓从主位上站起来,老眼定定盯着老皇帝。
“莫以为你赢了,当年你下令铲除西凉族,锦鸾没有丝毫还手之机,今日我亦输的一败涂地,但是,我绝不会让你来论定我的结局!你记住,即便没了我,亦有无数后来者来倾覆这江山,我等着,等着看你悔恨终生!”
他厉声说着,话落,突然拔出身后悬挂的宝剑,一剑割断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溅整张龙案,老皇帝眯眼看着,似还未从这七天来的巨变之中回过神,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亦不乏往日的狠决。
“安卿,传朕命令,段国公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九族之内,全部斩首。此次作乱的叛军,亦全力抓捕,绝不姑息!”
“微臣领旨!”安离昇淡淡开口。
漫长而惊险的七天总算是过去了,老皇帝看着主位上段国公的尸体,凝凝眉,不禁长叹一气。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记刚高亢的女声。
“臣妾携叛军守将之首级,特来向皇上请命!”
第1170章:死不足惜
慕远道听见这声音,有些厌恶地皱了下眉。
萧瑾言……
都这时候了,她居然还活着。
老皇帝的脸色亦没有好看到哪儿去,不过还是让人将萧瑾言带了进来。
墨璟千不喜看这种皇室秘辛,便趁机领着殿内援军出去善后了,只留下一两个人保护皇上左右。
萧瑾言很快被人带进来,只见她头发散乱,妆容狼狈,眼角还带着两行泪痕,突兀地是,她两手端着一个方盘,那上面躺着徐太守的人头。
安离昇阴冷一笑,似已知晓萧瑾言的意图,抿抿唇,朝老皇帝拂袖行礼,随后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萧瑾言用眼角余光深深看了安离昇一眼,见他淡漠的眸子始终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心中只觉一痛。
不过面上却依旧一派哀色,待行至老皇帝跟前,突然跪到地上。
“皇上,臣妾有罪!叛军攻进皇宫之时,臣妾手无缚鸡之力难以抵抗,只能被叛军抓起来当俘虏。
臣妾身为皇上的妃子,在叛军身边遭到非人对待,臣妾本该以死谢罪。可每每意欲自杀之时,臣妾一想起腹中孩儿,便只觉有千万把刀在臣妾身上凌迟。
臣妾死不足惜,可皇儿是无辜的,为了皇儿的性命,臣妾不得不忍辱负重活下来。
今日趁这叛军守将喝的酩酊大醉,臣妾趁他一时不察,拔出他腰间佩剑一剑将他斩首,以告慰皇上连日来所遭受的委屈。臣妾未洁身自爱,有辱皇室颜面,亦罪无可恕,求皇上责罚!”
老皇帝敛眉看着她,视线又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揉揉眉心,语气稍显疲惫。
“爱妃身不由己,朕自当体谅,念在你手刃叛军守将,功过相抵了,起来吧。”
萧瑾言听罢,面上大喜,“臣妾多谢皇上恕罪!”
老皇帝抿唇点点头,嘴上没再说什么。
慕远道在一旁看着,皱皱眉,对萧瑾言的所作所为愈发不耻。
徐太守明明是被攻到忆清宫的援军杀死的,同萧瑾言没有丝毫关系,如今为了在皇上面前邀功,竟然信口胡言颠倒是非黑白,世间怎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
不过他也深知,皇上真正在意的是萧瑾言肚子里的孩子,所以纵然他以实情相告,皇上也绝不会将萧瑾言如何,索性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被关押在慈宁宫的女眷见叛军已经被平定,齐齐松了一口气。
皇宫四处,一众叛军几乎全部被伏诛。
安离昇走在血水染就的宫道上,缓缓抬眸看了眼霞光绘色的天空,黄昏已至,旧的一天,又过去了。
他凝眉看着,良久,扬唇冷笑,晦暗的狸目之中勾勒出一缕狂妄的毁灭,如同一把烈火,灼灼燃烧着,直至火势渐渐熄灭之时,留下一片无垠的灰烬。
……
慕远道从御书房出来之后,便直奔慈宁宫去找紫珠,不料刚走下石阶,问仇却扶着紫珠迎面走来。
两人视线一对,慕远道不禁一愣,
“总算是找到你了,”问仇长呼一气,随手将紫珠交给他,“我在禁卫营找到她的,她被那些叛军灌了药,你想想法子,我还要去化叶山找瑶儿,就不帮你这忙了。”
慕远道伸手接过紫珠,见她面颊透着一股异样的红润,皱皱眉,看向问仇抿唇道:“辛苦你了。”
问仇淡笑,“你同我客气什么,再说,她也是为了救公主才会如此……算了,等我回来之后再跟你解释吧。”
言罢,他挥挥袖子,转身离开。
紫珠一开始的意识还十分清楚,那会儿还在叛军手里,她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两手死死掐着大腿上的肉。叛军给她喝的是什么东西,她不是不清楚,以前在柳家时,柳下荫没少干过这等腌臜事。
那时候她不过是个丫鬟,为了保命,只能选择冷眼旁观,万没想到,今日自己竟也经历了一遭,想来这就是报应。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唇边缓缓溢出一丝苦笑,迷蒙的双眸缓缓睁开,她看到了慕远道冷峻的侧颜,十足的难看。
他是不是也以为,她是那种洁身不自爱的女人?
呵,一定是的,否则他何至于会生气至此……
她微微抿唇,苦笑一声,默默推开了慕远道。
“你无需管我了,如今叛军已除,宫中想来没什么危险,我、我自己回去便好。”
慕远道见她这话大有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意思,眉头拧的更深,“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紫珠默不作声地往后又退了一步,轻笑,“索性又不是什么毒药,死不了人的,不劳慕统领关心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死不了人?”慕远道微微眯起双眸,有些危险地看着她,“知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药?”
紫珠点点头,嘴上却没吭声,抱紧双臂强忍下体内不断升起的燥热。
慕远道看她这样,便知药效已经发作了,沉着脸向她逼近一步。
“我倒是忘了,你以前待在柳家,跟在柳下荫身边,自然也是‘见多识广’的,媚药这种东西,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只是世间媚药种类繁多,而你所中的这种,名为鱼水欢,乃是青楼老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姑娘们的。此药服下之后,只能与人交欢才可解了药性,否则,便会筋脉爆裂而死。”
紫珠怔怔听着,身子一抖,颤着眼睫看他。
筋脉爆裂而死吗?
“倒是,也无妨……”
她喃喃出声,闭上眼,掩去眸底的落寞,“慕统领,紫珠本就是待罪之身,死不足惜,你可能不知道,以前还在柳家的时候,柳下荫意欲轻薄我,我为了保住清白,设计害了一个与我亲如姐妹的小丫头。
小丫头以前,总是跟在我身后叫我‘紫珠姐姐’,可我却亲手将她送到了柳下荫身下。她大喊大叫的时候,我就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后来,她受不了侮辱,跳湖自尽了……”
她颤声说着,缩紧身子不敢睁开眼,她害怕看到慕远道眼底的失望。
她喜欢他,可她整个人,从外到内都不是清白的,这样肮脏的她,有什么资格喜欢他。
她苦涩一笑,深吸一气,继续说:“后来,柳下荫废了,老夫人为了不让柳家绝后,就让我嫁给柳温当妾室。我多恨啊,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卑贱不堪的奴婢罢了……
第1171章:再无遗憾
柳温死后,老夫人倒了,我满心以为,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所以,我瞒着老夫人变卖了柳家的家产,由此气死了老夫人,柳下荫亦被扫地出门……
慕统领,你看,我的手上,其实是背负着人命的,所以,便是今日死了,也合该是我的报应,我……”
“够了!”慕远道拧着英眉,突然沉声打断她的话,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你过去那些事,我通通都不在乎,每个人皆有身不由己之时,你身上背负着人命,我何尝不是如此!有我在,便绝不会让你遭受什么报应!”
他凝声说着,紧紧抱着她不放。
紫珠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凛凛神,忽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她怎么样都没关系,可她不能害了他,如今她还是废太子侍妾,她是死是活,都跟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她绝不能让他的名声因为她而蒙上污点。
慕远道见紫珠挣扎得愈发厉害,凛凛神,忽然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自己住所走去。
如今宫里的人都在忙着清理叛军的尸体,谁也没注意到慕远道和紫珠这边的动静。
紫珠人微力小,哪能敌得过慕远道,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经被他放到了一方深色木榻上。
“你放心,我不是冲动之下的决定,早在假山遇到的那天晚上,我就想过,等平安度过这劫后,我就去找东陵钰要一封休书,然后把你娶进门,如今也不过是计划提前了而已。我说话算话,今日之言,我也只会对你说一遍,说过会娶你,便一定会娶。”
慕远道站在软榻前,一边脱衣服,一边温言开口。
紫珠凝神听着,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是被他的话惊到了,还是体内药物的作用。
他刚刚说,他要娶她……
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身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可她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予以了回应。
情感与药物不断冲击着她的头脑,她定定看着慕远道近在咫尺的脸,弯眉一笑,眼角倏尔落下一滴泪。
够了,有他这句话便够了……
黄昏迟暮,晚霞渐渐散去,视线昏暗的内殿之中无人言语,只剩下一室香汗淋漓。
……
不同于京都城化险为夷后的喜悦,此时的化叶山下月光黯淡,段国公行事后的第八个夜晚,段行止解开了绑在云水瑶手上的绳子。
乍一恢复自由,云水瑶不禁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段行止,以为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瑶儿,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木屋外停着一辆马车,出了木屋之后,坐马车离开这里,不要回京都城,随你想去什么地方,只要离这里远远的便好,知道吗?”段行止柔目看着她,唇边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
云水瑶心头微震,右眼有些不安地跳了两下,“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我离这里远远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段行止,你把话说清楚……”
段行止轻轻摇头,嘴上并不言语,一双温目始终定格在她身上,仿佛看不够似的。
绿萝从外面走进来,颔首看了段行止一眼,随后行至云水瑶面前。
“小姐,奴婢已经将行李收拾好,请随奴婢走吧。”
云水瑶呆滞着没有动,半晌,突然走上前用力抓住段行止的衣襟。
“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我离开,你不说明白,我绝不会走的!段行止,我想离开的时候,你把我软禁在此处日日看着,如今又突然要我走,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段行止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她对着他发泄怒气,嘴角笑意不减。
“瑶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那天,你送我喝了一碗红豆粥”
云水瑶目色一怔,愣愣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碗红豆粥,不是给他的!
那年她不过十岁,与问仇相识在先,因初读《相思》一诗,便跟厨娘学着做了一碗红豆粥,打算送给问仇喝的。
可那天,问仇带段行止一起去了云家,那碗红豆粥,也阴差阳错地被段行止喝了。
原来,孽缘在那时便已起……
她蓦然苦笑,缓缓松开他的衣襟。
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他是堂堂国公府世子,而她不过是侍郎之女,本就不是门当户对,可他却义无反顾地同她定了婚约。
那时候为了救叶家,她不得已答应与他成亲,明明该是怨他段家趁火打劫。可这些年,她心里清楚,她从未有过丝毫埋怨,甚至在问仇回来时,她想的最多的,也不是毁了婚约与问仇重归旧好。
原认为是旧事已变物是人非,可直至现在她才明白,是她的心变了……
“段行止,你霸道自私地改变了我人生原有的迹运,如今却又要从我的生命中脱身而出,你可曾真正问过我的意愿?”她凝眉看着他,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
段行止笑了笑,缓缓伸手轻轻拭去那滴泪,“瑶儿,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哭,以前,我总是默默看着你为那个人哭,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
可是,看着你流泪,我这心,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承认我自私,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你知不知道,眼睁睁放你离开,要用掉我多大的决心?
可是,你不走,我又能怎样呢,总不能,让你跟着我一起死……”
云水瑶心头一沉,睁大眸子看他。
她不傻,他会说出这种话,便说明段国公已经失败了,二十年苦心筹谋,一朝兵败,犯上作乱,株连九族,难怪,他会突然放她离开。
可是,他又知不知道,天下之大,其实早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她凝神看着他,半晌,嘴角溢出一抹温笑,“无妨,我愿意陪着你,一起死。”
段行止闻言,心头赫然一震,眸子缩了缩,随后展颜一笑。
“好,把你交给别人,我终究也是不甘心的,十年时间,我终于走进你心里!瑶儿,谢谢你,让我此生,再无遗憾。”
云水瑶随之微笑,垂下眸,缓缓将头贴近他胸口处。
段行止拥紧她,视线落在屋外,夜色寂寥,他却听见了急迫的马蹄声,那是援军逼近的声音。
他笑了笑,视线旋即落在绿萝身上,沉声道:“绫儿还在南境,绿萝,找到她后,带她躲到南齐去。楚家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会为难她。”
第1172章:流光溢彩
“公子……”绿萝一听这话,脸上不由浮出一抹急色。
段行止却抿抿唇,缓缓收敛了目色,“我如今只剩下这一个愿望,段家已败,绿萝,绫儿就拜托你了。”
绿萝摇摇头,不由自主地想走上前,段行止却突然拂袖挥落了桌子上的烛火。
“走!”
绿萝脚步一滞,顿了顿,咬紧薄唇,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子。
烛台掉到地上,很快燃烧起来,整间屋子皆是木屋建造,一遇火光便会迅速燃烧,仿若燎原之势。
绿萝被火光逼得不断往外退,烛火掩映之中,她依旧能看到段行止和云水瑶紧紧相拥在一起的身影。
“公子!”
绿萝看着眼前茫茫火光,哀泣一声,双腿一软跪倒在木屋前的空地上。
她知道,公子是一心求死,否则以公子的智谋,怎么会想不到逃脱的法子,如今小姐跟着公子一起去了,公子总算是无憾了吧!
问仇还未近木屋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一片异样的火光,心下不禁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连忙狠狠甩了一下马鞭。
可他没想到,自己到底还是来迟了。
整间木屋都被火烧了起来,他根本就无法靠近。
“瑶儿!”问仇凝声大喊,瞳仁之中倒映着漫天火光,近乎将他也灼烧殆尽。
绿萝听到动静,回过头,目色定定地看着问仇,嘴角倏尔溢出一抹同情的笑意。
“叶公子,你赢了,你一心想扳倒国公府,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可你也输了,小姐……是自愿跟着段世子死的。”
问仇闻言,身子蓦然一僵。
瑶儿,是自愿跟着段行止去的。
所以,到最后,她到底还是爱上了他,是吗?
问仇怔怔看着,脑中一遍遍回想着过往,蓦然苦笑一声,神色落寞地转过身。
没错,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以前,他以为他拥有一切,可上天偏偏夺走了他的亲人,他的身份,包括他的名字。他失去所有之时,总以为起码他还有瑶儿,不管他走多远,瑶儿都会一直等着他。
可如今,他连瑶儿也失去了,便是赢了段家又如何,这一世,他早已是一败涂地。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木屋的火一直燃烧了整整一夜,直至第二天早上才渐渐熄灭,绿萝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离开,直到看火势渐小,默不作声地进去为段行止和云水瑶收了尸,才驱马离开。
国公府上下一干人等也皆已被援军抓起来关到了刑部大牢,单单段国公生前幕僚及门生都有近一百余人,此次全未幸免于难。
第二天一早,当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洒向大地,紫珠躺在木榻上幽幽转醒,入目之处,是慕远道爽朗清举的容颜。
她定定看着,伸出手,轻轻描绘他面部的轮廓,想起昨夜缠绵,她凛凛神,眉眼之中缓缓溢出一丝温笑。
他说要娶她,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亲耳听到了,心中却只剩下害怕。
她终是不配,又何苦害了他,她甚至不敢想象,这一声“娶你过门”,他要承受多少流言蜚语和无尽的谩骂。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何必非要长相厮守。
他给过她最铭刻的一夜,说过这世间最动听的话语,于她而言,此生足矣,余下的,她不该再有奢望。
紫珠淡淡苦笑,回过神,又深深凝视他一眼,随后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内殿。
清晨的宫道上还没什么人,加之援军忙碌一夜,彼时正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休息。
紫珠走路没什么声音,故而谁都没发现她孑然一人默默走出了皇宫,顺着出城的人流,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京都城。
以前,她厌恶这繁华之地,恨不得早日脱身,如今,却只剩下满心眷恋,想来也是讽刺。
她站在城楼下,抬头盯着城门看了许久,随后又垂下头,无言离开。
与她同时出城的,还有一辆马车,那马车奢华极致,通体用沉木打造,过了城门,便一路向南边行去。
青峰坐在车厢外,右手时不时甩动马鞭,神色紧绷,薄唇近乎抿成一条线。
七天来,他们夜以继日地从掖城往京都城赶,好不容易平息了叛乱,才将将休息一夜,公子便又要动身去南齐。
今早看到公子眼底消散不去的乌青时,青峰便知道,昨天晚上,公子又没有睡着。
京都城有太多太多关于宋小姐的回忆,公子怎么可能会睡。
如今他只盼,公子这副身子,到了南齐,可千万不要倒下才好。
……
南境战火消散之后,苏池镇一夜之间变成一片废墟,宋馨的死带给封奚和一众将士的打击太大,而死伤的士兵也太多。
这么多尸体,自然不可能全部运回京都,封奚只好下令将其就地埋葬,并未急着班师回朝,不过还是让人往京都送了一封捷报。
离南境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幽谷,此地名为“万魂谷”,因死在此谷中的尸体已达上万具,故而得此名字。
不过谷内风景却远不如它的名字那般恐怖,幽谷之中到处都种着药草,如今正值盛夏,谷内药草都开了花,流光溢彩,药香弥漫。
晨光初露,一条小河绕谷而过,河面上波光粼粼,于河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人身后还有一座茅草搭建的草堂。
那男子样貌生的十分好看,萧萧肃肃,气质冠玉,尤其一双桃花目,眉眼微斜,十分撩人,恰是冷其琛。
而坐在他对面的却是个少女,年纪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二三岁。
彼时,少女正拿着一本《千字文》,清泉吟唱般的声音缓缓从口中吐出,大眼睛中满是亮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又错了!”不待少女背完,冷其琛便板着脸打断她,手中拿着一把戒尺,“宇宙洪荒后面还有‘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呢,你怎么又忘了,把手伸出来!”
少女摸摸头,嘟起嘴巴看他,“怎么又错了啊……”
嘴上虽忍不住埋怨,可还是听话的伸出手,两眼紧紧盯着他手上的戒尺。
冷其琛抓紧她的手腕,举起戒尺重重打了一下,“就是该好好打一顿,你才会长记性,再背!”
少女疼得拧眉“哎呀”两声,挠挠头,合起书委屈巴巴的开口。
第1173章:医者仁心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秋收冬藏,闰余……”
冷其琛看着她,倏尔又出声,“等等。”
少女心上一跳,缩起脖子看他,“又、又错了啊?”
冷其琛故作高深地眯起眼睛,“手伸出来。”
少女一脸灰败地伸出手,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我明明都是照着你说的背的,不可能出错的,你、你轻一点儿,很疼的……”
冷其琛点点头,有模有样地举起戒尺,少女看着,登时害怕地紧紧闭上眼睛。
冷其琛看着她的样子,薄唇一勾,忽然迅速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少女眨眨眼,反应过来后,卷起书作势要打他。
“你这个登徒子,怎么这么坏啊!”
她边打边骂,冷其琛眯眼笑着,起身便往草堂跑。
少女跟在他身后可劲儿追,谷内顿时传出两人打闹不止的声音。
恰在此时,草堂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佛爷沉着脸站在门口,一脸不悦地瞪着两人。
“不知道我这儿还有病人吗,由着性子胡来!”
冷其琛停下身子,挑挑眉,对他的话不甚在意。
少女却缩着脖子站在院子里,垂下头不敢看佛爷,看起来有些怕他。
佛爷瞪了冷其琛一眼,视线转瞬又落在少女身上,淡淡开口。
“虎牙,草逢春没有了,你去谷外再买一点回来。”
少女连忙点头,放下书,背上一旁放置的小药篓,很快消失在草堂。
待她离开后,冷其琛越过佛爷往屋内看了一眼,抿唇,“草逢春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她用太多,她日后可是会上瘾的。”
“不然我把她交给你,你医治?”佛爷没好气地冷哼。
冷其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连连摆手,“我不就是小小地提了下建议吗,看你急的,能把死人医活的南齐鬼医可是你,我要是能治病救人,早没你什么事儿了。”
佛爷懒得跟他斗嘴,冷冷瞥他一眼,拂袖又走回屋内。
这间木屋并不大,不过一亩半大之地,屋内放着一张桌子、三条板凳,最右侧被单独隔开了一个小方间。
进去之后,只见临窗置着一张床,于床上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皆用白布包裹,根本就看不出那人长什么模样。
佛爷站在床前,敛眉看了那人一眼,口中倏尔叹出一气。
冷其琛双手环抱倚在门框上,抿抿唇,眸子略显黯淡。
谷外,虎牙背着小药篓缓缓走到官道上,从五岁起,她就一直生活在万魂谷中,照顾她的人是佛爷。不过佛爷性子古怪,面相也严肃,这么多年,她每每看到佛爷,都忍不住害怕。
冷其琛偶尔也会来,但次数并不多,一年之中也仅有两三次罢了,以往他在谷里待个四五天便会离开,可她没想到,半个多月前,当他带回一个重伤不醒的病人后,却是在谷里住着不走了。
虎牙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佛爷如此紧张一个病人。
还记得那一天,佛爷看到那个病人的第一眼,当即沉下脸把冷其琛给破口大骂了一顿。
那副模样,虎牙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想来,那一定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病人吧!
虎牙垂眸想着,抿抿唇,抬头看了眼天色,而后迅速赶到附近镇子上的药铺中买了一些草逢春。
草逢春是岭南特有的药,可止病痛,在南境,只有镇子上钱掌柜的药铺才卖,万魂谷中无法种植。
佛爷说,草逢春乃是蚀骨之药,堪比虎狼,用的多了,会让人这辈子都离不开此药。可她不明白,这药既然如此霸道,佛爷又为何要给那人用呢?
虎牙摸摸自己的小脑袋,暗暗抿唇,想不通啊!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药铺,连忙收起遐思,背紧药篓大步跑过去。
钱掌柜看见她,和善一笑,缓缓放下手中算盘。
“虎牙,又来买药啊?”
小姑娘点点头,从钱袋中拿出一些碎银,“钱掌柜,我爷爷的草逢春没有了,麻烦您再帮我包一些。”
钱掌柜看看她递出来的碎银,笑了笑,转过身从药柜中端出药,按照价钱,一共给了包了五天的用量。
“虎牙啊,这草逢春虽然可减缓阵痛,但若是离了它,这人可是会生不如死的。我看你这几日来买的用量,怕是你爷爷已经上瘾了,回去之后最好还是跟他说说,这东西,能不用就不用,知不知道?”
虎牙长得圆头圆脑的,看着有福相,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说话甜声细语的,镇子上的人都喜欢她,只是从不知道她住在哪儿罢了。
钱掌柜见这丫头三天两头的来买草逢春,出于医者仁心,免不了要唠叨两句。
虎牙接过药,连连点头,“我晓得了,钱掌柜放心,回去之后,我会好生劝劝爷爷的。”
钱掌柜慈眉善目地笑了笑,目送她转身离开。
出了镇口,虎牙沿原路返回万魂谷,只是刚走了没几步,迎面却有一辆马车行来。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奢华的马车,不由得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
不想那马车行至跟前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小姑娘,”坐在车前的车夫看她一眼,淡声问,“这儿离苏池镇还有多远?”
虎牙眨眨眼,不解反问:“你们去苏池镇干什么呀?前些日子那里刚刚打过仗,死了好多人,镇子里的百姓不是逃走就是被杀死了,如今只剩下东陵的将士们还待在那儿。”
车夫抿抿唇,视线往车厢内瞄了一眼,敛容道:“我们去找人。”
虎牙了然,眨眨眼,指着前面的官道说:“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再走三百里便到了。”
“多谢。”车夫微微凝声,随后甩了下马鞭。
马车离开的刹那间,从车厢内突然飞出一锭金子,径直落进虎牙的药篓中。
虎牙只觉背上一沉,回过头,见里面躺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当即朝马车大叫。
“喂,你们的东西掉了!”
她一边叫,一边快跑着朝马车追去。
可赶车的车夫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一般,驾着马车片刻不停地往前走。
虎牙追出数十米,见马车越行越远,无奈停下身子。她看看那绝尘而去的车影,又垂眸看了看手上的金子,不禁拧眉。
第1174章:面无表情
“可真是个怪人……”她撇撇嘴,转过身,继续朝万魂谷行去。
半柱香的时辰后,她在入谷口遇见了冷其琛,那家伙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她欠他银子似的。
“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平时根本用不了半个时辰的。”冷其琛凝眉问她。
虎牙撇撇嘴,背着药篓从他身旁径直走过。
冷其琛还是第一次被她忽视,眉峰一挑,伸出大长手一把抓住她的药篓。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耳朵都要被你喊聋了!”虎牙回过头不客气地瞪他。
冷其琛眯眼轻笑,“听见了还不回我话,讨打呢你。”
“才不想跟你说话呢,登徒子!”小姑娘还记恨着刚才的事儿。
冷其琛嘴角笑意更深,“你知道登徒子是什么意思吗?就敢这么说我?”
“知道啊!”虎牙眨眨眼,挑眉看他,“就是臭流氓呗,爷爷都告诉我了。”
冷其琛面上的神色顿时有点儿难看,“死老头子怎么总教你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我待会儿就找他算账去!”
虎牙懒得搭理他,吐出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而后一把打掉他抓着药篓的手,扭过头大步朝草堂跑去。
佛爷拿到草逢春,沉着脸到药庐中配药去了。
虎牙气喘吁吁地坐在木屋中喝水,缓了一会儿,力气渐渐恢复了些,她抿抿唇,凝神朝右侧的小方间走去。
床上那人依旧在昏睡,她眨着眼睛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想起方才在官道上遇到的事,忍不住开口。
“姐姐,刚刚我遇到一个人,他坐在一辆马车上,瞧着可威风了,听口音,好像是从京都城来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不知道京都城是什么模样呢!”
她张着嘴巴自言自语,而床上那人却睡的昏沉,没有半点回应。
冷其琛进来的时候,只听见了虎牙低低浅浅的说话声,他抿唇一笑,倚在门框上静听。
过了良久,虎牙说的口干舌燥,想出去再喝杯水的时候,一转头,才发现冷其琛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她抿抿唇,看了眼床上的人,小声问:“姐姐还会醒吗?”
冷其琛斜斜飞来一个眼神,“会的。”
“那她什么时候醒啊?”
冷其琛想了想,收敛起眸中神色,叹气,“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下个月,也许……要很久很久之后。”
虎牙皱皱眉,又问:“那姐姐长的漂亮吗?”
冷其琛顿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点头,“很漂亮!”
虎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听见这话,只觉心里涩涩的,旋即跟冷其琛闹起脾气来。
“爷爷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登徒子,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就像寻到猎物的豺狼,我讨厌死你了!”
冷其琛被她突然转变的脸色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心下不免委屈,“我什么时候耍那等流氓行径了啊,你能不能不要老听那糟老头子瞎说,他把我从小坑到大,早知他如此不靠谱,当初无论说什么我也绝不会让你跟着他了!”
虎牙瞪着他冷哼,“爷爷比你好多了,不准你这么说爷爷!”
冷其琛被她气得心气儿不顺,直道自己当初怎么就救了这么个小白眼儿狼,抚着胸口拍了两下,缓过神,又不免叹气。
他跟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她任性,难道他还能跟着她一块儿胡闹吗?
顿了顿,他看着虎牙,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锋。
“刚刚,你说你在官道上遇到一个从京都城来的人,他长什么样子?”
虎牙撇撇嘴,没好气地开口,“比你好看比你白,还比你有礼貌呢!”
冷其琛闻言轻笑,“倒是可惜,人家没看上你这个小丫头。”
虎牙气得干瞪眼,“看不上怎么了,我还不稀罕要呢,人家主子出手可大方了,临走的时候还给我一锭金子呢,哪像你,小气鬼!”
冷其琛一听见这话,桃目倏尔眯起,“金子?在哪儿呢?”
虎牙闻言,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凭白得了一块金子,当即掏出钱袋,把明晃晃的金子举起来。
“喏,看好了,我可没骗你!”
冷其琛伸手接过金子看了一眼,目色越来越深。
出手这般阔绰,必然是京都城的富贾之人。
如今南境正值多事之秋,朝中那些贪生怕死的大臣自不会跑到这儿白白送死,唯一会来的,便只有那一个人了。
安离昇,他的动作,还真快啊!
冷其琛凝神想着,倏尔勾唇冷笑。
只是再快又有什么用,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不会有宋馨这个人了。
正午时分,封奚在苏池镇破损的南城门下见到了安离昇。
从收到士兵通传的消息到现在,他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不安中,确切地说,从宋馨战死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平静过。
他预想过很多种见到老狐狸的下场,他甚至想过,若老狐狸真的要往死里打他,他绝对不会还手。
这是他欠老狐狸的,自然应该还,他把老狐狸这辈子最看重的人弄丢了,便是有十条命,也合该他以死谢罪。
可他唯独没想到的是,安离昇从马车上下来后,神色出奇的平静,只是抬眸静静看了眼南城门,随后淡淡开口。
“她在哪儿?”
封奚心头一震,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为了埋葬战死的将士们,我耽误了回朝的时间,几天前,正打算带兵回去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宋家被抓和段国公谋反的消息。
她……我不敢带她回去,但、但尸骨也不能在棺木中停放太久,便……便让人将她葬在了苏池镇附近的一座高山上。”
他颤声开口,一脸怂色,垂下头都不敢看眼前人。
安离昇面无表情地转过眸子,“带我去。”
这冰冷的眼神飞过来,吓得封奚魂儿都要飞出去。
他凛凛神,深吸一气,硬着头皮道:“是我错了,我没能护住她,你想怎么对我都成,我绝不还手,只是那坟墓,你、你还是别去看了,我怕、怕……”
你会发疯啊!
最后几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脖子不由得缩紧。
安离昇淡淡一笑,声音清绝,“你的账,我日后自会跟你算,但如今,谁都不能阻止我见她,明白?”
封奚心头一顿,心知自己注定逃不过一劫,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睁开眸子,忍不住叹息。
第1175章:惨然一笑
“走吧,我带你去。”
他让人牵来两匹马,上马之后,沉寂无言地往高山行去。
安离昇握紧缰绳跟在他身后,下颚紧绷,极尽隐忍。
青峰见他这样,心下不放心,骑上马也跟了过去。
南方的山大多不高,埋葬宋馨棺木的这座山也不过四百多米,上山的路刚刚被大军修整过,骑马上去,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
下马之后,安离昇神色肃穆地跟在封奚身侧,眼前不远处静静竖着一块墓碑,他凝神看着,一步一顿。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几乎要耗尽他全身力气。
高山上长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盛夏时节,百花盛开,漫山遍野都飘荡着花香。一缕山风袭来,轻薄的花瓣脱离了花蕊,在空中蹁跹起舞。
安离昇缓缓行至那一方低低隆起的土丘前,薄唇紧抿,半晌,席地坐下来。
山花纷飞,他枯坐在土堆前,头紧紧抵着那块未写名字的墓碑,口中低低呢喃着什么。
青峰以为他是有什么吩咐,赶忙上前,待走近细听,却一瞬间泪目。
他说――馨儿,醒醒,我们……成亲!
封奚握紧双拳,神色哀痛地在他身侧跪下来。
“你杀了我吧……我辜负了你的信任,辜负了魏家,我、我早就该死!”
安离昇仿若没听见他的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瞳仁之中只有眼前冰冷的墓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双手微微收紧力道,眼前掠过她百般模样。
她离开那日,他昏迷不醒,但恍惚之中,还是能听见她的声音的,她说过她会回来的,她答应过的。
可如今,在这纷纷扰扰的俗世之中,她却只为他留下这么一块墓碑,她又让他,沦为孤身一人了……
安离昇敛眉看着,倏尔惨淡一笑。
云府初见,她抱着石头狠命地砸在柳下荫身上,见他出现,面上也不见丝毫慌色,水眸微凝,唇角带笑。
“安离昇,我能做你的徒弟吗?”
月牙湖花香袭人,她看着漫天绽放的烟花,细语呢喃。
“我会像这满天烟火,荣辱浮沉,永远都陪着你。”
亦有在水榭之时,她站在床前,拉着他的手温笑。
“离昇,我答应你,待战乱平息,便会回来嫁给你。”
……
呵,馨儿,我从不知道,老天爷竟然还能对我不公至此,你知不知道,曾经我有多感激它予你我一段灵犀,如今,就有多恨它!
青峰抹抹眼角的泪痕,抿唇上前。
“公子,宋小姐已、已走,您节哀顺变……”
安离昇安静的凝视着墓碑后面的小土丘,长长眼睫下的冷澈如冰的幽黑瞳仁微微一凝,旋即淡淡启唇。
“青峰,掘坟。”
他的声音凉薄清绝,眸底氲着一片寒光。
青峰蓦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公子,您……”
这毕竟是宋小姐的墓穴,他知道公子心中悲恸,可她人都已经去了,如今掘坟,岂不打扰宋小姐已安息的亡魂?
封奚愣愣神,也有些哑然,“老狐狸,你、你别发疯,她人已经不在了,你若真为她好,又何必去打扰她……”
他知道安离昇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老狐狸这是想亲眼看到宋馨的骸骨,可她的尸体是他亲眼看到的,那棺木也是他亲手封死的。
若非确定她已死,他又何至于到现在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安离昇没有理会两人的劝告,亲自起身,走到墓碑后面,双手一捧一捧地把土扒开,那专注而又清冷的模样,让青峰看得不免有些害怕。
“封公子,这……您倒是再劝劝公子啊!”
封奚闻言苦笑,劝?老狐狸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还劝得动。
罢了,罢了,老狐狸想疯,他们干脆陪着他一起疯便是。
他抿抿唇,从地上站起来,找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开始挖土。
青峰无奈,也只好认命地走过去。
因这墓穴是刚弄的,土还很新,所以挖起来也比较好挖,未及半个时辰,三个人便将眼前坟墓挖开,底下露出一尊棺木。
安离昇敛眸看了一眼,掌中运功,一团风顿时从他掌心飞出,生生劈开了棺木,一股尸体腐烂般的腐臭刹那间从里面飘出来。
安离昇凝神看着,瞳仁却微微缩起,棺木中的红衣铠甲瞬间刺痛他的眼睛,他高大的身形不禁晃了一下,青峰见状,连忙扶住他。
那棺木中的尸体近乎已经腐烂地认不出模样,安离昇推开青峰,一双狸目始终没有离开棺中之人。
倏尔,他视线一定,眸光落在那泛着冷光的血魔铃上,他看了一眼,蓦地冷冷一笑,笑声未止,一口血刹那间猝不及防地从嘴中喷出,狸目一阖,眼见着要倒下。
青峰面上大骇,“公子!”
封奚亦是一脸惊恐,两人合力扶住安离昇,对视一眼,连忙将他带回山下。
被挖开的棺木静静躺在那儿,待封奚回去之后,便命孙尧派人上山重新封死埋上了。
孙尧起初还以为安离昇跟宋馨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又为何要掘坟开棺,后来才知,安离昇与宋馨竟然早有婚约,一时间,只剩叹息。
安离昇昏迷了整整一下午才醒过来,彼时屋内无人,微凉的月光照在床上,红烛摇曳,他躺在铺着白绒毯的软榻上,无数画面在他眼前交织纵横。
之前在西楚受了重伤,他们待在北蛮部落,她每日每夜都守着他,睁眼一瞬,便看见她趴在床前,白皙小脸消瘦憔悴,嘴角却满是笑意。
如今他依旧在床上躺着,可床前却再也不会有人守着她了,心口就好似被一双手紧紧捏着,痛到他无法呼吸。
馨儿,馨儿……
他喃喃叫着她的名字,无意识地苦笑。
青峰推门进来,乍一看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心酸地垂下眸子。
“公子,您不要这样,宋小姐若是看到您伤心至此,定然不会安息的。”
安离昇抬手抵在额头上,面色如雪,慢慢闭上了眼睛。
“青峰,拿酒来。”
青峰闻言,瞳仁顿缩,“公子,咱们出来之前,陆前辈说过你身子亏损太大,万万不能再喝酒了!”
“无妨,最后一次……”安离昇垂下眼睫惨然一笑,似是在自言自语。
第1176章:自作聪明
青峰知道再劝已无用,无奈叹出一气,随后默默退了出去。
因着宋家被抄,封奚未敢带宋馨的骸骨回京,也不敢在她的墓碑上写名字,不过还是让人做了一块小小的灵牌以示敬重。
如今,那灵牌就放在安离昇房内。
青峰拿酒进来的时候,安离昇已经从床上下来,端身坐在桌前,修长指腹一遍遍摸着灵牌。
青峰不免动容,轻叹一气,慢慢将酒放下,而后默默退到门外守着。
空中接连响起了两声响雷,似有一场暴雨即将到来,青峰抬眸看了一眼,双手抱剑,面上无动于衷。
屋内,安离昇垂眸看着怀里的灵牌,冷冰冰的木头罢了,上面也不过寥寥几笔写了几个字,有甚好看的?
他苦笑,抱着酒坛子仰头一直往喉中猛灌,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身在阳城时,她艰难痛苦地熬过生辰之日的那个早上,微风吹拂的红纱帐中,她似笑非笑的对他娇嗔。
“安离昇,你怎么这么坏呀。”
他闭上眼,对口饮完满满一坛子烈酒,心口好像被人狠狠剜去一块肉,狸目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茫然无助,好像弥漫着一团白雾。
待雾色消散之后,眼前,依稀还是她卧在他胸前嗔笑。
――安离昇,你怎么这么坏呀!
他扔了酒坛子,俯首枕在灵牌上,双目却被那上面的刻字一遍遍刺痛。
他想,一定是他前半生作孽太多,遭了报应,所以,老天爷把他最珍贵的东西带走了。
满屋酒香弥漫不散,青峰彻夜在门外守着,预料之中的暴雨并没有降下来,只是第二天的旭日,却没有照常升起,整片大地都笼罩在一片无尽的阴霾之中。
静谧之间,青峰身后的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他凛凛神,当即转身。
浓烈的酒香率先扑进鼻中,他皱皱眉,只见自家公子着一袭白衣站在门口,眉峰微凝,狸目深邃,眼中是无尽的荒凉。
“公子……”青峰糯糯开口。
安离昇目视前方没有看他,“有宋长青的下落吗?”
青峰凝神点头,“宋尚书和楚小姐回到南齐后,便被南齐皇软禁在宫中,以此要挟楚赢退了兵,公子,可需要属下派人去营救宋尚书?”
“不着急,”安离昇似对这话毫不在意,随口道:“有南齐昭在,不会让南齐皇对宋长青怎么样,如今宋家在京都城已不复存在,便是救了,他亦回不去。”
青峰凛凛神,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宋家上下被抓起来的第二天,按老皇帝的命令,本是该全部问斩的。可谁也没料到段国公会在第二天谋反,叛军攻进城中肆意屠杀百姓,刑部大牢里的犯人亦没有幸免。
事后他曾派人去刑部大牢查探过,那些犯人之中,并没有宋老爷的尸骨,同样一无所踪的,还有安老爷和心慈小姐。
公子对他们的下落浑不在意,因为他那时候还惦记着宋小姐,如今,怕是到清算旧账的时候了。
青峰微微抿唇,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
正沉默间,院外突然跑进来一道红衣身影,青峰定睛一看,在那人奔至眼前时,挺身挡在安离昇面前。
“段小姐。”
段红绫推着他的手,双眸定定看向安离昇,语中带着哭腔。
“安丞相,刚刚……绿萝说我爹和我大哥都死了,这是真的吗?我爹他怎么可能谋逆,我出城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安离昇淡淡瞥她一眼,凉声道:“段小姐,看在你与馨儿往日的情分上,本相可以放你一命。”
段红绫全身一僵,眼睫剧烈颤动了一下,半晌,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所以,我爹犯上作乱的事,是真的,对吗?”
安离昇淡漠地收回视线,“段小姐,你很幸运,那么多人都希望你活着,从今往后,便如他们所愿吧,免得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本相派了四名绝顶暗卫保护馨儿,若非为了送你回城,馨儿如今,远不至于长埋地下。”
段红绫双肩又是一抖,她睁大眸子颤颤看向安离昇,可男人已经不欲再看她,拂袖一挥,缓缓消失在她眼前。
青峰暗叹一声,摇摇头,跟着离开。
段红绫回想起两军交战那日,宋馨为了保护她,执剑杀死小巧,后来,又让暗卫送她回城。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一天,竟然会是她们的死别。
宋馨是她在京都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自以为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柔弱不堪,理所应当地要受她保护,可最后,偏偏是她得了宋馨的保护。
封奚将宋馨的尸体带回城时,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可那身铠甲就穿在那具骸骨身上,她临走之前,还清楚见过的,躺着的人不是宋馨,又能是谁……
父亲骗她来南境,通过小巧向南齐传递军情,东陵大军拼死抵抗,一场恶战,东陵军死伤大半,而这其中,便有宋馨的一具血骨。
而她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却利用大军离朝之机,犯上作乱,意图颠覆朝政。
呵,她段红绫,在世间活了十几年,想不到到头来,竟然只是父亲手上的一枚棋子,她自作聪明浑然不知,最终,甚至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
段红绫眨眨眼,抬头看看晦暗的天色,倏尔冷笑着流出两行泪。
宋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发展成如今这副样子……
大哥死了,段家败了,宋宋也不在了,她觉得,上苍好像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也许等哪一天,她回到京都城,还能看到国公府匾额高立,大哥温雅含笑着给她讲故事,而宋宋还站在忘忧堂前,静静看着满城风景。
可是,不可能了,这一切,都终将成为回忆……
绿萝赶过来的时候,见段红绫站在石阶下又哭又笑,抿抿唇,神色落寞地走上前。
“段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奴婢答应过世子,此生一定要护您周全,您随奴婢一起去南齐吧!楚大将军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定然会收留您的。”
“楚大将军?”段红绫听见她的话,蓦然嗤笑,“绿萝,在你眼中,难道我的骨头就那么软吗?”
楚赢害死了宋宋,她若投奔楚家,又如何对得起宋宋。
第1177章:无可辩驳
绿萝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可是,皇上已经下令诛杀国公府九族,东陵已经没有您的容身之地,段小姐,您还是随奴婢走吧!”
段红绫深吸一气,收起眸中眼泪,敛眉看她,“无妨,你走吧,无需管我了,我自有去处。”
“段小姐……”绿萝抿抿唇,还是忍不住想劝。
但段红绫已经收起目色,摆明了抗拒之意。
绿萝无奈,默叹一气,凝声道:“段小姐,那您多多保重,绿萝会一辈子为您祈福的。”
段红绫没有回话,只是抿起唇瓣淡淡笑了笑。
这天早上,安离昇便启程回了京都,随他一起回去的还有封奚,孙尧率领大军紧随其后,同日消失的,还有段红绫,以往风景明媚的苏池镇,顷刻间变成了一座空城。
七天后,奢华依旧的马车缓缓驶过城门,未及半月的时间,京都城已恢复了原有面貌,处处欢声笑语,风光依旧,仿佛曾经那一场令人触目惊心的叛乱不过是一场梦。
只是,终究还是有什么地方变的不一样了。
以往门庭若市的国公府如今无人问津,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弃的宅子,听说夜深人静之时,还有人能听见里面传出凄凄沥沥的哭声。
而宋家也被一纸封条封得死死的,门前石阶上落满了灰。
封奚回城之后,同安离昇先进宫见了老皇帝。
大军大胜而归,老皇帝龙颜大悦,当即重赏全军上下。
因着宋家的事,封奚对宋馨战死一事只字未提,老皇帝至今都不知道宋馨去了战场。
御书房内,老皇帝嘴角的笑意久久没有收敛,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安离昇却突然启唇。
“皇上,下官想接管宋家名下的几间铺子,还望皇上准允。”
老皇帝闻言,老脸登时一沉,“安卿,你这是什么意思。朕知道你与宋馨情深义重,可宋家欺上瞒下,罪无可恕,那几间铺子理当关张,如今你却要接管,可有将朕放在眼里!”
他沉声说着,伸手重重拍了下龙案。
安离昇的唇角不为人察的紧紧抿了一下,抬起头,面上却是清风般素雅的神色。
“京都城刚刚经历一劫,若想光复生产,必然要损耗大量银子,而这些银子,理所应当该从国库分拨。宋家名下那几间铺子在出事之前一直是日进斗金,则灵居和忘忧堂更是城中翘楚,这么大的铺子,若是就此关了,那国库税银便会越来越少,微臣觉得,皇上此举委实不妥。”
老皇帝凝神听着,深深凝视他一眼,倒也没看出什么。他起初还以为,安离昇要接管那几间铺子,应该是存着私心,如今看来,好像又不是。
倘若真是为了国库着想,那这铺子,倒也着实应该继续开下去。
老皇帝沉吟半晌,而后道:“既是如此,那这件事,便交由爱卿操办吧。”
“微臣领命。”安离昇微微颔首,语气温淡。
顿了顿,老皇帝盯着他又问:“爱卿可有宋馨和宋长青二人的下落?”
安离昇微微一哂,摇头,“微臣不知。”
老皇帝的目色一瞬间变得犹疑起来。
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知而不报?
叛乱平息之后,他可是听说安离昇第二天一早便出城了,直到七天后,才跟着封奚一起回来。
无缘无故的,他那般急迫地跑到南境去做什么?
当初和宋家那门婚事,可是安离昇求着他下旨的,足可见这人对宋馨的感情,若说不知宋馨的下落,他决然是不信的。
可他总觉得,安离昇此番从南境回来之后,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安离昇懒得去揣测老皇帝的心思,抿抿唇,凝声道:“皇上,先前在边关时,微臣曾设法拿下西楚大将卫炀之首级,如今还在臣府上放着,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老皇帝听见他提起卫炀,当即敛了遐思,老眼骤沉。
“把他的人头挂到城楼上暴晒三日,而后丢到山上喂狼,朕要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叛国灭主之人的下场!”
安离昇轻轻点头,眸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寒芒。
出了御书房,封奚并肩走在他身侧,抬头看看空中灼日,不禁拧眉。
“天倒是越来越热了,这要是在太阳底下暴晒三日,怕是骨头都要化了。”
安离昇抿唇不语,好似浑不在意。
两人刚走出十几米远,凌霜挺着大肚子迎面而来,满脸糊泪,妆容早已哭花。
东陵同西楚一战已经过去二十天,大军得胜的消息也早已传遍京都城,只是凌霜郡主久居深宫,消息难免闭塞一些,更何况有梅太后在,老皇帝不想让凌霜知道的事,梅太后自然是不会让她知晓的。
安离昇看见她的脸色,便知她是为何而来,容色清淡,神情安宁。
“安丞相……”凌霜行至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眼红通通的,看着他的目色之中甚至带着一抹恨意,“我听说,你亲自下令让西楚军副将砍下了卫将军的首级,此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安离昇淡淡开口,语气异常平静。
凌霜身形一晃,眸中厉色更深,“你为何要这么做,将军与你无怨无仇,你已经对卫家赶尽杀绝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安离昇定定看着她,轻飘飘地吐声,“不肯放过他的不是本相,郡主,本相身在朝中,亦不得不听皇命行事,卫将军之事,本相无可辩驳,还望郡主节哀顺变。”
凌霜狠狠一震,整个人蓦然僵在原地,“你的意思是说,是皇上容不下将军?”
安离昇抿唇轻笑,“卫家本就不容于世,更何况卫将军死里逃生之后,还投靠了敌国!郡主,段家的下场,难道还不足以让你看清事实吗?”
凌霜怔愣着目色摇头,凛凛神,倏尔朝御书房奔去。
“我要去问问皇上,我要找皇上问清楚,若非他苦苦相逼,将军也不会走上这一步,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将军,难道真要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他才会甘心吗?!”
她喃喃说着,越过安离昇,直奔御书房。
封奚皱皱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她的背影,“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你又何必如此?”
第1178章:不言而喻
“我可怜她,谁来可怜馨儿,他们拿走的,可是我的命!所有牵涉进来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哪怕祸及无辜人,懂吗?”安离昇凝望过来的目光幽冷清绝,语中带着几分不客气。
封奚心头微震,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
那他呢,是不是,他也算那些人中的一个,毕竟,是他没能护住宋馨啊!
封奚先前只觉他变了,变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如今却是看明白了。
老狐狸,这是打算拉着整个尘世,给宋馨陪葬……
封奚抿着嘴角,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问道:“那……你打算先从谁开始?”
宋馨是在南境战死的,下令杀她的人还是楚赢,他以为老狐狸会先从楚家下手,可楚昙偏偏嫁给了宋长青。虽说老狐狸素来也不在乎情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那薄唇中吐出来的话,还是让他忍不住一震。
“何必那般费劲,再有两个月便是老皇帝寿辰,战乱刚平,南齐和西楚要休养生息,就必须对东陵服软。到时两国派使臣来贺,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省了我来回奔波的功夫。”
封奚怔怔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老皇帝的寿宴上闹事,恐怕,到时要彻底大乱吧!
疯了,这人果真是疯了,以前他就觉得这人行事太过惊世骇俗,如今,简直是丧心病狂。
封奚惴惴不安地想着,凛凛神,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口中不住叹气。
而彼时的御书房中,凌霜早已和老皇帝吵得面红耳赤。
卫家出事的时候,她没能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家上下惨死,那时得知将军去世的消息,她满心怨恨都在东陵钰身上,后来,二哥告诉她,将军还活着,没有人知道她那时有多激动。
纵然将军投靠了西楚,她还满心期望着有一天,将军能重新踏上东陵的土地,骑着马来皇宫接她。
可如今,等不到了,她再也等不到了……
皇上想要将军的命,若非她今日恰巧听见宫里的婢女在谈论边关战事,是不是,姨奶奶还打算帮着皇上一起隐瞒她一辈子!
“皇上,如今……凌霜终于明白,段国公何以会谋逆,这全是被皇上逼的!身为君主,你猜忌多疑,残害朝中多少忠臣良将,将军为东陵守护边关整整十年,东陵的百年繁华亦有卫家功劳!可就因为一句功高震主,皇上竟然无视卫家过往战绩,将他们赶尽杀绝,你这么做,和史上昏君有何区别!”
凌霜站在殿下,不管不顾地瞠目怒吼。
她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之前,她好不容易从将军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那时候,一心只想着把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后来得知将军还活着,她总觉自己好像也重新活了一次。
可如今呢,所有的希望都幻灭了,从天堂一瞬间跌进地狱,也不过是眼前这人的一声命令。
呵,枉费卫家一片忠心,当年竟然会拥立这样的人当上君主!
如今她只恨,恨当初没有亲自将皇上的下落告诉段国公,否则,这东陵皇室,早就不复存在了!
老皇帝被凌霜气得怒不可遏,右手重重拍着龙案,双目赤红,“反了,反了!卫卿通敌叛国,死不足惜!你嫁到卫家去,若非朕法外开恩,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现在吗!”
凌霜冷笑一声,正欲再开口,立在一旁的王振连忙上前相劝。
“郡主,您这还怀着身孕呐,不宜动怒,卫家之事,当初您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皇上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才会除去卫家。
而卫将军侥幸逃过一劫,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归顺西楚,掉过头来攻打东陵,这……这有今日的下场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皇上啊!
难道郡主真要看着西楚大军的铁蹄将东陵的土地踩的支离破碎,才甘心吗?”
“东陵如何,干我何事!”凌霜重重推开王振,薄唇动了动,后话还未说出,脸色却突然一变。
王振见她弯腰捂住肚子,小脸煞白一片,便知她又动了胎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老皇帝。
凌霜方才说出那等十恶不赦的话,依老皇帝的脾气,早该予以严惩。只是凌霜背后有疆北势力,段国公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儿,如今老皇帝行事,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
疆北吴王只有凌霜这一个女儿,当初卫家出事时,吴王不远万里赶到京都为凌霜说情,若如今他把凌霜杀了,难保吴王不会对他生出异心。
老皇帝敛敛眉,烦躁地摆摆手,让王振派人把凌霜送回慈宁宫。
王振当即应声,叫了几名左衣卫进来,匆匆将凌霜抬出御书房。
过了一会儿,王振从慈宁宫赶回来,老脸上还带着汗珠。
老皇帝凝眉看他,“太医可有瞧过?”
王振点点头,颔首道:“太医说郡主是怒极攻心,如此才不小心动了胎气,待好生休养几日便没事了。”
他还以为皇上是在担心凌霜的安危,不想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皇上的目色一时变的幽暗起来。
“再有一个月,凌霜便要生了吧?”
王振算了算日子,随后点头,“正是。”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老皇帝蓦然轻叹,嘴角却带着一抹冷笑。
王振脊背一震,一股寒意登时从体内生出来。
皇上这是吩咐他,设法除掉凌霜郡主腹中的孩子啊!
那孩子毕竟是卫将军的骨肉,以凌霜郡主如今对皇上的怨恨,待孩子生下来之后,难保不会将其教养成第二个卫将军。到时,只怕又是京都城中一个不小的祸患。
可凌霜郡主毕竟是吴王之女,他一个老奴才,怎能谋害郡主的孩子,虽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可如今皇上并没有明着吩咐这件事,便是要他秘密行动。日后万一凌霜郡主知晓实情,皇上为安抚疆北,必然不会救他,那他到时候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行,这件事,他决不能亲自动手!
可皇上这边,又该怎么交待?
王振只觉自己的身子好像被人硬生生撕成两半,额头上一时冷汗涔涔,横竖都是一死,这一次,他可真是遇到难题了……
王振抿抿唇,抬起头,见皇上正目色幽深的盯着自己看,眼中深意不言而喻,他凛凛神,当即讪讪一笑。
第1179章:狼心狗肺
“皇上放心,赶明儿个老奴就吩咐人把宫里该清理的地方都好好再清理一遍,定然让这宫中无杂草横生。”
老皇帝沉沉一笑,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王振心下却一片凝重,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缓缓退出殿外。
方走过一道宫门,不妨又迎面遇上了萧瑾言,他愣了愣,不紧不慢地行礼。
自叛军被平定之后,老皇帝便解除了萧瑾言的禁令,只是这些天来,皇上一次都没有去过忆清宫,更未召见过她,萧瑾言心下不免着急。
于这吃人的后宫之中,失去皇上宠爱,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纵然她腹中怀有龙子。可依皇上如今对她的态度来看,这孩子生下来之后,她恐怕会彻底失去价值。
萧瑾言抿抿唇,抬眸看向王振,“王公公,皇上可在御书房?皇上这几日多加操劳,实在是辛苦,所以本宫亲自做了一碗参汤,想解解皇上的疲乏。”
王振闻言,颔首笑道:“回禀瑾贵妃,皇上这会儿心情不大好,不想见外人,您还是先回宫吧。”
萧瑾言心头微顿,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唇,“皇上心情不好?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王振抬眸看她,心念一动,眼珠子迅速转了两下,“方才凌霜郡主跑到御书房大闹了一场,对皇上说了一些有辱斯文的话,皇上被气得不轻,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跟着受了累……”
萧瑾言听罢,薄唇微微抿起。
卫卿的事,她自然也听说了,以凌霜那等脾气,必然要跑到御书房闹,怕是那些话说的着实重了一些,否则皇上也不会生气至此。
不过都气成这样了,皇上都没有处罚凌霜,看来,皇上着实忌惮疆北啊!
她凝神想着,顿了顿,从袖中拿出一个金镯子,“王公公,你在皇上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对皇上的心思,自当比本宫更通透。如今本宫久久见不到皇上,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慌乱得很……
不管怎么说,本宫与公公也算相识一场,还望公公能多多提点本宫一二,日后本宫的日子过舒坦了,自然也少不了公公的好处,您说是不是?”
王振敛眉看了眼金镯子,心下暗笑萧瑾言竟如此着急,既然如此,他倒是不如送她一个“顺水人情”。
“方才老奴退出御书房的时候,皇上嘴里一直说着什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老奴没读过书,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估计着应该还是为了凌霜郡主那事儿,不知贵妃娘娘可能意会皇上话里的深意?”
萧瑾言听罢,心头霍然一震,沉默半晌,旋即温笑。
“看来,本宫这参汤是白做了,我还是回去想想别的法子,看如何才能解皇上心忧吧。”
“瑾贵妃慢走。”王振颔首相送,心下却是长舒一气。
总算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了,日后凌霜郡主便是真的怪罪下来,也不关他的事。
短短瞬息之间,宫里就变了天,而已经离开皇宫的安离昇毫无察觉,亦或是,根本就未在意。
下了马车,他与封奚一前一后地走进水榭,方到前院,青雪便急里忙慌地跑过来,神色有些莫名。
“公子,心慈小姐和老爷回来了。”
安离昇目色淡淡,细看之下,却隐匿着几分杀意。
封奚暗道这父女俩竟然还敢回来送死,嘴角笑意微微,“青雪啊,这府上哪有什么心慈小姐和老爷,她清荷郡主的府邸可是在城西呢!”
青雪闻言,心头猛然一震,“奴婢说错话了,请公子恕罪!”
安离昇淡淡瞥她一眼,凉声道:“下去自行领罚。”
“是!”青雪垂下头,微微咬了下薄唇。
以前,公子对她还是多有宽容的,如今小姐不在了,世上再无人能牵动公子的一喜一怒,她这些日子做事一直都小心翼翼,想不到还是挨了罚。
往常,这等小错误,公子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的……
封奚同情的看她一眼,摇摇头,心下不住叹气,待回过神,眼前那人已经走远。
他轻轻拍了下青雪的肩膀,温言劝道:“地牢的守卫都是熟人,我会让他们下手轻一点儿,老狐狸那儿,你也不必担心,他如今压着火呢,看谁不顺眼就折磨谁,你莫要怪他。”
青雪苦涩一笑,缓缓垂下眸子,“多谢封将军的好意,只不过青雪既然犯了错,就应该受罚!公子是主子,青雪是做奴婢的,岂敢对公子心生怨言!更何况,与公子失去小姐的痛苦比起来,这点儿责罚,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的,奴婢受的住。”
封奚定定看着她,无言叹息,方要往前走,青雪却又突然叫住他,眼眶微微发红。
“封公子,您后悔吗?暗一他们没能保护好小姐,想在公子面前以死谢罪,可公子却折断了他们的剑,将他们赶出了水榭。在公子眼里,他们连给小姐陪葬的资格都没有……”
封奚脚步一顿,背对着她,眼睛开始发胀发涩,他深吸一气,淡声道:“青雪,同样的事,若是再来一次,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毕竟那时候的我,根本就不可能料到她会死在战场上,所以,如今便是再后悔又有什么用,暗一他们没有资格死,我何尝不是如此……”
老狐狸预谋对付所有人,偏偏落下了他自己,封奚从那一刻便知道,他们过往的情分,在老狐狸心中,只怕也早已随风消散了。
青雪抿抿唇,红着眼蹲到地上,凄凄一笑,“奴婢现在,真的好想好想小姐……”
封奚淡淡勾起薄唇苦涩一笑,随后移动步子,朝后院行去。
未等他走到假山入口,便听见前方传来了安昊天的恨骂声。
“你这个混账不如的东西,早知你如此狼心狗肺,当初我就不该将你抚养成人!”
封奚面上一顿,凛凛神,顿时加快了步子。
等他赶到后院时,便看见安昊天躺在地上,双腿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交缠在一起,面上神色痛苦,双目通红,口中还一直恨骂不休。
而安心慈则坐在一旁的轮椅上,身子一动不能动,满目担忧地看着安昊天。
第1180章:当头棒喝
封奚心道她约莫是被老狐狸点了穴,当初那双生之毒,他们谁都不清楚这父女俩究竟是怎么下的,不过老狐狸应该是心知肚明,从他此刻的反应来看,经手的人,无疑是安昊天。
安离昇目色平静地站在阁楼前,对安昊天的谩骂恍若未闻,一张脸却阴冷到极致。
安昊天趴在地上,双腿处传来的痛苦疼到他意识恍惚,他喘了下气,接着大骂。
“你一身都是孽障,这辈子注定要孤苦伶仃,宋家那个女人同你一丘之貉,死不足惜!她……噗!”
他话还未说完,安离昇又是一记掌风袭来,这一次竟是用了八成功力,直接将安昊天震飞数米远。
封奚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有些不忍心看。
早在安昊天提到宋馨的时候,他的心就揪成了一团,如今他们在老狐狸面前可谓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怕哪句话说的不对触到他的逆鳞。
可没想到,安昊天骂老狐狸还不够,竟然连带着宋馨一块儿骂,这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吗?
凝神间,安离昇已经踱着步子走至安昊天面前,眼中覆满无尽的杀意。
安心慈见状,急得扬声大叫,“大哥,宋老爷在我手上,你今日若是敢动父亲分毫,我一定会让宋老爷下去给宋馨陪葬!”
眼前这般情形,是她根本就始料不及的,那天晚上,她和爹带着宋正德的“尸体”连夜逃出京都城,如此躲过了叛军的攻袭。
不过他们并没有逃离太远,只是在临近一座小村落中暂时住了下来。
待城中叛乱平定之后,她一直犹豫着回来,爹不放心,便率先回城打探消息,几次在水榭门口徘徊,皆被告知大哥不在。后来,爹查到了宋馨在南境战死的消息。
她喜不自胜,万没想到她还没有下手,宋馨竟然先死了,于是当即动身回来找大哥。她满心以为,只要宋馨不在,从此以后,大哥便会是她一个人的了。
可她怎么都没料到,方才大哥来时,她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大哥便点了她的穴道,随后毫不留情地运功震碎了爹的腿骨。
她吓得全身一凉,全然忘了反应。
大哥他……他竟然敢对爹下手,他们可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厢,安离昇在听到安心慈的话后,忽然收了掌风,眼尾淡淡扫了地上的安昊天一眼,随后转过身,踱步走至安心慈面前。
安心慈心下不禁一喜,她就知道,安家对大哥的恩情大于天,他绝对不会疯狂到那般地步的。
更何况,她手上有宋正德,这是她制肘大哥的底牌。
宋馨已经死了,宋正德乃是宋馨生父,无论如何,大哥都绝不会让他有半点损伤。
她抿抿唇,一眼不眨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嘴角溢出笑意。
“大哥,我知你喜欢宋馨,可如今她已经不在了,只要你答应娶我,我可以保证,宋老爷一定会平安无事。”
安心慈温声说着,抬起头专注的看着眼前人,眉眼之中尽是迷恋,可下一瞬,他的手便覆到了她脖子上。
“安心慈,我以为,宋家出事之时,我没有出手相助,你就该明白,你口中所谓的筹码,于我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安离昇凉声说着,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慢慢收紧力道。
安心慈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早就料到了?”
安离昇抿唇,眸中闪动着幽幽的光,“容不下馨儿的人是你,知晓宋家秘密的人也是你,所以会向皇上告密的,自然也只有你。
你想除掉宋家,心里却很清楚我会为此生气,所以,你自然要为自己留一张底牌好日后要挟我。
安心慈,我以为这些年,你真的足够了解我,如今看来,我倒是错了,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我逆鳞。”
他淡淡说着,唇角慢慢勾勒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安心慈如同当头棒喝,被他一番话狠狠震在原地,她定定看着他,眼珠飞转。
“大哥,错了,你搞错了,我、我只是太爱你了而已……”
“是吗?”安离昇眯眼看她,嘴角笑意渐渐加深,“那就劳烦你,带着你的爱,去死……”
他的声音如同穿山带水而来的寒风,清冷到极致,听不出任何感情。
安心慈剧烈地摇着头,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奈何他手下力道实在太紧,她呼吸渐重,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安昊天趴在不远处凝神看着,恨得双手捶地,“你这个畜生,放了心慈,快放了她,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
安离昇仿若没有听见,以他的武功,只需一掌便可将安心慈拍死,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极致痛快的死法根本不足以平消他心头的恨意。
早在他看到宋馨尸骨的那一刻,他便发过誓,所有置她坠入轮回之境的人,他一定会让他们比她更痛苦百倍地死去。
她的尸骨上那么多伤口,当时,她该有多疼啊!可这些人呢,他们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还有何资格活在这世上!
封奚见安心慈气息越来越微弱,凛凛神,忍不住上前。
“她对你下双生之毒,死不足惜,可如今她还是皇上亲封的清荷郡主,若是死在你的水榭之中,老皇帝必然会怪罪下来,你别在这时候给自己惹麻烦!若再不松手,她……”
“滚开。”安离昇淡淡打断他,眸色森森。
语气虽是听不出喜怒,淡淡凉凉的,可封奚还是禁不住一抖。
他抿抿唇,急得两手出汗。
而安心慈的脸色已是涨红,眼珠子都快要迸发出来,短短片刻,只剩下出气。
眼见离死亡越来越近,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偏偏在这时候,安离昇突然松了手。
他拂袖一挥,退离她几步远。
“青峰,把他们关到地牢。”
站在阁楼门口的青峰当即凛神,慢慢踱着步子上前。
只是人刚走到安心慈面前,空中便又传出安离昇清冷的声音。
“水榭许久未关过犯人,那些问刑手段,怕是守卫都忘记怎么用了。”
青峰身形一顿,沉默半瞬,随后颔首,“属下明白。”
水榭地牢有一百多种问刑手段,每一种都让人生不如死偏偏又求死不能,公子恨心慈小姐,恨不得她即刻就死,可偏偏又不给她一个痛快。
第1181章:尽忠职守
到了地牢,怕是心慈小姐会后悔一辈子,悔自己当初不该爱上公子。
……
翌日,安离昇出城去了化叶寺,宋馨名下的四间铺子被他接管过来后重新开了张,只不过这一天,铺子前鞭炮齐鸣,他却出了城。
迎春和鹿鸣等人已没有重新开张的喜悦,几间铺子起起伏伏,谁都没想到,宋馨一手将它们经营成京都城顶富盛名的铺子,可她却不在了,就连宋家也在京都城除了名。
青峰驾着马车一路行至化叶山,到了寺里,渡孽大师正在为一批信众讲佛理。
安离昇悄无声息地踱步进去,坐在一处角落中静静聆听。
佛堂内,渡孽大师温厚的声音如同耳畔清风,徐徐飘来。
“承诺只怕锦书难托,一念执着,换三生迷离烟火;一生多情愁,来回多紧锁,终究是曲终人散,幻忘你我……”
堂内信众听得专注,安离昇却微微闭着狸目,薄唇微抿,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渡孽大师的早课已经结束,信众们相继起身离开,安离昇坐在那儿依旧一动不动,容颜清绝,气质无双。
渡孽大师自他进来时便一眼看到他,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彼时见信众皆已离开,而他却没有半点动静,不由和善一笑,踱步行至他面前,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来。
“安相心中有魔障。”
安离昇缓缓睁开眸子,视线轻轻一斜,微笑着开口。
“大师渡过那么多人的心魔,可有失手之时?”
渡孽大师轻轻摇头,“渡魔,也是要看佛缘的。”
“那本相可有佛缘?”安离昇目光中漾着一抹冷情。
渡孽大师合掌一笑,“安相如今走的不是大善之路,老衲无法渡。”
安离昇闻之轻笑,“世间万民,惧生,惧死,不惧分离,可本相,最不惧的偏偏是前两样。以前,我也总想着天下苍生,你们佛家常说什么佛祖普渡众生,本相也是做过善事的,可佛祖的众生之中,怎么独独漏了本相呢?”
渡孽大师看着他,喟叹一气,目光中流露出慈爱。
“离昇,众生之中,一直有你,五十签开启那日,各人命数,佛祖早有预言,若佛祖未曾渡你,那日,你又岂会抽中问帝签。佛家有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能体会这八苦,而你已知其七,于你而言,算得一桩好事,余下的,佛祖自有安排,何必如此逼迫自己。”
安离昇闻言,徐徐抬眸看了渡孽大师一眼,眸底氤氲出一点难得的光彩。
“先前,倒是本相魔怔了,多谢大师提点。”他微微颔首,唇角带笑。
渡孽大师合掌叫了一声佛号,嘴上未再说话。
青峰在一旁听的不明就里,也不知渡孽大师到底提点了公子什么,只是觉得,公子看着,倒是不如先前那般阴鸷了。
出了佛堂后,安离昇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在化叶寺住了下来,如今城中一片安静祥和,倒也没什么急事。
在山下的时候,他每晚都睡不着,一闭上眼便能看到宋馨的脸,如今处在这化叶寺沐听佛音,鼻尖檀香缭绕,倒是难得有了几分困意。
彼时的皇宫中,老皇帝也不过刚刚上完朝。
宫里的宫人们各自忙碌,道上处处可见人影。
慕远道负剑巡狩宫中各处,脸色比以前更加威严。
那天早上,他一醒来,便发现紫珠不见了,原以为她是怕外人发现,所以偷偷回了正安殿。可后来查找一番,他才确定,她已经离开了皇宫。
既已离宫,那京都城自然也无需再找,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隐居城内。
他不明白,明明他已经说过会娶她,为何她还是要走?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半点表示,她这样,到底算什么?
几个宫人迎面过来,见慕远道脸色森寒目光凝重,凛凛神,连忙退到一旁。
慕远道兀自沉思浑然不觉,就在这时,慈宁宫内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惨叫声。
他心神一凛,待回过神,连忙朝慈宁宫奔去,然还未到宫门口,便被两名婢女拦下。
“慕统领,我家郡主小产了,您现在不宜进去!”
小产?慕远道目色一顿,抿着薄唇看向前方寝殿。
昨日凌霜郡主跑到御书房大吵大闹时,他并不在,只是后来听王振说皇上很生气。凌霜郡主一直住在宫里养胎,每日都有太医请平安脉,若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还有一个月才临盆,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小产了?
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慕远道凝神想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寝殿内,梅太后坐在外殿软榻上不停拨动着手上的佛珠,凌霜躺在内殿床上大喊大叫,宫里的产婆已经赶过来,床前还有婢女在服侍凌霜喝药,只是凌霜如今疼得要命,这药根本就喝不下去。
“灌,把药给郡主灌下去!否则她会没力气的!”产婆高声吆喝。
婢女无奈,只好强行将药灌进凌霜嘴中。
产婆趴在床尾,忙得满头大汗,凌霜亦没有好受到哪儿去,方才不过是阵痛,如今一碗药下去,只觉有人拿着刀在她肚子上捅,疼得她死去活来。
慕远道站在院子里听着,凛凛神,默不作声地转了身。
这种事情,他帮不上什么忙,留在此处反而多余。
他抿着薄唇,往前走了没几步,便见萧瑾言行色匆匆地朝这边行来。
慕远道目色微凝,站在原地未动。
萧瑾言看见他,脚步突然放慢了几分,眉眼之中也覆上一抹傲气。
“慕统领还真是尽忠职守,连凌霜郡主小产,都不忘亲自来慈宁宫守着。”
慕远道无所谓地淡淡一笑,“叛军虽然已经平定,但小人更难防,凌霜郡主身份尊贵,末将自然要多加防备,免得给别人机会。”
萧瑾言眯眼一笑,脸上一时阴晴不定,暗暗哼了一声便拂袖走进寝殿。
慕远道回眸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凛凛神,随后离开。
寝殿内,梅太后看到萧瑾言进来,目中闪过一抹深意,旋即轻叹一气,嘴上却未说一个字。
萧瑾言见怪不怪,行过礼之后,便自行走到一旁坐下。
内殿之中,凌霜和产婆的声音不间断的响起,萧瑾言听的阵阵揪心,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绣帕。
第1182章:无影无踪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内殿中突然传出一记婴儿的啼哭声,萧瑾言心头一震,猛地从椅子站起来。
梅太后亦起了身,重咳一声,不悦地看了萧瑾言一眼。
萧瑾言即刻会意,心知自己着急了,微微颔首,便识相地退到一旁。
梅太后拿着佛珠往内殿行去,奇怪的是,那婴儿哭了一声后,再没有声音传出来。
梅太后心下一顿,脚下步子突然生出几分怯意。
而萧瑾言却有些迫不及待地上前,掀开珠帘,只见产婆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那孩子的脐带已经剪下,只是此刻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凭产婆如何拍打,就是不见半点反应。
凌霜躺在床上,紧张又害怕地看着产婆。
过了一会儿,产婆轻叹一气,有些遗憾地看向她。
“可惜了,是位小公子……”
凌霜的瞳仁一瞬间放大,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伸出手想去抱抱那孩子,可产婆却往后退了一步。
“郡主,您刚刚损耗了不少体力,身子正是虚弱之时,如今实在不宜再受刺激,您……”
“把孩子给我!”凌霜疯狂大叫,眼中近乎淬出毒液来。
产婆吓了一惊,犹豫着上前,缓缓将已经断气的婴儿放入她怀中。
凌霜看着孩子的眉眼,那眉形生的十分好看,像极了卫卿。
她咧唇一笑,颤颤伸出手,轻轻拍着孩子小小的身体。
“宝宝,你醒醒,睁开眼看看娘,我是娘亲啊……你怎么可以像你爹那样抛下我,娘还没有带你好好看过这世间的风景呢!宝宝,你快睁开眼,不要跟娘亲开玩笑,好不好?”
萧瑾言立在门口,一手抓紧了珠帘,迟迟没有上前。
产婆看着凌霜那样,有些于心不忍,“郡主,小公子不足月便生下来,已经夭折了,您看开一些,不要太伤心了,往后……”
“滚!你们都给我滚!我的孩子没有死,他还活着,谁说他死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凌霜瞠目怒吼,满头青丝散落在眼前,瞧着仿佛疯了一般。
产婆和一旁的婢女皆是一震,凛凛神,随后不约而同地退下。
凌霜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一手紧紧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探在婴儿鼻间,良久,忽而痛苦的仰天大叫了一声。
殿外的梅太后双肩一震,听着那凄厉的叫声,无奈闭上眼睛。
萧瑾言却抿唇一笑,眉眼一挑,拨开珠帘走了出去。
宫里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凌霜郡主早产生下死胎的消息很快如狂风过境一般席卷皇宫各个角落。
慈宁宫里的哭声久久没有停下,婢女们见凌霜抱着孩子的尸体又哭又笑,直言她疯了,个个都不敢进去伺候。
而当天晚上,老皇帝摆驾宿在了忆清宫。
安离昇在化叶寺住了整三天才回来,收到凌霜早产的消息,他只是淡淡一笑,面上再无反应。
而因为慈宁宫里突然多了个死胎,梅太后也不知何故,开始整晚做噩梦,梦里总有一个幻化成婴儿的厉鬼来找她索命。
一连多日,梅太后被梦魇纠缠的痛不欲生,便撇下痴痴癫癫的凌霜去了化叶寺。
之后一个月,皇宫内外一片相安无事。
老皇帝夜夜宿在忆清宫,看起来,萧瑾言似乎又恢复了当初的荣宠。
……
日子一天天飞速流转,很快,东陵的七夕节临近。
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三四天的时候,城东大街的夜市便早早热闹起来,安于享乐的老百姓只知凑热闹,对城外发生的事毫不在意。更不知道,此时的江湖上,已经掀起血雨腥风。
水榭阁楼内,安离昇端身坐于桌前,眉眼低垂,目色凝重。
“凭空出来的女魔头?”
青峰站在他面前,抿唇点头,“听说这女子姓魏,单名一个衾字,短短五天之内,接连挑战十大世家家主。
除去蓝家、封家,已经不复存在的魏家和冷家,其他六大世家的家主,仅在短短十招之内便败于她剑下,而且全都被她挑断了手脚筋。墨家大少爷因为双腿本来就不便于行,由此躲过一劫。
如今那六大世家的家主已集重金,雇了咱们天忍门一等一的高手去追杀那个女子,但最为紧要的是,他们只知那女子的名字,她来自哪里,什么出身,众人竟是一无所知。”
安离昇凝神听着,沉默一瞬,面上浮起清冷的笑容。
“如此,倒是不妨去会会这位魏姑娘,不然,岂不显得我这个武林盟主太无用了些。”
青峰闻言,顿了顿,凝声道:“公子,那女子的来路我们毫不清楚,属下也是这几日才听说江湖上突然多了这么一位绝顶高手,能把六大世家的家主都打败的人,武功怕是与您不相上下,不若还是等属下将她的来历调查清楚,您再去会她也不迟。”
安离昇唇边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淡声道:“既然六大世家合力追杀那女子,必然是已经查过她的路子,可最后还要依靠天忍门,可见他们什么都没查出来。六大世家的人不是什么废物,他们合力都没查出来的人,你以为,天忍门就能查到?你手上,可有那女子的画像?”
青峰抿唇摇头,“她每次露面都戴着面纱,六大世家的家主虽然同她交过手,可谁都不知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安离昇沉默了一瞬,面上表情淡淡的,“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许是,这世上有她不想见到的人。”
青峰微微敛神,觉得这话透着些深意,先前他一直以为是那女子长得奇丑无比,所以才不敢在人前露面。可后来听那六大世家的人说,这女子的眼睛十分好看,明眸皓腕,一看便是自小娇生惯养的,根本就不像个习武之人,想来容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偏偏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武功出奇得高。
一天后,天忍门的探子传来消息,那个名叫“魏衾”的女魔头如今正住在掖城的悦来阁。
安离昇没有让天忍门中杀手出面,而是亲自动身赶到了掖城。
抵达悦来阁时,正是晚上,掌柜的魏忠站在柜台后面算账,流影忙着收拾大堂内的桌椅。
安离昇不动声色地走进去,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忠。
魏忠听到动静,放下笔缓缓抬头,“不好意思客官,我们打烊……原来是安丞相。”
他语气淡淡的,嘴角客气的笑意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第1183章:一如往昔
安离昇佯装没有察觉,嘴角微挑,声音又轻又冷,“两间客房。”
魏忠撇嘴,“不好意思,小店已经客满了,安丞相还是到别处去住吧。”
“既然如此,那本相便只好屈尊降贵,住魏掌柜的房间了。”安离昇淡笑,双手负在身后,径直朝后院行去。
魏忠见状,连忙让流影拦他。
可流影先前被安离昇打得不轻,如今一见他就犯怵,哪还敢上前。
魏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快步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去追安离昇,但他人还未近前,便被一侧的青峰仗剑拦下。
“掌柜的,我家公子此番来掖城,你应当清楚是为了什么事!如若我给六大世家的人传递消息,告诉他们魏衾在这儿,你说,你这悦来阁会不会瞬间被夷为平地?”
魏忠斜眼冷笑,“什么魏衾,我这儿根本就没有姓魏的客人,你少来吓唬我,我魏忠也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
“掌柜的既是江湖中人,那对江湖之事应该也十分清楚,这几日发生那么大的事,掌柜的又岂会不知。说起来,掌柜的和那女子还是本家姓,如今你如此阻拦我家公子,该不会,是怕我家公子发现你和那女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青峰挑眉看他。
魏忠气得脸色铁青,扭过头,见安离昇已经走至大堂与后院之见的隔门,心里急得不行,恰在此时,从后院突然传出一阵悠扬的笛声。
安离昇脚步顿了一下,随后撩起蓝色的帘帐往后院行去,方至院中,便见一身穿白衣的女子坐在房顶上吹笛。
皓月当空,那女子面戴白纱,容貌让他看不分明,只是那双明媚的水眸却让他瞳仁骤然缩了一下。她的身形十分消瘦,也异常的落寞,指尖在竹笛上轻捻轻起,瞳眸之中却似乎有一团薄雾弥漫着,清冷孤寂。
安离昇定定看着她,狸目始终定格在那双水眸上,掩在袖中的双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眼眶慢慢红了。
一曲吹罢,那女子似察觉到有人来,缓缓收起竹笛,目色平静的看着院中玉质容华的男人。
“公子方才一直盯着我看,可是瞧上我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喉咙曾经受过伤,听起来十足的陌生。
安离昇没有回应,狸目怔怔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哑然道:“姑娘刚刚吹的曲子很好听,可有名字?”
女子仔细看了他一眼,而后抿紧唇角,温笑,“初见。”
安离昇愣了一下,而后淡淡启唇,“不知姑娘有没有说过一句诗。”
女子歪头,“什么?”
男人顿了顿,凝声开口,“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女子神情蓦然变的怔忪起来,不过很快便恢复常色。
“这诗通俗的很,不过可惜了,我对公子,倒是没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她淡淡说着,从屋顶上飞身下来,默默朝右侧的一见屋子走去。
安离昇看着她的背影,目色一凝,掌中暗暗运出一丝真气,正欲朝她的面纱攻去。
身后魏忠却急忙跑过来,扬手抓住他的手腕,脸上带着讪讪的笑意。
“安丞相,草民想起来了,楼上刚好还有两间空房,这后院脏的很,哪能让您受这等委屈,方才都是草民不对,草民这就带您上去。”
他说话的功夫,那女子已经走进屋内。
安离昇淡淡瞥了一眼,回眸看着魏忠的反应,薄唇微勾,“魏掌柜对她,过于紧张了一些。”
魏忠不好意思地赔笑,“她是草民一个本家亲戚,因家中逢了大难,所以特意来投靠草民的,小地方出身的人,不懂什么规矩,还请安丞相不要怪罪。”
安离昇凝神盯着他,顿了顿,倏尔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掌柜的让魏姑娘给本相送一壶好茶,我在楼上等她。”
话落,他便拂袖离开了后院。
魏忠心里七上八下,也摸不准安离昇到底是什么心思。
按理说,他突然来掖城,定然是已经知晓魏衾就住在悦来阁,可方才他明明都看见她了,却不抓她,反而还让她去楼上端茶倒水,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他方才当着安离昇的面撒谎,安离昇都没有揭穿他,这又是何意啊?
流影缩着脖子从大堂溜过来,见魏忠正在发愣,抿抿唇,伸手重重拍了他一下。
“老大,你在想什么呢?”
魏忠登时回神,顿了顿,敛眉瞪他,“安离昇已经上楼了?”
流影微微点头,拧眉问:“老大,安离昇这一次分明是有备而来,你说,他刚刚到底发没发现,小姐……”
魏忠适时在他头上敲了一爆栗,“先前跟你说过的话又忘记了,是不是!”
流影反应过来,捂着头抿唇,“我怎么敢忘,师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姐救活,可当初那姓安的对待光复魏家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你也不是不清楚。如今小姐好不容易才答应复兴魏家,若是再被安离昇阻挠,你说这两个月来咱们岂不是白费劲了。”
“小姐不会那么做的,”魏忠淡淡抿唇,斩钉截铁地开口,“我相信她,如果她真是那么容易被左右想法的人,方才,便不会对安离昇说出那番话。”
流影撇撇嘴,眨眼问:“那现在怎么办?安离昇可是指名要小姐上去给他送茶呢!”
魏忠敛容,“安离昇除了是东陵丞相,还是新任武林盟主,小姐在江湖上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真当他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碰面?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他凝神说着,喟然叹出一气,随后朝左侧那间小屋行去。
房门推开,女子正坐在铜镜前发呆,微弱的烛光掩映在她脸上,彼时白纱已经摘下,铜镜中倒映着一张清冷绝世的容颜,莹润的水眸平静温柔,红唇微抿,一如往昔。
魏忠站在门口怔怔看了一眼,随后踱步上前。
“小姐。”
女子闻声回神,唇边漾开一个淡淡的笑容,“他呢?”
“在、在楼上,”魏忠抿唇开口,顿了顿,又说:“安丞相方才离开院子时,说要小姐上去送一壶清茶。”
女子闻声,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1184章:恍然一笑
魏忠抬头看了眼她的神色,凛凛神,忍不住问:“小姐,既然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您为何,迟迟不愿回去找安丞相?有他在,您如今远不至于这般辛苦,他若知道您的意愿,定然会想尽一切法子帮您……”
女子听罢,神色哀肃,眸中微露怀念之色,嘴角却溢出一丝苦笑,“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回去找他,我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活着回来了,可我偏偏不能……
你看看这双手,它染过无数人的血,以前,它提笔写诗,如今却握剑杀人,他以前钟爱的那个人温柔善良。而如今的魏衾却残暴无情,是江湖上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女魔头……
他好不容易才拥有今天的一切,我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将他拉到我的地狱中来……”
魏忠凝神听着,目色哀泣,不禁叹了一口气,“可以安丞相的敏锐,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能瞒多久便瞒多久吧,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完,再坦坦正正地站在他面前。”
女人脸上亦闪过一抹无奈,而后戴上面纱缓缓起身,走到大堂端了一壶茶,随后上楼。
安离昇与青峰各住一间房,上楼之后,女人径直走到最里层那间,轻轻敲了下房门,听到回应后,缓缓推门进去。
彼时安离昇在窗前站着,乍一看到那落寞的背影,女子恍然愣了一下。
她凛凛神,不动声色地上前。
“公子,您要的茶。”
安离昇应声转身,眸光肆意在她身上打量。
“魏姑娘为何总戴着面纱。”
女人垂眸浅笑,“相貌丑陋,唯恐吓到外人。”
“本相立世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百般模样皆有,却还从未见过能把人吓跑的脸,不知魏姑娘可能满足一下本相的猎奇之心?”安离昇轻笑一声,目光迟迟未在她脸上移开。
女人放下茶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丞相有猎奇之心,可小女却对这张脸自卑至极,还望安丞相不要强人所难!茶水已经送上来了,安丞相慢用,小女先行告退。”
她说着,转过身便欲往外走。
安离昇却蓦然伸出右手去拉她,指尖还未碰到她的衣袖,彼时一道黑影突然破窗而入,手执长剑,直奔女子而去。
女人和安离昇同时变了脸色,身形一晃,迅速躲开黑影的攻击,随后腾空而起,水袖之中蓦地飞出一丈红绸,直击黑影命门。
黑影冷笑一声,闪身躲开。
女人看了安离昇一眼,目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手中红绸不断飞出又收回,与黑影缠斗片刻,她飞身一起,从窗口跳了下去。
“馨儿!”安离昇心头一滞,凝声大喊。
可那身影却并没有为他停留,还未落到地上,黑影紧跟着也跳了下去,长剑直击她后背。
安离昇见状,目色一顿,立在窗前忍不住挥出一掌。
那黑影没料到他会帮忙,猝不及防地闪身躲开,因真气大乱,最后十分狼狈地跌落在地上。
女人立于他身侧,抬眸看了安离昇一眼,而后迅速飞出红绸缠住那暗影。
“说,谁派你来的!”
黑影冷冷一笑,“杀你哪需要别人指派,十万两雪花银,魏衾,你的人头在江湖上可值钱的很,我早就想动手了,杀了你,一辈子都不愁没生意做!”
女子轻蔑地看着他,淡淡哼了一声,“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音未落,她忽然驱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一粒黑色药丸强行塞进那人口中。
未及片刻,那人突然脸色大变,面目狰狞地在地上剧烈抽搐起来。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极乐丹啊!”女人一脸无害地眨了眨眼,而后似想起什么,抿唇轻笑,“哦,我忘了,你应该没听说过这东西,这极乐丹呢,乃是世上顶毒之药,皮是孔雀胆,心是鹤顶红,这两种东西糅合在一起,又在砒霜和成的药水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乃是我家老头子的得意之作,普天之下还从未有人吃过,所以你今天可算是赚到大便宜了,明白?”
那人气结,狠狠瞪着她说不出话,五脏六腑只觉被什么东西啃噬着一般,疼得他满地打滚。
没过一会儿,这人突然伸直脖子大叫一声,双目瞪的如铜铃,眼珠子都快要迸出来,而他嘴中竟缓缓飘出一团黑气,奇臭无比。
女子轻捂鼻子在旁边看着,那人痛叫过后,便重重跌回地上,身体慢慢僵硬了。
安离昇自始至终都在窗前看着,那人死时,他明显看到女人眉角勾勒出一抹讥讽的冷笑,他抿抿唇,随后拂身飞下去。
“魏姑娘出手,果然毒辣。”
女人怔了一下,缓缓抬起水眸,索性也不在他面前继续伪装。
“安丞相若是现在想杀了我给武林中人一个交待,大可动手。”
安离昇眯眼反笑,“我为何要杀你。”
魏衾目光坚定,收回缠在那人身上的红绸,淡淡开口,“六大世家中,我废了五位家主的武功,杀死护卫三百零二人。安丞相此刻若是不打算杀我,日后,我还会杀更多人,十大世家之后,便会沦到那些名门正派,如此,安丞相还打算置之不管吗?”
安离昇凝神听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清平如水。
“理由呢?杀人,总需要一个理由。”
魏衾闻言,稍稍顿了一下,而后抿紧嘴角,“那只是安丞相的想法,在我这儿,杀人并没有理由,我想杀,自然就杀了。”
安离昇看着她,恍然一笑,“魏姑娘,你这性子,倒是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少不更事时,他也是见人便杀,没有任何缘由,看谁不顺眼就动手,以致背了满身孽债。”
魏衾心下一顿,凛凛神,问:“那后来呢?”
安离昇收敛了目色,眸光深沉,“后来,他爱上一名女子,那女子救赎了他,世间之情,他样样体会,内心的怨恨慢慢被洗涤。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有了人之常情时,上天却仍记着他以前的血债,最后,他心爱之人惨死于沙场,临终之前,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魏衾十指一收,轻叹一声,幽幽道:“倒也是个让人惋惜的故事。”
“惋惜吗?”安离昇胸口闷闷的痛,嘴上却挂着笑意,“可本相却觉得,这合该是他的报应。”
第1185章:戛然一止
魏衾转过头,目色定定看着他,嘴角倏尔溢出一抹清冷的笑容。
“安丞相,世间万人,皆有命数,倘若真是报应,老天爷也该报应到他头上。我想,那女子临死之前,应该是不怪他的。”
“魏姑娘何以这般认为。”安离昇缩了缩眼眸,凝重地看着她,脸色如雪玉一般。
魏衾温笑,“不过是凭直觉罢了,夜深了,安丞相早些休息吧!”
她凝声说着,淡淡瞥了眼地上已经全身发黑的死尸,随后踱步离开。
流影很快跑过来将尸体拖走,又另外为安离昇安排了一间干净的客房,一通忙碌之后,已经临近酉时三刻。
魏衾躺在后院屋内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安离昇的话,心阵阵抽疼。
她知道这两个月来他过的很痛苦,她何尝不是如此,可担在他们身上的责任实在太大了,如今,她早已顾不上儿女情长。
在她为东陵浴血奋战的时候,老皇帝却下令查抄了她的家,若非佛爷拼力救回她一命,如今这世上,哪里还有魏衾。
她是宋家人,却不得不更名改姓,她亦是魏家人,可现在,世间哪里还有魏家。
还记得,她被佛爷带回万魂谷的第二十五天,在长达大半月的用药之后,她第一次苏醒,可那时候,身体四处都被白布包裹着,她说不出话,亦动弹不得。
佛爷和冷其琛并肩站在她面前,脸上有笑意,亦有忧虑。
“你的身体和容貌皆已毁损,从今往后,恐怕只能一直在床上躺着!另外,东陵老儿已经下令查抄了宋家,你一家一百余口人,全未幸免。”
她躺在床上,只觉那些话根本就不是对她说的,二十年前,东陵皇室下令铲除了魏家,那是母亲的家人,如今,宋家同样在世间除名。
她说不出话,胸腔中却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着,这便是她拼死为东陵换来的安宁,她让繁华的京都城免去战火硝烟,可她的家人,却死于老皇帝无端的猜忌之中。
可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纵然捡回一条命,此生却只能一直在床上躺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她深深闭上眼睛,耳边,再度响起佛爷的话,“我知你心有不甘,如今,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救你。
万魂谷中有一处万蛊血池,乃是由数十万只蛊虫之血造成,重伤之人,跳进万蛊血池之后,会皮开肉绽,面貌尽毁,全身筋肉会迅速膨胀裂开,且记忆全失,这是必然要经历一遭的痛苦。
但若你能挺过去,便可重新接筋续骨,重塑容貌,武功亦可突飞猛进,不过你千万要想清楚了,自万蛊血池造成至今,还从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过。”
她凝神听着,定定看向佛爷,心中已下决心。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连死都不怕,更何况是区区一万蛊血池。
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万蛊血池的威力,深不见底的血水淹没着她整个身子,甫一进去之时,身上白布便砰然裂开,随后,仿若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咬她的皮肤、她的血肉、她的筋骨。
她想大声呼救,却叫不出声,血肉一寸寸裂开,可意识却始终清明,那么清晰的痛,让她胆战心惊。
她以为死才是世间最大的痛苦,可真正经历了这等生不如死之事时,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幼稚。
佛爷说,没有人能活着从万蛊血池中出来。
那时候,她被那种极致的痛苦折磨到精神恍惚,总想着自己或许也出不去了吧,可满脑子,却都在想着安离昇。
他温笑之时,他生气之时,他吃味之时……
种种模样,皆是她心上至爱。
她想,他们约定过要长相厮守的,若是她死了,他该有多痛苦!她活了三辈子,才终于遇到他,让她明白情爱是何等滋味,若是她不在了,他又该怎么办……
细长的蜡烛在桌子上静静燃烧着,魏衾坐在桌前久久未动,不知不觉间,眼角慢慢湿润了。
她回过神,拂手抹了把脸,看着指尖泪珠,不禁惨然一笑。
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阅尽世间千人面,她所能记住的无双清颜,只有他。
她已经……没有任何法子了,佛爷说进过万蛊血池的人会丧失过往所有记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将他记得越来越清楚。
她抿抿唇,拂袖将泪擦干净,旋即推门出去。
不想屋门开启的一瞬间,却见安离昇依旧穿着那袭白衣站在院中,眸光深沉地盯着这扇门。
魏衾不禁愣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安离昇温柔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笑问:“魏姑娘要出去?”
魏衾下意识地摇头。
“那你这是准备做何?”男人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宋馨目色一顿,语气透着些许窘迫,“我是打算去问问安丞相,要不要洗一个热水澡。”
“魏姑娘太客气了,”安离昇淡哂,缓缓踱着步子向她行来,“只可惜,我是一个不太会客气的人。”
他凝声说着,话音还未落,脚下步子突变,身形瞬间飞快地移至魏衾面前。
魏衾目色骤然一变,闪身往后退去,不过反应到底慢了一些,她还未躲开,安离昇一手便已揽至她腰间,另一只手紧紧钳制着她双腕。
魏衾生怕他摘掉自己面上的面纱,水目微怒,“放开!”
安离昇仿若没有听见,垂下头枕在她颈窝处,鼻尖轻轻嗅了下她身上的气息,狸目却微微一缩,又痛又涩。
“你身上,连我所熟悉的味道都没有了。”
魏衾心头微震,愣了愣,眯眼反笑,“听说安丞相有一位未婚妻,只是两个月前,那位小姐一家被皇上下令查抄,可她却不知所踪。京中好多百姓都说她死在了叛军手中,安丞相对她情深意重,茶饭不思,可如今却这般抱着小女,不知可对得起你那下落不明的未婚妻?你……”
“她死了。”
淡凉似水的声音,让她的话锋戛然一止。
魏衾目色一顿,嘴角笑意不减,“是吗?所以,安丞相便以为自己可以对别的女子为所欲为了?”
枕在她颈窝处的头轻轻点了一下,语气却透着几分轻松,“仅限于你。”
魏衾气结,“安丞相,小女不知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仅限于她,他是不是猜出什么了,他说话总是这般模棱两可的,让人费心去猜,知不知道她心里早已是兵荒马乱了?!
第1186章:心知肚明
安离昇似察觉到她的怒意,敛眉一笑,温声道:“你很像她。”
魏衾心头一顿,抿抿唇,正色道:“可我不是她!”
“衾衾,”他倏尔拥紧了她,颇为暧昧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婉转,“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你取这样的名字,是想成为谁的锦被,护他温暖,一生安稳?”
魏衾闻言,眸中隐隐涌起风雷之气,薄唇紧抿,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并无什么特殊的含义,安丞相想多了。”
“是吗?”安离昇微微勾起唇角,挑了挑眉,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打个商量如何?”
魏衾扬眉,“什么?”
男人温笑,“你我今夜同床共枕,我便不揭你的面纱。”
“如果我不同意呢?”魏衾反笑。
男人眉眼低垂,声音旖旎,“衾衾,你打不过我的,何必自讨没趣。”
魏衾:……
最后,她如安离昇所愿,和他躺在了一张床上。
月光清寒,屋内烛火还在静静燃烧,她躺在内侧,身子背对着他,一颗心狂跳如雷。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出什么,好像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却又好像不知道,如今他就躺在她身侧,这是她根本始料不及的事。
她总以为,这一天,会很久之后才会到来,可她却忘了,这个男人曾经有多霸道。
均匀的呼吸渐渐在耳边响起,她抿抿唇,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触目所及之处,便是两个月来思念到极致的容颜,离她是这样的近……
她缓缓伸出手,想轻轻碰他一下,可手还未伸出去,便又迅速缩回。
差点忘了,他的警惕性有多高……
屋内一片宁静,而院子里,魏忠和流影却早已急成一团。
“老大,这怎么办,你说安丞相会不会已经知道什么了?”
“屋内这么安静,倘若他真的知道了小姐的身份,怕是两人早已闹得风雨巨变,如今这般情形,倒似乎不太像。”
“要不,我寻个借口,趁机进去看看情况?”流影转着眼睛问他。
魏忠摇了摇头,正欲开口,眼前倏尔出现一道人影,仿若凭空而降一般,吓得两人登时一怔,定睛一看,竟是青峰。
“魏掌柜,我家公子已经连续两月没睡过一个好觉,放心,他不会对魏姑娘做什么,你们下去休息吧。”青峰抱剑站在石阶下,淡淡开口。
魏忠抿抿唇,不确定地问:“安丞相绝不会行什么不轨之事?”
青峰凛神,“便是真做了什么事,难道魏掌柜觉得,我家公子配不上魏姑娘吗?”
魏忠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岂敢这么想,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睡了,客官也早些休息吧。”
他连声说着,随后拉上流影,强行退出院子。
青峰敛眉盯着二人的背影,细细回想方才听到的话,眉峰不由拧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魏衾起来的时候,安离昇已经不在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面上的白纱,随后长呼一气,暗道自己大惊小怪。
他那个人素来说到做到,既然说过不会揭她的面纱,便一定不会揭。
她迅速起身,换好衣服后,简单梳洗了一番,随后走出去准备吃早膳。
大堂内,安离昇已经在临窗一张桌子前坐着,他今日依旧是白衣,不过衣服上的图样有所不同,昨天是青松翠柏,今日却换成了戏水青莲。
魏衾抿抿唇,走至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来。
如今她住在这儿,江湖上怕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了,更何况掖城还是崆峒派的地盘,崆峒派在江湖上是顶富盛名的名门正派,只是纯真道人去世之后,崆峒派盛况不如从前,但名声还是在的。
她就在鸣沙山脚下,想必很快便会有人追杀过来,若是让江湖上那些人看到她和安离昇走这么近,岂不凭白败坏他名声。
本就不想给他惹上麻烦,如今还是同他保持距离得好。
可她这厢一门心思地为安离昇着想,那厢坐着的男人却根本就没有领情。
见女人刻意跟自己分开坐,安离昇温和的狸目骤然一沉,他抿抿唇,随后起身行过来,径直在她身侧坐下。
青峰见状,十分识相地将他未喝完的粥端了过来。
魏衾敛眸看着,神色不郁,“安丞相不是打算胡搅蛮缠吧?”
安离昇轻笑,月白风清的模样,“昨夜你我二人同床共枕,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魏姑娘可是自愿点了头的,如此难道不是说明,魏姑娘对我是有几分情愫的?而今你却说我胡搅蛮缠,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既是情投意合,如何又算得上胡搅蛮缠?”
“你……”魏衾气结,这算哪门子的歪理,昨天晚上,她明明是被他威胁的。
一旁站着的魏忠早在听见那句“你我二人同床共枕”时便竖起了耳朵,一脸疑惑地看着魏衾。
小姐难不成真是自愿的?可她不是说过,事情未了结之前,绝不会在安丞相面前露出真面目吗?
但如若是被胁迫的,昨晚那屋内,也不该一点儿动静都传不出来啊!
魏衾不悦地瞪了安离昇一眼,凝声道:“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安丞相心知肚明!”
“我是心知肚明,可别人不见得清楚,如若此事传扬出去,不但魏姑娘名声有毁,便是本相恐怕也要跟着挨骂。与姑娘在房中同睡一晚,但什么事都没发生,这话说出去,魏姑娘觉得会有人相信吗?恐怕世人还会以为本相是那等不负责任之人,魏姑娘,为了你我的名声着想,只好请你委屈一下,怕是未来好长时间,本相都要一直跟着你了。”
安离昇凝着狸目看她,声音柔和,脸色神色看起来十分之良善。
魏衾眯起眼睛沉沉一笑,“安丞相什么时候竟然在乎起自己的名声了?”
“魏姑娘这话,好像很了解本相。”安离昇凝神看着她。
魏衾心下一顿,挑眉反驳,“我不过是一时胡言而已,你莫想多了。”
安离昇反笑,嘴角勾着一抹促狭,“魏姑娘放心,本相什么都没想。”
魏衾:……
这么久了,她跟他斗嘴,还是一直占下风,这个人真是的,就不知道让让她吗。
沉默间,流影端着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过来,他瞥了安离昇一眼,随后神色恭敬的将早膳一一放至魏衾面前。
第1187章:打颤发抖
那白粥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米粥,不过隐隐散发着一股药味,而那小菜也并非是寻常客栈中做的那种开胃小菜,而是清炒过的药草。
那药草的味道,闻起来极苦。
安离昇目色一顿,深深看她一眼,倏尔伸手按住她的筷子。
“为何吃药。”
魏衾愣了一下,忍不住好笑,“自然是调养身子,安丞相要不要尝尝?这药草做出来的菜,也别有一般滋味。”
安离昇看了眼碟中药草,抿抿唇,拿筷子夹了一根,缓缓放进嘴中。
苦汁瞬间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那般浓郁的味道,轻轻咬一下,只觉五脏六腑都浸泡在药罐子中,可他却吃的面无表情。
魏衾看他一眼,笑问:“味道怎么样?”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眸色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半晌,淡淡开口。
“甚好。”
语中,溢着满满的苦涩。
魏衾淡笑不语,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安离昇掩在袖中的右手微微攥紧,他缓缓抬眸,凝神看她,“这药草,有何功效?”
魏衾勺子一顿,凛凛神,笑言,“增强功力的,不过我想以安丞相的武功,应该是不需要吃的。”
男人闻言,眸底掠过一抹异光,抿了抿唇便没再说话。
吃过早膳后,魏衾便起身回了后院,昨晚安离昇躺在她身侧,她辗转不安,一直到凌晨才睡着,此刻只觉困得很。
安离昇坐在原处没有动,定定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纤细的身影消失于眼前,他才慢慢收敛了目色,踱步行至柜台前。
“佛爷在哪儿。”
正在看账本的魏忠闻言一愣,讪讪笑道:“安丞相,您说的话,草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佛爷,草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安离昇的目色瞬间沉下去,“你无需同我装傻,在南齐时,本相已经将你们与佛爷的关系查得一清二楚,我如今找他,只为解惑,不谈其他。”
魏忠一只手捏紧了衣角,见瞒不下去,默叹一气,无奈道:“我们与师伯也有很多年没见了,若有需要之时,师伯自会主动联系我们,这么多年,我们只知他在南齐,至于住在哪儿,我们却一无所知。”
安离昇暗暗皱眉,“那魏衾……”
“安丞相,有些事情,便是草民告诉您,恐怕您也不会相信,又何必多问,您若心存怀疑,自己求证便是。”魏忠含笑打断他。
虽说与安离昇只见过三次面,可魏忠心知此人的心思有多细腻,更何况,他与小姐有那么深的感情,如今小姐就在眼前,他岂会没有半点怀疑。
安离昇听见魏忠的话,深深凝视他一眼,随后拂袖走向后院。
那间熟悉的屋子就在眼前,他站在石阶下,回想起昨夜一幕幕,脚步微顿。
“公子方才一直盯着我看,可是瞧上我了?”
“只是可惜,我对公子并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
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纵然声音变了,身上的气息也变了,可他还是觉得她那么熟悉。
他攥紧右手,犹豫着上前,本是打算敲门进去的,目色流转间,他抿抿唇,悄无声息地推门走了进去。
床榻上,她阖眸浅睡,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水眸让他心疼到无以复加,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也许是舌尖还残留着方才药草的苦味,也许是别的原因,他拧拧眉,心底满是酸涩。
他一步一顿地行至她面前,缓缓在床榻前坐下来,狸目紧紧盯着她面上的白纱,手指轻颤,慢慢伸出去捏住了面纱一角。他心头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以致久久迟疑着,并没有立即掀开。
这么多年,他鲜少有害怕的时候,哪怕在龙城救灾,眼看整个城镇的百姓都将死于瘟疫,哪怕是在西楚面对战火侵袭,哪怕是应对老皇帝的疑心……他都没有怕过。
唯独一次的害怕,是在收到馨儿战死的消息时,当时所有情绪一瞬间涌进头脑,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曾经他以为,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许等他回到京都城,便会看到她,所谓的战死,不过是她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可当他到了苏池镇,亲眼看到她的血骨在棺木中长埋,那一刻,他真的怕了。
他想,这辈子,他又要孤身一人了。
他疯狂、愤怒,恨不得拉着整个尘世给她陪葬,他恨世间万人,可最恨的,却是他自己。
是他将她强行拉到了自己身边,总以为,在这条路上,最先死的人会是他……
封奚说得对,他自问可以看透数人心,可到头来,偏偏是他的自负害了她。如果当初,他没喝下那杯酒,南境一战,或许,他还陪着她。
而此生第二次害怕,则是现在。
他所熟悉的那个人如今就在眼前,他却不敢掀起她的面纱,他害怕,面纱下的脸,是她,又不是她。
魏忠方才说“有些事情,便是草民说了,安丞相怕也不会信,若是心有怀疑,自己求证便是”。
这话,多通俗,又多纯粹,直白到让他心惊胆战!
就如同既定事实的真相一样,无论自己想不想知道,它们皆是稳固存在的,不会随着他的意愿而发生任何改变。
安离昇凝神看着那双微眯的水眸,抿抿唇,两指轻动,最终掀开了那张轻如毛羽,却又重若千斤的白纱。
不过匆匆一眼,他的瞳仁便猛然缩起。
捏着面纱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打颤发抖,另一只手却用力握成拳,下颌紧绷,脸颊轮廓的肌肉因为过度的紧张而生出一丝痉挛。
满室静谧,这安静的气息却如同一张巨网一般,慢慢收紧力道,一寸寸地绞动着他的心脏,让他近乎喘不上气。
他凝目看着面纱下的脸,眼底慢慢氤氲出一层雾气,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可他笑着笑着,泪却难以抑制地流下来,心口传来一股剧烈的灼痛。
他抿抿唇,放下面纱,匆匆起身离去,右手紧紧抚在胸口处,好似要将那颗阵痛不止的心生生掏出来一般。
青峰守在院外,见安离昇出来,连忙上前。
“公子……”
“不要跟过来。”男人哑声开口,垂着眸子,神情恍惚地走出后院。
第1188章:犀利无比
青峰不放心地抿抿唇,回眸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微微皱眉。
公子在房内,到底看到什么了?这位魏姑娘,究竟是不是宋小姐啊?
可若是宋小姐,她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当初,他们可是在那副棺木中亲眼看到了她的尸体!更何况,宋小姐若真的死而复生,为何不来找公子,反而成了江湖上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女魔头?
屋内的动静并没有惊动魏衾,安离昇武功本就在她之上,来无影去无踪,行迹无声,以她的功力自然很难察觉。
安离昇离开后院便直接出了悦来阁,青峰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等他回来的时候,已临近傍晚。
此时魏衾仍旧未醒,夜风吹拂,他踱步走进屋内,神色怔忪地坐在床前。
屋内没有点灯,可他目力极好,将她的睡相看的一清二楚。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女人呓语一声,似有醒来的迹象。
安离昇目色不动,脊背挺得笔直。
魏衾睁眼一瞬间,便见他坐在那儿,狸目温柔地望着自己,心下不禁一顿,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面纱。
“醒了?你这一觉睡了很久。”男人的声音稳稳在室内响起。
魏衾抿抿唇,缓缓从床上坐起。
受了那么重的伤,纵然侥幸捡回一条命,可到底亏损了不少内力,按照佛爷的预期,她这身子起码要养个三五年才会大好。
可她根本等不了那么久,急于出谷的后果就是,她现在一跟人动武便会元气大损,少不得要休息两三日。
她不是不惜命,可三五年的时间,谁知道老皇帝还会不会等到那时候,到时,她又该找谁向魏家和宋家道歉。
让帝王低头认错,史无前例,亦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可她却必须做,那么多条人命因为老皇帝的一句话而在世间魂飞魄散,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难道老皇帝不应该道歉吗。
安离昇敛眉看着她,缓缓从袖中倒出一颗雪莲丹,语调平淡,“补足元气的。”
魏衾盯着他掌心的药丸愣了片刻,旋即轻笑,“安丞相,江湖上的人都说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你确定要帮我?”
安离昇薄唇微抿,看着她没有说话。
魏衾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笑了笑,继续问:“安丞相,世间人人都怕我,你不怕吗?”
男人闻言,终于有了一丝特别的反应。
他定定看着她,将雪莲丹缓缓放到她掌心,握住她手腕的手却微微用力。
“不怕,我知道,你就是她。”
魏衾瞳仁一缩,面上绯色渐渐淡去,顿了顿,她强行将手缩回。
“安丞相,我知你心系未婚妻,可你真的认错人了。”
她淡淡笑着,抬起眸见男人目色阴郁,终是不忍心道:“虽然,我不明白失去挚爱是什么滋味,可我相信,无论那位宋小姐在哪儿,都一定希望你能余生安好。”
安离昇淡淡勾起唇瓣,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你可知道,什么对我才是好?”
魏衾愣愣摇头。
男人转过头,看着桌上孤独的烛台,惨然一笑,“人世间但凡有一句话,亦或一件事,是关于她的,对我而言,便皆成为好。”
“这样啊……”魏衾凝神听着,缓缓垂下眸子,怔怔道:“安丞相情深义重,那位宋小姐此刻若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开心。”
安离昇抬起狸目,神色温柔,“那你呢,你开心吗?”
魏衾低着头,想说“你又认错人了”,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她抿抿唇,良久缓缓抬眸,正欲张嘴时,院外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其间还夹杂着怒骂。
“妖女,滚出来,老子知道你藏在这儿,若是不出来,老子就让人把这悦来阁夷为平地!”
这声音听起来陌生得很,许和昨晚那黑影一样,又是个为了赏银来追杀她的,不过从这打斗声来看,来人明显有十几个。
魏衾目色一厉,当即起身下床。
方走出没几步,却发现安离昇不知何时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紧紧跟在她身后。
魏衾心头微顿,回眸瞪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男人展颜一笑,“总不能真让我在屋内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杀死,这一点,我办不到。”
魏衾皱皱眉,不悦道:“我本就是人人争相讨伐的妖女,安丞相乃国之重臣,声名显赫,跟着我,你的名声可就要毁了!”
她费那么多劲,用了那么大的决心,才强忍着不去找他,是因为她知道他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西楚一仗让他在民间更富盛名,威望也远甚从前,若他现在跟她一起出去,那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可通通都白费了。
和妖女待在一起,将要背负什么样的骂名,他还不清楚吗?!
安离昇仿佛猜透她的心思一般,温声笑道:“与汝同战,求之不得。”
魏衾气结,“可我不愿意,老实在这儿待着,若敢出去,我日后绝不见你!”
她愤愤瞪他一眼,随后打开门飞身而出。
安离昇想着她出门前的警告,柔柔一笑,随后踱步行至窗前。
有青峰在,他根本就不担心那些人会伤到她。
魏衾拂袖飞到院子里时,青峰已经将那些杀手斩杀一半,领头人戴着一个银制面具,见手下顷刻之间便死伤大半,咬咬牙,指令所有人去击杀青峰,自己则去对付魏衾。
魏衾没有武器,她也不擅长用什么武器,只靠一丈红绸应敌,不过这红绸同布庄那些绸缎显然是不一样的,在她内力作用下可幻化无形,可软可硬,应敌之时犀利无比。
那领头人移步换形,以利剑抵挡空中飞舞的红绸,每次都眼看着要将那红绸斩断,可魏衾秀手一收,绸缎便在他剑锋化为绕指柔,绵软收走。
他心下渐渐发急,出手也越发狠厉,方压住那红绸,魏衾紧接着挥出一掌,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躲闪。
凌厉的一掌直拍在他前胸,他错愕地看着魏衾的脸,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顺势从地上飞起,旋即重重跌落在地。
那厢,青峰已经将那些手下都解决完,见领头人占了下风,当即上前,以长剑抵在他胸口。
魏衾收好红绸,慢慢踱步上前。
“有意思了,这次竟然直接派来一伙人,说说看,我的人头现在在江湖上已经涨到多少钱了?”
第1189章:匪夷所思
领头人拧眉看她,“什么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衾目色一怔,顿了顿,在他身侧蹲下来,“你不知道?看来,你并非是江湖上的人了?那倒是跟我说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领头人冷笑一声没说话,右手忽然抬起。
青峰见状,心头大骇,“魏姑娘小心!”
出声的功夫,一支精致的弩箭忽然从那领头人袖中射出,直奔魏衾而去。
但见她迅速飞身一起,堪堪躲过了弩箭凌厉的箭风,只是不等她回过神,腰间便忽然揽上一只手,带着她退离那领头人数米远。
她错愕地回过头,见安离昇紧绷着脸拥着她的腰肢,力道十分之紧。
她心下一顿,抿抿唇,忍不住皱眉,“不是不让你出来吗?”
安离昇瞥她一眼没有回话,脸色阴沉地看向青峰,“杀。”
青峰面上一顿,毫不犹豫地挥剑刺入那领头人胸口。
魏衾见状,不免急了,“我还没问出他的幕后主使呢,你怎么能让青峰把他杀了啊!”
“这种职业杀手,无论你如何威逼利诱,他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安离昇淡淡开口,神色不郁。
“那现在怎么办?江湖上那些人杀我,我倒是不怕,可凭白无故地招来这种职业刺客,着实挺烦人的。”魏衾目色郁闷地看向他。
安离昇轻笑,“若想知道他的身份,未必非要他开口。”
魏衾眨眨眼,一脸疑惑,愣神间,他忽然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踱步行至那领头人身前,拂身自那人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弓弩,方才,便是这东西险些射中她。
她缓缓上前,盯着他手上的弓弩看了一会儿,抿唇问:“不过是一个暗器罢了,能看出什么门道?”
“小姐,你对暗器的了解,未免太泛泛了。”安离昇温笑,拿着弓弩放在手中把玩,“此弓弩名叫‘半遮面’,朱弓墨弦,白玉拉扣,乃是天忍门年初时造出来的新暗器。”
天忍门?
魏衾凝神听着,目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封奚是天忍门门主,他也算天忍门半个主子,如今他门中暗器出现在刺客手上,这叫什么事儿。
安离昇看她一眼,浅笑颔首,“因半遮面造价昂贵,所以自它造成这大半年来,迄今只卖出过两把,而且还都被同一个买主买走了。”
魏衾闻言,眉峰当即一挑,“谁?”
“孤狼!”安离昇淡淡开口。
孤狼……那不是西楚洄吗?
无缘无故的,他突然派人杀她干嘛,她的手还没伸到西楚去呢,而且先前他们在化叶寺行刺那次,孤狼营已元气大伤,险些被连根拔起。后来容妃回到西楚,孤狼营也彻底退出江湖视线,此番她在江湖上闹事,似乎并没有招惹上西楚洄的人啊?
魏衾百思不得其解,眉心渐渐拧成一团。
安离昇微微一笑,让青峰将地上的尸体处理干净,随后伸指在她眉间轻轻点了一下。
“衾衾。”
他凝声唤她,满目温柔。
魏衾瞬间回神,后退一步,愣愣望着他,然后,耳边又传来他温柔婉转的声音,让她刹那间心跳如雷。
他说:“衾衾,想不想跟我回京都城?”
魏衾心口一滞,抿紧薄唇,久久没有说话。
想不想回京都城?
想……
自她醒来,时时刻刻都在想,可是,却不能,宋家没了,她回去做什么?看着那座满目疮痍的宅子黯然伤神吗?
她不是没想过回去,可她怕自己回去之后,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会彻底断开。
物是人非,是一种很凄凉的感觉,那里,有她所有或悲或喜的回忆,可如今,都随着老皇帝的一声命令而烟消云散了,她只怕自己回去之后,会恨不得提剑杀进皇宫。
魏家被诛,武林中人难辞其咎,所以她才会在江湖上掀起风雨,她要揭开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一个个伪善的面孔。
至于京都城,她会回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抬眸看向安离昇,缓缓摇了下头,“京都城有什么好的,红尘百色,样样鲜妍,山水明净,空阔浩远,安丞相是觉得这城外的风景不好看吗?”
安离昇暗暗叹息,“可是,在我眼中,山非山,水非水。”
魏衾不禁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是你,万般风景……皆是你。”男人凝目看着她,低低开口。
城外风景再好,我眼中看到的却只有你,唯独京都城内,没有你,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魏衾定定看着他,心中忍不住叹气,到底是曾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何其不了解他现在的心思,到底……还是心软了。
罢了罢了,便当做故地重游吧。
对于魏衾要跟安离昇一起回京都城的决定,魏忠打心里不同意,不说别的,就她那张脸,万一被人发现,怕是即刻就会被老皇帝派人抓起来。
“小姐,京都城毕竟是虎狼之地,以前还好,如今您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情况,怎能随便回去?”魏忠拧眉相劝。
魏衾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听见他的话,顿了一下,敛眉温笑,“无妨,我会尽量小心一些的,而且我也不打算久留,待个三五日便会回来了。”
魏忠见她手上动作不停,知她主意已定,抿抿唇,叹气道:“那小姐多加小心,一旦遇到麻烦,一定要记得及时给属下传消息。”
魏衾凝神点头,转身背上包袱,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魏忠听见这话,也说不出为何,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和魏家先前经历的那些比起来,属下们如何算得上辛苦,最辛苦的人,还是小姐您……”
魏衾淡雅一笑,随后开门出去。
外面,安离昇和青峰已经在院子里等着。
短短一日夜的相处,青峰并未发现魏衾的身份,只是他跟在安离昇身边的时间长,看到安离昇对魏衾的态度,心里多少存着几分怀疑,但终究还是不敢确定罢了。
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过于匪夷所思了些。
安离昇没有理会青峰的心思,见魏衾出来,径直上前帮她接过包袱,三人随后离开悦来阁。
回程的时候,安离昇换了马车,以他的轻功,短短一日便可抵达京都,但为了魏衾的身子着想,他特意让青峰买了一辆马车。
第1190章:来历不明
两马并驾齐驱,车厢十分稳当,而且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可供她随时休息。
临上马车前,流影将她平日所食药草仔细包好放到马车上,耐心叮嘱。
“小姐,这药草您可千万别弄丢了,两日一食,记住了?”
魏衾点头温笑,“知道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唠叨。”
“我这不是不放心小姐吗。”流影撇撇嘴,心下委屈。
魏衾淡笑不语,缓缓上了马车。
安离昇看了那包药草一眼,目色微眯,颔首跟魏忠他们道了别,随后上车。
青峰驾着马车很快消失在客栈前,魏忠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口中不住叹气。
“但愿小姐此行一切顺利。”
流影没有说话,眉眼中同样充斥着担忧。
……
马车在路上行了八九天,抵达京都城时,正是一个旭日初升的清晨。
魏衾躺在车厢里沉沉安睡,安离昇坐在她身侧,这一路上,她的面纱一直没有取下,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陪着她装傻。
他心里很明白她要做什么,从她在江湖上闹事时,他便已知道。
十大世家,魏家和冷家已经覆灭,蓝家家主是夏陵游,而封家家主却是魏家奴仆,另外六家中,墨家家主是墨璟千大哥。她这个人素来恩怨分明,为何单单寻衅那六家的麻烦而放过了蓝家和封家,而这六家之中,她挑断了其中五位家主的武功,却偏偏放过了墨璟亭。
原因,不就在于此么……
她终究,还是顾念着旧情,对他们心软了。
他庆幸她无论变的有多冷酷无情,心底终究还存着一丝本能的善良,可他仍旧忍不住气恼,恼她舍弃了他,独自去承受那些本不该落在她肩上的担子。
他该对她发火的,却又舍不得,这两个月来,他痛苦,癫狂,从不相信她已死到满心期待她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经历过怎样的兵荒马乱。
在化叶寺那日,渡孽大师一语中的,化他心中万千魔障,他只看到她的“尸体”,却独独忘了,当初渡孽大师赐给她的二十四字签文。
牡丹流世,性狂意傲,开疆辟土,战马沙场,置之死地,当得永生。
他知道,她不会死,所以他等。
如今,一一都应验了。
青峰驾着马车直奔水榭,青雪提前收到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一早便拉着小歌儿在门口等着。
马车稳稳在府门前停下,魏衾睡得昏沉,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安离昇轻抿薄唇,眸色温柔地凝视她片刻,随后俯身将她抱下车。
青雪和小歌儿见安离昇竟然抱着一个陌生女子从马车上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难以置信。
“公子,您……”
青雪错愕地看着他,除去诧异,心里更多的却是生气。
这么快,公子竟然就把宋小姐给忘了吗?那他们曾经那么深的感情,又算什么?除了宋小姐,公子可素来没有抱过别的女人。
她强忍心头不满不敢当面表露出来,小歌儿却没她这般怯懦,大步上前满脸不郁地指着魏衾,一口质问的语气。
“安丞相,她是谁?宋姐姐呢,你不要她了吗?”
安离昇抱着魏衾后退一步,目色幽深地瞥了小歌儿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上石阶。
小歌儿恼怒不已,追上去想问个清楚,青峰跟在后面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公子心情不好,这个时候不要去打扰他。”
“我的心情比他还不好呢!”小歌儿奋力甩开他的手,撇撇嘴,大眼睛里直犯委屈,“宋姐姐为了救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可他呢,宋姐姐才离世多久啊,他转眼就抱上别的女人,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青雪一样心存怨气,紧紧拉住青峰凝声问:“你和公子不是去掖城找那个什么女魔头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她和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青峰皱皱眉,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我们在掖城找到的女魔头就是她,不过……一两句话我也跟你说不清楚,总之,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日后在她身边伺候,慢慢便会知道了。”
特别?
青雪暗暗抿唇,她可没看出那女子哪里特别,而且还要她在那人身边伺候,这辈子,除了公子和宋小姐,她还从来没有侍奉过别人。
纵然心里有千百般不愿意,安离昇的命令一传下来,青雪还是不得不从。
安离昇抱着魏衾直接去了后院,依旧是她以前住过的那间屋子,被放上床的那一刻,她便醒了。
其实,早在听见小歌儿那声大叫时,她已被那丫头惊醒,只是一直在装睡罢了。
安离昇见她从床上翻身坐起,眉眼微弯,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
魏衾面上羞褐,隔着面纱摸摸鼻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我住在这儿,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不然,我还是住客栈吧。”
“不必,”安离昇微微抿唇,语气温淡,“小丫头不懂事,日后,她自会明白的,你若觉得不自在,我会将她安置到别处。”
魏衾闻言,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看那丫头还挺可爱的,我在京都城人生地不熟的,有她做伴,也免得寂寞。”
他还真敢说出这种话,如今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就是宋馨,若看到他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而把小歌儿赶出水榭,怕是会更加恼火她。别人暂且不提,单单小歌儿那脾气,恐怕都敢拿小叶子咬死她。
安离昇闻言,看着她温笑,“衾衾在京都城如何算得上人生地不熟,往后,我会让你将一切都熟悉起来的。”
这话,听起来带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魏衾心下一抖,嘴上讪笑,“那就麻烦安丞相了。”
“乐意之至,”男人温言,随后拂袖起身,“时辰尚早,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魏衾愣愣点头,目送他出去后,视线旋即落在屋内,一应摆设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可心境,却早已不如从前了……
半个时辰后,青雪算着时间推门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盆水。
她熟络地将水放到一旁,行至床前,见魏衾紧闭眉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她起床,床上的人却率先睁开了眼睛。
第1191章:百依百顺
乍一看到这双水眸,青雪冷不丁愣了一下。
“小、小姐?”
她喃喃开口,转瞬又自顾自地摇头,小姐都已经入土为安了,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魏衾瞧见她这般模样,微微一笑,起身下床。
“你无需跟我这般客气,我素来也不太喜欢被人伺候。”
青雪凛凛神,跟在她身后闷声开口,“公子吩咐奴婢要尽心伺候好姑娘,奴婢自当尽好自己的本分,还望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魏衾回头看她,温笑,“你倒是听你家公子的话,难道他要你跳悬崖,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听命行事?”
青雪听见这话,恍然愣了一下,她怔怔看着魏衾,喃声道:“这话,宋小姐以前也问过奴婢的……”
魏衾心头一顿,暗道自己一时大意了,微微一笑,视线随处扫。
“这屋子看起来像是女子闺房,莫非你家公子在世上还有什么亲人?”
青雪本能摇头,“他们才不配做公子的亲人呢!这屋子,宋小姐以前在这儿住过,只是自从她……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奴婢也真是魔怔了,跟姑娘说这些事做什么呢。”
她看着魏衾苦涩一笑,垂眸行至床前将巾帕拧好递给魏衾净面。
魏衾不动声色地接过巾帕,动作娴熟地擦了擦脸,只是面纱自始至终都未揭下。
青雪有些诧异,“魏姑娘,您为何总戴着面纱呢,不觉得麻烦吗?”
洗脸的时候都戴着,这是有多害怕别人看到她的容貌?
魏衾容色淡淡,无害一笑,“面相太丑,怕吓到你。”
青雪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随后服侍她换衣服。
魏衾自己包袱里装的裙子都是极为素净的颜色,同她以前的喜好没有多大不同,只不过衣服只有那两三件,未免简朴了些。
安离昇临出门前,曾交待过青雪,等魏衾一起床,便带着她去则灵居买几条新式裙子,青雪谨遵嘱咐,待帮魏衾穿好衣服,便欲领她出门。
“我还没吃早膳呢。”魏衾忍不住笑。
青雪回过神,愣愣点头,“是奴婢唐突了,魏姑娘莫怪。”
魏衾淡笑不语,随她一起出门。
不想青雪方打开房门,却见小歌儿瞪着一双大眼睛愤愤不平地站在院子里,两只小手掐着腰,鼓起腮帮子直直盯向魏衾。
“喂,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宋姐姐的房间!”
魏衾挑挑眉,淡笑不语,这丫头如此护短,也不枉以前帮她一场。
青雪回过头讪讪看了魏衾一眼,见她眉眼中没什么神色,连忙跑过去捂住小歌儿的嘴巴。
“这是公子亲自下的命令,方才青峰说的话你都忘了吗,还敢来闹事儿,若是让公子知道了,少不得要挨一顿臭骂。”
小歌儿憋红了脸,用力拽开她的手,瞪直大眼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
“骂就骂,我才不怕呢!他要骂我,我还要骂他呢,宋姐姐一心一意地对他,可是他呢,转眼就找了别的女人,又哪里对得起宋姐姐了!”
青雪皱皱眉,额头上直冒冷汗,“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真当公子不在,你这话就传不到公子耳朵里去是不是,小命真不想要了?”
小丫头见青雪如此怕事,撇撇嘴,忍不住道:“青雪姐姐,我知道你怕安丞相,可以从前宋姐姐都是怎么对咱们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呀,难道如今为了安丞相的命令,你真要侍奉这个女人吗!”
青雪闻言,微微抿了下唇角,已经放弃劝她了。
魏衾站在房檐下静静听着,嘴上一直噙着一抹温笑。
待小歌儿说够了,她才缓缓走下石阶,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是不是在你眼中,安丞相这辈子就只能娶宋小姐一个人?”
“那是当然!”小丫头斩钉截铁地开口。
魏衾又笑,“可宋小姐已经不在了,难道你要安丞相一辈子都孤独终老?”
小丫头闻言,蓦地愣住。
她咬咬唇,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年纪虽小,可她也知道安丞相不可能一生都终身不娶,她只是……只是不能接受他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而已,宋姐姐若是在天上看到了,该有多伤心啊!
魏衾笑了笑,缓缓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小姑娘蛮横躲开。
她看到那丫头眼中明晃晃的敌意,心下倒也不恼,声音依旧温和。
“我知你不喜欢我,你放心,我和安丞相不会有结果。”
小歌儿和青雪听见这话,齐齐愣了一下。
“魏姑娘,你……”
她这话如此果断,有没有考虑过公子的想法啊,今天早上公子对她是什么态度,她们可是有目共睹的。
魏衾笑了笑,没再理会她们,抿抿唇,拂袖往外走,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解释。
只是方走出几步,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她脚步一顿,水眸倏尔一眯。
这声音,听起来好生耳熟啊!
青雪见她停下身子,便知她听见那惨叫声了,连忙上前,温声笑道:“魏姑娘,早膳已经做好了,奴婢先带您去用膳吧。”
“不着急,”魏衾寻着声音源头,视线转向地牢的方向,挑眉道:“我对你家公子的这座宅子倒是十足感兴趣,不介意我四处看看吧?”
青雪讪笑着点头,哪敢说不愿意。
公子对她都百依百顺,她一介小小奴婢,有资格说什么话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公子对这位魏姑娘,如同当初对待宋小姐一般的好,该不会,这位魏姑娘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青雪拉着小歌儿跟在魏衾身后边走边想,等她回过神时,才发觉魏衾已经走到了地牢入口。
“魏姑娘!”她忍不住惊声大叫,“这是地牢,算不得什么太光彩的地方,您还是别进去了……”
魏衾抿唇温笑,看着她说:“巧了,我要来的就是地牢。”
方才那声音,她绝不会听错的,确实是安心慈无疑,既然已经来了京都城,那该算的账,也总应好好算清楚才是。
宋家被老皇帝查抄,打的是欺君之罪,她怎么可能会忘了,这里面还有安心慈的手笔,否则以老皇帝的疏忽,岂会发现宋家与魏家之间的秘密。
青雪听见魏衾的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愣神间,眼前人已经踱步走进地牢。
第1192章:猝不及防
她凛凛神,连忙拉着小歌儿跟上去。
魏衾并非第一次进水榭地牢,这里面的地形,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头,可看在青雪眼中,却是满心诧异。
这位魏姑娘,对地牢未免也太熟悉了吧?难道以前来过这儿?
小歌儿头回进来,耳边惨叫声不绝,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手紧紧抓着青雪。
片刻之后,魏衾在关押安心慈的牢门前停下。
短短两月未见,安心慈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神色看起来痛苦而憔悴。
正在行刑的影卫见有人闯入,皱皱眉,方要开口,余光瞥见随后进来的青雪,又当即噤了声。
魏衾在牢门外淡淡瞥了安心慈一眼,示意影卫打开牢门。
影卫撇撇嘴,站着没动。
牢房内这女人可是重犯,他怎能随便开门,便是有青雪陪着也不行,万一出了什么事,公子怪罪下来,他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青雪见这人半晌没动静,皱皱眉,凝声道:“魏姑娘是公子的贵客,照她的指示做。”
影卫闻言,点点头,连忙放下手里的刑具走上前打开牢门。
魏衾抿唇不语,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行至安心慈面前,良久,淡淡开口。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相,青雪,不知她犯了什么事,你家公子竟会让人将她打成这样?”
青雪看看安心慈,皱起了两道秀气的眉毛,语气低沉,“不过是个公子讨厌的人罢了,魏姑娘无需放在心上。”
魏衾闻言,挑挑眉,淡笑不语。
她们说话间,安心慈已幽幽转醒,方才那影卫行刑时下手太狠,她一时受不住,便晕了过去。
牢房外刚刚传来脚步声,她便醒了,只是还没有回过神罢了,她一直以为来的人会是大哥,可终究,还是失望了。
“青雪,”安心慈抿唇,嘴角带着一抹讥笑,“我是大哥的妹妹,在你口中,如何就成了大哥讨厌的人?你莫忘了,当初若不是安家救你,你早死在大街上了!”
青雪凝神听着,眉心却越拧越深,“心慈小姐,安家的恩情,奴婢一直都记在心里,从来都不敢忘,您无需时时刻刻对奴婢耳提面命。
可对安家来说,您和老爷所救的人,无非是有用和无用之分,有用之人便留下,无用的,便是买进府中,很快也会死于非命。
在安家,奴婢感受不到半点温情,这些年,若非公子庇护,奴婢恐怕早就死了,所以奴婢真正应报答的人是公子,而非安家,您明白吗?”
安心慈闻言,目色顿时一变,“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当初我就不该让爹买下你!”
青雪无所谓地抿唇一笑,“奴婢也很后悔,当初,怎么偏偏就进了安家。”
“你!”安心慈气结,坐在轮椅上猛然一动,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又让她顿时抽气不止。
魏衾想不到青雪还有如此巧言令色的一面,勾唇一笑,旋即看向安心慈。
“我瞧着安丞相也不像是什么大恶之人,安小姐身为他的义妹,如今怎么就落得个这般下场呢?本姑娘倒是有些好奇,安小姐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安心慈听见这道陌生的声音,凛凛神,抬眸朝魏衾看去,声音微冷。
“你是谁?”
魏衾淡笑,“安丞相的客人。”
安心慈闻言,双手忽然攥紧。
大哥从来不会带客人进府的,更何况是一个女人,除了宋馨,她还从未见大哥接触过别的女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小歌儿站在牢房外,看看安心慈,又看了魏衾一眼,撇撇嘴,突然生出几分坏心。
“安丞相对魏姐姐可好了,今早他们回府的时候,还是安丞相亲自将魏姐姐抱到后院的呢!”
魏……姐姐?
魏衾听见小丫头的称呼,嘴角忍不住一抽。
这丫头方才对她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会儿又突然如此亲昵地叫她姐姐,这是巴不得安心慈跟她闹起来呢。
果然,安心慈听说魏衾是被安离昇抱进府的,忽而沉着脸重重咳了几声,嘴上却溢出一抹冷笑。
“大哥从来不亲近别的女子,如今却对魏姑娘如此体贴,看来,魏姑娘在大哥心中是有几分特别的。只是不知魏姑娘清不清楚,大哥的心,在很久之前便已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魏衾抿唇点头,“安小姐说的是安丞相的未婚妻吧,这一路上,我倒是总听到她的名字,不过宋小姐都已经不在了,那我跟安丞相总还是有可能的,你说是不是?”
“不可能!”安心慈立时瞪大眼睛警觉起来,“大哥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大哥。宋馨死于非命,那是她喜欢大哥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你若不怕死,尽管试试看!”
魏衾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心慈,心想这女人果真是病得不轻,安离昇都把她折磨成这样了,居然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他,未免太过疯狂。
她抿抿唇,朝安心慈走近几步,微微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安小姐,红尘这么大,你我竟能相遇,实属莫大的缘分,只是本姑娘今日出门着急,身上没什么东西可赠,今晚夜半子时,还请姑娘在此好生等着,我想送样礼物给你。”
这般近距离的对视,让安心慈莫名愣了一下,尤其魏衾那双眼睛,让她熟悉又恐惧。
“什、什么礼物?”
“追命,”魏衾眯起水眸,唇角微勾,“听说过吗?”
安心慈心口一滞,看着魏衾的眼睛,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用力攥紧双手,下意识地朝轮椅上的机关摸去,恍然间又想起,她被关进地牢的第一天,青峰便让人将机关内的毒针全部取走了。
她心下懊恼地皱皱眉,看向魏衾的眉眼中蓦然闪过一抹寒光,旋即猝不及防地伸出手,狠厉的巴掌直奔魏衾侧脸而去。
似早有预料一般,魏衾含着笑,云淡风轻地迅速扭过头,安心慈的巴掌落了空,手堪堪落在她肩上。
安心慈见状,不悦地抿抿唇,毫不犹豫地挥手去揭她的面纱,可魏衾已经抢先出手,一记掌风袭来,安心慈连人带轮椅,一并甩到地上去。
第1193章:来路不明
“不好意思,我这人素来警惕惯了,本能就想出手,还请安小姐不要见怪。”魏衾直起身子,无害一笑。
安心慈重咳一声,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坐起来,雪背靠在墙壁上,眯眼嗤笑。
“魏姑娘武功高强,是心慈低估了你的实力,我技不如人,有何可见怪的。不过到了大哥那儿,魏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显露武艺,因为宋馨从来都不会功夫。
啊,对了,魏姑娘还应该饱读诗书,举止优雅,这样才更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相信,只要魏姑娘肯照着我说的做,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替身,也不枉大哥对你另眼相待了。”
这话,颇有几分挑拨离间的意味。
安心慈此言,无非是想告诉魏衾,安离昇对她之所以与众不同,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宋馨的替身而已。
虽是故意而为,但安心慈自己心里也是想当然的如此认为的,毕竟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宋馨的尸骨还没化呢,安离昇转眼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之所以看上眼前这个女人,定然是因为她与宋馨有相似之处,说是替身,也丝毫不为过,她就是要把这话说出来故意膈应魏衾。
反正她这辈子都绝无可能嫁给大哥了,她得不到的东西,此生也绝不会让给别人。
宋馨如她所愿死于非命,如今,她宁可大哥一辈子孤独终老,也绝不会眼睁睁看他娶别的女人过门。
魏衾一眼看出安心慈的心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方要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了一记轻微的脚步声,自地牢外款款而来。
她顿了顿,心念一转,随后踱步过去,弯腰蹲在安心慈面前。
“安小姐对自己的大哥藏着如此龌龊的心思,这些年,应该从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吧?只可惜,他宁愿喜欢我这个替身,也绝不会爱上你,如此看来,安小姐还真是可怜呢!”
安心慈听罢,气得身子直发抖,右手毫不留情地再度挥出去。
这一次,她出手又快又稳,静谧的地牢内顿时传出清脆的巴掌声。
青雪面上一惊,连忙跑上前,见魏衾一手摸着自己的脸,心里又气又急。
这事儿若是让公子知道了,她只怕也要跟着遭殃,这魏姑娘也真是的,明知心慈小姐已经癫狂了,又何必去刺激她。
“魏姑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出去吧,这地牢怪晦气的……”
魏衾摸着自己的脸没有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看着安心慈。
“安小姐,我不过是跟你说了几句实话,好让你认清现实而已,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她微微皱眉,声音暗含委屈。
安心慈瞪大眼睛恼羞成怒,“你冤枉我!”
青雪闻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魏衾,冤枉?魏姑娘到底哪里冤枉心慈小姐了啊?
魏衾对她的视线恍若未觉,抿抿唇,叹息道:“安小姐,我知你不喜欢我,不,但凡出现在安丞相身边的女人,你应该都不喜欢吧?
可人总要活得通透一些,如此才不至于太辛苦!安丞相不喜欢你,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我好言相劝,你又为何要对我下此重手呢?”
“我说了我不是,是你在冤枉我!”安心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有些疯狂地挥出手,欲再度朝魏衾的脸扇去。
恰在此时,牢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青雪转眸看去,瞧见来人的一瞬间,呼吸顿滞,“公、公子……”
魏衾仿佛没有察觉,一手稳稳抓住安心慈挥过来的手腕,附在她耳边低笑,“安心慈,我愿意让你扇这一巴掌,只是为了让他心疼我,怎么,我不还手,你还真打上瘾了?对宋家做了那等伤天害理的事,你就不怕宋小姐的冤魂来找你索命?”
安心慈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瞪她,“你、你到底是谁!”
“安小姐那么聪明,可以尽管猜猜看啊!”魏衾朝她无害一笑,随后松开她的手,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方转过身,安离昇已经行至跟前,他幽深的狸目定格在她身上,凝声启唇。
“怎么回事?”
魏衾一手捂着脸,意味不明地瞥了安心慈一眼,随后摇头,“没什么,我饿了,我们出去吧。”
他一来,她的兴味就没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冷酷无情的一面。
方才既说了夜半子时来取安心慈的命,她自不会急于现在。
她转过身,正欲离开,安离昇却忽然拉住她,温暖的手指轻轻揉捏着她捂脸的那只手。
“方才,打痛了?”
魏衾愕然睁大眸子,抿抿唇,不免心虚。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啊!
刚刚,安心慈那一巴掌确实打下来了,不过并未落在她脸上,安心慈出手的瞬间,她已抢先用手护住脸,所以那一掌,其实落在了她手背上。
只不过地牢内光线昏暗,青雪没有看清,才误会了而已,否则安心慈方才又岂会直呼冤枉。
魏衾看着安离昇温柔专注的样子,抿抿唇,想缩回手,男人却突然霸道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魏衾轻嘶一气,忍不住皱眉,“你弄疼我了!”
“知道疼就别乱动,总是这般不听话。”安离昇展颜一笑,眉目温柔,随后抬起她的手,如视珍宝一般在唇边轻轻呼了两下。
轻柔的风落在手背上,无声无息又吹进魏衾心里,她心尖一颤,只觉浑身发麻。
而安心慈却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两人,眸底近乎淬出毒液来。
“大哥,她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有何资格让你对她至此。你莫忘了,宋馨的尸体,还冷冰冰地在地下躺着呢!”
安离昇一手握着魏衾,目光稳稳地射向安心慈,冷声道:“看来多日折磨并没有让你长记性,随意就敢出手伤人,我看这双手,也无甚大用了。”
他声音沁凉,透着无边寒意,让安心慈蓦然抖了一下。
不待她回过神,安离昇已经拉着魏衾走出地牢。
青雪十分清楚公子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默叹一气,拉着小歌儿随后出去。
方走了十几步,牢房内蓦然传来安心慈痛苦的惨叫声,比之清早那会儿更甚。
小歌儿心底一惊,忍不住回头去看,青雪却紧紧拉着她,快步往外走。
第1194章:泪光闪落
“青雪姐姐,她怎么了?”
小丫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青雪抿唇,敛眉道:“没什么,不过是受了点儿刑罢了。”
小丫头似信了她的话,点点头,嘟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讨厌那个新来的女人,可我就是不想看见她跟安丞相那般亲密的样子,那本该是宋姐姐的位置,如今都被她霸占了,多讨厌啊!”
青雪闻言,愣愣点了下头,“嗯,我也不喜欢她。”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那双和宋小姐相似的眼睛。
一看到那双眼,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宋小姐,甚至想揭掉那位魏姑娘的面纱,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公子对她那般温柔,应该也是因为那双眼睛的缘故吧!
小歌儿眨眨眼,蓦然又换了一副口气,“可是,她刚刚欺负那个坏女人的时候,我心里却很开心,坏女人害过安丞相,甚至还害过宋姐姐的家人,如今被别人欺负,我就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喜欢那个女人了。青雪姐姐,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对不起宋姐姐?”
青雪顿了顿,凝神看她一眼,旋即摇头,“不会,如果真有一个和宋小姐一样好的女子,能陪公子过完余生,我想,宋小姐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欣慰的。”
小歌儿眨眼看着她,抿抿唇,倏尔落寞地垂下眸子不说话了。
前厅内,安离昇正在喂魏衾吃饭。
照旧是稀粥小菜,安离昇舀了一勺粥缓缓送进她唇边,魏衾薄唇一抿,皱眉看他。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又不听话了,”安离昇温笑,语气平和,“衾衾,我喜欢这般照顾你。”
“可是我不喜欢。”魏衾微微撇嘴,有些强硬地将勺子抢过来。
安离昇声色不动地看着她,缓缓移开视线,眸底划过一抹落寞,快得让人不易察觉。
吃过早膳后,安离昇奉召进宫了,魏衾则和青雪一起去了则灵居。
阔别两个月之久,京都城还和以前一个样,只是少了些许热闹。
先前段国公谋逆之事,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耳闻,只是不免感慨,早知老皇帝会查抄宋家,当初,段国公怎么就不争气一把,直接把老皇帝给杀了呢!
不过她心里自也清楚,如若皇上真的死了,段国公登基,安离昇怕是又要多费一番功夫才能实现自己的野心。
到则灵居的时候,时辰尚早,迎夏苦着一张脸趴在柜台上,铺子里另有一个小姑娘在驱赶苍蝇。
青雪领着魏衾进去,轻轻低咳一声。
迎夏回过神,抬起头,见青雪和一个面戴白纱的女子站在一起,愣了愣,连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青雪,这是?”
“这位是魏衾魏姑娘,”青雪微微抿唇,语中带着几分客气,“她是公子的贵客。”
而且,很快便会是水榭的女主人了。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脱口,毕竟迎夏对宋馨的感情比她更深,这话若是说出去,恐怕迎夏会直接拿把扫帚把人赶出去。
不过迎夏听说魏衾是安离昇的“贵客”时,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到哪儿去。
人皆有私心,先前她家小姐跟安丞相日日成双入对,天造地设,如今她家小姐不在了,又凭空冒出一个魏姑娘,任谁心里都不免有些膈应。
魏衾笑了笑,未将迎夏的敌意放在眼里,视线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温声开口。
“这儿的衣服都很漂亮。”
迎夏挑眉,“那是自然,则灵居原是我家小姐开的,当时她画了很多图样,让秀坊的绣娘们仿着做,后来迎春姐姐又做了一些改进,自然不是寻常成衣铺子可以比的。”
青雪见她话里话外不乏对宋馨的追捧,皱皱眉,行至魏衾身侧问:“魏姑娘,这儿可有您喜欢的裙子?公子说了,您看上了哪件,尽管买下来,价钱什么的,您自不必担心。”
先前那四家铺子,被安离昇接管之后,如今已全部纳入他名下,今日买衣服,便是魏衾白拿,迎夏也绝不会说什么。
不过安离昇有他自己的打量,虽是接管了则灵居,却从未将其当成自己的产业看待过。
魏衾淡淡抿唇,在铺子里环视一周,旋即指向右侧一袭白色的广袖流仙裙,那裙子上还绣着几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素雅又精致。
“就这条吧。”
青雪看了一眼,扭头示意迎夏把裙子拿过来。
迎夏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这条流仙裙乃用真丝织就,十分昂贵,价钱自然也极晃眼。
迎夏把裙子取下之后,示意一旁做工的小姑娘带魏衾去内室更换,随后神秘兮兮地把青雪拉到一旁,小声开口。
“这人到底是谁啊?安丞相对她竟然如此上心。”
青雪摇摇头,淡声道:“她的来历我也不太清楚,往后你就知道了,不过公子对她很特别,待会儿你一定要小心伺候着,千万别再像方才那样了,知道吗?”
迎夏闻言,撇撇嘴,心下有些委屈,“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难道安丞相就已经把小姐给忘了吗?”
青雪闻言,忍不住默叹一气,顿了顿,倏尔问:“迎夏,你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睛,和宋小姐很像?”
“有吗?”迎夏眨眨眼,摇头,“我怎么没看出来?”
青雪也知她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远不及迎春细心稳重,凛凛神,嘴上便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魏衾换好衣服出来,青雪和迎夏转眸看去,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暂不谈她跟安丞相的关系,这条裙子穿在她身上,竟然十分的契合,无论身材还是气质,她都将这条广袖流仙裙完美驾驭了,而面上那条白纱,配上同色的裙子,竟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魏衾瞧见两人的脸色,微微一笑,温声问:“怎么样?”
青雪下意识地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而迎夏却恍惚了一下,眼中似有泪光闪落。
“小、小姐……”
她喃喃开口,回过神,惊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拂袖抹了把脸。
魏衾踱步行至她面前,勾唇温笑,“你方才唤我什么?”
“没什么,”迎夏定定摇头,想了想,又忍不住开口,“这条裙子,乃是我家小姐的得意之作,只是她女红不好,当时只是把图样画了出来,让迎春姐姐照着做。
第1195章:救命之恩
可则灵居的生意实在太忙了,迎春姐姐也没功夫织,图纸就一直在秀坊放着。后来,小姐她……她不在了。
迎春姐姐太过思念小姐,便想到了这张图纸,秀坊三十个绣娘,用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才把这条广袖流仙裙做成,无论身形还是尺寸,皆是照着小姐的身段来的……”
魏衾闻言,挑挑眉,凝声道:“如此,我岂不是夺人所好了?”
迎夏摆摆手,神色落寞地垂下眼睫,“这半个月来,但凡来则灵居的女客无不被这条裙子吸引,可她们不是太矮就是太胖,丝毫穿不出这条裙子应有的风韵,唯独魏姑娘你……或许,你就是这条裙子的有缘人,它一直摆在这儿,反而孤单,魏姑娘若当真喜欢,便拿走吧!”
许是因为魏衾的身段过于适合这裙子,迎夏对她说话的时候,明显比方才多出了几分敬意。
魏衾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裙子,旋即淡笑,“如此,就多谢了。”
迎夏摇摇头,示意她无需客气。
将流仙裙换下来之后,魏衾又试了四五套素色的裙子,随后才与青雪离开。
她们临行这会儿正值午时,则灵居前方不远处就是醉仙居,魏衾想了想,索性带着青雪直接去醉仙居用膳。
今日客人倒是不多,魏衾不喜坐在大堂,便问掌柜的要了一间雅室。
小二领着两人上楼梯,方经过正中间的雅室,从里面突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声,魏衾心神一敛,随后不动声色地跟着小二走进隔壁屋子。
坐下之后,她转眸看向小二,随口道:“一盘红烧肉,八宝鸭,再来一道醉虾,就这些。”
青雪站在一侧,听见她口中念出来的菜名,恍然又愣了一下。
这魏姑娘点的,怎么都是宋小姐以前最爱吃的菜?难道两个人不但眼睛相像,就连口味也像?
魏衾见青雪一脸困顿地盯着自己看,抿抿唇,不禁笑问:“怎么这般看着我?”
“魏姑娘以前来过京都城吗?”青雪低声问她。
魏衾含笑摇头。
青雪的秀眉却渐渐拧起,“那魏姑娘对醉仙居的招牌菜,怎么会如此熟悉?”
魏衾心头一怔,顿了顿,干笑道:“方才咱们进来的时候,那门口的牌子上不是挂着菜名吗?我当时多留意了两眼。”
这解释,倒也合理。
青雪点点头,勉强信服了她的话,可心里却仍旧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魏衾知道安离昇身边的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她才跟青雪相处了短短半日,就让青雪对她生出疑心,看来这京都城,她果真是不能待太久。
不若就等今晚把安心慈给解决了,然后便离开京都城,也免得在安离昇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魏衾暗暗凝神想着,抿抿唇,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
“青雪,我出去方便一下,若是菜上齐了,你就先吃,不必等我。”
青雪无声点头,面上虽答应着,不过神色依旧恭谨。
轻轻关上门后,魏衾往楼道口走了几步,水眸四下飞转,随后闪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窗前,冷其琛和虎牙分坐两侧,在玩十分幼稚的掷骰子游戏,方才她所听见的笑声,便是从那丫头口中传出来的。
“魏姐姐!”
见魏衾进来,虎牙当即放下骰子朝她跑过来。
魏衾含笑摸摸她的头,不动声色地踱步行至冷其琛面前。
“你们怎么来京都城了?”
“你都能来,我们为何不能来?”冷其琛眨眼反问,笑了笑,继而勾唇,“安离昇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魏衾摇头,“还没有。”
冷其琛听罢,却嗤的一声笑出来,“丫头,别的事情上倒是聪明,可一面对安离昇的时候,你这脑子怎么就像进过水似的不开窍了?”
魏衾撇嘴,强忍住暴打他一顿的冲动,微微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其琛的食指随意拨动着小方桌上的骰子,随后淡淡抿唇。
“安离昇是什么人,当初你战死的时候,他疯成那般模样,不惜连你的棺木都挖出来了,又岂会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转眼喜欢上她人。我只怕你是身在迷中,不知他心已乱。”
魏衾听罢,心头愕然一顿,“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因为早就知道我是谁,所以才会带我回来?”
冷其琛转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魏衾却忍不住摇头,“可是,这怎么可能,世人皆是肉骨凡胎,纵然他能力再强,也绝不会相信世上有死而复生这种事……”
“你莫忘了,他自己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世间之事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冷其琛看着她,低低开口,“更何况,当初你也并非是真的死了,若非我趁乱在战场上将你调包,拼力护住你最后一口气,如今这世间,哪里还有魏衾。”
女人淡淡瞥他一眼,嘴角微抽,“那还真是谢谢你老人家的救命之恩了。”
“不客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救你是有条件的嘛,”冷其琛冲她眨眼,“更何况,咱们可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妹,我不救你,还能救谁呢。”
魏衾看他一副把自己捧得高高的圣人模样,撇撇嘴,伸手指向一旁的少女。
“难道小虎牙不是你救的?”
冷其琛眉角一斜,神威凛凛,“她跟你不一样。”
魏衾不服,尾音轻扬,“怎么不一样了?”
冷其琛看着小虎牙笑了笑,十足的邪气,“我救她,是让她给我当未来小媳妇儿的,你跟她能比吗?”
魏衾:……
莫名有一种想把这个只要老婆不要表妹的混蛋打死的冲动,怎么办?
她微微蜷了下拳头,想起什么,坏笑着挑眉,“我就怕你熬成白发老翁,也等不到她点头嫁给你的那一天。”
虎牙本是御剑山庄一个厨娘的女儿,比冷其琛小七岁,冷其琛自小到大在御剑山庄都不受宠,幼时日子更是难过,吃不饱是常有之事,当时庄内无一人愿意跟他玩,除了小虎牙。
这丫头打小就胖,生母是厨娘,厨艺精道,所以自小将她喂养的白胖白胖的,冷其琛见了心生喜欢,私下便同她常常玩在一起。
只是这些年,小虎牙一直拿他当玩伴看待,但冷其琛心里却并不这么想,这厮打小护短,谁敢靠近虎牙,就想着法的欺负回去。
第1196章:压抑至极
那段时光,是冷其琛在御剑山庄最开心的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冷夫人因厌恶冷其琛,私下命厨娘在他的饭菜中下毒,厨娘不愿意,遂遭了冷夫人报复。
厨娘被人杀死的那个晚上,冷其琛就和小虎牙躲在房间柜子里,透过柜子的细缝,虎牙亲眼看着自己娘亲的身体被人一剑剑刺穿,剧烈的刺激之下当场昏厥,待醒来之后,便变的痴痴傻傻的,人也失忆了,将从小到大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冷其琛心知不能将她继续留在御剑山庄,便设法联系魏忠他们,把人送到了万魂谷。
佛爷医治她多年,才勉强把她的脑子治好,只不过以前的事,依旧是半点印象都无。
冷其琛转眸看向专注把玩骰子的小虎牙,笑了笑,目中闪过一抹温柔。
“那又如何,终归,她这辈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魏衾容色未改,看看天真无邪的小虎牙,倏尔叹出一气,“京都城毕竟不是什么万全之地,更何况你这样的身份……还是带着她尽快离开吧,我今晚解决完安心慈,也打算走了。”
冷其琛听见这话,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在此逗留许久呢,怎么这么快就走?”
魏衾没有回话,想起安离昇的敏锐和警觉,皱皱眉,转身走了出去。
冷其琛心知她是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目色渐渐高深起来。
到底是情深入骨,她自己,恐怕在安离昇面前,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只是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地为那人着想呢,他都敢把她拉到他那片混沌的世界,她又何需在意太多……
冷其琛摇头失笑,目色一转,视线落在小虎牙粉扑扑的小脸上,眼底蓦然掠过一丝兴味。
“小虎牙。”
“嗯?”少女拿着骰子抬头。
冷其琛眨眨眼,问:“你可知,什么是亲吻?”
虎牙顿时变了脸色,“你、你问这个做什么呀!”
男人继续笑,“没什么,只是你也知我这人素来没什么感情,这两日闲暇之时,翻了翻书,便总想知道世间情爱到底是何种光景。书上说,若是真心相爱的有缘人,总会用亲吻来表达心中爱意,所以便想问你会不会。”
小虎牙的脸颊慢慢红了,不自在地开口,“我、我不会。”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发虚,自冷其琛教她识字后,她偷偷看了不少书,其中最喜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
不过怕冷其琛生气,她每次都是悄摸看的,如今他这般问,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呀?
冷其琛看着小丫头一脸心虚的样子,眯眼笑了笑,徐徐诱之,“无妨,你不会,我们可以慢慢学……”
小虎牙立时鼓起腮帮子,“我、我才不要跟你学呢!”
冷其琛闻言,黑沉沉的瞳仁剧烈的缩了一下,面上倒是未见半点恼意。
只见他缓缓起身,盯着小虎牙的脸看了半晌,倏尔道:“你下巴上好像有点儿东西,约莫是方才吃饭时,不小心黏上去了。”
小虎牙闻言,伸手摸了摸,却落得一手空,“没有啊!”
冷其琛扬手指了指,“真的,就在这儿。”
小丫头皱皱眉,继续摸,还是什么都没有。
“笨死了,”冷其琛忍不住叹气,屈指一勾,“起来,我帮你擦。”
小丫头愣头愣脑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冷其琛目色专注地盯着那张小脸,笑了笑,头低垂,缓缓伸出手,离小虎牙的脸越来越近。
待他的指腹落在她下巴上,他屈指一动,倏尔将她的下巴抬起来,随后垂下眸子,薄唇精准迅速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小丫头愣愣看着,半晌回不过神。
冷其琛笑意深深,“现在,可学会了?”
小虎牙神色依旧怔怔的,没有半点儿反应。
很快,冷其琛便笑不出来了,只见小丫头撇撇嘴,大眼睛一瞪,死死盯着他。
下一瞬,房内顿时传出他呼天喊地的惨叫声。
“夺命蝎!谁让你把它带出来的!”
这货看着趴在自己手背上的东西,疼得五官直抽搐。
小虎牙用力抹了抹被他吻过的嘴,挑眉,“爷爷说,我跟着你出来不安全,所以让我把它带着防身。”
冷其琛:……
他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打死老头子!
隔壁,魏衾听着这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不禁嗤嗤一笑。
青雪看的莫名,“魏姑娘,您笑什么?”
魏衾回过神,轻抿薄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有趣?到底哪里有趣了?
青雪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这魏姑娘,真是越发地让人奇怪了。
吃过午膳后,魏衾和青雪便乘马车回到水榭,彼时安离昇依旧未回,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魏衾经过前厅时,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屋子,抿抿唇,回后院准备午睡。
晚上既然打算跑路,这精力就必然要养好。
青雪将她们在醉仙居买的衣服一一放进柜子里,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此时距离正午也不过刚刚过去半个时辰,魏衾躺下之后,闭上眼,很快睡去。
静谧的水榭无人来扰,城东大街上却依旧繁华如常。
冷其琛已经解了夺命蝎之毒,小虎牙下手太狠,好不容易等手背上的红肿消下去,他没好气地瞪了那丫头一眼,带着她下楼结账。
此番来京都城,本就是带她来玩的,加之他也不放心把魏衾一个人留在这儿,既然方才他那小表妹已经说过晚上会离开,那他先走一步倒也无妨。
冷其琛领着小虎牙,打算出城后先去化叶寺坐坐,不妨刚到城门口,便被人拦下了。
“冷少爷,我家公子有请。”
青峰负剑站在城楼下,目色清幽地看向冷其琛。
不待冷其琛回应,虎牙已睁大眼睛上前。
“咦,你不是两个月前向我问路的人吗?你可寻到要找的人了?”
青峰听见虎牙的声音,呆愣许久,才终于想起这小姑娘是谁。
原来,在两个月之前,公子便已错过了啊!
青峰抿抿唇,心里也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觉压抑至极。
虎牙未看出他的异样,冷其琛却瞧得分明,唇角一勾,桃目微微挑起。
“安丞相好大的架子,本公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动的。”
青峰闻言,淡淡颔首,“我家公子说,御剑山庄余孽尚未清除完,如若冷少爷不怕死,他倒是不介意向武林人士告知冷少爷的下落。”
第1197章:五味杂陈
冷其琛听罢,面色倏尔一变,顿了顿,朝青峰笑道:“不是要去见安丞相吗,还不带路?”
他素来,都是个识时务的人。
青峰见状,抿抿唇,请冷其琛和虎牙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城,直奔化叶寺而去,冷其琛倒是没想到安离昇竟然会约在这地方见面。
甫一下车,他便瞧见安离昇负手站在梅园入口,背影挺拔,容颜清冷。
冷其琛将小虎牙留在原地,独自一人前去见安离昇。
盛夏时节,梅园里的花早已败落,不过隐隐夹杂着一股不知名的野花香。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安离昇缓缓回头,凛神看了冷其琛一眼,继而又转过身去。
“本相从不知道,冷公子才是世间最会伪装之人。”
冷其琛神色淡淡,漫声回道:“世间千人万象,总不能全是你安丞相的囊中之物不是?本公子不过是乐在逍遥了一些,似乎并没有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吧?不知安丞相今日邀本公子前来,所谓何事?”
“魏衾。”安离昇淡淡吐出两个字,语气坚定。
冷其琛面上倒是没有丝毫意外,早在看到青峰之时,他便已猜到安离昇的初衷。
京都城那么大的地方,容纳了几十万的百姓,可他何时入城何时离开,安离昇却知晓的一清二楚,如今见他,所为之事,也不过是那一件罢了。
“安丞相,你既已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又何需来找我,难不成,你还想听听她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冷其琛眯起眼睛,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听我一句劝,那个过程,你不知道,远远比知道了要来的轻松,起码这心里,会好受一些。”
“你一声不吭地把她带走,整整两个月,本相对她的下落一无所知,冷其琛,你又何需对本相包藏私心?我想知道的事,无论如何都会查出来,你若不喜欢温柔的法子,本相自有其他手段。”安离昇神情冷淡,语中暗含几分威胁。
冷其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虎牙一眼,见那丫头老老实实地站在青峰身旁,他凛凛神,口中喟然一叹,一副无奈的语气。
“本公子真的是一心为安丞相着想。”
“那就多谢冷公子了,”安离昇微微敛眉,侧目看向他,“但离昇立世多年,少有倾心之人,寻觅这么久,也不过唯她一个,故难免有几分强占之心。她所经之事,无论巨细,本相皆想知道,还望冷公子答应。”
冷其琛定定看着他的神色,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
南境一战,从宋馨战死到被他救回万魂谷,还有这两个月来的医治,以及那令人胆战心惊的万蛊血池,事无巨细,他通通都告诉了安离昇。
待他说完之时,已不知不觉地过去一个时辰之久。
安离昇静静听着,狸目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他抬眸望向天空,呓语般的声音幽幽传出,“万蛊血池,不是可以让她丧失过往记忆吗?既然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你们,又何必让她记起那些……”
他只希望她这一辈子能自在逍遥地活着,哪怕生生世世永不相见,也没有关系。可偏偏她又回来了,带着魏家的责任和宋家的冤屈,再度回来了……
他爱她,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可比起这些,他更希望她平安无恙。
冷其琛察觉到安离昇的情绪,薄唇轻抿,淡声道:“我早说过了,纵然你有滔天之才,也不能代替她做任何决定。从万蛊血池出来之后,她的记忆并没有失去,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你若真心为她,当该尊重她的意愿。”
安离昇冷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呢,你当初,又因何救她?”
冷其琛闻言,目色一顿,突然不说话了。
安离昇却依旧维持着几分笑意,静等他开口。
冷其琛心知自己今日根本躲不过,默叹一气,敛容道:“我生母,乃是先太子妃。”
安离昇听到这简短的一句话,瞳仁骤然缩了一下。
先太子妃乃是魏家人,与宋夫人虽不是本家姐妹,但关系却也十分亲近。
前朝之时,魏家覆没,魏皇后与先太子一派皆未幸免,听说先太子妃入狱之时,已经怀有身孕。
当时,人人都以为这孩子要死于腹中,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活下来了。
安离昇淡淡抿唇,嘴角慢慢勾勒出一抹讥俏的笑意。
“佛爷果真好本事,居然能从守卫森严的大牢把你带出来。”
冷其琛对他的讽刺毫不在意,“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敢问安丞相,如今本公子可以离开了吗?”
安离昇轻轻仰着头,目色温淡地看向冥冥虚空,“八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冷公子不打算看场好戏再走吗?”
冷其琛闻言,恍然间愣住神。
八月初五,是老皇帝的寿辰,安离昇却要他留下来看好戏……
他敛眉看着那人微微扬起的额头,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良久,他似下了决心一般,重重点了下头,语气却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本公子是最喜热闹之人,既然有好戏看,又岂能错过。”
安离昇闻言轻笑,“化叶寺内清幽僻静,冷公子难得进京,不如借此机会好好沐听一下佛音,本相还有事,先行告辞。”
冷其琛淡淡点了下头,没有回应。
虎牙站在马车前,见安离昇玉质容华地走过来,两眼愣愣盯着他,半晌,清脆吐声。
“我见过你。”
安离昇对她的话不甚在意,只是念在冷其琛的面子上,冲她微微一笑。
不想方欲上马车时,虎牙的声音又急急传出,“魏姐姐画了好多你的画像,我真的见过你!”
安离昇身形一晃,在马车前定格许久,随后才回过神,笑意苦涩,旋即上了马车。
虎牙愣头愣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也摸不清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刚刚的背影看起来好生可怜,又好生熟悉。
还记得,魏姐姐刚醒过来时,总喜欢坐在草堂前的小河边发呆,那时候,她的背影亦如眼前之人这般寂寥,手上还时常拿着一盅酒。
佛爷为她喝酒这事,不知骂了她多少次,可魏姐姐每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未放在心上。
第1198章:六魂无主
有一次,自己忍不住心头疑惑,曾问过魏姐姐答案的……
“魏姐姐,你为何日日饮酒?”
那时候,她回答说――“有些事,忘不了,有些人,不能忘。”
她当时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倒是有些明了了,魏姐姐忘不了的人,应该便是这位安丞相吧。
确实是位绝世无双之人,也难怪会让魏姐姐念念不忘。
青峰驾着马车缓缓朝山下行去,从化叶寺到水榭,也不过个把时辰。
只是安离昇回去之时,魏衾依旧午睡未醒。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她房内看了一眼,日夜在他脑海中,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如今终于回来,他该高兴的,可这心,为何会这般的疼呢!
冷其琛说,进过万蛊血池的人会丧失过往所有记忆,皮肤迅速膨胀崩裂,全身的血肉都模糊不清,甚至能不能从里面活着出来,还是一个未知。
他站在床前,深深凝望着那双紧闭的眉眼,只觉一颗心好似刀割一般,痛到无以复加。
他想,那个时候,她该有多疼啊!
安离昇深吸一气,转过身,步伐沉重地走出屋子,目色渐渐变深。
他走后不久,床上的人睡意初醒,缓缓睁开眉眼,揉揉眉心,旋即翻身从床上坐起,隔着面纱的鼻尖嗅到了一缕淡淡的雪莲香。
他来过了?
魏衾下意识地凝眉,有些不敢确定,可那雪莲香太过熟悉,她根本就没办法忽视。
她草草穿好鞋,打算去找安离昇问一下的,可转念一想,她今晚既然都打算离开了,又何需去找他?便是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又有何关系呢,纵然她矢口否认了,难道他就一定会信吗?
魏衾凝神想着,脚步突然慢了下来,那扇紧闭的房门,始终没有打开。
夜幕很快降临,黄昏时分,青雪前来请她去前厅用晚膳,她顾及着心中要事,直言不饿。
青雪如实回话安离昇,那人听罢,倒是未说什么,只是脸色清冷了许多。
入夜之后,水榭如往常一样沉浸在一片无声的静谧之中。
魏衾照旧穿着一袭白衣,打开门,步履平稳地朝地牢行去。
守牢的影卫见来人是她,心知自家公子如今对这女人看重得很,只字未说便放她进去了。
魏衾颔首谢过,入门之后,直奔安心慈所在的牢房。
至于那安老爷,上梁不正下梁歪,青雪说他已经被安离昇废了双腿,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她犯不着跟一个废人过不去。
有时候,并不一定非要把仇人杀死才算报仇,安昊天这辈子最在乎之事便是安心慈能嫁进水榭,若是她把他这份希望给毁了,哪怕安昊天还在世间活着,也同死了差不多。
魏衾微凝着目色缓缓行至牢房前,隔着牢门看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安心慈无力般枯坐在地上,双腿摊直,两条胳膊耷拉在双膝,从她所站的角度,可以明显瞧见那两条胳膊的腕部有两个十分整齐的切口。
影卫帮魏衾打开牢门便退下了,安心慈听到动静,脖子一缩,有些恐惧地睁开眼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似是怕极。
她并没有看到来人是谁,只是今天经历了一遭那么可怕的事,如今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让她心跳如雷。
从扬州到京都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几番后悔过自己不该爱上大哥,可每次悔过之后,更多的却是不甘。
那般强大而耀眼的男人,此生若是不能属于她,那她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
可今日,她真真切切地后悔了,两个月的酷刑,她都咬牙坚持过来了,唯独今天,大哥为了别的女人,狠心斩断了她的手。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成为大哥的女人,唯独她不可以,从一开始,便早已注定这样的结果,可她却身处迷雾而不自知。
安心慈垂下眸子苦涩一笑,听着耳边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她缓缓抬眸,瞳仁之中,倒映出一双沉静的水眸。
“是你?”安心慈定定看着魏衾,目色陡然缩了一下。
魏衾负手站在她面前,敛眉轻笑,“安小姐以为来的会是谁?你大哥?”
安心慈强凛心神,语出不悦,“你来做什么,如今大哥已让人斩断我双手,难道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
“安小姐贵人多忘事,怕是忘了,今早相见之时,我同你说过的话。”魏衾倏地一笑,目光微闪。
安心慈受刑一日,脑子早已混沌不请,哪还记得魏衾说过什么,只是此刻看见她嘴角的冷笑,也不知怎的,脑中突然冒出两句话。
“今晚夜半子时,还望安小姐能在此处等着,我有样礼物想送与你。”
“追命,听说过吗?”
安心慈眉心一颤,肩膀下意识地剧烈抖动起来。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衾莞尔一笑,缓缓向她逼近一步,“不做什么,只是想把安小姐的心挖出来好生看看,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安心慈越听越惧,目中却多了几分不敢置信,“魏衾,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
魏衾莞尔一笑,眉眼微微眯起,“无怨无仇吗?看来,安小姐确实是贵人多忘事啊!”
她凝神盯着安心慈的脸,水眸微垂,蓦然间,手突然覆上白纱一角,当着安心慈的面,将白纱缓缓揭下。
安心慈目中神色由最开始的疑惑慢慢转为震惊,随后又化为一片惊恐,待白纱轻飘飘地掉落在地,她突然不可抑制地大叫了一声。
“鬼,你是鬼!”
魏衾嗤笑,自袖中缓缓掏出一把匕首,“我现在这张脸啊,安小姐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塑成的?”
安心慈早已吓得六魂无主,哪还听得进魏衾的话,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她自以为早就死在战场上的女人,居然会活着回来!
不,这一定不是宋馨,这只是一个和宋馨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罢了,父亲当初亲自打探到的消息,绝对不会出错的。
刀风剑雨的战场,宋馨怎么可能还会完好无损地活在世上!
魏衾无视安心慈的出神,嘴角含笑,慢慢把玩着匕首,语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啊,当时的脸都已经看不出模样了,所幸遇到一位南齐神医,他把我脸上的骨头都敲碎了,再用棍子重新塑好。
第1199章:食不下咽
这面上的皮肤,当时都被战火烧焦了,只能把它们一层一层地撕下来,然后再等新皮长出来……
每天每夜,我都疼得睡不着觉,好在南境有一种奇药草逢春,燃之可缓剧痛,只是如若所用日子太久,便会依赖成瘾。
至今为了解草逢春的毒,我还要每天吃那些苦涩至极的药草,这些痛苦,安小姐应该想都不敢想吧?”
安心慈颤着眼睫看向眼前之人,红唇渐渐泛白。
“你、你在战场上战死,干、干我何事,那是天要亡你,不、不是我……”
魏衾闻言,双眸微微眯起,唇角笑意却越来越冷,“是啊,我战死,乃是天命,与你安心慈何干。可是,我母亲,还有宋家上下百余条人命,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安心慈身形猛然一震,看着魏衾决绝的目色,心知自己今晚在劫难逃,强烈的恐惧之下,理智竟奇异地慢慢回笼。
“所以,魏姑娘这是承认,你就是宋馨了?你说的不错,你宋家上下那些人,同我确实没什么关系,可谁让你非要挡我的路呢!我这人素来睚眦必报,你让我痛一分,我便会让你痛上十分,你在乎宋家,我便要你好好尝尝,宋家被我毁于一旦的滋味!”
安心慈声嘶力竭,不管不顾地大吼着,她以为眼前这人会生气,会愤怒,她就是要把“宋馨”逼出来,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宋家那个下落不明的二小姐回来了!
宋馨该死,除了大哥,所有跟宋馨沾边的人,通通都该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女人并未生气,只是清绝阴冷地笑着,眉眼轻斜,一副孤傲玦然的模样。
安心慈有些摸不清魏衾的心思,定定看着她,肩膀依旧不可抑制地发抖。
魏衾冷笑不语,匕首却向安心慈靠近几分。
安心慈见状,瞳仁瞬间放大,“你、你想干什么?”
“你的话,说的有些道理,”魏衾展颜一笑,神色却依旧温淡,“你说你素来睚眦必报,恰巧,我这人一直信奉因果轮回。宋家百余条人命,皆因你而死,安心慈,你说,今晚无论我怎么对你,是不是都算是你的报应?”
安心慈愣愣看着她,强忍惧意,“你、你不敢的,我乃皇上御封的清荷郡主,杀了我,你亦难逃一死!”
魏衾听见她的话,倏尔嗤的一声笑出来,“你以为,皇上真在乎你的命?你被关在这地牢之中,少说也有两个月了吧?可这两个月来,宫中可有人来询问你的下落?安心慈,你这个人,确实心狠,不过也着实愚蠢了些。”
安心慈看着魏衾不可一世的样子,凛凛神,下意识地开口大喊。
“来人,快来人!有人要杀我,救命……啊!”
话还未说完,左脸忽然传来一记刺痛,她吃痛大叫,瞬间呆滞在原地。
魏衾面无表情地蹲在她面前,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冷笑,微弱的烛光下,可以明显瞧见那匕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血珠。
安心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我的脸,我的脸!魏衾,你居然敢弄伤我的脸,我……啊!”
她怒不可遏地骂着,骂声未止,右脸瞬间也挨了一刀。
魏衾深深看着她,眸色烈烈,“这么多年,你所仰仗的,也不过是你安家对离昇的恩情和你这张脸罢了。可那份恩情,怕是早就被你和你爹消耗殆尽了吧?如今,我倒也想看看,若没了这张脸,你还有何资格对离昇痴心妄想。”
安心慈看着她缓缓举起的匕首,惊恐摇头,“不,不要……”
她无视脸颊两侧不断流下来的血水,瘫坐在地上苦苦哀求,甚至放低自己以往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容貌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腿残了,手断了,这些她通通都可以忍受,可若没了这张脸,她以后要怎么办,她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可魏衾却对这此起彼伏的哀求声视而不见,但见她勾唇冷笑,眸中恨意越来越深。
“我娘被梅太后赐死,你当初向梅太后告密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是无辜的?西楚和南齐先后进犯东陵,离昇苦心筹谋多年,而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勾结外敌对付他,当时你可有为他考虑过?宋家上下百余无辜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安心慈,你越是求我,我就越觉得你该死!”
她厉声吼着,近乎丧失理智一般握刀挥手,墙壁上倒映出她飞速流转的手影,牢房内,安心慈痛不欲生的惨叫声不断传出。
守在地牢门口的影卫察觉出不对劲,正欲跑过来看看,身形还未动,便被随后走进来的一人制止了。
那影卫看清来人,目色一凛,连忙退到一旁。
匕首挥动了十几下后,魏衾才停住手,凝眉看着安心慈伤口遍布、血肉模糊的脸,凛神一笑,缓缓拂袖站起来。
“这个样子,瞧着倒是顺眼多了,安小姐也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新容貌吧。”
她凉声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把精致的贵妃镜,轻飘飘地随手扔到安心慈面前。
安心慈似还没有从方才的恐惧中回过神,脸上剧烈的疼痛不断提醒着她方才都经历了什么,她不想去看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她害怕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
可她双眸却不由自主地缓缓睁开,烛光倒映在铜镜中,亦照清了她整张脸。
面颊上的伤口如同蛛网一般交错纵横,血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落,她的额头、眉眼,还有脸颊上,到处都是血口,丑陋到极致。
安心慈颤颤看着,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不,这不是我的脸,不是!”
魏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嗤一声摇了摇头,“这么多伤,这辈子,怕是都好不了了,安心慈,你说离昇若是看到你这张脸,会不会恶心到食不下咽呢?”
安心慈凝神听着,霍然抬头瞪向魏衾,面目狰狞到极致。
“我不会放过你的,宋馨,你敢如此对我,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恐怕,你这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魏衾秀眉轻扬,面上突闪煞气,未等安心慈回应,她便倏尔挥了下衣袖,锋利的匕首霍然从指尖飞出,精准无误的刺进安心慈起伏不止的胸口。
第1200章:狸目如水
安心慈双目一竖,难以置信地垂眸看着那把匕首,目中闪过愤恨,癫狂,甚至是绝望。
她受了那么多苦,一直坚持到现在,她总以为,大哥把她关在这儿,是不舍得杀她。
无论这些年过的有多辛苦,她都挺过来了,可最终,却只落得了这般下场吗?
年少之时,她幻想过很多很多关于她和大哥以后的样子,待他大仇得报,她会嫁给他,他们会是世间最让人艳羡的夫妻。待几十年过去,他们风华不再,便幽然坐在木屋下把酒话桑麻,看孙儿承欢膝下……
可如今,她却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辈子,终是她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哪怕明知这份感情不容于世,她还是割舍不下。
她喜欢大哥整整十年啊,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她却赌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去喜欢他……
恍惚中,安心慈好像看到了安离昇的脸,那人身穿白衣,自暗处缓缓而来,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耀眼到她移不开视线。
“大、大哥……”
她虚弱地伸出胳膊,想牢牢抓住那人,恍然间却想起自己早已没了双手,她定定看着安离昇越来越清晰的容颜,惨然一笑,旋即歪过头,沉重闭上双眼。
魏衾背对着牢门的方向没有转身,她不是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安离昇没有看地上安心慈的惨状,一双温润的狸目始终定格在魏衾身上,她衣袖上沾染了血迹。从他的角度,可以明显瞧见她的侧脸,那般熟悉,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的心。
“馨儿……”
良久,他低低开口,语气十分温柔,又十分的小心翼翼,生怕吓到她一般。
魏衾双肩一震,定定站在那儿没有动。
半晌,只听她沉叹一气,缓缓转过了身,烛光之下,是她明媚依旧的容颜。
她凝神望着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多谢。”
安离昇漆黑的瞳仁如同宝石一般,稳稳地凝在她脸上,“谢什么?”
一抹混杂着忧伤与感动的笑容慢慢浮在魏衾眉眼之间,她坦然直视上他的视线,淡淡吐声,“多谢你把杀她的机会,留给我。”
安心慈被关在地牢两月之久,受尽酷刑都没有死,而今天晚上,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却无一个影卫赶来制止,若非得了他的吩咐,她又岂会这般顺利的杀死安心慈。
其实她本可以将安心慈一击毙命,只是那法子对安心慈而言,太过痛快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安心慈做了那么多错事,她岂会让她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死了。
安离昇听到她的话,微微摇头,温润开口,“我早说过的,你我之间,无需言谢,她虽罪无可恕,不过还算做了件好事,若非她将你逼出来,我又岂会这么快见到你原有的容貌。”
魏衾闻言,恍然愣了一下,倏尔又笑开,“若你真想知道,又岂会等到现在,怕是我的容貌,你早已见过。”
安离昇凝神不语,忽然沉默着向她走过来。
魏衾看着他这副神色,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馨儿……”他身形挺拔地站在她面前,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她脸侧游走,语调极其平稳,仿佛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魔力,“想不想我?”
魏衾的双眸瞬间湿润,她猛地咬住下唇,将脸侧向一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可出口的声音,却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
“安离昇,你知不知道你很坏?”
她忍了这么久,可面对他时,那自以为倔强到坚不可摧的防线,在他面前终究还是不堪一击。
“这辈子,我也只会对你一个人这般坏。”安离昇微微一笑,目色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馨儿,我很想你,你看,便是我现在离你这样的近,可我还是想你……”
女人的红唇剧烈抖动了一下,白皙的面色慢慢转为潮红。
良久,她缓缓伸手回应着他,鼻尖深吸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安离昇敛眉看她,目光灼灼,炯炯定在她脸上,“既然想,为何不回来找我。”
魏衾缓缓移开视线,目色黯然,“你应当明白,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宋馨了。”
回来又有什么用呢,继续受他庇护吗?她是宋馨,亦不是宋馨,身处波云诡谲的京都城,便是他的水榭有铜墙铁壁,终有一日,也会被外人发现她的身份。
到时,她要面对的是老皇帝的一道赐死诏书,而他要迎接的,是城中万千百姓的流言蜚语和谩骂,所以她先选择了魏家。
她知道,他们终有一日会再相见,所以她会等。
只是这一天,比她所预想地早一天到来了而已。
安离昇看着她精致的眉眼,缓缓叹出一气,“可于我而言,你一直都是宋馨,我知你想做什么,但现在,我只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魏衾闻言,蓦然往后退了一步,“不,不可能的,你既然清楚我要做什么,便更明白,你根本就拦不住我。”
“馨儿……”安离昇无奈叹气,狸目如水,“你觉得,我当初既然带着你从掖城回来了,还会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我身边离开吗?”
魏衾定定看着他,“仅此一次,待我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一定会回来。”
安离昇自嘲似的一笑,轻轻摇了下头,“不可能的,我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失去你的痛苦了。”
魏衾紧紧闭了下眼睛,手指用力抓住衣袖,“你既早已知道我是谁,便该清楚,我是拼死才捡回一条命的。当初你想做的事,我没有阻止,如今,我亦希望你不要来阻拦我。魏家,宋家,无论哪一个,这担子,我都不得不背负,你明白吗?”
安离昇望着她定定点头,视线却异常柔和。
“馨儿,我也是从万人堆中活过来的,如何不知你当初付出了多大的毅力。你想做什么,我从未想过阻拦,我只是要你明白,你要做的事,同我想做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件事罢了。
除却江湖,这京都城内,谁不想倾覆东陵王室?你要报仇,也唯此一条路可走,所以,为什么不留下来?”
魏衾呆呆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眼眸,慢慢覆上一抹淡淡的自嘲。
第1201章:甘之如饴
“可魏家之事,同你离家比起来,是不一样的。”
不然,她又何至于会先挑起十大世家的麻烦,她明知他已是新任武林盟主,可还是搅动了武林。
魏家乃是由皇室和江湖人合力倾灭,但当年,出力最大的还是江湖上那些人,皇室不过是及早抽身,默认了这场惨案的发生罢了。
所以他们要做的事,如何能一样,她要对抗的,除了皇室,还有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安离昇凝望着她的脸,深邃如潭的眸子覆上一抹恳求。
“那就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然后再走,好不好?”
到那时,随你想怎么闹,我都依你,好不好?
魏衾看着这样的他,沉叹一气,倏尔紧紧抱住他的腰,泪水不断往下落。
安离昇静静拥着她,极尽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唇边缓缓溢出笑意。
他知道,她终是没办法拒绝他,就如同他面对她的恳求时一样。
人的心,在苦难面前,会变的越来越硬,可终于一份沁入骨髓中的柔软,是留给心爱之人。
两人走出地牢后,魏衾照旧戴上了面纱,安离昇打算在老皇帝的寿宴上生事,眼看着日子一天天临近,如今这时候,她还不想因为这张脸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当初佛爷为她恢复容貌时,曾想过帮她另换一张脸的,如此反而会方便许多,可她只怕安离昇日后会认不出她来,怎么都不肯同意。
她哪里想到,在悦来阁的那个晚上,单单一道身影,便引起了他的怀疑。
性子变了,声音变了,连身上的气息也变了,可他还是认出了她。
她从不知道,他竟会对她熟悉至此……
两人出来之后,影卫便自行去处置了安心慈的尸体,看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影卫强忍心头恶寒把尸体拖出来,至地牢门口时,不妨遇见了青峰和青雪。
青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未发一言。
而青雪只匆匆瞥了安心慈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
“想不到,魏姑娘出手竟然这般狠。”
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用过如此狠毒的手段杀人,可公子却丝毫不在意魏姑娘的残忍,这般爱屋及乌的对待,比之当初的宋小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峰一手执剑,淡淡吐声,“心慈小姐亦是罪有应得,倘若当初公子中了双生之毒后再也醒不过来,这水榭上下,还不知会被她折腾成什么样。”
青雪心里自然也知这个理,只是安家当初毕竟买了她,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所以面对安心慈时,才总有几分容忍之心罢了。
……
距离老皇帝大寿仅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西楚和南齐的贺帖早已送来,至于两边所派来的使臣队伍……自是该来的人都来了。
南齐那边,南齐皇派了南齐昭和楚赢,身为败军之将,甚至意图倾覆政权的乱臣贼子,楚赢按理早该像云翊那样被南齐皇问斩的。
可回朝之后,南齐昭苦为楚赢求情,加之楚赢矢口否认自己与云翊勾结,直说自己也是被云翊蒙蔽了,才会做出有损三军的事来。
南齐皇无奈,只得赦了楚赢的死刑,但却借机收回了他手中兵权,罢免了他的将军之位。
按理,以楚赢如今无权无职的处境,本是没有资格来京为老皇帝贺寿的,可安离昇派人去南齐送帖子时,特意加上了楚赢的名字,否则,他又岂会出现在使臣队伍之中。
至于西楚那边,西楚无堪用之大臣,独独能来的,也唯有西楚婧了。
西楚婧在列,东陵沉又岂会不随行。
只是此番来京,明为贺寿,实则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安离昇让李火向东陵沉传达的那句话,日日回荡在东陵沉耳边,他素来都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先前在京都城被揭穿身份,他也是被老皇帝平静的反应刺激到了,一时才会忘记反击。
如今他的人头在安离昇那儿记着,他岂会什么事都不做。
月亮城的夜比京都更长,自幼时到大,他在疆北待了那么多年,都从不觉得寂寞,可这短短的两个月,于他就好像过了一辈子。
如水的月光高高挂在空中,东陵沉凝神站在窗前,右手执一盅烈酒,凤目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西楚婧一觉醒来,察觉到枕边无人,眉峰一蹙,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待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笔直地立在窗前,嘴中才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东陵沉听见声音,缓缓回神,唇边带着温凉的笑意,“我吵醒你了?”
西楚婧抿唇摇头,下床朝他行去,“在想东陵皇上寿宴的事吗?你放心,我早已安排下去了,此番定能在众人面前揭穿安离昇的身份,他想要你的命,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东陵沉闻言,脸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依旧浅浅含笑,“婧儿,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西楚婧凝神听他说着,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西楚长公主与东陵不受宠的皇子,他们之间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可上天终归还是让他们认识了。
他幼时所待的疆北,离月亮城并不远,有时候,她不得不感慨缘分的奇妙,否则世间千万人,她怎么就偏偏认识了他,自此倾心一付了呢。
红尘百色,样样鲜妍,不似月亮城,只有黄沙漫天,而她困于其中,已整整十五年。
她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以前是身份之隔,他无权无势,只能依附于她。
她亦知道,他之所以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利用她的权势,可她情愿自欺,甘之如饴。
后来,他喜欢上了宋馨,她嫉妒,却不屑付诸行动,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最终只能是属于他的。
东陵沉不知西楚婧心中所想,只是感念于这些年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心中始终存着几分感激。
“婧儿,为了我而不惜将你手中的兵权交出去,会后悔吗?”
西楚婧闻言,收了面上的笑容,深深凝视着他,“我从不会做任何让自己后悔的事,于我而言,从来只有值不值得去做,对你,千万事都值得。
第1202章:喜极而泣
阿沉,原是我执意喜欢上你,如今这一切,就只能自己受着,这就是命,我逃不掉的。
更何况我领军多年,手下副将个个忠心,便是姑母拿到了兵权又能如何,卫炀已经败了,如今她手上,已经没有可用之将了。”
东陵沉敛眉听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先前在东陵时,我只知容妃颇有野心,那时我只当她是想做东陵的皇后。后来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便总以为她是奉了你父皇之命,刻意在东陵制造祸端,好让西楚能借机拿下东陵。
如今,我才知容妃娘娘真正的目的,是当西楚的女皇帝,如此看来,她与那皇太后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这心思,藏的未免太深了些。”
“深吗?”西楚婧嫣然一笑,薄唇微勾,“你觉得姑母藏的太深,只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们西楚家的女人罢了。她那样的心思,不光姑母一人有,我亦不例外,只是遇见你之后,我的野心才慢慢淡化了而已,不过……”
她说到这儿,突然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东陵沉见状,调笑问:“不过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姑母最近的气色越来越差了?而且自卫炀战败之后,总是难以抑制地在朝堂上乱发脾气。”
西楚婧唇边荡漾着温柔的笑容,眼波轻转,继续说道,“我虽交了兵权,但身份毕竟还在,王廷之中,我的根基要比姑母深得多。前两日,我收到探子密报,说姑母最近在寝殿内时常一个人坐在那儿自言自语,整个人瞧着就像是中邪了一般。”
东陵沉听罢,凤目倏尔一凛,“莫非有人意图谋害她?”
西楚婧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是她从东陵带回来的那个公主,我的人说,姑母寝殿内挂了一幅画像,乃是那个女人带来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慢慢地,在姑母殿内侍奉的婢女时常会出现头痛之症,如此才引起了探子的怀疑。
那婢女的身子自幼孱弱,头痛症又迟迟不好,后来经探子查探,才知姑母那幅画像上的颜料中竟然混合了寒食散。”
东陵沉静静听着,薄唇却微微抿起。
东陵雪想谋害容妃,这是他早就想过的事,毕竟她生母可是死在容妃手里。
只是东陵雪后来认了容妃做母,这么久了,又迟迟没什么动静,他还只当她是胆小怕事,万没想到,她的动作竟然如此的神不知鬼不觉。
寒食散可引发头痛之症,若闻之太久,还会让人出现幻觉,致人疯癫,怕是容妃自己也没有想到,东陵雪竟然那么早就开始行动了,难怪当初,她执意要跟随容妃来西楚。
顿了顿,他又凛神看向西楚婧,“那你有何计划?”
“我?”西楚婧扬眉一笑,抿唇道,“我并不打算将实情告之姑母,西楚朝堂已经禁不起折腾了,姑母将洛倾宋拉下来,已经引起不少朝臣反对,如今好不容易才稳正纲常,若我再趁机起乱,岂不要被那些大臣骂死?
如今姑母既然已经初发中毒之兆,我倒是不如耐心等到她毒发身亡的那一天,到时,群臣无首,他们自然会主动拥护我坐上皇位。”
东陵沉轻轻点头,似是认可了她的主意,不过言语之间依旧夹杂着几分警示。
“按兵不动,确实是最佳之选,但你莫忘了,容妃素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身体出了异样,她岂会察觉不出来。更何况,如今西楚皇室之中,也不是只有你一人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子,东陵有西楚宇,而月亮城内,还有你安王叔西楚洄。”
西楚婧一双盈盈眸子微凝了片刻,脸上神色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安王叔那副身子,根本撑不了多久了,怕是不等姑母先毒发身亡,安王叔便会先她一步病逝。至于西楚宇,你觉得我那个傻皇弟还有命活着回来吗?先前我带使臣去东陵时,姑母已经派人去刺杀他,怕的就是他哪天回到西楚抢走姑母好不容易谋来的一切,而此番去东陵贺寿,你且等着看好了,姑母必然还有后手。”
东陵沉闻言,定定看着她,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笑意。
“婧儿,你与我从前认识的你,不大一样了。”
西楚婧听见这话,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从心底涌出来的,是淡淡的苦涩。
“阿沉,这么多年,你有真正的了解过我吗?”
不是她变了,若他真的了解她,便应该知道,她一直都没有变。
东陵沉瞧见她嘴角的苦笑,目色一顿,心中暗暗叹出一气,旋即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便要启程去东陵了。”
西楚婧听到他的回应,点点头,有些失望地转过了身。
方迈出两步,东陵沉抿抿唇,忍不住又道:“婧儿,我知你一心为我,过去多有对不起你之处,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往后,我会去一点一点的了解你,你的喜好,你的心思,你的种种一切,我皆会一一了解。”
西楚婧脚步一顿,凛凛神,蓦然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大步上前紧紧抱住他。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阿沉,纵然我带你回了西楚,同你结为夫妻,可我们也是同床异梦。我总想着,哪一天,若你能像我喜欢你一样地喜欢我,该有多好,可如今,我却没有奢求了,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些话,便够了,真的足够了……”
她紧紧拥着他的腰身,忍不住喜极而泣。
东陵沉薄唇微抿,拂手摸上她的头,忍不住好笑,“傻瓜……”
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想要的东西,竟然只有这么少,可他想从宋馨那儿得到的,怎么就那么多呢。
派军出征东陵的时候,他算好了一切,可他独独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会死在战场上。
消息传到王廷的那一刻,他奇异地竟然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只是觉着这心里仿佛突然间空了一块。
两个月来,六十个夜晚,他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他到底喜欢宋馨哪一点,可后来却发现竟是无解,他找不到自己喜欢她的理由。
后来,他又听说安离昇为了宋馨而魔怔了,那时候,一种畅快淋漓的快感席卷全身,直至这时,他才发现,他
第1203章:专心致志
从踏入京都城的第一天,他便知道自己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东陵皇室里的那两个废物,而是安离昇。
强者相遇,才会产生棋逢对手的感觉,而对于安离昇所拥有的一切,他皆想抢过来。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所以才会盯上宋馨。
安心慈要对付宋夫人时,他没有阻拦,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加之他有自己的考量。可如今,他才知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爱屋及乌,是不忍心见她受半点伤害和委屈的……
西楚婧没有察觉出东陵沉的情绪变化,凛凛神,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在他怀中抬起头。
“对了,安王叔先前派出去追杀那个女魔头的刺客,全都死了,这事你可知道?”
东陵沉回过神,淡淡点了下头,“有所耳闻,只是那妖女一直在东陵作乱,无关西楚,你王叔为何会突然派刺客去追杀她?”
西楚婧微微挑眉,有些高深莫测地笑了,“是姑母的意思,卫炀战败,西楚丢尽颜面,而东陵那边必然不可能会轻易放过西楚。
但我姑母那人的性子,你也知道,她素来见不得东陵好,先前得知有人在江湖上惹事,便让安王叔以孤狼营的名义去追杀那人。
孤狼营之前在化叶寺几乎全军覆没,若此番能顺利把那个女人杀死,便可重振威名。
同时,姑母还打算放出风声,说那妖女乃是东陵皇室私下派出去的,她的目的就是要引发江湖与皇室的矛盾。可谁曾想,计划最后落了空,那妖女竟然还有帮手。”
东陵沉闻言,不甚在意地笑了,“身边余孽未清,手却已伸到东陵,容妃这心思,果然是太重了,随她怎么折腾吧,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西楚婧含笑点了下头,抬眸深深看他一眼,牵着他的手缓缓行至床前。
两人相拥着躺下来,窗外月光皎洁,殿内一室旖旎。
……
翌日一早,西楚贺寿的使臣队伍带上贺礼,井然有序地离开了月亮城。
容妃站在城楼上,目送西楚婧和东陵沉的身影渐行渐远,凛凛神,唇边蓦然勾起一抹冷笑。
笑意未止,身子却不经意地晃了一下,她只觉眼前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身后的东陵雪察觉出异样,佯装一脸担忧地模样上前。
“母妃,您的脸色瞧着有些差,是不是这些日子忙政务以致太累了?不若让雪儿扶您先行回去歇息吧?”
容妃闻言,敛眉点点头,正欲开口,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东陵雪见状,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
一旁的宫人也连忙上前,匆匆将容妃送回王廷。
太医背着药箱手忙脚乱地赶到容妃寝殿,仔细诊断一番后,面上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如何?”西楚洄立于殿前,敛眉问太医。
太医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开口,“大长公主乃是积劳成疾,只是下官方才诊脉时,查出大长公主体内竟然还有余毒,那毒虽然不深,可日子久了,便会慢慢侵蚀大长公主的身体,到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西楚洄闻言,面上立时一怒,“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对皇姐下这般毒手!”
太医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安王爷饶命,下官对此事是一无所知啊!”
西楚洄也知自己方才的样子将这人吓到了,脸色稍稍收敛几分,有些不耐地拂了下衣袖。
“本王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如今你且说说,皇姐体内之毒,可有法子能解?”
太医流着冷汗从地上站起来,听见西楚洄问话,又赶忙点了点头,“有,大长公主中毒并不深,下官已经开了药方,待喝过两副,便可将余毒彻底根除。”
西楚洄听罢,眉峰一展,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你先下去吧。”
太医颔首示意,背着药箱退离了内殿。
而站在一旁的东陵雪听说容妃体内的毒可解,薄唇一抿,眸中微不觉察地闪过一抹冷意。
她费了这么多心思才走到今日,若这个女人被救回一条命,那她如何对得起母妃!
不行,她绝不能让容妃活过来……
东陵雪定定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容妃,掩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
西楚洄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正在派人去调查给容妃下毒的幕后真凶。
东陵雪侧目看了西楚洄一眼,凛凛神,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
西楚人并不比东陵人愚笨,都是在宫里待的,若要查探一件事,根本不需要费多少精力,那幅画像被发现,不过是早晚的事。
不过在他们查到画像之前,她一定要尽快做好一切。
离开内殿之后,东陵雪神色匆匆地去了御药房,王廷内所有贵人的药全在此处煎服。
她轻抿薄唇,到了御药房门口,深吸一气,悄然换上一副担忧之色。
给容妃煎药的婢女名叫婉儿,是桂嬷嬷的侄女。
先前回西楚时,容妃并没有将桂嬷嬷带回来,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桂嬷嬷这些年的苦劳,所以回到王廷后,便将她的侄女留在了身边。
东陵雪一入御药房的殿门,便瞧见婉儿坐在一个小药炉前专心致志地煎药,对自己的进来没有丝毫察觉。
“婉儿,药煎好了吗?”东陵雪踱步进去,凝声问话。
婉儿乍一听见有人说话,吓得双肩一震,抬起头,见来人是东陵雪,连连拍了下胸脯。
“永曦公主,您走路怎么没一点声音啊,把奴婢吓了一大跳。”
东陵雪闻言,嗤嗤一笑,弯眉道:“是我不对,下次来之前,我一定把步子踩的震天响,行了吧?”
婉儿见她逗趣,也忍不住笑起来,手上蒲扇却扇个不停。
“且要再熬上半个时辰呢,太医说这些都是名贵药材,若是煎药的时辰短了,药效便会减弱。”
东陵雪闻言点头,慢慢朝她走近,“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好像听见母妃殿内有人在找你,婉儿,不若我帮你看会儿药,你快回去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婉儿听罢,当即拿着蒲扇从地上站起来,“永曦公主,那这药就劳烦您帮奴婢看一下了,无需太费神,别把火扇的太旺就行了。”
东陵雪眸色认真地点了下头。
婉儿将蒲扇交到她手上后,便急匆匆地跑出了御药房。
第1204章:耐心等待
东陵雪坐在药炉前,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扇子,待听见婉儿的脚步声消失,蓦然放下蒲扇,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
这是她一个月前便准备好的东西,容妃日日吸食画像上的寒食散,可一直没有出现任何症状,她只当是寒食散失效了。为了以防万一,她才提前准备了一包毒药,但一直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今日真可谓是天赐良机。
东陵雪薄唇微勾,将药包缓缓打开,正欲倒进药罐中,神色流转之间,动作突然顿住。
王廷中用药极为讲究,但凡贵人们所服之药,在喝药之前都会让人验毒,如今安王爷正派人四处查探谋害容妃的真凶,若她直接将药倒进罐子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东陵雪凝神想着,视线在药罐子上停驻片刻,眉眼倏尔一眯。
西楚盛药的器具和东陵不一样,同是药罐子,西楚的药罐却更像东陵的酒壶,只是罐身宽大,附带着一个罐嘴。
药汁从罐嘴倒进碗里,如此可以过滤掉那些苦涩的药渣,而以往宫人验毒,都是把毒针直接伸进罐口之中。
东陵雪敛眉看着那细长的罐嘴,凝凝神,拿过一根筷子,将毒粉一点一点地抹进罐嘴四周。
如此一来,药汁从罐中倒出来时,便会沾上毒粉,而宫人用银针验毒时,却又验不到毒药的存在。
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她头上。
东陵雪眯眼暗笑,方将毒粉抹完,药房外便再度传来脚步声。
她心神一凛,匆匆将筷子扔到一旁的角落里。
殿门口,婉儿微蹙着秀眉大步走进来。
“永曦公主,没有人找奴婢啊,您是不是记错了?”
东陵雪怔怔神,温和笑道:“约莫是我记错了吧,只是我从母妃寝殿时,隐约听见有人念了你的名字,便以为有人找你呢。”
婉儿似信了她的解释,抿抿唇,凝神走过来,“如今大长公主那儿正乱着呢,倒也没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
“是吗?”东陵雪佯装惊讶地挑挑眉,“母妃病了,如今正是需要静心养病的时候,那些人在闹什么?”
婉儿见东陵雪一脸的不解之色,愣愣神,有些意外,“永曦公主,你还不知道啊?大长公主被人下毒了!”
东陵雪闻言,双眸瞬间睁大,“下毒?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对母妃下如此狠手?!”
“奴婢也不知道,”婉儿抿唇摇头,“不过奴婢过来的时候,听见他们在私下议论,说下毒的人好像是婧公主,否则怎么她刚离开月亮城,大长公主就病倒了呢。”
东陵雪佯装信了这传言,暗暗握紧拳头,恨声道:“母妃昔日待她不薄,她怎能如此狠心!如果这件事当真跟她脱不开干系,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自她随容妃回到西楚之后,容妃便同长公主西楚婧达成了同盟,二人合力对付洛倾宋和摄政王之流。
后来西楚的摄政王意外死在南齐,洛倾宋也被容妃软禁起来,西楚的大权顷刻之间落进容妃和西楚婧手中。
看似她们是赢了,可谁也没料到,就在西楚婧要招婿时,容妃竟会借机逼西楚婧交出她手上的兵权。
或许是西楚婧过于看重东陵沉,当时竟毫无反抗地将兵权呈上。
从那时候,东陵雪就知道,容妃与西楚婧之间的联盟关系,恐怕已经决裂了。
如今西楚婧离开月亮城,而容妃恰巧病倒,众人会把幕后真凶往西楚婧身上猜,也是合情合理,毕竟谁都知道,这姑侄二人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但这一结果,对东陵雪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一旦宫里的人有了错误的猜测对象,那便意味着,留给她的逃跑时间又多了。
东陵雪心底发笑,面上却仍旧维持着一副愤愤不平之色。
婉儿并未发现她的异样,接过蒲扇之后,继续专注地坐在药炉前煎药。
东陵雪眼睁睁看着婉儿将药倒进药罐中才离开,出了御药房,她并未去容妃的寝殿,而是直接回到自己寝宫。
若要顺利离开王廷,甚至是月亮城,需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盘缠和出王廷的令牌,一样都不能少。
她宫里有很多首饰,都是容妃大权在握之后赏下来的,不过这些东西必然是带不走的,目标太大,到了宫门口,会引起卫兵的怀疑。
东陵雪凝神盘算着,只往包袱里装了几张万两银票和一些衣服,至于出宫令牌,她这儿原本就有一块,倒是不必再费心思。
如今万事俱备,便只等夜幕降临了。
夜色能掩饰行踪,趁夜逃跑,她才不易被人发现。
她给容妃下的是毒药并不霸道,十个时辰之后才会毒发,到那时,她早已离开王廷,即便那安王爷当真查到她头上,也无处去寻她了。
东陵雪坐在软榻上耐心等待着,唇边时不时溢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容妃啊容妃,枉你聪明一世,恐怕到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死在我手上吧?
母妃,雪儿终于帮您报仇了……
另一厢,瑶儿端着药已经到了容妃寝宫,西楚洄端身坐在桌前,见她进来,目色微凝。
“煎药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婉儿闻声摇头,“没有,除了永曦公主去找奴婢说了会儿话,之后再无人进过御药房了,奴婢一直都守在药炉前。”
西楚洄听罢,微微凛神,旋即拂袖示婉儿将药罐放到桌子上。
一旁等着验毒的小太监早已准备好银针,待婉儿把东西放下之后,便将细长的银针从罐口伸进去。停顿片刻,随后拿出来,见针头处无任何异色,颔首朝西楚洄点了下头。
西楚洄目色淡淡,平声道:“喂皇姐服药吧。”
“是。”
婉儿垂首领命,端起药罐将药汁从罐嘴缓缓倒进碗中,轻轻搅动了几下,待温度降下来之后,才端起碗缓缓行至床前。
彼时容妃依旧昏迷不醒,但不算毫无意识,起码婉儿喂药的时候,她还主动往下咽了。
半盏茶的时辰后,一碗药已喝尽,婉儿掏出绣帕轻轻擦了下容妃的嘴角,随后端着药碗转身退下。
西楚洄凝眉看着床榻上的女人,揉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眸子。
时间一点一点在煎熬的等待中流逝,天色很快暗下来。
第1205章:声泪俱下
黄昏时分,东陵雪从软榻上站起来,准备拿上包袱离开,恰在此时,殿外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她目色一顿,放下包袱快步走出去,静谧的夜晚,早该沉寂下来的王廷,此刻却灯火通明,宫人和卫兵们四下奔走,神色十分慌乱。
东陵雪暗觉奇怪地皱皱眉,大步上前随手抓住一个宫人,凝声问:“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大长公主……”那人气喘吁吁,面带哀色,“大长公主殡天了!”
容妃死了?!
东陵雪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这怎么可能,毒发时辰明明还未到啊!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容妃怎么会在这时候死了呢,绝对是这些人搞错了!
东陵雪摇摇头,松开抓着那宫人的手,大步朝容妃寝殿奔去。
她一定要亲眼看看,这时候,她绝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她明明计划得好好的,容妃却提前死了,虽然与她的目的并不背离,可她还是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东陵雪暗暗握紧双手,很快便行至容妃寝殿。
方入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悲哀的痛哭声,她身形一晃,强忍住心神,慢慢走进去。
待进了内殿,只见婉儿神色哀恸地跪在床榻前,小脸上满是泪痕,而西楚洄则身影寂寥地站在一旁,眼眶通红。
东陵雪凝目看着,抿了下唇,视线缓缓落到床榻上,容妃此刻的样子和白天并无什么异样,四肢僵硬,双眸紧闭,只是那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
死了,容妃真的死了!
一个畅快的声音在东陵素耳边叫嚣着,这时候,她想大笑出声,可未免引起外人怀疑,她却不得不强忍住心底那丝报复的快感,低泣一声,迅速奔至容妃榻前。
“母妃!”
她跪在地上,两手紧紧握住容妃的胳膊,那上面还有温度,应该是刚死不久。
她咬了咬唇,强行挤出两行泪。
“母妃,您怎么如此狠心,就这么扔下雪儿一个人走了,往后的日子,您若不在了,让雪儿怎么活。母妃,雪儿一生孤苦,无人疼爱,唯有您才让雪儿感受到这世间一份难得的温暖,可雪儿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与您的母女情分竟然这么短,母妃,求您醒过来好不好?您不要丢下雪儿一个人……”
东陵雪声泪俱下,直哭得肝肠寸断,婉儿在一旁听着,眼泪愈发肆意。
“永曦公主,您不要太伤心了,太医说大长公主是余毒作祟,才会突然病逝的。您放心,大长公主走得很安详,便是她不在了,您还有奴婢,奴婢往后会一直陪着您的……”
东陵雪仿若没有听见她的话,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落,蓦然间又仰头看向窗外。
“老天爷,你怎么可以对我如此绝情,抢走我生母性命不够,如今还要将我母妃也带走!你把母妃还给我,只要你肯答应,我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母妃的寿命,求求你,把母妃还回来!”
西楚洄站在一侧定定看着她,面上难得闪过一分动容,“你对皇姐有这份孝心,也不枉她诚心待你一场,起来吧,皇姐已经去了,她若是看到你伤心至此,在天上只怕也不会安息。”
东陵雪摇摇头,在地上直跪不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往下落,怎么都止不住。
婉儿抿抿唇,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可手刚碰上她的衣袖,东陵雪却悲伤过度到昏厥了。
“永曦公主!”
婉儿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
西楚洄见状,沉叹一气,拂袖道:“把她送回去休息吧,好生伺候着。”
婉儿神色郑重地点点头,缓缓从地上起身,一步一顿地将东陵雪扶出殿外。
从容妃寝宫到东陵雪的寝殿,倒也没有多长的距离,只是婉儿身形瘦弱,如今拖着一个人,动作难免迟缓一些。
等她将东陵雪放回床上时,整个人已是满头大汗。
她长舒一气,帮东陵雪盖好被子,随后退到外殿休息。
在她的身影离开的一瞬间,床榻上的东陵雪在这时霍然睁开了双眸,只是她并没有即刻从床上坐起来。
容妃死了,被她亲手毒死了,这是她刚刚亲眼所见,如今,总算是了了一桩心头大患。
东陵雪勾唇冷笑,眸子微微眯成一条线。
过了一会儿,外殿缓缓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从床上翻身坐起,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轻声轻脚地走至桌前。
隔着一串珠帘,她瞧见婉儿正趴在外殿的桌子上睡觉,许是哭累了,两双眼睛依旧红红的。
她下意识地抿了下唇,转过身行至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套婢女服饰,迅速换好之后,又背上包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宫。
容妃已死,如今宫里正是最忙最乱的时候,宫门口的卫兵一定会疏于防范,这时候,更有利于她离宫。
东陵雪凝神想着,背紧包袱,脚步不停地朝王廷宫门行去,一路上不时能遇见奔于各宫禀报消息的宫人。
东陵雪一个劲儿低着头,尽量不让外人认出自己。
行过一条长长的宫道,终于,她到了宫门口,看着前方守门的卫兵,她拂袖擦了擦额头上不住冒出来的冷汗,深吸一气,随后从暗处走出去。
“站住!”
一个卫兵眼尖地率先注意到她,当即伸手示意她停下来。
“你是哪个宫的宫婢?这么晚了,出宫做什么?”
东陵雪被那一声吼得心惊胆战,凛凛神,面上强装平静。
“我是永曦公主宫里的婢女,因大长公主突然离世,我家主子伤心过度,所以派奴婢出宫,连夜采办一些剪纸,好为大长公主祈福。”
“祈福?”那卫兵愣了一下,面露疑光,“祈什么福?”
东陵雪努力维持镇定,淡淡笑道:“是这样的,因永曦公主是东陵人,她说东陵有一种风俗,亲人过世之后,一定要连夜折出千个纸元宝,然后烧给地下的亲人,如此才可免她在地下受苦。唉,我们主子对大长公主的一片孝心,可真是没得说。”
那卫兵听她解释完,回过神,当即笑道:“永曦公主还真是有心了,既然如此,那不如由我亲自带你出宫吧,我瞧着你这婢女面生的很,怕是从来没出过王廷吧?月亮城什么样,只怕你连见都没见过呢,焉会知晓卖剪纸的铺子在哪儿。”
第1206章:好好伺候
东陵雪闻言,目色变了变,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出宫后找路人问问,总能找到地方的,你还有公差在身,我岂敢劳烦大哥你呢。”
“哎,跟我还客气什么,帮了你的忙,我在永曦公主面前也能讨个好不是!”卫兵大大咧咧地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东陵雪的手便往宫外走。
这人力气大的很,东陵雪挣脱不得,加之他那话的意思,听起来像是想在她面前邀功,多半也是个势利小人,对她算不上是个威胁。
如今她倒是不妨先跟他出宫,待到了街上,再想个法子逃脱也不迟。
东陵雪凛眉想着,顿了顿,不再反抗,任由那人拉着自己的手腕出了宫门。
她对西楚月亮城并不熟悉,来这儿这么久,城里有多少条街道都不知道,更别说城门在哪儿。
随容妃入城的第一天,她便住进了王廷之中,一直到现在,真正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二次踏上月亮城的长街。
出宫之后,东陵雪便让卫兵松开了拉着她的手,目色平静地跟在他身后。
卫兵对月亮城熟门熟路,上了主街后,东陵雪远远便瞧见一排高高的城墙,那里正是城门的方向。
此刻她只庆幸还好有这卫兵陪着,否则她还真不一定能找到城门在哪儿,原本是打算出宫后问路人的,可她哪里想到,酉时过后,月亮城便已闭市了,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远远比不上京都城繁华。
既已瞧见城门,东陵雪便用不上这卫兵了,只见她目色一转,腰肢作势一弯。
“哎呀……”
“怎么了?”卫兵本能回头。
东陵雪捂着肚子直皱眉,“我的肚子突然好疼,约莫是晚上吃坏东西了,你能不能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卫兵皱了下眉,摆摆手,语气有些不耐烦,“去吧去吧。”
东陵雪连声点头,佯装痛苦地迅速跑开。
待拐过一条街角,确定那卫兵不会发现自己,东陵雪才长呼一气,噙着笑慢慢直起了腰。
如今容妃已死,她人也顺利从西楚王廷出来了,只要离开月亮城,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世间便再无人能束缚她了。
东陵雪心情愉悦地想着,背好行礼,扭头朝街尾行去。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四周沉寂静谧,她慢悠悠走着,待一条路行至一半时,突然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身后有人在跟着她一般,可当她回头看去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东陵雪心神一凛,转过身,脚步不禁快起来,两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袖。
眼见就要走到街尾,她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尚未打烊的客栈,心底不禁一喜。
恰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迎面从暗中出现,东陵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
“啊!你……”
“我说你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说话的,恰是带她出宫的卫兵。
东陵雪愣愣看着他,心底狂跳如雷,“我、我去方便了,然后就迷路了……”
卫兵撇撇嘴,语出不悦,“还好我跟着你一起出来了,不然你今晚怕是都回不了宫了。只不过眼下天色已晚,剪纸铺子都关门了,恐怕只能等到明早再买,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东陵雪闻言,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点点头,本能便欲往前面的客栈行去。
不想方走出几步,手臂却又被那卫兵抓住。
“在这儿住一晚上,可要好几两银子呢,你我都是下人,哪有这等闲钱,走吧,我带你去个不要钱的地儿。”
东陵雪下意识地抿抿唇,想说她付得起钱,可又怕把银票拿出来之后会引起卫兵怀疑,凝凝神,只好跟着这人离开。
穿过几条大大小小的街道,越过数十间关了门的铺子,东陵雪漫无目的地跟着卫兵往前走,见他迟迟没有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卫兵皱眉,“急什么,马上就到了。”
他说着,转身走进一条居民巷。
东陵雪左右环视一眼,心底蓦然生出一抹惧意,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
卫兵察觉到她的动作,扭过头,大手一挥,一把拉住她。
“怕什么,咱们同在王廷做事,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你可是永曦公主身边的人,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不是。”
东陵雪听见这话,心里戒备稍稍放松了几分,加上这人紧紧抓着她,她根本就挣脱不得,无奈只能跟着他往前走。
这条居民巷很深,共有十户人家,每户皆是独立的小院,从外面看,并不能瞧清里面的情形,不过十户宅子,门口无一例外都挂着两盏红灯笼。
卫兵一直拉着东陵雪走到最里面的一座宅子,大手重重拍了几下门,里面很快有人应声。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身形粗壮,看着有几分泼辣相。
东陵雪凝目打量她一眼,跟着卫兵进去。
院子里昏暗静谧,正堂只有一间屋,此刻灯火通明,从里面还传出一阵男人们的大笑声,此起彼伏,从声音来看,应该有十来个人。
走在前面的卫兵站在石阶下大声吆喝,“兄弟们,出来迎接贵客了!”
东陵雪察觉出不对劲,脚步一顿,突然站停身子,“我、我要离开这儿……”
她有些慌神,转过身便欲走,可那中年女人却如鬼魅一般愕然挡在她面前,大门已经被死死关上。
不待东陵雪开口,只听正堂的屋子突然被人打开,从里面瞬间涌出十几个彪形大汉,身上皆穿着侍卫服,应该都是王廷里的卫兵。
东陵雪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你们……”
带她在城里遛了近乎半个晚上的卫兵嘿嘿一笑,眯眼道:“我们自是来陪你玩儿的,永曦公主。”
东陵雪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脸色再度一变,“什么永曦公主,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你认错人了!”
那卫兵撇撇嘴,对她的话浑不在意,“无所谓,不管你是谁,今天晚上,都是我们的人,大长公主说了,要我们今晚好好伺候你……”
大长公主……容妃!
东陵雪的眸子立时睁大,“你,你说什么!大长公主不是死了吗?!”
第1207章:悄声而至
“谁告诉你,大长公主过世了?”卫兵眯起眼睛,笑的十分邪气,“有人对大长公主下毒,但迟迟找不出幕后真凶,大长公主便故意设了一出好计引蛇出洞。
安王爷说了,下毒之人在事成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逃出王廷,整整一个晚上,只有你要出宫,下毒之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东陵雪凝神听着,身形不禁一晃。
计谋,这一切,竟然都是容妃引她出洞的阴谋!
卫兵瞧着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嘿嘿一笑,大步朝她走过来,“大长公主已经吩咐过了,今晚无论谁要出宫,一律抓到军营赏给弟兄们。”
东陵雪瞳仁微缩,抿抿唇,用力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中年女人,拔腿便往门口跑。
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她拼尽全力的重重一推,对那女人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只见女人冷着脸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她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人,不待她回过神,双手便被卫兵从背后紧紧抓住。
“美人儿,跑什么,你以为到了这儿,我们还能让你跑出去吗?”
他眯眼笑着,转瞬又尖声道:“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大长公主亲自赏下来的小美人儿,还不赶紧过来好生伺候着!”
他话音方落,从屋子里涌出来的十几个卫兵便迫不及待地奔上前,一个个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团团将东陵雪围住。
“放开我,救命啊,我是东陵的永曦公主,你们谁敢轻薄我,我一定要诛杀你们九族!”
一群欲火焚身的卫兵们早已失了理智,哪还会听她的话,顷刻之间,便已将东陵雪的衣服撕个粉碎。
月亮不知何时被一团阴云掩去了光芒,深幽小巷内,卫兵们的起哄声和东陵雪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天边露出鱼肚白都没有停歇。
……
翌日,旭日东升,当天际边的第一缕霞光缓缓洒向大地,西楚王廷内,容妃已经穿上华服开始处理政务。
婉儿端着药自殿外缓缓走进来,颔首低眉,神色十分恭顺。
“大长公主,该喝药了。”
容妃闻言,轻轻放下朱笔,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那个贱人已经被送到军营了?”
婉儿点头,“她在城里被折磨了整整一个晚上,今天早上已经半死不活了,被送到军营的时候,还苦苦哀求着要来见您呢。”
容妃闻言,挑挑眉,倏尔嗤笑出声,“见我?真当本宫是好糊弄的吗?那个贱人跟她娘简直一个德行,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婉儿,本宫这次能转危为安,多亏了你。你跟你姑母对本宫的一片忠心,本宫都在心里记着,放心,待你及笈之后,本宫定会亲自为你寻摸一户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婉儿听罢,当即跪到地上,“奴婢多谢大长公主!只是奴婢年纪还小,从未想过嫁人之事,只求这辈子能一直在您身边侍奉……”
“傻孩子,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本宫哪能一辈子留着你。”容妃抿唇温笑。
婉儿状作乖顺地点了点头,随后从地上站起来,将药汁缓缓倒进药罐中。
“大长公主,您喝药吧……”
容妃淡应一声,毫无戒备心地接过碗。
在她垂眸的一瞬间,婉儿嘴角突然划过一抹异样的冷笑。
西楚王廷内发生的动静如同狂风过阵一般,乍起时惊心动魄,可很快便又平静下来。
而此刻的京都城,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皇上寿辰而大肆准备。
老皇帝登基二十余载,一路风风雨雨,虽免不了天灾人祸,但起码为东陵百姓带来了多年的安稳日子。
刚好今年又先后打赢南齐和西楚,此等盛事,皇宫内外自然要好好宣扬。
故而今年老皇帝的寿宴,可谓是盛况空前。
但无论外面如何热闹,都与魏衾没有半点关系,这几日,她都待在水榭内未出门,晨起练功,日时午睡,到了傍晚再看会儿书,日子过的也不算太无趣。
小歌儿似乎已慢慢开始接纳她,时不时会跑到后院找她玩,手里总是带一些新采摘的药草。
这日一早,魏衾正在练武时,小歌儿又来了。
“魏姐姐!”
这丫头的大眼睛贼溜溜地转,笑嘻嘻地看着魏衾。
魏衾闻言,迅速收起红绸,弯眉看她,“做什么?”
小丫头眨巴眼,“墨大叔今日带着淳渊来城里采办,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啊?”
魏衾凝目片刻,随后含笑摇了摇头,“街上太热闹,我就不去了,你素来最是贪玩,淳渊难得出军营,你还是跟他一起玩吧。”
小丫头听罢,目色陡然一愣,“魏姐姐,你怎么知道淳渊在军营啊?”
她刚刚有说过淳渊和墨大叔是从哪儿出来的吗?她怎么觉得,魏姐姐对他们的事好像很熟悉似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这几天来,她总是会听见魏姐姐不经意间提起身边人的事,有些都是十分细微的小事,安丞相和青峰大叔都不见得知晓,魏姐姐却知道的一清二楚,问她的时候呢,她又托词是青雪姐姐告诉她的。
可有些事,明明是属于她和宋姐姐之间的小秘密,青雪姐姐也不知道的呀。
魏衾凛凛神,讪笑道:“我、我是偶尔听见青雪说的,她还说淳渊那孩子很好,心有大志,将来必定会成大器。”
小歌儿闻言,敛去心底疑惑,颇有些自豪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淳渊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的!”
魏衾眉角含笑,心里却不禁抹了一把虚汗,总算是糊弄过去了,以后跟这丫头说话的时候,还是要再谨慎一些。
小歌儿顿了顿,抿唇又问:“魏姐姐,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上街吗?”
“嗯,不去了,你玩的开心些。”魏衾淡淡点头。
小丫头有些失望地撇了下嘴,跟她挥挥手,旋即转身离开。
她走后,魏衾也没了继续练功的心思,拂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空中忽然刮起一阵凛风,仿佛夹杂着冰冷的刀刃一般,吹在额头上,丝丝犯疼。
而于风声之中,隐隐传来了一股异动,自身后悄声而至。
魏衾眉心一紧,霍然从石凳上站起来,与此同时,手中红绸迅速朝身后挥出。
第1208章:一蹶不振
一道剑影刺破风声径直迎上红绸,不过一个飞转之间,红绸便将那把长剑紧紧缠住。
魏衾一手抓着绸缎末端,凝目看向来人,面纱下的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和善的笑意。
倒也是个熟人。
“素闻墨家二少爷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知何时竟也学会了这等暗中偷袭的小人行径?”
她凉声说着,目色淡淡地看向墨璟千,但墨璟千凝向她的目光却并不良善。
“妖女,你在武林中兴风作乱,让我墨家颜面无存,如今却躲在这水榭之中,别以为这样就能安身保命,拿命来!”墨璟千冷眼盯着魏衾,厉声痛斥。
魏衾闻言,眉眼微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挑战那六大世家的家主时,可是好心放过了墨家大少爷,如今你却要来杀我,墨公子,你是不是太不讲道义了些?”
“道义?”墨璟千眯眼冷哼,“妖女也会讲江湖道义吗?六大世家的家主同你又有什么恩怨,你为何要那般对待他们!”
魏衾紧紧抓着手中红绸,冷声道:“我做事,自有我自己的理由,无需同你解释什么。你出身墨家,有几分袒护之心,我自然理解,但这并不能抹刷他们那些人的罪过!”
墨璟千对魏衾抱有芥蒂,此刻根本就不欲听她说一个字,原本在来之前,他还想着这妖女若是肯解释,他倒是不妨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想她竟如此的出言不逊,目色一寒,当即抽出被缠住的长剑,侵身上前朝魏衾攻去。
魏衾见状,水眸变了几变,被动地做着防守。
她不欲跟墨璟千站在对立面,当年魏家被灭时,墨家保持了沉默,虽未对魏家出手,却也默许了那桩惨案的发生。
她心里是有怨气的,可顾及着她与墨璟千之间过往的交情,并没有对墨家赶尽杀绝,甚至还好心放过了他大哥,如今他对她刀剑相向,情有可原,她亦不怪他。
可墨璟千见魏衾只是一味地防守而不进攻,只当她是瞧不起自己的武功,薄唇一抿,出手愈发狠厉。
魏衾渐渐吃力起来,身子不断往后退。
墨璟千瞄准时机,朝她挥出一掌后,紧接着将手中长剑飞出。
魏衾只堪堪躲过了他的掌风,待注意到那如冽风一般朝自己袭来的冷剑时,身子却怎么也躲不开了。
千钧一发之时,安离昇突然从天而降,一手稳稳抓住了剑刃。
锋利的长剑受内力驱动的作用,在他掌心中惯性往前划了两下,安离昇的右手瞬间被划出一道血口。
而此时的剑锋,离魏衾的脸不过一寸之差。
她凛凛神,看着突然出现的安离昇,心头愕然松了一口气,转瞬瞧见刀刃上流下来的血珠时,目色又不禁一紧。
“你疯了!怎么可以徒手抓白刃!”她恼火瞪他,连忙从腰间掏出一条绣帕。
安离昇微微一笑,将那把长剑随手扔到地上,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伤了我,总比伤了你要好。”
魏衾凝眉嗔视他,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伤口。
而站在一旁的墨璟千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一股强烈的怒气顿时又从心底涌出来。
“安离昇,你这样做,可对得起宋馨!她一心一意为你,甚至在你昏迷之时,不惜用凤凰真经救你。可你呢,如今她不过才将将离世两个多月,你转眼便看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早知你如此无情无义,我当初就应该及早将她从你身边抢过来!”
魏衾静静听着墨璟千的话,面上无一丝表情。
而安离昇却淡淡一笑,敛眉看向他,“没有任何人,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明白吗?”
墨璟千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当他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气得双目赤红。
“若她知道你如此寡情,无需我抢,自会主动从你身边离开!”
安离昇淡淡收回视线,凝目又看向魏衾,一字一顿道:“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墨璟千气结,愤愤看着眼前这两人,只想一剑把他们全都杀了,可他知道他不能,莫说安离昇的武功本就在他之上,单单因为安离昇是宋馨倾心所爱的男人,他都不能动手。
默叹一气后,墨璟千握紧双拳,转过身迅速飞离水榭。
魏衾帮安离昇包扎好伤口,忍不住嗔视他一眼,“你明知他什么都不知情,又何必说出那种话刺激他。”
安离昇目色温柔,语气却带着少有的凝重,“我决不允许你在任何人面前受委屈。”
魏衾闻言,不免好笑,“如今我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谁敢给我委屈受。”
“既是如此,方才你又为何不主动出手。”安离昇敛眉看她。
魏衾喉间一滞,顿了顿,抿起薄唇不再说话了。
安离昇自然也猜的出原因,只是不免有些无奈罢了,她一心顾念旧情,可别人却并不领情,他只害怕她日后会被情分所伤。
魏衾拉着他坐到石凳上,看着头顶辽阔的天空,蓦然出声,“老皇帝的寿宴,已经准备好了?”
安离昇淡淡点头,“段国公叛乱,宫中左衣卫几乎全军覆没,待我回城之后,便暗中将左衣卫全部换成了我的人。宫宴上,他们会严守金銮殿,至于城外,封奚还镇守着十万大军,到时迫于形势,老皇帝自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更何况……”
魏衾见他话锋顿住,不禁皱眉,“更何况什么?”
安离昇不知想起什么,唇边缓缓露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更何况,老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即将被拔掉了。”
他这话说的极隐晦,魏衾凝神听着,陷入沉思之中。
老皇帝最看重的是自己的皇位和他东陵家的万世基业,如今东陵钰在地牢关着,东陵玦远离京都城,而东陵沉又不是真正的皇嗣,待老皇帝驾鹤西去,皇位自然不可能后继无人,所以他如今最期待的,应该就是萧瑾言肚子里的孩子降世。
如若这孩子出了什么意外,那老皇帝恐怕自此便也就一蹶不振了。
魏衾凝神想着,目色倏尔一凛,“你做了什么?”
安离昇故意跟她打哑迷,“往后你便知道了。”
又来这一招。
魏衾撇撇嘴,有些负气似的起身回屋。
安离昇见状,连忙跟上。
第1209章:一抹痛色
到了房门口,魏衾蓦地转身,板着脸将他拦在外面,“我要换衣服了,你跟过来干嘛?”
“看你换衣服。”安离昇温笑。
魏衾小脸霎红,“臭流氓!”
她低低骂他一句,动作迅速地退回屋内,随后“嘭”地一声关上房门。
安离昇站在屋檐下,看着紧闭的屋门,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宠溺的笑意。
而此时的皇宫内,宫人们正四下忙碌着挂红绸,添彩灯。
老皇帝大寿,王振如同往年一样张罗筹备,只是今年要注意的地方更多,事情就难免变的繁琐起来。
如此盛事,几乎是整个皇宫的宫人都出动了。
然同一片天空下,处在幽深之处的慈宁宫却与外面那片繁华景象截然不同。
自凌霜的孩子夭折之后,梅太后心觉晦气,便移居去了化叶寺,直到昨晚才回宫。
若非老皇帝寿辰,她怕也不会回来。
但每每瞧见凌霜,便总觉这心里虚的很,无奈之下,梅太后只好让人将凌霜的东西搬到了后殿,索性眼不见为净。
至于慈宁宫那些宫人们,也不知是谁传出凌霜郡主已发疯的传言,一个个地都不敢前去伺候,如今凌霜那儿,只有杏雨一人陪着。
自凌霜随东陵沉进京的第一天起,杏雨便被梅太后赏给凌霜做使唤丫头,这么久的相处,总是难免生出几分主仆之情来,尤其凌霜如今还经历了这种事。
杏雨在一旁瞧着,也不免生出怜悯之心,只叹老天爷太薄情,怎么偏偏对她家主子如此残忍。
“郡主,喝药了。”
后殿内,杏雨端着一碗药缓缓行至凌霜面前,这药是瑾贵妃派人送来的,说是可以治疯病的,她都不知道,瑾贵妃何时竟然对她家郡主如此关心了。
眼前,凌霜抱着一个襁褓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衣不蔽体,那襁褓之中裹着一个厚实的枕头,是她的“孩子”。
她所生下来的那个婴儿,早在夭折的当天晚上就被杏雨偷偷埋了,这是梅太后的命令,她不敢不从。
结果凌霜醒来之后发现孩子不见了,吵着闹着要去找孩子,杏雨怕她扰到太后清修,便拿了个枕头冒充。
这些天来,凌霜不管做什么都紧紧抱着这襁褓不松,生怕别人抢了去。
杏雨看着凌霜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微叹一气,慢慢红了眼眶。
“郡主,您该喝药了,若是不好好喝药,小公子可是会伤心的。”
凌霜听她提到孩子,涣散的瞳仁才终于有了几分反应。
“喝药?没错,我该喝药了,我生病了,如果不把药喝完,宝宝就该哭了。宝宝一哭,娘也想哭……”她说着说着,眼泪竟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杏雨见状,连忙安抚她,“郡主,您赶紧把药喝了,小公子就不哭了。”
凌霜似听懂了她的话,点点头,扬手接过药碗,仰起头将药中苦汁一口饮尽。
杏雨在一旁看着,喉中微微哽咽,面上却强装笑意。
“郡主,您看,小公子不哭了,他在冲您笑呢。”
凌霜无意识地把碗放到地上,垂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枕头,身子一摇一晃,口中轻轻哼唱着疆北的歌谣。
杏雨却深吸一气,拿起地上的碗便转身退下,不敢继续往下听,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
郡主这辈子,过的实在是太苦了,好不容易如愿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可成亲之时,将军不喜欢她,等将军回心转意时,卫家却要败了。
收到将军死讯的那一刻,郡主哭到痛不欲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苦苦撑到现在,可谁曾想,她还未曾见过那孩子一眼,世上唯一的依靠竟然也就此垮了。
如今郡主已经疯了,她实在不敢想象,往后的日子,郡主一个人要怎么熬……
杏雨深吸一气,拿着药碗缓缓离开后殿。
临近正午时分,萧瑾言前来向梅太后请安,按规矩,她早上便该来的,只是近些日子,她因为怀孕的缘故,越来越嗜睡,早上便没起来。
梅太后心中有气,然顾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嘴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越发见不惯她。
“皇上膝下子嗣不多,这一连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只剩下你肚子里这个,皇上看重的紧,哀家自然也重视。如今你一切当以自己的身子为要,往后便不必来向哀家请安了。”
“谢太后娘娘体恤。”萧瑾言坐在椅子上微微颔首,连个小礼都未行。
梅太后见状,心里愈发不舒坦。
萧瑾言也不是不知道梅太后对自己多有偏见,可心里却并不在意,一个半条腿都快进棺材的老妇人,还犯不着她费心去对付。
今日前来慈宁宫,她并不是单纯来请安的,心里自然还藏着别的目的。
“太后娘娘,不知凌霜郡主的病情近些日子可有好转?臣妾许久未见她,这心里倒是惦记的紧。”
萧瑾言淡淡开口,面上不见半点关心之色。
梅太后也知她藏着什么心思,抿抿唇,敛容道:“你亲自让人送来的药,那药到底能不能治好凌霜的病,自己心知肚明,你又何需来问哀家。”
萧瑾言闻言,凝声笑道:“臣妾也是关心郡主,怕她清醒过来后,认清自己孩子已死的事实,会不可控制地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所以臣妾才会派人送药。让郡主一直疯着,总比让她醒过来的好,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梅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眉目凝重地哼了一声。
兀自谈话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凌霜此时正抱着襁褓站在殿外,她晌午突然兴起,想起自己还未给孩子取名字,便悄摸来到梅太后这儿,打算跟梅太后一起商量。
结果刚到殿门口,便听见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她只当梅太后是在会客,便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处,打算等梅太后会完客再进去,不想却将萧瑾言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殿内,萧瑾言浅笑吟吟,轻轻拂了下鬓上的金步摇。
“太后娘娘如今又何需对臣妾如此生气,毕竟臣妾当初做那件事时,您也是同意了的。说到底,也是皇上容不下郡主的孩子,臣妾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一碗落胎药下去,便什么都没了。”
梅太后揉揉眉心,想起凌霜生产那日的情形,目中倏尔划过一抹痛色。
第1210章:痴心妄想
“哀家乏了,你跪安吧。”
萧瑾言也是个识趣的人,明知梅太后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又岂会没事儿给自己找麻烦,华服一挥,便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
“太后娘娘早些歇着吧,臣妾告退。”
她浅浅颔首,目色大胆地直视着榻上之人。
梅太后微微拂袖,目送她离开。
殿外空无一人,萧瑾言出去时,抬眸看了眼慈宁宫的殿门,眼中突然划过一抹欲望。
终有一日,她定会成为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
另一厢,杏雨去后殿给凌霜送茶的时候,突然发现凌霜不见了,霎时急得面目失色,心慌意乱地四处寻找,最终在一片杂草堆里找到了她。
看到这地方,杏雨没由来心底一颤。
小世子就被她埋在这儿,郡主怎么突然间跑到这里来了?
彼时凌霜垂头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襁褓也不知在做什么,杏雨小心翼翼地踱步上前,待离得近了,恍然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郡、郡主?”
杏雨还以为凌霜是病好了,有些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否则无缘无故的,她又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痛哭呢。
地上的人没有回应,杏雨忍不住深吸一气,壮着胆子走到凌霜对面。
恰在此时,凌霜刚好抬头,冷不丁把杏雨吓了一大跳。
“郡主……”
她拍拍胸脯,小心翼翼地在凌霜面前蹲下来。
凌霜却指了指襁褓,红着眼抽泣道:“杏雨,你、你看,宝宝的衣服烂了,怎么办呀?我刚刚走、走路太快,摔了一跤,结果、结果把宝宝的衣服弄烂了,没有衣服穿,宝宝会受凉的……”
杏雨听见这话,垂眸看了眼她怀中的襁褓,那上面不知何时竟然破了一个大口子,悬起的心又倏地落下,多少有些失望。
她如今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郡主快些好起来,又希望她的病永远都别好,就这么一直疯下去,对郡主而言,或许反而是一件好事。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凌霜,柔声安慰,“郡主莫慌,奴婢带您先回寝殿去,等到了寝殿,奴婢再给小公子换一身新衣服,他便不会受凉了。”
凌霜闻言,眼泪依旧不住地往下流,“那他要是饿了,该怎么办?”
杏雨听罢,不禁愣住。
这还是这些天来,郡主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呢。
杏雨抿抿唇,语中艰涩,“没,没事,宫里有羊奶,是奴婢早就准备好的……”
凌霜凝神听着,突然抬起头,冲杏雨露出笑脸。
“杏雨,还是你对我最好……”
杏雨垂下眸子,笑得有些勉强。
郡主如今这副样子,她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正午的日头越来越毒辣,杏雨见凌霜额头上渐渐冒出密汗,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将她带回后殿。
进殿之后,凌霜便将襁褓放进了一旁的婴儿床中,整个人似是累极,疲惫地走到床前躺下来,似也忘了给“孩子”换新衣服的事。
杏雨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整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第一次,郡主主动把襁褓放下来,以往不管她怎么劝,郡主都紧紧抱着不松手。
那婴儿床放在这多日,就如同摆设一般,便是睡觉,郡主也要抱着那襁褓一起睡的,可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杏雨看的满心困顿,站在床前瞧见凌霜紧紧闭上的眉眼,那眉眼之下是一片乌青,心底不禁默叹一气,旋即默默转身出去,留一室静谧。
高大的殿门方被关上,床上的凌霜却在此时突然睁开眼睛,不同于以往的迷惘,此刻的她眸色淡漠而专注,直直望着深色的床帐。
锦被之下,她双手紧紧握成拳,细看,那眉眼之中还夹杂着一抹浓烈的恨意。
她醒了,在听到萧瑾言的最后一番话之后,整个人如同当头棒喝,脑中属于自己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回到生产那天。
产婆说她是早产,所以要喝催产药。
她听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催产药,只是苦涩至极,她怎么都喝不下去,最后,产婆急不可耐地让宫女把那碗药强行灌进她口中。
她终于知道,当时那股生不如死的阵痛是什么,是落胎药开始发作了,她的孩子,苦苦挣扎着想要来到这人世,可最后,连眼睛都没睁开,便过早夭折了。
他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子呢……
临产之前,她想过很多很多以后的日子,她深知这皇宫是龙潭虎穴,单凭她的郡主身份,根本就不足以保他们母子平安,所以她想过待生下孩子之后就回疆北,回到她和将军相遇的地方。
这是将军的血脉,亦是将军在世间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会尽心将孩子抚养长大,教他成人,甚至将他培养成将军那般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不求他日后建功立业,只求他这辈子能平平安安的陪在她身边就够了,待她百年老去,也有脸面去见将军。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到底还是成为了老皇帝的眼中钉。
也是,她早该想到的,老皇帝生性最是多疑,将军归顺西楚,率领西楚大军攻打东陵,本就被老皇帝所不容,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保得住。
是她痴心妄想了,可她独独不能忍受,姨奶奶竟然也做了杀死她孩子的侩子手!
她们可是一家人啊,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这么多年,姨奶奶口口声声说什么疆北是她的娘家,是她至亲,她待自己,像对待亲孙女那般的好。可最后,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萧瑾言谋害她的孩子!
如果姨奶奶肯提前告诉她,哪怕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提醒,她的孩子也不会死,她更不会沦落到这般痛苦的境地!
姨奶奶、萧瑾言、皇上……
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定要用他们的血,祭奠她孩儿的冤魂!
……
八月初三,距离老皇帝的寿辰仅剩两天时间,南齐和西楚的使臣先后抵达京都城。
安离昇亲自在城门口迎接,南齐昭坐在马车上,神色慵懒地撩起车帘。
“许久不见,安丞相真是愈发风光了。”
他这声音轻佻至极,但并无讥讽之意。
安离昇淡淡一笑,“比不得太子殿下,恐怕再过不久,本相便该去南齐喝太子殿下的喜酒了。”
第1211章:不言而喻
南齐皇龙体欠安,虽一直都有征服东陵之心,但南境一战,不但让楚赢颜面尽失,也让南齐皇彻底看清一个事实,东陵人杰辈出,纵然没有安离昇,他南齐依旧还是打不赢东陵。
这一认知让南齐皇郁结难舒,加上云翊和楚赢的背叛,两相刺激之下,身体竟越来越差。
虽不至于病入膏肓,但也是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而南齐昭身为太子,自然是南齐未来独一无二的新君。
安离昇所说的喜酒,是他的登基之喜,可南齐昭却想歪了。
自冷其琛将他和夏陵游从地牢里救出去之后,夏陵游便一直在他寝宫内养病,只是宫里到底比不得宫外,一件小事都能被人添油加醋地夸大。
以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可如今爱就是爱了,宫里那些胭脂俗粉,连游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可偏偏他是太子。
南齐未来的新君,怎么可以娶一个男人。
南齐昭曾无数次想过抛弃这太子身份,带着夏陵游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可如今父皇重病,满心望着他日后登基。
身为儿子,甚至是一国太子,他岂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将举国臣民都弃之不顾。
他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人这辈子,可能终究做不到情义两全。
这些日子,他心里本来就够烦闷的了,偏偏这时候安离昇还故意说这种话来刺激他,喜酒?若娶不到游儿,他这辈子怕是只剩下丧酒了。
南齐昭抿抿唇,暗哼一声,有些不悦地坐回车厢内。
安离昇见状,目色一顿,沉默片刻,似想通了什么,唇角倏尔勾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不同于情绪善变的南齐昭,楚赢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目色微凝,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无官无权,本是不愿意来的,可安离昇在帖子上都专门写了他的名字,加之楚昙还被南齐皇软禁在宫里,便是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从。
他其实很清楚安离昇为何会要他来,南境战场上,那个破了他应敌之策的东陵军师,他后来已经打听清楚了。
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军师,而是宋家二小姐,更是安离昇的未婚妻。
当时他下令让人将宋馨斩杀,此等杀妻之恨,安离昇岂会放过他。
行此一路上,楚赢早就做好了命丧东陵的准备,可如今至城门口,安离昇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甚至无动于衷,让他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队伍在安离昇的带领下缓缓向驿站行去,到了驿站门口,安离昇却是过门不入,只安排了人好生伺候南齐昭他们。
临近傍晚时分,西楚婧和东陵沉也进城了。
这次安离昇倒没有来,接待他们的是朝中一位老臣。
故地重游,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东陵沉当初离京之时,匆忙又狼狈,如今却得重臣相迎,看似风光了许多,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表象罢了。如若当真风光,那来迎接他的人便会是安离昇了。
老皇帝的寿辰在农历八月,早已是过了最热的时节,秋风送爽,自是格外宜人。
这时候的雨最能去热意,入夜之后,一场秋雨清透,润物无声。
两国使臣到来的这两日,魏衾照旧待在水榭内未曾露面,终日在后院练功看书,仿佛根本就不关心外界之事。
可该知道的事,她终究还是会从安离昇口中听到。
比如东陵素的风华殿内新去了一个宫女,那人直言是容妃的人,东陵素纵然对容妃心存怨言,可毕竟与容妃是亲母女,所以对这宫婢的到来,她并未拒绝。
比如先前埋葬离家先人的祖坟,似乎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再比如西楚婧与东陵沉这两日都待在驿站内未曾出过门,只是某日傍晚,东陵沉私下去找过南齐昭,但不到半盏茶的时辰便出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再再比如,在西楚使臣队伍到东陵的第二天,一个容貌酷似凌霜郡主的女人悄摸进了驿站……
又比如,先前给凌霜接产的产婆,不知为何,突然在城外家中暴毙了。
这产婆的死状十分凄惨,不知被人喂了什么药,最后竟是穿肠烂肚而死。
……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却偏偏又藏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整个朝野却是风平浪静,除了宫里还在为老皇帝的寿诞而忙忙碌碌。
但这平静的表象之下,除了老皇帝,很多很多人,都已经预感到一场筹谋已久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而安离昇这两日,除了操心一些寿诞仪典事宜,余下时间,则都在陪老皇帝下棋。
许是人越来越老了,皇帝难免会跟不上安离昇的思路,两天下了九盘棋,竟然一连输了八场,最后一场,直接被安离昇杀个片甲不留。
好在老皇帝人逢喜事,倒也没有动怒,直言大寿之后定要再好好下一盘。
安离昇含笑领命,面上已无多余表情。
大寿到来的前一晚,魏衾悄悄回到宋家,从灰尘遍布的书房中找出了宋老太爷留下来的那本手札。
八月初五,众人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了。
宿在忆清宫的老皇帝早早起身,由宫婢侍奉着梳洗盛装。
萧瑾言本想跟着起来,老皇帝却回头看她一眼,凝声道:“你身子弱,不必随朕去了。”
萧瑾言听罢,心头蓦然一顿。
这意思,摆明是不想让她在文武百官还有两国使臣面前露面,如今宫中除了她,再无上得了台面的后妃,皇上寿诞,她身为宠妃,自然也应该出席。
可如今老皇帝却不欲让她随驾,心思自然是不言而喻,在老皇帝眼里,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罢了。
而她的作用,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个生产工具!
萧瑾言凝神想着,心里越来越冷,可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
“还是皇上最疼臣妾。”
老皇帝略一颔首,戴上龙冠之后,便摆驾离去。
萧瑾言站在殿门口望着那道明黄背影,目中寒意乍现,双手死死捏紧衣袖。
自她顺利除掉凌霜郡主的孩子之后,老皇帝便夜夜宿在她这儿,宫里人人都以为她复宠了,可他们哪里知道,这半个多月来,老皇帝竟是一次都没有碰过她。
第1212章:毫不知情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儿着想,可她如何不清楚,老皇帝是嫌她太脏!
当初叛军攻进皇宫时,她也是为了自保,才会对那叛军守将阳奉阴违,难道她就愿意在那男人身下承欢吗!
若不是她想活命,若不是她还想靠着这肚子里的孩子好谋得余生的荣华富贵……
如今,老皇帝倒是嫌她脏了,呵,真当她萧瑾言是什么泛泛之辈吗?
她满心怨恨地微微勾起眉眼,转身走回殿内。
日子还长,反正皇上已经老了,他日等她成功诞下皇子,这宫里的一切,都会是他们母子的!
一粉衣婢女端着药进来,乍一瞧见萧瑾言冷冽的神色,不禁吓了一跳。
“娘、娘娘……该,该喝安胎药了。”
萧瑾言听到声音,淡淡收敛了目色。
婢女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药递给她。
萧瑾言扬手接过,方抿了一口,秀眉骤然一蹙,“这药的味道怎么和平时不太一样?”
婢女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回道:“娘娘先前所服之药已经没有了,奴婢今早又去太医院抓了几副,张太医说娘娘的胎相很稳,无需再费心安胎了,所以便从原先的药方中去了几味药。”
张太医是日日给萧瑾言请平安脉的御医,对他的话,萧瑾言自然是深信不疑。
更何况皇上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看重的很,便是给张太医一百个胆子,她也断定他绝不敢在这药上动什么手脚。
萧瑾言淡淡想着,随后仰头将碗中药一饮而尽。
婢女见状,将碗收好,随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萧瑾言今早本就醒的早,脑子还混混沌沌的,这会儿喝了药,只觉整个人愈发困了。
反正老皇帝已扬言无需她去金銮殿,她索性起身,行至床榻前继续睡去。
同一片天空下,幽居风华殿的东陵素今日难得睡了个懒觉,自叛军席卷皇宫之后,桂嬷嬷为救她而死,事后再回风华殿,她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
问仇因为云水瑶的死,终日都住在化叶寺内为她祈福,东陵素心里体谅,便一直没派人唤他回来,一切梦魔,她都一个人承受着。
有他在,她自然会安心许多,可这种时候,她又岂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胡搅蛮缠。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也是有自尊的,问仇心里无她,她心知肚明。
可她万万没想到,问仇却在昨天晚上回来了,也正因为有他守着,她整整一夜都没有做噩梦。
晨起洗漱时,已经临近辰时。
奉母妃之命来找她的婢女名叫兰珠,是个土生土长的西楚人。
东陵素起床时,兰珠早已在殿外伺候着,只是迟迟没有进来唤醒她。
听到殿内传出动静,兰珠才端着水进来,侍奉东陵素梳洗。
“宇弟和问仇呢?”东陵素边洗手边问。
兰珠颔首回道:“小主子半个时辰之前便起来了,这会儿在长生殿吃早膳,问仇大人在院子里练武。”
东陵素闻言,了然点头,洗罢脸,行至屏风后换了一身华服。
今日是父皇寿诞,虽说她已许久未在宫宴上露面,但毕竟是个喜庆的日子,她自然不能像往常那样穿的太简单了。
兰珠服侍她穿好衣服,便端着水盆退出殿外,行至院中时,瞧见问仇潇洒清举的剑影,抿抿唇,继续向前行去。
不想刚走出几步,问仇的剑却突然从侧面朝她飞过来,剑锋凛冽,带着十足的杀意。
兰珠见状,目色一顿,端着水盆连忙往后退,步子奇快,身姿轻盈,一看便是练过武功的人。
直飞的剑受内力驱动,越过风声径直插进墙边的榕树干上,问仇目色淡淡地看了一眼,缓步上前,毫不费力地将剑抽出。
“便是你不躲开,这剑也只会削掉你一缕秀发。”
他转过身,敛眉看向兰珠。
兰珠闻言,目色骤然一沉,“你在故意试探我?”
问仇轻笑,“试探你什么?”
“你自己心知肚明!”兰珠冷哼。
问仇面目沉静地看着她,“我不过是无心之失,如何算得上试探,你若当真无异心,又岂会害怕我的试探。”
兰珠目色一顿,不免气结,“强词夺理!”
问仇却微微一笑,凝声道:“随你怎么想,不过眼下无论你有何念头,最好都给我断了。容妃为何派你来东陵,她又藏着什么心思,安丞相一清二楚。西楚小皇帝的命,不是任何人便可以随随便便拿去的,明白?”
兰珠闻言,愣了愣,倏尔笑道:“你们真以为我是来杀小主子的?”
问仇毫不犹豫地挑了下眉。
兰珠忍不住轻嗤,“问仇大人,你放心,你所担心的事绝对不会发生,我虽然是大长公主派来的,可我听从的,并不是大长公主的命令。”
问仇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难道师兄算错了?容妃根本就不想杀西楚宇?
正沉默间,西楚宇不知何时从长生殿回来,看到问仇和兰珠这派剑拔弩张的场面,眼睛一转,缓步上前。
“问仇哥哥,她是我的人。”
问仇闻声,诧异回头,“你说什么?”
西楚宇不慌不忙地朝他走过去,伸手按住他的剑,面上带着一抹深意和成熟。
“兰珠是即墨的妹妹,他们兄妹二人是父皇临终前留给我的护卫,只是我自小痴傻,母后和阿姐都不屑于直接了当地把我杀了,所以我也从未遇到过什么危险,故而这些年只有即墨一人守在我身边。兰珠是他妹妹的事,王廷内鲜少有人知道。”
问仇拧拧眉,转瞬看向兰珠,“那你怎么又成了容妃派来的人?”
兰珠轻笑,“奴婢来找小主子,总要寻个由头,先前大长公主回王廷之时,奴婢寻机救了她一次,她见奴婢会功夫,便派奴婢随使臣队伍来京刺杀小主子。
只是先皇当年早就料到大长公主绝不会一辈子留在东陵,所以才会派奴婢和大哥共同守护小主子,关于奴婢的身份,大长公主根本毫不知情。”
问仇凝神听着,眉峰微微蹙起,“难道西楚先皇一早要你们防备的人根本就不是洛倾宋和摄政王,而是容妃?”
第1213章:温笑不语
兰珠凝神点了下头,“先皇出身皇室,故而也最了解他的亲人。关于皇太后和摄政王暗通款曲之事,先皇早已知晓。只是他那时候病体过重,已经无力回天,更何况他很明白,纵然皇太后想把持朝政,也不得不借助小主子,所以小主子的皇位和性命暂且还是安全的。不管怎么说,皇太后也是小主子的亲母,岂会下那么大狠心对小主子下死手。”
兰珠凝声说着,顿了顿,转眸看西楚宇一眼,继续道:“先皇真正防备的人是大长公主,皇室中的女人,尤其历任长公主,皆有称帝的野心,只是大长公主在年幼之时便被先皇送到了边关,以此扼杀她夺位的机会。
可他心里也清楚,以大长公主的城府,她终有一日会再回到西楚,到那时,才真正是小主子劫难的开端,所以大长公主那儿,先皇也是提前做了应对之策的。”
问仇抿唇,“什么应对之策?”
兰珠眯起眼,笑得有些促狭,“问仇大人往后便知道了。”
问仇瞧着她这般模样,倒也不甚在意,只是不由得佩服这西楚先皇果真是深谋远虑。
先前师兄只简单说过西楚先皇离世太早,若他如今还活着,只怕西楚也不会在三国之内屈居末位。
当时宋馨还忍不住嗤之以鼻,说那西楚先皇连洛倾宋和西楚宏的野心都没看出来,便是活着,也绝不会改变什么。
如今倒是她想错了,因为那西楚先皇根本就没有把那两个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只是不知道,西楚先皇对容妃的应对之策到底是什么?
西楚宇无视发呆的问仇,目色淡淡地看向兰珠,“既然问仇哥哥已经回来,这里便无需你保护了,回驿站吧。”
兰珠闻言,目色不由一愣,“小主子,奴婢回驿站做什么?”
“跟着皇姐,设法除之。”西楚宇凉声开口,脸色微沉。
这下不止兰珠,就连问仇也不禁变了脸色。
“你要杀西楚婧?”
西楚宇两手负在身后,虽然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可经道衍真人连日来的耐心教导,稚嫩的脸上已初露帝王之相。
“我终归是要回到西楚去的,而到那时,不会放过我的便会是皇姐了。与其等她出击,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虽然无情了些,可谁让皇姐有了那种不该有的心思呢。”
问仇定定看着他,莫名有些晃神。
西楚宇淡淡一笑,继续道:“安丞相说过,欲成大事者,首先应当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其次,要狠得下心肠。
十年了,痴痴傻傻的时候,我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脑子好了,心却也越来越冷了。
母后毒害我,姑母利用我,皇姐想杀我,王叔无视我……问仇哥哥,你看,他们虽然都是我的亲人,可每一个,却都胜似豺狼虎豹,所以,我又何需对他们手下留情?”
这话,十分的在理!
问仇根本就无从反驳,更不可能去质疑西楚宇的决定,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今日不杀西楚婧,他日,便会被西楚婧所杀。
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在最天真无邪的年纪,却被自己的亲人逼成了疯魔……
问仇暗暗抿唇,心里莫名有些苦涩。
兰珠站在原地,看看眉眼冷硬的西楚宇,倏尔郑重点了下头,“小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力完成任务。”
西楚宇弯眉淡笑,“辛苦你了。”
兰珠连忙摇头,这算得上什么苦,根本就不及小主子这些年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她的小主子,终究没有让她失望,若是大哥知道小主子的疯病已经好了,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
借老皇帝大寿,百官和两国使臣皆要进宫贺寿的机会,兰珠轻而易举地便出了宫。回到驿站之时,西楚婧和东陵沉已经进宫了,她在驿站内环视一圈,随后自行走进厨房。
彼时的皇宫内,老皇帝已经乘龙撵到了金銮殿。
为筹办今年大寿的仪典,王振已近半个多月没睡过一个好觉,最后两日更是连眼都没闭,就怕哪个流程出了差错。
金銮殿内,除了那张龙椅,所有的陈设都换成了新的,老皇帝落轿之后,先行走进大殿,梅太后缓缓跟在他身后。
宗室之中,叫得上身份的人几乎都没了,所以王振在设席位的时候特意跟安离昇商量过,把皇室宗族里的几张席位给撤下去了。
文武百官按品阶高低依次入座,至于那两国使臣,自然是分坐左右上首。
安离昇贵为丞相,按理应该是在使臣之上的,只是摆放席位的时候,他特意让人把他的位子摆在了南齐昭的下首位,除此之外,还在他旁边多添了一把椅子。
众人都不明就里,这安丞相素来狂妄自大的很,除了皇上,他们还从未见他跟谁平起平坐过。
待今日入了殿,才发觉他身侧竟然站着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面戴白纱,让人看不清容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定格到那女子身上。
老皇帝自进来之时,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幅怪象,待落座之后,不免好奇地看向安离昇。
“安相,你身边这位女子是哪家的姑娘,朕怎的从未见过?”
安离昇颔首温笑,“启禀皇上,她是臣的未婚妻,从南境而来,今日听闻皇上大寿,便一心想随臣进宫贺寿,事先未曾向皇上禀报,是臣失礼了。”
老皇帝闻言,摆手笑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安相能找到倾心悦爱之人,朕心甚慰。”
他绝口不提宋馨,只当先前那道赐婚诏书根本就不存在。
安离昇温笑不语,目色却淡了许多。
魏衾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侧,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对面的西楚婧见罢,不免嗤笑,“先前在南齐的时候,本公主还记得安丞相的未婚妻是宋家二小姐,怎么这么快就换成别人了?不过安相新妻的架子摆的怕是有些大了吧,到了金銮殿上也以纱遮面,莫非是怕自己见不得人?”
不待安离昇回应,魏衾率先笑道:“婧公主的驸马都能见得人,小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当初东陵沉的真实身份在金銮殿上被东陵钰揭穿,文武百官都知道,只是后续如何,他们并非十分清楚。
第1214章:独善其身
次日老皇帝颁布二皇子暴毙的讣告之时,多半大臣还以为东陵沉连夜被老皇帝给处死了,今日看到他以西楚长公主驸马的身份进宫,心里才知老皇帝当初到底放了他一马。
此刻魏衾这话倒也没说错,东陵沉鸠占鹊巢这么多年,若非突发那样的意外,东陵未来的储君必然非他莫属。
可谁曾想到,假皇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西楚长公主的驸马,甚至还无所畏惧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东陵的皇宫,这脸皮也着实太厚了些。
所以东陵沉都敢见人,她又有何见不得人的。
西楚婧听到魏衾的话,目色骤然一沉,看向老皇帝道:“皇上,驸马乃是婧儿的夫君,如今随婧儿一起来京为您贺寿,可这女子却出言如此不逊,难道这便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安离昇先前不是爱宋馨爱的死去活来吗,何以这么快就见异思迁了?
老皇帝原先听到魏衾的话时,心里还对这女子颇有几分赞赏之意,性情如此硬气,也难怪安离昇会看上她。
可这会儿瞧着西楚婧一派兴师问罪的样子,抿抿唇,不免看了安离昇一眼。
终归到底,这也是他的人弄出来的乱子,为了东陵的颜面着想,自是该由他善后。
安离昇何尝不知道老皇帝的心思,不动声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漫不经心地开口。
“婧公主既然知道自己是客人,那就不要做出喧宾夺主之事,公主方才对本相夫人言辞挑衅,倘若真要细算,当该是公主先向内子道歉才是。不过看在两国的情面上,本相便不与公主计较了,我得妻不易,还望公主能宽厚一些。”
“你!”西楚婧横眉一竖,脸上怒意更甚。
东陵沉坐在她身侧,紧紧握了下她的手。
西楚婧收到示意,淡淡一笑,咬牙道:“安丞相还真是护短啊。”
“彼此彼此。”安离昇温和开口,拉着魏衾坐下。
右上首的南齐昭乐得看好戏,见西楚婧吃瘪,噙着一口酒嗤声说道:“一个败军之将,哪儿来的脸在别人地盘上耍威风。”
西楚大败东陵,这是事实。
他早先在西楚王廷的时候,在西楚婧手上吃过亏,所以一直都想着报复回去。
今日见西楚婧吃瘪,哪肯放过机会。
可他说话的时候忘了过脑子,只顾着笑话西楚婧,哪里忘了他南齐也是东陵的手下败将。
西楚婧眯眼瞪向南齐昭,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本公主若没记错的话,昭太子似乎也算不上太光彩吧?”
南齐昭挑挑眉,神色慵懒地晃着酒杯,“所以本太子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啊!”
西楚婧气结,直想拔剑把南齐昭碎尸万段。
东陵沉侧目看了眼老皇帝已经微露不悦的神色,握紧西楚婧的手示意她不要招惹祸端。
西楚婧也知自己方才着实太冲动了,抿抿唇,不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只是一双眉眼依旧不悦地盯着对面几人。
好在她早有准备,今日,她定要让安离昇身败名裂。
魏衾敛眉看着西楚婧不善的目光,秀眉一挑,附耳对安离昇说:“你觉不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安离昇温笑着坐在她身侧,“约莫是在想着怎么对付我吧。”
魏衾忍不住嗤笑,“她这般胜券在握的样子,安丞相,今日你怕是要被扒掉一层皮了。”
安离昇不屑一顾,“那也要看她能不能扒下来。”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全然忘了这还是在老皇帝的寿辰上。
大殿之内歌舞升平,诸位大臣推杯换盏,待一曲落罢,按仪典程序,百官开始向老皇帝叩拜献礼,奉上贺词。
百官所奉的贺礼同往年没什么不同,要么是珠宝字画,要么便是一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老皇帝一一笑纳,面上倒是没有多大情绪。
百官之后,便轮到安离昇和两国使臣献礼,可老皇帝等了许久,竟是无一人站起来。
王振立于一侧,不免有些着急。
这安丞相今日到底打算做什么?
下首,安离昇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南齐昭坐于他上位,面色微醺,隐有几分醉态。
而东陵沉和西楚婧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安离昇迟迟不起身,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金銮殿外,慕远道率左衣卫迎风而立,个个手握佩剑,神色肃穆。
而殿内的气氛渐渐开始变的凝重起来。
梅太后看了眼老皇帝阴沉的脸色,手上慢慢拨动着佛珠,眸子淡淡阖上。
片刻之后,南齐昭突然放下酒杯从椅子上站起来。
“南齐献开山玉石一对,特向东陵国君贺寿,恭祝国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本是打算等西楚婧献礼之后再起身的,毕竟南齐实力在西楚之上,若南齐先奉礼,便显得有些自贬身份。
可他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西楚婧诡异的脸色,恐怕西楚今日根本就不是来贺寿的,既是如此,他南齐还是独善其身得好,也免得被西楚那边连累。
老皇帝见南齐昭起身,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昭太子有心了,朕听说南齐皇近来龙体欠安,如今可好些了?”
南齐昭微微颔首,“有劳国君挂念,父皇已经好多了。”
他神色淡淡地开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然不可能说实话。
老皇帝捋须一笑,目中闪过一抹深意,“如此朕便放心了。”
南齐昭淡淡点头,复又坐回位子上。
安离昇并未在意老皇帝与南齐昭的谈话,他温淡的狸目一直都盯着对面的东陵沉,薄唇勾着一抹轻薄的笑意。
许是有所察觉,东陵沉缓缓抬眸,目光轻飘飘地扫向他,唇角倏尔一抿,掩在袖中的手暗暗做了个手势。
收到示意,西楚婧微微点了下头。
在安离昇深沉的目色之中,只见西楚婧挑着秀眉整理了下衣服,含着一抹笑意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至殿中央。
随她一起出来的,是一个颔首低眉的侍从,那人头埋的低低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从身形来看,年纪约莫在四十岁左右。
自这人出来之后,魏衾便明显差距到安离昇周身的气息变了,水眸不禁一顿。
第1215章:一出计谋
“认识的?”
安离昇挑眉嗔笑,“看来今日,果真要被扒掉一层皮了。”
魏衾听懂他话中深意,便知西楚婧带来的必定是个知晓他身份的重要人物,水眸不着痕迹地眯了一下。
凝神间,西楚婧同那人已经站定身子。
老皇帝看看她,又看看那人,目中不禁闪过一抹疑惑。
“国君,”西楚婧的华服裙摆长长拖在大殿上,她望向老皇帝,盈盈而立,“东陵物产富饶,国力昌盛,国君贵为一国之主,金银财宝、绫罗美玉,这些东西,想来国君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所以婧儿的姑母在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之后,特意向国君准备了一份独一无二的大礼,此礼可诛妖邪,除佞臣,惟愿东陵万世太平。”
老皇帝听见她这番话,脸上不由闪过几分好奇,“哦?不知婧公主到底准备了什么大礼?”
西楚婧敛眉一笑,颔首往后退了一步,露出她身后之人。
老皇帝及诸位大臣看到这人,盯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同,面上的疑惑渐渐化为平静。
“此人平平无奇,莫非婧公主要献给朕的大礼便是他?”
“正是,”西楚婧含笑点头,扬手指着那人说:“此人名叫安伯瑾,乃是京都扬州人士,家中世代为奴,细算起来,他同安丞相还是本家呢。”
她笑了笑,转过身,有些意味不明地看向安离昇,“本公主记得安丞相似乎也是扬州人,您可认识他?”
安离昇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摇了下头。
西楚婧却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那还真是奇怪了,这老奴遇到本公主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他认识您呢!啊,对了,还有件事,本公主方才忘了说,这老奴还是安丞相府上的管家呢。”
“是吗?”安离昇淡淡挑眉,深深凝视那人一眼,旋即笑道,“本相倒是不记得,自己府上何时有管家了。”
魏衾附和似的点了下头,“长公主约莫是弄错了,小女在水榭住了几日,还从不知水榭有管家。”
西楚婧目色一变,冷声道:“本公主说的,是安丞相的扬州本家。”
安离昇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本相离家已久,已经忘了本家的人都长什么模样了,这个人的面相,着实陌生。”
未等西楚婧还口,站在她身侧的人已大步上前,满面激动地望着安离昇说:“少爷,您难道真把老奴给忘了吗?幼时您刚到安家的时候,老奴还抱过您的!
老爷和小姐几个月前便来了京都城,久久没有音讯传回去,老奴没办法了,才会来京都城寻他们。大少爷,老奴可是看着您长大的,您怎能不认识老奴呢?”
安离昇抬起头,目色定定地看着他,“本相着实不认得你,你到底是何身份,为何冒充我安家人!”
“大少爷,你!”中年人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顿了顿,颤着手道:“好,好,既然大少爷不仁,那就休怪老奴不义了!安离昇,枉费老爷抚养你多年,安家上下都拿你当主子看待,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翻脸无情,知恩不图报之人,果真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魏衾听见他这话,甚为不悦地皱了下眉。
安离昇面上却依旧挂着凉凉的笑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安家的管家,可你明知本相已经是一国丞相,可为何到了京都城之后,不来找本相,却与西楚长公主一同出现在皇宫里?说,你到底有何目的!”
中年人神色一顿,凛凛神,有些邪恶地眯起眼睛,“大少爷,老奴原本还以为你同别人不一样,可如今看来,当真是老奴看错你了!如今老奴只庆幸自己没有去找你,不然恐怕如今也不会站在这儿了!你如此无情无义,今日,老奴就要当着皇上和各位大人们的面揭穿你的真实身份,让他们都看看,你这个乱臣贼子的真面目!”
他痛心疾首地说着,未给安离昇反口的机会,便迅速转过身,毕恭毕敬地望向老皇帝。
“皇上,老奴愿以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起誓,奴才确实是安家的管家,如若老奴有半句谎言,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奴抿抿唇,沉着眼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人凛凛神,扬手一挥,大胆指向安离昇,“他,东陵赫赫有名的丞相,并不是安家真正的大少爷,而是我朝罪臣离玄温之孙!”
他话音落罢,朝中大臣顿时哗声一片。
而老皇帝和梅太后则脸色一绷,深深眯起了眉眼。
“安相,此人说的话,可是真的?”
老皇帝转眸看向安离昇,语气骤沉。
安离昇放下酒杯,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来路不明之人说的话,皇上信吗?他口口声声说是安家管家,可微臣却从未见过他,倘若他真是安家奴才,又岂会同西楚长公主待在一起,甚至污蔑微臣的身份?”
他凝声说着,顿了顿,又看向西楚婧,凉声道:“边关一战,本相大胜而归,西楚心有怒意,本相自然理解,不过长公主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本相,未免有损你西楚的颜面。”
他矛头直指西楚婧,如此一来,整件事似乎成了西楚意图扳倒安离昇而故意使的一出计谋。
老皇帝凝神听着,看看西楚婧,似信了安离昇的话,只是心里依旧存着几分怀疑。
这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安离昇是离家后人的事,先前柳家还未灭的时候,柳温也曾说过的,甚至把离家那些罪人的尸骨都挖了出来。可当时,安离昇亲手拿着斧锤将那些骸骨挫骨扬灰,他才打消了心头疑虑。
可如今,旧事重提,西楚婧方才说这份“大礼”是容妃派她送来的,他和容妃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如何不知她的性子。
虽说她回到西楚之后,完全背弃了当初在御书房同他做的交易,可容妃素来行事谨慎,没有九分把握的事,她绝不会做。
便是她真要除掉安离昇,自会想别的法子,如今却偏偏拿他的身份作梗,难道这件事果然是真的?
第1216章:针锋相对
西楚婧看到老皇帝疑虑不止的神色,笑了笑,眯眼道:“安丞相天纵英才,文韬武略无人可比,我西楚输的心服口服,再不济,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你。如今,姑母及本公主只是希望东陵国君和诸位大臣们能知晓事实,看清你的真面目而已,若国君继续受你蒙蔽,这东陵天下,到时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安离昇淡淡道:“所以婧公主就能如此恬不知耻地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随意编排本相?”
西楚婧冷笑,“谁说本公主是在随意编排你了?”
不待安离昇开口,魏衾已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婧公主确实不是随意的,毕竟您还费心找来一个家奴,他口口声声说是安家管家,可安丞相根本就不认识他。婧公主,我若是你,是怎么也不会把这人带出来丢人现眼的。”
“你!”西楚婧不免气结,目色不善地瞪向魏衾。
等今日了结了这件事,让安离昇身败名裂之后,她一定会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而坐在位子上东陵沉在听到魏衾的声音后,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心下却不禁一顿。
方才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安离昇对宋馨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见异思迁。
宋馨战死的消息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老皇帝根本一无所知,所以他刚刚想当然的认为这个女人是安离昇用来迷惑老皇帝的,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情实感在。
可如今看着对面那双眉眼,怎么忽然间,竟觉得有些面熟呢?
魏衾没有察觉到东陵沉打量的眼神,全部注意力都在西楚婧身上。
大殿之内,百官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的动静,生怕错过一场重头戏。
而南齐昭自始至终都是一派淡然的模样,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儿,楚赢亦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对东陵本就没什么好感,身为南齐重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想着攻下东陵,这是身为将士的志向,只可惜,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再实现了。
如今西楚与东陵起乱,自是他想要看到的场面,如果西楚婧能借机除去安离昇,或许、或许他们南齐还是有机会的。
南齐昭看到他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薄唇一勾,有些无所谓地笑了。
这些年,外公到底还是看不清时务啊!对了,宫里的婢女说游儿前些日子胃口不大好,许是水土不服,看来他回去之后,得多带一些土特产。
大殿上的众人心思各异,不过瞬息之间,西楚婧已又换上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
“看来安丞相今日是并不打算主动认罪了。”
“本相无罪,又何来认罪之说。”安离昇敛眉开口,面上一派坦然。
离家无罪,他亦无罪,所以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认罪。
若是认了,便是承认爷爷乃乱臣贼子,那他又何必独活这么多年。
西楚婧对安离昇的回应毫不意外,挑挑眉,忽然重重击了两下掌,“本公主佩服安丞相的勇气,不过,事实可不是你想否认,它便可以随之消失的。身份,就好像是人的第二层皮肤一样,一旦撕烂了,可是会面目全非的,安丞相,你……可准备好了?”
安离昇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嘴上并未说话,只是嘴角依旧噙着风轻云淡的笑意。
伴着西楚婧的击掌声落下,自大殿外突然走进一个仆从,从着装来看,俨然是个西楚人。
那仆从两手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用红布掩盖的东西,自他进来之后,众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托盘上的东西吸引。
待他行至殿中央,西楚婧慢慢踱步走过去,倏尔掀掉了红布,四周顿时传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因为那红布之下,竟然掩盖着一颗头骨!
那头骨保存的十分完整,只是骨色已经发灰,应该死了有些年头了。
梅太后乍一看到如此恐怖的东西,吓得眉尖一跳。
老皇帝的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到哪儿去,今日乃是他的寿辰,西楚婧却让人把这种东西拿进殿,分明是故意给他难堪!
“婧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语气阴沉,怒意丝毫不加掩饰。
西楚婧缓缓转过身,凝神望向老皇帝,微微笑道:“国君,此乃前朝太子太傅离玄温的头骨,婧儿将它呈上堂,自有婧儿自己的用意,还望国君稍安勿躁。我想,国君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东陵奸佞横行吧?”
她最后那句话,无疑说到老皇帝心里去了。
老皇帝虽然器重安离昇,可如若安离昇当真是离家后人,那他是断无可能把这人留下的。
殿中大臣听西楚婧说这是离玄温的头骨,愣了愣,面上旋即露出疑光来。
“奇怪,下官记得,罪相柳温先前也曾做过同样的事,当时,安丞相不是把离家那些人的尸骨都给震碎了吗?”
“没错,你这么一说,本官也想起来了,当时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安丞相下手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呢!”
“如果离玄温的尸骨早在先前便已经被安丞相毁了,那西楚长公主如今呈上来的又是谁的骸骨?若只是随便找了一具来糊弄人,那未免也太不把我们东陵放在眼里了!”
……
东陵人在三国之内本就硬气地很,尤其安离昇打了胜仗之后,朝中这些大臣便愈发看不起西楚,这会儿西楚婧百般刁难,他们自然要为安离昇说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暂不论安离昇到底是不是离家后人,起码他现在还是东陵的丞相,至于待会儿会变成什么,谁也没办法料定,所以他们自然会小心行事。
魏衾敛眉站在席位间,勾唇笑道:“婧公主,诸位大人们的话,你应该已经听清楚了吧?前朝太子太傅离玄温的尸骨,早就被安丞相毁了,如今不知你又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一颗完整的头骨?
小女还真是奇怪了,先是找一个所谓的安家老奴跑这儿胡说八道,现在又使出这么一手,长公主,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对我夫君心服口服,可如今,怎么老是对他针锋相对呢?”
“他所震碎的那些骸骨,根本就不是真的!”西楚婧大吼出声,强忍住对魏衾动手的冲动。
她这话,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无脑乱吼,而是东陵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得出来的结论。
第1217章:证据确凿
安离昇是离家后人这件事,根本不容置疑,毕竟那是安家人亲口跟他说过的。
联想到柳温在安离昇手上吃的几次亏,便不难猜测,当初柳温带骸骨上朝,必然在安离昇的计划之内。
若那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安离昇预谋好的,那他又岂会让柳温把离家人真正的骸骨挖出来,所以,当时那些尸骨必然是假的。
如今她让人带上来这颗头骨,乃是寻着柳温先前所提到过的万人岗而挖出来的,阿沉亲自带着护卫去,据他所说,那些坟墓很干净,土是新的,应该不久之前才被人重新翻修过。
这些坟墓挖的很整齐,头排只有一座,阿沉猜测那应该就是离玄温的坟墓,便让人将其挖开,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里面的骸骨。
所以,如果柳温之前带上来的尸骨是真的,如今又岂会有其他骸骨躺在棺木之中!
魏衾冷冷盯着西楚婧的脸,扬唇冷笑,“先前那些骸骨若是假的,那长公主又如何证明你身旁那颗头骨是真的?”
西楚婧似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眉眼一眯,凝声道:“我们西楚有一种特制的骨粉,将骨粉撒上去之后,可滴骨辨亲,即将生者的血液滴在死人的骨骸上,若血液能渗透入骨,则可断定这二者必定是一家人。
这老奴的话或许不足为信,但也绝非是凭空捏造,本公主在城外化叶山附近发现了一处万人岗,国君及重大臣若还有印象的话,应该还记得,前丞相柳温先前所呈上堂的骸骨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殿下重臣听见她的话,仔细回想一瞬,随后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
他们记得很清楚,柳温说过,那些骸骨,乃是从化叶山附近找到的,当时他看到的也是一片万人堆。
老皇帝微微凝神,目色愈发阴沉。
西楚婧挖出来的头骨,和柳温先前挖出来的,都葬在同一个地方,可为何当初安离昇面对那些骸骨时,会毫不犹豫地挥下斧锤?
难道当时柳温带上堂的骸骨,确实是假的?
他如此想着,微微侧目看了安离昇一眼,但见那人面目沉静,不见丝毫的慌乱。
看到这儿,老皇帝的眉峰不禁拧的愈深。
西楚婧环视一眼重大臣们的神色,微微一笑,扬眉道:“本公主既然敢做这件事,自然有万全的把握,这骸骨是真是假,我无需向国君和诸位大臣们证明,想必你们心中已早有判断。安丞相既然口口声声说本公主是在污蔑你,那如今,不知你敢不敢来滴骨辨亲?”
安离昇静静看着她,随后细细吐了一口气,叹道:“婧公主,你会后悔的。”
西楚婧万事俱备,只等把他逼出来了,如今听他说出这句话,只当他是在做垂死挣扎,面上笑意愈发不屑。
“本公主行事,无论是输是赢,都绝不会后悔。”
安离昇淡笑不语,缓缓踱步上前。
魏衾却淡淡摇了下头,目色半是阴狠半是同情。
西楚婧不了解安离昇,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筹谋了这么多年,只等今日一战,如今,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引出离家旧事,而西楚婧和东陵沉,恰恰就是那个机会。
头骨,是真的。
死者为大,虽然眼睁睁看着东陵沉带人把离爷爷的头骨挖出来有些难以忍受,可若是离爷爷在世,为了洗刷离家的冤屈,也定然会同意离昇这么做的。
这些人自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今日定能让离昇一败涂地,可他们根本就不清楚,今天种种,从很久之前开始,便是离昇布好的一场局。
所以,西楚婧一定会后悔的,后悔自己今日不该招惹他。
凝神之间,安离昇已经行至那仆从身前。
西楚婧定定看着他,而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那里面装了一些细碎的白色粉末。
她当着安离昇的面,将粉末缓缓倒在头骨的天灵盖上,旋即后退一步,漫不经心地朝安离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安离昇敛眉朝她一笑,大步上前,而后缓缓伸出双手,左手执短刀,右手放在头骨上空。
锋利的刀刃迅速划破食指,顷刻之间,一滴血缓缓自他指尖溢出,眨眼之间便落在头骨上。
老皇帝攥紧衣袖凝神望着,老眼未眨一下,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
殿中大臣亦是一派紧张而专注的模样。
东陵沉早已预料到滴骨辨亲的结果,目色愉悦地坐在那儿喝酒,仿佛在提前庆祝他和西楚婧的胜利。
他们已经做了周密的准备,绝无可能会让安离昇有一丝一毫的还手之机,所以今日,他们一定会赢!
南齐昭面无表情,细看之下,倒也不难从他眼底看出几分担忧。
魏衾凝目站在那儿,下颌紧绷,一颗心却异常平静。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之下,只见从安离昇指尖滴落的鲜血在落到头骨上之后,先是停顿了一瞬,随后顺着头骨弯曲的线条开始慢慢往下滑。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明显看到,这滴血在滑动的过程中,仿佛有所应召一般,慢慢渗进了头骨的骨髓之中,不过片刻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红。
老皇帝坐在高位看得一清二楚,在看到血液融进头骨的一瞬间,他横眉一竖,忽然重重拍了下龙椅。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声音登时吓得众大臣心头一跳,他们还沉浸在安离昇是离家后人的震惊之中,哪料老皇帝会突然开口,一时间,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安离昇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转过身,神色平静,线条清晰的嘴角轻轻抿了一下。
“本相……自有许多话想对皇上说。”
老皇帝听着他这副毫无悔过之心的口吻,脸上怒意更盛。
“呵,好啊,你说,朕今日倒是要听听,身为罪臣之后,你欺上瞒下,蒙骗朕这么久,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的!”
安离昇无视老皇帝的惧意,目视高位,神色渐渐阴沉,声调十分清亮。
“本相要说的,唯有四字――皇上有罪!”
就这么四个再简短不过的话,整个金銮殿却顿时炸开了锅。
第1218章:悄无声息
老皇帝的神色也蓦然一变,气得胸口起伏不止,“你、你说什么!”
安离昇仿若没有察觉四周大变的动静,依旧抬头直视着老皇帝,脊背挺得笔直。
“二十年前,梅太后于先皇面前污蔑魏家,以致魏家与先太子一派被伏诛殆尽,皇上趁机登上皇位,事后对宗族兄弟不惜痛下杀手,此其罪一也。”
梅太后在老皇帝身侧坐着,听见他提到自己的尊号,瞳仁刷得一缩。
“安离昇,你、你简直反了天了!”
老皇帝亦是颤手指着他,“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天佑元年,皇上登基,为掩其污名,特封本相祖父离玄温为相,祖父一生匡扶正义,严词拒绝,皇上因此对他心存不郁,以莫须有之罪名诛杀离家满门,此其罪二也!”
安离昇无视梅太后与老皇帝杀气腾腾的怒意,言辞越来越尖锐。
魏衾在一旁看着,慢慢红了眼眶。
“住口,给朕住口!你这个混账东西,枉费朕器重你这么久,到头来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老皇帝怒不可遏,不住摇着头,终于听不下去,“慕远道,把他给朕带下去,乱棍打死!”
他颤着手站起来,浑身上下抖若筛糠,布满褶皱的额头上尽是青筋。
慕远道是皇上御前侍卫,更是左衣卫的统领,以往只要老皇帝传唤,自会第一时间带人冲进来。
可今日,站在殿外的慕远道就好像没听见老皇帝的话一样,久久都没有动静,就连守在殿内的几名左衣卫也没有上前。
“反了,你们通通都反了!”老皇帝双手握拳重重摇晃着,头上龙冠险些掉下来。
王振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嘴却咬的紧紧的。
殿内,坐在椅子上的东陵沉见外面无一人进来,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凤目突然沉下去。
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一丝被安离昇当了一回棋子的感觉……
安离昇迎上老皇帝震怒不止的眼神,倏尔迈步,朝他缓缓走去。
“皇上诛杀离家满门之后,祖父生前门生及交好大臣联名上书,恳请皇上能彻查离家当年通敌卖国之真相,皇上非但不予理会,反而将他们罢官,一一逐出京都城,罔顾忠官臣子诚心之言,致他们晚景凄凉,此其罪三也!”
话落之间,他人已行至老皇帝面前,强大修长的身躯挡住那一道明黄色的龙袍,深沉的狸目之中尽是恨意。
老皇帝乍一看到他这般模样,登时吓的跌坐回龙椅。
“离家通敌卖国,乃是证据确凿,离家上下通通都该死,你祖父身边那些人还妄想翻案,朕只恨当初未诛他们九族!”
纵是到了现在,他还没有丝毫的悔过之意。
安离昇敛眉站在他面前,凉声反笑,“证据呢?不过柳温和卫冕二人凭空捏造的谎言,皇上竟然也会信吗?”
老皇帝颤颤看着他,闭口不言。
而大殿之内,已是一片沸腾哗声,这些大臣有不少是历经了前朝旧事的老臣,在八龙夺嫡的惨祸之中,要么临时改变立场而拥护老皇帝,要么是独善其身侥幸保住一家老小的命。
可他们无一不敬佩先太子太傅离玄温的气节,甚至有几位老臣暗暗拂袖开始抹泪,只悔当初贪生怕死,未能帮离家求情。
在这一片哗然之中,魏衾执一本陈旧古书,缓缓从席前走向大殿。
“皇上,民女此处有一本手札,乃是宋家老太爷亲笔所写,里面关于离家之事的始末。无一巨细,皆是实言,民女恳请皇上公允悔过,还离家以清白之名!”
老皇帝听见她的话,目色愈发阴沉,“你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如何能得到宋家的手札!你们,你们两个今日敢如此污蔑朕,朕定要将你们挫骨扬灰!”
安离昇定定看着他,目中一派淡然。
而魏衾却冷笑一声,缓缓伸手捏住面纱一角,在众人凝重的目色之下,将面纱慢慢揭下。
“如今,民女的来路,皇上应该清楚了?”
她眯眼看向老皇帝,另一只手依旧稳稳举着手札。
大殿之内,除了安离昇和南齐昭,其余人在看到魏衾的脸后,面色俱是一变。
南齐昭平日里虽然不着四六了一些,可南境一战,当时他可是带着冷其琛一起快马加鞭赶到苏池镇去宣读圣旨的。
只是临走的时候却发现冷其琛已不知所踪,待他回宫之后,意外得知佛爷竟然也不见了,心下才隐隐生出几分怀疑。
加上他对安离昇的那点儿浅薄了解,故而今早一看见魏衾坐在安离昇身边,他便顿时想明白了很多事。
而坐于对面的东陵沉则晃了神,指尖一抖,杯中酒顿时撒出一滴。
西楚婧睁大瞳仁不敢置信地瞪向魏衾,颤声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怕是要让婧公主失望了,宋家那么多人的血,足够换我一条生路了。”
魏衾敛眉嗤笑,随后转过头,目色沉静地看向老皇帝,“这本手札上的内容,皇上现在要不要看看?对了,还有梅太后,您也该好好瞧瞧这上面都写了什么,拜您所赐,若非您突然对家母痛下杀手,民女也不会下定决心,为魏家报仇。”
梅太后本就因为安离昇方才那些严词而惊骇不已,彼时对上魏衾的脸色,吓得老脸愈发惨白。
宋馨刚刚说什么,拜她所赐?先皇当年本就已经容不下魏家,她也不过是利用了先皇这一心思,才会添油加醋地在先皇面前编排魏皇后而已。
这个小贱人,如今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好不容易才除去了魏家,如今,怎能让魏家后人再爬到她头上来!
“杀了他们,罪臣之后,死不足惜,皇上,快让人杀了他们!”梅太后紧紧抓住老皇帝的龙袍,手上佛珠剧烈晃动着。
老皇帝看看安离昇,又看看殿下的魏衾,脸上已经松弛的肉一阵颤抖,“来人!慕远道,给朕滚进来!”
话落,殿外依旧是悄无声息。
这一次同方才的结果一样,慕远道的身影根本就没有出现。
“看来,皇上的大势已经去了。”安离昇挑眉冷笑。
老皇帝意识到什么,渐渐咳嗽几声,整个身子几乎歪倒在椅背上。
下首的东陵沉也不知为何,在听到安离昇的话后,眉心倏尔一跳,心里的不安渐渐加重。
第1219章:大势已去
今日计划,本是万无一失的,借老皇帝寿辰,行除佞臣之事,只要东陵没了安离昇,朝中便再无堪用之大臣。
如此一来,待西楚和南齐缓过战败之痛之后,便可再度合力攻打东陵。
他本欲杀安离昇一个措手不及,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安离昇分明是早有准备!
慕远道没有带人冲进来,说明慕远道如今已经听命于安离昇了,恐怕宫里这些左衣卫,也早已变成安离昇的人!
东陵沉越想越心惊,指尖慢慢开始发冷,从手掌心顿时传达到心底。
西楚婧察觉到他的异样,皱皱眉,暗觉疑惑地走过来,小声问:“你怎么了?”
东陵沉摇摇头,嘴上并无半分回应,只是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驸马应该是在担心,今日他与婧公主能不能逃过一劫吧?”
大殿上,魏衾的嗤笑声缓缓传出。
他们那边的异动,她早就注意到了。
西楚婧闻言,当即沉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衾静静回视着她,眸中渐渐覆上冰寒之色,“东陵皇宫守卫森严,左衣卫个个武功高强,婧公主的仆从端着一具头骨进殿,你以为他们不会排查的吗?今日乃是皇上大寿,可他们还让你的仆从进来了,郡主觉得,这会是什么原因?”
西楚婧凝神听着她的话,恍如当头棒喝,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你、你们想谋反!”
谋反?
不不不,西楚婧未免也太轻贱他们了,昏君当道,朝臣贪生怕死,他们明明是在替天行道!
魏衾凉声笑着,没有理会西楚婧,而是转身看向脸色煞白的老皇帝。
“慕统领许是到别处巡查去了,皇上叫不应他,不若民女帮帮皇上,如何?”
她淡淡说着,随后不理会朝臣的反应,倏尔扬声大喊,“慕统领!”
话音方落,静谧的大殿之外迅速露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是慕远道。
只见他一手握剑柄,一脸肃正地大步走进来,身子挺拔,一派正气凛然之色。
而老皇帝却气得灰须直抖,双拳咯咯作响,“慕远道,你、你可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连你也敢跟着他们造反吗!”
“末将不敢,”慕远道立于殿下,双手作揖,冷声道:“末将只是觉得离家、魏家以及宋家所蒙受的不白之冤实在太大,皇上若不能坦诚以待,恐怕不足以平息民愤!”
老皇帝只觉有一把刀子深深插在他心口,痛得他近乎背过气去。
“魏家之事,与朕何干!”他大吼着,两手重重捶向龙案。
魏衾扬声冷笑,“既然无关,那皇上又为何借魏家之名而除去宋家,难道不是皇上心里已经认定魏家有罪吗!”
“你!”老皇帝震怒不已,定定看着她,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一个个的,全都来逼他!魏家若不覆灭,如今这皇位便只能是他皇长兄的,那当年在八龙夺嫡的惨祸之中,死的人便会是他!
离玄温乃皇长兄的老师,他登基之后,本有心厚待离家的,可离玄温却说他这皇位来之不善,试问哪个君主听到这样的话能容忍!
还有宋家,宋家偷藏魏家余孽,甚至还欺瞒他这么多年……
他们、他们哪个不该死!
老皇帝看着殿下那些默不作声的大臣,以及跟随着慕远道进来,颇有逼宫之嫌的左衣卫,痛笑一声,蓦然摇摇晃晃地从龙椅上站起来。
“你、你赢了,朕……认罪!”
他目色沉溺地盯着安离昇,缓缓吐出一句话。
“皇上!”
梅太后和王振齐齐惊呼一声,似都没料到他会这般出口,王振的老眼甚至已经微微开始泛红。
他打小进宫,自幼跟在皇上身边,到如今已整整五十年,半辈子的时光啊,他从未见过他的皇上如此卑微过。
老皇帝没有回头看梅太后的目光,脸上只剩下一片悲凉之色。
这辈子,他为了这个皇位,杀了很多人,他的兄弟,幕僚,大臣,甚至不惜对付自己的儿子……
他一直都以为,只要他还坐在这张龙椅上,天下便还是他的。
可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孤立无援!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却被自己的臣子逼得低头认错,可若不这么做,又能有什么法子。
安离昇要的,不过是他一声悔过而已,若他不给,那失去的,便不只是一张龙椅,而是东陵家的天下了!
老皇帝心酸不已,看了眼安离昇的脸色,随后抓紧王振的手腕,“朕乏了,回御书房。”
王振沉沉点头,随后抬起头,目视大殿四周,如同往常一样,高声大喊。
“皇上回宫,百官……退!朝!”
他是宫里的老奴才,从前朝到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何会看不清朝局。
他知道,从明日起,这张龙椅便再也不会是属于皇上的了,可即便如此,他也要为皇上守住最后一分威严。
百官在大殿坐了这么久,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戏,心里自然也清楚,皇上当真是大势已去了,可还是不约而同地从席位上站起来,颔首作揖。
“恭送皇上!”
老皇帝亦步亦趋地慢慢往殿外走,短短数十米的路,像走不到尽头一般,许久才行至金銮殿外。
到了殿门口,他蓦然顿下身子,缓缓回头看了眼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心底满是悲怆。
梅太后见老皇帝已经离开,自然也不可能继续在大殿上坐着,当即由徐嬷嬷扶着起身。
行至魏衾身边时,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魏衾一眼,正好瞧见眼前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心底不禁一颤,又连忙垂下头去。
百官们看着那已经空无人坐的龙椅,四目相对,如同心照不宣一般,也相继退出金銮殿。
精心准备了近一个月的寿典,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便以这般局面收场了。
片刻之后,大殿内只剩下安离昇、魏衾、慕远道以及南齐和西楚这两边的人。
南齐昭看着这一殿静谧,倏尔放下酒杯站起来,当着安离昇的面击了两下掌。
“当真是一出好戏啊,安丞相,本太子今日不虚此行,待回去之后,本太子定要写本书,将你这千古之臣,写进我南齐史册。”
第1220章:光彩夺目
“昭太子有心了。”安离昇转过身,和善一笑,目光却带着灼灼的热度,“我离家旧债已经算完,如今,也该好好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南齐昭闻言,目色登时一愣,“我们?我们之间有恩怨吗?安丞相,今日先闹事的,似乎并不是本太子吧?你素来记性好,应该也不会忘了,本太子方才还帮尊夫人说话了吧?”
他淡淡笑着,却不动声色地挡在楚赢面前。
安离昇要算什么账,他如何会不清楚。
南境一战,宋馨因他外公而死在了战场上,虽然捡回一条命,可这过程指不定有多痛苦,安离昇这般睚眦必报的人,岂会放过外公。
原本此番来京,他便不打算带着外公的,可安离昇在帖子上写的清清楚楚,加上父皇都同意了,他又能有什么法子。
不过,外公不管怎么说,也是宋馨她大哥的岳父,安离昇应该不会真下死手吧?
安离昇目色淡淡地直视着南齐昭,确切来说,是他身后的楚赢。
“战场之上本就死生有命,更何况,楚将军当时不知内子身份,身为一军主帅,自然要为了南齐而背水一战,本相自当体谅他当时的举措。”他温言开口,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意,“只不过本相护妻的性子,昭太子和楚将军应该也听说过,内子好不容易活着回来,那些苦,总不能白白受了,你们说是不是?”
南齐昭闻言皱眉,“可我外公着实不是故意的!”
“本相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今日,我只要楚将军的项上人头。”安离昇神色肃正,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南齐昭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身后的楚赢却突然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将他从身前推开。
“太子殿下,错既是老夫犯的,如今也自当由老夫一人承担。老夫带了一辈子的兵,既是三军主将,如今即便官位不在了,又怎能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殿下身后。”
他沉声说着,稳稳迈出步子,缓缓走向大殿。
“安丞相,老夫佩服你的为人,敢为天下先,古来无一人。今日能死在你手上,老夫这辈子也值了!”
安离昇敛眉看着他,淡淡笑道:“本相何时说过,要自己动手了?”
南齐昭忍无可忍,重重拍了下桌子,“安离昇,你到底什么意思,真当我们南齐打输了,就是好欺负的是不是!”
安离昇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楚将军当初害死的人乃是本相夫人,纵然要动手,也该是夫人她自己去报当日之仇,昭太子难不成还真希望本相出手?”
南齐昭闻言,顿时语滞。
简直是废话,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想看到安离昇对自己出手的,被扒掉一层皮都算是他手下留情。
不过安离昇这话倒也让他顿时放心了许多,外公的武功素来不错,虽比之安离昇不足,不过在宋馨手上,应该还是能占上风的。
他暗暗想着,转过身,敛眉看向眼前的女子。
“宋小姐打算怎么打?”
魏衾转眸温笑,“楚将军是军旅之人,刀枪棍棒以及箭术剑法自然是样样精通,偏偏这些都是小女不擅长的,若同您比这些,小女怕是会占下风。不过看在您与宋家的关系上,小女也不想多加为难您,这样吧,只要您能受我一掌而不倒,先前恩怨,我们便一笔勾销,如何?”
楚赢是大哥的岳父,她今日总不能真把他杀了,不然楚昙定要同大哥闹上一场的。
更何况,当日一战,领军的即便不是楚赢,也会是别人,两军交战,各有各的考量,她岂能因此把所有的错都怪到他头上。
楚赢闻言,定定盯着魏衾看了半晌,旋即点头。
“依你所言。”
话音落罢,便往后退了两步,脊背如青松一般孤傲挺拔,面上不见丝毫怯色。
安离昇淡然自若地站在高台之上,静静凝视着下方的动静。
魏衾踱步上前,两手开始运气。
从万蛊血池出来之后,她的功力虽然增长许多,不过身体尚未休养好,所以运功次数不可太多,今日虽是报私仇,可她也仅仅用了三成功力而已。
一缕淡青色的真气缓缓在她掌心萦绕而出,旁边几人都凝神看着,神色一派肃穆。
下一瞬,只见魏衾忽然飞身而起,伸出右手径直朝楚赢挥去。
楚赢目色不动,纵使泰山崩于眼前,依旧镇定自若,双手在袖中却握得紧紧的。
老眼之中,魏衾的身影越来越近,见及此,楚赢淡笑一声,缓缓闭上眼。
刹那之间,胸口便重重挨了她一掌。
楚赢身子一晃,脚步不稳地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一滴血不可抑制地从口中溢出,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一丝彻骨冰冷的寒气从胸口一直游走到奇经八脉之处,整个人冷得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窖之中,身体一时颤抖不止。
南齐昭见状,连忙大步跑过去,堪堪将楚赢摇摇欲坠的身子扶稳。
“外公,您怎么样?”
楚赢咬紧牙关没有回应,待深吸一气后,觉得胸口那股寒痛缓和了几分,才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两眼却直直盯着魏衾。
“多谢宋小姐手下留情。”
魏衾颔首一笑,“楚将军,世间之事,素来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纵使再憎恨一个人,小女私以为,家国大义也该是摆在第一位的,您说是不是?”
楚赢凝神听着她的话,心知她说的是楚家和南齐皇之间的恩怨,目色微敛,旋即嗤笑了一声,似带着几分自嘲之意。
他缓缓推开南齐昭扶着自己的手,转过身,神色落寞地走出了金銮殿。
南齐昭与他这个外公自小不亲近,抛开前尘往事不言,外公身上的气节始终让他敬佩。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南齐昭还是第一次看到外公这般狼狈的模样,哪怕当初打了败仗也未曾如此。
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他抿抿唇,转眸深深凝视魏衾一眼,合抱一拳,而后也大步离开。
左侧,东陵沉自魏衾的面纱揭下来的那一刻起,视线便一直未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活着回来,比起从前那个温柔娴静的宋家二小姐,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意气风发,变得更加光彩夺目了。
第1221章:落叶归根
东陵沉凛凛神,有些自嘲似的一笑,随后握紧西楚婧一只手,抬眸定定迎上安离昇的视线。
“安丞相,该算的旧账都清算完了,如今,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们了?”
安离昇负手而站,温淡的狸目之中苍然闪过一抹不屑。
“驸马与婧公主毕竟是西楚使臣,本相便是再容不下你们二人,也绝不会在此动手。”
东陵沉闻言,倏尔眯起眼睛,“安离昇,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想杀人,岂会顾及时间场合,素来不都是由着性子来的吗。
虽说今日之事,他们败了,他甚至也做好了与安离昇决一死战的准备,可彼时听见安离昇的话,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好像他苦心谋划了这么多,在安离昇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一般,他甚为讨厌这种被人蔑视的感觉。
安离昇无瑕揣摩东陵沉的心思,狸目微敛,淡淡笑道:“宫里好不容易才安宁下来,怎可再被鲜血染就,所以,本相大发慈悲,愿给驸马和公主一次逃生的机会。不过也仅此一次,能不能就此逃出生天,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东陵沉听罢,瞧着台上那人不屑一顾的模样,横眉一竖,怒气有些不可抑制。
西楚婧察觉到他想动手的意图,红唇一抿,连忙抓住他的左臂,力道十分之紧。
“如今宫里内内外外全是他的人,莫说他的武功本就在你我之上,怕是你还未近他身,便已先被人拿下。随我先回西楚去,只要留得青山在,日后总还有还手的机会!”
她不想让东陵沉干傻事,如果他们今日死在此处,岂不遂了姑母的愿,她还没有拿下西楚大权,如今尚不能死!
东陵沉听到西楚婧的话,凤目一顿,脸上怒色稍稍收敛几分,双目依旧暗含敌意地盯着安离昇。
“那就多谢安丞相好意了!”
他沉沉开口,带着几分明显的不甘。
安离昇佯装未觉,抿唇轻笑,“驸马无需客气。”
东陵沉瞧着他轻佻的模样,心中郁结难舒,只觉有一块大石头重重压在胸口,让他近乎喘不过气来。
西楚婧怕节外生枝,薄唇一紧,连忙拉着他离开。
慕远道一手负剑,站在大殿上淡淡看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不料两人方行至殿门口,迎面又有一人迈步进来,桃目灼灼,嘴角勾着一抹促狭的笑意,看起来极其欠揍。
西楚婧认出他是谁,双眸瞬间缩了一下,生怕他是来发难的。
而东陵沉只是淡淡瞥了那人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与那人错身离开。
西楚婧见那人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心下不免有些疑惑。
“冷其琛难道不恨你吗?”
“他恨我做什么,当初把他扔在御剑山庄门口不管不问的人不是我,自小不亲近他的人也不是我,便是他真要找谁的麻烦,也不会先找到我头上来。”东陵沉淡淡开口,只是心里多了一抹疑虑。
父亲一直都当冷其琛是贫寒人家出身的孩子,因为无力抚养,才会被亲人扔到御剑山庄门前,所以这些年,父亲也从未想过去查探冷其琛的来历。
御剑山庄人人不亲近冷其琛,近乎拿他当草包对待,可先前在武林大会上,父亲声名狼藉,御剑山庄也毁于一旦,全庄上下那么多人都未能幸免于难,可唯有冷其琛一人活了下来……
还有今日,冷其琛如过无人之境一般来到皇宫,安离昇都未曾让人阻拦,难道,他和安离昇是认识的?
无缘无故的,冷其琛来宫里做什么?
东陵沉暗暗凝眉,心里蓦然生出一抹挫败感,他总觉得,突然之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受自己控制了,甚至于说,这世上所掩藏的秘密,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很多。
也许,父亲从一开始,便弄错了什么……
西楚婧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两手紧紧拉着他脚不停蹄地朝宫门口走去,方行至宫道上,又远远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眼前迅速跑过,目色不禁一顿。
“那不是凌霜吗?”
她扬起一手指向前面。
东陵沉收回神,寻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凌霜一闪而过的影子,平静的脸上无一丝异样的神色。
“走吧,她有自己的事做,我们亦有未完结的事。”
他并非真正的东陵二皇子,所以与凌霜之间的情分,早就该尽了。
只是顾及着先前在疆北受难时,凌霜对他多有庇护,东陵沉如今才会出手帮凌霜一把,但也仅此而已,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老皇帝怕是至死都想不到,凌霜会突然醒过来,失去存活信念的凌霜,如今不过是一把疯狂的杀人利器。
沉默之间,西楚婧已和东陵沉行至宫门口,二人上了马车,便朝驿站缓缓行去。
彼时的金銮殿内,冷其琛摇着一把折扇风流倜傥地站在魏衾面前,两眼环顾殿内,菲薄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小表妹,你也忒不够意思了,何时准备动手,好歹也提前跟我说一声,你瞧瞧,害我来晚了吧?”
魏衾忍不住撇嘴,觉得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了些,“既是要看戏,你不会请早?如今倒是怪起唱戏的人了,堂下那么多宾客都坐着,总不能单等你一人。”
冷其琛闻言,合起扇子轻薄一笑,“唉,那还真是可惜了,枉我这两日还费心排了一场戏,如今倒是没机会演了。”
魏衾听罢,水眸不禁一怔,“什么戏?”
冷其琛桃目微敛,倏尔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没什么,不过是在世间飘零这么多年,老子突然想落叶归根了。可今日到宫里走一遭,又觉得挺没劲的,江湖浩大,处处皆是美景,何必把自己一辈子都困在这么个牢笼之中。”
魏衾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凝神一想,温声问:“难道你不想恢复身份吗?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拼力将你生下来的先太子妃。冷其琛,人活一世,总该有个信念,你总不能以后还顶着一个假身份在世间游走。”
冷其琛闻言,薄唇一抿,倏尔笑了,“假身份没什么不好,起码还能自由自在的,反而是那真身份,这么多年,就像一块枷锁一样紧紧束缚着我。那枷锁,太沉重,也太痛苦了,你明白吗?”
第1222章:神色肃穆
魏衾愣愣点头,她何尝不明白,这两个多月来,她不同样背负着枷锁在负重前行,还有离昇,这些年,他又何时轻松过。
她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所以她体谅冷其琛,当初他救她回万魂谷时,曾同她做过交易――他救她一命,她帮他担起魏家的担子。
他生母虽是魏家人,可他更是先太子遗孤,夹在魏家和皇室之间,他终究没办法做到她这般坦然果断,所以她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
她可以洗刷魏家的委屈,那他呢,先太子当年所遭遇的一切,难道他就当真不想讨个说法吗?
魏衾看着沉默不言的冷其琛,喟叹一气,心下有些无奈。
高台上,安离昇微阖着狸目缓缓走下来,双眸深深凝视冷其琛,淡声道:“我祖父当年教导先太子时,曾对他写下的一首诗赞叹不绝。”
冷其琛目色一怔,抬眸看他。
安离昇幽幽叹息,漫声道:“鲜衣怒马戟云横,骄兵四渡浪奔惊。转盼东水风云卷,一朝功成天下平。”
冷其琛凝神听完,薄唇狠狠一颤,桃目渐渐湿润了。
安离昇垂目摇头,叹道:“先太子志在天下,从不屑于党派之争,他至死都没有想过,他的父皇、他的兄弟会对他痛下杀手。
如若当年登基之人是他,如今又岂会有南齐、西楚之流合力进犯东陵,东陵国力又岂会日渐衰退!
祖父当年对先太子的志气称赞不绝,可他怕是想不到,先太子的遗孤竟是此等自私冷漠之徒。
你不想背负那些枷锁,可何曾想过,加注在先太子和太子妃身上的枷锁又有多重!”
冷其琛定定望着他,双肩狠狠一震,他闭上眼,有些不敢去看安离昇沉静的眉眼。
过了许久,他口中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哑声道:“老皇帝在哪儿?”
安离昇温笑,“不急,今早经历这样的事,他怕是还没有缓过神,晚上再带你去见他。”
冷其琛闻言,淡淡点了下头,静站在原地未再说话。
魏衾见他总算是想通了,心头一松,转瞬想起什么,又不禁看向安离昇。
“难道你真打算就这么放过东陵沉和西楚婧?”
暂不提以前那些恩怨,单冲他们去挖离爷爷的头骨,扰他老人家在地下安宁,也足够安离昇杀他们一百上千次了,她才不信,他会如此坦然的放过他们。
安离昇回眸看向她的脸,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唇边溢笑。
“我只说过不会在宫中动手,并没有承诺不会在别的地方,但这逃生机会,还是给他们了,出了宫门是往左走还是该往右走,全看他们怎么选了。生门和死路,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魏衾淡淡听着,心底不禁暗笑这人着实腹黑,从皇宫到驿站,最近的路自然是该往右行,东陵沉和西楚婧理所当然地会走那一条,如今,只怕那条路上已经是危机四伏了。
果如魏衾所料,东陵沉和西楚婧坐上马车之后,车夫调转马头往右转,未过一会儿便到了城东大街上。
车厢内,东陵沉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事,心情不大好,一路上都未说话,西楚婧亦不开口,不同于来时欢愉的气氛,此刻的车厢内一片静谧。
这会儿已经临近正午时分,城东大街上虽然亦有人声,但远不如早上那般沸腾。
东陵沉靠坐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静默之间,两耳蓦然一动,随后迅速睁开眼,一手紧紧抓住西楚婧的手腕,眨眼之间便带着她跳下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
西楚婧尚没有反应过来,目露不解地看向东陵沉,瞧见他紧绷的下颌,心神不禁一凛。
未等到东陵沉开口,只见空中忽然从四面八方射来无数支冷箭,似长了眼睛一般,齐齐射向两人方才所乘坐的马车,车夫立时被万箭穿心。
西楚婧看得满目惊骇,转瞬又升起一股浓烈的怒意,“何人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如此光明正大的行刺我们?!”
东陵沉凤目微眯,“除了安离昇,还能有谁。”
“可他不是答应过会给我们一次逃生的机会吗!”西楚婧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东陵沉笑意讥讽,“我们能安然无恙地走出东陵皇宫,已经将他给的机会用尽了,婧儿,你难道还真相信他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吗?”
他早该料到的,安离昇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就连楚赢都未能完好无损地走出皇宫,更何况是他们。
冷箭密密麻麻地射过来,如同箭雨一般倾泻不止,街上行人仓惶逃窜,东陵沉看了眼被射得惨不忍睹的马车,紧紧拉着西楚婧跑到一个小货摊后面。
他们今日本以为会将安离昇置于死地,所以进宫之时并未带多少护卫,更何况这几个护卫的武功也不高,乱箭之下根本就难以抵抗,顷刻之间便像那车夫一样被射死了。
情势正焦灼之间,一道黑影急忙飞赶而至,拔剑帮东陵沉挡掉了一部分箭支。
“莫羽!”
西楚婧看到来人,面上不禁一喜。
东陵沉也稍松一气,拉着西楚婧起身,四下环视一眼,这才发现城东大街的街角处埋伏着十几名杀手,个个手握弓箭,眼中一派肃杀之气。而他们射箭的手法极为稳准,显然是经过长久训练的死士。
莫羽手中长剑挥舞不停,两眼密切注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可饶是他武功再高,又怎能敌得过这些不长眼的冷箭。一个晃神的功夫,左肩便被狠狠射中一箭,即便如此,他依旧咬牙坚持着。
东陵沉见状,同西楚婧也加入混战之中。
箭雨射了片刻之后,那些杀手见这三人鲜少有损伤,便弃了弓箭,提起长剑齐齐向他们攻过来。
莫羽见状,朝东陵沉急声道:“此处有属下守着,殿下快带公主走!”
东陵沉敛眉看他一眼,目中闪过一抹深意,旋即抱起西楚婧飞身离开。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些刺客的攻势,那些人见他们要逃,兵分两路,一路去对付莫羽,一路赶来追杀他们,速度奇快,顷刻之间便将他们围住。
东陵沉额上渐渐溢出冷汗,脸上神色紧绷。
西楚婧看着这些神色肃穆的杀手,心底骤然一沉。
第1223章:该死之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安离昇既是要杀他们,必然已经做了极为严密的计划,如今宫里宫外,包括东山军营,全部都在他掌控之中,看来今日,他们怕是必死无疑了……
西楚婧敛眉想着,面色越来越阴寒。
方才在大殿之上,安离昇说她会后悔的,如今,她总算是明白了。
若不主动招惹他,恐怕也不会有此一劫,可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么死在东陵,如果她死了,西楚要怎么办,整个西楚,便彻底是姑母的了!
西楚婧看着拔剑向他们杀来的刺客,不等东陵沉想出应对之策,突然抽出腰间软剑朝那些人攻去。
与其被动还手,倒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天,她绝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在这儿。
自小到大,她一个本应该在王廷中养尊处优的皇室公主,像个男人一样待在军营中受苦,甚至率军杀敌,为的不就是那一座高位吗!
她不能让自己这些年的辛苦白费,今日,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她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东陵沉见西楚婧出手,担心她有危险,皱皱眉,只能跟在她身侧并肩破敌。
两人武功比这些刺客并未高出多少,毕竟安离昇派来的人,必定是顶尖高手,所以不过几个回合之间,东陵沉和西楚婧便相继负伤,但也杀死了几名刺客。
余下那些人见自己的同伴死了,非但没有生出退意,反而进攻地越发凶猛,招招阴狠毒辣。
东陵沉的两肩和手臂上各被刺了几剑,最深的一剑竟直接将他的右肩刺穿,西楚婧腰部也受了伤,出招渐渐吃力起来,另一边的莫羽亦没有好到哪儿去,甚至比两人伤势更重。
而那些刺客却是越打越勇,见东陵沉和西楚婧落剑喘息之时,齐齐举剑朝两人刺去。
眼见数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就要刺进二人胸口,危急之时,从不远处的阁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嘹亮急促的笛声。
那笛声仿佛在传达着某种指示一般,一时间,黑衣刺客们突然全部收了手,随后飞身而起,一瞬间便在城东大街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西楚婧见状,长松一气,软剑顿时从手中脱落,整个人摇摇欲坠。
东陵沉目色一紧,强忍着伤势大步上前扶稳她,额上冷汗直流。
莫羽站在原地仔细向四周打量一瞬,待再也察觉不到动静之后,才收好剑,捂着伤口一步一顿地走过来。
“殿下,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东陵沉了然点头,下颌却依旧绷得紧紧的。
安离昇连老皇帝都不在乎,更不可能会听从别人的建议,他既铁了心要杀他们,便意味着没有人可以让他收回成命。
可方才,那些刺客明明可以将他们一剑斩杀,为何又会突然收手?那阵怪异的笛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陵沉凝神不解,不过眼下的情形,对他到底是有利的,只要回到驿站,安离昇再想杀他们,便难了。
他敛眉想着,看了眼已经毁损不堪的马车,强撑着体力将西楚婧扶回驿站。
远处阁楼上,问仇站在青峰身侧,看看他手上的竹笛,挑眉道:“这便是可以号令天忍门顶级杀手的信物?我还以为是块令牌呢,没想到却是一根笛子。”
青峰笑着摇头,“问仇公子还是说错了,真正可以号令他们杀人的并非这根笛子,而是笛声,只要旋律对了,便是换成任何笛子,都能吩咐天忍门为你办任何事。”
问仇闻言,凛凛眉,摸着下巴感慨,“没有信物,便不怕别人来偷,谁能想到,可以号令整个天忍门的东西,竟然只是一支曲子呢。唉,我跟师兄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他那一肚子的坏水,我连个一招半式都没学会呢!”
青峰听罢,嘴角忍不住一抽,“问仇公子,恕属下直言,方才若不是您突然去找公子说了那些事,恐怕这会儿,西楚长公主和她的驸马早就一起横尸街头了。”
问仇抿抿唇,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我那不也是为了师兄着想嘛,少杀两个人,也给他积点儿阴德。”
青峰嘴角抽得更厉害,想说他家公子还真不差这点儿阴德,更何况当初要不是西楚那边送来双生之毒,公子也不会因此中招,东陵沉和西楚婧皆是该死之人,公子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命。
不过如今既然西楚那个小皇帝给他们制造了机会,那他们又何必浪费自己的人力,公子有心卖小皇帝一个情面,这事儿,不管怎么着他也得帮公子办妥了不是。
东陵沉和西楚婧都受了重伤,如果这样还不能被西楚小皇帝的人杀死,依他看,那小皇帝还是留在京都城继续当质子好了,否则怕是回到西楚,也要被容妃给弄死了。
青峰和问仇在阁楼上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与此同时,东陵沉他们也已回到了驿站。
兰珠见三人满身是血的回来,目色一顿,旋即快步上前。
“长公主、驸马,你们、你们怎么了,这到底是谁干的?”
西楚婧身体已经虚弱到说不出话,刚回到驿站,心口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松了,整个人瞬间闭上眼昏过去。
东陵沉险些扶不稳,幸好兰珠及时过来,帮他减轻了一部分重量。
东陵沉对西楚王廷内的人都不大眼熟,只当兰珠是随他们一起来京贺寿的宫婢,暗吐一气,凝声开口。
“公主受了严重的剑伤,立刻将她扶回房中休息。”
兰珠连忙点头,强撑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将西楚婧扶下去。
东陵沉深吸一气,疲惫地坐到椅子上,转眸见莫羽面颊泛红,身子左摇右晃,凛凛神,连忙上前将他扶过来坐下。
“属下没有保护好殿下,是属下失职,请、请殿下责罚。”莫羽抬头望向东陵沉,虚弱开口。
“你已经尽力了,今日之事,无关于你,不必内疚,先养好伤再说。”东陵沉淡淡回声。
莫羽面上动容,顿了顿,又不禁拧眉道:“依殿下之见,方才救了我们的人会是谁?那些刺客几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一生只会听从自己主子的话,属下想不明白,谁还能从安丞相手上救下我们。”
第1224章:失魂落魄
东陵沉听他发问,面色有些肃然,目光却渐渐迷离起来。
他也想知道,那个说服了安离昇的人,到底是谁……
伤口处传来的痛一遍遍提醒着他方才都经历了什么,他揉揉眉心,整个人疲惫不堪。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让他根本就始料不及,老皇帝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安离昇认错,恐怕从今往后,那张龙椅老皇帝再也不会坐上去了。
可纵然如此,难道安离昇自己就会去坐吗?即便洗刷了离家的冤屈,他终究也只是个外姓人。
他就不信,安离昇会不顾天下人的耻笑,不怕背负万世骂名就敢改朝换代!不要忘了,萧瑾言的肚子里,可还怀着龙种呢!
等等,龙种?!
东陵沉眉心一紧,不知为何,脊背上突然生出一层冷汗。
那晚,凌霜秘密来找他的时候,求他要了一包毒药,说是要为自己惨死的孩儿报仇,当时她直言是老皇帝指使萧瑾言从中作梗,授意产婆杀死了她的孩子。
当时他没有细想太多,更何况凌霜口口声声说若不把那产婆毒死,难泄她心头之恨,所以他才会把药给她。
可今日离宫之时,他和婧儿都看到了凌霜的身影,她久居慈宁宫,怎么可能会到前朝来……
当初容不下那孩子的人是老皇帝,经手的人是产婆,可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却是萧瑾言。
还有,梅太后也是从大风大浪里熬过来的,这种事的内因,她怕是一眼就能看透,可她身为凌霜的姨奶奶,却对凌霜闭口不言……
那孩子是凌霜此生唯一的希望,如今死于非命,凌霜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容忍那些人活在世上,所以她要杀的,不会单单只有一个产婆!
如果、如果萧瑾言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老皇帝便彻底绝后,到时朝中无储君,安离昇根本无需大费什么周章,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们便会主动拥护他登基。
到那时,又何来遗臭万年之忧!
东陵沉越想越心惊,一双凤目漆黑如潭水,胸口却剧烈起伏着。
安离昇……安离昇!
恐怕凌霜尚未早产之前,他便一手布好了一切大局!
想不到,最后,自己还是输的一败涂地!
莫羽看着东陵沉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心下不免有些担忧,“殿下,您、您怎么了?”
东陵沉没有回应,恍若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微微转眸看向房外,院子里的树叶随秋风慢慢飘零,像极了某种征兆。
半晌,他苦笑一声,嘴中倏尔喷出一口血,两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莫羽见罢,面上大急,“殿下!来人,快来人!”
秋风飒飒,叶落飞沙,本该是举国同庆的一天,在一场没有血雨的硝烟之中,缓缓过去了。
黄昏时分,在御书房枯坐了一整日的老皇帝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高大的殿门紧紧闭着,王振神色不安地在外面来回踱步。
这么多年,他熟知皇上的性子,若是雷霆大怒,甚至把整个御书房都弄得满地狼藉,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异样的平静。
上一次,皇上像今日这样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不出来,还是二十年前。
八龙夺嫡之事将将结束的那一晚,先皇留下遗诏,将皇位传于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
而就在先皇驾崩的半个时辰之后,被关押在地牢内的先太子和太子妃也双双服毒自尽了,皇上自此再无对手,甚至连皇位也夺到了,他本该欣喜若狂的,可不知道为何,皇上却将自己关进了御书房,整整一天一夜,才打开殿门出来。
今日,王振只觉自己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不管是安丞相在大殿上逼迫皇上的情形,还是现在,都同当年那般的相似。
相似,却也不相似。
因为当年处于孤立无援之境的人,是先皇,而逼迫先皇退位的,恰恰是皇上!
王振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有些酸楚,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悲凉。
他抿抿唇,缓缓垂下老眼暗自拂袖偷偷抹了把泪,沉默之中,他听到了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王振听出来人是谁,心下一顿,连忙抬起头,方要开口,远远瞧见站在安离昇身后的人时,脸色顿时吓得一片煞白。
“先、先太子!”
他仓皇叫着,双膝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
安离昇回头看冷其琛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上前,“王公公,你认错人了。”
许是今日经历的事太多,王振现在满脑子都是往事,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片幻觉之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可能,老奴绝不会认错的,是先太子,是先太子回来了!当年皇上也是情非得已,求太子殿下放过皇上吧,皇上赐您的那两杯毒酒,是老奴亲自端给您的,老奴知道您心有不甘,您要杀就杀老奴一个吧,不关皇上的事啊!”
冷其琛听到王振的话,桃目一眯,冷笑道:“你这老奴才倒是忠心,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我杀你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该是谁的债,这辈子都不可能逃掉!”
他凉声说完,便越过王振大步朝御书房走去。
王振吓得失魂落魄,等回过神时,身前已经无人了。
他左右环视一眼,随后注意到已经被人打开的殿门,大叫一声,连忙起身冲进去。
“皇上!皇上快走,先太子回来了,他回来报仇了!”
王振惨白着一张老脸大喊大叫,可奔至殿内,却见老皇帝依旧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除了目色露出几分惊骇,倒未再见半点异样。
王振怔了怔,回过神,看看安离昇,又仔细看了眼他身侧那人,这才发现那人同先太子虽有几分神似,不过容貌却年轻的多。
老皇帝无视仓皇闯进来的王振,愣愣神,整个人已恢复镇静。
过了二十年呼风唤雨的日子,他掌控天下人的生死,亦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害怕,更忘了,他曾经也是从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
在御书房枯坐一日,他回想了很多很多事,年幼之时,太子皇兄教他骑马射箭,甚至带他一起去听离太傅授课……
那时,他是所有弟兄之中最憨厚老实的一个,太子皇兄总说他与其他兄弟不同,所以也愿意同他交好。
第1225章:哭笑不止
明明不是一母同胞,可太子皇兄待他却如同亲兄弟一般,但最后,却是他亲自赐死了太子皇兄……
皇兄服毒之前,托王振给他带回一句话――众多兄弟之中,你同他们,终究还是一样的。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不一样的,这便是帝王之家,这么多年,只有太子皇兄同他们是不一样的罢了。
此后这么久,他一刻都不敢想起皇兄,二十年了,皇兄的脸早已在他脑海中模糊,可殿中那男子方才走进来的一瞬间,他眼前却蓦然出现了皇兄异常清晰的身影。
“你、你是皇兄的儿子?”
老皇帝怔怔看着冷其琛,哑然开口。
冷其琛淡淡点了下头,嘴上不做回应。
老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起来,灰须直颤,似想起什么,有些无奈,又颇为不甘地苦笑出声。
“朕、朕忍辱负重四十年,整整四十年!所有兄弟都以为我愚不可及、不堪大用,只有皇兄一人诚心待我,朕的学识,由离太傅所教,我费尽心机,杀死自己所有的兄弟,逼死自己的父皇,才得来今日之皇位,不过二十年,我在这位子上坐了才二十年!呵,输了,到底还是输了……”
安离昇站在殿下定定看着他,薄唇轻启,“皇上以为自己输掉的,只是一个皇位吗?不过是个偷来的帝位,皇上这些年,坐的当真安心?”
老皇帝听见他的话,骤然沉下脸,“朕已向你离家认错,如今,你又想说什么。”
安离昇神色微冷,语气如霜,“皇上愧对的,不单单是离家,先太子、宋家,以及在前朝惨死于皇上之手的人,这些年,难道皇上就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们吗?”
老皇帝坐在椅子上凝眉看他,那双藐视天下太久太久的老眼,在一片混沌之中,翻涌着异常强烈复杂的情绪,绝望,失意,怨恨,哀伤,亦夹杂着几分恐惧。
可出口的声音依旧带着固执,“但朕作为一个皇帝,朕无错!无论二十年前的朕是什么模样,如今,朕只是一国之君!
若朕不争,当年死的人便会是朕,若朕不杀皇兄,他便会杀死朕!这便是帝王家的无情,你、懂吗?
朕杀了多少人,连朕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们凭什么进到朕的梦中来,自古成王败寇,乃是不变的真理!”
安离昇侧过头,淡淡笑道:“成王败寇?皇上,你口口声声说先太子待你如同胞兄弟,我祖父无视你的皇子身份,像教导先太子一般为你授业解惑,你仔细想想,这当真是皇家无情吗?”
老皇帝闻言,身躯一震,旋即仰头深吸一气,惨然笑道:“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现在掌控着整个朝廷,而朕却是垂暮宫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调动一兵一卒。朕已经无奈你何,安离昇,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皇上应当知道下官还想要什么,离家所蒙受的不白之冤,皇上单单向下官认错又有什么用。二十年,世事变化的太快了,而世间还记得离家过往盛名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安离昇幽幽叹息,目中带着一抹凛然。
老皇帝听懂他的意思,瞳仁一缩,整个人僵坐在椅子上,良久,赤红着一双老眼笑了。
“安离昇,是朕大意了,不曾料到当年离家还逃出你这么个隐患,但你记住,君是君,臣永远都是臣,今日朕败于你手,若干年后,朕的儿子,自会为朕雪耻!天下,永远都是东陵家的天下,你等乱臣贼子,休想染指分毫!”
“想不到,到了现在,皇上一心顾虑的,还是你东陵皇室的政权社稷,皇上之所以向下官服软,为的也是这个吧?”安离昇语气森寒,停顿了半瞬,继续道,“只可惜,怕是要让皇上失望了,下官既然敢逆天行事,自然会将所有可能对微臣带来不利的后果全部料理清楚。”
老皇帝双肩一震,似预感到什么,颤声开口,“你、你做了什么?”
安离昇淡笑不语,只是凝神望着他。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神色匆忙地跑进来,脸上一片骇意,顾不上朝老皇帝行礼,便急切开口。
“皇上,忆清宫派人传来消息,瑾贵妃、瑾贵妃滑胎了!”
老皇帝听罢,只觉脊背一凉,全身力气仿佛一瞬间泄尽了一般,重重跌回椅子上。
“安离昇!!!”
安离昇定定看着老皇帝,眼锋如刀,“皇上方才有句话说错了,天下,从来都不是你东陵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不过微臣自始至终对您身下那皇位都没什么兴趣,臣所谋的,不过是离家的清白,和先太子未能完成的志向罢了。
皇上说您身为主君,并无过错,这话亦是错的!身为一国之君,在位而不知体恤天下苍生,这么多年,皇上所求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
如若当年登基之人是先太子,东陵朝堂何愁无清流,百姓何愁不太平!”
老皇帝凝神听着,惨然一笑,老眼中慢慢笑出泪来。
安离昇垂目摇头,抿抿唇,转身离去。
冷其琛见状,紧随其后。
他对皇家无感情,若非天命难违,他倒希望自己从未生在帝王家。
高位上坐着的人,是他名义上的皇叔,亦是杀死他父母的仇人,此时此刻,他该一剑杀了那人,为父母报仇的。
可看着老皇帝现在的模样,他什么想法都没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不过如此,与其杀了他,倒不如让他在无尽的忏悔之中,度过余生。
宽敞的御书房再度安静下来,老皇帝坐在椅子上哭笑不止,王振垂着头静静立在下首,踌躇着要不要上前。
“王振……”
过了良久,老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异常沙哑。
王振心神一凛,连忙应声,“老奴在!”
老皇帝敛眉看他,语带讥嘲,笑容极其悲怆,“这么多年,朕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想不到到最后,还是只有你陪着朕……”
“皇上……”王振心中凄凉,忍不住抹泪。
老皇帝摆摆手,轻叹,“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朕还有什么法子呢,过来替朕研磨吧。”
王振连声点头,快步行至龙案前,待拿起了砚台,才恍然回过神。
第1226章:不得好死
“皇上,研磨做什么?”
老皇帝没有回应,只是徐徐在眼前铺开两道空白圣旨,犹豫许久,才慢慢拿起笔。
御书房外,安离昇与冷其琛并肩走着,夜色昏暗,先前为筹备皇上寿诞而挂到宫墙上的连串彩灯还未撤下,彼时灯火璀璨,看起来异常讽刺。
冷其琛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长舒一气,叹声道:“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吧?”
安离昇的目光看向前方,低声道:“算是吧!”
冷其琛拧眉,“什么叫算是?”
安离昇淡淡勾唇一笑,“我答应过馨儿,待老皇帝寿诞过后,便陪她把魏家的江湖恩怨一并了了。”
“所以呢?”冷其琛冷声问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所以什么,安离昇并未明说,因为冷其琛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他还在昏昏大睡之时,突然被一阵叫喊声吵醒。
那些声音,他熟悉的很。
有魏衾的,安离昇身边那个护卫的,还有小虎牙的……
冷其琛皱皱眉,挠了挠蓬乱的头发,草草穿上衣服大步走出去。
“大清早的,你们狗叫什么呢,吵死老子了!”
几人听到他说话,声音戛然而止,齐齐站在原地看他。
魏衾手上拿着两道明黄圣旨,浅笑吟吟地朝他走过来,“恭喜你啊,成王殿下。”
冷其琛眉心倏地一跳,“什、什么成王殿下,你别瞎叫!”
魏衾挑挑眉,举起手上的圣旨,嘴角笑意不减,“这是皇上今早派人传来的圣旨,一为罪己诏,另一个则是传位诏书,上面说了,皇上不忍先太子遗孤继续在世间飘零,故自即日起,封位成王。因皇上龙体欠安,如今朝中一应要事,暂由安丞相辅政,如若他日皇上驾鹤西去,皇位则传于成王殿下。”
冷其琛凝神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谁稀罕那张破椅子了!一道圣旨就想把老子困在京都城,想都别想!”
魏衾敛眉轻笑,嘴上并未接话。
其实皇上这道传位诏书,也在她和安离昇的意料之中。
纵然老皇帝认了错,但也绝无可能把皇位拱手让于外臣,他有多在乎他东陵家的正统之位,他们比谁都清楚。
如今萧瑾言已经滑胎,老皇帝的最后一抹希望也没了,几番利益权衡之下,只可能会把皇位传给冷其琛,虽为先太子遗孤,但说到底,终归还是东陵家的人。
她抿唇沉默着,凛凛神,忍不住打开另一道罪己诏,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
“朕即位之前,所为狂悖,残害兄弟,使天下愁苦,皇室蒙羞,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朝臣、百姓、天下,朕亦心觉惭愧;即位之后,朕向时愚惑,为奸臣所欺,祸乱离傅,诛杀宋卿,尽妖妄耳,今欲弃高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朕辰兴夕惕,惟省前非,钦此!”
这罪己诏,从拿到手后,她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痛苦与畅快一并交织在心头,那么多条人命,最终换来皇上一道罪己诏,值,却也不值。
……
自昨晚写完两道圣旨之后,老皇帝便彻底倒下了,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的垂暮之躯根本就支撑不住。
王振连夜伺候,直到今早把圣旨传下来之时,老皇帝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而彼时的忆清宫内,已是哭声震天。
萧瑾言昨天一早喝完药后便睡下了,直到傍晚时分,突然被一阵剧烈的腹痛痛醒。
她只觉有一把刀在肚子里翻搅着,疼得她满头大汗,她想大声喊人进来,可张开嘴,喉中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强烈的痛顷刻之间席卷全身,她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便清楚看到,一股刺目的血从她两腿之间涌出,慢慢溢到床褥上,很快染红她的衣服。
她预感到什么,近乎疯狂地伸出手拼力想抓住一些东西,额头上冷汗直流,混杂着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淌下来。
孩子,她的孩子……
萧瑾言无声痛哭着,掌心中摸到一手鲜红夺目的血,她愣愣看着,在难以抑制的悲恸之中,再度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也不过是半柱香的时辰之前。
凌霜进来的时候,见殿内东西摔了一地,名贵字画,花瓶瓷器,能撕的能摔的,几乎全被萧瑾言毁损。
她淡淡瞥了一眼,噙着一抹冷笑踱步走进去。
守在殿内的宫女瞧见凌霜,连忙行礼,随后便被她挥手斥退。
萧瑾言呆呆枯坐在地上,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双目低垂,整个人已如同死灰一般。
“失去孩子的滋味如何?”凌霜站在内殿入口处,一手抚着鬓发,凉声开口。
萧瑾言闻声,脊背狠狠一震,旋即抬头看了凌霜一眼,疯了似的朝她奔过来。
“是你,是你害我滑胎的对不对!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杀我?”凌霜冷笑,反手握住萧瑾言挥过来的手,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苍白无色的脸,“看看你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还有力气杀我吗?”
萧瑾言被她钳制着动不了身,目中却涌动着滔天怒意,“为什么要害本宫的孩子,凌霜,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
凌霜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灼透一般,“那你呢,你又为何要害死我的孩子,你毁掉的,何尝不是我的一切!
萧瑾言,你见我疯了,便故意派人送来疯药,说什么是治病的,实则不就是怕我有一天会清醒过来吗?
你想在皇上面前邀功,办法多得是,又为何偏偏要选择对我的孩子下手!
告诉你,从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我便指天发过誓,有朝一日若不能为我惨死的孩儿报仇,此生此世便不得好死!”
萧瑾言突然被她身上凛冽的气势吓到,双肩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你怎么会突然醒过来,不可能的,那些药……”
“拜你所赐,那日,你同太后娘娘说的话,一字不落,我全都听到了。”凌霜眯眼冷笑,语气傲然,“如今皇上重病不醒,朝政把持在安丞相手中,这后宫虽不由他掌管,可昨日太后娘娘在金銮殿上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此刻正在慈宁宫养病呢,所以安丞相就托本郡主暂管六宫。萧瑾言,你说说看,你下那么重的毒手害死我的孩子,如今,我该如何惩罚你才好?”
第1227章:用心良苦
萧瑾言闻言,颤颤摇头,“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掌管后宫,皇上绝不会同意安离昇这么做的,皇上,本宫要去见皇上!”
凌霜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挑挑眉,兀自说道:“我听说,地牢内有一种刑罚,犯了错的贵人们会被砍去四肢,然后浸泡在酒坛中,直至全身的血全部流尽才死。你说,我让人把你做成那种东西好不好?”
萧瑾言脖子狠狠一缩,只觉凌霜已经疯了,整个人剧烈的挣扎起来,口中不住叫喊,企图有人能来救她。
可正如凌霜所言,如今后宫一应事务全是她在管理,那些宫人们自然也只听她的话,没了孩子,萧瑾言在后宫之中便再也不是当日受宠的瑾贵妃,如今又岂会有人来救她。
似觉得她的叫声太难听,凌霜不悦地皱皱眉,扬声叫人进来。
“把她押到地牢,狱卒那儿,本郡主已经交待过了。对了,跟狱卒说一声,行刑的时候,顺便把她的舌头割了吧,免得她一直大吵大闹着,吵到皇上和太后娘娘休养。”
押住萧瑾言的两名小太监闻言,身子一抖,旋即赶忙点头,不顾萧瑾言的挣扎,捂上她的嘴便将她拖出去了。
凌霜环视了一眼狼藉不堪的忆清宫,敛眉一笑,一步一顿地缓缓离开。
产婆已经被她毒死了,萧瑾言也罪有应得,而老皇帝已垂垂老矣,那身子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倒是无需她再费什么心思了,至于太后……
凌霜站在幽长的宫道上,想起这会儿正在慈宁宫喝药的梅太后,嘴角笑意渐渐加深。
每日掺杂一点毒药进去,她的姨奶奶,很快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凌霜淡淡想着,抬头望向辽阔而湛蓝的天空,眼眶突然被烈日灼湿。
孩子,娘亲终于为你报仇了!
一场劫难般的暴风雨,在老皇帝的两道圣旨中悄然散去,那道罪己诏,安离昇让城中各大书铺誊抄了几十份,一一张贴在城中大大小小各个角落之中,让百姓们争相传看。
辰时三刻,被查封了两个多月的宋家大门重新启开。
魏衾站在青石板铺就的石阶之下,抬眸深深凝望着那宽大的匾额,静默许久,缓缓抬步朝里面走去。
因昨日在朝堂上露了身份,如今她已无需用白纱遮面,青雪和小歌儿见在水榭住了多日的“魏姑娘”竟然就是她们日思夜想的“战死之人”,激动的热泪盈眶,抱着魏衾久不撒手。
今日回到宋家的,除了她,还有一直以来都陪在她身边的这些人。
宅子四处都是枯草落叶,不过才两个多月,便已面目全非,甚至她曾经所熟悉的那一张张脸,也全都不在了。
魏衾一手拉着小歌儿,在前院走了一遭,神色渐渐落寞。
“宋姐姐,不要伤心,有我们在,我们还陪着你呢。”小歌儿察觉到她的悲伤情绪,握紧她的手细声安慰。
魏衾含笑摸摸她的头,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却蓦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咳嗽声。
这声音,那样的耳熟又亲切……
她脊背狠狠一震,僵着脖子转过身,待看清那张和善的脸时,眼角的泪再也抑制不住。
“父亲!”
她松开小歌儿的手,大步跑上前,目中尽斥着难以置信,“您、您还活着?!”
宋正德含笑点头,老眼之中尽是慈爱,“爹的好女儿,终于回家了……”
魏衾只觉整个人仿佛在做梦一般,她一直都以为爹死了,她疯了似的去杀安心慈,为离昇,为宋家,亦为她自己。
今日哪怕重新回到宋家,她心里依旧是起伏不定的孤独感,纵然她身边还有这么多人陪着,可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这家,如何还能称得上是家。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爹竟然还活着,如今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小歌儿站在一侧瞧见她这般难以自控的激动模样,眨眼笑道:“宋姐姐,是安丞相救了宋老爷,不过也有我师父的功劳呢,宋老爷被安丞相的人找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所以一直由师父他老人家照料着在城外养病。”
魏衾听到她的话,不免有些气恼,“既然爹还活着,那你们为何不早告诉我?”
“当时我也不知道你就是宋姐姐啊!”小丫头撇嘴,模样十分委屈。
魏衾不免语滞,小丫头说的合情合理,她哪还有理由责怪她,只是心里对安离昇依旧存着几分怨气。
小丫头不知道她的身份,可安离昇却是一清二楚,但都一连这么多天了,他居然都一直瞒着她,实在可气。
事后,魏衾拿此事找安离昇讨个说法的时候,安离昇的给的回应也相当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你始终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若我早告诉你宋大人还活着,那你的身份岂不要在人前暴露了?衾衾,我真的是在为你着想。”
魏衾:……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说什么,安丞相一番用心良苦,若她不知体谅,还不知会被他身边那些人絮叨成什么样。
老皇帝病倒的第三天,南齐昭同楚赢离京了,楚赢的伤本就不重,休养两日便大好了。
临行之前,南齐昭和安离昇站在城楼下说了许久的话,话中谈了什么,除了他们两个,外人无从知晓,不过魏衾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
南齐昭不是南齐皇,他没有野心,聪明有之,但智谋不足。
更何况,此番在寿诞上发生的事,也足够让他看清安离昇的手段,关于南齐的未来,他必然会比南齐皇做出一个更明智的选择。
魏衾站在城楼下,看着渐渐远去的使臣队伍,口中莫名有些感慨。
“不知道大哥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安离昇敛眉温笑,“快了,南齐昭方才离开之时,说过待回到金凉城后,便会请求南齐皇赦免了对楚昙和你大哥的禁令。”
魏衾闻言,眉角立时露出笑意,顿了顿,又问:“如今东陵之事已平,下一程,准备去哪儿?”
安离昇目光沉稳,面色肃然,“西楚。”
魏衾了然,面上倒是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有他的野心,亦时时牢记着先太子的遗愿,东陵已是囊中之物,南齐也暂无后顾之忧,余下的,便只剩一个西楚了。
只不过如今东陵沉和西楚婧还在城中驿站养伤,从他们二人那日的伤情来看,短时日之内,怕是不会动身启程了。
第1228章:来不及了
安离昇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凝声道:“那二人有西楚宇的人解决,无需我们费力,我已经让青峰去准备行李了,今日午时我们便走。”
魏衾下意识地开口,“带西楚宇一起吗?”
安离昇静静点头。
“他小小年纪便有残害长姐之心,带他回西楚,你当真放心?”魏衾敛眉又问。
安离昇温笑,“你信不过师父的教导吗?西楚宇杀西楚婧,为公,也为私,这皆是合情合理的,无关年纪大小,即便再过三年甚至十年,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魏衾抬眸看他,目光闪动,沉默许久,眸色渐渐平静下来。
他说得对,西楚宇杀西楚婧,是经过多番熟虑之后而做的决定,单此一件事,根本不足以证明西楚宇日后会成为他们的隐患。
……
正午用膳之时,问仇前往风华殿带西楚宇离宫,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少年慢慢放下筷子,深深凝视他一眼,随后起身。
东陵素察觉到什么,在问仇转身之前,蓦然拉住他一只手,“安丞相、安丞相他会如何对待我母妃?”
问仇回过身,面无表情地摇了下头,“公主,到现在,你还当那个女人是你母妃吗?”
东陵素下意识地咬了下唇瓣,眼眶慢慢红润,“我、我没办法,她生养我,疼爱我整整十四年,那些感情都不是假的。问仇,我不是别人,我是她的女儿,便是她做了再多错事,你要我如何对她做到铁石心肠?”
问仇沉叹一气,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西楚宇抿着薄唇上前,紧紧握住东陵素一只手,“阿姐,你放心,只要姑母愿意悔改,我会放她一条生路。”
东陵素看着这少年一脸坚定的模样,摸摸他的头,感激道:“谢谢!”
西楚宇默默摇头,看在她庇护他这么久的份儿上,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午时三刻,四辆马车相继驶离京都城,朝西楚方向缓缓行去,水榭没了主人,本该安静下来的,但后院却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冷其琛因为老皇帝那道传位诏书,日日郁结难舒,总想着逃出京都城去。
可水榭内守卫森严,不等他飞到半空,便有影卫将他团团围住,气得他把安离昇好一通骂。
许是知道强行困着冷其琛也不是个办法,安离昇干脆从小虎牙身上下手,让青峰去城里搜刮了好多新奇玩意儿回来。
小姑娘在万魂谷待了那么久,能玩儿的东西也无非是药草虫鸟,彼时到了京都城,才知这世上竟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整日乐得不知归程。
冷其琛气得直骂安离昇太狡猾,可小虎牙不愿意走,他哪肯一个人离开,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她一起在水榭住下来,只是心里一直打着别的主意。
封王并非他意愿,一生恣意江湖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他这人逍遥惯了,也没安离昇那么大的才干。如若哪一天老皇帝真的驾崩了,那皇位他就不得不接,往后半辈子岂不要在宫里郁闷死,所以冷其琛在一番冥思苦想之下,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恰逢安离昇和魏衾离开的这天,城中有户人家正在办喜事,冷其琛顺道带着小虎牙去凑了个热闹。
小虎牙还是第一次看人家拜堂成亲,见两位新人拜完天地后,新娘子由丫鬟扶着进了婚房,心下不免好奇。
“她去哪儿了?”
冷其琛桃目微闪,勾唇笑道:“你没听清那礼官方才都念了什么吗,夫妻对拜之后,自然是入洞房。”
小虎牙眨巴眼,“洞房是什么,好玩儿吗?”
她以前在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上也看过人家进洞房的,可一写到此处便没了,至今她都不知道洞房到底是个什么房子。
冷其琛羽眉轻展,摸着下巴莞尔道:“你真想知道?”
小虎牙一脸好学的模样,“当然啊!”
“那今晚,我就给你造个洞房出来,怎么样?”冷其琛挑眉看她,唇角带着一抹坏笑。
小虎牙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心下还道这登徒子今天怎么突然变这么好了,傻里傻气地连连点了下头。
后来,当她知道自己和冷其琛在洞房里都玩了什么之后,气得整整半个月都没有理那臭流氓。
而东陵沉收到安离昇离城的消息时,则是在傍晚时分。
他伤势过重,昏迷了近乎三天才醒过来,这消息乃是兰珠告诉他的。
驿站之中能用的人本就不多,加上先前遇袭之时,西楚婧带来的护卫全都死了,除了兰珠、莫羽及几名婢女之外,剩下的就全是东陵人了。
“有没有打听到安离昇去了哪儿?”
东陵沉靠坐在床榻上,敛眉看向兰珠,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他的脸色依旧透着一股诡异的苍白。
兰珠摇头,“奴婢只是正午上街买药时,见有几辆马车出城,听周围的百姓们讨论,才知那是东陵丞相的车子。奴婢还注意到后面的马车上拉了几个大箱子,恐怕这东陵丞相是打算出远门呢!”
兰珠敛着细眉恭声开口,并没有对东陵沉说实话。
可东陵沉还是猜出来了,他了解安离昇,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安离昇要的是什么,既已将东陵彻底拿下,那之后要解决的,便是西楚了。
他抿紧薄唇,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他和婧儿还没有回去,如果安离昇抢他们一步击垮容妃,那他们这辈子,便彻底翻不了身了。
东陵沉凝神想着,蹙眉问:“莫羽醒了吗?”
兰珠点头,“他一个时辰之前便醒了。”
东陵沉抬手,“让他进来。”
兰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神色恭顺地转过身,走出去将莫羽请进来。
再入门之时,东陵沉那儿已经用不着她侍奉了。
兰珠倒也不在意,终归她的小主子已经动身了,如今不管驸马还打算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果如兰珠所料,东陵沉将莫羽叫进去之后,确实是有事交待,他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打算让莫羽放信鸽送回西楚去。信鸽的速度比安离昇快,他与容妃虽不在同一阵营之中,可如今,他还不想让容妃就这么被安离昇弄垮了。
莫羽拿着写好的信走出院子,刚把鸽子放飞,还未到驿站门口,便被兰珠打落下来。
第1229章:笑容悲凉
兰珠四顾无人,缓缓走上前将信鸽捡起来,抽出绑在鸽腿上的信,展开草草看了一眼,勾唇一笑,随后拎着鸽子去了厨房。
晚上,兰珠做的晚膳是翡翠鸽子汤。
“这鸽肉肥嫩的很,驸马多吃一些,对伤势极有好处的。”
东陵沉看看碗中白肉,皱皱眉,说不出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不过他素来信任莫羽办事的能力,凛凛神,又将心头那抹疑虑压下去了。
西楚婧比东陵沉醒得还要晚一些,她的伤势并没有东陵沉严重,只是遇刺那日受到的惊吓太大,直到后半夜才醒过来。
彼时东陵沉已经换了药歇下了,两人房间紧邻,如此兰珠照顾他们时,也方便许多。
西楚婧醒来之时,兰珠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整个人才蓦然惊醒,待回过头,便瞧见西楚婧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长公主,您身上的伤尚未大好呢,还是躺着好生歇息吧。”
西楚婧听到兰珠的声音,抬头看她一眼,不禁拧眉,“兰珠,姑母不是让你进宫了吗?”
姑母容不下西楚宇那小子,她心里是清楚的,兰珠是姑母派去行刺西楚宇的人,她亦肚明,否则她也不会让兰珠混在使臣队伍之中。
可如今,兰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兰珠察觉到西楚婧的心思,抿抿唇,垂眸道:“奴婢被人发现了,为了逃命,在东陵皇上大寿当日,便拼力逃出来了。”
西楚婧闻言,暗骂她没用,可面上却未表露出半分不悦。
“驸马呢?”
西楚宇的事儿,她暂且不管了,总归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能翻起什么浪,眼下她最在意的,还是东陵沉。
兰珠颔首回道:“驸马先前醒过一次,但吃过晚膳之后便又歇下了。”
西楚婧闻言,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大夫说已经没什么大碍,只需再休养多日便可。”兰珠淡声说着,眉睫轻动。
西楚婧没有留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抿抿唇,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兰珠颔首应声,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西楚婧在床上静坐半瞬,虽已经昏迷几日,可此刻还是觉得疲惫不堪。
她抿着薄唇揉揉眉心,复又躺回床上,闭眼之前还想着明日定要早些起来,去阿沉房内给他一个惊喜。
她噙着笑意睡去,却怎么都没有料到,这一晚之后,东陵沉再也没有醒来。
第二天一早,兰珠早早起床开始收拾东西,但她整理的并非杂务,而是自己的行李。
三天前,西楚婧和东陵沉双双负伤回来之时,便是她在“照顾”他们,他们伤口处所敷的药,被她混杂了穿肠粉,一旦渗进血液之中,三天之后便会穿肠烂肚而死。
可在毒发前的这三天,伤者根本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她身上有西楚宇交待的任务,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她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这儿。
天际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兰珠便背上行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驿站。
房间内,第一个醒来的人是西楚婧,她是被窗外的鸟鸣声惊醒的,一夜好梦,如今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她缓缓睁开眸子从床上坐起,敛眉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凝声唤兰珠进来。
西楚的下人都懂规矩,主子晨起之前,下人都要准备好东西候在门外侍奉主子梳洗的。
可在她一连叫了两声之后,门外始终没有一丁点儿动静,兰珠显然并不在外面。
西楚婧不禁皱了下眉,心中猜测她约莫在东陵沉房内,便抿着薄唇下床。
脚方着地,一股钻心刺骨的痛突然从脚尖传过来,瞬间游走到身体各处,疼得西楚婧狠狠咬了下贝齿,双腿不可抑制地开始发抖。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脚,凛凛神,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不过是这小小的一步,比方才更剧烈的痛感再度涌来,疼得她立时跌坐回床上。
“兰珠,兰珠!”
西楚婧心底蓦然涌出一股恐惧,双眸微缩,一张脸霎时惨白。
她不是那等不谙世事的皇室公主,自小到大经历过那么多事,她太清楚这种异样的刺痛代表着什么,那不是从伤口处传来的痛,而是钻心刺骨的疼,让她根本难以忍受。
兰珠是姑母派去行刺西楚宇的人,可她怎么可能忘了,姑母既然容不下西楚宇,又怎么会容得下她!
她枯坐在地上,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着,额头上渐渐溢出冷汗,菲薄的唇瓣已经被她咬破一道血口。
西楚婧目光如炬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强忍剧痛扶着床柱从地上站起来。
姑母想杀她,她认命,是她一时大意才会着了姑母的道,可她绝不能看到阿沉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如果姑母连他也不放过,她发誓,便是化成孤魂野鬼,她这辈子也一定要扰得姑母不得安宁!
西楚婧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朝门口行去,每行一步,便觉有千万只毒针在扎着自己,疼得她生不如死。
一股浓郁的腥甜慢慢从口中溢出来,她垂眸看了一眼,惨然一笑,脚下步子不停。
她、她要去见阿沉,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要去见他!
终于,在她的坚韧之下,房门被她缓缓打开,不过一条窄小的缝,几乎已耗尽她全身力气。
开了门,她才发现院子里竟然躺着一个血人,那、那是莫羽。
那张脸,她已经看不清了,只是从那身衣服上,她才认出莫羽。
堵在喉间的血再也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西楚婧红着双眼收回视线,不敢再去看莫羽的死状。
穿肠烂肚……
呵呵,姑母还真是舍得对她下手啊!
她笑容悲凉,微含泪光的双眸灼热似火,凛凛神,继续迈步朝东陵沉房内行去。
鲜血不间断地从她口中溢出,慢慢流淌在地上,西楚婧已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她咬紧了牙根,面上渐渐泛起潮红,待行至东陵沉房前时,心底却蓦然升起一丝怯意。
她静默了一瞬,颤颤伸出手,将隔在眼前的那扇门用力推开。
西楚婧甫一进去,一眼便看见东陵沉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他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可被子底下,却有血不断的流下来,一直淌到地上。
第1230章:急不可耐
西楚婧的嘴唇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伸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张张嘴,想尖声大叫,可出口之时,却化为了一记无声的惨笑。
她抿紧薄唇,艰难迈出步子,朝床上的人缓缓行去,一颗心针扎似的,疼得她近乎喘不过气。
可她终究是未能走到他身前,方到桌旁的时候,全身的力气便泄尽了,两腿一软,整个人不可控制地重重跌到地上。
她抬眸紧紧凝望着床上的人,双手着地,用力朝他爬去。
“阿沉……”
她喃喃出声,面上浮起苍凉的笑容,最后一口气咽下之时,距他仅剩一步之遥。
她举起一只手,拼了命地想抓住他,眼眶中慢慢涌出热泪,可终究还是徒劳,颤抖的手指之间,她抓住的,只是一抹虚空。
驿站的下人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发现西楚长公主和她的驸马死了,平头小老百姓哪见过死人,当即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跑到衙府报官,接管此事的自然是陈洵。
因兹事体大,加上安离昇临走之前有过交待,所以他带人赶到驿站之后,只让人将西楚婧和东陵沉的尸体运走了,二人身死的前因后果,并未做任何调查。
……
半个多月后,安离昇和魏衾他们终于抵达月亮城。
一行人照旧住进思凡居,倒是也不怕打草惊蛇,招待他们的,依旧是思凡居的美女掌柜秦瑶姬。
思凡居和男伶馆都是西楚洄的产业,这一点,安离昇早就查的一清二楚,此番来西楚,本就为铲除容妃,如今他根本也不怕秦瑶姬提前通风报信。
见魏衾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秦瑶姬冷不丁愣了一下,凛凛神,面上很快又恢复常色。
“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四间上等客房。”青峰立于一侧淡淡开口。
秦瑶姬含笑应下,赶忙吩咐小二带一行人上楼。
待安离昇和魏衾的身影方消失在楼梯口,秦瑶姬便放下记账的毛笔,火急火燎地奔向安王府。
西楚洄如今正在府中养病,每年立秋之后,他的旧疾便会复发,往年他几乎整日都待在府上,故而病情控制地很好。
但自从今年年初过后,他在东陵活动了几次,损耗不少心力,如今身体明显比往年更差了。
房间内,浓郁的药香弥漫着整间屋子,秦瑶姬立于床前深深望着床上的人,目中覆满担忧。
“王爷,属下看的一清二楚,住店的人是东陵丞相,他还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应该就是小皇上无疑。属下觉得,东陵丞相突然带小皇上回城,必将在月亮城掀起一场大乱,应该立即将此事禀报大长公主,请她及早防备。”
西楚洄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口中不时发出一声重咳,顿了顿,他侧目看向秦瑶姬,淡淡吐声。
“瑶姬,你在西楚,多少年了?”
秦瑶姬乍听这话,恍然愣了一下神,“属下两岁时随父亲来西楚避难,至今已整整二十年了。”
西楚洄微微一笑,目光渐渐飘远,“二十年,足够你了解西楚了。这么多年,你可曾听说过西楚历代有女人登基为皇的先例?”
秦瑶姬听懂西楚洄话中之意,心下一顿,怔怔道:“可王爷不是素来拥护……”
拥护大长公主的吗?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的太直白,可西楚洄却是明了的。
“本王站在皇姐那边,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皇兄只有一个儿子,自小又被洛倾宋毒傻,而本王又重疾缠身,纵然想做些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与其让朝政落入洛倾宋之手,倒不如帮助皇姐,起码她身上还流着西楚家的血。可如今,宇儿已经回来了,正统即是正统,皇姐与他,终究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秦瑶姬闻言,下意识地开口,“可是,小皇上他、他毕竟是个……”
“是个什么,傻子吗?”西楚洄接过她的话,眯眼轻笑,“宇儿被皇姐遗弃在东陵,沦为最卑贱的质子,你觉得在那等虎狼之地,他一个小傻子还有可能活着回来吗?只怕,如今的宇儿,早已不是当初的他了……”
西楚洄长长吐气,心里有些欣慰,又有几分无奈。
当初皇姐拿西楚宇跟东陵的老皇帝做交易,他始终是不同意的,可若不这么做,他和皇姐便会死在东陵。
回到月亮城之后,每每回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好像扎了一根刺一般,难免会让他生出几分怨念。
怨皇姐太薄情,宇儿是她的亲侄子,可她说弃便弃了,他更怨自己当时太软弱,如果当初能强硬一些,宇儿何至于在东陵受苦。
终究是他欠这个侄子的,如今他能偿还的,也唯有这一件事了。
西楚洄长叹一气,摆摆手,对秦瑶姬道:“你回去吧,宇儿回城的事,不得再对他人提起,否则,你便无需再为本王效力。”
秦瑶姬脸色一震,凛凛神,颔首道:“是,属下遵命。”
西楚洄颔了下首,缓缓闭上眼睛,已不再搭理她。
秦瑶姬念他还要养病,便悄声离开了。
日晚,暮云四合,余辉已尽,短暂的一天很快又接近尾声。
思凡居上房内,安离昇拂袖立在窗前,他身后坐着魏衾和西楚宇,三人俱是无言。
过了一会儿,走廊上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魏衾目色一动,敛眉看向西楚宇,“来了?”
“应该是吧。”西楚宇一口不确定的语气。
话音方落,房门便被青峰从外面推开,他身侧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肤色黝黑,十分普通的长相。
男人的眼睛在房内环视一眼,看到西楚宇时,面上一喜,急不可耐地大步走过来。
“皇上!”
他大叫一声,而后神色激动地跪在西楚宇面前。
西楚宇再见旧人,心下亦是欢喜,纵然脑子已经治好了,可到底还有几分小孩子心性。
“即墨,快起来。”
地上的男人抬头看他,眼眶渐渐温热,“兰珠先前给属下寄信说,皇上的病已经好了,属下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没想到皇上您竟然真的……真是老天保佑,先皇保佑!”
西楚宇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叹道:“着实是父皇保佑……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先起来,安丞相有话要同你交待。”
第1231章:容颜清冷
即墨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这才瞧见窗前站着的安离昇。
这位东陵丞相的铁血手腕,他在西楚王廷内不知听过多少,原以为定是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没想到却如此玉质容华,倒与他想象中的有很大不同。
安离昇缓缓转过身,无视即墨打量自己的视线,敛眉行至桌前坐下。
“如今镇守西楚王廷的主将是你?”
即墨轻轻点头,“先皇驾崩之后,一直都是属下在把守王廷,只不过,自从大长公主从太后手上夺过大权之后,本有心将属下撤职,后来还是安王爷求情,属下才得以保住职位。”
安离昇闻言,目光有些怪异地闪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凝声又问:“王廷那些卫兵,可都忠心于你?”
即墨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自然十分忠心。安丞相,您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要带你的小主子进宫,”安离昇淡笑,倏尔伸出右手,“把你的令牌给我。”
即墨听见他前半句话,心里还一片惊喜,转瞬见安离昇又要令牌,神色不免一顿。
“令、令牌?”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安离昇淡淡开口。
即墨闻言,面上顿时升起怒意,“安丞相,您这分明是不信任我!我对皇上忠心耿耿,难道你觉得我会背叛他不成!”
“任何事都没有绝对,包括人心。”安离昇看他一眼,目色清幽。
即墨气得脸色通红,若不是顾及到皇上还在这儿,他早就拔剑了。
西楚宇在一旁看着,蓦然伸手轻轻拍了下即墨的肩膀,回头对安离昇道:“安丞相,我相信他。”
安离昇挑眉,“那便随你。”
即墨听见这话,忍不住冷哼,“我即墨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先皇临终有托,所以不管皇上变成什么样,即墨都会一生忠于他,安丞相未免太侮辱人了!”
安离昇容色淡淡,眸中亮光微闪,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口中依旧一副命令式的口吻。
“明日辰时,本相会带你主子进宫,所以守在宫门那儿的卫兵,你需提前做好安排。另外,如若明日在朝堂上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你那边,最好也要有所准备。”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即墨拍桌子,明显还存着怒气。
安离昇冷冷一笑,“你可以不听本相的,反正不管西楚的主君是谁,对本相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但对你的主子,还有你而言,就不一样了。”
即墨听罢,凛凛神,不免气结,“但凭吩咐!”
魏衾坐在一侧看着他怒气沉沉的脸色,忍不住好笑。
喜怒皆在于色,如此不知掩饰自己心思的人,别人一眼就能看透,性子怕是直得很。也难怪西楚先皇会派他保护西楚宇,看来离昇方才的试探着实是多余了。
即墨怕引起外人怀疑,不敢在思凡居久留,听安离昇说完话后,便迅速离开了。
翌日一早,西楚宇第一个从床上坐起来,确切地说,他是一整晚都没睡。
今日便要将所有事都做个了结了,他是西楚未来的主君,应当担起自己应付的责任,可沉重的心情却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
出门时,魏衾瞧见他一脸肃正的模样,水眸一弯,笑问:“很紧张?”
西楚宇郑重点了下头,嘴上没有说话。
魏衾摸摸他的头,神情宁静,“怕什么,我们都陪着你。”
西楚宇抿唇又点了下头,转眸看向安离昇,他负手站在一侧,眸色深远。
沉默半瞬,少年忽然开口,“安丞相,如若今日朕能一举拿下主权,从今往后,西楚愿向东陵俯首称臣!”
他心里很明白,这是安离昇一直都想要的东西,那人从不是什么大善人,怎么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凡有所为,皆有目的所在,以他如今的能力,就算真的从姑母手上拿下西楚政权,也不会有太大的作为。如若不向东陵示弱,迟早有一天,西楚便会被东陵吞并。
安离昇敛眉看他一眼,瞧出他的心思,淡淡笑道:“不必想那么多,先打完今早这一仗再说。”
西楚宇颔首点头,随后上了马车。
三辆马车朝王廷稳稳行去,速度并不算太快,随着与宫门的距离渐行渐近,西楚宇紧张的心情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
他不相信自己,可他相信安离昇,这是一种日久生成的依赖,毕竟在东陵的时候,他曾亲眼见识过,安离昇是如何让他们的皇上在天下人眼前颜面尽失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马车徐徐停下,安离昇和魏衾率先下车。
西楚宇独自一人坐在车厢内,深吸一气,随后暗暗握紧两只小拳头,动身行至两人面前。
“我们走吧。”
他淡淡开口,转眸看了眼高大的宫门,先行一步。
安离昇拉着魏衾紧随其后,青峰佩剑跟在他们身侧。
待行至宫门口时,守门的卫兵瞧见西楚宇,面上先是一惊,而后便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进去。
西楚宇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朝主殿行去。
道上正在忙碌的宫人瞧见他,脸上亦是一愣,而后静默无声地跪到地上行礼。
这会儿正是西楚上早朝的时辰,文武百官皆站在殿上,除此之外,今日还多了一个意外之卿――西楚洄。
往年摄政王和洛倾宋还在把持朝政之时,西楚洄已经称病不上朝,直到容妃回来之后,他才勉强在朝堂上站了一段日子。
立秋之后,他要养病的消息,满朝上下全都知道,今日乍见他站在殿上,所有大臣都不免有些惊讶。
“皇弟的病已经大好了吗?”容妃坐于高位上,敛眉看向西楚洄,目中亦带着几分诧异。
“已经好多了,皇姐无需担心。”
西楚洄脸色苍白地立于殿下,容颜清冷,虽是直挺挺地站着,但依旧不难发现他双腿已在微微发软。
容妃关心他的身子,特意赐了座。
虽不知他今日上朝所为何事,但他毕竟是她的亲弟弟,她能有今日,他的功劳最大,做亲人的,难免会多多关照一些。
“诸卿可有事请奏?”
西楚洄谢座之后,容妃的视线缓缓从他身上移开,落在殿下诸位大臣身上。
文武百官彼此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第1232章:怒不可遏
上朝不过例行公事,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他们大多都不会禀明容妃。
先前有位大臣在朝上说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容妃那儿讨了一身嫌,被骂的可谓是狗血淋头下不来台,这事儿他们到现在可还记着呢。
容妃见朝中无人说话,摆摆手,便欲让礼官退朝。
不想礼官声音还未启,西楚洄突然扬声制止了。
“再等等。”
容妃目色一顿,皱眉朝他看过去,“皇弟有事要奏?”
西楚洄抿唇摇了摇头。
“那何以要阻拦礼官?”容妃凝神看他,语气骤然沉了几分。
他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如此反常?
西楚洄坐在椅子上,眉宇平静,声音温和,“既然朝中无事,皇姐何不妨在殿上再多坐一会儿。”
毕竟,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他最后一句话没有言明,心头不住叹息。
容妃不明就里,凛凛眉,正欲开口,眸光蓦然瞥向殿门口,脸色倏地一变。
“谁、谁让他们进来的!”
文武百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得浑身一抖,只有西楚洄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似早已预料到来人是谁。
文武百官瞧见容妃惊恐的目色,个个诧异地回过头,待看到那从殿外缓缓走进来的几人之后,面上齐齐一骇。
皇、皇上?!
那是他们的皇上吗?
以前摄政王和皇太后把持朝政时,西楚宇只是他们二人手中的傀儡,后来他无缘无故地在王廷内失踪,再到后来,高位上的主人便换成了容妃。
这么多年,他们身为臣子,从未将这个痴痴傻傻的小皇帝放进眼里过,可今日眼睁睁看着西楚宇目色凛然地从他们眼前走过,一时间,所有大臣都忘了反应。
容妃看着朝自己步步逼近的西楚宇,指尖一颤,白着一张脸重重拍了下身前御案。
“来人,快来人,把他给孤带下去!”
西楚宇穿过大半个朝殿,最终在红毯铺就的石阶下站定,小小一个人站在那儿,若换成以往,便是他坐在高位之上,也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可这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牢牢定格在他身上,仿佛他是什么凶禽猛兽一般。
“姑母,朕既然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儿,您觉得,外面那些卫兵,还有可能听您调动吗?”
这番挑衅之意十足的话,哪会是从一个傻子口中说出来的。
容妃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你的病好了?!”
西楚宇眯眼淡笑,“托您的福,若非您当日将朕留在东陵为质,朕怕是到现在还在痴痴傻傻地度日。”
他话音一落,四周朝臣皆是一片哗然。
皇上、皇上方才说什么,大长公主将他留在东陵为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妃环视重大臣们异样的脸色,视线转瞬落在立于下首的安离昇身上,凛凛神,唇角倏尔溢出一抹冷笑。
“安离昇,你果真是好手段!”
“娘娘谬赞。”安离昇不动声色地回口。
容妃笑意渐深,“不过,纵然你带着他回来了,你们也别妄想夺走孤今日拥有的一切!你们不要忘了,这是西楚王廷,不是东陵皇宫,在孤的地盘之上,由不得你们胡作非为!”
安离昇看她一眼,薄唇轻启,“娘娘已经嫁往东陵,这辈子都只能是皇上的妃子,这皇位不管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如何就成了你的,难道娘娘还真想强取豪夺不成?”
容妃闻言,神色一凛,旋即眯起眼睛,怒气沉沉地瞪向安离昇,“孤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可孤也不怕告诉你,别以为那些卫兵不听孤的吩咐,孤今日便不能将你们怎么样。安离昇,若你以为孤的手段只有这些,那未免太不了解孤了!”
立在一侧的魏衾听到容妃这番话,眸色一怔,下意识地将西楚宇拉到自己身后。
他们在西楚根基不深,容妃却是如假包换的西楚人,而且还是一国长公主,她都回王廷这么久了,不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建立。
万一容妃还有其他准备,那今日只怕免不了要来一场恶战了。
她凝神想着,目色凛然地看向容妃。
而安离昇嘴角却始终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不见丝毫慌乱。
“本相与容妃娘娘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自然了解您的为人,所以今日本相又岂敢单枪匹马地闯进来。”
魏衾正专注于防备四周的动静,乍一听到他的话,整个人不禁愣了一下。
他还有别的准备?她怎么不知道?
而容妃面上,亦带着异色。
“安丞相,孤手上有兵符,可调动如今驻扎在月亮城内的数十万大军,而你即便不是单枪匹马闯进来的,手上所能用的,也不过是一批护卫罢了。你觉得,你那些人,能与孤的大军相抗衡吗?”
安离昇敛眉淡哂,“本相的人,自然不能和娘娘的大军相抗衡,可大军皆在城内,而不在王廷,不知娘娘的兵符,现在可能送出宫?”
容妃登时一愣,后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冷意。
如果卫兵已经全部归顺于西楚宇那小子,那现在,兵符对她而言就只是一块没有用的玉石!
她坐在那儿,越想越怕,身子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大殿上一时静默无声,正在这时,下首突然传来西楚洄努力压抑的咳嗽声。
容妃目光一亮,当即看向他,“皇弟!快……”
“安王爷,都到这时候了,您还不打算开口说句话吗?”安离昇不动声色地打断容妃,笑意深沉。
容妃也目光灼灼地看向西楚洄,盼着他能做点什么。
她年幼之时便被送往东陵,之后又在东陵皇宫待了那么多年,手段是学了不少,可背后根本就没有什么势力。在西楚,唯一能帮衬她的只有这个弟弟,她能走到今天,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
洄弟和她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如若她倒了,洄弟的下场也必不会好到哪儿去,他应当明白这个后果!
西楚洄抬眸望见容妃满含希冀的眼神,眼底划过一抹黯然,随后捂嘴重重咳了几声,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待行至西楚宇面前,蓦然双膝跪地。
“恭迎皇上回宫。”
西楚宇看他一眼,伸手扶他起来,“皇叔不必多礼。”
容妃一眼不眨地看着西楚洄先后的反应,在瞧见他向西楚宇下跪之后,整个人已怒不可遏地站起来。
第1233章:模棱两可
“洄弟,你怎么可以背叛孤!”
西楚洄目中一痛,紧紧闭上眼睛,“皇姐,收手吧,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皇上的。”
容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收手?不可能!这是孤费劲千辛万苦才谋来的一切,怎么会是他的!”
西楚洄闻言,心知已劝不动她,摇摇头,索性不再说话了。
而殿下站着的文武百官们见西楚洄都已经表明了立场,自然不可能再拥立容妃,纵然容妃手上有兵符又如何,可正如那东陵丞相所言,如今王廷内的卫兵已不听从容妃吩咐,她的兵符,哪还有可能送到军营。
一个大臣目色一动,率先站出来行礼。
“臣恭迎皇上回宫!”
其余大臣见状,呼应一般争相跪拜。
“下官恭迎皇上回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你们、你们敢向他下跪,信不信孤诛你们九族!”容妃不敢置信地瞪着殿上那些跪着的大臣们,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吼。
西楚宇目光冷漠地朝她瞥过来,“姑母,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容妃怒目看他,扬手一挥,一张御案登时被她推翻。
“小子,你以为你赢了吗?这是孤的天下,如果当年孤没有被送到东陵,你以为,你这辈子还有机会坐到这张椅子上吗?告诉你,孤是西楚的天!永永远远都不可能倒下!你……”
她话还未完,脸色霎时一变,转瞬,一口血便毫无征兆地从嘴中喷出。
“皇姐!”
西楚洄面上一惊,忍不住想奔上前,奈何身子实在太虚,方跑出两步便跌到了地上。
容妃捂着阵阵作痛的胸口,整个人重重跌回椅子上,脑中想到什么,凛凛神,瞠目瞪向西楚宇。
“婉儿,婉儿……你!她是你的人?!”
她说着,旋即不敢置信地摇了下头,离宫的时候,西楚宇还是一个傻子,怎么可能……
“她是父皇的人。”
西楚宇见容妃吐血,缓缓从魏衾身侧走上前,一步一步迈上红艳的石阶,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姑母,你是父皇的妹妹,更是西楚上一任的长公主,应当知道父皇会有多了解你。否则,他又岂会在你年幼之时,便将你送往东陵去。”
容妃愕然睁大眼睛,张嘴想说些什么,心口却痛得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西楚宇冷漠的目色之中浮出一抹同情,摇摇头,继续说道:“若你肯甘心做你的东陵宠妃,本不会有今日的下场,可你千错万错,不该效仿我母后。他日到了黄泉路上,莫忘了回头看看,侄儿治下的盛世江山。”
容妃闻言,一张脸狰狞到极致,她用力伸出手想抓住西楚宇,可西楚宇只轻轻拂了下袖子,便将她的手挥开。
鼻中所能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弱,容妃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双眸扫过大殿,扫过朝臣,扫过下首站着的安离昇和魏衾,又扫过西楚宇,最终定格在头顶上空。
高大的房顶上雕刻着一条金色蟒龙,张牙舞爪地高傲腾飞。
她一眼不眨地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惨然一笑,缓缓闭上眼睛。
“皇姐……”
西楚洄跪在地上,看着已经断气的容妃,双肩一震,悲痛难耐地垂下了头。
摊倒的御案之前,西楚宇深吸一气,随后徐徐转过身,目视群臣,神色倨傲。
魏衾立于下首看着他,淡淡一笑,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挽住安离昇的胳膊。
从进宫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可除了他们,谁又能料到,就在这儿短暂的瞬息之间,西楚已经换了天地。
回思凡居的路上,魏衾扭头看了眼身侧正在闭目养神的安离昇,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西楚洄会突然转变态度,弃容妃而拥护西楚宇?”
“他并非是突然起意,”安离昇睁开眼,伸手轻柔地摸摸她的头,笑道:“昨日我们住进思凡居之后,我便让青峰一直在暗中盯着秦瑶姬,我们刚进房,秦瑶姬便迅速赶到了安王府。可奇怪地是,她进去不久便失魂落魄地出来了,当时我便猜测,西楚洄应该并不打算将我们进城的消息提前告诉容妃。”
魏衾皱皱眉,有些想不明白,“可他支持的人,素来就是容妃。”
“你又错了,”安离昇温笑,“他先前拥护容妃,只是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比起心术不正的摄政王和洛倾宋,容妃起码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自然要站在容妃那边。
可他骨子里却终究是个守旧的人,西楚自古没有女子为皇的先例,如今西楚宇回来了,他自然希望西楚的一切都能重回正轨。”
魏衾凝神听着,了然点了下头,随后斜过身子靠在他肩上。
“无论如何,如今总算是又解决了一桩旧事了,安丞相,你想看到的盛世安稳的太平景象,现在,终于实现了。”
她闭上眼睛由衷感慨,毕竟这一路走来,着实太不容易了。
安离昇勾起薄唇,目色宠溺地抚着她的脸温笑,“宋小姐,你的心愿,很快也会实现的。”
魏衾眉尖一跳,当即坐直身子,“你又背着我做什么了?”
安离昇反笑,“我需要背着你做什么吗?衾衾,我行事,素来都光明正大。”
魏衾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既然没有,那你方才说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安离昇摇摇头,嘴角笑意不减,“没什么意思。”
魏衾不免气结,没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人,总是跟她玩这手。
马车在她一遍又一遍的磨牙声中缓缓抵达思凡居,如今既已顺利解决了西楚之患,安离昇自然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
老皇帝还病着,冷其琛又是个不堪大用的,朝中怕是积压了好多事等着他处理。
故而当天下午,他便让青峰收拾好行礼准备返程。
西楚宇提前收到消息,特意让即墨送来一封书信。
安离昇展开一看,才知那是一份议和书,如同西楚宇清早在门口向他承诺过的,议和书上言,西楚自此甘愿屈居东陵之下,永不开战。
他看过之后,只淡淡笑了笑,随后便将议和书交给青峰收好。
回程一路上,魏衾一直在为了他那日模棱两可的话跟他置气,一连几天都没给个好脸色。
第1234章:苦涩一笑
直到马车行至掖城,她才知道安离昇口中所说的“没什么意思”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们抵达掖城时,已是傍晚时分,城中只有少数几家铺子开着门,幸好悦来居还没有打烊,魏衾进去的时候,魏忠正在跟流影收拾大堂。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魏忠率先抬头,见来人是魏衾,面上不禁大喜。
“小姐回来了!”
魏衾含笑一应,侧过身,让安离昇进去。
魏忠瞧见安离昇,笑容紧接着一僵,“安丞相也来了。”
“怎么,不欢迎本相?”安离昇淡淡挑眉。
魏忠撇嘴,十足的口是心非,“草民岂敢。”
“既然不敢,那本相也就不同魏掌柜客气了。”安离昇佯装没有瞧见他的脸色,双手负在身后径直走上二楼。
照旧是先前那间客房,破损的窗户已经被修好了,甫一开门,房内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魏衾安抚似的看了魏忠一眼,随后紧跟着安离昇上楼,入门之时,他已经在桌前坐着了。
“还在生我的气?”安离昇侧目朝她看去,唇边带笑。
魏衾挑眉,“是你在生我的气才对吧?”
他方才那般冷硬地对魏忠说话,她怎么不知道他是因她而迁怒了魏忠。
安离昇薄唇微勾,“原来衾衾也知道这些天有多冷落我了。”
魏衾没好气地瞪他,“那你到底跟不跟我说实话?”
“说什么?”安离昇照旧跟她装傻。
魏衾气结,伸手指着他指了半晌,随后挥袖起身。
“行,那你就憋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要跟我说了!”
她语出愤愤,转过身,摔门而出。
以往她有此反应,安离昇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追上来,可今日,她都走到楼梯口了,身后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魏衾不禁顿下身子,有些疑惑地皱起眉。
难道是她想多了?
她想折身回去再好好问安离昇一次,可又抹不开面子,万一真是她多虑了,那这一路上撒的一肚子闷气,又算个什么事儿。
魏衾抿唇想着,挠挠头,有些泄气地走回隔壁客房。
魏忠许是也察觉到两人心情不济,给两人一一送了晚饭进去,话都没说便迅速退出来了。
夜色越来越暗,晚上的月亮便是再皎洁,也不可能如日光一样将每一寸光辉把世间任何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阴影一片又一片沉沉压下来,紧紧笼罩着整座城池。
惊变就来自于这样的夜色之中,本该陷入沉睡中的掖城,不知何时突然传出一阵震天喊声,从城中不知名的角落响起,瞬间将魏衾惊醒。
她几乎是一瞬间从床上坐起,来不及细想那么多,便打开门冲到安离昇房中。
他明显也察觉到了异样,已经在门口站着了,不过速度还是比她慢了一步。
“刚刚……”
“他们已经朝这边来了。”
不等魏衾把话说完,安离昇便接过话。
魏衾怔怔神,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的有些难看,“难道是那六大世家找来追杀我的人?”
人声既是朝这边涌来的,那除了这个可能,她已经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话音一落,屋顶上便传来一阵异动,风声掠过,单从这声音判断,来的起码有十几个人。
安离昇狸目微闪,“是敌是友,出去看看便知道了。”
魏衾却抿抿唇,本能拒绝,“不行,你不能出去!”
“为何?”安离昇有些好笑地看向她。
魏衾眉尖跳动了一下,“这么多人,他们必定是来找我寻仇的,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出去?你可想清楚了,如今好不容易大局已定,若是他们看到你这个正派堂堂的东陵丞相跟我这个‘妖女’待在一起,从此以后,你可就要在江湖上臭名远扬了。”
安离昇满不在乎地勾唇一笑,“三生有幸!”
“你……”
魏衾还想说什么,可他已经不给她机会,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便将她强行拉出房间。
如同魏衾所料,来的果真有十几人,他们个个神色肃穆地站在悦来居大堂内,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领头的是墨璟千。
“你……”
她皱皱眉,站在楼梯口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墨璟千恍若不认识她的样子,两手端着一个木盘上前一步,沉沉开口。
“魏小姐,此乃六大世家的家主令,经盟主与六大世家家主商议,二十年前,针对魏家灭门一事,六大世家愿开诚布公地在江湖上向魏家道歉。除此之外,六大世家愿意在魏家光复之后,并入魏家,改世家为堂,从今往后,江湖上再无十大世家,望魏小姐能不计前嫌,原谅六大世家过往之错。”
墨璟千一字一顿地说着,目色诚恳。
魏衾垂眸看了眼木盘上放着的六块家主令,神色微怔,“你们……”
家主令是世家的象征,若从今往后并入魏家改为堂,在江湖上的地位可就远远不如从前了。
封振海站在墨璟千身侧,见她站在那儿发愣,拂袖抹了把眼,脸上有些动容。
“魏小姐,这都是他们欠魏家的,您收下吧。”
先前在武林大会上,他就觉得这女子看起来眼熟,后来宋家遭了难,封奚又同他说了一些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当初的感觉没有错,她与魏家着实有渊源!
二十年了,整整过去二十年,他盼了这么久的心愿,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
魏衾看着堂下众人,顿了顿,缓缓闭上双眼。
万没想到,魏家的事就这样解决了,她总以为,免不了要再像武林大会一样,来一场生死之战。
而墨璟千看着容颜明媚的魏衾,却慢慢温热了眼眶。
在不久之前,他还冲动恼火地提剑奔到水榭要杀她,口口声声骂她是妖女,出招毫不留情,而她却只字不为自己辩解。
他从很久以前便喜欢她,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和安离昇比起来,究竟差在哪儿。
他以为他对她付出的感情丝毫不比安离昇少,可他却大大的错了,不过换了一个身份,他便再也认不出她,终究,他还是没有资格去拥有她。
墨璟千闭上眼,自嘲似的苦涩一笑。
如今,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收下六块家主令后,站在大堂内的人便相继离开了,魏衾先前挑断了其中五家家主的手脚筋,如今除了墨璟千和封振海,其他几家派来的,多是门中弟子。
第1235章:砰砰直跳
端着木盘回到客房内,魏衾整个人还愣愣的,似仍旧没有回过神。
安离昇伸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温笑,“怎么突然变成小傻子了?”
魏衾晃晃神,反应过来后,抬眸深深凝视他。
“谢谢。”
“谢我什么?”安离昇明知故问。
魏衾认真开口,“所有。”
所有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安离昇挑了下眉,笑意渐深,“衾衾,我这人很贪心,除了一句谢谢之外,难道你就没有谢礼相送?”
魏衾眨眨眼,目中柔情万种,“送我余生赠与君,可否?”
安离昇伸手揉揉她的头,柔笑,“准了。”
……
待回到京都城之后,安离昇再度忙碌起来,除了朝中政务,他更放在心上的,是筹备自己与魏衾的婚事。
宋家冤屈已平,如今魏衾已无需再顶着魏家人的身份在城中奔走,故而又换回了原来的名字。
宋正德亲自翻看过黄历,十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所以便将二人的婚期定在了这一天。
大婚前两日,宋长青和楚昙从南齐回来了。
二人离京近乎小半年,如今回来,宋正德和宋馨自然是欣喜不已,只庆幸当初宋长青还好跟着楚昙一起离开了,不然怕是还不能躲过宋家那场劫难。
楚昙已经怀孕三个月,原本是早就想回来的,只是宋长青怕她劳途奔波伤到孩子,一直等到过了头三个月的关键期才收拾行李启程,还好赶上了宋馨的婚事。
大婚当日,宋馨早早便被青雪和迎春迎夏她们从床上叫起来,整整收拾了两个时辰。
宋馨困得坐在铜镜前直打哈欠,换好新服后,天还没有大亮。
“今日是我成亲,不是你们,怎么你们比我还着急呢。”
她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透过铜镜看着在她身后忙碌的三人,忍不住好笑。
迎春温笑,“小姐,虽不是我们成亲,可我们日日都盼着您能早日嫁给安丞相呢!如今这一天总算是来了,奴婢们自然要好好准备了,保证让您成为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迎夏眨眨眼,也跟着附和,“是啊,小姐,我们这还不算太着急呢,您都不知道,水榭的灯可是亮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灭,奴婢猜啊,安丞相八成是一整晚都没睡。”
宋馨闻言,不免有些心虚。
和安离昇比起来,她这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些?
他素来都是个淡定之人,不会一晚上真没阖眼吧?
晨光初露之时,宋正德也起身了,同宋长青正在前院忙着招呼赶来道贺的宾客。
宋馨一直在闺房内坐到辰时三刻,才听见外面传出震天的锣鼓声。
青雪站在门口,两眼顿时放出亮光,“来了,公子来了!”
宋馨闻言,也不知为何,整个人突然紧张起来。
第一世出嫁,她悲痛欲绝,因为在那样的处境之中嫁给柳下荫,她满身都背负着污名和对宋家的愧疚。
到了第二世,她为躲过柳下荫的折磨而提前嫁给卫卿,那时候,她的心情是一种出奇的平静。
两世嫁人,可直到这一世,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身为新娘子的紧张与喜悦,原来,这便是嫁给心爱之人的欢喜。
迎春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走过来为她盖上红盖头,上面绣着一株并蒂莲,乃是宋馨这些日子亲自绣的。
方把盖头盖好,媒婆便在院中叫门了。
迎春迎夏分站两侧各扶宋馨一只手,青雪缓缓将门打开,隔着半透明的红纱,宋馨隐约能瞧见安离昇修长伟岸的身形。
他从未穿过红衣,此生仅此一次,瞧着倒是比穿白衣时更耀眼了许多。
安离昇定定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娘子,狸目温柔又怜惜。
青雪拿过红绸,将一端缓缓放进宋馨手中,另一端被安离昇紧紧握着,待礼官一声唱罢,安离昇牵着红绸,领着宋馨缓缓走出西苑。
到了前院,二人跪别了宋正德,宋馨紧接着便被迎春迎夏扶进喜轿。
宋正德站在门前慈目相送,老眼却被眼泪润湿了。
宋长青在一旁站着,有所察觉似的回过头,温言笑道:“父亲,哭什么,今日是馨儿大婚,您该高兴才是。”
宋正德拂袖抹抹泪,感慨似的笑道:“时间过的真快啊,几年前,馨儿才刚到为父的双膝,她常常坐在我腿上听我给她讲故事,没想到转眼间就嫁人了,若你娘还活着……瞧我,馨儿大好的日子,说这个做什么。”
宋长青抿抿唇,转眸看向渐行渐远的喜轿,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两家联姻,虽然都是办喜事,但水榭明显比宋家更加热闹。
安离昇如今贵为丞相,又把持着朝政,朝中大臣们自然要趁此机会在他面前讨个好,故而素来沉静的水榭今日可谓是门庭若市。
落轿之后,宋馨照旧握着红绸随安离昇进门,府前喜炮震天响,直到他们进了喜堂,那炮声依旧没有停歇。
因安离昇双亲早已不在人世,而他同安家也脱离了关系,如今在高堂上坐着的人,乃是道衍前辈。
礼官站在堂前,见两位新人进来,当即扬声唱礼。
“一拜天地!”
宋馨一颗心砰砰直跳,举手齐美,与安离昇一同转过身,并肩一拜。
“二拜高堂!”
道衍真人见两人和和美美地跪在地上,笑意盈盈地点了下头。
难得,他那宝贝徒弟此生终于给他下跪了。
想当年收徒的时候,这小子在拜师礼上硬是没跪下去,傲气地很,如今怎么样,这一跪早晚不还得还回来。
“夫妻对拜!”
堂下,宋馨听到礼官第三声起,面上突然一红,一时间,周遭什么声音仿佛都听不到了,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隔着红盖头,她看见安离昇已经转过身面向她,唇角带着温润的笑意,而后缓缓俯下身子。
他行礼的姿势,真好看啊!
宋馨忍不住赞叹,回过神,紧跟着一拜。
“送入洞房!”
礼官最后一声落罢,观礼的人当即热闹起来。
迎春迎夏扶着宋馨去后院,叶引歌拉着淳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另一只手里全是喜糖。
因安离昇还要迎客,便没有随宋馨一起回房,行过礼后便吩咐青峰准备开宴了。
冷其琛早早在席间坐着喝酒,他右手边是慕远道,这人一直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从冷其琛在老皇帝寿诞上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便直言慕远道是个十分无趣的人。
第1236章:心知肚明
事实证明,他也没有看错,今日明明是安离昇大婚,慕远道脸上还是看不到一点笑意。从大清早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坐在这儿喝闷酒,这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他跟安离昇有仇呢。
“我说老兄,”冷其琛放下酒杯,伸手搭上慕远道的肩膀,“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慕远道冷冷瞥他一眼,“成王殿下不思朝政,对别人的琐事倒是上心的很,只不过末将孤单惯了,就不劳殿下费心,您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吧。”
“我的事?”冷其琛闻声挑眉,语中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不好意思,本王再过不久就要当爹了。”
提起此事,他就由衷佩服自己,怎么就那么厉害啊,不过跟小虎牙折腾了一晚上,竟然就有喜了。
亏他先前还想着怕是要费好大劲呢,如今倒是解了他一桩烦心事。
老皇帝想让他登基?哼,不可能!
慕远道看着冷其琛一脸得意的脸色,摇摇头,懒得再搭理这个不着四六的人。
适逢安离昇过来他们这桌敬酒,慕远道拿下冷其琛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凛凛神,端着酒杯从位子上站起来。
“恭喜。”
安离昇回敬,“多谢。”
慕远道举杯饮罢,沉默半瞬,忽然道:“如今大局已定,宫中不会再生乱子,所以,我想离城一段日子。”
安离昇闻言,毫不意外地笑了,段国公带叛军攻进皇宫时,慕远道和紫珠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他后来也听说了。
如今慕远道想离城,他自然是早有预料。
“你在京都城待了这么多年,出去走走也是好的,阳城风景素来不错,听闻城中有一豆腐西施,做的豆花乃是一绝,若有兴趣,倒是可以去尝尝。”
慕远道乍听此言,皱皱眉,还有些奇怪他无缘无故地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自己出城,明明是要去找紫珠的……
等等!
慕远道想到紫珠,两眼顿时一缩,随后反应过来什么,神色蓦然激动起来。
“多谢!”
安离昇含笑摇头,“朋友一场,何需言谢。”
慕远道心知他素来不在意这些,但心里依旧是满满的谢意,拉着他又饮了一杯酒,随后便放下杯子急匆匆地离府了。
他迫切地想见到紫珠,一刻都等不得。
冷其琛转眸看着慕远道急不可耐的背影,摸摸下巴,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原来这老兄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啊!”
安离昇端着酒杯倚在桌前轻笑,“本相还以为,什么都不在乎的是成王殿下。”
冷其琛回过头,撇撇嘴,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表妹夫,恭喜恭喜!”
“同喜。”安离昇意有所指地回笑。
冷其琛勾起桃目眨眨眼,“打个商量如何?”
安离昇扬眉,“说。”
“那什么,我那小媳妇儿不是有喜了嘛,你也知道我这人,多年无什么家产,哪比得过表妹夫你富可敌国,所以……”
“所以你打算让本相帮你养孩子?”安离昇似笑非笑地接过他的话。
冷其琛哪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愣了愣,随后竖起大拇指。
“表妹夫就是表妹夫,果真聪明!”
安离昇收起笑意,凝目看他,“本相素来不做善事。”
冷其琛心知他什么意思,扬眉道:“看你这话说的,老子哪会让你白养。”
安离昇闻言,深深凝视他一眼,嘴角渐渐溢出一抹深沉的笑,“那就多谢成王殿下了。”
“好说好说。”冷其琛扬头摆手。
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跟卖孩子的狠心爹一般,虽然让人不耻了些,可冷其琛也是无可奈何。
老皇帝执意将皇位留给他,可他心知这白捡的便宜是怎么来的,明明什么都没做,结果却得到了那至高无上之位,便是真坐上龙椅,他也免不了会心虚。
更何况,他着实不是块当主君的料,而小虎牙的脑子又一直伤着,他早晚要带她回万魂谷去的,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京都城。
老皇帝想要的储君,无非是东陵皇室的正统血脉,如今他留下一个血脉不就成了。
万魂谷是处世外桃源,孩子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倒是不如待在京都城。有安离昇和宋馨教导,日后成为一代明君,最好成为父皇那样的人,也不枉他苦心安排一场了。
安离昇对冷其琛的心思心知肚明,倒也不当面拆穿他,只是一笑置之。
而彼时的新房内,小虎牙正拉着宋馨的手诚心诚恳地跟她说洞房有多可怕。
“魏姐姐,安丞相是个好人,但冷其琛那个登徒子说男人一到床上都会变成禽兽,这是我给你准备好的棍子,万一安丞相要吃你,你就一棍子打晕他,知不知道?”
宋馨闻言,隔着红盖头不禁失笑,“冷其琛就是这么骗你的?”
小虎牙咬着牙根点头,“那个臭流氓,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顿了顿,又一脸认真地补充道:“魏姐姐,你一定要听我的劝,好好拿着这棍子知不知道?唉,我当时就没你这么幸运了,要是有人及早跟我说这些,那天晚上我一定打死冷其琛。”
宋馨笑意收不住,“那你确定这辈子都不要理表哥了?”
小虎牙斩钉截铁地点点头,转瞬又犹豫了,“原本我是不想搭理他的,他很坏的,把小娃娃从我脚底心塞进去了,青雪姐姐说,有了小娃娃,虎牙就不能跟登徒子生气,因为小娃娃会哭的。”
宋馨闻言,心道青雪这话八成也是冷其琛让她给小虎牙说的,他这个表哥啊,也就看着小虎牙好骗,这么坑蒙拐骗地把人弄上床,猴急什么呢。
虎牙年纪倒也不小,不过比她晚出生两个月,算起来也早及笈了,恰是该成婚的年纪。只不过虎牙脑中有伤,看起来比同龄人愚笨了一些,所以人人便都拿她当小孩子看待。
宋馨沉默一瞬,看着虎牙问:“那你喜欢小娃娃吗?”
虎牙点头如捣蒜,“喜欢啊,虎牙不想让小娃娃哭,所以虎牙已经跟那个登徒子说话了。”
宋馨忍不住抚额,果真是好骗啊!
虎牙瞧见她的动作,疑惑不解地眨了眨眼,“魏姐姐,你怎么了?头疼吗?”
第1237章:一个交易
宋馨放下手摇头,温声笑道:“没事,我就是为你和表哥高兴。”
虎牙继续眨眼,“高兴什么啊?”
宋馨失笑,“高兴他要做爹了,你要做娘了。”
虎牙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在宋馨肚子上看了一瞬,然后鼓起腮帮子,“魏姐姐,安丞相也会把小娃娃从你脚底心塞进去吗?”
“呃……”
宋馨顿时无言,正发愁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问题,恰好迎春进来铺枣床,及时帮她解了围。
小虎牙被迎春带走之前,还执意要把那根棍子给她,宋馨臊的满脸通红,赶忙让迎春把她拉出去了。
忙了一天,直至夜幕低垂之时,安离昇才推门进来。
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酒香,不过步子沉稳,人依旧未见半点醉态。
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宋馨不由自主地握紧衣袖,紧张又羞涩。
安离昇行至桌前,看着在床上端坐着的新娘子,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柔目上前,缓缓揭下她的红盖头,动作异常的轻柔,好像生怕吓到她一般。
烛光掩映中,宋馨慢慢抬眸,山水明净的水目定定看着他,见他亦在看自己,两相对视下,彼此相视一笑。
安离昇温润的视线始终未从她身上移开。
宋馨被他盯得小脸绯红,“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安离昇想起她改名魏衾后,他们在掖城的第一次相见,她当时对自己说过的话,唇边缓缓露出笑意。
“自然是瞧上你了。”
宋馨闻言,显然也想起了那晚的话,小脸红的更厉害。
安离昇知她面子薄的很,笑了笑,也不再打趣,转身行至桌前端来两杯合卺酒。
宋馨伸手去接的时候,紧张的手都是抖得,瞧见安离昇温暖的笑容,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宋馨仰头一口饮酒,再抬眸时,便见安离昇的身形轻轻摇晃了一下。
她知他在前院招待宾客时,已经喝了不少酒,虽然方才入门时一点醉意都不显,但身上带着那么浓郁的味道,人怎么可能会不醉。
她看着他微醺的侧脸,有些坏笑地眯起眼睛,“夫君,可要安歇了?”
安离昇的身子明显又晃了一下,“你唤我什么?”
“夫君啊,”宋馨眨眼,“我们已经成亲,难道往后还要我像以前那样唤你安丞相?”
安离昇笑了笑,眸光中似乎也上几分醉意,站在床前侧目看着她,薄唇中酒香轻吐。
“着实是夫君,成亲之后,我们便是夫妻了。”
宋馨瞧见他这般模样,心神有些被迷惑了,“我、我帮你宽衣吧?”
安离昇笑着扬眉,“馨儿这么着急?”
她心底一羞,不由得瞪眼,“我指的是宽衣睡觉!”
安离昇勾唇,“嗯,我指的,也是这个意思。”
话落,不给宋馨还口的机会,便突然伸手拥住她,内力一摧,两人身上的喜服便瞬间脱落在地。
“这种事情,还是男人做的好,夫人无需抢着做。”
宋馨脸红到耳根,头紧紧埋在他胸前羞涩无言。
她知道,大婚之夜,周公之礼自然是免不了的,虽是活过两世的人,可她却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一颗心“通通通”跳的飞快。
安离昇察觉到她颤栗的身子,更加用力的抱紧她,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耳畔。
“别怕,我们一起呢。”
“嗯。”宋馨红着脸嘤咛回应。
他的动作很轻,她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心口狂跳。
安离昇笑了笑,垂眸看着她的脸,蓦然俯唇深深吻下。
对于云雨之事,他也生涩得很,清心寡欲多年,要不是遇上她,他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打算。
书上说巫山一渡欲成仙,这等畅快淋漓的滋味,今夜,他总算也亲自经历了一遭。
第二天,度过了新婚夜的两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迎春迎夏进来侍奉两人梳洗,待吃过早膳后,安离昇便进宫去了。
老皇帝在龙榻上昏迷了近乎一个月,不久之前才醒来,不过身子依旧虚弱得很,在床上不能移动分毫。
安离昇处理完政务,顺道去养心殿看了老皇帝一眼,王振正在龙榻前侍奉老皇帝喝药。
见他进来,老皇帝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摆摆手,示意王振下去。
“你昨日刚刚完婚,可在府上歇息几日,朝中若无要紧之事,无需过于心急处理。”
安离昇负手立于龙榻前,目中一片坦然,“皇上在担心什么,下官心里清楚,您想维护东陵家的正统之位,只可惜,成王殿下并无此意。昨日在喜宴上,成王殿下同微臣做了一个交易,皇上想不想听听?”
老皇帝眉心一跳,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摇头。
安离昇嗔笑,“看来皇上比臣想象中的还要脆弱,水榭还有事,臣便不打扰了,皇上安心养病吧。”
话落,他便转身离开。
老皇帝靠坐在龙榻上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苍老的目色之中一片混浊。
安离昇说,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脆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冷其琛跟他,两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幽长而又寂寥的宫道上,安离昇目视前方缓缓走着,身侧宫墙斑驳,似诉说着这近百年来的风雨消磨,无数张脸在他眼前匆匆掠过。他目中空无一物,却又好像凝视着什么,眸光幽幽摇曳,轻薄的唇角缓缓扯起一抹笑。
待行至宫门口,他方转过狸目,便见宋馨立在前方不远处,水目温柔。
见安离昇出来,宋馨莞尔一笑,踱步朝他走来。
“夫君,我来接你回府。”
安离昇握起她一只手,目光宁和地落在她脸上,唇边带笑。
“好,我们一起,回家。”
……
天佑二十一年十一月,老皇帝病重驾崩,举国哀思,成王奉遗诏登基,朝中大臣皆以为东陵即将迎来新朝局。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成王妃诞下龙子之后,新皇突然于一个雨夜无兆暴毙。
翌日,服侍过两代国君的老太监王振于朝中宣读新皇诏书,诏书上言――朕自即位以来,虽事事躬亲,但亦有力竭无奈之时,幸有安相辅佐于朕左右,朕实感欣慰。如若他日朕沉浮于世,皇位即传于朕儿,吾儿年幼,故托孤于安相,幼子登基,安相即为摄政王,望安相终生不负朕之所托,钦此!
满朝大臣将王振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于耳中,震骇之余,愈发臣服安离昇。
第1238章:一派凛然
新皇幼子登基这年,改国号为大昌,取东陵繁荣昌盛之意,因幼帝尚不知人事,朝中一应政务,照旧由安离昇处理。
同年三月,南齐皇病故,南齐太子登基为新帝,即位之后,南齐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往东陵送来一封同盟书,其中之意同西楚宇先前所写的议和书无甚差别。
此后几十年,三国境内再为战事,南齐、西楚奉东陵为尊,霍古烁金的摄政王府,自此屹立于东陵之巅。
(完结)
番外情节之慕远道
秋风落叶的十月天,慕远道在喜宴上离开之后,便简单收拾行李赶往阳城。
豆腐西施的名字,城中百姓无一不晓,他找人问了两句,便寻到西施住处。
彼时不过晨光初露,时间尚早,豆腐西施的铺子尚未开门,慕远道便坐在对面的包子摊前等着。
一碗早茶下肚后,豆腐西施才姗姗来迟。
他背对铺子而坐,并未瞧见那门前已经来了人,只是听到有人吆喝,才一瞬间绷紧心神。
“慕大嫂,你身子不便,不在家歇着,怎么又出来了?当心伤着孩子,女人头胎很重要的,你家那位也不来帮帮你?”
“他很忙的。”女人温柔的笑声传出。
慕远道坐在凳子上,脊背立时一僵。
她、她已经成亲了?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僵着脖子不敢回头,那熟悉的声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知道此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未见,她竟然已经嫁为人妻。
慕远道闭上眼,有些自嘲似的摇摇头。
他从未对任何女人许过承诺,今生也不过她一个,可她竟这般不信任他吗?
他说过会娶她的,为什么她就不肯等等?
慕远道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感觉,只觉自己这一连几月的思念甚是可笑,他念着她,可她却早已将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老伯,结账。”
慕远道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沉道一声,霍然起身。
身后的说话声已经听不见了,许是紫珠已经进了铺子。
卖包子的老伯过来收钱,见慕远道要走,不免诧异地皱了下眉,“哎,客官,你不是要去吃这家的豆花吗?你瞧瞧,铺子都开了,怎的不进去了?
我跟你说啊,这慕家小娘子的手艺可好了,就是一个女人孤苦无依的,还怀着孩子,瞧着怪可怜的。
客官若是不急着走,还是去关照关照她的生意吧,就当做善事了。”
紫珠的豆腐店每日会剩下很多豆干,她一个人也吃不完,便时常送给老伯让他拌包子馅。
老伯受她恩惠多了,但凡有人去他那儿吃包子,便总想着帮紫珠多拉几位客人。
今日照旧是不例外,他见慕远道在豆腐铺子前站了那么久,还以为是去喝豆花的,哪曾想紫珠过来开张了,他却要走。
慕远道听见老伯的话,两眼一顿,心里蓦然生出几分怪异之感。
“老伯方才说,她家相公姓慕?哪个慕?”
老伯憨笑,“小老儿不识字,我哪知道是哪个,只是几个月前,这小娘子来阳城的时候,便说她夫家姓慕,我们就一直这么叫她。
不过说来也怪,我天天在她铺子对面卖包子,倒是从未见过她夫家的男人,外人一问起,她就说她相公在别的地方当职,也不知道当的是个什么职,居然连妻儿都不要了。”
老伯啧声说着,有些叹息地摇了摇头。
而慕远道的瞳仁却骤然一缩,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愣在原地许久都未回过神。
老伯还当他是怎么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正欲开口,眼前却有一道疾风掠过,他晃了下眼,再回神时,慕远道已经不见了。
“青天白日的,莫不是见鬼了?”
老伯抬头看天,摸了摸发凉的后背,扭头继续卖包子去了。
对面豆腐店,紫珠正在做豆花,听见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地抬头迎客。
“客官想吃点……”
她看清来人,双眸一怔,声音戛然而止。
慕远道沉着脸朝她走过来,“想吃点什么,怎么不问了?”
紫珠收起僵硬的嘴角,默默垂下眸子,“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慕远道盯着她冷笑,“我娘子带着儿子跑了,难道我不该来?”
紫珠愕然抬头,“谁、谁是你娘子了,你又哪来的儿子,不要胡说!”
慕远道扫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意有所指,“你觉得这还需要我去找个大夫证明一下?慕家小娘子,都冠上我的姓了,还敢说你不是我的人?”
那老伯说她夫家姓慕,什么慕,一定是他慕远道的慕,而她初到阳城时便怀有身孕,定然是那一晚之后就怀上的。
带着他的儿子,还想跑到哪儿去,这女人,他就该把她关起来好好骂一顿。
紫珠顾及到他的身份,抿起薄唇沉下脸,“慕统领误会了,这孩子不是你的,紫珠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慕远道闻言,立时气得脸色铁青,他真想把她的心挖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当着他的面都敢把话说这么绝,也难怪当初敢一走了之。
他心底怒意沉沉,嘴角却依旧溢着冷笑,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
紫珠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你、你怎么了?”
慕远道眯眼沉笑,猝不及防地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大步走出铺子。
紫珠面上大骇,“慕远道,你、你快放下我!”
“不放!孩子生下来之前,别想让我再放了你!”慕远道面色冰寒,转眼已到门外。
卖包子的老伯听见动静,本能抬头,见紫珠被一大男人抱着,连忙跑过来。
“你做什么,快放了慕家小娘子,不然我就报官了!”
慕远道深吸一气,垂眸看紫珠,“跟他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紫珠瞪他一眼,抿紧薄唇没说话。
老伯便只当她是被强迫的,嚷嚷着就要去报官。
慕远道站着也不动,面色一派凛然。
紫珠生怕老伯真把衙门的人叫过来,到时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心底不免一急。
“老伯,不要报官!他、他是我夫君。”
“夫君?”老伯身形一顿,回头诧异地看了紫珠一眼,“既是夫君,你刚刚怎的……”
紫珠讪笑,“他一走就是几个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我心里生气,情急之下就跟他吵了几句。”
第1239章:登时一亮
老伯两眼在慕远道和紫珠身上来回扫了几眼,顿了顿,叹息道:“他在外面当职也不容易,你当多多体谅一些,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甚可闹的。”
紫珠微笑着点头,“老伯说的是。”
慕远道想了想,一手抱稳她,一手又从袖中掏出几十两银子放到桌子上。
“这段日子,有劳老伯照顾内子,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老伯见状,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我怎能要这些,拿走拿走,快拿走,你把小老儿当什么人了!”
慕远道温笑,“只是聊表谢意,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何况往后我们也不住这儿了,老伯一个人做这种小生意也不容易,拿着这些银子安享晚年吧,莫出来操劳了。”
老伯闻言,摇着头还想拒绝,慕远道却颔首一笑,抱着紫珠径直离开了。
他去城中驿站买了一辆马车,当日便带着紫珠离开了阳城。
一路上紫珠跟他闹个不休,他顾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任打任骂无怨无悔,紫珠的小拳头挠痒痒似的挥在他背上,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你若当真不在乎我,大可下手再重一些。”慕远道坐在前面温笑。
紫珠折腾一番也累了,有气无力地坐在车厢内瞪他,“你准备把我带到哪儿去!”
慕远道毫不犹豫地开口,“回京都,成亲。”
老狐狸都大婚了,没道理他这辈子会娶不着媳妇儿。
紫珠气结,“我不回去!”
京都城那么多人都认识她,知道她是什么身份,甚至清楚她的过往,他却要带她回去成亲,当真想沦为全城笑柄不成。
慕远道含笑挑眉,“那可由不得你。”
紫珠暗暗磨牙,瞪着眼睛威胁他,“慕远道,你若带我回京都,信不信我现在就从马车上跳下去!”
慕远道听着她满口认真的语气,还生怕她会做出这种事来,两手当即拉紧缰绳将马车停下来。
他忍着怒气回头看她,“给我一个理由。”
紫珠不敢直视他的视线,抿着薄唇侧目,“没什么理由,我只是厌恶京都城了,再也不想回去了。”
慕远道心猜她厌恶的怕是曾经那些事儿,凝神想了想,转瞬道:“那就先住到化叶山,离我也近一些。”
紫珠瞠目瞪他,“你怎能这般霸道!”
慕远道沉笑,“你若听话一些,我又何需如此,早晚都是我的人,瞎跑什么,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想让我这辈子都当个孤家寡人不成?”
紫珠从不知道他说话竟也有这般不饶人的时候,见自己反驳不过,撇撇嘴,有些泄气地坐回车厢内,索性随他去了。
马车行了半个多月才抵达化叶山,山下住着几户人家,慕远道花大价钱买了一座农家小院,暂时将紫珠安置在此处。
“这被褥已经不能用了,我待会儿回城再买几套新的,你在这儿乖乖等我回来,不准再乱跑。”他一字一句地耐心叮嘱。
紫珠坐在凳子上懒得回应,只象征性地点了下头。
慕远道这才放心了些,帮她烧了一壶茶,随后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紫珠不由自主地行至门前,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去寻她。
那晚他说要娶她,她总觉着这辈子能听到这句话,一生便足够了,日后天高海阔,无论她在哪儿,都会一直念着他。
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竟一路找到了阳城。
紫珠抬眸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车影,眼眶慢慢湿润,一手抚在肚子上,似有所感应一般,她明显察觉到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她一下。
宝宝,爹爹来寻我们,你也很开心,是不是?
那我们,从今往后便住在这儿,再也不跟爹爹分开了,好不好?
……
番外情节之南齐昭
圣洁月白的琼花又一年开满金凉城,不比东陵京都的繁华,如今的金凉城正沉浸在南齐皇病逝的悲痛之中。
南齐皇在民间威望甚高,自即位以来,一直勤政爱民,除去先前一场南境之战,使的南齐大军近乎全军覆没,史官在史书上所记载的南齐皇,一直是功大于过的。
南齐皇葬进皇陵的第三天,太子南齐昭登基。
新皇即位,自有好多事要准备,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纳妃选秀。
南齐昭还是太子之时,并未娶妃,东宫内只有两名侍妾,如今一个后位,自然成了城中各官家小姐们争夺的对象。
朝中大臣亦是想着法地把自家女儿往宫里送,但还没到宫门口,便被守门护卫给拦下了。
选秀乃是宫中大事,素来由内务府操办,掌管内务府的曹公公今年格外头疼,因为以前为先皇选秀女的时候,但凡家世品貌过的去的,先皇全都纳进了后宫。
可如今,他近乎把城中所有适龄女子的画像都搜罗来了,新皇只粗看一眼便通通都给扔了。
曹公公有苦难言,只觉新主甚是难伺候,各等姿色的女子,新主可全都看过了,这么多人中,竟然没一个看上眼的,难道新皇打算娶天仙不成。
随行给曹公公打下手的小太监见他愁容满面的从御书房出来,不禁扬眉。
“公公,这次的画像,皇上又是一个都没瞧上?”
曹公公沉着气点头,“最后一批画像了,杂家如今也没法子了。”
小太监凛凛神,眨眼道:“难道皇上真像宫里流传的那样,不喜欢女人?小的听说,先前一直被软禁在东宫里的那位公子,到现在还没放出去呢。”
曹公公闻言,眼前登时一亮,脚步匆匆地朝宫中画馆行去。
小太监不禁愣神,也不知这公公突然是怎么了,疑惑地皱皱眉,随后也快步跟上去。
翌日,曹公公拿着画像再度走进御书房。
南齐昭正在批阅奏折,眼角有一小块乌青,明显是被人打的。
如今他贵为皇上,除了东宫里住着的那位,谁还敢打他,宫里下人个个心知肚明,只当没看见新皇脸上挂了彩。
曹公公进去的时候,见新皇一手捂着受伤的眼睛,一手拿着朱笔在奏折上乱画,心情看起来十足的算不上好。
曹公公犹豫了一瞬,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上前。
南齐昭听见动静,抬头瞥他一眼,不悦道:“有事?”
第1240章:怒不可遏
曹公公心神一凛,连忙捧着画轴上前,“画馆的画师又画了一幅秀女画像,请皇上过目。”
“拿走拿走,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样,朕看一次,三天都食不下咽!”南齐昭一个劲儿摆手。
曹公公老眼一顿,颔首道:“皇上,这位女子,和先前那些长得不一样。”
南齐昭轻嗤,“哪里不一样了?她是多长了一只眼睛还是少长一张嘴?”
曹公公摇头,立在大殿上将手中画轴缓缓打开,“皇上,这位女子,格外的好看。”
南齐昭漫不经心地朝他看去,心里还抱着几分看笑话的心思。
世间女子不都长那个样,再美能美得过他的游儿吗。
可随着画轴在眼前缓缓打开,待看到画上之人时,南齐昭的视线瞬间被定格,他深深凝视着画中之人,眼睛再也移不开。
曹公公见状,心下一喜,便知自己这次做对了。
“皇上,南齐民风素来开放,虽说男女之事乃是纲常,可与男子成亲,也并无人说过这就是违反纲常,只是我朝自古还没有这个先例罢了。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地位之尊,便是开了这个先例又何妨,既是两情相悦,当该结为连理,白首不离。”
南齐昭听着曹公公的话,双目渐渐清明。
登基这么久,朝中诸事弄的他烦闷不已,每天都有很多人在他耳边絮叨个没完没了,这么多天了,数曹公公这番话最中听。
他乃立于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难道娶个男人还要看世人的脸色吗?
更何况,南齐先祖也并没有君主不可娶男人的规矩,只是古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做,大家也就约定俗成了而已,如今,他就是要开这个先例。
南齐昭凝神想着,蓦地扔了手上的朱笔,起身大步走出御书房,直奔东宫而去。
昨夜,夏陵游又跟他闹腾了一晚上,明明武功不如他,偏偏次次挂彩的都是他。
夏陵游的招数,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花拳绣腿,要不是顾及到那人身子不好,他早把人扔床上强办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当初明明是夏陵游先主动招惹他的,如今他想负个责任了,那人却又死活不同意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到底哪里娶不得他了?
行到东宫的时候,守在门口的护卫个个神色慌乱地在院子里站着。
南齐昭面色一顿,大步向主殿行去,方上了石阶,便见夏陵游拿着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肩上还背着包袱,摆明要离宫。
“又胡闹什么,把刀给我放下!”南齐昭凝眉瞪他。
夏陵游气势逼人,“你放我走,我就把刀放下,否则我就在你面前自尽!”
南齐昭气得脸色铁青,“反了你还,居然学会威胁我了,堂堂一大老爷们儿,倒是学会女人那些招数了!”
“只要能离宫,你管我用什么招数!”夏陵游亦是满脸不悦。
他当初就不该答应老狐狸来南齐,先前男扮女装去勾引南齐昭,是他欠缺考虑,可他哪里想到,在知道他的男儿身份后,南齐昭竟然还想要他。
他们被云翊抓起来时,双双跪在地上受尽那些侍卫的嘲讽奚落,可南齐昭那时候在乎的,不是自己的颜面,而是他的伤势……
还有入宫之后,南齐昭千般万般好的对他,日日想着法地逗他开心,他不是不清楚这人的心思,可男人怎么可以娶男人。
西楚虽有男伶馆,也常有那些趣味独特的客人去寻欢,可那些都是普通人,纵然真有几个达官显贵,又有几人敢把男宠带回家,更何况南齐昭还是一国之君。
他不能让这人因自己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南齐昭几番救他,如今,他唯一能报答的,也唯有保全他的名声了。
南齐昭看着夏陵游去意坚决的脸,凝凝神,沉声道:“你确定要走?”
夏陵游毫不犹豫地点头。
南齐昭气极反笑,“好,你要走,那朕便随你一起走,日后你到哪儿,朕就跟到哪儿。”
“你、你疯了!你可是南齐的皇上!”夏陵游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南齐昭敛眉瞥他,“朕是皇上,可朕身为主君,连想娶的人都娶不得,这皇上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夏陵游只觉这人脑子被驴踢了,一国之君的位置何其显赫,东陵那么多人为了一张龙椅而争得头破血流,如今他说不要便不要,岂能如此儿戏!
“天下女子千万,只要你想娶,她们便皆是你的,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南齐昭,我们这般,是错的,你明白吗?”
南齐昭眯眼冷笑,“纵使世间有千红百媚,可我只要你,又无人说男子不可通婚,谁告诉你,我这么做就一定是错的。”
“可宫里已经流言四起……”
夏陵游抿抿唇,急于想说服他,转念一顿,万一南齐昭因此而迁怒宫里那些下人,自己岂不就成罪人了。
南齐昭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原来,你真正在意的是这个。”
他就说,他掏心窝子地待这人,只差把心挖出来了,便是石头做的心,也该裂缝了,怎的这人就偏偏如此固执,原来是钻了牛角尖。
南齐昭抿唇一笑,转身瞥向殿外站着的护卫和宫人,沉声道:“传朕命令,即日起,谁若是再敢在宫里乱嚼舌根,朕必严惩不贷!”
众人闻言,连忙垂下头。
夏陵游不免气结,“南齐昭,你能管住这些人的嘴,可你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吗!”
“朕要娶妃,乃是囯之幸事,天下人恭喜朕还来不及,又会胡说什么?”南齐昭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夏陵游深吸一气,已经想不出反驳之词了。
南齐昭趁他愣神的功夫,一个箭步冲上前,擒住他持刀的手腕将匕首迅速从他手中抽出来,反手便扔出殿外。不等夏陵游回过神,他又直接把人打横往肩上一扛,大步朝内殿走去。
夏陵游面上立时一骇,“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南齐昭脚下步子不停,扬声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拿刀威胁我,今日若不好好跟你立立规矩,我南齐昭就把头砍下来给你当球踢!别乱动!”
“南齐昭,你个混蛋,你敢把我怎么样,信不信老子杀了你!”夏陵游怒不可遏,挥着拳头在他背上死锤乱打。
第1241章:互不谦让
南齐昭闻声嗤笑,“省省力气到床上再打吧。”
话音落罢,他两手一松,便将夏陵游直接扔到了床榻上。
夏陵游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跑到角落里去。
南齐昭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上前。
青天白日间,奢华温暖的内殿,顿时变成两个男人的战场。
事后,南齐昭坐在床前,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夏陵游一眼。
“我要选秀的事,知道了吗?”
夏陵游有气无力地躺在那儿,懒得理他。
南齐昭伸手推他,“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是不是还想打一架?”
夏陵游没好气地冲他大吼,“听到了听到了!不就是选秀女吗,我早就知道了,曹公公不是天天拿着一堆画像去御书房让你过目吗,你看上哪个便娶哪个,如今问我做什么!”
南齐昭闻言,挑挑眉,便知这人对他也是上心的,否则哪会对他的事这般清楚。
他心里存着几分喜意,面上却未表露出分毫,语调散漫道:“看你,莫名其妙地又气什么,我同你说这事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曹公公已经将你的画像让我看过了,我觉得甚好。”
夏陵游心下一顿,扬眉看他,“所以呢?”
所以……
南齐昭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
曹公公最近几日春风得意,一连几日都笑容满面,因为新皇选秀一事,总算是定下来了。
被新皇扔掉画像的那些秀女全都落了选,近百张画像,最终只留下一幅,朝中大臣无不叹息失望。
而被新皇看中的画中之人,最终入主后宫,成了南齐史上第一位男妃。
……
番外情节之摄政王的婚后生活
大昌五年,草长莺飞的三月天,一大清早,水榭后院内一阵鸡飞狗跳。
宋馨嫁与安离昇后,于次年八月生下一对龙凤胎,安离昇儿女成双,在平稳度过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后,自此迎来了“家宅不宁”的痛苦生活。
虽是龙凤胎,可两个孩子却长得一模一样,若是穿上一样的衣服,束同样的冠发,常常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对双生子。
今日恰逢慕远道与紫珠大婚,摄政王府的两个小宝宝刚过四岁生辰,一大清早,不等迎春迎夏她们进门服侍,两个活宝便自行起床开始穿衣服。
则灵居每月都会往水榭送上好些小孩子的成衣,两个顶大的衣柜都快塞不下他们的衣服,可每日一到晨起之时,总免不了一番鸡飞蛋打的暴乱场面。
“离胤宸,你个大王八,还我的衣服!”
“离尔晴,你还是只臭花猫呢,别碰我的发带!”
宋馨推门进去时,见两个小人儿抓着一根发带各不相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随后板起脸大步上前。
“一大清早地又在闹,快点换衣服,紫珠婶婶好不容易答应嫁给你们慕大叔,若是耽误了吉时,慕大叔要打你们,娘亲可不帮你们说好话!”
坐在地上的两个小人儿对视一眼,抓着发带依旧不撒手。
“有爹爹在,慕大叔才不敢打我们!”
“慕司白上次挨打的时候,还是我在慕大叔面前帮他求情了呢,慕大叔可好了,他说他不打小孩子的。”
宋馨沉吐一气,心头一阵无奈。
她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一遇到这两个小屁孩,就彻底没辙了呢。
已登基五年的新帝东陵翊步子沉稳地从院中走过来,虽然他只比离家这俩孩子大了一岁,可性子却比他们内敛许多。
安离昇辅政多年,一直授他君主之道,从不藏私,而对于自家一双儿女却宽容许多。
以至于东陵翊都会吟诗作对了,离家的俩孩子还在玩泥巴,除了日日吵闹不休,还特爱管闲事,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王婶,人家都说儿女双全万事福,可您怎么这么厉害,好好一个水榭都快被他们俩拆了。”东陵翊笑着从宋馨身后走上前。
“翊哥哥!”
地上两个小人儿看见他,也不抢东西了,齐齐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宋馨如临大赦,“翊儿,他们最听你的话,快让他们穿衣服。”
东陵翊甚是无言地看她,“王婶,他们可是你生的,自己的孩子,你居然都搞不定?”
宋馨扶额,“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早知道养个孩子这么费劲,我就晚几年再生了。翊儿,你做兄长的,要好好教教他们,日后一定得孝顺我,对我好一点,知不知道?”
东陵翊摇摇头,彻底无言。
“都收拾好了吗?”
彼时院外再度传来一道声音,温柔至极,是安离昇过来催时辰了。
穿着同式衣服的两个小东西蹭蹭蹭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门口一人抱住安离昇一条腿。
“爹爹,猜猜我是谁?”抱着他左腿的小娃娃率先开口。
小儿女现在还未长开,男女之相不分明,如今又穿着一样的亵衣,瞧着仿若是从一张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无聊之时,他们最喜欢拉着府里的人猜猜他们谁是哥哥,谁是妹妹。
安离昇俯身将两个小娃娃抱进怀里,一手撑一个,先看看左手上的,再看看右手上的,随后向宋馨投去一抹求助的目光。
“馨儿……”
宋馨继续抚额,“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她早说过让两个孩子分开睡,水榭这么多间屋子,随便他们怎么闹腾。
可兄妹俩感情实在是太好了,头一晚把他们分开,第二天一早,俩人又躺一张床上去了。
可动手打起架的时候,两个小东西也是互相不谦让的,这边刚打完,那边又和好,让她甚是头疼,后来再看见他们闹腾,索性由他们去了。
安离昇求助宋馨无果,又敛眉看向东陵翊,“翊儿……”
东陵翊长长叹出一气,“王叔,他们真是你和王婶生的吗?”
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这爹娘当的……
安离昇似乎觉得自己被五岁小帝君嫌弃了,也挺没面子的,淡淡收回视线,放下左手上的小东西去扒拉裤子。
“啊!爹爹,你又来这一招,宸宸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被放到地上的小娃娃揪着裤子大叫。
第1242章:摇头失笑(全书完)
还挂在安离昇左臂上的小人儿捂嘴直笑,“哥哥,你笨死了,又被爹爹耍了!”
宋馨忍不住抬头看天,“你们能不能别玩儿了,吉时都要赶不上了,到时你们爹爹赶不及给慕大叔主婚,慕大叔恐怕要把咱们家都给炸了。”
“知道了,娘亲!”
两个小东西嘿嘿直笑,闹够了,乖乖跑回房内换衣服。
东陵翊站在门口看着宋馨围着两个小人儿忙前忙后,澄净的桃花目中悄然浮起一抹羡慕。
安离昇见状,移步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想不想去万魂谷看看他们?”
东陵翊两眼顿时放光,怔了怔,又摇头道:“娘亲身子不好,我还是不去了吧,免得她看到我之后,执意要跟我回京都,到时爹又要骂我了。”
“有王叔帮你撑腰,怕什么。”安离昇温笑。
东陵翊照旧摇头,“过几年再说吧。”
安离昇看着他少年老成的模样,微微一笑,凝声道:“他们回到万魂谷之后,一直未再要孩子,你当清楚,他们一直都记挂着你。”
东陵翊闻言,抬头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王叔,我明白的。”
安离昇见他心如明镜,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一行人匆匆赶到慕远道的府邸时,距离吉时只剩半柱香的时辰。
慕远道急得双目微凝,见安离昇来,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再晚一步,我就提刀杀到你水榭了。”
“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安离昇漫不经心地回笑。
慕远道懒得跟他计较那么多,拉着他直奔喜堂。
从阳城把紫珠带回来之后,她一直住在化叶山下,他隔三差五地去陪她,没过多久,他们的孩子便出世了。
许是因为孩子的缘故,紫珠彻底断了离开的心思,但就是不愿意跟他回城。
他等了整整五年,才终于等到她同意嫁给他,这得来不易的喜事,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上心。
宋馨入府之后,把孩子交给青雪照看,便去后院看紫珠了。
青雪也心知自家两个小主子有多闹腾,打着十二分精神是片刻都不敢让两个孩子脱离自己的视线,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没人了。
府内宾客来来往往,下人们都各自忙碌着,谁也没看到摄政王府的两个小主子不知何时已经拉着新郎官家的小少爷溜到了大门口。
慕司白比离家两个小娃娃早出生几个月,但个子却不高,三人站一起跟同龄人似的,离家两个小屁孩总把东陵翊当大哥,但就是不愿意拿慕司白当哥哥。
为这事儿,离胤宸跟慕司白不知打了多少架。
慕司白打小跟着慕远道习武,身子骨自然硬,而离胤宸不愿意吃练功的苦,到现在也只会几招花拳绣腿。
安离昇忙于朝事,顾不上锻炼他,宋馨心疼孩子,更舍不得他受苦,所以跟慕司白打架的时候,离胤宸次次全凭一肚子的小聪明取胜。
彼时离尔晴一手拉着离胤宸站在大门口,正撅着小嘴巴撒娇。
“哥哥,我听他们说炮仗可好玩儿了,你给我放一个吧,求求你了~”
离胤宸看着那长长的红鞭炮,忍不住撇嘴。
来的时候,娘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他们玩这种危险东西,听说过年的时候,城中一个老伯错把炮竹当火烛,点火之后直接把自己的手炸伤了。
他又不是傻子,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
离尔晴见他不答应,大眼睛一瞪,作势要哭。
离胤宸连忙捂住她的嘴,他妹妹哭起来的时候震天响,万一把爹招来,他又要挨骂了。
瓷娃娃般的小少爷转了转眼珠子,然后笑嘻嘻地把主意打到了慕司白身上。
“喂,你爹跟你娘今天成亲,你不放个炮恭喜他们一下啊?”
慕司白没玩儿过炮仗,但性子跟慕远道一样,刚硬耿直的很,听到离胤宸的话,小脸当即瞥开。
“这是下人干的事儿,我一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离胤宸白他一眼,歪着脑袋看他,“我看你是不敢吧?切,还常说你比我们大呢,原来胆子这么小。”
慕司白立时瞪大眼睛,“谁胆子小了!”
“你!”离胤宸斩钉截铁地回口。
慕司白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我胆子才不小呢,不就是点个炮仗吗,谁不会啊,今日我若是点着了,你以后得叫我大哥!”
离胤宸眨巴着眼想了想,随后点头,“行!”
慕司白心想自己占离胤宸便宜的机会总算是来了,他回回因为当大哥的事儿跟离胤宸打架,都没打赢过,今日若是点着了炮仗,离胤宸以后就得乖乖给他当弟弟。
小孩子心气儿高,天不怕地不怕的,想都不想地就跑回府找火折子去了。
离胤宸见慕司白拿着东西出来,连忙拉着离尔晴往后退。
慕司白跑到两米长的鞭炮前,打开火折子吹了两下,随后点燃了引线。
喜堂内,一对新人正在拜堂,只听外面噼里啪啦一阵震天响,众人尚未回过神,紧接着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紫珠听出是自家孩子的声音,当即掀起红盖头,堂也不拜了,起身就往外面跑。
慕远道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忙跟上去。
宋馨四下环顾一眼,没瞧见自家俩活宝,心道不妙,拉着安离昇紧随其后。
众人到了府门口,只见炮仗炸完后消散不尽的白烟之中,慕司白顶着一双泪眼吓得哭声不停。
离胤宸拉着离尔晴站在府门口正捂嘴偷笑,转眸见安离昇沉着脸出来,当即收起笑脸,两条小腿蹭蹭蹭跑到慕司白面前。
“慕哥哥,你胆子可真大啊!”
慕司白听见离胤宸喊他大哥,哭声顿止,十分得意地仰起头。
“那当然了,我就说了,我胆子是最大的!”
慕远道站在石阶上看着,两眼顿沉,“慕!司!白!”
孩子被他吼得浑身一抖。
离胤宸摇头失笑,真是个傻子啊!
宋馨紧赶慢赶,算着时辰好不容易赶到统领府,心里还庆幸总算没耽误了慕远道的大好事,可她怎么都没料到,最后还是栽到了自家那混账小子手里。
慕远道没把水榭炸了,她儿子倒是先把慕远道的儿子“炸”了。
宋馨头疼地揉揉眉心,她都没脸面对紫珠和慕远道了。
好在安丞相素来沉稳淡定,让下人把三个孩子带下去安抚好,继续让礼官唱礼。
慕远道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成了亲。
而安丞相领着一家老小回到水榭后,把离胤宸直接拉到阁楼好好教训了一顿。
人人都以为经过这一夜,这小霸王总算能痛改前非了,谁知道第二天,他拉着自己的宝贝妹妹,趁着陆仲山午睡的功夫,拿着小剪子把他下巴上的一缕白须全给剪了。
当晚,兄妹俩的哭闹声再度响彻京都城的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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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攀上佞臣》今天完本,留下一个问题,书中哪个人物,是你们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