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绛珠双生》 第1章 金陵扬州,正是人间繁华之地。 时近年关,巡盐御史林如海府上正准备着岁礼及祭祀一应事宜,因宗妇贾敏正身怀六甲,腊八后府上管家媳妇们就忙碌起来。林家世代子嗣单薄,内无妯娌子侄帮衬;贾敏是出身金陵荣国公府的贵女小姐,十余年前初嫁到林家即逢家姑大丧,还是林如海母家的徐舅母过来帮着。 初晨大雪纷飞,院里几个丫鬟玩着雪,互追打闹着。 大病初愈的黛玉坐在炕上推开纱屉子往外探看,乳娘王嬷嬷连忙合上帘:“姑娘,外面冷,可别着凉了。” 黛玉自小身子骨就弱,大夫说是娘胎里的弱症,只能仔细将养着;而林家长女嫣玉虽与黛玉为双生姊妹,却不似妹妹这般病弱,算来这也是林如海夫妇较为宽心的。她们姊妹感情好,自小一起长大;只是早冬时黛玉突然病了,贾敏才让嫣玉先挪到正院后罩房中。 嫣玉提着青纱灯过来看望妹妹,先在廊下烤火暖了身子再进屋,以免将寒气带进屋里。 “玉儿。”嫣玉挨在黛玉旁边坐着,有模有样地问起妹妹的病况。 府上的丫鬟婆子都说大姑娘年少早慧,其中缘由自因嫣玉更是离恨天上的绛珠仙子。 灵河边的绛珠仙草受天地精华孕育出她与妹妹两缕仙魄,得离恨天百花司花神之授;然而花神闭关日久,妹妹被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所欺以还泪为名追随赤瑕宫神瑛侍者入了尘世,警幻仙子实则欲令妹妹泪尽而亡,以入太虚幻境薄命司。她知悉警幻仙子的算计,遂跟随妹妹一同跳入轮回盘以阻止警幻的阴谋。 她们姊妹投身于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妻贾氏腹中,生于花朝之日。 成为林嫣玉的绛珠仙子却发现她并未被轮回盘抹去离恨天上的记忆,一身仙术仅被尘世浊气所压制而未彻底封印。 黛玉抱着青纱灯玩,软软糯糯地与嫣玉说:“玉儿梦见一位仙子了。仙子说要带玉儿去仙境,玉儿没有答应,就醒来了。” 嫣玉暗觉不安;她早已怀疑黛玉突染重疾恐怕与太虚幻境有关,未曾想警幻竟是入了黛玉梦中欲带走黛玉去她的遣香洞薄命司。 “玉儿还要和姐姐去上元灯会,才不跟她去仙境。”黛玉拉着嫣玉嘟囔着。 正这时丫鬟送来汤药,王嬷嬷接过药端来放在炕案上;黛玉凑过去就闻到苦涩的药味,小脸都皱起来,王嬷嬷又取来果子蜜饯给她驱苦。 黛玉苦巴巴地捧着药罐:“汤药好苦!” 嫣玉掩唇轻笑着:“好好喝药,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看上元灯会。” 过了一会儿太太身边的陪房钱易媳妇带着丫鬟过来,王嬷嬷和她在廊下说着话。 年末时太太的娘家金陵荣国公府贾家和老爷的舅家徐家都派人送来年礼,其中有玉石珍玩和给两个姑娘的礼物;贾敏将近临盆,身子重行动不便,就让钱易媳妇把礼物给姑娘们送过来。 徐家是姑苏大户,林如海的舅父也是朝中大员,后因受东安郡王穆莳谋逆案牵连被迫致仕;林如海表侄徐谏的亲事已经定在明年开春,喜柬与年礼一同送来林家。 嫣玉倒是认识新娘子的表妹,是城北虞家的小女儿虞菁。因贾敏与虞太太相识,两家常有往来,她们姊妹与虞菁也是相识;去岁虞菁忽染重疾,药石无灵,得癞头和尚指点,虞家夫妇只得让虞菁在玄墓蟠香寺出家带发修行。嫣玉注意到虞菁也是因为癞头和尚。那僧道二人是警幻仙姑的人,约莫也是受警幻仙姑指使;警幻仙姑的目的是针对绛珠妹妹的,这又和虞菁有什么关系?嫣玉怀疑虞菁恐怕也和离恨天有关。 到午间黛玉睡下,嫣玉才沿着廊下回她屋里。 外面雪越下越大,青纱灯里的烛火飘飘忽忽,风吹过拂起青纱一角。 大年除夕,祭祖敬神后分了糕点给丫鬟婆子们。黛玉戴着艳红的小斗篷跟着嫣玉去正院给老爷太太磕头拜年,沉甸甸的金裸子装在玲珑小巧的荷包里;林家子嗣不兴,就只林如海夫妇和嫣玉黛玉一起用了年夜饭,因贾敏有孕在身且两个女儿年岁尚幼,只守岁到子时就吩咐婆子点上通明灯,便回去歇下了。 嫣玉和黛玉躺在榻上说着话;黛玉毕竟不似嫣玉从还是绛珠仙草时就看遍世事万象,如今就是个被父母姐姐疼爱的娇怯女儿,拉着姐姐就嘀嘀咕咕说着好玩的东西。 “姐姐,你说真的有神仙吗?”黛玉挨着姐姐小声地问。 “也许有吧。”嫣玉沉默了一下才说。 青色幔帐微微飘拂,微弱的灯影下映落浅淡的月影,了无痕迹。 黛玉还低声说着什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嫣玉盯着帐顶发呆,又侧身看见身边的妹妹安然入睡,许久才掀开衾被翻身起来。 帷幔后淡淡的影子被风吹得飘扬,清幽芳馨弥漫开,满室芬芳。 守夜丫鬟在外屋候着,听见雪落下的声音犹然簌簌。 “泽兰仙子?”嫣玉凝望她许久,才正色道。 “绛珠。”泽兰仙子的声音从帷幔轻飘飘传来,如世外空灵之音,“警幻仙姑让我带你回到离恨天上。” 嫣玉纂着衾被一角,冷眼望着泽兰仙子:“我不会抛下珠儿离开的。” 泽兰仙子轻笑着,她仿佛在低声吟唱着仙乐歌谣,然后转身离去;嫣玉也身不由己跟着她缓慢地走出去,凛冽寒风温柔地拂过,记忆迷糊时不知跟着泽兰仙子走到何处。 直到被强烈的冲击震醒,嫣玉才恍然醒觉;她站在荒芜的林野外,泽兰仙子早已不知去向,只看见遗落下一颗玉珠。 这是天璇星君的乾元珠! 乾元珠缓缓浮起,嫣玉望过去看见一个银光熠熠的天神站在寒月下,乾元珠落在他掌心。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独自在这里?”天神向她走过来温和地问。 嫣玉扬起头望着他,乾元珠的光辉仿佛将黑暗的世界映成如白天般光明。 突然好似被一股强力拽走,猛然睁开眼嫣玉才发现从榻上梦醒;黛玉仍在身边安睡,罗帐外纹丝不动,刚才所见一切好似都是梦中景。 但泽兰仙子确实来过,淡淡的兰香萦绕于室,沁人心脾。 窗外天边已灰蒙蒙亮起,一大早外面就燃起了鞭炮,好不热闹。 林如海休沐在家,嫣玉和黛玉就在正院里听父亲教着读书认字;贾敏挺着肚子被大丫鬟江碧扶着进来,挽起一卷书笑意吟吟地坐在炕上听林如海给两个女儿讲着诗经。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黛玉捧着诗经念着《采薇》,认真地听父亲讲解着诗歌的来由故事。 嫣玉对诗词一事兴致缺缺,听父亲讲着故事也是似懂非懂,越发敬佩妹妹的本事。 林如海看了她们姊妹临摹的字帖,才想起与贾敏商议道:“嫣儿和玉儿也不小了,我最近看着,打算请一位先生到府上来当她们姊妹的老师。” “那老爷心中可有人选?”贾敏温婉轻笑问。 “我一同年友人,名唤赵岳;是赵阁老之子,入翰林为官,后因东安郡王案被牵连革职,带着妻小流落到扬州,以卖字画为生。”林如海叹气道。他与赵岳相识多年,如今见赵岳沦落至此也是有心想要帮他;嫣玉与黛玉是女孩子,以后无需科考入朝,先生只教她们读书识字便是,故林如海才有此心思。 贾敏听着若有所想,便含笑说起道:“老爷既觉得好,我也不清楚这些。” 嫣玉也像黛玉一样认真地临摹着字帖,听父亲母亲说起就好奇地分神听着,一滴墨落在薄纸上。 “姐姐,你又分心了。”黛玉眉开眼笑地凑近嫣玉小声地说。 嫣玉眨眨眼睛,趁着父亲没注意将沾了墨那张薄纸藏到临帖下面。 午后林如海过去书房,贾敏翻着书看了几页,又看了她们姊妹临摹的字,正这时钱易媳妇在绣帘外道:“太太,亲家太太派来的周瑞家的来了。”钱易家小原是贾敏的陪房,和周瑞家的也相识。 贾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回头轻抚着黛玉让她们姊妹认真看书;钱易媳妇撩起绣帘,贾敏就起身出去。 丫鬟将小厨房刚送过来的奶油松瓤卷酥和枣泥馅山药糕放在案上,她们姊妹最喜欢吃这些软糯香甜的点心。 嫣玉很是感慨人间美食之精致,比离恨天上的仙露琼浆更甚美味。 隔着绣帘隐约听见外面贾敏和周瑞家的声音,嫣玉从炕上跳下来小心地跑到绣帘后听着;只听见她们好像提到老太太之类的话,具体的也听不清楚了。 “姐。”黛玉也好奇地跑过来探看。 “母亲在和来客说着话。”嫣玉压低着声音道。 撩开绣帘的一角,周瑞家的听见动静回头,笑道:“这便是两个姐儿吧!老太太可总念叨着外孙女儿呢。” 贾敏只是垂眸轻笑着,温和地望着两个女儿,才说起:“去岁老爷回京述职,我本应是随老爷一同回京,也拜见母亲。这正好有了身子,路途遥远不方便远行,还让母亲惦念着,真是女儿不孝。” 周瑞家的连忙赔笑着:“老太太听说姑奶奶有了身子,乐得笑不拢嘴;等姑奶奶生下哥儿,和姑爷带着两个姐儿一起回京,老太太才更欢喜呢。” 第2章 上元佳节的扬州甚是热闹,琳琅满目的花灯将大街小巷映得比白天还要明亮,街边小贩呼喝叫卖着。 林如海带着嫣玉黛玉到灯会上逛着,看见年轻男女在满城花灯下猜着灯谜,姊妹俩也兴致勃勃要拉着父亲过去看。 “老爷,要给姐儿买盏花灯吗?”小贩热情地招唤着,又笑道,“两个姐儿可真俊俏!” 黛玉拉着林如海仰头撒娇道:“父亲,玉儿想要花灯!” 嫣玉也附和着妹妹的话:“嫣儿也想要花灯。” 林如海向来疼爱两个女儿,就带着她们过去。 黛玉挑了一盏绘着芙蓉的仙居皤滩花灯,轻巧的绣灯提在手上,烛光映得芙蓉栩栩如生;而嫣玉则选了杜兰花灯,杜兰婀娜妙曼,嫣红碧白,犹如灌愁海边的绛珠仙草般摇曳生姿。 姊妹俩提着花灯满心欢喜地跟着父亲,迎面正遇见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人抱着年幼的女儿走来;那女孩儿穿着鲜艳的红裙子,眉间嫣红一点娇艳明媚,挽着父亲的脖子咯咯笑着。 “士隐兄。”林如海显然与他相识,拱手称唤道。 “如海兄。”甄士隐抱着女儿过来,他怀里的女孩儿娇怯地靠在父亲肩头,“这是小女英莲。” 林如海轻笑着点点头,牵着两个女儿道:“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嫣玉和黛玉。”她们姊妹乖乖唤了甄伯父。 甄士隐说带姑娘来逛灯会,与林如海相互寒暄了一会儿,就抱着女儿继续去逛花灯。 嫣玉回头奇怪地望向那个趴在甄士隐肩头的女孩儿,正巧女孩儿也朝她看过来欢喜地笑着。 “父亲,玉儿也喜欢英莲妹妹。”黛玉软软糯糯地跟林如海说。 “等到年后让太太下帖给甄家太太,邀甄姑娘过府来玩,可好?”林如海抚着女儿轻笑问。 黛玉欢快点头:“玉儿和姐姐一定会和英莲妹妹好好玩的。” 嫣玉自然也是附和着妹妹的话点头,只要妹妹喜欢她当然也喜欢。 街边摊贩有卖布偶的,林如海想到年后贾敏就要生了,便要给孩子挑几只布偶,嫣玉和黛玉也提着花灯过去。灯会摊边买的布偶自是不比绣娘做的精巧,但胜在别致,样式种类也多,摆放在一起任由看客挑选,琳琅满目。 突然听见来往人群中传出惊慌声音,嫣玉好奇地回头循着声响寻去,看见有两队官兵匆匆赶来,惊得灯会上的人纷纷躲避到路边。 嫣玉还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被人群带到了灯会对面。她毕竟还是幼童的身体,突然遇见这样的乱事一回头就再看不见父亲和妹妹了,满世界都是挤挤攘攘的人,隐约听见有人提到贼匪人贩的话,嫣玉听得懵懂;她暗暗感受到被压制的灵力缓慢流转着,只是这里人太多暂且无法有别的动作。 趁着空隙从人群中出来,嫣玉想在巷里躲到外面的人略少再出去,却在黑暗中不知绊到了什么直挺挺地摔倒了。 嫣玉只觉得很丢脸,想她好歹是离恨天上的仙子,却在这黑漆漆的巷子里摔得灰头土脸,还好没人看见。 “嘘!别说话!”突然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脸,嫣玉正想要运转灵力攻击他,却听见他的声音特别熟悉。 对方似乎并无伤害她的意图,只是安静地潜藏在黑暗的巷子里,直到外面逐渐归于安静才缓缓放开了嫣玉:“你快走吧!你的家人应该都在找你了。” 你是天璇星君吗? 嫣玉很想开口问。 走出两步后嫣玉才回过头,出乎意料却发现对方只是少年郎模样,像一棵尚未长大的小树苗。他披着黑色披风,戴着宽大的斗笠,略显稚嫩的面容露出坚毅的神色,右手抚着佩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黑夜之中。嫣玉愣了一下,就转身小跑向长街尽头。 因嫣玉失踪不久,消息还没有传回府上,故而她一路跑回林府都还是风平浪静。 她就嘱咐外院的婆子先瞒着太太,再去找老爷回来;因嫣玉自小早慧,府上的丫鬟婆子对她的话也不敢置若罔闻,就按她说的去做。 等见到林如海回来,嫣玉才像受惊后的孩童一样抱紧父亲呜咽着,说在灯会上被人群冲散了,她实在害怕就先跑回家了。林如海抚着她后背安慰着,显然在灯会上姐姐突然不见吓到了黛玉,她和嫣玉哭着抱成一团。林如海就让乳娘先带她们姊妹回去梳洗换衣服,勒令丫鬟婆子不许将今晚的事情告诉太太;贾敏的胎象本就不稳,年关忙碌,若再因此事惊动了胎气可是祸事。 黛玉还紧拉着嫣玉的手不放,嫣玉还轻松地对妹妹笑笑:“我没事啦!” “姐。”黛玉撅起嘴,委委屈屈地唤着。 “乖玉儿。”嫣玉伸出魔爪揉揉黛玉的脸,故意朝妹妹做鬼脸,黛玉才噗嗤笑着:“姐好丑!” 次日去正院听见两个烧火婆子在廊上说着话,听说外面出了大事,一直潜逃到这边的贼人入城作乱,将上元灯会扰得不得安宁。不过这些婆子素日在府里做事,这些话约莫也是听说来的;但嫣玉想到上元灯会突然出了乱子,倒觉得她们说的不无可能。 贾敏也听说了外面的乱事,听说十里街边被贼人放火烧了干净,甄家的小女儿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甄太太在火场中哭得起不来了。贾敏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最是听不得这些事,也感慨这无常世道;像甄家姑娘这般年岁的孩童,若走丢了就定然是寻不回来了,被人牙子趁乱带走了便再无踪迹了。 黛玉在炕上认真临摹着字帖,丝毫不知母亲和柳嬷嬷说起的甄家姑娘就是她喜欢的英莲妹妹。 “太太不知,这便是奇的呢。”柳嬷嬷绘声绘色地说着,“那甄家姑娘却有自个儿回来了。甄太太都以为再见女儿无望了,没想到姑娘又好好地回来了,甄太太连说是菩萨显灵了,如今可欢喜着。” 贾敏听着这奇事,说那甄老爷甄太太是有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为人称道,当真是善有善报的。 黛玉小声地问嫣玉:“姐姐,贼人很可怕吗?” 嫣玉抱着书没精打采,听见妹妹问才道:“一定长得凶神恶煞吧!”就像离恨天上也传说着恶魔的存在;她想了想就拿起笔在薄纸上简单勾勒描绘出恶魔的形状,然后递给黛玉看,“大概是这样的。” “好丑!”黛玉满脸嫌弃。 嫣玉心血来潮,又在薄纸上绘了几株绛珠草给妹妹看,露出无比自恋的笑容:“好看吗?” 黛玉凑过去认真看着,点头脆生生地道:“好看。” 其实嫣玉更喜欢作画,照着古籍上的图绘作画比临摹字帖更让兴致斐然,落笔犹如天成;她偶尔会想起离恨天上灌愁海中的记忆,画在薄纸上,藏在架格的瓷瓶里。 林如海的仆从回来禀报,衙门公务繁多,让太太和姐儿先用飧。 贾敏就吩咐厨房先备下红稻米粥和椒油莼齑酱,等老爷回来再端过来。 因贾敏近来食欲不振,厨房只送过来燕窝粥和木樨清露,还有嫣玉黛玉姊妹喜欢的松瓤鹅油卷和糖蒸酥酪。黛玉也吃得香甜,香软甜糯的奶卷入口即化,余香萦绕。 王嬷嬷看着轻笑道:“二姐儿难得多用了些。” “小孩子都爱吃这些。”贾敏爱怜地抚着黛玉,又望向嫣玉说起道,“嫣儿和玉儿同岁;但嫣儿比玉儿都要高,玉儿也太纤弱了。” 黛玉埋头吃着酥酪,突然听母亲说起才抬头:“母亲?” 黛玉病弱,自小就让贾敏忧心,如今看见她们姊妹年岁渐长才舒了一口气。 正好丫鬟端上生豆腐百宜羹,贾敏让江碧给两个姐儿盛了羹汤,她只用了一些燕窝粥就放下了。 “你们姊妹也准备着,过些时日你们先生就到府上了。”贾敏又想起先前林如海与她说起过的此事,“嫣儿,你要好好跟着先生读书识字,知道吗?”贾敏对两个女儿的性子很清楚,黛玉沉静乖巧,作为姐姐的嫣玉却活泼好动。 嫣玉乖乖点头:“母亲放心,女儿晓得。” 黛玉也认真说道:“玉儿会帮母亲看着姐姐的。” 嫣玉捻了一块奶卷塞给黛玉:“好好吃着,别说话。” 用过晚膳,贾敏唤乳娘换了汤婆子送姐儿回房歇息。江碧扶着她到书案后坐下,研磨伺候,贾敏展开纸蘸墨;等周瑞家的回京一并将她给老太君的家书带上,跟随老爷上任来到扬州已是多年未见母亲,思及此贾敏才落笔述写。 到戌时林如海才归家,换下官服回到正房,贾敏刚写完信听到禀报说老爷回来了就起来迎出去:“老爷回来了!” 厨房婆子依照贾敏的吩咐将红稻米粥和椒油莼齑酱摆进来,贾敏也坐下陪林如海一起用膳。 “孩子们可好?”林如海问起。 “嫣儿玉儿都很听话。”贾敏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温和笑着,“孩儿也好。” 林如海这才道:“外面情形不甚好,官衙也忙碌。稳婆和乳娘都先前准备好,你安心无需想太多了。” 贾敏温顺地点头,就问起:“听说城中进了贼寇,在上元灯会作乱?” “都是没有的事,别听外面乱说。”林如海苦笑着否认。 贾敏起身到书案后取来她写给老太君的家书给林如海看,一边说起:“前些年二嫂诞下了一个哥儿,小名唤作宝玉,与嫣儿玉儿同岁;母亲有意让宝哥儿和我们家姐儿定下亲事,以作亲上加亲。只是我想着孩子们都还年幼,议亲一事也为时尚早,待长大再议也不迟。” “我也是这个意思。”林如海看过一遍家书,便赞同着说,“嫣儿和玉儿还小,况且事关姐儿的终身大事,自是要仔细相看的;内兄家的哥儿虽是表亲,又有岳母的意思,但毕竟未曾见过。不若等来日回京再做定夺。” “老爷说的是。”贾敏轻笑道。 第3章 上元年后,小雪初晴。 贾敏诞下幼子,起名琰。 琰哥儿长得也好,见谁都笑,被林如海抱在怀里。 接生姥姥抱着孩子出来时就满面喜气道:“哥儿长得天庭饱满,哭声洪亮,是有福之人!” 黛玉听说母亲生了弟弟,欢喜地要跑去看弟弟,嫣玉也跟在她后面过去。 其实本来琰哥儿是不能平安降生的;嫣玉曾在正院外看见长出了两株蓝色的小草,她辨认出这正是本该生长在灵河边断魂草,若被贾敏碰到必然会是母子俱亡的结局,幸而嫣玉将断魂草处理了才未曾酿成大祸。显然这是警幻仙姑的毒计,嫣玉猜测这恐怕和警幻仙姑精心谋划的绛珠还泪有关,只能仔细防范着不让毒计得逞。 “姐姐,我们有弟弟了,我也当姐姐了!”黛玉蹲在摇篮边好奇地触摸着婴孩的脸颊,回头欢喜地跟嫣玉道。 琰哥儿咧开嘴笑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挥舞着玉藕般的粉胳膊。 嫣玉也凑到摇篮边逗着婴孩。 原来尘世的孩童刚出生是这般模样的!不似她们仙草,都是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才能修成人形。嫣玉如是想。 初生的婴孩都贪睡,被两个姐姐逗了一会儿,琰儿就眯起眼不再理会她们。 “哥儿已经睡了,不如姐儿先回去吧。”乳娘过来道。 嫣玉和黛玉就过去看望母亲,贾敏才刚醒来就看见两个女儿进来;黛玉趴在母亲塌边喜上眉梢道:“母亲,我们刚去看了弟弟,弟弟可乖了!” 嫣玉也跟着妹妹说:“我们还和弟弟玩了。” 贾敏听着女儿絮絮叨叨地说着,欣慰的笑着:“琰儿还小,你们可别闹他。” 黛玉乖乖点头:“我们会很疼弟弟的。” 琰儿的洗三礼也很热闹,林如海的舅家徐舅母和表嫂李氏令仆妇抬着贺礼进来,盛着油糕、鸡蛋、红糖以及小孩子的衣物。外厅堂上设着十三神像,香炉下摆开敬神钱;接生姥姥抱着琰儿出来在神像前拜了三拜,婆子将用艾叶熬成的汤倒在铜盆里,亲友依次往铜盆里添入清水、钱币和喜果,接生姥姥一边说着吉祥话。 徐舅母抱过琰儿轻笑道:“孩子长得好,和你们家老爷小时候长得像。” 表嫂李氏在内室和贾敏说话;李氏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族姐,她母家的侄女和荣国府二房的长子贾珠在年前成了亲,如今和贾敏说着话也觉得亲切。 “你有两个玉姐儿,如今又有了琰哥儿,福气都还在后头呢。”李氏抚着贾敏的手含笑说着。 “嫂子都快要做婆婆了。赶明儿谏哥儿娶了媳妇抱上孙子,嫂子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谁不羡慕你的!”贾敏端起红糖姜汤小抿了一口,才笑道。 提到儿子的亲事,李氏已是眉开眼笑:“如今谏哥儿的亲事有了着落,我这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那虞家姑娘可确是个好姑娘,同谏哥儿合了庚帖也是上上吉。”提起未过门的儿媳妇,李氏是万分满意。本来徐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只是到如今早已不复昔时光景;徐谏偏重习武,也就断了科考之路,于是相对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歇了择婿的心思。至于那虞家姑娘也是武官的女儿,却养得温良贤淑端庄知礼,与徐谏倒很是般配。 前堂摆了饭,徐舅母让身边的丫鬟进来唤李氏过去,李氏又细心跟贾敏嘱说了一番。 当初贾敏生下嫣玉黛玉姊妹时,也是元气大伤吃尽了苦头,月子里尽然谨慎。如今琰儿出生,贾敏的年岁也不小了,更是得事事小心养好身子。 等到琰儿满月,又是一番热闹。 因贾家远在京城,收到消息也已是过后,贾敏的母亲史老太君听闻外孙出生很是欢喜,准备了厚礼令长孙贾珠亲来扬州相贺;平素这些差务都是长房的贾琏经手,因贾珠中举,准备着明年的春闱,贾政有意让他来向探花出身的林家姑父请教学习。 林如海也很看好这个勤奋好学的子侄,见他在做学问上造诣不错,也提点着他许多。若贾珠能金榜题名,也是光耀门楣的喜事;林如海看得明白,自老国公去后,荣国府上就不如往昔了,若子孙辈再不争气承祖辈意志,家族式微亦是早晚之事。 贾珠再去拜会姑母,贾敏出阁时他尚且年幼,如今姑侄再见一时感慨良多。 问及府上诸人近况,贾珠也是规规矩矩答道:“老祖宗身子硬朗,让姑母莫太挂心。老祖宗听闻琰表弟出生,喜不自胜,让侄儿代为问候姑父姑母及两位表妹。” 史老太君在贾珠临行前又让巧匠打造了一只精巧的长命锁给琰儿,贾珠交给贾敏给琰儿戴在脖子上。嫣玉和黛玉在里屋学做女红,听说舅舅家的表兄过来在和母亲说话,按捺不住好奇躲在鸾凤雀舞屏风后偷看;这位珠表哥倒是文质彬彬君子如玉,举止间温文尔雅,听母亲说过她们父亲年轻时也是这般气度不凡。 贾敏觉察到她们躲在屏风后,就唤她们出来见见表兄。 嫣玉和黛玉才相挽着出来乖乖道:“表兄好!” “老祖宗常记挂着,说两位表妹最是钟灵毓秀。”贾珠看见她们姊妹便轻笑着说。 贾敏和气笑道:“平日里都皮猴子似的,没个女儿家样,就母亲疼她们。” 贾珠认真听姑母说着话,才接话笑说:“老祖宗向来疼我们小辈,待见到表弟表妹们定然欢喜。” 黛玉也觉得这个表兄说话很好听,难怪曾听母亲说起舅父家有一位珠大哥哥在同辈兄弟中最是出众,就连父亲都是赞不绝口。 贾敏又和贾珠说了一会儿话,就让柳嬷嬷带他去上房歇息。 乳娘抱琰儿下去喂奶,嫣玉和黛玉也由乳娘带回去,贾敏才唤钱易媳妇进来将各家送来的礼单整理入库。 甄家也送了贺礼过来,是甄太太封氏身边的陈娘子送来。 到琰儿满月宴那天,封氏带着女儿英莲亲自来贺;小英莲穿着水红色白杏绣裙,领子上别着一朵杏花,乖巧跟在甄太太身边。 扬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都上门相贺,贾敏与她们在正堂寒暄说话,又安排了姑娘们一同去玩。 徐舅母最年幼的孙女徐郁明也已十二岁,在姑娘们中年岁最长;且徐家与林家往来亲近,郁明常随祖母母亲来林家,与林家表妹也相熟。还有姑苏庄家的八姑娘庄慕,庄慕的母亲是史老太君的侄女史氏,与贾敏是表姊妹又一起嫁到江南;庄慕年岁尚幼,只会跟在姐姐们身后,因她听话乖巧也愿意带着她一起玩。 难得家中来了这么多小伙伴,黛玉也很高兴,带着小英莲过去。 郁明和嫣玉性情相似,也很是聊得来。 郁明是徐家娇宠着的幼女,活泼开朗,俏丽而不失端重。 “明姐姐,嫣姐姐。”庄慕跑过来找郁明和嫣玉,“我们一起去踢毽子吗?” 嫣玉和郁明跟着她过去,丫鬟已经拿了毽子来给姑娘们。嫣玉想着黛玉的身子不好,也许该让妹妹多活动下筋骨,就也和她们一起踢毽子;而英莲年纪最小,只能在旁边看着几个姐姐玩起来,欢乐地拍手称好。 郁明被一群妹妹围着唤姐姐,整个人也神采飞扬起来。 “慕妹妹,听说庄大人就要调回京中了,你也要离开?”郁明无意间从父母处听来的消息,如今想起向庄慕问起。 庄慕的小脸立刻就皱起来:“父亲说京中冬寒夏暑,就让我随祖母一同留在姑苏。” 这位庄家八姑娘是有名的药罐子,据说当初庄老爷赴姑苏上任时她也病了一路,好不容易才熬到姑苏;这几年仔细将养着才稍稍好转,能从屋里出来和姊妹们说笑玩闹,纵是如此也让乳娘嬷嬷很是提心吊胆。 嫣玉曾用灵力悄然查看庄慕的身体状况,却发现她的情况跟黛玉并不同。黛玉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如今渐长也并无大碍;而庄慕却被寒毒盘踞着身子,将她的身子完全拖垮了,只能一生与汤药为伴。嫣玉心里感慨着好好的女孩却这么可怜,她可要保护好自家妹妹玉儿。 五个姑娘玩了一会儿,突然毽球越过围墙飞向外面,嫣玉撩起裙子小跑过去捡,庄慕也好奇的跟着她跑去。 “慕妹妹,我自个儿就行了。”嫣玉回头跟她道。 庄慕听话的停下来,却突然看见钱管事带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从廊下走来朝书房过去,嫣玉也朝那边望过去。 她认得那个少年正是上元灯会时她在巷中遇见的人,他仍是披着黑色披风戴着斗笠,面色冷峻地跟着钱管事进了书房。 “嫣姐姐,嫣姐姐。”嫣玉有些发愣,听见庄慕唤她才回过神去捡了毽子。 钱管事带着两人到书房,才候在门前道:“赵先生,我家老爷已在书房候着了。” 中年男人正是先前林如海曾提起给嫣玉黛玉姊妹请来当先生的赵岳,他仅比林如海年长三四岁,看起来却已是苍颜白发饱经风霜,想是落魄后也吃尽了苦头。 推开门进到书房,林如海热情地迎出来:“崇清兄!”再望向赵岳身边的少年时,林如海神色凝重,“穆小将军。” “林世伯,小子庄砚深。”他拱手道。 他是东安郡王穆莳的嫡次子穆莨,字砚深,母亲正是江南知州庄大人的族妹庄氏。三年前东安郡王因卷入皇子间的储位之争,最终五皇子落败被贬为庶人,东安郡王因谋逆罪被抄家处死;东安郡王夫妇都死在京城,只有幼子穆莨死里逃生离开京都一路南下流落到此地。离开京都后,穆莨就隐姓埋名,冠以母妃庄氏的姓氏,自称是南北往来的行客,游历至此。 昔时林如海在京时曾受过东安郡王的恩情,贾敏与王妃庄氏也是闺中密友。而林如海外放多年,林家世代都是忠君纯臣无关储位之争,倒没有像赵岳一样受到影响。 如今再见到穆莨,林如海心下也是感慨;不过既听穆莨自称别名,林如海就顺着话说。 赵岳只道:“听闻如海兄弄璋之喜,我身边也没有什么金玉名堂,只这幅前朝顾夫子的《画云台山记》赠予哥儿。还有这探微先生亲题的折扇,便当做是给我那两个女学生的见面礼了。” 林如海正要开口,突然听见书房外钱管事禀报道:“老爷,舅老爷家的珠大爷来求见。” 第4章 赵岳应下到府上做姑娘们的西席先生,贾敏挑选出临水而筑的云起阁重新置了景观作为学堂。 云起阁三面临水,别致秀气;水中接天莲叶无穷碧,待夏日满池荷花初绽,凉风习习飘香;如今挂上竹帘遮风挡阳,瑟瑟光辉自稀疏缝隙映落一片斑驳。年前林如海得了两方竹节形歙砚和香墨,并着文房四宝给了她们姊妹;醇香墨幽香淡淡,嗅之若兰,满室芬芳。 赵岳本出身书香世家,送给林家姊妹的陆公亲题折扇即是多年珍藏;林如海又挑了古玩字画送去赵家,以作酬谢。 贾敏留了贾珠在府上多些时日,嫣玉和黛玉偶尔看见珠表兄在窗前看书,又听见母亲逗着琰儿时念叨起:“待琰儿长大后若能像珠哥儿一样用功就省心了。”琰儿不懂母亲的话,依然乐呵呵地咿呀着。 林如海听了只笑道:“琰儿年岁尚幼,你就操心起来。” “我只盼着几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心满意足了。”贾敏轻笑着说。 如今嫣玉和黛玉要跟着先生读书识字,贾敏就带她们去挑了近身侍奉的丫鬟。 嫣玉的乳娘柳嬷嬷和黛玉的乳娘王嬷嬷原本都是贾敏从荣国府带来的陪房,自是忠诚太太姑娘的。这次又从庄子上挑了适龄的家生子进府,贾敏让她们姊妹自己挑着合眼缘的;毕竟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以后也是姑娘贴心可信的心腹,长远算来待姑娘出了门子,姐儿身边的丫鬟也是作为陪房去伺候姑娘姑爷。 嫣玉和黛玉嘀嘀咕咕了许久,才挑好了丫鬟。 嫣玉给两个丫鬟起名倚月和倚云,黛玉的两个丫鬟叫倚晴和倚烟。四个小丫鬟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模样端正;倚月是府上绣娘的女儿,做事精细认真,倚云年纪最小但听话本分,倚晴原是贾敏身边柳嬷嬷的女儿,倚烟伶俐稳重。姑娘身边的丫鬟最要紧的是忠厚老实,旁的倒是其次。 贾敏笑说她们是读书识字的官家小姐,起的名字却着实没水平。嫣玉狡辩说还有实用要紧,黛玉也附和点头。 贾敏又挑了她心腹大丫鬟江碧的妹妹逾白和钱易媳妇的女儿叶子,去姐儿身边做大丫鬟,照顾姐儿并管制一众小丫鬟;逾白和叶子都是太太屋里出来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做事手段自有一套,就连两位奶妈妈都要给她们三分薄面。 再加上教导姑娘的教习嬷嬷,如今两个姑娘身边的婆子丫鬟也是一屋子人。 嫣玉和黛玉就安心跟着赵先生学习,赵岳也只是教她们诗书字文。 初夏凉风习习,嫣玉和黛玉一早就到云起阁,区别在于黛玉是钟爱诗书,而嫣玉则是寻空将藏在书中的画纸取出描上几笔,也觉得自在乐趣。曾有一次赵先生发现了她藏在书中的画纸,先生倒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道:“大姑娘的画也不错,若认真习练,假以时日定能成才。” 嫣玉听见赵先生这样说,立刻双眼亮晶晶:“谢谢先生。” “但林大人请鄙人到府上当两位姑娘的先生,鄙人也当好生教导姑娘学习。”赵岳抚着胡子语气温和说。 “学生明白。”嫣玉便规矩道。 不过嫣玉依然满心喜欢画画。 一则诚然太无趣,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姑娘素日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跟着教养嬷嬷学习女红。 二则她难得对画画有些兴致,也愿意在这上面用些心思。 黛玉也喜欢看姐姐作画,然后就在嫣玉的画上题诗再给先生看,赵岳看了也算勉强默许了。 嫣玉觉得自家妹子果然贴心。 “一枝红袖压海棠,半城烟雨云外山。” 画纸被风吹落到竹帘外,贾珠本正要去正院向姑父姑母辞行,路过云起阁捡到一张画笺,猜到应是表妹的物件。画笺墨晕浅淡,题的词句倒是应景,一团喜气的模样。 黛玉撩起竹帘从云起阁出来,看见路过的表兄以及表兄手中的画笺,就脆生生地开口:“珠大哥哥,画笺,能还给我吗?” “大表妹的画很好,二表妹的诗也好。”贾珠还了画笺,又添了一句道。 “谢谢珠大哥哥。”黛玉欢快地笑着,接过画笺就小跑回学堂。 她将珠大表哥的话又跟姐姐说了,嫣玉支起下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才学着先生的语气:“珠大哥哥太客气了。” 黛玉听着姐姐的话就笑着:“我看着姐姐的画可是顶好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嫣玉抚着她刚收笔的墨画,思索着就从古人名诗中捻来一句誊在纸张,也觉得相宜。 “先生说,姐姐这个本事也是顶好的。”黛玉欢喜地打量着姐姐的画,捂着唇调笑道。 “坏丫头!”嫣玉佯作生气,伸手去捏黛玉的脸,“都敢调侃姐姐了!” 黛玉连连告饶,连道再也不敢了。 贾珠到正院向贾敏辞行,请安问好后才道:“侄儿叨扰姑父姑母多时,特来向姑母辞行。愿姑母安康长乐,姑父否极通泰。” 贾敏莞尔轻笑:“代我向老太太问好。你明年就要参加春闱,姑母等你的好消息。” 贾珠拱手道:“侄儿定不负姑母所望。” “年前你迎娶了李家姑娘,我还未见过侄媳妇。”贾敏温语说着,江碧就呈上一个精致的奁盒,里面盛着一只嵌金碧莲镯,“这是我给侄媳妇的。” “侄儿代内子谢过姑母。”贾珠应道。 再去向林如海辞行,贾珠才启程准备回京。 谁知贾珠一行人刚出了城,就遭遇了山贼拦截,将财物扫劫一空;贾珠毕竟是文弱书生,在家丁拼死相护下才逃出生天。 山贼的传言在扬州愈传愈烈,从上元灯会到如今的乱象。 贾珠回到林府说了情况,先前贾敏听说过这般情形但如今再听侄子说起都是胆战心惊。 “姑父,侄儿还发现一桩怪事。”贾珠向林如海说起道,“侄儿听着那山贼的口音,很像是京城人士。” “此事你莫说出去,恐是事关重大。”林如海仔细听他说着,才叮嘱道。 贾珠见林如海面色凝重,也知恐非小事:“姑父放心,侄儿明白的。” 林如海眉头紧皱,在艰难地思索着前由。 其实他早已清楚徘徊在城外那一伙人并非真正的山贼,而是借山贼之名行监听之实。 □□皇帝曾创一支无往不前的探子,名叫密使司,由皇帝亲自调动指派,刺探宗室官员阴私;而所谓山贼正是密使司部署潜伏,此事林如海早有觉察。上元灯会的祸乱是人牙子当街拐抢幼童引起,而非传言中的贼人进城放火作乱;唯独贾珠出城后真正遇见了山贼,并听出山贼疑似是京城人士。 京都的夺嫡之争还未结束,这把火却烧到扬州了。 皇帝有五位皇子和八位皇女,除却早逝的皇长子昭明太子、夭折的四皇子和被废的五皇子,只剩下文妃所出的老二赵王和甄贵妃所出的老三晋王,京中高官也正围绕着赵王和晋王形成两股势力相互敌对。甄贵妃正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之姐,甄家是金陵的名门望族,而甄家作为晋王的母家势力自当是为晋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林如海倒想起他岳家和甄家是世交,不知是否有些关联。 安抚了贾珠,林如海才让心腹护送他走水路离开。 “老爷,京中形势当真如此严峻?”贾敏踌躇不安地问。 “只怕我们听到的也只是九牛一毛。”林如海叹着气;去载他同江南知州庄稔一同上京述职,彼时已有风声说庄稔将要调回京中,而林如海是前科探花出身也算受皇帝看重,他们在京短短数日就已有两位皇子的门下试图招揽,幸而及早离京才得以脱身,如今想来也不免唏嘘,又道,“待此次任满,虽不知陛下之意,但若回京,这安生日子也不多了。” 贾敏暗暗抹着泪:“我只盼着老爷和三个孩子能平安长大就心满意足了。” 林如海看见太太如此也是心酸,就相说道:“如今嫣儿和玉儿也大了,再过个五六年也得要相看人家。这家室门第为人处事,都得细细相看着,可不能亏了我们家姑娘;这扬州纵然再好,适龄子弟也是有限,终究不如京都好。” 彼时嫣玉和黛玉正在梢房按照教养嬷嬷描的模子学着绣花,穿针引线,讨论着谁做的针线更妙。 “人间一世,做女儿却是这般艰难!还不如当个男儿只需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嫣玉抚着只绣了几针的绣品,嘀咕着感慨道。 昔日她尚是长在灌愁海边的一株绛珠草,和妹妹见着来往仙子摇曳生姿,才修成了女形;如今落到人间做了林家的女儿,才知也是不易。 黛玉听着姐姐的话掩唇轻笑:“姐姐一定能写出传世佳作锦绣文章,考个状元郎回来。” 嫣玉的笑容逐渐凝固。 贾敏看见两个女儿凑在一起说着话,才破涕为笑:“嫣儿和玉儿都这般大了,我还记得她们姊妹刚出生时还小小的被接生嬷嬷抱在襁褓里。” 林如海安抚地握着她的手:“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会好的。” ※※※※※※※※※※※※※※※※※※※※ 写贾珠是为了和宝玉做对比,当林妹妹见过才学兼备的珠大哥哥,还会跟宝二哥哥一起玩吗?no!no!no! 第5章 渐进盛夏,暑气炎炎;扬州城已是多时未雨,更觉这酷暑难捱。 贾敏从库房取了几匹浮香罗给嫣玉和黛玉裁几件夏裳,因赵岳告了病假故她们姊妹也不再去云起阁,只在正院陪着母亲。正院树木茂密阴凉,又置了冰块盛在缸中纳凉,才觉得清凉些许。 琰儿已经会翻身了,贾敏就抱他放在黄花梨高围子罗汉床上;黛玉在他旁边爬来爬去逗着他,琰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姐姐转动,然后哇哇哭起来。 “玉儿,别逗琰儿。”贾敏正在摆弄着案上几盆花草修剪出来插花,听见琰儿哭声才回过头,哭笑不得。 嫣玉难得安静地坐在贾敏身边认真看着母亲插瓶,回头看见弟弟妹妹也笑道:“玉儿恨不得能日夜看着琰儿。” 黛玉戳了戳弟弟肉乎乎的小脸,才过来好奇的问贾敏:“母亲,我和姐姐小时候也长弟弟这样?” 想起两个女儿初生的模样,贾敏不由莞尔:“那时你们在襁褓里小小的,很乖巧。” 嫣玉捻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凑到鼻尖轻嗅,又递给黛玉。 “明日去凉光寺上香,你们姊妹也准备着。”贾敏剪下一枝孔雀花插在花瓶里,温婉说起道。 听说能跟母亲去上香,嫣玉黛玉俱是欢呼雀跃,贾敏看见女儿们欢喜也轻笑着。 次日一早,嫣玉和黛玉就早早起来,挑了轻薄的月白罗裙,清风拂去暑热,逾白和叶子在旁持着凉玉团扇纳凉。只吃了两块绿豆糍糕和青莲糖,嫣玉和黛玉就过去正房等母亲一同出门。 贾敏穿着暗月纹宝青褙子,江碧跟在贾敏身边出来,看见她们姊妹笑道:“姐儿可用早饭了?太太让小厨房送来了姐儿爱吃的金乳酥和香薰饮。” 嫣玉和黛玉又陪贾敏用了早饭,钱易媳妇进来禀报马车已经备好,贾敏一行人才出门。 嫣玉撩开绣帘缝隙往外探看,街巷冷清萧条,难得才见出来跑腿的小厮仆妇路过。 “母亲,最近又有贼寇进城作乱吗?”黛玉曾听说过上元灯会有贼寇作乱,如今又见这般萧索景色,不由疑然。 “最近时气不好。”贾敏摇着合欢扇感叹道。 听着车辙缓慢转动的声音,知了鸣叫不休,连拂来微风都带着炎炎夏气。 嫣玉有些昏昏沉沉的靠在马车里半睡半醒,许是早间起得太早的缘故;等到了凉光寺才醒来,柳嬷嬷斟了一杯薄荷茶给嫣玉喝下,嫣玉才稍稍神清气爽。 凉光寺是扬州城第一寺,恢弘壮阔,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凉光寺的方丈师父法号湛慧,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许是因为警幻仙姑曾派坡脚道士和癞头和尚作怪之故,嫣玉对僧道莫名抵触,就不动声色的拉着黛玉。 进到正殿佛前,贾敏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磕头,又让两个女儿也跪拜佛祖。 嫣玉想起赤瑕仙子是说过,尘世的人喜欢供奉仙人;如今更觉好奇,也学着贾敏规规矩矩地跪拜。 “敏妹妹。”突然听见有人唤道,贾敏回首就看见一个华光满面的贵妇人款款而来,正是她嫁入庄家的表姐史氏,便含笑迎上去道:“表姐。” 因庄老爷即将被调回京中,庄史氏是来凉光寺祈福的。 贾敏早已知晓庄老爷调任一事,执起庄史氏的手低声问:“那慕姐儿同你们进京吗?” “慕姐儿身子孱弱,也经不起舟车劳顿长途奔波。”提起年幼的小女儿,庄史氏叹息不已,“况且慕姐儿······”庄史氏似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为长叹。 “扬州山水宜人,慕姐儿留在这边也好。”贾敏只得劝抚着她道。 庄史氏带了庄慕来祈福上香,如今乳娘带了庄慕在寺庙后的杏园走走,贾敏便让嫣玉和黛玉也去杏园和慕姐儿玩。 庄慕怏怏不乐的样子,想是小姑娘敏感多思,听到最近一家子回京独留她在扬州陪伴久居老宅的祖母,便以为父母不要她了。 看见嫣玉和黛玉过来时,庄慕才扬起头软软唤道:“嫣姐姐,玉姐姐。” “慕妹妹。”黛玉坐在庄慕旁边的石凳,嫣玉也挨着妹妹坐下,“听说你最近又病了。” “只是闷热得难受。”庄慕向来诚实,不大会说谎。 嫣玉就跟庄慕东拉西扯地说着趣事,连黛玉都不知她亲姐姐原是这般能说会道,倒也让庄慕听着露了几分笑颜。 一朵杏花落在庄慕发间,小姑娘伸手摸去,捻着杏花捧在掌中轻嗅。 “以后你常和我们玩,好不好?”黛玉也笑道,“平日我们姊妹在家就被教养嬷嬷看着。” “我们家中的教养嬷嬷也很是严厉,姐姐们在她面前都不敢造次。”庄慕也有天涯沦落人的错感。 林家姊妹难得见到庄慕,又说了一会话,贾敏身边的柳嬷嬷就来寻两个姑娘,许是听了经要回去了;庄慕便也跟着她们一同过去前殿。 杏花林中余影绰绰,嫣玉无意间回头正巧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绕过后殿行色匆匆地走进杏花林。 赵先生不是病了?他怎么也出现在凉光寺? 嫣玉再探看了一下,就看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从杏花林中走出来。 嫣玉连忙转身就跑。 贾敏礼佛后和庄史氏从佛堂出来,本还欲邀庄史氏母女到府上一叙,只因庄老爷回调在即,庄史氏才委婉相拒。 “以后慕姐儿常来府上玩。”贾敏爱怜地抚着庄慕;庄家五房子嗣繁多,庄慕有五个兄长和七个姐姐,往后只余她陪伴庄老太太留在老宅未免孤寂,让庄慕和嫣玉黛玉常往来也是好的,“慕姐儿我也疼得紧。” “慕姐儿幼弱,也是让我忧心。”庄史氏低眉道。 黛玉和庄慕也不懂母亲和姨母话语间的弦外之音,两个小姑娘一边说着悄悄话,只嫣玉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到晚间沐浴后姊妹俩一同坐在炕上看书时,黛玉才问嫣玉:“姐,今日跟母亲去凉光寺祈福,你是不是不开心?我见你一直都愁眉苦脸的模样。” 嫣玉抱着书靠在案上,摇着头,神秘兮兮地拉着妹妹说:“除夕夜我梦见一位天神金光闪闪地从天而降,正巧我在杏园看见了一个人,和那位天神长着一样的脸。” 黛玉听着很稀奇:“真有这么神奇的事?” 嫣玉绘声绘色地说着:“我看得真真的。”其实这都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长着天璇星君脸的人,但不好与妹妹说。 “姐姐若再看见,记得告诉我;我也想看看天神长什么样子。”黛玉拉着嫣玉的衣摆期待的道。 “下次一定。”嫣玉自是满口答应。 在琰儿满月宴时她曾看见那个少年和赵先生被钱管事带过去书房,那时嫣玉就想到也许他们有什么干系。她听过林如海和贾敏的对话,是清楚赵先生的来历,近来父亲母亲一直愁眉不展也是因着京城那边的事情;嫣玉难以安心。 昏昏灯光下,黛玉正在认真看书。林家祖上有一位先辈是风雅高洁之士,酷爱钻研古籍经典,收集了诸多失传的古籍名卷,如今俱被罗列在书房的檀木书架上整理摆放;如今黛玉正看的《阙子》即是从书房取来的,据说是纵横家的失传名籍,她亦看得津津有味。林如海也很赞同女儿博览群书,说姑娘被拘在后院,也该多看诸书增长见识;黛玉向来冰雪聪慧,若能悟得真谛成为一代大家也不无可能。 警幻仙姑诓了绛珠妹妹落到尘世做了林家女,给她安排的命运也是极差的。 父母亡故,家族散离,寄人篱下,泪尽而亡。 嫣玉并未看过黛玉的命运册,只从泽兰仙子处知晓了如此情形,才随着妹妹一同下来。 如今一切皆因她的到来而改变,警幻仙姑的毒计也因此落空,她定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离恨天上的仙人不能长期往来两界,除非警幻仙姑甘愿舍弃仙身来人间历一世,否则她也只能扶持譬如跛脚道士和癞头和尚这一类人作傀儡为她做事。 只不过那个神瑛侍者又到了人间何处?嫣玉暗暗留了心眼,莫让妹妹遇见那人,教警幻仙姑诡计得逞。 “姐,你怎么一直看着我?”黛玉突然发觉嫣玉似乎盯着她看入了神,调侃着说道,“莫不是玉儿花容月貌,让姐姐望之入神了。” “小妮子!”嫣玉笑着点了点妹妹的鼻尖,宠溺道。 “我看了《阙子》觉得受益匪浅,姐要看吗?”黛玉合上书递给嫣玉问,嫣玉就佯作头疼的揉太阳穴:“都说纵横学说乃集古今谋略之大成者,我也无为治世贤相之愿,就不看这么有深度内涵的书的。” 黛玉抚着古籍,微微弯起唇角放言豪情壮志:“我若生作男儿,当立志投身报国,为贤相能臣,以达治国平天下。”若非本朝不允女子入仕,嫣玉相信以自家妹子之才智当是治世之能臣。她与黛玉虽是双生姊妹,性情却是毫不相似;况且如今妹妹确是单纯乖巧的小姑娘,而嫣玉已有看遍世事变迁的千年记忆,实在不愿太过沉迷人间之事,只求妹妹平安一生。 第6章 徐家长孙徐谏迎娶苏州虞氏女,因林如海在官衙事多忙碌,只让贾敏带着孩子去徐家喝表侄的喜酒。 徐老太太与儿媳皆是喜气洋洋,郁明也是打扮得明艳娇俏;新裁的银红石榴罗纱裙穿在身上略显窈窕,她娴静地跟在母亲身边,一笑一颦尽显大家风范。 待门童来报,迎亲喜队已到。 宾客便随主人家迎出去,看见喜娘扶着新娘子下了花轿,一身喜袍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徐谏执着新娘子的手进门拜见父母长辈。徐老爷和李氏坐在正屋喜堂上,礼官唱着词,拜堂后喜娘引着新娘子入了新房,徐谏就被亲友拉去喝贺酒。 男宾在院外吃酒宴,女宾则陪着徐老太太和李氏说话吃酒。 如嫣玉和黛玉这般年岁的姑娘就被安排在下席,由正跟母亲学着管家的郁明陪同。 徐郁明愈发沉稳,逐渐长开的容颜褪去稚气,坐在一众同龄姑娘间侃侃而谈。徐老太爷尚在京中为官做宰时,彼时徐郁明也是众星捧月着长大的贵女,直至三年前徐老太爷致仕归乡才回到扬州。 李氏的娘家嫂子带着长女李纹来贺,李纹比嫣玉黛玉年长一岁,很是腼腆安静的一个姑娘,坐在郁明身边听她们说着话,偶尔才接一两句话。郁明为她们相互介绍认识,李纹才好奇地打量着嫣玉和黛玉:“我听说双生姊妹都是长得一模一样,但看着林家妹妹长得并不相似。” “并蒂莲花都还大同小异呢,更何况是漂亮的小姑娘。”郁明嫣然笑道。 “我家中也有五六个姊妹,却从未有如林家妹妹这般漂亮的妹子。”李纹弯弯眉眼,笑起来很好看。 黛玉白净的颊边染上晕红,嫣玉却笑说:“纹姐姐的长姐也是我外祖家的大嫂子,母亲说大嫂子温柔贤惠,是世间顶好的女子。” 李纹亦含笑低头。 丫鬟端上冰碗子给姑娘们消暑,淋上杨梅汁的冰碗子酸酸甜甜,再撒上脆爽的干果,姑娘们都爱吃。 遥遥看见徐谏被两个兄弟扶着摇摇晃晃地朝新房过去,郁明才掩唇轻笑,又似有遗憾的叹息:“兄嫂们都去新房看新嫂嫂了,可惜我们却不能过去。” 嫣玉贴心道:“待来日你做了姑奶奶,自是无不可的。” 郁明又羞又恼,就伸手要敲嫣玉的前额:“你个小妮子!别胡说!” 黛玉和李纹听着也掩唇轻笑着,却无意碰倒了她们面前桌上的冰碗子,融了杨梅汁的冰水洒在嫣玉和黛玉衣裙上,一片殷色。 郁明低声惊叹了一声,忙让丫鬟带她们姊妹去更衣。 干净的衣裙摆在案上,伺候的丫鬟只在屏风外等候。 嫣玉正要宽衣换下,却突然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心下警觉;循着古怪的气味找去,才惊然发现在案下梨花布遮掩藏着一个人。他蜷缩着躲在案下,血腥味也愈加浓重,只是他一身黑衣却看不出伤处。 嫣玉惊得后退了两步,候在外面的丫鬟似乎听到异样的动静问起:“嫣姐儿?嫣姐儿?” “我无事!”嫣玉慌忙放下梨花布,扬声回应,又踌躇不安地撩起梨花布探看。 蜷缩在案下的男人似乎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嫣玉,艰难地动了动唇角,却又垂下眼睑。 果然是他!嫣玉认得他的脸,和天璇星君长着同一张脸的人。 犹豫了片刻,嫣玉才压低着声音开口:“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男人没有说话,就又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声音,应是有人朝这边过来问道:“我姐姐换好衣裳吗?”这是黛玉的声音。 嫣玉皱起眉瞥了一眼被浸湿的裙裳,才应道:“玉儿,你先去找明姐姐,我换好衣裳再过去。” 显然黛玉略有疑惑的愣了一下,便答应了。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嫣玉才返回卷起梨花布的一角,眯起眼打量着那男人,终于还是下决心。 仙人都讲究缘分一说;无论他和天璇星君是何种关系,他们在此地人间相遇也算有缘。 稀薄的灵力凝聚在掌中,嫣玉将灵力缓慢地传入他体内。 穆莨已然晕眩,只感觉到被一股云团包裹其中,剧痛也慢慢消失;等再睁开眼,就看见那个神色凛冽的女孩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今日是徐家大喜之日,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多谢林姑娘。”穆莨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才看到他黑色的衣袍都被血濡湿了。 嫣玉微不可见的蹙眉,他如何知晓她是林家女儿?继而想起此人似乎与她父亲还有赵先生相识,才微微释然。 推开内室的窗门,廊外寂静无人,穆莨跃出窗外消失在黄昏下。 小心地合上纱窗,嫣玉才换下被酸梅冰水濡湿的衣裙,穿上干净的襦裙出去。 沿着长廊朝正屋那边过去,黛玉和李纹正坐在水榭边说着话,郁明看见嫣玉才轻笑着站起来:“嫣妹妹,怎么去了这么久?” 嫣玉随意笑着:“外面风太大,吹乱了衣饰,才耽搁了一下。” “方才来了一群官兵,说我们府上私藏逃犯,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郁明长吁短叹,直说本是长兄的好日子却被晦气破坏了喜庆。 “逃犯?”嫣玉微愣,才佯作很惊讶的样子,“听说最近有山贼作乱,如今又是逃犯,岂不是很危险?” 郁明状若深思的搅拌着她面前的百合马蹄羹,就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嫣玉想起方才遇见的那个身受重伤的男人,心中越发怀疑,这定然是有些关系的。 黛玉和李纹取了一些枣泥来喂鱼,漂亮的锦鲤聚在榭下抢食,遍眼望去都是灿灿金光。 李纹逗着鱼儿笑说道:“去载我跟母亲去舅父家小住,舅父家附近有一口塘,我和妹妹们就爱去钓鱼,那鱼又大又肥正好可以给厨房烧了做汤。但母亲和舅母都不允我们去塘边钓鱼。” “那鱼好吃吗?”黛玉眨巴眨巴着眼睛问李纹。 “表兄带我和妹妹将鱼烤了吃,我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鱼。”李纹说得开心,又取了些枣泥撒入水榭中,鱼儿争相抢食溅起一片水花,“可惜这锦鲤却不能烤了吃。以后若有机会带你烤鱼吃,那可别有一番滋味。” 李纹与她们相熟后倒也显露了活泼的本性,和黛玉玩在一起也很好。 嫣玉和郁明坐在榭中说笑着,到晚间丫鬟端上冰糖红枣莲子羹,吃了羹汤沾沾新人的喜气。 徐老太太留了嫣玉和黛玉在府上小住,就安排她们住在郁明的院子里;平素郁明总被李氏拘在身边学着管家,如今几位表妹在府上小住才被允出来和表妹们一同玩。 徐家老宅依山背水,一派山清水秀之景,夏日笼罩在淡淡的雾色中如处仙境之地。 “嫣妹妹,你看那颗星星!”郁明靠在回廊望向黑夜,指着闪烁繁星跟嫣玉说起,“我在京都时也喜欢坐在窗边看星星,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那颗星星。”听着郁明的语气,仿佛带着浓浓的失落。 嫣玉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想地皱起眉,她已是开口问道:“都说扬州是人间富贵乡,那京城又当是如何繁华之地?” 郁明听着只是莞尔:“我还记得四年前的七夕,母亲带着我去门楼看花灯,突然满城烟火绽放,好似繁星散落漫天,那真是人间美景。”她回头望向嫣玉,目光却变得认真坚定,“若有一日你去到京城,可要去城北门楼看一场七夕灯会,不然枉此一生。” 听到郁明如此说着,嫣玉起了兴致,但只说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纵使嫣玉是活了千年的绛珠仙子,也看不透如今坐在她面前的女孩。徐郁明性情活泼开朗,就如在离恨天上她妹妹也是这般性子;然而徐郁明偶尔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又仿佛已是历经沧桑,在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背后是无尽心酸。 “明姐姐,能再跟我说说京城里面的事情吗?”嫣玉佯作很好奇的模样,轻声问。 “以后有机会吧!”郁明的神色逐渐在脸上凝固,许久才缓慢展开似若平缓的轻笑。 黛玉和李纹在水榭逗鱼,撒完了喂鱼的枣泥才过来寻郁明和嫣玉。郁明已是敛起惆怅,端着大家小姐的仪态含笑与她们道:“两位妹妹来吃些羹汤吧!这红枣莲子羹是用红糖煨炖的,母亲说最适合女孩子吃的。” 黛玉抿了一小口羹,才笑盈盈地点头:“甜甜的,明姐姐这里的羹汤也好喝。” 李纹捧着乌木碗,羹汤浓郁的香气扑面袭来,她弯弯眉眼笑着说:“母亲都不让我吃甜的,连大年的糖莲子都只允我吃几颗。” 郁明挑眉,就伸手要夺过红枣莲子羹:“那你别吃了,不然舅母可要怪我。” “我都吃完了。”李纹灿烂地笑着将乌木碗给郁明看,“明姐姐不告诉母亲就好了。”想着又摘下香囊给嫣玉和黛玉,“这是我绣的香囊,就送给林家妹妹当见面礼了。” 紫罗香囊绣工精巧,囊中盛着雄黄、艾草和苍术研磨成的粉末,嗅之带着淡淡的薄荷幽香,在暑夏时节佩戴在身可驱虫凝神。李纹的母亲江氏自研出如今风靡京都的青栴绣,她也承母亲绣艺,有出神入化之绣工。 嫣玉和黛玉谢过了李纹,郁明就拦下她:“纹妹妹可不能厚此薄彼。” 李纹一脸幽怨:“明姐姐不喜欢我送给你的绢帕?” 郁明明媚轻笑:“纹妹妹做的绣品样样精致,我平素都是爱不释手;你若能指点着我们,也许我们也能及你的万分之一了。” 第7章 徐谏的新媳妇虞氏温婉贤淑,大婚次日徐谏携新妻虞氏到前堂拜见家中长辈。 郁明捧着沉甸甸的香兰荷包回到院子,李纹正坐在炕上教嫣玉和黛玉做青栴绣,听见郁明回来才回过头:“明姐姐,谏大嫂子好看吗?” “当然。”郁明褪下手腕上的红芙蓉石手串,浓艳如丹色,触之冰凉,美艳夺目。 黛玉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两眼才轻笑道:“我记得曾在书上看过红芙蓉石的传说。” 郁明追问:“红芙蓉石传说?” 黛玉才一本正经地说:“红芙蓉石又为姻缘石,传说中由月老点化而来。这红芙蓉石手串与明姐姐争相辉映,分外相宜。” 郁明年已十二,合该是议亲的年岁;如今先说定亲事,待及笄后再成大礼。 提到姻缘之事,郁明双颊串起绯红之色,嗔道:“净瞎说!小小年纪都在想什么呢!” 偏生李纹也来凑热闹:“待明姐姐日后大喜将近,我便送姐姐一顶鸳鸾和鸣帐,可好?” “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就满嘴姻缘婚嫁!都不害臊!”郁明捻着绢帕轻掩上唇,低眉略带幽怨道。 嫣玉听她们说着话,抚着指下被绣得歪歪扭扭的芍药,神思已然飘到九霄云外。 警幻仙姑曾说,人间风月情爱事乃八苦之由,纵是至富至贵至美至洁之女,也免不得入她薄命司的命运。 不慎绣针刺入指尖,嫣玉才回过神,呆呆看着一滴血落在绣绢芍药上。 郁明拉过她的手,蹙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纹就接着郁明的话说:“做绣工谁不是扎得满手针孔。”她摊开手给郁明看,又道,“我母亲平素都很温和,唯独在教我们姊妹做绣工时最严苛。都说只有严苛的先生才能教出有成的学生,母亲也一直奉为教条。” “听说从前李舅母是在宫里教公主娘娘的女师。”黛玉好奇地向李纹问。 “我听府上的嬷嬷说确是如此,但母亲从不与我们说起宫里的事情。”李纹思索着缓慢地说道。 李纹之母江氏因青栴绣名起京都,因而被召入宫中做了公主郡主的女师;后得了帝后恩旨出宫待嫁,先皇后为其添妆,以十里红妆嫁入金陵名宦李家。 在林府教导嫣玉黛玉姊妹的教养嬷嬷本为京城人士,提到青栴绣也说到江氏夫人;江氏夫人曾得帝后看重,与公主郡主亦有师生之谊,彼时京城贵女皆慕艳不已。 郁明却莫名安静下来,她似若深思地皱起眉,显然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串红芙蓉石手串,冰凉的玉石都染上了几分温热。那串红芙蓉石手串却突然挣脱了银线散落了满地,郁明才回过神似是不知所措地看着满地玉珠;愣了一下她就唤丫鬟进来将玉珠收捡起来,再去寻个师傅用银丝线重新串起来。 珠散玉碎,是为不祥! 郁明愈发心事重重的模样。 “明姐姐,你没事吧?”嫣玉打量着郁明脸色不太好,出言问道。 “只是一不小心扯断了手绳而已。”郁明强打精神地挤出笑意说。 正巧外面说老太太那边传午饭了,嫣玉黛玉和李纹便随郁明一同去到老太太院里。 徐家子嗣也算枝繁叶茂,除了二老爷尚在安州做了一方知州,大老爷和三老爷及媳妇都在老宅孝敬母亲。三位老爷各有一子,除却初成亲的长孙徐谏,其余两个孩子都尚且年幼;而郁明有四个堂姐,如今皆已嫁为人妇,只余郁明仍待字闺中。 新媳妇虞氏跟随婆母李氏及两位婶母在侧侍奉老太太,一派恬静恭顺之态。 看见虞氏与虞菁长得有几分相似,嫣玉对这位大嫂子也心生好感。 徐老太太让姑娘们在她身旁坐下,拉着她们话着家常。 “祖母见到几位表妹,都不疼我了。”郁明含着笑向徐老太太撒娇道。 “明儿在妹妹面前还这么娇惯,也不怕妹妹们笑话。”李氏赔笑。 老太太一向疼爱孙女,不甚以为意地说:“都是自家姊妹,几个孩子也是从小在一起玩的;你做母亲的也太小心了。” 李氏听见婆母这样说,才笑着应下。 毕竟徐家是在三年前才回到扬州,府上的饭菜都是京都的吃食;清凉爽口的豌豆黄入口即化,银丝糖蓬松香甜,因徐老太太口齿不好故常吃这些香软甜腻的糕点,酸梅汤酸甜消暑最适合做夏日凉饮。 “你们可吃得惯?”徐老太太慈爱地问几个女孩儿。 “舅奶奶这里的吃食都是从前没见过的。”黛玉正喝着香甜的面茶,听见徐老太太问起就点头。 李纹也道:“这桃酥香甜可口,以前只在跟父亲母亲进京时吃过。” 徐老太太便让丫鬟将那碟桃酥摆到李纹面前,含笑与她道:“你们小孩子就多吃些。李盛家的会做各种京城糕点,你爱吃什么都尽管跟她说。” 李纹嫣然展笑:“谢老太太。” 在徐老太太院里吃了午饭,只留下李氏妯娌和新进门的孙媳妇虞氏叙话,让郁明和三个表姑娘去玩。 郁明取出珍藏的香料,让丫鬟点上了暖炉放在案上,与她们说起道:“前儿得了一张调香古方,名叫琅嬛露。母亲寻来原香让我配着玩。” 天青色的瓷瓶摆满了桐木桌,淡淡幽香透过木塞飘散开。 “琅嬛露?”嫣玉隐约记得有些熟悉,不由疑惑出言。 “琅嬛,为仙界之福洞。古籍有云,琅嬛玉,嗅之若兰,满室芬芳,如仙府之地袅袅馨芳。”郁明展开古籍方子认真观摩着,缓声念道。 黛玉略一思索就说:“我记得在《香辞》看过关于琅嬛露的零星记载,但方子已然失传。没想到竟在明姐姐这里能看到琅嬛露的古方。” 嫣玉才回头望向自家妹妹问:“原来你在家都看这些杂书?” “姐姐还说我呢!”黛玉悠悠瞥了一眼嫣玉轻飘飘道。 “可惜我在家中姊妹年岁最小,没有贴心的嫡亲妹子。”郁明拉过黛玉到旁边坐下,佯作挑拨离间的样子,“若嫣妹妹嫌弃玉儿,以后玉儿就做我亲妹子了。”又回头认真地跟黛玉说,“以后明姐姐疼你。” 李纹掩唇轻笑:“明姐姐见到我家绮妹也这样说。” 郁明挑眉,随手拿起旁边的香缨掷向李纹:“让你多嘴!” 李纹莞尔,就托言说她不懂调香一道,坐到杌凳上拿起绣框做起绣工。郁明从瓷瓶里倒出一些沉香,仔细研磨着;黛玉就学着用玫瑰露和蜂蜜调和在一起,盛入罐中做琅嬛露的调和。 按照古籍记载,琅嬛露的制法和花间露相似。 取百花花瓣及香药浸泡雪水,和以花露蒸烘,与沉香研磨成末,将调配的蜂蜜凝成香丸。琅嬛露之香清淡宜人,如身处世外之乡,细听花开轻响;以百花之相融合调制,芳香浓郁袭人,方显琅嬛露淡雅之珍稀。 嫣玉突然想起她曾听花神提到过琅嬛露,那是以仙露酿成的百花香,在离恨天百花司见过。 “嫣儿,你闻闻这香吗?”郁明突然将一个碧色瓷瓶举到嫣玉鼻尖,浓郁芬芳扑面袭来,嫣玉好奇凑过去细嗅,就听见郁明继续道,“汉时武帝梦遇李夫人授香,帝梦中惊起,香气犹着衣枕间,数月不歇,为遗芳梦。《拾遗记》的故事似真似假,却也未必全然不可信。”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蘅芜香?”黛玉听闻郁明讲起汉武帝与李夫人的典故,诧异问起。 “聪明!”郁明心情愉悦,敲了敲黛玉的脑瓜子说。 嫣玉摇着秋海棠合欢扇,若有所思:“那不是神仙遗香吗?” 郁明闭目轻嗅芬芳,许久才道:“古籍记有古方,我照着古方配香,也还不错。” 嫣玉都想向郁明讨那本古籍来看看,真是什么神仙方子都有。 这话却让李纹先说了:“明姐姐的什么方子?让我也看看。” 郁明继续研磨着沉香,然后放在暖炉上慢慢烘薰,逐渐馨香满室。 “琅嬛露,蘅芜香,纹妹妹可有兴致?”郁明才笑吟吟地问李纹。 “相比起来,我还是对《拾遗记》的故事更有兴致。”李纹低头抚着她绣下的月桂兔,才轻笑道。 黛玉就说起:“我记得在《汉武内传》记载的返魂香与《拾遗记》的蘅芜香很是相似。返魂香为大月氏国所贡;因武帝思念李夫人,使香烟引领夫人的魂魄来相见,因而为返魂香。” 李纹也是爱看这些野史古书的,听了黛玉的话深有感触:“毕竟是年代久远的前朝故事,细究起来城东城西的说书人都未能统一口径,何况是百年千年前。” 看见她们两个姑娘正欢快地探究野史典籍,嫣玉就和郁明继续探讨起香道。 “百花香浓郁,这应如何将花香调到清淡相宜?”嫣玉抹起一些香粉轻嗅,向郁明问起。 “古籍中记载过一些古方,我都尝试一遍看哪种方子更好。”郁明如故细细研磨着香粉,低着头细声软气地说着。 第8章 午后在罗汉床小憩,凉衾覆在身上,微风吹起丝帐,仍觉竹帘外暑热阵阵。 嫣玉枕在瓷枕上小憩半晌,就从浅眠中醒来。看见丫鬟婆子都在屋外伺候,黛玉和郁明、李纹都侧躺在榻上歇息;嫣玉辗转反侧良久,才小心地掀开凉衾撩开丝帐出去。 “姑娘。”候在屋外的逾白看见嫣玉出来,才道。 “逾白姐姐,我有些闷,出去走走。”嫣玉望向屋外阴凉树上鸣叫不休的知了,愈发觉得烦躁。 逾白就打伞跟上嫣玉出去,炎炎烈日下一切颜色都黯然失色。 逾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嫣玉身边问:“姑娘,你要去哪里?” 嫣玉摸了摸佩在身上的香囊,才道:“昨晚我落了一枚香囊在更衣间。” “这么热的天,姑娘让我们去拿回来就是了,何必亲自去跑一趟。”逾白就说。 嫣玉摇摇头,又沉默不语。 所谓香囊本就是个幌子,她终是心觉不安,方才决意过去一看。逾白自是不疑有他,只跟在嫣玉身边过去。 嫣玉让逾白在外面候着,她独自进了更衣间。 梨花布下还遗留下血迹,似乎并未察觉到曾有人藏在这里。 突然嫣玉发现在案下露出一封黄褐色的信,本来这是徐家的事情她来做客不该过问,却按捺不住还是试探着将那封信从案下缝隙取出来。 “拜史兄鼎书······弟崇清敬上······” 嫣玉隐约记得忠靖侯史鼎此人,是金陵史家的三房表舅,她的外祖母史太君即是史家女;而崇清正是她们姊妹的先生赵岳的字。 这其中有何干系?这封信上染着血迹,应正是那个身受重伤的人遗留下来。 赵岳给史鼎的信中提到扬州贼匪作乱,并问京都安否。仿佛只是一封无关紧要的家书,却语气沉重,似已套上枷锁。 嫣玉并不清楚外面何种形式,只听父亲母亲相谈才有所耳闻。 徐家表叔与赵先生遭到贬谪皆因储位之争,而史家表舅已故的先妻正是先皇后穆氏的养女庆都郡主,忠靖侯府与被废的五皇子党羽牵扯甚深;若是还牵扯到朝堂立储争斗,恐怕此事非同小可。 虽不似黛玉爱看各种古籍,嫣玉也略看过几本前朝史书,心中已有较量。 犹豫了半晌,嫣玉重新将信折叠成原样放回案下缝隙里,才拂去香囊上的微尘走出屋外。 “姑娘可找到遗落的香囊?”逾白打着伞小跑过来。 “当然。”嫣玉轻笑着点头。 逾白取出绢帕给嫣玉拭汗,才一同回到郁明的院子。 只郁明初醒坐在抱厦玩着九曲连环锁,抬头望见嫣玉回来就让婆子给她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汁;嫣玉端起天青淡白玻璃杯喝了一小口酸梅汁,冰冰凉凉酸酸甜甜,顿觉清凉消暑。 “刚起来就看见嫣儿不在,这天时可真热!”郁明也喝着酸梅汁解暑,却尤嫌不足,让婆子再往碗中添入冰沙。 “我的香囊在外面落下了,刚去取了回来。”嫣玉便道。 “这些事儿还是小心些,若被人拾了去终是不妥。”郁明嘱咐着。 嫣玉含笑应下:“姐姐放心,我记下了。”顿了一下又说起,“明姐姐,我听说慕妹妹最近又病了?慕妹妹怎的如此体弱?姐姐你知道这其中缘故吗?” 前些时日庄大人一家已经上京就任,只留下庄老太太和庄慕一老一小在江南。 郁明目光闪烁古怪,沉默了一下才道:“听说在离京那年途中遭遇了意外,慕儿坠入冰河伤了元气,这些年寻过无数大夫吃过无数药都好不了,一到寒冬和暑夏就受不了。慕儿也是可怜,从前在京城时都还是好好一姑娘。” 听说如此缘故,嫣玉唏嘘不已:“那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郁明只是抿着酸梅汁慢慢喝下,说起这些往事也许让她心情不甚好,低着眉显然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九曲连环锁。 在徐家小住了两日,江氏就与李纹辞行归家。 至此时嫣玉才仔细打量过江氏。江氏的面容与李纹相似,眉目似水般温婉,兼有庄重端和之态;江氏毕竟曾是宫中女师,寻常世家太太皆不及其重仪守礼。 待李家母女离去后,林家也来人接嫣玉黛玉姊妹回去。 琰儿如今正学着认人,几日未见到两个姐姐,约莫是有些面生,好奇地望着姐姐许久才咯咯笑着。 黛玉摘下李纹送给她的紫萝香囊逗着琰儿,淡淡的药香引着琰儿朝她爬过去;嫣玉坐在琰儿后面看见他们玩闹着,不由轻笑起,也摘下那枚紫萝香囊唤着幼弟:“琰儿,琰儿——” 琰儿听到呼唤才回过头拉着嫣玉的衣袖咿呀学语着,伸出手想要拿那枚香囊。 “明儿再做一个香囊,将丝线用薄荷艾草浸泡了,给琰儿戴上。”嫣玉看见琰儿应是很喜欢清淡舒雅的味道,就思量着说起。 “纹姐姐说,姐姐做的绣工精巧别致,尤是与众不同。”黛玉狡黠地笑道。 嫣玉焉能听不出自家妹子,无奈轻笑:“就你丫头刁钻!” 黛玉玩着紫萝香囊,笑语盈盈:“姐姐可别恼我,我也是实话实说。” 看见两个姐姐只顾说着话,琰儿又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试图引起姐姐的注意。 却是乳娘进来抱起琰儿,哄着他才与嫣玉黛玉道:“琰哥儿想是饿了,我先带哥儿下去喂奶了。” 琰儿趴在乳娘怀里朝姐姐挥舞着胳膊,就瘪瘪嘴要哭出来的模样。 “姐,我看你最近都有些怏怏不乐了。”待琰儿被乳娘抱走了,黛玉才望着姐姐问起。 “许是天时太热了。”嫣玉轻嗅着淡淡的薄荷味,低声说。 黛玉起身走到暖阁取了一本薄卷来递给嫣玉,嫣玉不解其意地接过书,看见是司马太史公的《报任安书》。 看见姐姐露出疑惑的神色,黛玉才说起道:“素日常听父亲和先生讲起古时今事,才有所感悟。前儿在明姐姐处看到了这本《报任安书》,听说是徐三姐姐留下的;正巧在父亲书房寻到这薄卷,就拿来翻看着。” 突然听妹妹说起这些,嫣玉低头随意翻着书卷:“徐三姐姐?” 徐家有五位表姐,但林家姊妹只见过最年幼的五表姐郁明。 昔日徐家蒸蒸日上时,徐家长女郁晨做了西平王继妃,次女郁昀嫁入理国公府,三女郁晴早亡,四女郁晏被许给前科进士庄煦;如此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岂能不令皇帝忌惮。 “听说徐三姐姐正是死于平丰之乱。”黛玉拉着嫣玉悄声说着。 “纹姐姐告诉你的?”嫣玉料想到也不会是从徐家听到的,算来这也应是秘事。 三年前平丰之乱时,因黛玉尚且年幼也记不得了,嫣玉却是记得此般乱事。 听说京城叛乱,乱臣贼子逃出京城去向不明,外面的官吏就挨家挨户地搜寻逆贼下落,若有私藏逆贼者杀无赦;京中官员凡被牵扯其中的,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流放斩首,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因徐家三女徐郁晴正与东安郡王世子穆蔚议亲,皇帝震怒之下也将徐家牵连罢官;徐三姑娘受了惊吓,竟是一病而逝了。 如此这般说辞,真真假假也难以明辨。 黛玉很认真地点头:“李舅妈从前是宫里的女师,与宫里的贵人都相识。” 嫣玉依然低头翻看着《报任安书》,太史公字句悲愤酸楚,正史野史交叠在一起,古今之事向来相似。 她妹子向来聪慧,只需稍稍提点就精通诗书辞藻,博通古今籍史;不似她即使做了千年神仙却从未踏足嫏嬛仙洞,只一门心思跟随花神修行仙灵。 “朝堂之上都是丈夫当家做主,我们女子又不能抛头露面为官做宰,只能在后院闺阁做活。朝堂之事本也不该是我们妄议的。”嫣玉略一思索才说。 “我就只和姐姐说。”黛玉靠在嫣玉身旁撒娇道。 嫣玉自是宠溺地拍拍妹妹的肩头:“那我们自己悄悄说。” 黛玉究竟还是天真单纯的孩子心性,尽管看书知史明了这许多世事,也还未及深思;嫣玉端详着自家妹妹尚显稚嫩的面孔,轻笑着拨了拨她的脸庞。 嫣玉又想起在徐家见到的那封信,始终觉得不安。 直到听说赵先生病重请辞,另荐他人来林府当两位姑娘的西席先生。林如海派钱管事去探望赵岳,回来禀报说赵先生的确已经病得昏迷不醒了,林如海就送了财帛和珍贵药材给赵岳让他好好歇着;嫣玉倒是无意中听林如海与贾敏说起赵先生重病恐怕是中毒所致,兴许与最近流窜贼匪有关。 念及毕竟与赵先生师生一场,嫣玉还是决定救下赵岳。 钱管事送去赵家的珍贵药材被嫣玉灌入了微弱的灵力,无论赵岳所中何毒都能被灵力洗涤。 许是因为嫣玉最近频繁调动灵力之故,有悖天道天理遭到反噬,还是她歇了许久才逐渐恢复了元气。 嫣玉自小不似黛玉那么病弱,如今突然病倒着实令林如海夫妇忧心;大夫看了满头大汗只说姐儿要好好歇息,此外也说不出因由。黛玉亦是忧心忡忡地坐在榻边,担忧姐姐睡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玉儿,我没事的!”嫣玉虚弱地笑着望着妹妹说道。 “姐,我害怕!”黛玉眸中闪着泪光,咬着下唇轻声说。 嫣玉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别哭!看见你哭,我会难过的。答应我好不好?” 黛玉郑重地点着头:“姐,姐,我都答应的。” 第9章 京城荣国公府来信,贾珠之妻李氏诞下长孙,贾兰。 贾敏听闻消息自是喜不自胜,挑拣着贺礼送去京城;转身看见刚病愈的嫣玉和黛玉坐在暖阁安静地看书,琰儿在黄花梨高围子罗汉床上爬着玩布老虎,贾敏就向她们姊妹问:“嫣儿玉儿,你们要给外祖母写信吗?” 因为平素贾敏也会给两个女儿讲外祖家的事,故她们姊妹对贾家的情况也了解一二。 “母亲,我把我的画送给外祖母吧!”嫣玉从匣子里取出之前的画交给贾敏,上面还有黛玉题的诗。 倒是黛玉掩唇轻笑:“姐姐的画都是顶好的,若是将画绣上就更精巧了。” 嫣玉回头假意瞪了一眼妹妹,就听见贾敏似才想起与她们说:“正巧李家发来拜帖;李家四太太江娘子原是宫中女师,如今在南院初开了女子学堂。我们家和李家沾着亲,正巧如今赵先生有恙未能再做府上西席,你们姊妹便去江娘子的学堂;江娘子可是今时才女,有大学问。” 忽闻此事,嫣玉黛玉皆很惊讶。 她们在徐家见过江娘子,还未听闻江娘子开设学堂一事。 “徐五姑娘和庄八姑娘也去了学堂。”贾敏含笑说着。 江娘子名声显赫,又曾是宫中女师的身份;如今她开设女子学堂的消息传扬出去,江南一带的大家族争相将族中姑娘送到学堂受江娘子指点。 只是去南院学堂,也就意味着要离家千里。 嫣玉倒没有太大的抗拒想法,从天上到人间,她最珍重的便是妹妹,能与妹妹在一起就好;但黛玉还是初次离家遥远,从前便是到亲戚家小住也已很是恋恋不舍。况且从前只知男儿离家千里只为求学考取功名,却未听说送女儿到外面学堂读书。 琰儿正学着说话,黛玉就逗着弟弟教他叫姐姐。 王嬷嬷笑着说起道:“当初大姐儿半岁时就会唤老爷太太了,二姐儿也早早就会说话了。” 嫣玉在旁边听着有些心虚,毕竟她又不似妹妹当真是一无所知的婴孩,却平白担了这早慧之名。 “琰儿,姐姐念书给你听好不好?”黛玉环抱住琰儿问道。 琰儿自是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只咯咯笑着咿呀说着话。 黛玉就翻开《诗经》寻了一篇朗声念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玉儿很喜欢《采薇》?”嫣玉笑着问起。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战争尚未结束,故园已是大雪纷飞;薇菜发了新芽,棠棣花开得正盛,戍边的战士却未能归去故乡。”黛玉感慨颇深,抱着书卷低声说道。 曾经林如海给她们讲述着诗经里面的故事,黛玉听得认真。 嫣玉听着妹妹饱含深情的诵读,她只有一种我家妹子如斯聪慧的得意。 警幻仙姑想要让玉儿困于情爱风月泪尽而亡,但她妹妹是博览群书眼界开阔的才女,绝不会让警幻仙姑诡计得逞。 “姐姐,若我们去南院读书,等回来琰儿就认不得我们了,可如何是好?”黛玉很是忧心地问。 低头望着茫然不知的幼弟,嫣玉轻笑不语。 南院学堂在重阳后开课,秋风簌簌扫落叶,秋雨绵绵如丝,散去余夏暑热。 逾白和叶子为姑娘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贾敏从库房中挑了一件青鸾纹玉璧送给江娘子。 嫣玉和黛玉坐在廊下竹帘后纳凉,冰凉的雨珠从竹帘溅落在条案上,清淡的茶香从竹茶炉中逸开。 江娘子严苛之名是由李纹亲口断言的,待去到南院学堂自是再不能似在家这般闲暇。因是女子学堂之故,江娘子除了教导姑娘们读书识字,还有世族贵女必学的德容言功。 风炉烧得正旺,炉上袅袅烟雾升起,黛玉端起茶釜舀了清茶:“姐,你尝尝我煮的茶。” 嫣玉正望着外面阴雨连绵出神,听见黛玉唤她才回过神,接过递来的茶盅抿了一小口清茶;她倒不懂品茶之道,只觉甘甜萦绕余香无穷。 “母亲去年收集了埋藏在桐树下的雪水,我向母亲讨了半罐来煮茶。”黛玉兴致勃勃地说。 “上次在云起阁收集的荷叶露水,我也喝不出有什么区别。”嫣玉叹气道。 “嬷嬷说要细细品尝才能明白其中滋味。”黛玉斟满了条案上的杯盏,泛着淡青色的茶水色泽清亮。 秋风拂面,略觉清凉,嫣玉起身回屋添衣,看见逾白还在屋里忙活着;听见嫣玉进来的声音她才回头说:“大姐儿,太太的意思是让我和叶子随两位姐儿去学堂。”逾白和叶子本就是姑娘屋里大丫鬟,平素也是她们近身伺候姑娘。 南院学院也非谁家姑娘都能进来,江娘子毕竟精力有限。 徐郁明是李家的外孙女,庄慕和林家姊妹都和李家沾亲带故,再有就是金陵甄家的姑娘甄妍,江娘子的娘家侄女江谣江诗,还有理国公家的姑娘柳宁安和薛将军的幼女薛洛;李家本家有四个女儿,长房长女李纨便是贾珠之妻,江娘子的两个亲生女儿李纹和年仅七岁的李绮,以及二房的姑娘李纾。 南院是江娘子陪嫁的宅院,因李家四房尚未分开,平时只有奴仆在南院洒扫。如今江娘子将南院改成了学府,安置了姑娘们在两进院子的厢房,后院的临风轩则悬起竹帘作了学堂。 嫣玉和黛玉在重阳后上了马车,临行前贾敏缝了茱萸香囊给她们姊妹戴上,又取来一个妆奁匣子:“这是给其他几位姑娘准备的礼物。”里面是十幅做工精致的真珠嵌翡璎珞,贾敏早已准备妥当。 “嫣儿玉儿,你们要好好听江娘子的教导。”贾敏又道。 姊妹俩自是应下。 她们与郁明、庄慕都熟悉,和李纹也相识;至于其他几个姑娘也仅在节宴往来时偶有相见。 理国公家的姑娘柳宁安正是徐家二表姐徐郁昀的小姑子,性情活泼;甄妍是宫中甄贵妃的侄女,因甄家与贾家为世交,贾敏与甄家夫人亦有交情。而薛洛是皇帝近臣薛大将军薛蓥的幼女;若说这薛家也算稀奇,薛蓥的妻子是皇帝的同胞长姐文安长公主,其独子薛嵩亦娶皇帝长女河清公主为妻,可惜三年前薛嵩在平丰之乱时受到牵连被杀,其父薛将军却并未因此受到牵连一如既往受皇帝倚重,还让文妃所出的赵王迎娶了薛蓥长女薛氏为王妃。 朝堂之上赵王与晋王的斗争正如火如荼,作为赵王妻族的薛家和晋王母族的甄家自是势不两立。 如今甄妍和薛洛同在南院学堂,贾敏便仔细叮嘱两个女儿莫要卷入她们的恩怨纷争。 嫣玉和黛玉便仔细记下了母亲的叮嘱,才上了马车离家。 马车摇摇晃晃行走着,初始黛玉还捧着书看了几页,倦了就靠在车上闭目歇息。 “姑娘,喝点水吧!”坐在旁边的叶子斟了一杯水递给黛玉,黛玉才迷糊地睁开眼。 “若乏了就睡一会吧。”嫣玉看见妹妹染上倦意,就道。 黛玉喝了小半杯薄荷茶才揉揉眼:“还要多久才能到南院?” 逾白安抚着她:“钱管事说,大概也就是半天的车程。” 嫣玉爱怜地拉过妹妹,黛玉就势靠在她身上跟姐姐说着话;许是临行前贾敏嘱咐太多,让她也有些惶恐不安。本来是去南院向江娘子求学,偏偏却又和甄、薛两家有了干系,显然已是不能轻易善了。 黛玉心思缜密,如今也不由担忧会发生意外。 “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嫣玉看出妹妹的心事,便说道。 “姐,我有带了那本书。”黛玉取出她最近一直在看的《报任安书》递给嫣玉,扬起头很认真地说道,“以史为鉴,至少能够规避前人曾犯过的错误。司马太史公为李陵求情而遭刑,任安坐守观望而被武帝处以极刑;如今朝堂之上风云万变,朝臣争斗不休,这样的事情在历朝历代无数次上演,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嫣玉倒没想到她年纪小小的妹妹还能说出这样一番理论,震惊过后只觉欣慰。 犹记得花神郁莲仙子说过,她们姊妹当真是独特;她一门心思修习仙术,而妹妹则在嫏嬛仙洞藏书楼流连,若她们姊妹合则为一便当真是百花司之幸。 可是她博学多识的妹妹,却为何就被警幻仙姑所骗?嫣玉想起,愈发觉得离奇不解。 “那今朝之事,日后又会当如何?”嫣玉微微蹙眉,有些忧心。 尽管如今林如海是外放官员,但待他任满归京,难免还是要被卷入这场纷争。从古至今,在储位之争中若跟随新皇得了从龙之功,自是扶摇直上青云;但若不幸站错队,轻则免官罢职,重则抄家灭门。 嫣玉在心里狠狠摇头,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家散亡正是在警幻仙姑所谱命格中,她必须要阻止这种可能性的发生,才能护着妹妹安安稳稳渡此一生,再返回离恨天上。 嫣玉已是暗暗下定决心。 第10章 到南院时已近黄昏,江娘子身边的万妈妈出来相迎,带嫣玉黛玉在东厢房安置下;庄慕和徐郁明也被安置在东厢房的两间上房,还有薛洛也是住在这边。 显然这是江娘子的安排。 逾白和叶子正收拾着屋子,门外就有人敲门,叶子忙去开门看见是郁明和庄慕就回头道:“姑娘,是徐五姑娘和庄八姑娘过来了。” 郁明嫣然轻笑着,进到屋里才含笑唤着:“嫣儿,玉儿。” 庄慕安静跟在郁明身边,她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穿着一身紫罗裙,带着几分女儿娇俏。 “明姐姐,慕妹妹。”嫣玉端着一盏烛灯出来;黛玉正在整理书卷,听见她们说话就放下书卷出来。 在月牙桌旁坐下,嫣玉拉着庄慕问她近来是否安好;庄慕娇怯地轻笑着:“秋来气爽,如今都好多了。” 郁明也说道:“庄老太太都不放心慕儿来南院,临行前千叮万嘱,还让陈嬷嬷过来照顾慕儿。” 庄慕羞红了脸,假意将绢帕丢向郁明:“明姐姐非要说来打趣我。” “老太太最是疼你。”郁明捻起绢帕轻笑,又与嫣玉黛玉说起,“慕儿刚来到南院时,四舅母就拉着慕儿和颜悦色地说,让慕儿在南院安心住下,只管跟姐妹们一起玩。” “明姐姐再打趣我,我可就不理你了。”庄慕佯作生气嗔道。 郁明才疼惜地揉揉庄慕。 庄慕摘下她的荷包放在桌上,淡淡的清香自荷包中逸出:“祖母让我带来的津香梅子,姐姐们可要尝尝?” 本来不提此事还好,看见荷包里的津香梅子才让郁明想起:“听说慕儿来时带了三个大箱子,都是什么药制参片、姜枣茶,还有荷叶栗子。许是老太太生怕慕儿吃不好。” “嫣姐姐,玉姐姐,你们吃,我们别理明姐姐了。”庄慕就背过身和嫣玉黛玉说。 “这津香梅子挺好吃的!”黛玉捻了一枚梅子尝了,觉得这风味果然别致。 庄慕笑靥如花:“我长姐有身子时就爱吃津香梅子,祖母就让陈嬷嬷也做了津香梅子给我带上。” 郁明浅笑:“你帕子上绣的也是津香梅子?” “不是,祖母说这是青梅。”庄慕言之凿凿地否认,“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嫣妹妹,慕儿当真像你!”郁明轻笑道。 嫣玉无限感慨地抚着庄慕绢帕上的青梅绣,觉得庄慕的绣品至少比她的鸳鸯戏水图更胜一筹。 她们正在屋里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就看见逾白进来:“姑娘,薛姑娘身边的露如姑娘来了。”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她们与薛洛素不相识,如何薛洛的丫鬟会过来这边? 郁明才说:“薛洛今早就到了南院。” “请她进来吧。”虽不知所为何事,嫣玉还是道。 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跟着逾白进来,她似是认得郁明,连忙上前泪如雨下说:“徐五姑娘,我家姑娘不见了。” 郁明惊然起身:“你说什么?你家姑娘怎么了?” 露如抽噎着:“姑娘说要小憩半刻,让我们去厨房取些豌豆黄过来。谁知待我回来时,姑娘就不见了。” 听到这样的事情,黛玉和庄慕显然都很是不知所措,嫣玉就望向郁明看她是什么反应。 “你可去禀报四太太了?”郁明面色严肃地看着露如问。 “四,四太太去凉光寺上香了,尚未归来,纾姐儿和纹姐儿也随四太太一同去了。”露如垂着头说。 江娘子带着李纾和李纹去凉光寺上香未归,如今院里最年长的就是郁明和甄妍,且郁明又是李家的外孙女;露如权衡之下就来寻郁明求助。 其实毕竟都是年纪尚小的姑娘,尽管郁明已经跟李氏学着管家,如今骤然听闻此事也还很是慌乱。 南院有家丁奴仆看护着,薛洛自是不会无故走丢。 院里的□□正欣然怒放,即使夜已昏昏也能见到那般璀璨热烈一片。 “昨日是重阳——”郁明好似想起何事,低声喃喃着,才向露如问起,“你是薛姑娘近身侍奉的,我问你话,你需老实说了。”露如连忙诺诺称是,郁明才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你家太太早逝?”薛夫人早亡,河清公主下嫁薛家后就将尚在襁褓的薛洛带过公主府当作女儿养大;郁明从前长在京都,也是听说过这些事情。 露如抹着眼泪点头:“是,我家姑娘命苦,太太早早就去了。” 郁明的神色才变得坚定,仿佛已有了答案。 据说是在后院的小佛堂找到了薛洛,她正跪在佛前蒲团上虔诚地念着经文。 后来嫣玉才想起来,平丰之乱便是发生在三年前的重阳前夕,今日正是薛洛长兄薛嵩的忌日。因薛嵩是戴罪而死,薛家不能设坛上香祭拜;但薛洛记挂兄嫂,才支开身边丫鬟去佛前诵经祷告。 庄慕还留在嫣玉她们屋里,到郁明让丫鬟过来传话说明情况,嫣玉才让逾白送庄慕回屋。 “姐。”黛玉不安地唤了一声嫣玉,“那薛家姐姐······” “不会有事的!”嫣玉回头对妹妹笑笑。 黛玉对姐姐的话深信不疑,就在月牙桌旁坐下玩着郁明留下的九曲连环锁。 嫣玉推开纱窗透气,正看见甄妍站在不远处的藤架下跟丫鬟兴致勃勃地说着话。 夜间屋外又淅淅沥沥下着雨,逾白打了热水进来给她们洗漱了,就放帐子睡下。 许是黛玉还有些恋家,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嫣玉听见动静跟妹妹嘀咕着话:“玉儿,睡着了?” “姐。”黛玉抱着嫣玉的衣角半睡半醒地应了声,嫣玉将一只布老虎塞入她怀里,黛玉才噗嗤笑着:“这是琰儿玩的。” “你小时候也玩过。”嫣玉笑说。 黛玉就搂着布老虎不说话。 次日一早起来,洗漱更衣后就出门去到后院临风阁。 天色尚且灰蒙蒙,雨后清晨格外宜人;微风中传来悠扬琴声,似若天外之音。 江娘子正跪坐在琴案后抚琴,香炉中熏香袅袅,动人心弦。 李纾和李纹端端正正坐在学案后,一板一眼很是端肃;嫣玉和黛玉已算是来得较早,江娘子示意她们在案后坐下,继续恬然抚琴。 之后甄妍和薛洛她们也陆续过来;尽管她们二人不和,但在江娘子面前仍是和和气气的模样。 因庄慕和李绮年岁相仿,就安排她们相邻坐下。甄妍和薛洛的位置自然也是分错了,甄妍和柳宁安坐在一起,薛洛便在郁明旁边落座。 嫣玉暗暗打量着薛洛;她一袭薄纱浅襦,娉婷袅袅,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是自画中走来的洛神仙子。 而甄妍面容姣好,水袖红花绫裙衬得她艳若桃花,与薛洛的素雅比对鲜明。 江娘子的娘家侄女江谣和江诗亦如春花秋月般各有千秋,她们姊妹是在京城长大,明艳俏丽,与江南女子的温柔似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江娘子才让丫鬟抱琴下去,万妈妈端起茶给江娘子喝了一小口,才放下茶杯道:“我在景云四年奉诏入宫,在永锡学殿担任公主郡主的女师,至元初二年恩知出宫。如今承蒙大人信任,让我来教导诸位姑娘诗书礼仪;我为人古板严肃,还望诸位姑娘多多担待。” 姑娘们连忙道:“学生敬请先生指点。” 案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和经书誊贴,江娘子翻开《女史箴》开始讲说;姑娘们认真地听着江娘子讲经。 “世俗有云,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谬论之说。”江娘子轻轻翻着书页说道,“姑娘们应要读书识字;虽不求如男儿般求得功名封侯拜相,也该读书明理。” 听着江娘子的话,黛玉明显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嫣玉也在心中暗想,江娘子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这处事之论也与寻常女子不相同。 江娘子让她们将《女史箴》抄写一遍,并让她们看《琴操》和《碣石调·幽兰》这两卷琴谱,待过两天就教导她们琴艺。 “午后万妈妈会让丫鬟将琴送到你们屋里,你们闲暇时可在屋里练琴。”江娘子又想起说道。 “是。”姑娘们应下。 江谣精通音律,午后就听见她在窗前拨弄着琴弦,她妹妹江诗坐在旁边聆听着。 厨房的丫鬟送来了午饭,嫣玉和黛玉在屋里吃过饭,暖阁的丫鬟才将琴送过来置在琴案上。其实嫣玉也是精通音律,离恨天上的仙子都精通此道,即使如今她已成了林氏嫣玉也记忆尤深;抚上琴弦时流水般的记忆涌上心头,嫣玉轻轻拨动琴弦,才取过琴谱仔细翻看着。 听见对面江家姊妹屋里传来的琴声,嫣玉又放下琴谱在妹妹旁边坐下:“先生讲的文书,你听得懂吗?” 黛玉毫不犹豫地点头:“江先生讲得比赵先生清晰明了。”顿了顿又笑道,“其实比起《女史箴》我更敬佩张华先生不畏后族强势写下这警世名篇的精神。” “玉妹妹果然是妙人儿!”郁明正进来,听见了黛玉的话就轻笑起。 “明姐姐净是偷听别人说话。”黛玉回头见是郁明也笑着说,“先生说君子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郁明已是笑意染上眉梢:“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 ※※※※※※※※※※※※※※※※※※※※ 除夕快乐,希望在新的一年里都心想事成哦 第11章 晚间庄慕又过来和嫣玉黛玉一同用晚饭,小姑娘跟在她们身边软软唤着表姐,让黛玉对这个妹妹满心喜欢。 黛玉在家中就是最小的姑娘,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弟琰儿,她和郁明同样对妹妹尤为喜爱。 嫣玉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家妹妹和庄慕神采飞扬地说着话,她就不停地给她们夹菜,生怕她们吃不饱长不高似的。庄慕最爱吃酱牛肉,又吃了两块青荷糍;陈嬷嬷看着也是满面笑容道:“慕姐儿和两位表姑娘一起玩着,连饭都多用了半碗。” “慕儿年纪小,正是要长身子的,得多吃些才能长高。”嫣玉将面前的一碟翠玉豆糕挪到庄慕那边,轻笑着说。 “我记得在表姨家吃过翠玉豆糕,清凉爽口,和我从前吃过的翠玉豆糕都不一样。”庄慕捻起一块翠玉豆糕细品。 嫣玉便笑说:“等你再来,就让厨房多做些给你。” 庄慕撒娇:“嫣姐姐最疼慕儿了!” 看见姑娘们吃完了饭,丫鬟才将吃饭撤下去,端上健脾养胃的八珍米昔。 江娘子特意从江南和京城请了厨娘来照顾姑娘们的吃食;南院学堂的学生在家中都是万千宠爱的娇小姐,江娘子也是在吃食上尽量满足她们的需求。 撤下食案后,庄慕又和嫣玉黛玉做了一会儿绣工,陈嬷嬷才带她回去歇息。 盏上烛火将燃尽,叶子进来换了灯盏,劝着道:“姑娘,还是等明日再做绣工吧;如今天色已晚,怕要坏了眼睛。” 烛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嫣玉便依言放下绣框在一旁,黛玉又拿起姐姐刚绣了两针的绣品:“姐,我觉得你这个描花挺好看的。” “这是我在梦里见过的一种仙草。”嫣玉取出已经绣好的绢帕给妹妹看;她在绢帕上绣了一株绛珠仙草,绣得栩栩如生摇曳生姿,较先前绣的鸳鸯花草都要精致。 黛玉接过绢帕仔细端详着:“这仙草真熟悉!好似我也曾在哪见过。”小姑娘若有所想地皱起眉。 嫣玉轻笑起:“也许我们心有灵犀,在梦中相遇。” 黛玉乐得咯咯笑着:“姐姐一定看过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 嫣玉只笑不语,轻抚着绢帕上的绣花。 “姑娘,这荷包是庄八姑娘留下的?”逾白整理着书架旁的半月桌,突然看见桌上的碧桃荷包,里面还盛着几枚津香梅子。 “应该是慕妹妹落下的。”嫣玉过去接过那枚荷包打量着,的确曾从庄慕身上见过。 略一思索嫣玉就回头与黛玉道:“玉儿,我去一趟慕妹妹屋里,把荷包还给她。”却看见黛玉还在摆弄着绣框,“玉儿,回来我给你描花,你别绣那个了。” 黛玉才抬头甜甜应着。 屋外天色昏昏沉沉,仿佛大雨将至黑云压城。 嫣玉出门站在廊下,逾白跟出来问:“姑娘,看着快要下雨了,不如让我去将荷包交给庄姑娘。” “不用,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嫣玉摇头,嘱咐逾白道,“慕儿的屋子就在对面,你不用跟我过去。” 逾白虽觉不妥,但见嫣玉神情坚定,就顺从应下:“是。” 嫣玉揣着荷包沿着廊下朝庄慕屋子过去,绕过转角轻轻敲了敲屋门,里面却并无人应答。嫣玉心下觉疑,却瞥见纱窗帘子被风拂起,就过去小心地撩开纱帘探看;屋里寂静无声,庄慕和陈嬷嬷显然都不在。 此时她们会去何处? 夜幕落下的南院格外宁静,姑娘们都在屋里看书绣花,暗夜下罕见人影过路。 嫣玉闭上眼眸沉思半晌,才转身朝假山那边走去。 月光余影,庄慕和陈嬷嬷一高一大两道身影站在假山后不远处,树影婆娑下一个黑影朝她们走过去。 躲在假山后的嫣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她认出那正是她曾经多次遇见的男人,和天璇星君长相相似。 其实嫣玉很想问他究竟是谁?但始终没有机会。 “二爷。”陈嬷嬷低声抽泣着,就跪下朝那男人磕头。 “莼儿。”穆莨不舍地望着庄慕,才扶陈嬷嬷起来说道,“陈嬷嬷,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着莼儿。” 陈嬷嬷泪流满面:“王妃娘娘对我恩重如山,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继续伺候二郡主,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嫣玉听得糊涂;为何庄慕被唤作莼儿?陈嬷嬷所说的王妃娘娘又是何人?诸多疑惑压在心底,她继续仔细听着。 庄慕拉着穆莨的手轻声呜咽:“二哥哥,我真的好想你!你还会再回来看我吗?” “莼儿,以后如有机会我再来看望你。”穆莨轻抚着庄慕,酸涩道。 “舅父和舅母对我很好,二哥哥别太记挂我。”庄慕才抹着泪,“你一定要小心,我听说,我听说外面有人要抓你,我真的害怕。” 穆莨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温和地说:“别怕,不会有事的!”他想起又取出一枚长命锁给庄慕戴上,“这是你小时候戴的长命锁,我刚找到了给你,以后你就不会再有病痛了。” 庄慕依然抱着穆莨哭着,许久仿佛哭累了才放开他;穆莨便与陈嬷嬷说:“陈嬷嬷,你带莼儿回去吧。” 庄慕仍是靠在陈嬷嬷怀里黯然落泪,陈嬷嬷就轻抚着她的后背:“姐儿,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莼儿,回去吧,□□后再来看你。”穆莨也道。 庄慕恋恋不舍地望着穆莨,才跟着陈嬷嬷转身朝厢房回去。 站在阴翳中的嫣玉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沉浮恍惚。 庄慕竟然并非庄家女儿,她的身世究竟隐藏着如何秘密?人间诸事果真万般奇妙。 “谁在哪里?”穆莨突然出声,仿佛在刚才那一瞬间发现了潜藏在黑暗中的窃听者;他习惯了东躲西藏的生涯倒并不在乎,只是庄慕的身份却是万万不能暴露,这是能够保全庄慕的唯一方法。 嫣玉自觉很是小心谨慎,本是不该会被发现了;所以她沉默了半晌,看见穆莨确实向这边过来才从阴翳中走出来。 看见竟是嫣玉,穆莨微愣,但同时也莫名松了一口气:“林姑娘,你如何在这里?” “你到底是何人?”嫣玉不答反问他,“你又如何知晓我是谁?” 穆莨眯起眼怪异地望着她,唇角勾起几分笑意:“巡盐御史府的大姑娘?或者是,绛珠仙子?” 在听见穆莨说出绛珠仙子时,嫣玉骤然变了脸色,将信将疑:“你,当真是天璇星君?”目光停留在穆莨脸上,她的语气也变得肯定;他身上并无灵力的痕迹,显然只是已非仙人之躯,但却和嫣玉一样仍有离恨天上的记忆。 “是。”穆莨眉头紧锁,颔首点头,“我从轮回盘来到人间历一世劫,却不知为何仍未忘却转生前记忆。” “如此说来,恐是孟婆汤也被兑了水,不然我不但记忆犹在,连仙灵都还存留几分。”嫣玉的语气也不由带上几分调侃之意,心情也轻松许多。 穆莨本是愁容满面,如今才露出几分由衷的笑意:“在徐家见到你使用仙灵时,我已知晓你的身份。救命之恩,我当铭记于心,定当报答。” 见他这般说辞,嫣玉也笑道:“本是他乡遇故人,星君何必如此客气。” 穆莨点点头,仰首望向云霄暗夜才说:“如今天色不早,我本不该在此久留,仙子多保重。” “万望星君小心。”嫣玉也道。 看见穆莨消失在黑夜中,嫣玉若有所想地在原地伫立半刻,也转身往回走。 既已确定了身份,嫣玉也觉得落下一桩心事。 路过庄慕的屋子,透过纱窗看见屋里已点起油灯,嫣玉才佯作若无其事地敲了敲门:“慕儿?在吗?” 陈嬷嬷小跑着出来开门,看见是嫣玉才道:“是林大姑娘?” “慕儿呢?”嫣玉含笑问。 “慕姐儿刚睡下了。”陈嬷嬷犹豫不安地低声说。 “慕儿的荷包落在我屋里了,给她送过来。”嫣玉取出碧桃荷包交给陈嬷嬷,就转身回去。 逾白已在廊下等候多时,见嫣玉回来才连忙迎上去:“大姐儿,你可回来了。” 嫣玉垂眸轻笑说:“只是在慕儿屋里多坐了一会儿。”尽管其实庄慕根本没有见到她。 黛玉还在案边钻研着琴谱,听见姐姐的声音才抬头招唤着嫣玉过来:“姐,你记得《上邪》曲子吗?” 在书案后坐下,嫣玉取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凝望纸上歌谣许久,嫣玉拿起宣纸放进火炉中燃烧成灰烬,才与妹妹道:“我记不太清调子了,不过在乐府诗民谣集里应该有记载。” 黛玉很苦恼:“乐府诗集,也没有带过来。” 嫣玉在书架下徘徊,才抽出一本古籍随意翻看着,一边同妹妹说起:“我对前朝史文不太懂,你能跟我讲讲吗?” “姐姐想听哪一段历史?”黛玉问。 “汉朝武帝末年,征和纪事。”嫣玉缓慢地翻阅着书籍。 “武帝晚年为求长生不老之术,宠信方术之言;朝中奸佞以巫蛊之术诬陷皇后太子,牵连甚广,无数朝臣王公卷入其中抄家灭门,史称巫蛊之祸。”黛玉还很疑惑地问起,“姐姐怎么突然对这感兴趣了?” 嫣玉轻笑着说:“只是想多了解一些。” 第12章 庄慕告了病假,连次日的琴课都未能出席。 江娘子吩咐万妈妈取来千年人参送去给庄慕,让她好好歇着。 想起昨晚在假山后见到庄慕和穆莨相见,庄慕的身子本就不好,又是大喜大悲,才致使她病倒了。大夫说是夜凉风寒,江娘子就让庄慕挪到暖阁那边住下。 甄妍在柳宁安旁边坐下轻笑道:“江娘子倒真是疼爱庄八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庄八妹妹才是江娘子的姑娘。” “甄姐姐慎言!”柳宁安正在看书,面不改色地道。 “你也太小心了!”甄妍更觉无趣,才回到自己座上翻看着书。 李绮正坐在她们后面一排练着字,她的两个姐姐李纹和李纾都无暇理会她;听见甄妍的话才有些不情愿地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安静地临摹着字。 因江谣擅琴,江娘子也让她在旁相助。 江谣弹奏了一曲《流水觞》,江娘子解说着乐理,让她们尝试着拨弄琴弦。 嫣玉谨慎地试着琴音,认真地听着江娘子的话;她虽是修得琴技,却从不知还有这般学论。 “琴,宜性修身;琴音古朴悠扬,如空谷传响······”江娘子反复拨弄着琴弦解说,一众学生跟着江娘子弄琴,听见江娘子继续说着,“修琴是为悦己,我只要求你们学会琴技而非精通。” 江娘子教导她们弹琴刺绣插花读书也都是点到为止,只有礼仪规矩看得最严。 林家虽是四代列侯清流之家,但因几代单传这一辈仅有林如海夫妇和三个孩子,倒也不再守着严苛的规矩,父母子女之间也其乐融融。而京城四王八公之家人丁兴盛,从主子到丫鬟婆子必得谨言慎行,这规矩上也是大不相同的。 柳宁安是理国公府姑娘,通身气派亦是不同寻常。 午间在正屋一起用了饭,偶尔杯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江娘子垂眸细嚼慢咽着,宜然安恬之色。 从正屋出来嫣玉黛玉和郁明去暖阁看望庄慕,她刚喝了药靠在枕上躺着,床边案上盛着蜜饯罐子;郁明在榻边坐下拉着庄慕冰凉的手:“入秋天气渐凉,你该多穿些衣裳。”又回头与陈嬷嬷道,“慕儿若出门,要给她穿上棉衣和披衣。” “明姐姐,我知道的。”庄慕满口应下。 嫣玉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郁明和庄慕说话,思索着郁明究竟知不知道庄慕的真实身份?她记得郁明曾说过她在京城时就与庄慕相识,那么她是什么时候从莼儿变成庄慕?既然如今的庄慕是莼儿,那真正的庄慕又去哪里了? 她们四人又说了一会话,待庄慕乏了要睡下才从暖阁出来;相互道别后郁明也回了屋里,嫣玉和黛玉就坐在廊下赏花。 秋菊花开正盛,硕大的花微微摇晃着,也有几分秋高气爽的凉意。 “姐,我看着你最近有心事。”黛玉望着嫣玉说道。 “我最近又梦见神君了。”嫣玉神秘一笑,目光移向似锦繁花中,“巫山神女,梦遇襄王。梦里缥缥缈缈,却是人间此世最美好的故事。” 黛玉摘下一朵花嗅了嗅,听着姐姐的话似懂非懂:“姐姐最近很多感慨。” 嫣玉轻笑:“等你长大,就会明白许多了。” 黛玉惊得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说:“明明我和姐姐年岁一样大的。” 嫣玉仍是笑着望着妹妹,却没有再说什么。 她突然想起莼儿是谁了!东安郡王的幼女穆莼,三年前在平丰之乱失踪;东安王妃是庄氏女,若她将女儿送到母家假作侄女以避祸也有可能。 想来天璇星君这一世的身份便是东安郡王的孩子,也就是穆莼的兄长。 东安郡王是因为朝中储位之争而遭抄家灭门,而林如海和他仍有往来,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最终也是无可避免地搅入这趟浑水。 在南院学堂的日子倒也不苦闷,平时和姊妹们坐下一起绣绣花弹弹琴,倒是一派岁月静好。嫣玉和她们接触下来,对她们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李纾温软和气,江谣江诗姊妹明艳活泼,甄妍俏丽傲然,薛洛清冷孤高,柳宁安静漠安恬;除却甄妍和薛洛明显相互疏远,其他人都还好相处。 庄慕断断续续地病着,到腊八时李纹让婆子炖了腊八粥送去给姑娘们,庄慕才戴着厚重的斗篷出来走走。 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庄慕循着琴声走来看见嫣玉正在指导黛玉练琴,就撩起绣帘进去:“嫣姐姐,玉姐姐。” 黛玉回首见是庄慕,笑着起身拉她在旁边坐下:“慕儿,你身子还好吧?” “玉姐姐,我没什么事的。”庄慕掩唇轻咳了一声,才低眉说着,“出门前妈妈让我抱着汤婆子,我可暖和了。” “天愈发冷了。”嫣玉无意中瞥见庄慕戴在颈脖上的长命锁,微愣了一下,才面不改色地说,“从临风阁回来都觉得脚下生寒,喝了腊八粥才觉得暖融融的。” 庄慕缩在暖炕上点头:“腊八粥甜甜的,很好喝。” 黛玉倒是想起一事,轻笑道:“记得纹姐姐说过,四太太从前煮的腊八粥也是不甜的。倒是纹姐姐爱往粥里加甜,都是甜到齁鼻的。” 庄慕听着很惊讶:“不甜的腊八粥能喝吗?” 黛玉故作正经地摇头:“应该不能吧。或许你可以尝一下?” 庄慕立刻一脸嫌弃:“不要。” “哪有像你们这样议论先生的。”嫣玉在旁边默默听着她们玩闹着,才说道。 黛玉无辜地耸耸肩,依然在琴案后坐下随意拨着琴弦。 嫣玉斟了一杯清茶递给庄慕,庄慕叹着气:“最近我一直病着,连先生的学堂都鲜少过去。我怕先生都不让我继续在南院读书了。” 想起一直以来江娘子对庄慕的照顾,嫣玉猜想或许也同庄慕的身世有关。 可到底还有谁知晓庄慕的身世?这些都不得而知。 庄慕知道自己就是穆莼,也记得三年前的灭门惨祸;她却仍能似天真单纯的女孩般撒娇,丝毫看不出异样。 “先生一向都是疼你的。”嫣玉抚着她冰凉的手轻笑着道。 庄慕黯然低头,搂着怀里的汤婆子若有所思的模样。 嫣玉见她愁眉苦脸,就劝说着她:“平日里多想些开心的事情,心思太重对身子也不好。” 庄慕听着就点点头。 黛玉回头看见自家姐姐说教的语气,不由笑起:“姐,你都要吓到慕儿了。” “看见嫣姐姐和玉姐姐,姊妹能一同说话玩闹,我可好是羡慕。”庄慕捻起绢帕掩唇,略带苦笑,“我,我与家中姊妹差着年岁,平素都未能玩在一起。” 庄慕在家中姑娘排行第八,与她年岁相较最近的庄七姑娘都已在议亲,自是不能与庄慕玩在一起。 只是看见庄慕眸中那抹落寞的神色,嫣玉猜想她是想起了她的亲姐妹。 东安郡王穆莳有四个儿女,长子穆蔚已在三年前平丰之乱被杀,长女穆薏是先昭明太子的太子妃,还有次子穆莨和次女穆莼。 嫣玉怜惜地抚着庄慕,心中暗叹。 “听说姨母的母家和甄姐姐家是世交,可我看着嫣姐姐似乎并不喜欢甄姐姐?”庄慕挽着嫣玉的手又问。 诧异于庄慕此意何为,嫣玉的神色也变得深邃:“慕儿为什么这样认为?” 庄慕才扬起头露出天真的笑容:“甄姐姐向来不与我们往来,在学堂里都比较独来独往。” 没想到平时素少出来的庄慕都知道甄妍独来独往,嫣玉含笑故意说:“我倒觉得洛姐姐挺好相处的。” “薛洛姐姐?”庄慕显然对薛洛很感兴趣,她在京城时应该也认识薛洛,毕竟东安郡王和薛洛的兄长薛嵩都属五皇子的党羽;提起薛洛时,庄慕的眼睛都是发光的,“薛洛姐姐很善良,待我们都很好的。” 黛玉也附和着点头:“我也挺喜欢洛姐姐的。” 嫣玉望着妹妹无奈地笑笑:“玉儿见到一个姐姐就说喜欢,都让我这个亲姐姐吃味了。” 黛玉清澈地笑着:“我也 第13章 雪后初晴,阳光撒在薄雪上熠熠生辉。 李纹吩咐丫鬟折了红梅插在琉璃瓶里,在院里组了宴局邀姑娘们来玩。江娘子倒不管她们平时玩闹,只叮嘱她们别玩得太晚,早些回去歇息。 屋里暖炉烧得暖融融,杜衡香片放在炉上晕开满室馨芳。 李绮和庄慕年岁尚小,喝不得果酒,李纹就为她们准备了甜汤。 甜腻的芙蓉羹盛在瓷白色碟子里,白玉酒杯中晶莹剔透的果酒,酒杯上雕琢着梅花。 甄妍端起小巧的酒杯抿了一小口,颊上浮起微红,含笑道:“这果酒倒是好喝。是用蜜桃酿的?” “甄姐姐若喜欢,我再送一罐给姐姐。”李纹便笑说。 “那就谢过纹妹妹了。”甄妍嫣然而笑,余光瞥向对面的薛洛,显出得意之色。 薛洛却并不与她言语,只与旁边的柳宁安说着话。 李纹就提议大家一起玩花签联诗;她吩咐丫鬟取来花签,轮流抽取花签以花签所绘的花为题对句。 “我的诗书最是让先生说教的,若题得不好可别见笑。”柳宁安轻拭去唇角的酒汁,温婉笑道。 “柳姐姐也太自谦了。”李纾眉开眼笑地说道,“何况都是同窗。” 李纹端起面前的雪花羹递到柳宁安面前,便提议说:“不若我们就嵌了前人诗词来联诗,想来也是挺有趣的。” 花签被盛在竹筒里,轻轻摇晃后抽出其中一支,上面绘着花。 花签从甄妍处传起,她抽出的花签是桃花,略一思索就题了周朴的诗:“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这诗明媚热烈,倒是与甄妍的性子很像。 甄妍约莫也很是满意,端起果酒喝了一小口,颊边霞色更浓。 轮到郁明时,她接过签筒虔诚地闭上眼轻轻摇着,越摇越慢,却仍踌躇不定地不敢抽出花签。 “明姐姐是想像甄姐姐一样抽出一支鸿运桃花签吗?”黛玉轻笑着打趣郁明。 “小妮子浑说什么呢!”甄妍羞得满面通红,娇嗔道。 郁明也垂眸低头:“小孩子别瞎说话!” 柳宁安故作正经却仍藏不住唇角笑意:“明媚桃花等伊人,甄姐姐和明姐姐自会遇见如意郎君的。” 郁明才幽怨地瞥向她:“宁安,连你都来打趣我!” 随手捻起一支花签,江谣好奇地凑过去看,上面正绘着一朵牡丹。 郁明却似有些发愣,轻咬着下唇许久才犹豫着道:“须是牡丹花盛发,满城方始乐无涯。”她向来谨慎,就连联诗都仅选用意语平淡的诗句。 牡丹乃是真国色,但这早已与她无关;徐家已经败落,甄妍和薛洛暗中较量,她自是不愿做这其中的炮灰。如今徐家只有外放做官的二老爷和朝中显贵的几位姑爷,才好似并未完全落魄。 这牡丹花,与她却再不相宜。 嫣玉看见郁明突然变得心事重重的模样,尚且有些不明所以。 轮到黛玉时,她也如郁明那般虔诚地摇动签筒抽出一支花签。花绘芙蓉。 嫣玉记得自家妹妹也是喜欢芙蓉的,倒不由多留意几分。 “夜来斜展掩深炉,半睡芙蓉香荡漾。”黛玉翻过花签吟道。 “玉妹妹定然看过不少诗书。”柳宁安掩唇轻笑。 “玉妹妹屋里书架上都是古籍,和宁安姐都是爱书之人。”李纹拉着黛玉的手和柳宁安说;柳宁安就跟黛玉咬耳朵问:“妹妹屋里都有什么书?可否借我一观。我有《唐籍秘史》,玉妹妹应当会喜欢的。” 李纹嗤笑:“你可别带坏了玉妹妹,不然嫣妹妹定然饶不了你的。” 嫣玉才闻声回首:“纹姐姐可别坏了我的清名,谁不知道我最是好说话的,从不与人红脸。” 郁明满脸鄙夷:“听听,她都怎么说话的!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忒不要脸了!” “明姐姐可还说将我们姊妹当你亲妹妹一般疼爱,可哪有阿姊这样说妹妹的。”嫣玉咯咯笑起道。 郁明端起酒盏浅酌,故意当做没听见她的话。 冰凉的竹筒被递到嫣玉面前,就听见李纹笑着调侃起:“嫣妹妹这小嘴可伶俐了!甄姐姐的桃花签,明姐姐的牡丹签和玉妹妹的芙蓉签可都是极好的,嫣妹妹应当抽一支蔷薇签才与你相般配。” “瞧三妹说的,好似甄姐姐抽了一支桃花签,就要犯桃花命了。”李纾轻笑接了李纹的话。 “你们都不害臊的,满嘴又是桃花又是郎君的,还说不准是谁心里想着呢!”甄妍哼笑道。 嫣玉倒没有那么多心思,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看见花签上的海棠,嫣玉突然想起曾经黛玉题在画上的诗句。 一枝红袖压海棠,半城烟雨云外山。 “春教风景驻仙霞,水面鱼身总带花。人世不思灵卉异,竟将红缬染轻纱。”嫣玉思及薛涛笺的《海棠溪》,就选了这句诗。 《海棠溪》被誉为海棠颂之首,薛涛诗词过人,令她许是倾慕。 薛洛递了一杯花酒给嫣玉,似笑非笑地说起:“海棠是喜庆之花,和嫣妹妹的性子也相似。嫣妹妹尝尝这酒。” 嫣玉以为是寻常果酒,轻嗅到一阵奇异的芳香时才抬头望向薛洛:“洛姐姐,这是什么酒?” “海棠蜜。”薛洛含笑道,“是我酿的,埋在海棠树下。香甜绵密,最是宜人。” 伺候在侧的露如将小罐海棠蜜呈上来斟在玲珑的酒盏中,清澈的酒水花香浓郁,令人嗅之已醉。 两个小的也好奇地凑过来,李绮眼巴巴道:“洛姐姐,我能尝一点吗?” 薛洛还没有开口,她亲姐姐李纹就狠敲了一下她,凶巴巴地说:“不成!母亲特意叮嘱了,是不让你和慕儿喝酒的。” “纹姐姐,我没有要喝酒。”庄慕委屈地咂咂嘴。 “慕儿还是很听话的。”李纹欣慰地抚着庄慕,又向李绮说,“若四妹有慕儿省心,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很宽心了。” 李绮将绣团挪到庄慕另一侧,拉着庄慕用刚好让李纹听见的声音说着悄悄话:“我三姐姐比母亲还爱管着我。” 李纹气哼哼:“小没良心的,我可都是为你好。” 那边甄妍也端起酒盏喝了小口海棠蜜,语气温温柔柔地跟薛洛说:“洛妹妹,这海棠蜜还真是别致。听说这海棠蜜是昔日河清公主所创,想来也是河清公主将海棠蜜的方子传给洛妹妹的。” 薛洛的脸色变了又变,眸中已是染上冰冷:“甄姐姐长在金陵,竟是对京城诸事如此清楚?” “我姑母是宫中的贵妃娘娘,我表兄是晋王,我也曾随父亲母亲上京见过贵人的。”甄妍神情得意,仿佛那是令她无比骄傲的事情。 “是,那便祝你如愿以偿。”薛洛唇角浮起冷笑,就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甄妍自诩容貌才情皆不逊于人,又是出身不俗的大家女,她踌躇满志自是想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而晋王与赵王已有嫡妃,纵是甄妍再骄傲也无以企及凤位。 薛洛本是不欲与她逞口舌之辩,偏是甄妍要用她的长嫂河清公主说事,才激怒了薛洛。 看见甄妍和薛洛刀枪剑影,几个姑娘吓得都不敢轻易出言;还是李纹出来打圆场,她们碍着江娘子的面子也就顺着台阶下来。 发生这样的闹剧,大家也没了方才玩闹的兴致,夜宴就早早结束了。 庄慕落在最后正欲起身离去,衣袖却勾到竹签散落一地。 她蹲下拾起一支花签,却是一支昙花签。 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慕儿,你先回去歇着吧。”李纹正进来看见地上狼藉,就走过来温和地说道。 “纹姐姐。”庄慕悄无声息地将那支花签藏在衣袖里,才站起来展开笑意,“那我先回去了。” 李纹静望着庄慕远去的背影,慢慢皱起眉,心中隐约不安。 宴后不久,已是临近年关,贾敏派了钱易媳妇来接嫣玉和黛玉;听说庄老太太去凉光寺礼佛,贾敏也将庄慕接到府上。庄慕抱着玉枕靠在马车上小憩,黛玉也坐在庄慕旁边闭目假寐;嫣玉却是神采奕奕,伏在纱帘边撩起绣帘一角往外窥望。 看见骑马站在矮坡上的人,嫣玉不由掩唇轻笑,才放下绣帘。 马车猛然停下,庄慕和黛玉骤然惊醒,尚且不知发生何事;钱易媳妇在马车外低声禀报:“姑娘放心,前面官兵例行检查,惊扰到姑娘了。” 嫣玉从绣帘缝隙望向外面,不远处有官兵在巡逻着,在城门下查看来往马车的文书。 “嫣姐姐,怎么了?”庄慕有些不安地问。 “不会有事的。”嫣玉对她轻笑着道。 庄慕仍是揣揣不安,紧张地听着车轱辘缓慢转动的声音,直到过了关卡才低声向嫣玉问:“嫣姐姐,前儿我听说扬州城外有贼人作乱,你可知晓如今如何?” 嫣玉仍出神地望着外面不断倒退的青山,许久才回首摇摇头:“扬州是盛世繁华之地,余者也便不得而知了。” 庄慕神色黯然地低着头,似若心神不定的模样。 第14章 在正屋向贾敏问安后,她们姊妹就回屋歇息。 琰儿正学着走路,穿着小绣鞋跌跌撞撞地走着,乳娘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黛玉刚推开门就看见娃娃朝她跑过来,尚且口齿不清地欢快唤着:“姐姐。” “琰儿。”黛玉见到幼弟也很欢喜,认真打量着他才笑道,“琰儿沉了,我都快认不出琰儿了。” 嫣玉带着庄慕进屋,看见琰儿也露出笑颜与庄慕说着:“这是我幼弟琰儿。” 庄慕向来喜欢年幼的孩子,看见粉雕玉琢的琰儿也是喜欢得紧。 让乳娘将琰儿带下去,她们姊妹才在暖炕上坐下。 “玉姐姐,原来你屋里真的全都是书。”庄慕看见书橱上满满的书籍,想起李纹曾和柳宁安说黛玉嗜书如狂,不由含笑问起,“宁安姐的《唐籍秘史》好看吗?” 嫣玉掩唇假咳了一声,才道:“在我这里。” 黛玉就捏着绢帕假装哭泣:“姐姐好狠的心。都说纹姐姐对绮妹严厉,那一定是绮妹不知道姐姐待我多么严格。” “我多疼你啊!就连琰儿都不及呢!”嫣玉语气无辜。 黛玉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古籍给庄慕,只跟庄慕说着话:“这些古籍本是在我父亲书房里,父亲见我喜欢就让小厮送过来。”顿了下才望向嫣玉说,“我姐也喜欢看古籍的。” 庄慕就好奇问:“嫣姐姐喜欢看什么书?” 嫣玉正欲说话,却仍被黛玉先说:“姐姐喜欢依照古籍上的图腾临摹描绘出来。我姐很会画画,惟妙惟肖,我都很喜欢。”说着她就要去将嫣玉的画取来给庄慕看,骄傲的神色更似炫耀之意。 嫣玉一阵语愕,她倒不知黛玉这话究竟是褒是贬。 “嫣姐姐能为我画一张画吗?”庄慕捧着黛玉取来满匣子的画,回头向嫣玉问。 “自然可以。”嫣玉含笑说,“不知慕妹妹想要什么画?” 庄慕蹙眉冥想半晌,还是道:“画我自己。” 嫣玉爽快答应:“放心,我一定把你画得人比花娇。” 黛玉也凑过来:“姐,你都没有为我画过画像。” 嫣玉揉揉妹妹的脑袋,轻笑着:“那我也为你画一张,可欢喜了?” 黛玉才展开笑颜:“我相信姐姐是最疼我了。” 在一个大雪初晴的午后,黛玉和庄慕戴着斗篷坐在雪中,嫣玉就在廊下执笔巧绘;画中的人惟妙惟肖,仿佛她们也成了画中人,连停在发间的蝴蝶都栩栩如生。 一朵白花被风吹落到庄慕的斗篷上,也落入了嫣玉的画中。 完成的画卷被放置在案上晾干,庄慕就过去看着:“嫣姐姐的画真好看!。” 嫣玉自是踌躇满志:“我说过会把你画得人比花娇,就定然不会食言。” 庄慕就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来收好,欣喜笑道:“谢谢嫣姐姐,来日我一定会报答嫣姐姐的大恩大德。” “傻孩子说什么呢!”嫣玉抚着她不由笑说。 看见庄慕心满意足地将画收起来,嫣玉猜测过她也许是要将画带去交给某个人。 而事实也正如嫣玉所料。 再见到赵先生便是在小年,赵岳来向林如海辞行;他自称已是年迈体衰,如今不愿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中,只想隐入山林静心度过最后的人生。 嫣玉遥遥望见林如海和赵岳从书房出来,再次看见了穆莨;他仍是跟在赵岳身边,听着林如海和赵岳说话。 其实赵岳的气色尚算不错,之前他中了奇毒性命垂危,如今看来应是已无大碍。 “姐。”黛玉拉着嫣玉的衣角唤着,“赵先生是要离开扬州吗?” “或许是的。”嫣玉若有所想地点头。 这世间本就存在杀伐和斗争,也并非躲起来就能相安无事了;赵岳此举不过是掩人耳目,等到这场风雨过后再另谋大事也未可知。 若赵岳当真要隐入山林不问世事,如今就不可能和穆莨站在一起。 看见赵岳和穆莨已经走远了,嫣玉才转身和黛玉一同回屋。 庄慕不在屋里,倚晴说慕姐儿去园子走走,嫣玉就露出恍然的神情。 待庄慕回来,她的斗篷上还沾着淡淡的花香,唇角的笑意都隐藏不住。 “慕儿,回来了?”嫣玉笑盈盈地将一个手炉递给庄慕;庄慕脱下斗篷给陈嬷嬷,才在月牙桌旁坐下,拿起绣框摆弄起来,却显然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嫣玉就将绣框抢过来:“做绣工时要专注,否则会扎到手。” 庄慕才泪汪汪地抬头:“扎到手指头,很疼!” “不若我教你画画吧?”嫣玉端详着她,略一思索才问。 “嫣姐姐待我真好!”庄慕这才破涕为笑,端起桌上的清茶像模像样地向嫣玉道,“师父在上,请喝徒儿的茶。” 嫣玉便接过她的茶轻笑起:“我这个师父也很是严苛,慕儿可愿知难而进?” 庄慕诚恳地点头:“当然,嫣姐姐要相信我。” 嫣玉看见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是暗暗觉得好笑。毕竟庄慕身子弱,太费精力的事情她也做不来,让她在屋里自己摆弄着画也好。 两人在书案后铺纸研墨,嫣玉手把手地教着庄慕做草图。 庄慕显然有些心急,连续滴墨晕了几幅草图。 “还好这只是在草宣上作图,不然若是滴到绢帛上才难看。”嫣玉将晕墨的宣纸卷起放置在另一侧,才开玩笑般地跟庄慕说起,“小时候父亲就教我和玉儿学字,给我们字帖临摹。我向来懒散不如玉儿勤奋,父亲母亲不注意时我就把藏在字帖下面的画取出来画;后来让先生看到了,说我画得还不错。” “难怪嫣姐姐绣的图也好看。”庄慕很狗腿子地道。 嫣玉很艰难才扯出笑意:“我做绣工很难看,教养嬷嬷看了都头疼的。” 庄慕就感慨起来:“先生的青栴绣才真的厉害!哪怕我们能学得先生的一分本事,都很是不俗了。” 嫣玉也顺着她的话题说起:“青栴绣在京城盛行了二十年,江娘子亦是名声显赫。只听江娘子叹息,纹姐姐和绮妹都对绣工兴致缺缺,也是令她忧愁的;想来江娘子是生怕未有人能传承下青栴绣之技,令如此巧绣往后失传。”顿了顿又想起说,“不过似乎洛姐姐却有几分精妙。” “先生从前在宫中做女师时,也教过公主郡主们青栴绣。当年的河清公主与江娘子关系很好,其实洛姐姐会青栴绣也是跟河清公主学的,故而先生尤其喜欢洛姐姐。”庄慕浅语淡语地说着,仿佛这只是从薛洛处听来的话,就没有别的意思了;她仰头望向嫣玉天真地轻笑着,“世人都是偏心的,可甄姐姐却偏想要与洛姐姐争个好歹,当真是不明白!”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感慨!”嫣玉抚着她随意地笑道。 庄慕仍是笑着,目光转向案上的草图,才继续说:“我想要画下最繁盛的都城。嫣姐姐,你说扬州是不是世间最繁华的地方?” 世间最繁华的地方?嫣玉突然想起警幻仙姑曾说,扬州正是人间繁华富贵乡,不由微愣,才点点头。 其实嫣玉也曾画过扬州之景。 中秋佳节时父亲母亲曾带她和妹妹出府去看烟花,站在牌楼上看着灯火通明的扬州城下往来不绝的人,绚烂的烟火在暗夜中绽放;那一刻嫣玉突然明白为何警幻仙姑说扬州是人间富贵乡。 嫣玉将那般绚丽夜景收入画中,就再也不会忘却这般良辰美景。 她兴致勃勃地将画给黛玉看,黛玉对自家姐姐的画向来都是赞美有加,于是这幅画也便顺势送给了黛玉。 “姐姐,慕儿。”黛玉应是刚从琰儿屋里回来,看见嫣玉和庄慕在书案后作画,也凑过来看,“这是扬州城?原来慕儿作画也是如此了得。” 庄慕拉了拉黛玉的衣袖小声地说:“玉姐姐,这还是嫣姐姐画的呢!” 黛玉笑靥如花:“我姐是曾画过扬州图的,如今还被我高悬在屋里呢。” 庄慕就低头轻笑着:“嫣姐姐天赋异禀,我自是远不能及。看着嫣姐姐画中的栩栩如生,我都以为无意误入画中境,成了画中人呢。” 嫣玉都觉得心虚,她一个活了千年的人还跟小孩子论较天赋,倒显得她有倚老卖老之嫌。 她们继续研究着草图构画,黛玉就拿了一本书坐在炕上看起来。 正这时外面有人说话,逾白就捧着一个檀木匣子进来放在月牙桌上说道:“姑娘,徐家表姑娘送来东西了。” 郁明送来了两罐香粉;研磨成细粉的合香盛在殷梅青瓷罐里,清淡的乳白色香粉与殷梅青瓷罐很是相宜。 香气从匣瓷罐里漫开,馨芳淡雅,幽远沉静,全无甜腻之感;闭上眼眸细细品味,又缥缥缈缈若隐若现,仿佛潜藏在层层叠叠的纱幔后销漫开,似梦般美妙无双。 “这就是琅嬛露?”黛玉隔着丝绢轻嗅,想起郁明曾用古香方子研制古香,这种味道倒是宜人奇异。 嫣玉闻言过去用竹勺舀出一些香粉,放置在暖炉上慢慢烘出香气。 琅嬛露香气逼人,仿佛也真有了几分琅嬛仙洞之境。 第15章 夜来风清,黛玉和庄慕都睡下了,嫣玉辗转难眠就起身到屏风外的暖炕坐下;案上油灯悠悠晃晃,缥缈迷离。 暖炉上的香粉还散发着淡淡幽馨,犹如夜来香般清幽沁人。 突然看见纱窗外闪烁着荧荧光芒,两只萤火虫从屋外飞进来。嫣玉正觉疑,萤火虫本不该出现在寒冬夜,就捉住一只萤火虫仔细看;略一思索后嫣玉就披上斗篷端起案上的油灯出门,守夜的逾白和叶子并没有被惊醒,嫣玉轻合上门。 萤火虫漫天飞舞,嫣玉跟着萤火虫走到园子里,果然看见穆莨站在树下等候。 “天璇星君。”嫣玉走过去出言道。 穆莨闻声回首,温和地对嫣玉点点头:“绛珠仙子,我们又见面了。” 嫣玉小心地捧着油灯,不让夜风吹熄烛火:“星君此来所为何事?” 穆莨就说起道:“我叫穆莨。我落入轮回盘醒来后,就成了东安郡王府的二公子。东安郡王穆莳的长姐就是昭明太子、河清公主和五皇子的生母,已故的先皇后穆氏;三年前因赵王的母族甄氏和晋王的外祖文尚书陷害,五皇子被废,东安郡王府也因谋逆之罪而族诛。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司命星君为我谱写的命格。” 司命星君为下界历劫的神仙谱写命格;因为下界历劫要历经人生七苦才能功德圆满,司命星君为他们谱写的命格都是凄惨悲苦的命运。即便天璇星君未曾失去记忆,也未能阻止东安郡王府的悲剧;而已成了穆莨的天璇星君死里逃生离开京都来到江南,隐姓埋名。 但她的妹妹绛珠是被警幻仙姑诓骗下来的,并未经过司命星君安排的命格;黛玉的命格完全是由警幻仙姑所安排,因而在嫣玉跟随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破解了死局。 “所以如今我叫庄砚深。我的母亲,是姑苏庄家的女儿庄氏。”穆莨又道。 “慕儿,其实是你的妹妹,穆莼?”嫣玉已经很确定庄慕的身份,但还是向穆莨问。 “是。”提起庄慕时,穆莨才叹气,“三年前莼儿被送到了江南,才幸免于难;舅父收留了莼儿,给她改名叫庄慕养在身边。当年离京时遭遇追杀,莼儿身受重伤落入寒潭,才会落下病根身弱多病;幸而所有人都以为莼儿早已在三年前就亡故,才能安然无恙地长到如今。” 原来庄慕病弱当真是因为此事,看见穆莨无比自责的神色,嫣玉想要劝慰他却不知应如何说起。 穆莨望向嫣玉,才想起问她道:“那你和你妹妹,又是如何下来的?我记得你们姊妹的千年大劫也尚未到来。” 嫣玉也不由叹息:“是警幻仙姑框我妹子下来,想要取我妹子精魂引入薄命司。我要阻止警幻仙姑的阴谋,才跟着我妹子一同跳下轮回盘。只是我妹子,她并没有离恨天上的记忆;日后你若见到我妹子,可莫要说漏嘴了。” “没想到警幻仙姑竟是如此歹毒!”穆莨听闻如此缘由,微微皱起眉。 “我只是忧心着我妹子。”嫣玉仰首望着黑夜中的冷月,皎洁明媚的月光映着大雪纷飞的世界,“却不知那神瑛侍者又投身何处,我还真怕我妹子会遇见他。” 依照黛玉的命格,神瑛侍者正是她的命劫。 穆莨宽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命中注定的劫难也只能在劫难来临前应对。我便曾遭遇过血的教训,如今才能明悟这些道理。” 尽管从前和天璇星君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如今到了此世却觉得唯有和他说话时很是舒服,也无需顾虑太多。 嫣玉心下感慨,沉默了半晌就道:“慕儿很好,你不用太担心她。这次你来见慕儿,应该很快你就要离开了?” “是。”穆莨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问,“你猜到了什么?” “我只想确保我的家人安然无恙。”嫣玉很认真地告诉穆莨;依照最近林如海和赵岳的往来看来,若赵岳他们一行人想要卷土重来有什么预谋,林如海恐怕也和他们有联系。如今穆莨就站在她面前,嫣玉的语气也从未如此认真:“父亲母亲都很疼我,我和玉儿如今都是林家女,我不能允许林家出事。” 穆莨安静地听她说着,神色很是黯淡:“曾经我也是这样想的。绛珠,世事无常啊!” 嫣玉低头望着灯盏上闪烁的油灯,轻轻摇头:“可惜在这个世界,我不是绛珠。” 夜风吹过,灯盏上的油灯骤然熄灭了。嫣玉掐了一丝灵力注入灯中,灯芯发出嘶嘶的声音,才重新燃起火苗。 穆莨欲言又止,犹豫着才再开口:“其实我是相信天道的安排。但是我不甘心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东躲西藏,当年被牵连的人也都不甘心,若就此消隐也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其实林大人和贾夫人都知道莼儿的真实身份,当年慕儿被送到扬州时他们也帮着善后隐匿,我确实很感激他们。” 其实嫣玉也猜测过父母应该早已知道庄慕的身世,贾敏对庄慕爱护有加却又若有顾虑,并不似是对待表外甥女的姿态。这也更能解释为何庄大人调回京中只留下年幼的庄慕在扬州陪伴老太太,庄慕体弱未能远行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京城认识当年东安郡王府二郡主的夫人贵女并不少,为放置庄慕身份暴露就只能让她顺理成章地继续留在扬州。 在赵岳和穆莨出现之前,嫣玉从未想过林如海当真和这些事情有关,她曾以为她父亲真是只听命于皇帝的臣子。 “你们当真能成功吗?”嫣玉斟酌着问。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穆莨毫不忌讳地朗声说。 嫣玉看不明白穆莨对于东安郡王一家究竟是什么情感,就像她作为嫣玉出生时也并非立刻将林如海和贾敏当做父母一样真心敬爱关心,而穆莨和她同样都留有过往记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句话更是用累累白骨堆叠起来的。 穆莨的长姐昭明太子妃穆薏母子还活在京城,若穆莨他们此时在这边再出现什么动静,必然还要牵连到更多的人。 嫣玉突然还是觉得很沉重,至少做神仙时不会遇见这种事情,果然做人才是最难的。 夜风再次熄灭了油灯,嫣玉才与他告辞回去,并祝愿他诸事如愿。 无论是神仙还是人的本心都是自私的,嫣玉所求只是阖家安康,仅此而已。 “林姑娘,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穆莨语气笃定地说道。 “希望会有那一天。”嫣玉垂眸,语气亦是轻飘飘的。 “愿你安康。”穆莨点点头。 嫣玉恍若未闻,仍是稳稳地捧着灯盏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屋里,取了置在暖炕上的手炉抱在怀里,才脱下外衣在榻上安静地睡下。 屋外仍是风雪声,在静谧的夜里尤是疯狂。 嫣玉迷迷糊糊地睡去,到后半夜醒来突然感觉身旁被窝里好似多了个人,黛玉正微微蜷缩着身子紧拉住她的手侧躺着安然睡着。 虽然不知道妹妹怎么半夜爬进了她的被窝,出于对妹妹的疼爱,嫣玉就伸手搂着黛玉的肩背。 黛玉似乎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又靠在姐姐怀里继续睡着。 窸窸窣窣听见帷幔外逾白进来往暖炉里添了炭火,夜风吹得幔帐飘拂起,寒气从绣帘外漫进来;嫣玉拢紧了被盖,听见怀里的妹妹似若呓语着,就听见逾白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合上了纱窗。 又浅眠半晌才到天明,姊妹俩醒来还睡眼惺忪地对视了一会,黛玉才掩着脸起来。 其实嫣玉还挺留恋抱着软软香香的妹妹的感觉;幼时到寒冬她们姊妹就喜欢窝在一起睡,榻上放着暖炉也并不冷,屋里地龙烧得暖融融的,只是觉得挨在一起睡着就再也不怕外面风雪交加的怒号了。 逾白和叶子捧着热水进来给她们更衣洗漱了,黛玉才抱着手炉出来跟嫣玉道:“姐,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嫣玉记得黛玉常做奇怪的梦,大概都与警幻仙姑有关,就问:“是怎么样的梦?” “我梦见姐姐被坏人抓走了。”黛玉揉着绢帕很认真地说,“有一只很可怕的长毛怪,把姐姐抓走了。我去找姐姐,却怎么也找不到姐姐了。” “梦都是假的!”嫣玉小心地拭着她的脸,又含笑揉了揉小姑娘好不容易长出一些肉的脸颊,“长毛怪都是传说中的怪物,现实中并没有的。” 小姑娘跑去书案上取了一本书递给嫣玉看,小脸巴巴道:“可是《山海经》说有很多怪物呢!” 嫣玉无奈地揉脑袋:“这当然是来骗小孩的!”这样说起,她才突然想起,“等琰儿再长大些,你可以去吓唬他。”似乎小孩对于怪物的传说都深信不疑,可惜她做了千年的神仙却还未曾遇见一只魔物鬼怪,也不知该说遗憾或是庆幸。 黛玉听了姐姐的怂恿,也觉得可行,就将《山海经》放回书橱里。 第16章 黛玉在屋里弹琴,贾敏偶尔也指导她两句;黛玉一向聪慧,很快就能熟练弹奏简单的琴曲。 贾敏见她如此很是欣慰,说起道:“我似玉儿这个年岁时,还只会跟着兄长们胡乱玩着。”说着捻起丝绢轻拭着眸眼;柳嬷嬷就端起清茶给贾敏,想是时近年关令贾敏愈发思念多年未见的母亲兄弟,柳嬷嬷伺候贾敏多年,自是了然贾敏的心事。 琰儿在暖炕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咿呀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贾敏抱过琰儿逗他,琰儿就玩着布老虎咯咯笑着。 “幸而琰儿的身子骨不似玉儿那般弱。”贾敏感慨道。 目光望向几个姑娘在屋里玩着,贾敏又有些忧愁地蹙眉。 听说扬州城外的贼匪已经被平定了,也许今年能安稳过年了。 同往年一样忙碌地置办着年末吉物;小孩子都是喜欢新年的,期待着穿上新裁的衣裳去玩爆竹,给长辈磕头拜年后还能得到压祟钱。 平日贾敏就让乳娘将琰儿放到上房和姐姐们一起玩。琰儿向是乖巧,又有乳娘丫鬟在旁照看着;嫣玉、黛玉和客居在府上的庄慕如故在屋里弹琴写字,倦了就过去和幼弟玩一会儿。因贾敏忙于府务,还有年关的人情往来安排,就让他们姐弟无需日日过来正屋问安。 庄慕认真跟着嫣玉学画画,倒也学得像模像样的。 到年夜时,得了压祟钱的孩子们抱着荷包在院里放爆竹,乳娘也抱着琰儿站在廊下探看;琰儿也不怕爆竹响后火光四射,就咧开嘴欢喜地笑着。乳娘本还怕会吓到琰儿,要将琰儿捂在怀里;琰儿就不乐意了,闹腾着扭过头去看。 乳娘只道稀奇,说琰哥儿倒是胆子大,和别的孩子都不同,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林如海从官衙回来给孩子们买了庙会的冰糖葫芦,黛玉拿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来逗琰儿;琰儿凑过去嗅了嗅就想要伸出舌来舔裹在外面那层亮晶晶的棕红色冰糖,结果就眼睁睁看见姐姐当着他的面将冰糖葫芦吃了。琰儿定定看着黛玉,然后小嘴一撅哇哇大哭起来。 嫣玉是在旁边看着他们姐弟,等听到琰儿的哭声才过去。 琰儿泪眼婆娑,看见嫣玉和黛玉长得也差不多的模样,就哭得更厉害了。 乳娘连忙抱起琰儿哄着,好不容易才把娃娃哄好了。 “琰儿那么小,可不能吃冰糖葫芦!”嫣玉也教育着妹妹道。 “我只是想给琰儿看看冰糖葫芦。”黛玉委屈地咂咂嘴。 “小孩子最经不得逗了。”嫣玉苦笑起,就将自己的那串冰糖葫芦也给黛玉,“我不爱吃冰糖葫芦。” 看见妹妹轻咬了一颗鲜艳欲滴的红山楂,嫣玉觉得也挺舒服的。 林如海答应等上元节带妻女去看花灯,嫣玉想起去年上元花灯发生的意外;虽是期盼着能够出府玩,又不由忧心。 大年初十,庄家突然传来书信,说庄老太太忽染重疾,寻八姑娘回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 闻此消息贾敏亦是大惊,忙让钱管事安排马车,钱易媳妇陪庄慕回去。 想来庄家家仆也进京向庄大人传消息了,听说庄老太太这病来势汹汹,恐怕也撑不到庄大人回来相见。庄慕被送到扬州后就是被庄老太太养在身边,虽然她并非真正的庄家女儿,庄老太太也是将她当做亲孙女般疼爱有加。 庄慕走后次日,倚烟取了浆洗好的衣裳回来,将庄慕的换洗衣裳折叠好一同放在木柜里。 突然她摸到包裹里似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取出来看却是一根木签。 “姑娘,姑娘。”倚烟便将木签交给正在炕上看书的嫣玉,“似是慕姐儿落下的。” “花签?”嫣玉接过看了一眼,与在书院里她们玩的花签确是一样的,但上面绘的花却是眼生,就向倚烟问,“倚烟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倚烟亦是不识,倒是旁边的倚月瞥了一眼就说:“这应是昙花,在深夜开花;姑娘睡得早,是没见过的。” 嫣玉记得在书上见过关于昙花的记载,略微有些印象;昙花是薄命之花,花开深夜,转瞬即逝。 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嫣玉已是觉察恐是有事发生。 庄老太太在正月十四亡故的,庄大人一家从京城回来奔丧;然而当晚又传来消息,庄家八姑娘庄慕急病而亡。 听到庄慕的死讯时,嫣玉全然愣住了,黛玉难过得拉着姐姐的衣袖默默落着泪,低声呜咽着:“姐,慕儿,慕儿真的······”话未出口,已是泣不成声。 嫣玉紧紧拉着黛玉的手,也不知道到如今应该说什么。 神仙的寿命很长,她从不知道身边的人故去原是这般难过伤痛。 可庄慕虽是身子孱弱,最近也是好了许多,看着精神也好,却为何会突然一病而逝?嫣玉才到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怕是连庄老太太的故去都未必正常。 琰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很懂事都拉着黛玉难得口齿清晰地说:“姐姐不哭,脸花花,难看!” “琰儿!”黛玉抱起幼弟,琰儿安静地窝在她怀里。 嫣玉突然想起穆莨,他那么疼爱他的妹妹,如今听闻庄慕夭亡的消息定然是很痛苦。 林如海与贾敏去庄家奔丧,拘了他们姐弟三人在家,故他们对庄家那边的情况也不甚清楚。 等到林如海夫妇回来,见他们神色明显有异;府上婆子都拿来艾叶在屋里熏着,问了才听说凉光寺中发起了时疫,已经有不少僧人和香客得了病,就连庄老太太和庄八姑娘都是染了时疫才离世。 府上也是人心惶惶,外出采办的仆妇回来都要喝了汤药。 屋里漫着熏艾的气味,逾白端了药盅进来,里面盛着清瘟丸,用鲜芦根煎汤送服。 嫣玉挺不喜欢喝这些苦巴巴的汤药,即使有蜜饯驱散嘴里的苦味。本想推开窗门透透气,廊上也是煎煮汤药的气味,将她快要憋疯了。 黛玉也莫名染了风寒,大夫过来开了两贴汤药,但也让贾敏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 蒙着被子出了热汗,黛玉就退了烧,只躺在榻上安静地睡着。 这些时日诸事不断,让嫣玉更是心觉烦躁不安。 本来待到年后还要回到南院学堂,只因年后事多才一直耽搁至今。 黛玉病愈后也只能在屋里闷着,整个人依然是郁郁寡欢,时常捧着书坐在窗前发呆;琰儿很喜欢过来找姐姐玩,天初明时就自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有时候黛玉会念《诗经》给琰儿听,尽管琰儿不懂也津津有味地认真听着,黛玉就会赞叹自家弟弟真乖。 夸赞的话琰儿却是听得懂的,于是乐呵呵地笑着。 “我们琰儿也是挺聪明的!”嫣玉从书案上取了一个鲁班锁扔给琰儿玩,却被黛玉拿起来了:“姐,琰儿才多大!他哪能玩这个!” 嫣玉垂着眸似乎在沉思着,再望向懵懂未知的幼弟,又换上了愁眉不展的模样。 到三月初城中时疫渐散,贾敏只带着嫣玉去玄墓蟠香寺上香祈福,让黛玉仍是在家好生歇息。 马车上嫣玉安静地坐在贾敏身旁,寡言不语的模样。 贾敏爱怜地抚着她,好言劝说道:“嫣儿,母亲知道你们姊妹和慕儿感情好,听闻她不幸夭折也很是难过。” “听姨母说过,慕儿自小身子弱。”嫣玉低头玩着帕子,小声说。 “慕儿也是个可怜孩子!”贾敏感慨,神色也染上了几分悲意。 到了玄墓蟠香寺,贾敏和嫣玉都在佛前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磕头;嫣玉在心中暗暗祈祷,盼愿庄慕来世投身到好人家,莫要再卷入这人世间的悲剧恩怨。 闭上眼时,总想起昔日与庄慕一起玩闹的种种,也越发觉得悲伤。 庄慕并非是死于时疫,而是死于人为之祸。 正如穆莨所说,若是再不抗争,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一位青衣女尼上前给贾敏奉上香,嫣玉回头正看见站在青衣女尼身边带发修行的少年女尼很是面善,她触及嫣玉的目光才露出几分和善的笑意,嫣玉认出她正是已出家为尼的故友虞菁。 贾敏上了香,依故给寺庙捐了香火钱,就随女尼去后堂听经。 女尼便让女弟子带嫣玉去玩。 待贾敏与女尼走后,嫣玉才同虞菁道:“多年未见姐姐,姐姐可好?” “自在寺中出家修行,师父待我很好。”她燃了一炷香递给嫣玉,眉目间添了几许风霜高洁之色,“如今我法名妙玉。既作了世外之人,便也少与外面往来了。” 闻着袅袅檀香,嫣玉紧皱眉头。 妙玉望着她问:“你眉间有愁?可是心中有忧?” 嫣玉叹气:“确是如此。” 妙玉就悠悠说道:“世俗之事,都是多生事端的。” 嫣玉反问她:“你如今身在世外,就真的没有事端是非吗?” 妙玉沉默半晌,最终摇头:“我相信因果缘分之说。既是命中的安排,也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嫣玉并不苟同;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天命因果,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司命星君的一页命格。 佛像慈眉善目,仿佛在怜悯地俯望着众生。 第17章 妙玉送给嫣玉一本佛经,嫣玉就捧着佛经看了几天。 黛玉拿起书案上的佛经,诧异抬头:“姐,你不会想要遁入空门吧?” 嫣玉抚着艾叶香囊凑到鼻尖轻嗅,才悠悠说道:“我在玄墓蟠香寺遇见了虞菁姐姐,虞菁姐姐送我这本佛经,让我仔细研读。” “是城南的虞菁姐姐?”黛玉才想起,“徐家谏大嫂子的妹子。” 她翻着佛经看了几页,觉得无趣就放在一旁。 嫣玉挑了黛玉平素最常看的那几本野史,寻到她上次看到的段落。 若以前朝事类今朝事,那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嫣玉心里没底,只是忧心日后诸事都未能顺遂。 “姐,你最近怎么也看上《汉史》了?”黛玉瞥见她认真的模样,不由好奇问。 “以史为鉴,明辨是非。”嫣玉托着腮若有所想地说,停顿了一下她又突然想起向黛玉问,“对了,明姐姐的信是不是送过来了?”自南院回来后,她们也常与徐郁明书信往来,如今算着应该也有回信了。 黛玉茫然地摇头:“没有听说此事。” 她就放下书在琴案前坐下,闭目暇思半晌才抚起相思调。 前段时间突然闹起的时疫,的确是一场人祸。 有人刻意将时疫的毒粉撒在庄老太太的吃食中,令庄老太太和庄慕相继染上时疫亡故;时疫也从凉光寺流传出去,才导致了城里人心惶惶的源头。 恐怕已经有人知晓了庄慕的身世,才要将她斩草除根。 嫣玉越发觉得不安,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 到了三月末再回到南院时,贾敏如故让嫣玉和黛玉收拾好东西去南院学堂。 听说年后甄妍已经定亲,如今正待嫁家中,自是不能继续在南院学堂跟随江娘子读书。在花签联诗时甄妍是抽了一支鸿运桃花签,如今她的姻缘已是尘埃落定;甄妍的未来夫婿是缮国公府的世子,也是令人羡艳的好姻缘。 甄妍及笄礼时,甄太太邀了江南所有太太贵女来观礼,也让甄妍很是得意。 尽管林家姊妹未随贾敏去甄家观礼,也听说了甄妍笄礼的盛况;甄贵妃派了女官来给甄妍添妆赐物,以示对甄妍的疼爱与重视。 其实甄家能得到如今的殊遇,与甄贵妃不无关系。若晋王能继位为帝,甄家也将水长船高,未来可期。 嫣玉拉着黛玉要摆棋子玩,林如海听闻女儿有意棋道,特意送来一副凉玉棋给她们玩。 棋者,乃谋士之谋;对于足不出户的高门女儿也是打发时间的玩意,与姊妹下一盘棋也就是小半日了。 “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黛玉隔着棋盘凑到嫣玉面前跟她悄声说,“明姐姐说,姐姐老谋深算,若为男子定是出世之贤相。” “明姐姐怎么都与你说这些?”嫣玉捻起一颗棋子把玩着,冰凉的棋子染上手心的温热。 “明姐姐说,可惜她不是男儿身,不然定要出将入相青史留名,才不枉这一世。”黛玉专注摸索着棋盘上的玄机,才慢吞吞地说起。 嫣玉噗嗤笑道:“若这么简单,岂非世人皆可为贤相?” 黛玉似懂非懂地点头:“姐姐说得有道理!” 一颗白棋落在棋盘上,嫣玉就将棋子捡起来重新放回青竹棋盒中,似是自言自语着:“等回到学堂,再去向先生请教一二。别的也罢,只这小小的棋子,我还真不懂它的玄机。” “我见过先生和洛姐姐下棋,先生直接将洛姐姐杀得片甲不留,很是威武。”黛玉满脸崇拜。 “洛姐姐得是多想不开!”嫣玉咯咯笑着。 冰凉的棋子在纱窗透进的阳光下晶莹闪亮;嫣玉拿起几粒棋子凑到眼前仔细观摩,透过光滑明亮的玉石仿佛能看到内里纹路清晰的痕迹,每一道都是刻入血肉灵魂的命运线。 这盒凉玉棋也被她们带去南院,聊作闲暇打发时间。 到了南院时在屋里整理东西,听说薛洛搬到隔壁屋子住下,郁明和江诗也过来小坐。 因为江谣也在京城定亲了,和甄妍同样没有再过来南院,故而她妹妹江诗就搬过去和李纹住在一起。 南院也冷清许多,听说京城有不少官家想要让家中姑娘来南院受江娘子教导,但都被江娘子暂且婉拒了。 李纹特意带了鱼竿和鱼饵过来,寻黛玉一同去池边钓鱼;李纹兴致勃勃地说起她年后跟随母亲去过一趟舅家,和表哥表妹们去河边钓鱼,钓了很多鱼来烤了吃。 江娘子倒是对她们稍微放松了管制,完成学课之余便随意她们各自玩。 郁明的二姐,理国公府的大奶奶刚生了个小子;听闻消息郁明和柳宁安都很是欢喜,商量着要给孩子做一顶虎头帽,找李纹帮忙钩花镶珠。 但是郁明和柳宁安做的虎头帽也是长得歪歪扭扭,让李纹嘲笑许久。 嫣玉看见自家妹子被李纹带得活泼,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 到五月初,正是百花初开的季度,江娘子就带着她们去后院的小花园里采摘初开的花瓣,用花瓣来制作花露。 江娘子讲起她年轻时的事情,她生长在京城,每到百花盛放的时候就和好姊妹泛舟去城外湖心岛采摘清晨初开的鲜花,或是酿了花露,或是制成蔻丹,俱是相宜。 鲜艳的玫瑰花瓣上沾着清晨的露水,牡丹的清香宜人心脾,缤纷绚丽的颜色长在一起,恍如花海般万紫千红。还有诸如芍药、月季、玉兰、海棠等一众娇艳之花,映得春色满园美不胜收。 “采摘花瓣时,要精心挑了最是娇嫩完整的花,待回去洗干净了再放置入瓮中酿制。”江娘子摘了一朵红玫瑰放置入篮子中,一边与女孩们说起。 李纹娇笑着问江娘子:“我想吃母亲做的鲜花饼了!我记得母亲做的鲜花饼与别人都不一样。” 李绮也附和道:“我也一直惦念着母亲做的鲜花饼。” 江娘子温和轻笑:“最好的鲜花饼要用瓣厚香浓的玫瑰花腌制成玫瑰酱;今年春时雨少,玫瑰花提前开了,也做不了玫瑰酱。待明年若是天时好,我再腌制了玫瑰酱做玫瑰饼,只是不知到时候哪位姑娘还有这个口福了。” 譬如郁明、薛洛和江诗她们也是年岁渐长,家中亲眷已是为她们相看起亲事;若待她们定下亲事,便要待嫁闺中做大婚时的衣用,似甄妍和江谣一样不能再来南院了。 听闻此话,薛洛和江诗都羞得以扇遮面,只有郁明面露苦涩之色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黛玉打趣着郁明:“明姐姐在想着什么?我看今春的鸿运桃花便开得不错。” 郁明才回过神嗔她道:“桃花开得好,你怎不折一枝回去养起来?” 黛玉认真地点头:“我和姐姐摘了很多桃花回来,做了桃花羹。” “桃花羹好吃吗?”李绮好奇地凑过来嘀咕着问黛玉。 “当然。”黛玉神秘一笑。 “玉姐姐,那明年我央母亲带我去你们家玩。”李绮思索了一下,就拉着黛玉低声说。 黛玉轻笑颔首:“那敢情好。” 几个姑娘也是两两走在一起采摘着花,嫣玉刻意和薛洛走在一道,似若无意地跟她搭着话。 薛洛的性情很敏感多思,她总似游离于世事之外,与任何人都是浅交辄止,就像用坚硬的寒冰将心扉彻底封闭起来;即使她偶尔待人和善几分,也带着生硬的冰冷。 嫣玉有意想要向薛洛套话,作为活了千年的人精,自非薛洛这种小姑娘能相较量的。 她总似全然无意地挑起话题,即使薛洛心存防备也防不胜防。对于这般年少懵然的女孩,嫣玉虽也生出几分于心不忍,但相比起要将许些事情弄明白的决心,也显微不足道了。 薛洛垂眸专注挑拣着,纤纤玉指扫过枝上的玫瑰花,又仿佛在深思游离着。 “洛姐姐。”嫣玉暗暗观摩着薛洛心不在焉的模样,才轻笑着与她说起,“你的青栴绣做得那么好,难怪先生收你做入室弟子。” “许是师父垂帘我。”薛洛低着眉轻声说。 “先生一向是喜欢你的。”嫣玉笑道。 “是吗?”薛洛蹙眉,捻起那枝红玫瑰轻嗅,叹息,“能拜入师父门下,也是我毕生所愿;如今心愿得了,我已很是知足了。” 听她这样说,嫣玉猜想应该是和她的嫂嫂河清公主有关,之前甄妍和薛洛的几次交锋都提到过河清公主,甄妍更是字字犀利。 嫣玉自是不会往别人心窝上戳刀子,这般阴损之事她做不出来,就转开了话题:“你的绣工那么厉害,一定能继承先生的衣钵。”只是又顿了一下,才犹豫着问,“只是薛将军······会应允吗?” 薛洛的神色逐渐恢复了惯常的漠然,语气也是淡淡的:“父亲平素都不管我的。自从长姐成亲后,家中也就只有我独自一人;想来师父愿意收留我,也只是看我可怜罢了。” 嫣玉心中唏嘘不已,薛家的事情也曾听说过几分,不过是一场悲剧。 ※※※※※※※※※※※※※※※※※※※※ 本来应该昨天晚上更新的,因为这两天比较忙才耽搁了,保证以后不会了,实在抱歉 第18章 采了花瓣交给丫鬟去洗净晾晒,嫣玉和黛玉回到屋里,看见纱窗半开拂过清风。 嫣玉在书案后坐下凝望着未完的画作,突然看到纸下微凸起部分,连忙翻开宣纸探看;藏在画纸下的是一张薄纸,仅有简单的一句话——亥时三刻假山后见 谁放在这里的纸? 嫣玉满心疑惑,抬头望了黛玉一眼,见她坐在炕上认真看着书显然毫不知情。 翻过薄纸的另一面,骤然看见上面画着一株绛珠仙草。 那就一定是穆莨!嫣玉已是知道答案。 暗暗将薄纸藏在袖里,嫣玉也无心再继续作画,就起身走到窗前透气,一边思索着究竟什么情况?且不说穆莨如何将纸放到这里,他不是已经和赵岳一同离开扬州了吗? 之前她和穆莨有且仅见过两次,如今穆莨突然约她出去相见又是所为何事? 人世对女子一向诸多苛刻,必得谨言慎行;南院更是人多嘴杂,若被人看到她夜半出去与陌生男子见面就完了。 只是她和穆莨并非此间人,对于这些框框条条倒不甚在意。 嫣玉向来警觉,又有仙灵加身,倒是能避人耳目地去做一些事情。 日落夜幕后,嫣玉如故和黛玉吃过晚饭就在屋里悠闲地看书抚琴,透过纱窗看见郁明和柳宁安从廊下路过正说着话;到酉时外面已是归于寂静,嫣玉和黛玉的床榻只隔着屏风,叶子进来放下帷幔吹熄了烛灯。 安静地侧躺在榻上默默算着时间,听见叶子又进来续了一次烛灯,估摸着大概到了时辰。 待外面恢复了宁静,嫣玉才小心地起身翻开被衾,披上外衣悄然出去。 守夜的逾白和叶子正在打着瞌睡,嫣玉撩起绣帘悄然离开。 过去假山经过昔日庄慕住的屋子,嫣玉心中万千感慨,停留半晌才继续朝假山那边过去。 她猜想此次穆莨过来应该是问庄慕亡故的究竟。庄慕死得太蹊跷了,穆莨绝对能看出这其中不妥之处;但穆莨的身份必须要隐匿在见不得人的黑暗中,稍有大的动作就有可能招致祸患。 嫣玉来到假山后,却并不见人影。 月影冷清,草木稀疏,鸦雀无声。 她的听觉本就敏于常人,即使是风吹草木的动静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抬头望向假山上,果然看见穆莨坐在上面眺望远方,神色伤怀。 “你还好吗?”嫣玉望着他问。 穆莨才飞身下来到嫣玉面前:“实在是冒昧,这个时候相约你出来。只是来到这边,因明日就要离开,才不得已此时过来。” 嫣玉点点头表示理解:“形势所迫,也非我们所能预知。”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穆莨就再开口:“我是前段时间跟赵先生回到扬州,才听说了莼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凉光寺时疫起,我怀疑应该和京城那边有关。你们不该如今还继续呆在这边,只怕性命不保。”嫣玉压低着声音说,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明朗清澈,“去年闹得满城风雨的贼寇,已经很明显就是冲着你们过来的了。” “我也猜到大概是这样的。”穆莨叹气。 如若按照林如海的猜测,扬州闹贼寇应该和皇帝的暗探密使司有关。 可究竟庄慕的身世是否暴露,却也未可知;若皇帝知晓庄家私藏逆犯亲属,就不只是庄老太太和庄慕染上时疫亡故这么简单。 尽管猜到了些许缘由,却依然有许多不明之处。 嫣玉自然不希望赵岳穆莨他们出事,否则稍一彻查说不得要牵连无数。三年前的东安郡王谋逆案将京城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到如今旁人说起都还是胆战心惊;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谁也不希望自家再卷入这场风雨中。 多事之秋,谁也不知道以后如何。 况且嫣玉认为她们姊妹和天璇星君绝对是不一样的。天璇星君是万年天劫将至,由司命星君安排正正经经下来经历人生百苦,待历劫圆满后自会重返仙界位列仙君。但她们姊妹却是直接由警幻仙姑弄下来的,且花神一直在闭关修炼,她们必须要破了警幻仙姑设下的死局才能回去,否则妹妹就会遇见神瑛侍者这个命中注定的劫难。 “能与我说说,三年前到底是什么情形吗?”嫣玉还是想要再清楚一二,才能盘算他们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这事情也就说来话长。”穆莨语气感慨。 东安郡王是四王八公中的老派王侯,这一代的东安郡王穆莳也就是穆莨之父。穆莳的长姐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与太子年少夫妻很是恩爱,并诞下两子两女;后来太子继承大统,太子妃被册封为皇后,即为早逝的先皇后穆氏。 穆皇后所出嫡长子年少英才,早早被立为太子,并迎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穆薏为太子妃。穆莨的长兄穆蔚,和当朝大将军薛蓥之子薛嵩,都曾是太子伴读;皇帝倚重太子,并有刻意培养太子班底之意。然而太子却不幸早逝,皇帝悲痛不已,追谥为昭明太子。 帝后长女河清公主,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受到万千宠爱;河清公主被许配给皇帝胞姐文安长公主之子薛嵩,公主驸马夫妻恩爱,本为良缘。然而在穆皇后崩逝后不久,河清公主亦染病而亡,只留下一个幼子名唤薛梃。 在穆皇后、河清公主与昭明太子相继亡故后,皇帝性情大变,宠爱甄贵妃和文妃,疏远了穆皇后留下的五皇子和八公主。但昔日昭明太子的亲信,诸如穆蔚与薛嵩诸人,希望能拥立五皇子为储君;因而二皇子和三皇子身边的亲信很是忌惮,甄家与文家联手做局诬陷东安郡王谋逆,意图谋杀皇帝以拥五皇子为帝,并在东安郡王府上找到了私制的龙袍。 皇帝大怒,下令将相关人等全部关押在天牢讯问,最终穆蔚和薛嵩死在天牢,东安郡王府亦以谋逆之罪满门处斩,五皇子被废为庶人关押天牢。 这场血雨腥风蔓遍京城,与之相关的无数家族都受到或多或少的株连,却唯独薛家只损失了一个薛嵩,余者安然无恙。 据说那夜皇八女信宁公主带着河清公主遗子薛梃在宫门外叩见皇帝,谁也不知皇帝与她相谈何话,只知后来皇帝就下诏允信宁公主离宫在清平寺带发修行。薛梃向来亲近姨母,平素也是多住在清平寺中;薛将军虽挂念幼孙,常派人来看望,但终究是疏远了许多。 穆莨所知也就仅此而已,自他离开京城就鲜少再听说到这些消息。 嫣玉大致了解到因果,只能感慨人间事多。她跟着妹妹也看了几本前朝史籍,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起源因果也是大同小异,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使曾经穆氏一族辉煌鼎盛,如今也早已是昨日黄花,嫣玉只觉得他们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我也知道,确实很难。”穆莨迎上嫣玉质疑的目光,犹豫了半晌才承认,“但是我们别无选择了。” 说起时,他取出一封信郑重地交给嫣玉,解释道:“我此次与赵先生一同离开,前路未卜。明年林大人就会带亲眷回京,你能帮我将这封信交给忠靖侯世子史瑾吗?” 嫣玉疑惑:“史瑾?与他有关?” 穆莨点头:“待将这封信交给他,他看了就能明白了。” “好。如果有幸见到忠靖侯世子的话,我会帮你将信交给他。”嫣玉略一思索才应下,接过那封信。 林家和史家是转了几道的亲戚,若她真在京城见到史瑾也算穆莨运气不错,但若未能见到史瑾她也没有办法。 穆莨连忙道谢,嫣玉算着时间才觉已该回去。 和穆莨在假山后分开,远处有婆子在院里巡夜,嫣玉就在假山后隐蔽处躲了一会儿才沿着原路返回。 进到屋里脱下沾了夜寒的外衣在榻上躺下,却突然听觉屏风另一侧传来黛玉的声音问起:“姐,你去哪里了?” “啊?”嫣玉吓了一跳,没想到妹妹竟然醒来了,沉默了一下才犹豫着说:“觉得有些闷,就出去随便走走了。” 黛玉未有怀疑,就迷糊不清地道:“妈妈让我们晚上少出去,吹了晚风要着凉的。” 听着妹妹的话,嫣玉抱着薄衾低笑着:“好了好了,以后不会的。” 第19章 清洗干净的花瓣被放置入瓮中酝酿,放在阴凉的地方静置。 江诗在园子里剪了一些花枝回去做插瓶,然后将插瓶送到几个姑娘的屋里。午间黛玉去了柳宁安屋里和她谈论诗书,回来看见盛在窗前的插瓶,问了说是江二姑娘送过来的,就取来刚做好的一枚柳叶荷包让叶子送去给江诗。 “逾白姐姐,你去熬碗桂枝汤端过来吧。”黛玉突然想起向逾白吩咐。 过了一会儿逾白端着桂枝汤进来,黛玉就让她放在暖炉上温着。 嫣玉一早去了郁明屋里和她话家常,回来时看见妹妹安静坐在炕上看书;黛玉抬头笑靥嫣然:“姐,你回来了?我让逾白姐姐熬了桂枝汤给你,快喝了吧!” 尽管嫣玉哭笑不得,还是感慨自家妹子真贴心! “姐,这插瓶是江家二姐姐送过来的。”黛玉移过插瓶到案上;嫣玉凑过去轻嗅,混杂在清幽的花香中有一股淡淡的奇香,仿佛很是熟悉,似从梦中来。 这是蘅芜香?她突然想起曾听郁明说起过蘅芜香的典故,这奇香正似梦中仙境般缥缈离幻。 瓶底盛放了些许清水,那奇香也正是自清水中弥漫开。 “江二姐姐说,水里添入了沉水香,与花香更相宜。”黛玉看见嫣玉闭目轻嗅,就说道。 “是沉水香吗?”嫣玉仔细回想,其实是觉得不像的。 之前见过郁明调香,郁明还给她们送来一大堆零零散散的原香;嫣玉虽然没有太大的兴致也在闲暇时会看看《香典》,就算是打发时间的乐趣。 嫣玉也未多想,仍是放着插瓶在案上。 到夜里睡下后,黛玉迷迷糊糊好似听见有磬音雅乐,飘飘乎如翩然欲飞羽化登仙,更不知此为何年何岁。 “这是何处?”黛玉茫然望着四下,云雾缥缈,似是仙境之地。 帷幔外人影迷离,就看见姐姐撩起帷幔挎着篮子进来含笑与她道:“妹妹。” 黛玉疑惑:“姐姐?” 嫣玉却提着篮子飘然离去,帷幔外仙乐飘飘,只余人影绰绰可见。 黛玉起身要寻过去,走出屋外看见无数仙子往来行走,却已不见姐姐去向。 “绛珠妹子!”听见有人呼唤,就看见一个紫衣仙子朝她过来含着笑。 黛玉听不懂她们的话,只急着要去找姐姐,就挣脱开紫衣仙子要走。紫衣仙子却不容置疑地拉着黛玉一边走一边说道:“绛珠妹子,随我去见警幻仙姑吧。” “你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黛玉向她问。 “跟我来吧,你能见到她的。”紫衣仙子回头轻笑。 黛玉才跟着紫衣仙子过去,心中很是疑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黛玉连忙回头寻去,紫衣仙子却仍要拉着她朝警幻仙子那边过去:“跟我去见警幻仙姑吧,她能解开你如今所有的疑问。” “不,我要去找我姐姐!”黛玉倔强地挣脱开紫衣仙子的牵制转身向姐姐跑去。 身边的缥缈云雾却在那一刻尽然消失,黛玉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是躺在榻上,窗外天色犹是灰蒙蒙的光亮,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原来仙子和仙境都是一场梦,梦中的一切都仿佛也曾发生在她身边一般真实。 叶子听见动静连忙进来,看见黛玉冷汗涔涔地坐在榻边,连忙取出丝巾为她拭汗:“姑娘,你没事吧?” 黛玉摇摇头,说只是做噩梦了。 叶子斟了杯茶给黛玉喝下,黛玉才惊余初定。 本想再小憩半晌,却仍似嗅到梦中那若有若无的幽香,再次醒来时已是天明。 嫣玉已听叶子说起昨夜黛玉梦魇一事,又问了黛玉究竟怎么回事;黛玉才磕磕绊绊地说起那个诡异离奇的梦,说隐约听见仙乐飘飘,醒来后仍能嗅到梦中的馨香。 “你闻闻,是这种香吗?”嫣玉听她这样说才想起,捧过昨日江诗送来的插瓶给黛玉;黛玉轻嗅后果然点头:“似乎的确是这种香。姐,这不是沉水香吗?” 嫣玉摇头:“这应该是蘅芜香。江二姐姐兴许将这两种香弄混了。” 传说中蘅芜香是引魂香,让汉武帝和李夫人的魂魄相会。嫣玉猜测这香中应是添入了致幻的凉石,在古籍中对于蘅芜香的记载也是这般说辞;黛玉梦入仙境也是蘅芜香所致,幽香蔓开满室馨芳。 嫣玉就捧起插瓶到廊下将瓷瓶中的清水倒掉,换成茶水再把插花如故摆进瓶中。 黛玉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原来蘅芜香的传说也是真的?” “这种事情,真真假假,也说不清楚。”嫣玉重新点上了安息香,以驱散一直弥漫在屋里的奇香,才说道。 “那香应该是明姐姐给江二姐姐的吧?”黛玉有些思量。 “嗯。”嫣玉点头,仍是取出《拾遗记》翻到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 黛玉顺势说起:“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李夫人被称为倾城美人,我记得甄姐姐就很喜欢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 “倾城美人?”嫣玉捧着书蹙眉细思,许久才嗤笑一声,“我倒是听明姐姐说起过一桩往事。据说三十年前初及笄的甄家大姑娘曾受邀参加文安长公主府的花宴,面若桃花明艳动人,有艳压群芳之容;当今陛下亦因无意听长公主提起甄家有好女,召之入宫,惊为天人,封妃受宠,诞下晋王。若说倾城美人,甄家姐姐是以贵妃相比前朝李夫人了?” “甄妍姐姐博览群书,又岂会不知李家在李夫人亡故后惨遭灭族之祸?”黛玉诧异不解。 嫣玉的神色晦暗了几分,沉思着说:“也许历史就是一场轮回吧。” 黛玉听姐姐这样说起立刻来了兴致:“姐姐如何看法?” 嫣玉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故事而已。” 江娘子一向是中规矩的人,最不喜听她们在背后议论皇家的闲话。平素她们私下悄悄议论倒也不管,但若传到江娘子耳中必然会被狠狠训斥;江娘子说高门贵女不该满心思议论旁人,否则与市井妇人无异,况且皇家威仪更不容许臣下非议,若传扬出去必然引火上身。 嫣玉也谨慎许多,很多怀疑就算烂在心里也不会随意说出。 到了盛夏酷暑时,也是最难熬的时季。 临风阁外树木茂盛,时有微风习习,也掠去几分暑气;只是树上知了蝉鸣,到午间就鸣叫不休,实是令人燥闷。 江娘子就让婆子丫鬟取来长竹竿涂上油胶将蝉捕捉下来,倒也能觅得半日安宁;只是再过几日又是一片蝉鸣,如此周而复始兴师动众。最后江娘子就让姑娘们搬到前院听学,屋里放置了冰块也很凉快,院外清风徐来,水光粼粼。 因江谣即将成亲,成大礼前跟随母亲江太太回到老家祭祖,祭祖后回京路过江南;江太太与江娘子姑嫂亦是多年未曾相见,江娘子就安排嫂子与侄女在南院小住几日,以便叙旧。 江谣的身量已是长高许多,出落得亭亭玉立,站在树下更显得人比花娇。 几个女孩子都寻着些许物件送给江谣,或是绣品或是首饰,权当给江谣做个留念;待江谣出阁,日后少能相见,如此也算全了同窗之谊。 江谣笑意盈盈地相谢过,又取了银钱在屋里摆了一桌夜宴和女孩们吃。 大家都是祝福江谣将得良婿;江谣羞红了脸,连道莫要再说这些,只说闺阁话。 “你们莫再打趣我姐了!”江诗也帮着江谣挡下。 吃了两盏冷酒,江谣却伤怀得红了眼眶,闷闷抿着酒黯然落泪。 大家忙劝慰着她,江谣卷着绢帕拭泪:“只是想到以后再不能和姐妹们一同玩了,想起才有些难过。” 都是未出阁的懵懂姑娘,虽也有家中母亲或嫂子教过成亲以后的持家之道,也只是懵懂地一知半解;在家里做姑娘和嫁到夫家做媳妇自是不同的,也让即将成亲的新娘子除却对大婚的喜悦希翼还有离开父母的恐惧不安。 江诗却也跟着姐姐一同落泪,低声抽噎着:“我也不舍得姐姐,我怕以后都不能常见到姐姐了。” 李纹安慰着她:“哪有大姑娘说要不嫁人的?亏你还是姐姐呢,我们可要笑话你了。” 江谣泪光闪烁地推开李纹,嗔道:“你净是乱说话,等日后你上花轿时可别哭哭啼啼的,让姐妹们笑话了。” 后来嫣玉悄悄问李纹,可知与江家大姐姐定亲的是什么人家?李纹细想才说起:“你应该也知道的。是保龄侯的长子,和你外祖家还是亲戚呢。” 嫣玉点点头,只是听到史家时却莫名想起穆莨在离开江南前交给她的那封信,让她转交给忠靖侯世子史瑾。 “其实听说保龄侯夫人为人也很是严苛,大表姐这婆婆恐怕不太好相处的。”又听见李纹叹息着说。 “纹姐姐,你见过史家的人?”嫣玉好奇问。 “几年前忠靖侯续娶了太太,正好和我外祖家是转了几道的亲戚;后来也都听我舅母说的,新娘子的那嫂子可是个厉害角色。”李纹低声说。 第20章 在学堂上,江娘子初次讲说女子的处世之道。 江娘子摇着羽扇,端坐在案后,很有诸葛先生运筹帷幄的风姿;冰鉴里的冰逐渐融化,散开凉意,屋里暑气已尽然消散。 “你们知道何为好女?”江娘子和颜问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柳宁安认真地答说,“好女应是宜室宜家的女子。” 黛玉略一思索也说:“《邶风·燕燕》有云,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方为女子之德。” 江娘子较为满意地点点头,便又说起:“自古以来,好女配佳婿;郎君应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女子以管合内宅教育儿女,才能夫妻和睦家族兴盛。婚姻一事,更为结两姓之好,合秦晋之谊。”顿了下江娘子才继续说道,“世人愚见,为女子者,一生不过是在家为人女、出嫁为人妻、生子为人母而已;其实女子与男子并无不同,为君之臣,为国之民,为苍天之有责,为天下之己任。能在青史留名之女子实为罕见,却是莫大的殊荣,她们才应是你们所向往之典范。” 听着江娘子这番言辞,嫣玉突然觉得从前她的确对江娘子误会甚深;她以为江娘子只是循规蹈矩古板贤惠的女子,没想到江娘子还有如此博大胸怀。 其实几个姑娘的反应也所差无几,就连李纹都未曾想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 待惊异过去,她们明显放松了几分神色,显然都是对江娘子的话很有兴致。 看着话本里的英雄佳人的传说,有人想要遇见英雄成就一段佳话,也有人想要成为令人传颂的大英雄。 江诗就问江娘子:“姑母,那你喜欢哪位巾帼前辈?” 只是在听到这话时,江娘子的眸光明显黯淡了几分,依然轻笑道:“汉家女冯嫽夫人,随解忧公主远嫁乌孙国。冯夫人知书达理,有胆有识,为举世之奇女子。” 她们或多或少都看过一些古籍,对于冯嫽夫人的事迹有所耳闻。 江娘子所求,也如冯嫽夫人这般以女子之身名留青史,却无奈做了后宅中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先生,但自古以来有且仅有一位冯夫人,更多远嫁异国的女子却是身死异国他乡。”黛玉却出言说道。 “谁家儿女愿意辞别父母双亲,远去万里之外再无相见之日。”李纹也深有感触,叹息道。 “你们尚且年少,还不知这世事多艰,又有多少的身不由己。”江娘子目光悲悯地望着她们,轻声说。 薛洛执笔沉思,然后才落笔写下什么。 嫣玉坐在她的侧后方正好看见,她写的是杜甫的《咏怀古迹》诗篇。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曾经嫣玉很喜欢这首诗,也为昭君的命运而悲伤。 最近几日的课上江娘子都是给她们讲人生百态,教她们为人处世之理。 暑日炎炎,课后姑娘们就在廊下吃着冰碗子,谈论着有趣的事情。 突然一个穿着半旧褐裳的婆子行色匆匆地进来撞上了江娘子身边的万妈妈,万妈妈已是面色不虞:“慌慌张张的简直没了规矩!若冲撞到姑娘们,那可是罪过了!” “万妈妈,安阳知府太太上香归来路过,想来拜会四太太。”婆子向万妈妈道。 “安阳知府太太?”万妈妈略一思索,就说去向太太禀报。 安阳知府太太杨氏是已故京营节度使杨公之女,母亲是先忠义亲王之妹,出身尊贵,年少时在宫中跟随公主郡主一同读书;后被许嫁给进士出身的安阳知府,夫妻恩爱,羡撒旁人。只是如今杨公已故,娘家无得力兄弟支撑,而舅家忠义亲王府也因卷入权势之争败落;杨氏一直随夫在安阳上任,已是多年未曾回京。 江娘子当年在宫中当女师时与杨氏好歹有过师生之谊,听闻杨氏前来也是欢喜。 几个姑娘都对昔日江娘子在宫中教过的学生很好奇,李纹面无波澜地坐在廊上和薛洛一起做着绣品,看见她们做贼似的躲在窗外张望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杨氏坐在江娘子身侧,低着头与江娘子说着话;看起来她面容消瘦,并不似传言中那般美满。 杨氏见到江娘子也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意,不由黯然落泪。江娘子疼惜地抚着杨氏,问她是不是受欺负了?杨氏的母族已经散落,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可去,实在可怜。 杨氏一愣,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泪痕,紧紧抓着江娘子的手几乎是哀求着道:“老师,您救救我!不然我要性命不保了!” “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娘子见她如此模样更是怜惜不已。 “程荥,那个杀千刀的,他要休了我。”杨氏低声抽噎着,靠在江娘子肩上微微颤抖着说,“我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双亲;他竟然,竟然诬我不敬公婆,嫉妒妾氏,害了他的子嗣。” 江娘子对杨氏的性子清楚,若说她嫉妒妾氏兴许会有,但不敬公婆和谋害子嗣却是万万不会的。只怕是那安阳知府欺杨氏母族败落,如今又颜色不再,便要休妻再娶。 果然就听见杨氏道:“程荥多年仕途不进,便说是因我娘家与忠义亲王是姻亲,累得他也不受重用;自得我儿夭折后,他更说是我克死了孩子,也克得他后院妾氏也再无所出。我哪能不知他的心思;冯都司家的姑娘守了望门寡,他还想要攀上冯都司这门姻亲,才要弃了我。” 江娘子满心感慨,果然这安阳知府是个满嘴仁义的伪君子!当年杨家辉煌时,程荥上门迎亲是说得千好万好,到如今即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只是毕竟是程家的家事,她是外人也不能多说什么,非得是杨氏族人还愿来为杨氏说理。 “孩子,真是苦了你了!”江娘子叹惋不已,又安慰着她,才让万妈妈来带杨氏去歇息。 目光望向纱窗外摇晃的几抹影子,江娘子微微蹙眉,才扬声道:“别顾着在外面晃了,进来吧。” 惊觉被发现的几个姑娘才乖乖进来,都心虚地低着头站在江娘子面前。 “我曾教过你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们都在做什么?”江娘子目光犀利地扫过她们,见她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才道,“都回去抄一百遍礼经。” 姑娘们如蒙大赦,忙不迭应下。 待她们离开后,江娘子让丫鬟进来伺候笔墨,写好信后仔细地折叠封入信封中,让丫鬟交给小厮送到四老爷那边。 “太太,这真的能行吗?”万妈妈进来担忧地问。 “我与程太太毕竟是师生一场,她如今求到我这里,我又岂能袖手旁观。”江娘子长吁短叹。 “程太太也是命不好,才会摊上这种事。”万妈妈看见江娘子难过的模样,就劝慰着她。 江娘子望向窗外,正好看见折返回来取落下绣帕的李纹,万妈妈顺着她的眸光望去才会意:“想是太太担心几位姑娘?” 江娘子才点头:“几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也到了该议亲的年岁。女儿若是嫁错郎,这辈子可就都完了。”她毕竟也是为人父母,最是见不得这些事情。 如今几个女孩子都在前院学堂里认真抄着礼经,因着江娘子又不在,偶尔交头接耳也无妨。 李绮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江诗旁边,才抄了十几遍就放下笔挪过蒲团到江诗这边,江诗抬头瞥了一眼她:“姑母让我们明天就要将抄好的礼经交上去,若抄不完又要被打手板了。” “我宁愿被打手板。”李绮揉着酸痛的右手,嘟囔着说道。 “嬷嬷都怕了绮儿。每次被打手板,绮儿都能哀嚎到绕梁三日。”黛玉不吝于调侃她。 李绮委屈地耷拉着脑袋:“玉姐姐,绕梁三日不是这个意思?” 李纾掩唇嗤笑:“玉妹妹是称赞你呢!万妈妈都说,四妹妹哭起来都是节奏鲜明,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李绮回味过来,就撅嘴扭过头不说话。 薛洛将她们抄完的礼经收起来放在一起,恰好听见嫣玉和郁明在悄声谈论着杨氏的事;刚才她们在屋外廊上也都模糊听到了江娘子的杨氏的对话,都是养在闺阁里的姑娘初次听说到这么可怕的事情,个个都被吓得脸色煞白。 当时嫣玉还在心里嘀咕着,果真都说人心险恶世事无常,没准还会给这群年少懵懂的小姑娘日后留下心理阴影。 “好了,别只顾着说话,好好抄完礼经。”薛洛轻轻敲了敲书案道。 几个姑娘才端起纸笔继续抄写起来,薛洛转身时微微沉下眸,似若深思地蹙眉。 正这时薛洛的丫鬟露如匆匆进来走到薛洛旁边:“姑娘,四太太寻你过去,似是府上来信了。” 薛洛一愣,才点点头与露如一同过去。 ※※※※※※※※※※※※※※※※※※※※ 元宵节快乐 第21章 薛洛之父大将军薛蓥薨逝,追赠为太师,附太庙享供奉。 位极人臣,身后哀荣;薛大将军尚且故去在皇帝宠信之时,才未及新帝继位遭到清算,也保全了薛家的满门荣耀。 薛洛已是换了缟素衣裙,回京奔丧。 听说江娘子本想将薛洛说亲给大伯家的侄子,只是如今薛洛居父丧三年,便又耽搁下来了。 姑娘们在学堂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不多,寻常与家中书信往来也只是互问安好。 杨氏在南院小住了几天就被程家接回去了,江娘子虽答应帮杨氏脱离困境,却也未能再多做什么。 寄去杨家的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毕竟杨公和杨太太早已亡故,旁系叔伯与杨氏也早已没了往来,他们未必愿意为杨氏出面。 不久后就传出杨氏亡故的消息,至此时杨氏的族人才打着为杨氏讨回公道的名义上门闹事,说程荥为攀高枝谋害发妻,带着仵作要求开棺验尸。朝堂上也有御史参奏安阳知府程荥内德不修,如此无德之人何以能为一方父母官,请求皇帝严查。 听闻此事江娘子很是内疚,自责终究未能救下杨氏。 听说了杨氏的遭遇,对几个姑娘的影响都不小;郁明本是性子凉薄的人,也不免有几分动容,说那程大人真不是东西。 黛玉很是忿然:“如此小人,当真是斯文败类。” 柳宁安暗暗搓着手神神叨叨默念什么,才被江诗重重拍了一下她的后肩:“你还不如去佛前拜拜,祈求日后莫要遇见这样的人,便是万幸了。” “也是杨娘子太懦弱了;若我是她,便是拼得鱼死网破,也不会让那一家子好过。”柳宁安冷哼。 李纾似笑非笑:“你可是国公府千金,谁敢欺辱你!” 柳宁安就使劲叹气,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江娘子进来就看见她们聚在一起说话,她走到案后坐下,姑娘们才连忙端坐好。 “你们也跟我在这边一年多了,如今又快要到年关,我就教你们最后一些事吧。”江娘子静然打量着她们,目光深邃,许久才开口与她们说道。 万妈妈捧着一个匣子进来,江娘子继续说:“这次填诗的题目就装在匣子里。一会儿你们依次上前来看题目,然后用一炷香的时间填诗,填完诗后立刻交给我。” 她们依次上前取出题目,而江娘子只坐在一旁。 纸上写的是词牌名,声声慢。 看见万妈妈点燃了香,坐在旁边的黛玉已经提笔开始写下,嫣玉也一边思量着。 只是刚才江娘子说,她要最后教她们一些事情,然后就让她们填词,这又有什么关系?抬头悄悄瞥见江娘子正襟危坐的严肃表情,嫣玉也越发怀疑其中有诈。 闭上眼睛仔细思索,嫣玉才艰难落笔。 长安月柳,玉阙宫箫,惊鸦夜啼寒秋。又闻重阳鼓起,日暮钟楼。荒烟漫山塞漠,过重楼、月落柳梢。见瀚原、夜寄千里信、月照故乡。 雪染琼楼作景,阙下殿、谁人绝骑离愁。旧日长安素草,散聚浮萍。悠悠故人远去,剑出鞘、客远江湖。念故酒、史载前朝事,年年久久。 如此牵强附会,才勉强完成。 一炷香时间到,万妈妈过来将她们写的词收上前给江娘子看。 江娘子细看,却微微皱起眉,露出明显很不满意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万妈妈念读了名词。 黛玉最为出色,柳宁安次之,李纹第三,嫣玉第四,李纾第五,李绮第六,江诗最末。 “诗儿,你可知道缘故?”江娘子向江诗问。 “我确实不如诸位姊妹。”江诗诚恳道。 江娘子却摇摇头,让万妈妈挑出江诗所作展示出来给大家看。 姑娘们吃惊不已,江诗的词牌名并不是《声声慢》而是《清平乐》。 “我出的题目是《声声慢》,为何你所填的却是《清平乐》?”江娘子问。 江诗大惊:“姑母,我看到的题目确实是《清平乐》。”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看到的题目和别人的不一样。 江娘子让万妈妈将匣子里的题目取出来,才与她们解释道:“这就是我教给你们的最后一个道理。我出的题目是《声声慢》,但在匣子里还放着一张《清平乐》的题目;若填的是《清平乐》的词则直接评为末等,以示不同。这就是告诉你们,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万不可轻信他人,即便是我;这世事险恶,谁都有可能将你们当做棋子一般利用,稍有行差踏错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你们尚且年少,还不知这人间之险;但你们务必要牢牢记住这话,否则日后定然要吃大亏的。” 江诗低头听着,其他几个姑娘也认真听江娘子的话,心中皆是惶惶难安。 “诗儿,莫怪姑母。”江娘子的语气也温和了几分,也和她们说道,“我这么做便是让你们永远记住,事事小心。” “我明白姑母的良苦用心。”江诗应下说。 几个姑娘也道:“谢先生教诲。” 江娘子点点头:“你们也倦了,便先回去歇息吧。”顿了顿又唤嫣玉,“嫣玉,你且留下,我有话问你。” 嫣玉一愣,才如故坐下道:“是。” 屋里只剩下江娘子和嫣玉二人,江娘子示意让嫣玉到她面前坐下,才抽出刚才嫣玉填的那首词展开放置在案上:“其实你这首词也还不错,较之前进步很大,想来是有苦练的。” “多谢先生夸赞。”嫣玉谦逊道。 “只是,我还有一不解之处。”江娘子温和笑着望着她道,“这词中所咏是兵戈之象,你一个闺阁姑娘,如何有这般感概之言?自古以来,咏之有情,方为好词,否则便是侃侃而谈的空洞之言罢了。” 嫣玉心下沉想,才解释道:“先生容禀。我历事尚浅,许多事情亦不知轻重;因小妹喜爱看书,我也与小妹一同翻看一二,偶有所感,日久生梦。我曾梦见书中画中之景,一派金戈铁马,离人作别,才有所感慨。” 江娘子安静地望着她,许久才点点头,只是教诲道:“这也是你的造化了。” 沉吟望着纸上诗词,江娘子就让嫣玉也先回去。 嫣玉从屋里出来,黛玉还在廊上等她,见她出来才上前:“姐,没事吧?” “先生只是指点我几句。”迎上妹妹担忧的目光,嫣玉不由轻笑道,“先生又不会责我。” 黛玉拉着嫣玉走在廊下向厢房过去,一边与她说道:“今日先生之行辞,着实让我很是惊讶。原以为只是作诗写词,未曾想还有如此讲究。” 嫣玉不由轻笑:“先生博学多知,她所言必是有理。我们谨记于心,才不枉先生的一番苦心。” 黛玉认真地点头,说一定会好好记下的。 “姐姐的词也很美,词中有画画中有词,若姐姐以诗作画也定能成才。”黛玉又笑道。 “什么样的画?”嫣玉便问。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黛玉凝思良久,就说道。 嫣玉莞尔点头:“确是金戈铁马、玉关北漠之景。” 但黛玉却摇头,语气很疑惑:“可为何是长安宫阙呢?我就不甚明白。” 提起如此,嫣玉略觉心虚地摸摸鼻子:“长安,天子王都,天下命令无不出其左右。这兵出将令,自是皇令所示;千里之外急急军报,莫不在长安运筹帷幄之中。”其实这些话也是她急中生智想来搪塞的,她当初确是鬼迷心窍了,才写下这首词,若令人知晓其中深意,怕是要惹出祸端;江娘子一再告诉她们务必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出了差错,尤其事涉皇家秘事。 江娘子那般聪慧的人,又曾是宫中女师,恐怕也看出了几分端倪。 黛玉被她忽悠到了,信以为真:“姐姐说的也是。” “只是我们毕竟是不出门的女儿家,外头的事情也晓得不多,若错了倒要让人笑话了。”嫣玉捻起绢帕轻掩着唇,带着几分说教的意思与妹妹说起,“先生教导我们的话,便也是这理。” “姐姐说得是。”黛玉扬起头笑着,对姐姐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回到院里,郁明身边的丫鬟过来说五姑娘在屋里靠着地瓜,唤两位姑娘过去一同吃,也暖和着。 过去看见江诗、柳宁安和李家姊妹也都在,除却在学堂上倒难得这么整齐坐在一起。 柳宁安依然还捧着本书坐在炕上看着,看见她们进来就欢喜地拉着黛玉过去,说她的诗写得好,要向她请教一二。嫣玉就过去和郁明她们在炉边烤着火,李纹用帕子裹着一块地瓜递给嫣玉,笑说道:“明姐姐家里送过来的,这地瓜很是香甜,嫣妹妹尝尝。” 嫣玉轻笑着谢过:“还是纹姐姐疼我。” 郁明假意敲了敲她的前额,含笑:“我怎就不疼你了?心里就只有你纹姐姐。” “明姐姐也疼我!”嫣玉仍笑说。 架上烤熟的地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郁明回头招唤着黛玉和柳宁安:“你们也快过来吃啊!平日有你们看书的时候,这地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黛玉和柳宁安才磨磨蹭蹭地过来,丫鬟剥了地瓜给她们,也是香甜可口。 吃了地瓜,姊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也觉得暖融融的,才各自散去。 第22章 郁明却特意唤了嫣玉,说她前段时间写了一首诗,如今骤然想起,想请嫣玉留下指点一二。 嫣玉只当郁明是打趣着她,笑道:“明姐姐该是寻宁安姐和我家玉儿的。我无才无学,看着姐妹们的诗词,都觉得是极好的;若姐姐非要我说出个究竟,我就真是不知道了。” “倒也不是,嫣儿来看就知道了。”郁明就拉着嫣玉进了里屋,唤丫鬟给嫣玉上了茶,她搬出上了锁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副卷字缓慢展开,招嫣玉过来看,“嫣儿看着如何?” 秋辞晚意夜来风,玉阙端楼梦绮东 帝使长街传语训,臣家短巷探行踪 朝棠欲染东风面,晚艾将招西雨穷 零落秋菊满恨泪,重阳岁岁愿成空 嫣玉心下咯噔,却仍是面不改色,作惊喜状:“明姐姐的诗,果真是顶好的!” 郁明却含笑着摇摇头,望着她,不动声色。 “只是这般画景,却叫我觉得好是熟悉。”嫣玉沉吟半晌,才继续道。 “正是如此。”郁明笑意盈盈,抚过嫣玉的手,温婉言,“我便觉得与妹妹真是心有灵犀,连这都是想到一块去了。” 嫣玉听着郁明这话,隐隐有些怪异,就说着:“我不过是梦中偶有所感,倒要让明姐姐笑话了。” 郁明推开纱窗,看见屋外一片秋后萧索之景,才回头与嫣玉说:“那也算是缘遇了。”说着又展笑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和你有缘,我们姊妹说话也投机,这都是很难得的。” 从前郁明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嫣玉觉得意外,便接了话:“明姐姐总事事挂着我们,嫣儿就当明姐姐似亲姐姐一般看待。” 听她这般说,郁明的眸光才温和了几分:“只是待今年一别,我们姊妹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想来林如海将调回京中的消息连郁明都听说了,才会有此一说。 待到年后开春,林家上下跟随林如海回京,只怕便似郁明所说,待来日再见却不知该是何年何月了。 嫣玉心里总不太踏实,京中可是是非之地,看着这些年过往之客便知卷入是非的下场。 “我长在扬州,对京城之地,只听母亲曾与我们姊妹说起过,却未有几分了解。还望明姐姐能指教一二。”既是郁明先提起来,嫣玉心下略思,便顺着她的话说道。 “人生一世,不过是求一安稳罢了。你且放宽心便是。”郁明只是轻笑着宽慰她。 从郁明屋里出来,院里的菊花已是被霜打得只剩枯枝败叶,一派伤然之景。听丫鬟婆子说,徐五姑娘却是格外喜欢那几盆□□,摆在窗前细赏,煮了几盏菊花酒盛在案上,总是悲春伤秋之色。 尤记得尚在徐府的郁明,也是明媚娇俏的女孩儿,虽是多愁善感着,却并未如此忧郁寡欢。 嫣玉想来,应是郁明在南院见到了这些昔日在京中结识的姊妹,追忆起故时,才愈发伤情。 拐过弯就到了她们姊妹的屋子,黛玉和柳宁安一同回来坐在窗前兴致勃勃地谈着诗词,看见嫣玉回来柳宁安就起身要告辞:“我也正要回去,就不打扰你们姊妹了。” 嫣玉见着柳宁安就含笑说:“宁安姐不如留下一起吃了饭吧。” “难得妹妹相邀,是不该拒的。只是眼看着就是岁末了,家里来了人,我也得回去问候一二。”柳宁安卷起斗篷披上,才捧着手炉出去,逾白打了帘子。 黛玉煮了新茶,斟了一杯递给嫣玉,亦是轻笑的模样:“姐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嫣玉看着妹妹越发欢喜,抿了两口茶才放下道:“玉儿煮的清茶甘甜回香,总叫我回味无穷。” 黛玉掩唇而笑:“都是姐姐不愿学着煮茶。” “我煮的茶苦涩,最是入不得口。”嫣玉无奈苦笑。 离恨天上的神仙都是饮仙露食仙果,寻常也会烹煮了仙茶以聊寂寞,曾经她因为煮了一杯清茶被花神称是枉为神仙了。 到年末各家里派人来接姑娘回家,腊八过后钱管事夫妇就来了,嫣玉和黛玉去前院拜别了江娘子。 江娘子含笑点点头,又对她们嘱咐一些话。 上了马车离去,撩起车帘看见沿途一片白茫茫之景,青山白雪,已与来时不同。 在南院学堂跟随江娘子学习,她们的心境也已不似从前。 “姐姐。”黛玉拉过嫣玉的手捧在掌心,嫣玉才发现黛玉的手很是冰凉,不由忧思:“玉儿,你可穿得暖和?”旁边的叶子就很有眼色地取过手炉给黛玉。 黛玉拢了拢斗篷,轻笑着摇头:“姐,我不冷的。” 嫣玉却只是给妹妹整理着衣襟,一边絮叨着:“你身子骨弱,经不得寒冻的。这些年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可别再吹风冻着了。” 黛玉狭促一笑:“姐,你知道宁安姐怎么说吗?她说你不似我姐,操心得倒似我娘。” 逾白和叶子在旁边听着都笑起来,平素嫣玉总爱操心着黛玉的诸多琐事,非得一一过目才能放心。 “还敢笑话起我了。”笑意染上眼眸,嫣玉敲了敲她的前额,满满的宠溺之意。 “我一向不欺瞒姐姐的。”黛玉目光澄澈。 嫣玉抚着妹妹,笑容也有几分真心实意了。 回到家中已近日暮,贾敏正想念着两个女儿;听婆子传报说姑娘们回来了,连忙让厨房准备好热了饭菜,又唤乳娘抱着琰儿过来,说姐儿定然要想念弟弟了。 嫣玉和黛玉进屋就脱了外裳给婆子,向母亲问安。 琰儿已是长大了许多,看见两个姐姐就从贾敏身旁跑下来向她们过去,照着乳娘教他的话说道:“姐姐可回来了,琰儿很想姐姐了。”乖巧的娃娃一手抓住她们的各自的裙摆,扬起头望着姐姐满面纯真的笑容。 小孩子最是真挚,他们不懂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心思也单纯洁净,笑容也最是天真无邪。 “琰儿又长高了!”黛玉俯身揉揉幼弟稚嫩的脸颊,不由笑道。 贾敏看着几个儿女在跟前,也正欢欣着:“琰儿也两岁了。老爷如今正一门心思想着要给琰儿寻个西席先生,开始要教他读书识字了;我说哪有这么早进学的,小孩子都是好动的,哪能拘得住。” 去岁琰儿抓周时,规规矩矩地抓了一本书和一只小木弓,引得旁人都说琰哥儿日后定能文武双全。 那时贾敏也是看得紧。听说娘家的侄子抓周时抓了胭脂水粉,可把二兄气坏了,说那孩子日后定然没能有大出息;如今见琰儿这般,才让贾敏安心了许多。 听母亲这样说,嫣玉也应声道:“琰儿也确是太小了些。”顿了顿又想到道,“母亲,不如先让我和玉儿来教着琰儿吧;等过一两年琰儿年岁稍长再请先生来府上授学,到时候琰儿懂事明理了,也不会太为难了先生。” 黛玉也附和着嫣玉的话:“母亲,姐姐说的极是,我和姐姐在家里也能教着琰儿学几个字。况且琰儿一向很是听我们的话,也喜欢听我给他念书。” 琰儿是听懂了黛玉的意思,点头:“琰儿喜欢听二姐姐念书。” 贾敏略一思索,也就笑起来:“这也是好的。等老爷回来再与他商量着,想来老爷也是乐意的。” 柳嬷嬷进来向贾敏请示要在哪里摆饭,贾敏就让摆在前院,便和几个孩子一同过去。 酸甜开胃的酸菜鱼清香扑鼻,还有奶砖、杏仁酪、枣泥糕这些她们爱吃的香甜糕点,贾敏特意吩咐厨房早早准备了。 江碧给她们姊妹盛了珍珠翡翠白玉汤,贾敏又将丝鸡面挪到她们面前:“你们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岁,都多吃些,难得回到家里。” “母亲,我也念着家里的吃食,与别处的都同。”黛玉吃着软甜绵密的鲈鱼羹,抬起头与母亲说道。 “旁人听了还以为先生短了你的吃食呢!”嫣玉轻笑道。 “也是让李四太太费心了。”贾敏含笑,慈爱地看着几个孩子,“先吃些笋泼肉面,一会儿让妈妈将糕点给你们带回去。” 闻此她们忙谢过了母亲。 吃过晚饭,贾敏就询问她们姊妹在学堂的课程如何,听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李四太太博采多学,你们能得她的教导也是四太太念着情分;你们姊妹也要记着四太太的栽培之恩,知恩图报。” 姊妹俩应下:“谢母亲教诲,我们谨记于心。” 琰儿从绣帘外跑进来到贾敏身旁:“母亲和姐姐们说话,琰儿也想要听。” 看见幼子稚嫩的面容,两个女儿亦是听话地坐在旁边听着,贾敏不由轻笑起:“你们姊妹也回去歇息吧。待年后老爷就要赴京了,你们也准备着,年后就启程上京。”贾敏展开笑意说道,眸中闪烁着希翼的光芒。 嫣玉猜想,母亲应是也对回京一事很是期盼,期盼着与多年未见的外祖家亲眷再见。 贾敏已是十几年未曾回过娘家,只与母亲兄弟书信往来,也更加深了她心上的思念。 “你们外祖母常在信中问起你们姐弟,她也很是想见你们。”贾敏望着几个孩子,慈和地笑着说。 第23章 案上瓷盘盛着窝丝糖,黛玉吃了几块窝丝糖,就觉得过于甜腻了,只喝了一些热牛乳。 倚月和倚晴整理出从前她们誊写过的字帖,依照嫣玉的吩咐放置在案上。 “姐,琰儿用这羊毫笔应能轻巧些。”黛玉骤然想起,从精致的紫檀匣中取出之前林如海给她的海雕羊毫笔,羊毫笔较寻常的毛笔更为小巧轻便,最是适合初进学的幼童用来誊写。 “的确很合适。”嫣玉接过来仔细把玩着,轻笑道。 黛玉一向疼爱幼弟,提起琰儿便兴致勃勃:“琰儿很听话,我也不担心他闹。现在琰儿还小,我就让他只玩着纸笔,等再长些再学着誊字。我们也是三岁时才学着读书写字,母亲还手把手地教我们呢。” 想起她们初在贾敏身边读书识字时,黛玉聪慧向来都是一点即通,但嫣玉懒散,很是让贾敏头疼。 嫣玉见妹妹说得兴起,不由笑起来:“你还说我呢!你对琰儿可不比得上母亲了。” 黛玉气哼哼地撇过头:“姐姐也跟着诗姐姐学得调侃妹妹了。” 嫣玉只揉揉黛玉的脸颊,白嫩的小脸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气鼓鼓的模样倒与琰儿很是相似。 竖日琰儿过来要与姐姐们玩,就被黛玉拘在身旁与他念着书。 挑了《诗经》中的一篇朗声念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是王风中的篇目《黍离》,琰儿虽是不解其意,也跟着黛玉念起来。 嫣玉听着他们念书,突然发现自家妹子真的很喜欢这类诗歌,她最喜欢的《采薇》和《黍离》两篇皆是讲述战争的惨况。她倒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她的妹妹一向最是聪慧,可是她对于千年以前的故事又能了解多少?历史的残酷,从来不是浮于表面的纹痕,更不是由闺阁少女来解读的美丽传说。 “玉儿。”嫣玉才向他们走过去,看见琰儿又念了一遍,就在琰儿旁边坐下,低头向幼弟问,“琰儿,二姐姐教你什么了?” 琰儿回答得很认真:“二姐姐教我《黍离》。”幼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又带着几分娇软的稚气。 嫣玉笑意未减,只是似嗔般与黛玉道:“别人家孩子初进学都是念《三字经》和《千字文》的,你教琰儿念《诗经》,不但太复杂了,琰儿也不懂意思呢。” 黛玉放下书,含笑望向琰儿,娇俏笑着:“那些待日后先生都会教琰儿,我这做姐姐的岂能跟先生来抢饭碗。” 琰儿的确很听顺黛玉的话,而这样的结果便是无论黛玉说什么他即便听不懂也乖乖点头。 “你别乱点头。”嫣玉看着懵懂无知的娃娃,才无奈地笑笑,伸手点了下他的鼻子。 琰儿摇头晃脑着,嫣玉看着又笑起:“琰儿年纪小小就学着摇头晃脑地读书了,日后先生定然很是欣慰。” 黛玉明了她这话的调侃之意,也抚摸着幼弟轻笑起:“琰儿喜欢就好。其实也不该太强求了,毕竟琰儿都还太小了。” 琰儿却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母亲说等琰儿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姐姐们了。” 看见小小的娃娃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嫣玉不忍直笑:“那琰儿可得快快长大。” “所以琰儿要好好听父亲母亲和姐姐们的话。”琰儿认真地点着头。 让乳娘带琰儿回去歇下了,嫣玉拾起那本诗经看着,正是方才黛玉教琰儿念的那篇,却见黛玉在下面写着娟秀的小字:“王畿荒芜,萋萋黍青;愿山河复兴,兵戈及止。” 黛玉看见嫣玉似有疑惑之色,才问起:“姐,怎么了?” 嫣玉合上书放下摇摇头。 大概在千年以前时,她们姊妹刚受天地灵气化成人形,初次跟随花神来到人间,正逢此间乱世之地。在一片荒草萋萋中,四处皆是难妇流民,抱着年幼的孩子衣不蔽体地走在荒野里,一派凄凉之景。 瘦削的女人在唱着歌谣,便是这《黍离》之歌。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当时妹妹向花神问:“为何人间这般乱世?” 花神叹息:“贪狼星动,乃是主战之象。人间纷扰,向来都是这样;其实天上人间都是同样的,凡人和神仙更是没有任何区别。” 千年过后,她们姊妹再来到这人间之世,便是如今之境。 “姐姐!姐姐!”黛玉的呼唤打断了嫣玉的沉思,嫣玉才回过神望向妹妹:“玉儿,我隐约记得从前听过《黍离》的曲调。” 黛玉好奇:“那是怎么样的?” 嫣玉便坐到琴案后,闭目沉思半晌,才依着记忆中的曲调落指弹奏。 《黍离》的曲调是悲沧的,正如世代流传的黍离之悲那般撼人。 黛玉仍是认真听着,许久才展颜轻笑:“姐姐弹得真好!” “我教给你,如何?”嫣玉笑吟吟地向妹妹问。 “好啊!”黛玉愉快地应了。 嫣玉就取来纸笔照着印象中的曲调写下来,教着黛玉弹奏;黛玉学得很快,再听嫣玉复弹了一遍,便能完整地弹奏出来了,嫣玉听着也很是欣慰:“玉儿果然天赋异禀。” 黛玉娇怯地低头轻笑:“这些曲调都是极好的,只是从前却从未听过,姐姐是从哪看来的,也让我去看看。” 嫣玉最怕的也就是这句话,她能从哪给妹妹找出这本书?只托说是偶尔听来的。 有时候有些话说得多了,也就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好似确有其事这般。 如今回到家中也是平日无聊,她就搜寻着尚且记得的一些仙乐反复弹奏着;离恨天上的乐曲不免都带着几分飘飘然的意味,闻之若羽化而登仙,更能涤去烦扰忧愁清心静气。 自从发觉这些仙乐用寻常琴瑟弹奏亦有离恨之味,嫣玉便乐衷于此。 黛玉身子骨弱,虽然这些年稍稍养好了,却也仍比同岁的小姑娘孱弱些;有了庄慕夭折的前车之鉴,嫣玉更是小心护着妹妹,不敢有半分差错。 想起庄慕,嫣玉的心情也阴郁了几分,隐隐心酸难受。 庄慕年少早夭,那个曾经与她们谈天说地的姑娘如今却只能长眠地下。自从知晓庄慕夭折的真相,嫣玉就对这个世界的恶意明了;若当初她在凉光寺尚且能救下庄老太太和庄慕祖孙,可惜最终的结局便是死亡。 渐到年关,府上如故忙碌起来。 贾敏让前院的冯翼先进京打扫好京中的宅院,那宅子已是空置了十多年,平素只有林如海回京述职时暂且落脚小住几日;如今举家归京,就让冯翼先过去。 老宅这边的仆奴也不能全部带去京城,贾敏又点了几房留在扬州看守,再整理好钱帛财物一同封箱。 却在回京前夕琰儿突然病了,贾敏只得让林如海先行回京,她和孩子们留在扬州待琰儿病愈再启程。 只是琰儿这病却是来势汹汹,令嫣玉想起黛玉三岁时那场怪异的病。 大夫只说应是得了风寒,开了几幅药来煎了吃下,却仍未见起色。琰儿躺在榻上脸色惨白惨白的,看见嫣玉和黛玉才气声微弱道:“姐姐,我难受!” 黛玉看见幼弟如此也很是难受,给琰儿掖着被子。 嫣玉也是抚着琰儿怜惜不已,便招来乳娘问琰儿情形如何。 回头见琰儿又已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嫣玉让黛玉出去暖了手炉,趁这档子就悄然用几丝灵气窜入琰儿体内检查。 果然是如她所忧心的情况,琰儿突然病重并非是寻常风寒,而应是服用了断魂草。只是断魂草的量微乎其微,才让琰儿未有直接丧命;如今让她发现了,便自是还有办法挽救。 这发现只让嫣玉更觉得可怕,看来警幻仙姑仍是贼心不死;之前贾敏怀着琰儿时就将断魂草种到了贾敏的院子里,如今又是故伎重施想要谋害琰儿。若是再迟些时日发现,恐怕琰儿就当真是回天乏术了。 显然是琰儿的存在阻碍到了黛玉的命格,连同她的存在也是黛玉命格走向的一大阻力;于是警幻仙姑才会试图让泽兰仙子将她带回离恨天上,再让琰儿夭亡,好成全了她的阴谋诡计。 可怜琰儿尚且这般年幼,便是这般多灾多难。 “姐姐。”黛玉捧着手炉进来,嫣玉才点点头起身和她一同回去。 看见黛玉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嫣玉就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太担心,琰儿会没事的。” 黛玉听话地点点头:“我信姐姐的。” 嫣玉还有些牵挂地回头望向琰儿的屋子,若有所想状。 平日妹妹都跟在身边,她也没法给琰儿用灵力洗涤去断魂草的邪气,想来只能是寻合适的机会再独自过去一趟,调开了一直守在琰儿身旁的乳娘,她才好行事。 只是如今琰儿的情形也是拖不得了,还是尽早解决了才好。 第24章 琰儿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才总算痊愈,贾敏欢喜得要去求神拜佛,又去凉光寺捐了灯油前,说是为琰儿积福。 嫣玉跪在蒲团上,抬头时看见慈眉善目的佛微微颔首俯视众生。 “姐姐。”琰儿在嫣玉身旁蹭蹭,轻声唤道。 “琰儿。”嫣玉抱起琰儿低声与他说着话,黛玉进来时便正好看见他们挨着说话,便笑道:“琰儿如今越发亲近着姐姐了。” 琰儿听见黛玉的声音立刻欢腾地起来:“二姐姐!” 黛玉如故是在嫣玉身旁坐下,笑吟吟道:“琰儿看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琰儿乖乖点头:“二姐姐不用担心,琰儿觉得不难受了;以后琰儿一定好好听母亲和姐姐的话,不让母亲和姐姐担心。”琰儿很是认真地说着,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却不知是跟谁学的。 嫣玉爱怜地抚摸着他,神情却有些若有所思。 林如海在扬州上任巡盐御史这些年,与甄士隐也是略有交情。 过了几日甄太太封氏就带着女儿英莲过来走动,贾敏依故是和封氏进屋说话,又让嫣玉黛玉与英莲一同去玩。 英莲年长些许,小小的年岁已见来日容貌不俗。 黛玉一向是喜欢英莲的,见面说了话就拉着她要去看弟弟,欢喜地说起:“英莲妹妹,我弟弟很听话的,你摸他,他也乖乖的不吵不闹。”嫣玉落后一步跟上,恰好听见自家妹子这话,不由轻笑起来;妹妹这献宝般的语气,好似琰儿是她藏起来的稀世珍宝,如今英莲过来就迫不及待地与小姊妹分享着。 想起黛玉向来最是疼爱琰儿的,嫣玉心下了然。 “我见过你家小弟弟!”英莲笑道,“那时琰哥儿还是个娃娃,就被乳娘抱在怀里,看见谁都笑。” 听英莲说起自家幼弟襁褓时的情形,黛玉欢喜地掩唇轻笑:“可不正是!我家琰儿见人就笑,而且最喜欢跟着我和姐姐了!” 正说着话,从游廊转过弯就看见琰儿正在院里玩着陶响球,陶响球里盛着细石,摇起来发出沙沙声响。 抬头看见姐姐过来了,琰儿欢喜得放下陶响球就起身跑过来,乳娘忙在后面跟上:“琰哥儿,忙点,别摔着了!” 琰儿还是初次见到英莲,对这个漂亮的小姐姐很是好奇,还是黛玉拉着他道:“琰儿,这就是英莲姐姐,我从前跟你说过的呢!” “英莲姐姐!”琰儿虽尤是有些茫然,但乖乖唤道。 “嫣姐姐,玉姐姐,你们家弟弟真好!”英莲打量着琰儿,就羡慕地与她们姊妹说。 略一思索,英莲就解下随身戴着的玉佩给琰儿戴上,含笑:“就当是我送给琰哥儿的见面礼了。” 琰儿接过玉佩,乖乖谢过了英莲。 嫣玉亦笑道:“算起来英莲妹妹从前也是见过琰儿的,怎么如今还说起见面礼来了。” 英莲作恼地偏过头:“就当我是喜欢琰哥儿。琰哥儿招人疼爱,我正喜欢得紧呢!” 嫣玉轻笑;她倒晓得自家妹妹和英莲缘何走到一起了,她们竟是连说话的语气都是这般相似。 因琰儿是男孩,如今又有外客在,琰儿也不能与姐姐们一同玩,就让乳娘抱着琰儿下去了。 进到屋里在花圆桌旁坐下,逾白连忙斟了清茶给几位姑娘,黛玉就问起英莲在家里都做什么。 “只是寻常看几本书。”英莲含笑,细声软语地说着,“我爹爹教我略识几个字,或是跟着娘绣花品茶的。” “听说甄老爷的学问也很是不错!”嫣玉听她如此说,便接话道。 英莲含笑颔首:“爹爹在家无事,便教我读书写字。” 嫣玉暗暗点头,大概做父亲的都喜欢教孩子读书,她们姊妹幼时林如海也常指导她们。 英莲取出她平素绣的香囊给黛玉看,她听说黛玉曾跟江娘子学习绣技,也慕江娘子之声名,就向黛玉请教起来。 青栴绣是江娘子的绝学,虽盛名在外,却也未有几人能领会其真巧;江娘子门下唯一的弟子是薛洛,她也只得了江娘子几分传承,旁的一概不提。似嫣玉黛玉她们一众在南院学堂跟江娘子读书的女学生,尽管只得江娘子略是指点一二,却也已很是不错——唯独嫣玉是个例外,她都自觉学艺不精让先生蒙羞了。 黛玉接过香囊相看着花纹图腾,简洁的莲花配上荷纹,黛玉思索半晌才与英莲谈论起来。 嫣玉也不太能听懂她们的谈论,就到琴案后坐下随意拨弄起几个调子。 黛玉和英莲相谈甚欢,从针线绣技谈到诗词歌赋;寻常看着她们二人都是娴静温恬的性子,没想到打开了话闸子还这般能说话。 过了一会儿倚月进来禀道:“大姑娘,二姑娘,甄姑娘,太太那边摆饭了,唤你们过去呢。” 她们几个才起身说笑着往正屋过去,向贾敏和封氏道了安才在下首坐下。 贾敏看着英莲也很是喜欢,仔细问着英莲在家做什么,听说她正学着字,就让江碧去取来一套柳砚送给英莲。 “姐儿与我家两个儿年岁相仿,她们一起玩的也好,到我们面前反而拘谨了。”贾敏看见英莲坐在封氏身旁娇怯的模样,不由轻笑道。 “这孩子在家里也是活脱惯的。老爷疼着她,就将姐儿当哥儿养着;我还怕养野了性子,才拘了几日。”封氏温和笑着望向女儿。 “我家两个儿也是这般!”贾敏慈爱笑道。 嫣玉和黛玉在旁边坐着小声说着话,时而与坐在对面的英莲眉目传语,看得封氏亦是笑起:“看着两个姑娘钟灵毓秀,若我家姐儿能似几分,我也就很是欢喜了。” 贾敏自是看见方才几个姑娘的动作,只轻笑着:“几个姑娘能玩在一起也是缘分。玉儿也在学着诗书,想来她们也正能说在一起的。” 江碧带着丫鬟婆子进来摆好了饭,贾敏才携着封氏和几个孩子过去。 吃过饭后贾敏仍让她们自个儿去玩,她和封氏在屋里说着话,时近日暮封氏才带着英莲告辞回去。 后来封氏还带着英莲过府来玩,黛玉自是雀跃,越发爱与英莲相议起诗书,还带着英莲读史。 英莲却是有些犹豫的模样:“我爹爹少让我看史书。” “读史明智,可很好的。”黛玉不以为意道。 嫣玉却是明了。 就连许多显赫门第的姑娘都是不识几个字,更莫说吟诗写赋这等风流雅事。历来都说史家大作是儿郎看的,为的是日后出将入相显赫门第;至于闺阁女儿就算读书识字也只是风月雅事,权作闺阁之趣而已。 看见她们在一起谈论着,嫣玉如故在案后抚琴。 “玉姐姐,嫣姐姐弹的琴也好!”英莲拉着黛玉咬耳朵。 黛玉笑染眉梢:“我姐姐最擅抚琴。” 英莲双眼亮晶晶的:“那你呢?” “我自是不及我姐姐的。”黛玉嫣然笑说。 “嫣姐姐很是沉稳成熟,像大姐姐一样。”英莲笑起来颊边陷下两个小酒窝,甜甜的模样很是惹人喜欢。 嫣玉都听见她们两个在嘀咕着的话,面上仍是含着笑,指下琴声未乱。 只是黛玉和英莲也仅一起玩过这五六次,看着琰儿病愈后又在扬州休息了月余,贾敏也带着几个孩子上京。 临行前正逢徐家舅母来邀两个姐儿过府去玩,贾敏想着日后再图相见之日也难,便让钱管事两口子护送着嫣玉和黛玉去徐家小住几日,也向徐家辞别。 郁明一身淡青裳裙,与碧色褙子很是相宜,却显得更是素雅。 看见她们姊妹,郁明就红了眼眶,偏过身用绢帕拭了泪才迎上前:“嫣儿,玉儿。” 一同到正屋向徐老太太和大太太李氏问了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徐老太太就吩咐婆子收拾收拾厢房给表姑娘住下,也和五姑娘挨得近些能让她们一同说说话。 郁明神色惆怅,只听祖母这样说着才稍露喜颜:“谢过祖母,谢母亲。” 徐老太太望过来打量着郁明,不禁蹙眉:“明姐儿也穿得素净了些。”便吩咐李氏,“去取几匹缎子给明姐儿裁几身新衣裳。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正是花团锦簇的年岁,合该穿得娇艳些才是。” 郁明神色未改,依然是谢过徐老太太。 也知此时一别经年无会,郁明就拉着她们姊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到贾敏派人来接她们姊妹回去,郁明还很是留恋不舍地拉着她们嘱咐:“待去了京都,可记得要时时与我写信。” 嫣玉好好应下:“明姐姐放心。” “多多保重!”郁明唇角微动,欲言又止后才低声道。 “谢谢明姐姐,我会的。”姊妹俩应下。 第1章 春后冰雪初融,迎面凉风习习,瑟瑟生寒。 站在船头望见江景春色,往来船只不绝,船上彩旗飘飘。 嫣玉和黛玉寻常出门都是坐在马车上有护卫相送,上船后贾敏才允了乳娘带她们姊妹出来透透气。 “姐儿,只站在这里看就好了,莫要太靠近船边了。”王嬷嬷向来是谨慎的,也生怕她们姊妹有个好歹,只劝道。 姊妹俩也不欲令她为难,就坐在靠里的板窗上看风景,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熟悉的世界在慢慢远去,连同昔日一同长大的好友,也消失在水天之间。 正巧甄太太与长儿媳马氏携幼女甄婧上京,路上遇见甄家的船队,甄太太就派仆从送了拜贴到林家船上相邀一聚。 贾敏与甄太太年少相识,出阁后因天各一方也就甚少见面,如今相遇也不免寒暄一番。贾敏让乳娘照顾好琰儿,就带着两个女儿乘着小船过去;甄太太与甄大奶奶马氏已是相候多时,看见贾敏母女就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敏妹妹。” “蓉姐姐。”贾敏含笑唤着甄太太的闺名。 甄大奶奶是个伶俐的,见婆婆欢喜就笑道:“母亲见到林家婶婶,可欢喜得很,媳妇还未见过母亲这般。” 甄太太笑意愈浓,又拉着甄婧与贾敏说起:“这是我家四姐儿;从前跟着老太太长在淮江,同你家两个姐儿年岁相似。” 贾敏打量着甄四姑娘,轻笑着点点头:“原来是四姐儿,听你母亲说过最是孝顺的孩子。”说着取下一枚八宝瓒珠钗送给甄婧当做见面礼。 林家姊妹与甄家长女甄妍相识,但见甄婧与甄妍的容貌气质全然不同,都不似是本家的姊妹。 从前嫣玉曾听说起过甄家的些许事情,甄太太膝下有三子三女,除却已出阁的甄妍和如今的甄婧,还有一位排行第三的甄婷,年方十三,尚且待字闺中;平素这位甄三姑娘也最受甄太太宠爱,时常带在身边以待客。如何甄太太上京,却是带着这位自小养在甄老太太身边的四姑娘,而非长在身边的三姑娘? 倒无怪乎嫣玉多心,只是觉得甄家诸事确实很是奇怪。 甄婧的模样比甄妍还要出众,笑起来却是腼腆娇怯,很是乖巧地跟在甄太太身边。 甄大奶奶褪了手腕上的一对翡翠镯子给了嫣玉黛玉见面礼,她笑意盎然地拉着两个女孩道:“早听闻林家的两个妹子毓秀□□,如今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甄太太听着儿媳妇的话亦是含笑:“我这儿媳妇啊,最是会哄人的。” 贾敏也笑说:“那是蓉姐姐有福。” 与甄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本来甄太太还想要留贾敏母女在这边吃过饭;贾敏寻由婉拒了,推说等进京以后再相聚。 回到船上,就看见琰儿从舱里跑出来,一副许是委屈的模样:“母亲。” 贾敏拉着琰儿进屋,嫣玉和黛玉也跟着母亲进去。 船上颠婆,也没心思再摆饭,只让婆子将早上的碧梗粥重新热了端上来。 “我还做姑娘时就与甄太太相识了。只是这么多年,也就逢年过节还偶有往来,也是生疏了许多。”贾敏自顾自地说起,神色也有几分怅然。 本来之前甄妍笄礼,贾敏也去金陵观礼,只是那时又恰好甄太太染疾在别院休息,一众事宜都交由甄大奶奶来处理;听闻甄太太与甄老爷夫妻恩情淡薄,虽有几分儿女承欢膝下,到如今却连寻常人家的夫妻都还不如。 贾敏也是偶有听闻昔日姊妹的这些事情,如今相见,也不免心下唏嘘。 黛玉看见母亲若有愁色,就乖巧道:“母亲,女儿看着甄太太面目和善,定然是个和气的人。” 望着女儿娇嫩的面容,贾敏才勉强笑笑:“她年少时是个好胜的,在姊妹中最是出挑的。如今她毕竟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倒是变了许多。”说起来贾敏仍不免感慨岁月催人老,一晃竟已是多年,也未曾想过与甄太太再见面是在归京途中。 甄太太又说既同是上京,不如便作伴而行,一路上至少还能相互照应着;贾敏略一思索,也觉得甚好。 入夜嫣玉和黛玉姊妹俩在二楼里屋睡下,听见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过往船行拍击江水之音。 黛玉翻过身朝嫣玉靠近了几分,低声唤着:“姐姐。” “玉儿?”嫣玉也觉得辗转难眠,听见妹妹出言,更是完全清醒了。 “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回扬州了?”黛玉挨着嫣玉,沉默许久才小声地问起。 想来这还是黛玉初次离开江南去到这么远的地方,又是想到恐是再不能与扬州那边的姊妹好友相见,不由怅然。 嫣玉便染起笑意拉着妹妹的手:“父亲调回京中,京都是最繁华之地,与扬州都是不同的。母亲说,以后我们还可以和明姐姐、李家三个姐姐,还有英莲妹子她们书信往来;明姐姐一直惦记着京城北门楼的七夕灯会,我们还可以将灯会画下来寄去给明姐姐,权当给她做个念想了。” 黛玉安静听嫣玉说着,才点点头:“那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她们吗?” 嫣玉沉默。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世事万变,明日如何都尚且是未定之数。 只是嫣玉却莫名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穆莨。她只知道穆莨、赵岳和徐家的一众人在图谋大事,而她敏锐地察觉到她父亲林如海也一定掺和进来了;如若他们大事得成,徐家不但会门楣兴盛且更胜往日,但若失败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些事情,嫣玉又觉得心乱如麻。 上次在南院学堂与穆莨见面时,穆莨让她帮忙将那封信交给忠靖侯世子史瑾,这封信她如今也好好地带在身边。 既是牵扯到了前朝庙堂之事,还与帝储相关,就算是分毫小事也是泼天的大事。 不知道林如海此次调回京中,究竟是祸是福? 嫣玉不安心,便越发觉得这诸多的事情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很是古怪。 正艰难沉思着,又听见身边的黛玉小声说道:“姐姐,你有没有觉得——”黛玉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犹豫着欲言又止;嫣玉听着不由追问:“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甄家四姐姐,有些奇怪。”黛玉拉着嫣玉的胳膊贴着她轻声说。 “哪里奇怪了?”嫣玉确也觉得甄家一行很不寻常,但见妹妹也这样说就想听听她是如何看待的。 “甄家四姐姐一直跟在甄太太身边,却不似母女般亲厚,看着很是别扭。”黛玉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所见诸多,自是觉察出甄家母女的怪异之处。 “听说甄家四姐姐自小是长在甄老太太身边的,又不是与甄太太一处,许是甄家四姐姐还有些拘谨了。” 嫣玉这样说是不想让妹妹多想,却禁不住更加重了心中的疑惑。 她仔细听了母亲和甄太太说话,据说甄太太进京是走亲戚的,具体缘由也不甚清楚;初时她看见甄婧就有一种无以言喻的怪异由心底而生,甚至于有一种可怕的怀疑冒起——这个甄四姑娘当真是甄太太的女儿?这世道向是不安生的,既然庄家能悄无声息地收了东安郡王府的二郡主在府上声称是庄史氏所出的八姑娘,为何甄家就不能收一个假的四姑娘留在府上再图日后? 在听了黛玉那话后,这种怀疑更似风吹野草般疯狂蔓延开,再也收不住了。 甄家是晋王的母族,此时甄太太进京未必就只是为了探亲,兴许还有别的意图? 嫣玉躺在榻上安静地想着,听见旁边黛玉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应已是安然入睡;嫣玉却仍是睡意全无,只是闭目假寐,想着也不至于待明日起来脸色太难看令母亲担忧了。 到午夜三更,在外面小寐的倚月进来给炉子换了炭灰,嫣玉听到动静也假作未知。 却骤然听闻窗外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透过窗纱已是看见黑夜中的世界被火光照得通明,应是从对面的船只映过来的。 对面正是甄家的船队! 黛玉被声响惊醒,嫣玉也就势起来,唤了逾白进来询问外面究竟是如何情形。 “惊着姑娘了,听甄家的人来说是夜里风大,一个婆子不甚滑落了水中,已被救起来了,都无事。”逾白问了准信才回来向她们禀报,“姑娘安心睡下吧,不会有事的!” 嫣玉尤有些不安地朝窗外灯火通明处张望了几眼,就依然与黛玉一同躺下蒙上被褥。 这倒是一夜无事到天明,次日姊妹俩洗漱更衣后去贾敏屋里,看见贾敏脸色微白显然也是没睡好。 黛玉忧心问起:“母亲可有恙?不若请个大夫上船来看看?” 贾敏看见女儿懂事乖巧,很是欣慰,只是含笑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午后再小憩半晌便好了。” 在贾敏处吃过早饭,嫣玉和黛玉便带着琰儿过去玩,好让贾敏能好生歇息半日。 第2章 嫣玉招了叶子进来向她细问她昨晚的事,叶子回想许久才说道:“当时我正在小寐,也是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声响,我就和逾白姐姐一同出去看是什么情形。就看见甄家的船上很多举着火把的家丁围在船头,就连甄太太和甄大奶奶都惊动了出来;但江雾浓重,也未看得清楚。后来甄太太身边的妈妈就过来,说有一个婆子不甚落了水,闹出了些动静,怕惊动了太太姑娘,特过来问安。” 叶子说得清晰,也与昨晚逾白的说辞出入不大。 不过在听说到惊动了甄太太和甄大奶奶时,嫣玉是留意了。 回头看见黛玉和琰儿坐在临窗的靠椅上;因船上一切简陋,只有简单的床榻桌椅可供休憩,圆桌上的青花布还是新铺上的,他们姐弟就坐在桌边,黛玉取了一卷书文念给琰儿听。 黛玉的声音温软清脆,念着诗词最是好听,似淙淙细流微漾。 嫣玉暂且抛却心下烦愁,在一旁坐下安静聆听着妹妹的诵读。 琰儿很乖巧地跟着黛玉读书,一派岁月静好的谧意,仿佛在这波涛起伏的江上蔓开。 午后渐起暖意,嫣玉就让婆子进来撤了炉子,乳娘也来接琰儿回去歇息;倚晴见她们姊妹都带着几分倦意,就放下竹帘好让她们小憩半晌。 黛玉拢了薄衾,只靠在榻边看着书。 嫣玉默默祈祷着能一路顺遂地去到京城,躺在榻上也不觉渐眠。 醒时瞥见黛玉仍捧着《诗经》,却神色有些游离似在深思的模样,不知在想着何事。 “在看什么呢?这般入神?”嫣玉故意不动声色,悄悄凑过去就夺过黛玉的书,才惊得黛玉回神,看见姐姐这般幼稚的作态不由轻笑起:“姐姐可醒了?” 嫣玉看见黛玉看的正是先前曾看过的《采薇》一篇,亦含笑问:“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你还念想着扬州?”她们自小生活在扬州的家中,如今骤然举家进京,却也仍记得她们的家似乎在江南之地。 黛玉微微蹙眉,就背过身颔首不语,许久才低声说:“明姐姐给我讲解过这篇。明姐姐说她也是最喜欢《采薇》了。” 想起郁明坐在窗前愁眉吟诗的模样,嫣玉也有些不好受,就合起书递给黛玉:“明姐姐博学多识,许是有所感触吧。” 黛玉只将书放在旁边桌上,穿上绣鞋走到窗边,小心地推开窗门的缝隙往外张望着。 江潮腥咸扑面袭来,黛玉沉默片刻,却突然慌张地合上窗。 “怎么了?”嫣玉觉得奇怪,走过去从缝隙中往外望去,恰好看见甄婧站在不远外对船的栏杆后,面容冰冷与艳丽的容颜显得格格不入,丫鬟婆子谨慎地跟在她身边很是惶恐的模样。 嫣玉沉下怀疑,佯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和黛玉一样在桌边坐下。 暮时听倚月说甄太太过来了,正和太太在屋里说着话。 嫣玉和黛玉便过去贾敏屋里,果然看见甄太太身边的婆子在绣帘外候着,柳嬷嬷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嫣姐儿,玉姐儿,甄太太过来了,正和太太在说着话呢。”一边带着她们姊妹进去。 “母亲,甄太太。”姊妹俩向贾敏和甄太太问了安,就在下首的绣墩坐下。 甄太太慈爱地打量着她们姊妹,轻笑着与贾敏说:“我最喜欢女孩儿的,贴心乖巧。尤其见着你家两个姐儿,这般好的姑娘,真真让我爱得很。” 贾敏掩唇笑着:“你家三个姐儿春荣秋茂各盛千秋,三个哥儿都有出息,谁不羡慕你呀?”听见自家姑娘被赞许,贾敏还是乐得笑不拢嘴。 “我家那几个都是不省心的。”甄太太却敛起笑意,神情苦涩,“嫣姐儿和玉姐儿聪慧娴静,琰哥儿乖巧听话;若我家那几个有一半的省心,我便是谢天谢地了。”顿了下又跟她们姊妹道,“往后嫣姐儿和玉姐儿若得闲,可要常过来玩。我家三姐儿与你们年岁相近,也喜欢看书写字,你们可以一起玩。” 看得出来,在甄太太提到甄婷时,明显是神采飞扬的欢喜。 贾敏自是不会驳了故友的好意,含笑道:“那简直好!也让她们向婷姐儿好好学着。” 甄太太的目光一直在她们姊妹身上巡回着,同贾敏说着话:“你可莫要太拘着姐儿。如今在闺中做姑娘还能自在些,待日后出阁了可就不成了;在家里我也是一向娇惯着婷姐儿的。”她笑吟吟地说,望向她们姊妹的目光愈发温和。 嫣玉和黛玉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过黛玉是真情实意的害羞,嫣玉更多的心思是纠结于此。 她倒差点忘了,人间的姑娘到了年岁都是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生子的,她可不想在人间欠下什么姻缘债影响了日后她的修为。但如今的情形她既不可能做个异类还要连累了父母妹妹,又放心不下妹妹独自留在这里而她先行回到离恨天上,就只能另谋他想。 贾敏听甄太太骤然提起此事,只笑说着:“她们姊妹都还小,也不急着。” 目光触及她们姊妹正在悄悄说着话,贾敏若有所想地挑起眉,扬声道:“嫣儿,玉儿,你们先出去玩吧。” 嫣玉猜测到贾敏应该有话与甄太太说,便与妹妹乖顺地出去。 “敏妹妹,我当真是很喜欢两个姐儿,往后我下帖子你可不许拘着她们。”甄太太带着笑语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嫣玉微微垂下眸,恍若未闻其语。 甄太太同贾敏说了一会儿话,到暮夜已深才乘小舟回到甄家船上。 一路上嫣玉和黛玉也见了几次甄太太和甄大奶奶,却再未见过那位甄四姑娘甄婧。想来贾敏也觉察到其中的不寻常,再与甄太太相见也绝口不提儿女诸事,只叙旧日情谊。 在船上呆了大半个月,琰儿早已失了初时的兴致,整日怏怏不乐地呆在乳娘身边,连吃的饭食都少了许多。贾敏忧心着幼子;毕竟前不久琰儿就生了那场大病,不由担心琰儿再染了疾,在船上又是诸事不便。 还是有经验的嬷嬷看着琰儿如此,犹豫着说:“哥儿应是不适应船上。船上颠簸着,哥儿年岁小,难免有些吃不消了。” 听如此,贾敏斟酌着便吩咐停船靠岸歇息两三日,再寻个大夫给琰儿看看。 甄太太听闻动静就遣了一个婆子过来相询,贾敏便说起了如此情形,说遗憾不能与甄家同行上京,待到了京城定然下拜贴上门拜访。甄太太又让婆子带了一根百年老参过来给贾敏,说是给琰哥儿补补身子;贾敏打开檀匣见到那根百年人参,心中微沉,便让柳嬷嬷在库房取了一盒鹿茸和天麻作为回礼赠给甄太太。 其实她与甄太太多年未见,少时的情谊也淡了几分;只是甄太太这般过于热情的相待,都不似她记忆中蓉姐姐的性子,让贾敏也略微不安。 在岸边停靠下船,踩到江边的青砖桥时,才觉得虚浮的腿脚有了几分实感。 嫣玉拉着黛玉的手,谨慎地跟在贾敏身边,生怕一晃就会被人群冲散了。 正逢十五庙会,许多人出来逛庙会,街头是热闹的舞龙舞狮和技艺杂耍诸类玩趣,倒让嫣玉想起那年上元灯会也是这般挤挤攘攘。 王嬷嬷给她们姊妹戴上斗笠;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让外人男子窥见了真容,如今她们姊妹年岁渐长,出门便应戴上斗笠遮去容颜。 黛玉很好奇地抚着斗笠,摇摇晃晃觉得很好玩。 在江边客栈歇脚,贾敏让钱管事拿着帖子去请了一位大夫回来。老大夫给琰儿看了也是和那位老嬷嬷一样的说辞,说可以往香囊里缝入薄荷、艾草、冰片这一些清气提神的草药让哥儿带在身边;贾敏依言连夜缝制了一枚香囊给琰儿带上,果然看见琰儿神色好了许多,连说那个老大夫当真是有本事。 达州这边也有许多别致的小吃,江碧吩咐外院的婆子去买一些达州的吃食回来给太太和哥儿姐儿。 许是也吃不惯这边的东西,黛玉只吃了一些香糟卤就不愿再吃了,嫣玉倒觉得这云片糕不如扬州的那么甜腻,清清淡淡的云片糕滋润细软,她就又塞了一块给黛玉:“也尝尝这个吧!你应该会喜欢的。” 黛玉将信将疑地尝了下,才露出笑容点点头:“姐姐说的都是对的!” 嫣玉伸手敲了下她的脑瓜子:“好好吃饭。” 他们一行人大概也只能在达州歇下两三天,依然还得赶路进京;京城冯管事那边得了信,若他们这边的行程再延迟也不免要耽搁了别的事情。 待看着琰儿精神些,也能如往日那般去寻姐姐们玩了,贾敏便吩咐丫鬟婆子们收拾妥当,上了船继续赶路。 琰儿的乳娘仔细留了心思,一路上谨慎地照看着琰儿;到京城时一切安好,贾敏便赏了她半年的月钱以作慰劳。 第3章 冯翼早已带着奴仆在码头相候,遥遥见着船队就向主子磕头问安。 待到船队靠岸,奴仆七手八脚地架好船梯,江碧扶着贾敏下了船,嫣玉、黛玉和琰儿也跟着母亲下来。 “太太,府上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妥当了。”冯翼家的上前恭谨地向贾敏禀报道。 贾敏才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和孩子们一同上了马车,示意冯翼家的跟上来,显然是近前仔细问话;而几个孩子就坐上靠后的青顶马车,放下帘子后听见车辕缓慢滚动的声音。琰儿好奇地撩起车帘往外张望;初次来到京城,都好奇万分地想要看看京城是如何模样。 乳娘本想阻止琰儿,但看见嫣玉朝他轻轻摇摇头,就欲言又止地颔首。 琰儿兴致勃然,望着外面都觉得目不暇接。 嫣玉才含笑拉过他问:“琰儿喜欢这里吗?” 琰儿认真地点头:“喜欢!” 黛玉在旁边听着不由失声笑起:“姐,你问琰儿,他还能说什么?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看着一时新奇了。” 琰儿仍是回头往外面张望着许久,才听话地放下帘子。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才到了林家宅院这边。 却是冯翼家的扶着贾敏下车,他们姐弟跟着母亲进了屋里。 “太太,正屋已经收拾妥当了,老爷回京后也一直是歇在这边。”冯翼家的向贾敏禀报道。 在正屋坐下,嫣玉和黛玉也坐在贾敏身旁的绣墩上,琰儿就挨在贾敏身旁。 嫣玉暗暗看着屋里,确是比扬州那边的老宅还要宽大亮堂,但具体的布置也是相差不多;先前扬州那边的一些陈设器物都已提前搬运到京城,冯翼家的做事一样妥帖,看起来让贾敏很是满意。 在扬州时嫣玉和黛玉都是住在正院的后罩房的屋里,但如今贾敏却另有安排:“嫣儿玉儿,你们姊妹如今年岁也渐长了,按着规矩要有自己的院子了。我向来也是不拘着你们,看着你们要住在哪里,以及屋里的陈设布置,你们就与冯翼家的说一声,她再来回禀了我便是。” 冯翼家的含笑道:“太太放心,两位姑娘开院子的事情,我一定会安排得让姑娘称心如意的。” 先前倒未见贾敏透露出如此之意,她们姊妹骤然听闻母亲提起,心下不知是惊异还是喜悦。 贾敏轻笑望着她们,若有感慨道:“姑娘们都长大了!” 听贾敏说这是规矩,嫣玉想起郁明也是早早就有了自己的院子,她们去徐家做客时都是被安排住在郁明院里。 想来确是如此,便和妹妹一同表示听从母亲的安排。 只琰儿听着母亲的话却是似懂非懂:“母亲,为什么姐姐们要搬出去?那以后我还能去找姐姐们玩吗?”因琰儿年岁尚少,自是如故住在正屋的东厢由乳娘照顾着。 贾敏抚着琰儿的后脑勺,看见他们姐弟感情好也很是欣慰,就带着几分玩笑之意和琰儿说起:“姐姐们还要读书写字,跟教习嬷嬷学事。你可不许扰了姐姐们,要乖乖听着姐姐的话。” 琰儿毫不犹豫就认真点头:“我会好好听姐姐们的话的。” 嫣玉和黛玉向来都是疼着琰儿的,又岂会觉得小弟吵闹厌烦。 最靠近正房的是水榭游廊后的水青院和青溪院;两院比邻而居,院中有一条花道廊相贯通,水榭的潺潺水流交汇流过,水秀明丽,精致巧妙。 嫣玉和黛玉便分别选了水青院和青溪院,向贾敏禀明后就让她们给院子重新易名。 水青院改作墨以院,匾上题字“衡芳墨以”;青溪院改为南嘉院,黛玉略一思索,就直接取了“南有嘉鱼”这一句题写。 她们姊妹定下了名字就去请林如海上书题字,林如海看了她们姊妹题的匾文,很满意地含笑点点头:“君子以俭以义,当顺从准则,不可做悖理之事。” 墨以二字出自于《离骚》一句,也正是林如海所说的道理。 龙飞凤舞的大字写在纸上,嫣玉欢喜地收下:“谢谢父亲,女儿明白的。” 林如海便又对黛玉道:“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玉儿当为嘉女,和雅以乐。” 黛玉亦应下:“女儿记住了。” 取了题匾纸回去让冯翼家的去做牌匾,贾敏听了冯翼家的回禀也很是满意。 院里已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冯翼家的按照嫣玉黛玉的意思重新布置好了屋里的陈设。 墨以院的堂室置着一条梨花案,铺开嫣玉寻常作画的纸笔墨砚;从扬州搬来的桐木瑶琴摆在窗下琴案上,用柔软的方丝帕轻轻擦拭着瑶琴,还有诸类的匣子瓷罐也按照扬州府上的布置摆在架子阁上。 屋里浮着一股湿潮气息,嫣玉就让逾白暖上了炉子放在炕上,从香盒里取出一瓣合安片放在炉上慢慢烤热,晕出清淡宜人的清香。 安置好屋里一应事宜,嫣玉就和逾白出门,绕过花道廊朝黛玉的院里过去。 这还是她们姊妹初次分开院子住,细想来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花道廊种着诸多草木花叶,靠墙的一侧攀上了满墙的陵苕花藤蔓,大片的绿色中探出鲜艳的陵苕花,黄褐色的藤花清新宜人,还沾着晨露摇曳生姿。 两进院子间有一道木门相隔开,逾白轻轻敲了敲门,唤道:“大姑娘过来了。” 就有小丫鬟伶俐地开了门,洋溢笑容着:“大姑娘,二姑娘刚说等收拾好了要过来呢!” 嫣玉听了不由轻笑起:“我与玉儿便是心有灵犀了!”便朝南嘉院那边过去。 南嘉院的院落格局与墨以院相似,稀稀疏疏的阳光斑驳透过纱窗圆格映落在屋里;黛玉正在书架下整理着从扬州带来的两箱书籍,分着类别摆置上书架里。 倚烟看见嫣玉唤了一声大姑娘,就卷起绣幄让嫣玉进来。 “玉儿!”嫣玉见到妹妹,才笑着唤道。 “姐?”黛玉闻言笑靥如花地回头,放下手中的书向嫣玉过去,“你屋里收拾好了?” 嫣玉回头望了一眼逾白,逾白会意取出香盒,嫣玉就笑着与黛玉说:“屋里湿潮得很,用这合安香放在炉子上薰一下,能好一些。” 黛玉便让倚晴接下拿去烤炉子,一边和嫣玉在临窗炕上坐下,说起来:“我这边还没收拾整齐,屋子里都还是乱糟糟的一团。本想着过会就去姐姐院子里看看,没想到你就先过来了。” 想起刚才那小丫鬟也是这样说的,嫣玉不由轻笑:“我屋里就几幅字画从扬州带过来的,也无需我太费心思。” 叶子才端着茶水进来;嫣玉轻抿了一小口,感觉入口的清茶并不似从前那般甘甜回唇,不由有些疑惑。 “想是京城这边的水土与扬州不相似,怕姑娘喝不惯的。”叶子看见嫣玉神情微变,就明白其中缘故了。 嫣玉心下认同叶子的说法,才放下茶盏与黛玉道:“是不太相似。不过日后许就慢慢习惯了。” 黛玉向来听从姐姐的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杯盏见了底才放下闷闷说:“我记得去年寒冬还收了两罐雪水埋在院里的桐树下,本想等入夏就取出来煮茶喝,如今却是不成了。” 听她这般说着,嫣玉打趣着她道:“冬日雪水夏日荷露,水榭中那片荷塘就很好,偏你还惦念着那几罐雪水。” 黛玉便顺势说:“那姐姐可是答应我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采集荷露回来,我给姐姐煮茶喝。” 姊妹俩相说好了,看着时候不早,就一同过去正屋拜见母亲。 贾敏看见她们姊妹欢欢喜喜过来,唤江碧端来刚做好的京城点心给她们吃,含笑问起:“新院子你们可还住得惯?” 黛玉靠在贾敏身旁撒娇:“我就是想念母亲!” 贾敏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先前去李四太太的学堂读书,也是离家在外,逢年过节才能回来;如今只是搬到自己院里住下,就这般不舍得了?” 浑话被拆穿了,黛玉就埋头在贾敏怀里不说话。 “我们在学堂也是想念着父亲母亲和弟弟。母亲既让我们去学堂跟先生学习,我们便当认真听先生讲学,总得学到几分模样,才不辜负了父亲母亲的期望,也感念先生教诲之恩。”嫣玉眸中染笑望着黛玉,出言说道。 “那你倒说说,你都跟着李四太太学到了什么?”贾敏搂着倚在她怀里的黛玉,带着几分好笑反问了嫣玉。 嫣玉委屈地咂咂嘴,才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说:“先生教了我们许多大道理,可让女儿觉得很是受益匪浅呢!” 黛玉一听也精神了,忙不迭地点头为姐姐附和:“没错,先生教了我们许多大道理!” 贾敏看着两个女儿,不禁掩唇轻笑起。 就听见柳嬷嬷在绣帘外禀报:“太太,亲家老太太身边的赖嬷嬷来了。” 骤然听闻是母亲身边的人,贾敏喜上眉梢,忙唤:“快请赖嬷嬷进来!”她到京几日还忙着府上诸事抽不开身,本想着待事一毕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去拜见母亲,没想到母亲就先派嬷嬷前来了;赖嬷嬷是贾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也是看着贾敏长大的,贾敏待她也是不同于寻常奴仆。 第4章 赖嬷嬷已是满鬓华发,柳嬷嬷引着她进来,看见贾敏就已是老泪横流:“问姑太□□!” 贾敏连忙让江碧扶赖嬷嬷起来,又让赖嬷嬷在下侧的绣杌坐下,也不禁拂巾拭泪问:“多年未见妈妈,妈妈可安好?” “劳姑太太挂记了。我在老太太身边侍奉着,逢年过节多有赏赐,家中均好。”赖嬷嬷抬眸打量着贾敏,看贾敏面色圆润和乐,两个姑娘也在一旁,才起了几分笑意说,“只是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姑太太。如今见姑太太和姐儿都好,我回去与老太太说了,老太太也放心许多了。” 贾敏便唤柳嬷嬷去东厢带琰儿过来,才拉着两个女儿向赖嬷嬷道:“这是嫣姐儿,这是玉姐儿。”便见绣帘微动,乳娘带着琰儿进来,贾敏又道,“这是琰哥儿。” 赖嬷嬷见着他们姐弟几个,就笑说:“姑太太有哥儿姐儿承欢膝下,日后定然顺遂福长。” 贾敏轻拭着泪,便让嫣玉黛玉她们姊妹同琰儿到里屋玩着,才与赖嬷嬷说起话:“我已是十几年未回过京城了。待我安置好府上的事情,便带着哥儿姐儿回去拜见母亲;母亲还未见过他们姐弟呢——我也已是好多年未见到母亲了。”如此说起,又不禁潸然落泪。 赖嬷嬷忙劝着她:“姑太太可莫要难过;这是喜事,您该开心的。老太太每每看了姑太太来的信,都欢喜得笑不拢嘴;后来听说姑爷要回京了,老太太更日日盼着姑爷姑太太回来。” “都是女儿不孝。”贾敏掩面叹道。 晚上留了赖嬷嬷在府上用了饭,才让柳嬷嬷陪同赖嬷嬷一同回去容国公府,向史太君问安。 她如今已是为人妇,不同于故时还是闺阁女儿时能在母亲身边早晚问安,如今便是同在京城想要回一趟娘家拜见母亲都要面面俱到地准备好才能成行。 送走了赖嬷嬷,进到里屋看见他们姐弟正在兴高采烈地说着话,贾敏连忙背过身敛去伤色,才过去看着孩子们。 “母亲!”琰儿回头看见贾敏,立刻欢快地从暖炕上下来朝贾敏跑过去。 嫣玉和黛玉也下面唤了一声母亲。 贾敏望着几个孩子,坐下才含笑与他们道:“你们也准备着,过几日我带你们去外祖母家。你们外祖母一直念想着你们,可惜你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其实嫣玉和黛玉自小就总听母亲念叨起外祖母,想来母亲应当很是念着外祖母和舅父们。但琰儿很是好奇,听母亲说时就歪着脑袋仿若深思的模样;贾敏看着不由轻笑着抱起琰儿跟他说话。 因着定下了归宁的日子,贾敏又从库房中挑挑拣拣着带回去的礼物,一边拉着几个孩子在身边跟他们细细叮嘱着。 贾家到这一辈有四个姑娘,除了早已入宫做了女史的大姑娘元春,其他三个女孩年岁尚少都养在史太君膝下。长房的琏哥儿娶了王家的姑娘,还有二房的宝哥儿和环哥儿已是入了学堂;贾敏一直在扬州这些年,对娘家这些事情也是听年节来往的家奴禀说,方才和赖嬷嬷见了面也问起家中的情形。 二房的长子贾珠在去岁病故。 当时贾敏听闻丧讯很是伤痛,林如海也是难受,毕竟曾经贾珠来扬州求学于他,他见贾珠勤学机敏也是对他寄予厚望,却未曾想天不假年竟是早早夭亡了。彼时嫣玉黛玉姊妹都还在南院学堂,李家也派了人来吊唁拜祭,却不会令她们一众姑娘知晓;后来回家黛玉偶闻婆子说起,问了贾敏究竟,得知此事也很是难过,念叨着说珠大表哥还曾教她读诗,还送给她一盒百花糕。 嫣玉也是记得贾珠,在琰儿出生那年在家里小住过一阵子;那时她还思量着这位珠大表哥可是个书呆子,就经常看见他在窗下执书写字,或是捧着书去父亲的书房请教一二。听父亲说珠大表哥日后定是有出息的,却未想仍逃不过年少早夭的命运。 站在窗前望向南边时,总会想起许多旧日之事,又是鸿雁南飞时。 贾敏细细与他们说着诸事,又吩咐柳嬷嬷和江碧都看着将她挑好的礼物准备妥当地放入奁中,才略略有几分倦意。 乳娘明事地带着琰儿下去歇息,嫣玉和黛玉也辞了母亲回去。 回到墨以院,倚月听说姑娘要跟太太去外祖家,欢喜得要给嫣玉仔细打扮着:“我们姑娘模样好,再细细收拾着,打扮得漂漂亮亮。老太君见了,说不得多么喜欢我们姑娘。” 逾白在旁听着这话不禁笑起:“我们太太是老太君嫡亲的女儿,听说太太在闺中时老太君可多疼着太太。我们姑娘是老太君的外孙女儿,老太君当然是喜欢我们姑娘的。” 嫣玉听见她们一通乱扯,还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一些旁的事情。 她是和妹妹弟弟一同随母亲去外祖家,那么在外祖家会遇见什么人呢?外祖母的娘家是姓史,听说史家的姑娘也会常到荣国府上小住,那么她会不会有幸遇见史瑾?但又在心里暗暗摇头,女儿不可随意面见外男,即便凑巧史瑾真在荣国府上,她也没有机会见到他的。 果然穆莨这都让她做的什么事!他现在倒是一走了之杳无音信了。 为以防万一,嫣玉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封早已怀揣多时的信折叠起来藏在荷包里,在谨慎地系在衿带上。 一夜无梦后,卯时起来洗漱完毕,逾白挑了百鸟朝鸣褙子和并蒂石榴裙端上来:“这是姑娘初次拜见老太君,得穿得喜庆热闹些,老太君看着也高兴。”嫣玉也听说老人家是喜欢看小辈穿得喜庆热闹,便依着逾白的意思。 想了想又让倚云取来妆奁匣里的绕枝福金锁戴在脖子上,这是她们姊妹幼时外祖母派人送来的,和黛玉的金锁正成一对。 穿戴整齐,嫣玉出了院子看见黛玉也已装扮整齐过来。 黛玉亦是穿着一身千花百艳裳裙,戴着绕枝福金锁;她们姊妹容颜有七八分相似,身形也相似,这般打扮着站在一起都有些分辨不出来她们姊妹。 就连贾敏乍一看都愣了片刻,再仔细打量着才笑起来:“你们啊!也真好看!” 黛玉稚嫩的面容浮起欣笑:“母亲,江碧姐姐说,我和姐姐看着就像一个人似的。” 贾敏就故意逗她们问:“那若母亲也认不出嫣儿和玉儿了,你们该如何?” 嫣玉含笑听着,黛玉思索半晌就对贾敏伸出手撒娇:“母亲抱抱!” 贾敏才将她们姊妹一同搂入怀中,轻抚着她们的后背,也笑着:“玉儿可得向姐姐学着。都长这么大了,还总跟母亲撒着娇,让人见了不得笑话!” 正说着乳娘就抱着琰儿来了;琰儿也是一团喜气,却进来一本正经地道:“孩子问母亲安。”想来应是乳娘先教着他的。 贾敏更是欢喜不已:“琰儿,来。”就拉过琰儿抱起来。 “母亲,琰儿就给外祖母问安。”琰儿靠在贾敏怀里认真说。 林如海休沐在家,也与他们一同去荣国府拜见岳母。 贾敏吩咐婆子将东西搬上马车,就和三个孩子一起上了前面一辆马车。 嫣玉看见贾敏虽说竭力忍耐,唇角仍微微扬起,想已是激动盼着能早早见到外祖母。 “你们外祖母很疼你们的,不用紧张!”贾敏望见几个孩子都似正襟危坐,沉默半晌才轻声说,“你们外祖母最喜欢孩子了,每逢来信都问你们,让我多说些你们的事。” 几个孩子便都乖巧地点着头。 这次的行程似乎比初来京城下船乘马车回到府上还要漫长,贾敏又闭目沉思着,听见马车外忽远忽近的声响,思绪总似已飘然到遥远的从前。 她一身大红喜袍,被福气夫人搀扶着来到正屋拜别了父亲母亲,大红的喜盖遮去了她的目光。 父亲母亲的声音犹在耳畔响起,谆谆教诲,仿若昨日。 她还想要回头再看父亲母亲一眼,就听见外面唱着礼:“新娘子出阁了!” 一晃便已是十几年过去了,成亲后没两年林如海就外放任职了,后来老国公逝世贾敏都未及能回来。 眼前摇晃的大红已褪去鲜艳的色彩,几个孩子凑在一起说着话,贾敏才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 正想着就听见马车车辕缓慢停下的声音,冯翼家的禀道:“太太,到荣国公府了!” 本来嫣玉黛玉和琰儿正在小声说着话,听见这话立刻安静下来。 第5章 荣国府屋舍辉煌,与宁国府占据了宁荣街的大半街巷。 撩起车帘小心地往外张望,初夏的暑热拂来几分微风,看见有人挑着担子路过,黛玉又连忙放下车帘。琰儿窝在黛玉怀里,伸手玩着黛玉脖子上的绕枝福金锁,就扬起头小声地唤着黛玉:“二姐姐?” 黛玉抚着幼弟,露出些许笑容。 到了荣国府在前院下了马车,赖嬷嬷早已奉史太君之令在廊下候着,看见林家的马车停下连忙带着奴仆迎上去。 “姑爷,姑太太。”赖嬷嬷上前唤道,“老太太早已候着了。” 林如海和贾敏相对一望,说了句有劳赖妈妈了,就带着孩子跟上去。 林如海是女婿,来到岳家本应是见了舅兄再随妻去内院拜见史太君;只是恰好贾赦贾政兄弟二人都不在府上,小厮去回禀了史太君,史太君便让赖嬷嬷直接引着他们一行人去内院相见。 府上丫鬟婆子听说姑爷姑太太一家回来了,都过来在院外看。年纪轻的丫鬟总听管家媳妇说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姑太太,逢年过节都是挑了最好的送去给姑太太;如今姑太太归宁回来,都想着来看看姑太太。 几个孩子都乖巧地跟在父母身边,便是最年幼的琰儿由乳娘带着,看见在院外张望的婆子也未露出好奇的神色。 嫣玉和黛玉自是走在一起的;嫣玉耳力好,很容易就听见了有婆子话里提到了她们姊妹。 “那便是姑太太家的两位表姑娘?听说两位表姑娘是孪生女,如今看着果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我也是想来看看姑太太家的两位表姑娘,听说孪生女都是长得很像,可我还没见过呢。” 诸如此类的话,让她们很是津津乐道。 这种事情她们姊妹也不少见了,都是听说她们是孪生女才尤为好奇。 孪生女又被称为并蒂金莲,向来都是祥瑞的象征。 一行人绕过曲折连环的长廊进到内院,贾敏看见记忆中熟悉的门院不禁一阵恍惚,才绕过花墙进去。 “姑爷,姑太太。”史太君身边的翡翠候在屋外,看见他们过来了连忙打了帘问安;琥珀欢喜地进屋禀报:“老太太,姑爷和姑太太来了。” 史太君正端坐在屋里,早已是翘首以待,如今听见禀传才露出喜容。 屋里下了竹帘,都是一屋子的女眷媳妇。林如海和贾敏进了屋见到史太君,贾敏顿然落泪,只忍泪与夫婿一同拜道:“母亲!” 几个孩子也跟在父亲母亲身边一同行礼,唤着外祖母。 “快,快起来!”史太君一边拭着泪,就起身要来拉贾敏,侍奉在侧的大丫鬟鸳鸯连忙扶着史太君。 母女一别多年,如今再见便是满痕泪。 史太君细细打量着贾敏,看见女儿面色圆润,想来日子也是过得好的,才稍稍止了泪,回头与他们夫妇说着:“你们这奔波回京,可一路辛苦了!” 林如海忙拱手道:“劳母亲挂记。” 便见一个容貌姣好雍容华贵的年轻媳妇扶着史太君,笑靥嫣然说:“您老人家天天念叨着姑妈;如今姑父调回京中,姑妈也回来了,您应当高兴才是。” 听她唤林如海和贾敏为姑父姑妈,便应是舅舅家的表嫂。嫣玉在旁看着,如是想。 “对,对,这是喜事!”史太君听了连忙点头,才慈爱地望向几个孩子,“这就是我那几个外孙儿外孙女吧?” 贾敏便拉着几个孩子向史太君介绍起:“母亲,这是嫣姐儿,这是玉姐儿,这是琰哥儿。”就让他们姐弟给史太君磕头。 史太君又不禁落泪:“几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才见着一面。总听你在信里说起,我就一直惦念着。”目光望见嫣玉黛玉姊妹戴在脖子上的绕枝福金锁,认得是她送去给两个外孙女的礼物,慈爱之色更浓,便唤翡翠取出她准备好给外孙外孙女的见面礼,几个孩子又谢过了外祖母。 正这时听见外面丫鬟说二老爷回来了,问姑爷是否和姑太太一同回来了;林如海便向史太君禀说了声,就随小厮去前院与贾政相见。 因贾敏已是外嫁多年,也不认得年轻一辈的媳妇,史太君就拉着几个年轻媳妇给她说起。 刚才那位年轻媳妇仍是盈盈笑着,史太君说这是琏儿媳妇;贾敏点点头,知道是王家的姑娘,她二嫂子娘家的侄女,当初贾琏娶妻时她也准备了一份厚礼送过来。 又见一位年轻媳妇,却是衣着素净,与一屋子颜色都不相似,贾敏便已猜到她的身份。果然就听母亲说:“这是珠儿的媳妇。” 嫣玉和黛玉尤是留意了这位珠大嫂子;听说她是李纹的大姐姐,暗暗细打量着,觉得她和李纹有几分相似,心中也觉得亲切。 还有长媳邢氏和次媳王氏,就是贾敏的两个嫂子,贾敏带着几个孩子也拜见了两位舅母。 “家里几个姑娘呢?快唤她们过来,见了姑母和表弟妹。”史太君想起来,吩咐鸳鸯去唤几位姑娘过来。 黛玉对几位表姐妹就很是好奇。她在扬州时见过的表姐妹便是徐家的明姐姐和已故的庄家八妹妹,还有沾亲带故的李家姊妹;如今到了京城再见不到她们了,又听母亲说外祖家也有三位表姐妹,不由心生好奇。 过了一会儿就见三个娇俏女孩从窗外走过进到屋里,她们挨在一起站着,想来就像嫣玉黛玉姊妹一般亲密。 史太君给贾敏介绍了三个侄女儿,三个春也跟嫣玉黛玉姐姐妹妹地唤起来。 史太君看着她们相处融洽,也很是欢喜,拉着贾敏坐下母女俩说着话,问她家里诸事如何。 嫣玉黛玉和三个春在一旁说着话,琰儿就靠在贾敏身旁安静地听她们说着话,似懂非懂的模样。 “你初来到京城,还忙着府上诸事;不如先让哥儿姐儿在府上小住几日。”史太君含笑几个孩子,向贾敏提起道。 “也是母亲疼他们。只是曾在清平寺许过愿,过两天要带着孩子们去还愿。”贾敏也望向孩子们,轻笑着说,“等过些时日就是七夕了,我便送他们姐弟过来小住几日,也好与几个姑娘玩着;到时候母亲可别嫌他们烦了。” 史太君满面笑容:“我可巴不得他们能常住在这边。”顿了下又正起神色问贾敏,“只是你方才说要去清平寺还愿,如何从未听你提起过?这究竟是何事?” 贾敏却望向几个孩子,就低头轻叹了一口气;史太君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当年贾敏成亲多年都未曾怀上,应是去许过愿,如今带着孩子回京才及去佛前还愿。 只是想起清平寺,史太君还是叮嘱着她道:“那到时候要早去早回,如今清平寺也是不比从前了,万事都是小心为好。” 贾敏对史太君的意思心知肚明,便应下:“母亲放心。” 又听外院的小厮在屋外传话,赖嬷嬷进来道:“老太太,二老爷和姑爷还在前院说着话,说待姑太太回去时再遣人去前院禀报便是。” 史太君闻言就笑说:“他们大老爷们的事,我们就不管了。” 贾敏笑着应下,旁边的媳妇也便附和着史太君。 嫣玉黛玉和三个春在屏风后的月牙桌旁坐下说话。迎春是个闷葫芦,惜春年岁尚少,也便是与她们年岁相仿的三妹妹探春性情较为活泼些;听探春说她们姊妹平素就是在家里随教养嬷嬷学习,或者看书识字,黛玉也有了兴致同探春论议起来。 毕竟都是年岁相似的小姑娘,也很快就熟稔了。 “听老祖宗说,林家姐姐曾经在大嫂子娘家嫂子的学堂里上过学?”探春好奇地问。 “我和姐姐在先生的学堂两年,到去岁年末才回来的。”黛玉认真地点着头,“学堂里还有很多同学;金陵甄家的妍姐姐,理国公家的宁安姐,也都在学堂里跟先生学习。”因甄家与贾家是世交,理国公同荣宁二府都是京城四王八公的公卿之家,黛玉猜测探春也许会知道甄妍和柳宁安,才提起到她们二人的名字。 探春略一思索,就想起来:“金陵甄家的妍姐姐,我听说过。就是缮国公府的大奶奶,去岁嫁到京城来了;年前缮国公夫人到府上来,她便陪同着缮国公夫人过来。” 几个姑娘在这边正说着话,又听见那边好像有人进来了;嫣玉和黛玉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探春却起身笑道:“应是二哥哥回来了!”迎春和惜春也起身往那边探头。 就看见一个半大的儿郎进来,穿着暖香色的袍褂,颈脖上戴着由五彩绦丝编成的彩线,下面坠着一枚圆润通透的玉石。 想来这应该就是舅父家的二表哥,乳名唤作宝玉的。 嫣玉的神色已染上几分恙意,目光凝在那枚玉石上。 她绝不会看错——那是女娲补天石幻化而成的玉石,上面的纹痕灵力流转,竟是警幻仙姑施下的封印。 那么这位二表哥是和离恨天有关?和警幻仙姑又是何种关系? 嫣玉沉下心思,更重了几分警惕之意。 第6章 宝玉进到屋里,就乖觉向史太君问安:“老祖宗。”又向王夫人、邢夫人和几个嫂子问候。 待见到贾敏时,却是他不认识的。 “这是你姑妈!”史太君拉着女儿过来告诉他,宝玉便连忙拱手作礼。 几个姑娘也从屏风后出来,史太君看着满屋的孩子更是欢喜,逐个给他们说着:“这是你林家姑妈家的弟妹。这是你嫣妹妹,这是你玉妹妹,这是你琰兄弟。” 嫣玉虽是对宝玉满心警惕,也与弟妹一样唤了声二哥哥。 宝玉客客气气地和初次见面的表弟妹打了招呼,却在望向黛玉时骤然愣了下,才轻笑起:“我可否是见过林家二妹妹?” 黛玉惊得涨红了脸,下意识就着急地望向姐姐。嫣玉心中咯噔着,不动声色地伸手拉过黛玉到身旁,出言说道:“我们跟随父亲母亲初次来到京城,此前从未见过二表哥,你应是认错人了!”她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之意;毕竟贾家是母亲的娘家,贾宝玉又是母亲的侄子,她尚且顾及于此才温和了几分语气。 不过既是和警幻仙姑有关系的人,如今又对黛玉说出这样的话,只让嫣玉更加警惕。 嫣玉已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应当想个办法让自家妹子少与此人接触,以免日后生出事端。 “我只是看着妹妹很是面善!”宝玉看见嫣玉神色坚定,甚至有几分长姐的气势,令他莫名生出几分畏惧之意,才有些怯意道。 史太君向来疼爱这个孙子,听他这样说也只道:“你妹妹是从扬州来了,你没见过。”然后回头与贾敏笑说,“这孩子又在说胡话了!” 贾敏也只是陪笑着,眸中却未染上半分笑意。 嫣玉看得清楚,便拉着妹妹走到母亲身旁;一直呆在贾敏身边的琰儿也拉过黛玉低声和她说着话,嫣玉才看见妹妹的神色似乎逐渐放松开。 王夫人也似为方才宝玉的胡言略有不安,才上前了几步与贾敏搭着话:“这孩子不懂事,从小就让我惯坏了,还望妹妹见谅。” 贾敏似笑而非道:“二嫂这说的哪里话!都是孩子间的玩闹而已。” 王夫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仍觉莫名的不安弥漫在心头。 看着宝玉的神色似乎还想与黛玉说话的,回过神来却看见黛玉早已被嫣玉拉走了,他们姐弟在一旁说着话,才讪讪不语。 史太君就吩咐了赖嬷嬷在这边摆了饭,坐下后又拉着贾敏在她身边坐下,一众小辈的爷们姑娘才在大圆桌边坐下,如邢、王夫人和年轻一辈的媳妇就在旁布菜侍奉。 嫣玉与黛玉相邻坐下,看见三春的行态才想起江娘子总说公卿人家的规矩之多。 贾敏看见桌上的布菜,已是泪水盈眶,低声唤了一声母亲。 “知道你今日回来,特意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史太君最是疼爱这唯一的女儿,自听说林家上下回京就算着要见到女儿,吩咐厨房早早备下了贾敏未出阁时最爱的各种吃食;如今这摆得琳琅满目的,让贾敏想起做姑娘时母亲也总是这般疼她,心下愈发感触。 看见在旁伺候的媳妇,史太君就让她们不必伺候着也坐下:“今日姑太太回来,你们也坐下一起吃,不必拘着。” 丫鬟又添了两个绣墩,邢、王夫人才在史太君下首坐下,一同用了些许。 用过饭后,史太君还要拉着贾敏说私己话,就打发媳妇无需在跟前伺候着,又让三春带着嫣玉黛玉姊妹去花园子耍。 正巧又小厮过来回话,说二老爷唤宝二爷过去。宝玉顿时面色一暗,史太君不由笑唤道:“你老子唤你,正好林姑爷在,应是问你学习的事;还不快过去。”宝玉这才不甚情愿地跟着小厮往前院过去了。 “宝玉这孩子从小就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很是伶俐乖巧。”史太君跟贾敏提起孙子时,也是溢于言语的喜爱。 “我看着宝哥儿也是个伶俐的孩子。”贾敏虽是含笑附和着母亲,却又话锋一转道,“只是二哥毕竟是宝哥儿的父亲;二哥管教孩子,母亲莫要太拦着,也是为了宝哥儿好。”她太了解母亲了,想来母亲过于溺爱那孩子,她二哥又是个孝子不好忤逆母亲,才养成那孩子娇顺的模样,与几个侄女儿相处着也不知到了这个年岁男女有别。 这话是从贾敏口中说出来的,史太君听了只觉得尤是顺耳,抚着她的手笑说:“我也是不舍得宝玉。你二哥那人你是知道的——”说着又是一阵叹息。 贾敏心知肚明,只是轻劝着母亲。 三春带着嫣玉和黛玉过去花园子玩,其实也就是探春领着同她们姊妹说话,偶尔惜春会插两句话。身边有丫鬟婆子挑灯跟着,在明媚月光下别有韵味;满院的花叶朦朦胧胧,似是含苞初绽的娇羞,隐藏在清淡的月光下若隐若现的模样。 “到乞巧时满院的花都开了,摆上瓜果拜了七姐。”探春同黛玉说着,又想起问,“玉姐姐,听老祖宗和姑妈说,待到乞巧你与嫣姐姐也过府来一同庆乞巧?” 黛玉挽着嫣玉的手,轻声说:“我听母亲和姐姐的。” 嫣玉含笑听着妹妹和探春说着话,也不插嘴她们说什么;尽管她比迎春尚要年幼,却更似她们当中的大姐姐般自持稳重。 逛了一会儿花园子,史太君身边的琥珀就寻过来:“表姑娘,老太太和姑太太正寻你们呢。” 想是该要回去了,嫣玉和黛玉就跟着琥珀回到院里。 贾敏将带来的礼物给史太君,还有给孩子们准备的礼物也分给她们;三春欢喜地谢过姑母。 林如海过来向岳母辞行,贾敏也恋恋不舍地带着孩子与史太君别过。 “敏儿,日后让孩子常过来玩。”史太君又望着乖巧站在贾敏身旁的嫣玉黛玉和琰儿,不忘叮嘱着她道。 “母亲放心。”贾敏应下。 直到上了马车,贾敏才不舍地放下车帘。几个孩子在贾敏身边坐下,嫣玉一直拉着黛玉的手跟她低声说着话,琰儿如故窝在姐姐身旁安静地听着两个姐姐咬耳朵。 贾敏望着他们姐弟,问他们道:“你们可喜欢来外祖家玩?” 姊妹俩对视了一眼,却听见琰儿先说:“当然喜欢。外祖母给我很多好吃的糕点。” 听他稚气的答话,贾敏不由轻笑着抚着琰儿,黛玉望向他亦调笑着:“家里也有各种好吃的糕点,总似不让你吃似的。” 琰儿鼓起腮帮子:“那不一样的。” 贾敏就抱过琰儿让他挨在自己身上,又向嫣玉黛玉姊妹问起:“你们可喜欢几位姊妹?” “三妹妹很和善,一直跟我和姐姐说着话。”黛玉点点头,认真说,“可是二姐姐就很少说话,四妹妹也还小。”言下之意就是最喜欢三妹妹探春。 嫣玉也点头表示赞同妹妹的话。 贾敏犹豫了半晌,又问:“那宝哥儿呢?” 听见母亲突然提起了宝玉,嫣玉立刻竖起耳朵,就看见妹妹似有些不悦地蹙眉,靠到贾敏身边说:“我不喜欢二表哥。” “没事,那以后就只和几个姊妹玩。”贾敏心下清楚,也不再多问旁的就温声道,“宝哥儿年岁不小了,不应依然同姐儿们玩在一起,是母亲太宠溺他了。” “先生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听外祖母说,到如今二表哥还同姐妹们住在同一院子里。”嫣玉特意说起此事提醒了贾敏。 其实看着今日贾敏对宝玉尤是不同的态度,倒令嫣玉更想起了之前听府上婆子私底下议论过的一些似真似假的话。 据说在几年前外祖母就起了心思想要亲上加亲,让她们姊妹中的一个嫁到荣国府。只是她们姊妹毕竟年幼,父亲母亲都不舍得太早定下她们的亲事,便是不了了之了。 若说是亲上加亲,荣国府中与她们姊妹年岁相似的表兄弟,便只有宝玉了。 想到这一层,嫣玉更是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就致力于先从贾敏身上下功夫。 果然听到这话时,贾敏的神色明显变了变,显然已是有了思量。 嫣玉便挑开这个话题故意问起:“母亲,我今日看见二表哥脖子上戴着一枚玉,看着很是稀奇。母亲可知道这其中缘由?”其实她对于宝玉的那块玉的来源本就一清二楚,幼时总听说外祖家有一位衔玉而生的表哥,很是稀奇的事情;如今看见那块玉又是女娲补天石又是和离恨天的警幻仙姑有关,嫣玉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便听见贾敏说起那块玉的来源,黛玉在旁听着很是好奇的样子,却是琰儿认真地向贾敏问:“母亲,那为什么二表哥有玉,我和姐姐们却都没有玉?” “许是,二表哥与我们都不同吧。”嫣玉别有深意地与琰儿说,琰儿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既是与他们不同,那可是非仙即妖! 这话琰儿和黛玉都不懂,但对于时常去拜神佛的贾敏却不可能没有半分疑惑。 第7章 回到林府已是暮晚,钱易媳妇早在正院外候着,被传唤进来就向贾敏禀道:“太太,甄太太派人送来帖子,邀两位姑娘过府玩。” 贾敏接过帖子展开看了一眼,就随意放在一旁。 林如海正从屋外进来,示意钱易媳妇出去;贾敏听见声响就起身,看见林如海愁眉不展,忧心问:“老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甄太太的柬帖?”林如海瞥见桌上的柬帖,不答反问她。 “上京途中就遇见了甄太太。”贾敏点头,神色似乎有些犹豫,才跟林如海说起,“蓉姐姐,隐晦地向我表示想要为她家二哥儿向玉儿提亲。我只推托说玉儿年岁尚小,才未再提起。”如今甄太太又来相邀,贾敏却是着实不愿淌甄家这趟浑水。 林如海沉下眉眼细思,半晌才道:“嫣姐儿和玉姐儿都还小,我的本意是想再留她们四五年的,这些事都不急。至于甄家那边,还需太太跟甄太太说清楚了,也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贾敏这才展颜:“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呢!” 从前尚在扬州时是天高皇帝远,如今到了京城便要添上万万分谨慎,稍有差错卷入了这场风浪中,只怕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林如海外放时一直兢兢业业,回京后就被皇帝派去做翰林院副掌院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冯琮正是林如海的恩师,如今已是耳顺之年。林如海外放前便是翰林学士,当年冯琮还是翰林院副掌院学士,而掌院学士正是赵岳之父;后来赵学士入阁成了赵阁老,冯琮才做了掌院学士,至今已有十余载了。 翰林院虽不似六部直接管事,却也胜在于此。 这几年赵王和晋王的争斗白热化,京城的形势也愈发焦灼,若在六部难免要被卷进去了。 “那甄家那里——”贾敏为难地望着那柬帖,有些担忧,“我们初回京中,甄太太就来相邀;若只是因着孩子们的事倒还好说,只怕还另有所谋。”想起此事,贾敏又是忧心忡忡,向林如海询问起意思,“我虽不太懂外边那些事情,却也听老爷说起过,就怕误了事。” 林如海明白她的思量,便点点头:“不去也罢。也好过今日是甄家明日是文家,日后都难做。” 贾敏才笑着应下:“那待去清平寺还愿后,我就送她们姊妹去我母亲家里小住几日,也正好避避。”唯一令她忧心的也就是宝玉,母亲那边却有意让宝哥儿和两个姐儿接触下,而那宝哥儿——令贾敏隐隐觉得不安;但如今相比于甄家的事,贾敏也无法两边顾及着,想着至少有母亲在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何况嫣姐儿和玉姐儿都是机敏的。 嫣玉随黛玉一同去了南嘉院。 茶案旁的矮架上放在一排大小不一的瓷罐,案上已经煮开了水,黛玉从一个烟青色瓷罐里倒出一些茶叶盛在乳白瓷碟上,开始煮着茶。 “我看你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嫣玉坐在对面望见妹妹说道。 黛玉专注着煮茶,听见姐姐的话连头都没抬,就闷闷地说:“其实,我初看见二表哥时,也觉得很是面善。” 嫣玉心中警铃大作,怀疑警幻仙姑恐怕在黛玉下来前就对她动了什么手脚,可这话又不能与黛玉明说,只能含糊地说着:“毕竟是外祖家的表哥。从前我们见过的珠大表哥,是二表哥嫡亲的兄长,兴许有几分相像。” 听见姐姐这样说,黛玉仔细一想便相信地点头,低声嘀咕着:“也许是吧。” 嫣玉暗舒了一口气,就顺着这话说起:“听说珠大表哥和大嫂子有一个哥儿,是唤兰哥儿的,可惜今日却未曾见着。珠大表哥那般玉树临风的人,大嫂子知书达礼,兰哥儿必然也是个好孩子。” 黛玉果然被嫣玉引开了注意,感慨着:“珠大表哥那般好的人,如何就——当真是世事无常。” “谁说不是呢!”嫣玉眸光黯淡了几分,低声说。 茶香伴随着袅袅烟雾缭绕,黛玉斟了一盏茶端给嫣玉,轻声道:“姐姐尝尝这个。井水清甜,我试着用来煮茶,却不知如何滋味。” 嫣玉轻拂去几分热气,尝了一小口就觉得和上次喝过的清茶很不一样,弯弯眉眼:“玉儿的茶技越发好了。” 黛玉亦是端起茶盏轻嗅,却依然摇摇头放回茶案上:“感觉这茶香还是不对!” 嫣玉就含笑劝着她:“这茶艺之道也无需太苛刻于极致。” 黛玉仍是低头摆弄着茶盏,才想起从矮架最底下一层取出一罐蜂蜜,舀了两勺兑入清茶中搅拌均匀,再斟了一盏茶递给嫣玉:“姐姐再尝尝这个。也许蜂蜜能调出另一种滋味。” “你让我品茶,我却尝出了别的味道。”嫣玉接过了茶,却很认真地对黛玉说。 “姐,我不会让你担心的!”毕竟是双生女,平时只稍是一个眼神,她们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黛玉又岂能不知嫣玉的忧心。 嫣玉端起茶慢慢喝着,蜂蜜的甜意从舌尖蔓开,混合着淡淡的茶香,也是暖融融的味道。 喝了两盏茶,嫣玉就从花道廊回到墨以院,跟着母亲去外祖家一天,回来也觉得很是疲倦了。 只是忧心着贾宝玉和警幻仙姑的缘故,嫣玉躺在榻上仍是辗转反侧,心里想着事情便觉得不安。她倒宁愿泽兰仙子能再出现将她引到离恨天上,正好让她和警幻仙姑当面对质,问问警幻仙姑究竟是何等居心安排了一个和女娲石有关的贾宝玉出来。 夜半逾白进来换灯盏,看见嫣玉醒来靠在软枕上若是沉思,就斟了一杯水过来给嫣玉:“姑娘。” 嫣玉揉揉太阳穴,也只喝了两口温水就依故躺下。 逾白守夜时就在抱厦假寐,嫣玉盯着那盏忽明忽灭的灯,恍惚看见一个扑朔的影子从帷幔外闪过,定神再望却已是影踪全无了。 “泽兰?”嫣玉猛然起身掀开被衾,还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问。 “我听见你在念着我,我就来了。”泽兰仙子拨开帷幔缓步进来,语气很是熟稔,好似同嫣玉是私交甚好的老相识了;她含着笑,望着嫣玉,“绛珠,你可还好?” 嫣玉才长舒了一口气:“你来做什么?” 泽兰仙子在塌边坐下,语气还似有几分嗔意:“你们姊妹如今在人世,倒是万事不管了。” 听着这话嫣玉只觉得好笑:“可是警幻用天道诓了我妹子下来的。” “我是泽兰花仙,本是归于花神管辖的。你若愿多听我一言,我也愿与你多说一言,就算是为了你妹子。”泽兰仙子仿佛只是很漫不经心地说起,但这话却是认真说出来的;因她一直在太虚幻境司主警幻仙姑身边做事,让离恨天上的神仙都忘了她也是百花司的花仙。 嫣玉不解其意地望着泽兰仙子,不过听她这样说就点点头表示愿意听她的说辞。 泽兰仙子才敛起漫不经心的神色:“花神尚在闭关修炼,警幻仙姑背后有所动作。之前我假借为警幻仙姑做事为名下来,本想带你回去百花司收拾这残局;如今却是不必了,花神即将出关,想来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本还以为泽兰仙子突然出来所为何事,如今听来也让嫣玉稍稍放下心;待到花神出关,花神对她们一众花仙都很是爱护,想来警幻仙姑也不敢再似从前那般有太大动静。 只需等待她们姊妹顺顺当当地在人世过完此生,再回到离恨天上,便算是避开了警幻仙姑的阴谋算计。 “泽兰姐姐。”嫣玉才对泽兰仙子露出几分友好之意,向她问起,“你在警幻仙姑身边,可知道她是否动过女娲补天石?” 如今遇见了贾宝玉,嫣玉才决定向泽兰仙子询起此事。 她看得很是真切,都说贾宝玉衔玉而生,她看得真切那块玉正是由女娲冶炼过的补天石,上面的纹痕也确是警幻仙姑施下的封印。 泽兰仙子却明显很茫然,似乎都此事浑然未知,思索许久才有些印象想起:“若说起补天石,我倒是想起一事。之前曾有一道一僧带着一块破石头来寻过警幻仙姑,说是昔日被女娲娘娘遗在青梗峰下的补天石,如今修出了灵智,想要向仙姑求个恩法,令他能入得轮回盘去人间富贵地做一遭富贵人,仙姑便允了此事。” 这般说来,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嫣玉只觉得可笑,警幻仙姑想要卖个情面给那补天石安排了转生契机,何苦却要拉上她妹子来与那补天石凑机缘? 不过当着泽兰仙子的面子,嫣玉也只冷笑:“既是补天石,那也是仙器。有幸修出了灵智,便应努力修炼以求早日飞升成仙,才不罔女娲娘娘的这番机缘;却要来人间做无用的富贵闲人,岂非辜负了天道?” 泽兰仙子亦是不屑地冷言:“说是女娲石,却不过是补天后的无用之物罢了。便是它机缘巧合开了几分神志,也只是蠢物,这得道飞升的机缘也并非谁都能有的。” 第8章 嫣玉与泽兰仙子相谈一夜,到将近天明才飘然离去。 故而嫣玉才小憩半晌就起来,倚月给她梳妆打扮好;嫣玉倒并不觉得疲倦,许是泽兰仙子的灵气滋润的缘故。 与黛玉去正屋随贾敏一同吃过早饭,贾敏就提起明日去清平寺还愿之事。 “清平寺与扬州的凉光寺不同,到时候你们要好好跟在我身边,切记不可乱走。”贾敏仔细叮嘱着她们姊妹;正如史太君听说她要去清平寺还愿就叮嘱了她各种事宜,毕竟如今京城也是诸多忌讳,不得不谨慎行事。 嫣玉和黛玉自是听话应下,贾敏也不留她们了,就让她们回去温书。 嫣玉隐约觉得清平寺有些熟悉,许是曾在何处听说起,但骤然夜记不得了。 佛门是清净之地,去寺庙上香也是换上素净的缟裙。清平寺外已停置着青顶小轿,到朔日常有官家太太到寺中上香,捐香火钱。 清平寺前殿烟气袅袅,笼罩在一片雾色中,若有仙境异世之景。 女尼引着贾敏一行人进到殿中,就遇见了理国公府柳大奶奶徐氏,她来上了香正要返还。 “林家婶婶。”徐氏欠身道。 嫣玉黛玉虽曾听郁明说起她的二姐郁昀嫁入理国公府,前两年郁昀弄璋之喜,她们姊妹同南院学堂其他姑娘都略表心意地送了一些玩意去柳家。 但这还是她们初次见到徐郁昀。 郁昀望见她们姊妹,盈盈含笑:“这便是嫣妹妹和玉妹妹了?记得两位妹妹出生时,我还去喝过满月酒的,没想到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说着就褪下腕上的一对玉镯给她们姊妹当见面礼。 贾敏与郁明寒暄了一会儿,郁明就告辞回去。 清平寺的慧静师父出来,看见贾敏就合掌:“施主,阿弥陀佛。” “慧静师父!”贾敏亦说,“早年受师父指点,心有明悟。如今再回到京城,方来还愿。” “这都是施主的机缘。”慧静师父只道,就带着她们进到前殿,亲自燃了香给贾敏。 嫣玉黛玉也跟着贾敏跪在蒲团上磕头,贾敏便与慧静师父去捐了香火钱,慧静师太就引了贾敏去庵堂喝茶;看见她们姊妹跟在贾敏身边,慧静师父向贾敏问起:“可否让小尼带二位姑娘去庵房歇息?” 贾敏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神色显然有些犹豫:“她们年纪小,只怕她们呆不住,出去冲撞了贵人,那可就罪过大了。” 慧静师父慈和地笑着:“贵人的院子在寺后,平素都有官兵把守着,无碍的。” 听她们提到贵人,嫣玉才猛然想起,之前穆莨也是与她说过的,皇八女信宁公主便是奉皇令在清平寺带发修行;想来如今她们提起的贵人,便是这位信宁公主? 她如故安静听着贾敏和慧静师父说话,就看见贾敏微展了眉头,慧静师父就唤了女尼过来带她们姊妹去后面的庵房歇脚。 “姐,徐二姐姐与明姐姐长得并不像。”黛玉拉着嫣玉的手跟她说话道。 嫣玉才回过神来,不觉轻笑:“徐二姐姐是二房表叔之女,并非明姐姐嫡亲的姊妹。” 显然黛玉也并未太留意徐家的事情,听嫣玉的话便点点头,未再多问。 庵房里有一起宽阔的炕榻,平寻应也是让香客小憩歇息的;黛玉有些乏了,就躺在炕榻上闭目寐睡。 淡淡的檀香弥漫在庵房里,嫣玉却并不觉得困倦,就坐在窗下闷思发呆。 女尼进来奉了两盏茶,嫣玉也没有兴致,只是隐约似听到缥缥缈缈的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师父,你有听到箫声吗?”嫣玉向女尼问。 女尼茫然地摇头:“小施主,贫尼并未听到。况且这佛寺之地,怎会有此俗世之音?” 嫣玉沉默。 她的耳力灵敏于常人,能清楚地听到更遥远的声音。女尼既听不到这箫声,想来应是从寺外之地传拂而来,寺庙之中仅有长钟和木鱼声悠扬未绝。 那箫音名叫《折杨柳》,在南院学堂时她曾听薛洛吹奏过。 这个在清平寺外吹奏《折杨柳》的人又会是谁? 嫣玉心下诧异,揣揣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才猛然放下了茶杯起身朝庵房外出去,问女尼:“请问净房在哪里?我想去净房。” 女尼说要带嫣玉过去,嫣玉就有些担忧地回头朝庵房望了一眼,神色犹豫:“我妹妹刚睡下了,我怕······”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自己过去就成了。” 女尼想了想,便告诉了嫣玉,净房在后殿钟楼那边。 嫣玉走在廊下朝钟楼那边过去,钟声愈明,伴随着愈加清晰的《折杨柳》,仿佛从世外之境传来。 意外却看见了薛洛;她发间别着白色绢花,一身月白色素裳,是服孝的打扮。吹箫的是坐在她对面的男孩,他正执着箫很认真地吹出每一个音调,正是方才嫣玉听到的《折杨柳》。 恰好薛洛抬眸,与嫣玉四目相对,嫣玉分明看见她眸中浮起几分震惊。 她才站起来,那男孩听到动静也放下竹箫朝这边望过来。 “洛姐姐。”嫣玉愣了下,就道。 “嫣妹妹。”薛洛冰冷的面容一如既往,仿佛她在南院学堂时仅有的几分温意也被北国的风凝成了冷漠;她低头望了一眼身旁的男孩,“这是我侄子,薛梃。” 嫣玉心知。穆莨也曾告诉过她;薛嵩与河清公主之子薛梃,自幼父母双亡,跟随姨母信宁公主长在清平寺中,却与薛家不甚往来。 “我们该回去了。”薛洛低声与薛梃说着,薛梃听话地点头,她才跟嫣玉道,“嫣妹妹,我不便久留,就先回去了。” 嫣玉含笑应下:“洛姐姐慢走。” 薛洛带着薛梃往林荫深处走去,隐约看见寺庙院落隐入了林海里,清脆的木鱼声还在沉寂中响着,绵长悠悠。 再往前面走就是清平寺后的寺院,应当便是慧净师父跟贾敏提起的贵人所住之处。 她就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回到庵房看见慧净师父吩咐过来看顾她们姊妹的那个女尼还在原处,才上前笑吟吟地向女尼道谢:“多谢师父费心了。” 女尼神色惶恐:“小施主言重了。” 嫣玉进到庵房里,看见黛玉应是刚醒了,坐在炕上整理着衣襟;听见嫣玉推门进来才抬头笑着问起:“姐姐可去哪了?”语气中含着几分撒娇之意,笑起来俏生生的。 “只是去了一趟净房。”嫣玉偏过头避开黛玉的目光,轻声说。 “刚才我睡了一小会,梦里总好像有一个漂亮的仙子在跟我说话,可我总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黛玉拉着嫣玉小声地跟她嘀咕着,似乎为此很是不安。 嫣玉错愕,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常神色:“许是听着寺庙里的木鱼声,便入了梦思。” 黛玉挨在嫣玉旁边,低声和姐姐说话:“姐,你说世间当真有神仙吗?” 嫣玉弯弯眉眼,露出几分狡黠:“也许吧。”神仙与凡人本是不相干的,神仙有神仙的事,纵是法力无边的神仙也得受了天道的制约,否则这世道就可真是乱套了。 幸而黛玉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问起,倒也未再纠结于此。 正好柳嬷嬷过来说太太和慧静师父说完话了,带她们姊妹过去,应是准备要回去了。 在前殿门外就看见贾敏和慧静师父一边说着话从禅房出来,只是贾敏的神色较来时更要凝重了。 嫣玉看着觉得很奇怪,原本来寺庙听经讲学为的就是求一个心平气静,缘何母亲见了慧静师父后反而更为愁闷的模样?这清平寺更是颇为古怪;为何信宁公主偏偏就是来这里带发修行?依照公主的身份更应该是在皇家寺庙修行才是;这其中定然是有些不为旁人所知的缘由。 慧静师父一路送她们到了寺门,才合掌相说道:“贫尼便望施主心愿得成,岁岁安康。” 贾敏谢过,就上了马车。 待回到家里时,贾敏才取出几枚平安符给他们姐弟戴上,说是在清平寺求来的平安符,在佛前供奉开了光,能庇佑他们姐弟顺遂安康。 “过几日你们去外祖母家里小住,可记得一定要将这平安符好好地戴在身上。”贾敏特意叮嘱了嫣玉黛玉,细细抚着那平安符上的图纹看着,才继续说起,“若外祖母问起这平安符,就告诉她,是从清平寺求来的,清平寺的慧静师父亲自交给母亲的。知道吗?” 虽然不解贾敏为何要特意这般嘱说,她们姊妹亦好好点头:“母亲放心,我们记下了。” 贾敏这才展颜,话是与她们姊妹相说的,却轻声到似在自言自语着:“你们外祖母是很疼你们的。只是这一路都不平安,让外祖母看了你们的平安符,她也就放心了。” 黛玉乖乖应下,嫣玉却慢了半步才点头。 她隐隐觉得贾敏虽是在说外祖母担忧她们姊妹,可又好像在说着别的事情,相互混杂在其中也分不清缘由了。 一定是有什么事,才会让母亲如此!嫣玉在心里暗暗想着。 第9章 到了第三天,贾敏就依照之前和林如海商量的说辞,将嫣玉和黛玉送去荣国公府小住;就说自己多年在外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只能让两个女儿时时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 琰儿听说两个姐姐要去外祖母家小住,就对贾敏摆出一副很是难过的愁眉样:“母亲。” 黛玉抚摸着幼弟,也有些不舍地向母亲开口:“琰儿便不能与我们一同去外祖母家吗?” “琰儿还小。”贾敏慈爱地望着琰儿,却轻叹了一口气,与她们姊妹说起,“你们和几个表姊妹年岁相仿,在一起读书识字,也是再好不过的。琰儿年岁小,还需乳娘照顾着,也不好麻烦了你外祖母。” 嫣玉猜想其实母亲是不想让琰儿跟外祖母家的表兄弟接触太多,生怕他会被教坏了。 几个表姊妹都是饱读诗书各具千秋的妙人儿,可惜这一辈的表兄弟除了早亡的珠大表哥,竟是再无一人能认真读书以求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她们去了外祖家也是和姊妹们住在一起,可琰儿却是男孩子,到时候若是看着表兄弟们耳濡目染,难免要似那般学坏了。 贾敏看得透彻,自是要防范于未然。 “琰儿在家陪着母亲便是。”嫣玉拉着琰儿跟他好好说着,“若你也跟我们去了外祖母家,那谁在家陪母亲?” “那我在家陪母亲。”琰儿听话地点头,一副故作老成认真的模样。 黛玉答应了等会来给琰儿买窝丝糖,琰儿这才喜逐颜开。 回头黛玉才撅起嘴和嫣玉说:“如今在琰儿心中,我们都还没有窝丝糖重要呢!”小姑娘一副很是痛心疾首的模样,惹得嫣玉忍不住掩唇轻笑起。 逾白和叶子带着几个丫鬟给姑娘收拾起衣笼。贾敏只让逾白、叶子和四个丫鬟跟姑娘过去照顾,姑娘的奶嬷嬷就不必再奔波于此。 因是小住几日,便只带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妆奁匣。 贾敏嘱咐她们同三个姊妹好好相处,要听外祖母的话,若有什么事就遣前院的妈妈回来相说。 “太太,这当真能行吗?”看见两个姑娘已经上了马车,站在贾敏身旁的柳嬷嬷还有些忧心。 “躲是躲不开的,不过是暂且避开这锋芒罢了。”贾敏垂眸,叹气道。 嫣玉黛玉来到荣国府,仍是赖嬷嬷带着小丫鬟早已在院里候着。马车停下后,小丫鬟七手八脚地搭好了车梯,嫣玉和黛玉才下了马车,向赖嬷嬷道:“妈妈辛苦了。” 赖嬷嬷满面笑容:“老太太听说表姑娘们过府来小住,可高兴了。” 之前贾敏私下给赖嬷嬷递了信,她是史太君身边的老人,又是看着贾敏长大的,向来亲厚;贾敏只说若有何不妥,还望赖嬷嬷劝着史太君。 史太君听说外孙女过府来小住,欢喜得要让婆子收拾了暖阁给两个表姑娘住。 赖嬷嬷听了就暗知不好,想着还好姑太太提醒过了,才劝着史太君说:“宝二爷和三位姑娘也是住在暖阁,再让两位表姑娘住进来恐是有不妥的。宝二爷和三位姑娘好歹是自家的兄妹,可表姑娘是外宗的;姑爷和姑太太自是晓得老太太疼爱外孙女,当做嫡亲的孙女一样疼着,可若教外面的人听说了什么闲言碎语,还当我们府上是那些没规矩的呢。” 史太君方才恍然:“还好是你提醒了我。”这才安排了她们姊妹住到后罩房;屋里重新挂上了香罗帐,也是宽敞亮堂。 嫣玉黛玉随赖嬷嬷去到后院拜见了外祖母。 史太君看见外孙女很是欢喜,拉着她们姊妹在自己左右坐下,慈和地问着她们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又说在府上就当是在家里一样,不必太拘着。 “母亲说,让我们听外祖母的话就好了。”嫣玉听着乖巧地点头。 “母亲让我们和姊妹们好好相处。”黛玉也说道。 “你的几个姊妹都是乖顺的,最是好相处不过了。就你母亲心思多。”提起女儿时,史太君笑意愈浓,望着她们姊妹的眼神也愈发慈爱,“你母亲还未出阁时,家里兄弟姐妹就数她最闹腾。” 黛玉望着对面的嫣玉,轻笑着向史太君说:“在家里姐姐也是最喜闹的;定然是姐姐最似母亲。” 史太君被哄得笑不拢嘴,半似嗔着她们:“哪有你们这般说长辈的!”但看着两个外孙女也是越看越喜欢,仍是和蔼地抚着她们姊妹,“看着你们姊妹啊,我就总想起你们母亲小时候,就跟你们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黛玉听着很好奇:“我曾听徐家舅太太说琰儿与父亲小时候长得像,原来我们也是像母亲的。”又说起她们姊妹也长得并不很像,旁人见了她们姊妹都会觉得很奇怪。 嫣玉在旁听着妹妹的话,很怀疑她在外祖母面前是故意装傻。 就见史太君宠溺地点了点黛玉的前额,含笑着:“你们姊妹是一株枝上开出的花,哪有不像的理!这十世才能修来姊妹缘,何况是双生女儿更是稀罕,这都是你们修来的缘分。” 嫣玉浮起笑容听史太君说着,对这话便很是赞同。 她们本是一株绛珠仙草,千年来受日月精华才孕育出她们姊妹两缕仙魂,这可不就是千年修来的机缘。 史太君带着她们姊妹絮絮叨叨说了半日的话,到让赖嬷嬷吩咐下去让太太奶奶姑娘们不必过来伺候着,晚饭便摆在屋里,只留林家的两个表姑娘下来陪着。 吃过饭后又说了一会话,史太君就让鸳鸯和琥珀带表姑娘去后罩房看,拉着她们姊妹千叮万嘱着:“若有什么缺的,有什么不如意的,都尽管跟外祖母说。”又不放心地让赖嬷嬷再跟着过去看看。 推开屋门,丫鬟点上了灯盏,赖嬷嬷才引着她们姊妹进来。 屋里一应齐全,足见史太君对她们姊妹已很是用心。 “多谢妈妈费心了。”嫣玉回身轻笑着向赖嬷嬷道。 “表姑娘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赖嬷嬷只含笑说。 看见几个丫鬟在收拾着衣笼物件,赖嬷嬷便掂量着时间才向她们姊妹告辞:“姑娘便早些休息,我就回去向老太太复命了。” 赖嬷嬷和鸳鸯琥珀两个大丫鬟临走前,又嘱咐院里的丫鬟候着,看表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可莫要让表姑娘觉得怠慢了。 倚云新沏了一壶茶上来斟了给两位姑娘,轻笑道:“这里看着处处都好,倒也不比咱们府上差。” 逾白本是贾敏身边的人,见过世面的,听她这样说不由笑着:“舅家老爷是公卿之爵,这荣国府几代繁荣,如今这宅子都还是皇帝陛下御赐建造的,我们来时见到门上的那块匾是皇帝陛下亲笔题字的。” 嫣玉都没想到逾白对于荣国府的事情如此清楚,这情形也确与她所言差不多。 听见几个大丫鬟在一旁论说着,黛玉只从带来的箱笼中挑了一本之前才看了一半的书出来,随意翻看了几页。 史太君安排了几个二等小丫鬟过来照看着她们姊妹,免得她们带来的丫鬟婆子不识路。 简单收拾好了屋里的东西,倚月和倚晴跟着她们去厨房取了热水来给姑娘洗漱,沐浴后就将换下的衣裳送去浆洗。 黛玉如故又看了一会书,就和嫣玉一起躺在榻上;倚月只留了一盏油灯在帷幔外飘飘忽忽地亮着,屋外的脚步声渐远也归于安静。 “姐,我们又能像在扬州时一样,睡在一起了。自从分了院子后,我都还觉得很不习惯,就是不习惯不和姐姐住在一起了。”黛玉抱着被子轻声说着,嫣玉才翻过身:“枉我还担心刚换了地方,你要睡不着呢;原来都是我想左了。” “我也念想着父亲母亲和琰儿。”黛玉靠在嫣玉身旁,低声道,“只是想着姐姐在旁边,就觉得安心多了。”就像她们姊妹去南院学堂读书时,尽管离家千里,可一想到还是与姐姐一道的,就觉得什么也不怕了。 听见自家妹子这话,嫣玉心中涌上一阵滋甜,才笑起来,也带了几分调侃之意:“这话若令母亲听到,可要难过了。” 黛玉却摇头:“母亲说我和姐姐是双生花,我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 嫣玉不觉莞尔,却没有反驳她的话,便当是默认了。 “姐,我们如今在外祖母家,我们还会遇见二表哥,对吗?”黛玉沉默了半晌,又小声地向嫣玉问。 听见黛玉这语气显然是不想和宝玉太多接触,但又想起之前听泽兰仙子说起的事,嫣玉仍不由有些忧心,就拉着妹妹藏在被衾下的手抚慰她道:“若有什么事,你就躲到我身后,我会保护你的。” 许是初次听见姐姐说出这般言辞,黛玉噗嗤一笑。 嫣玉皱皱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比较认真的意思:“我是说真的!我是你姐姐,姐姐保护妹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黛玉不与她辩驳,就顺着她的话点头:“我当然相信姐姐会保护我的。” 嫣玉伸手过去抚着黛玉散下的长发,过了一会儿听见身边的呼吸逐渐平稳,想到妹妹应当已然入睡,才缩回手拢了拢被衾。 第10章 次日去史太君跟前问安,正好三春也陪在史太君身边说话。 史太君看见她们姊妹就含笑招她们到身旁,与三春说起:“你们林家的两个姊妹在府上小住,你们可要与姊妹们好好相处着。” 迎春温和乖巧地低着眉,温温软软地说着:“老祖宗放心。” 探春也明媚笑着:“林家姐姐们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同林家姐姐玩。” 在史太君屋里吃了饭,就让她们小姑娘各自去玩。 三春是住在史太君正屋子后面的暖阁,同贾宝玉住的地方就隔着一道月门,应当是他们兄妹搬进来后才相隔开的。 黛玉听说宝玉也是住在暖阁,神色不免有些犹豫;又听说如今宝二爷要从暖阁搬出去了,很是奇怪。 “父亲说二哥哥如今年岁渐长,不能再在后院同姊妹住在一起,要搬到前院去读书。”探春看见黛玉似有疑惑,就解释说,“从前珠大哥哥和琏二哥哥也是在前院长大的。是老祖宗不舍得二哥哥,才要把二哥哥留在后院。” 黛玉若有所想地听着,嫣玉就向探春问:“那外祖母能让二表哥搬出去吗?” 她早已听母亲说过,宝玉是史太君的掌中宝心头肉,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二舅舅是有名的孝子,最是听从外祖母的话。若外祖母疼着孙子,不让儿子来严厉管教,便是二舅舅也无可奈何。 嫣玉眸光微暗,勾起几分古怪的笑意。 进到东暖阁里,看见一应布置竟是与她们姊妹如今住的后罩房几间屋子相差无几。 “从前大姐姐是住在这里的。后来大姐姐进宫做了女史,这里便空出来了。”探春指着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告诉她们,在提到大姐姐元春时,她们姊妹的神色也明显浮起敬佩之意,“大姐姐漂亮聪明,对我们弟妹爱护照顾,教养嬷嬷总说大姐姐日后定然不俗于常人。” 本来嫣玉还觉得很是奇怪,好好的国公府大姑娘为何要进宫当女史?不过如今听了探春的话,倒有了几分猜想。 大姐姐元春漂亮聪慧,就连教养嬷嬷都称颂有加。想来贾家便动了年头将元春送进宫中当皇妃,以期能似甄贵妃那般承蒙圣宠诞下皇子,贾家作为皇子外家也能圣眷不衰;可在平丰之乱后,皇帝却下令不再大选后妃,元春年岁渐长也不能再拖着等待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下一次选妃,就只能托以女史之名入宫,希望能得到皇帝垂幸。 嫣玉倒觉得有几分可惜,可惜未能见到那位漂亮聪慧的大表姐是何等模样。 又进了惜春的屋子,看见惜春的书案上放着宣纸画笔等物,嫣玉眼前一亮,就听见她妹子先她出言了:“原来四妹妹也喜欢作画?我姐姐也是如此!” 惜春才浅淡笑着:“原来嫣姐姐也会画画?” 嫣玉望了一眼黛玉,才轻笑道:“小时候父亲教我们姊妹读书,我不如玉儿,只喜欢在宣纸上临摹书上的画。”说起小时候的囧事,她倒不觉得太难为情。 案上的画卷才描了一半,已能看出简单模样,惜春小小年纪画技已是不俗。 “姐姐们各有所长,我也只会一些雕虫小技了。”惜春看见嫣玉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白净的脸颊浮起几丝晕红,才低声说着。 “如此佳画,日后定成大家。”嫣玉突然想起曾经赵先生看见她的画时说的话,不由轻笑着与惜春说起道。 惜春垂下眼睑,隐去眸中的几分笑意。 探春语笑嫣然:“那我便替四妹妹记下了。日后若四妹妹成了一代大家,我们可要好好谢过嫣姐姐的吉言。” 虽知她是侃说之言,嫣玉也愿意跟她们开着玩笑,就道:“我就等着了。” 惜春似乎都很少开口,倒对嫣玉有了几分亲切之意。 三春带着嫣玉黛玉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熟悉着府上的格局。 到午后烈日渐盛,暑热逼人。 林家姊妹自小在水秀清明的江南之地长大,原以为北上京城,到夏日能减去几分暑气,未曾想竟比扬州还要闷热。 跟在身边的丫鬟婆子生怕姑娘们热得受不了,就劝着姑娘要不去前面的亭子避避暑。 “大嫂子和兰哥儿就住在前面的院子。我们过去讨碗绿豆汤吧。”探春想起与姊妹们说。 突然听探春提到了李纨母子,嫣玉才佯作好奇道:“说起来,我们还未见过兰哥儿呢!听说兰哥儿很是伶俐聪慧,同岁的孩子都比不得。” 却是惜春接了话:“大嫂子对兰哥儿看的紧,兰哥儿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他颂书。太太就说兰哥儿还小,也听不懂那些诗书之言。” 探春也说:“但我看来大嫂子还是有主意的。” 嫣玉悄无声息地扯了扯黛玉的袖子,对她挤眉弄眼;黛玉顿悟了她的意思,顿时脸红地低头。 在家时黛玉也常给琰儿念读诗书,琰儿就很喜欢听姐姐念诗,仿佛真能听懂一样津津有味。 她们正说着话,就走到了李纨母子住的院子。 当年贾珠与李纨成亲后本是住在荣禧堂后面,后来贾珠亡故;李纨青年守寡,就搬到了竹丛后的院子里住下,也能安心教养幼子。 李纨身边的大丫鬟素云见到姑娘们过来,连忙迎了她们进来,一边说道:“大奶奶正给兰哥儿念着书呢。” 进去果然看见李纨坐在罗汉床上捧着一卷书,旁边坐着一个小小的孩童,想来就是兰哥儿。 “大嫂嫂。”她们姊妹几人进门就亲切唤道。 “妹妹们过来了!”李纨闻言才起身,候在旁边的兰哥儿的乳娘连忙抱起兰哥儿;看见嫣玉黛玉姊妹也在,李纨神色愣了一下,才扯开几起笑意,温和道,“林家两位妹妹也来了!”就招呼她们坐在,唤丫鬟给姑娘们上茶。 兰哥儿才刚学会说话;本来这个年岁的孩子应当是最顽皮的,他却不哭不闹地被乳娘抱在怀里,安静地看着母亲跟一众姑姑说着话,眼睛圆溜溜的很是机灵的模样。 看起来李纨与几个小姑子的关系很是不错,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迎春到了李纨这里都精神许多。 “林家妹妹还是初次来我这里。”李纨亲自给她们姊妹奉了茶,和气地说着。 “只是我看着大嫂嫂很是亲切。”黛玉笑着接过茶,乐呵呵地跟李纨道。 她这话说得实在,直将嫣玉心里的话也说出来了。 她们姊妹同李家姊妹的关系也好,待李纨也有几分不同寻常之意;在初见到李纨时,黛玉就悄悄同嫣玉说着,嫣玉也暗暗点头。 李纨只是得体轻笑,同她们说着话。 探春轻笑着望了嫣玉一眼,才跟李纨说起道:“嫣姐姐是念叨着兰哥儿,说想来看看兰哥儿呢!” 李纨就让乳娘抱着兰哥儿过来,小孩子已是认得人了,看见常来看他的三位姑姑就软软唤着。 “这是林家姑姑。”李纨教着他认人,兰哥儿好奇地看着两位从未见过的姑姑,还是乖乖听母亲的话唤了林家姑姑。 兰哥儿和琰儿年岁差不多,嫣玉和黛玉看得都很喜欢。 说了一会儿话,李纨就让乳娘抱着兰哥儿下去歇息,又唤丫鬟给她们端来绿豆汤喝。 “嫣姐姐,玉姐姐,听说扬州那边的绿豆汤是甜的?”惜春正喝着冰镇的绿豆汤,突然想起不知听谁说过的话,好奇地向林家姊妹问。 听她这样问时,嫣玉黛玉都觉得很奇怪,到喝了一小口绿豆汤才发现竟是咸的。 姊妹俩惊讶地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刚才惜春的话是何意。 只是喝惯了甘甜清爽的绿豆汤,这咸绿豆汤虽也凉爽消暑,却终究觉得逊色。 嫣玉佯似无异地喝了两口,才含着笑点头:“倒也是。到暑夏就熬了绿豆汤,添入糖再冰镇了;便是再炎热的夏天喝了一小碗绿豆汤,都不觉得暑热难捱了。”顿了下又似才想起地说,“前两年我与玉儿在李四太太的学堂学习,学堂里的绿豆汤却添了薄荷,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在听嫣玉提到李四太太时,李纨的神色明显变了下,才似若浮起几分浅淡的笑意。 李纨嫁到京城已是四五年,因娘家人都远在千里之外而未能相见,如今骤然听闻她们提起婶娘才不免多了几分触动之意。 到午后渐暮,几个姑娘才向大嫂子告辞回去,李纨便让素云送姑娘们出去。 院外竹影斑驳,稀稀疏疏的阳光透过竹影映落在青石小路上,同外面繁荣华贵的荣国府似已成异世之地。 嫣玉若有所想地回头望向那院子,隐隐觉得似乎还忽略了什么。 平素姑娘们都是在史太君屋里用饭;因时间尚早,几个姑娘就慢慢朝史太君的院子过去。 正这时却看见前面应有人影向这边过来,一身红色衣袍艳若朝阳,可不正是刚下了学堂回来的贾宝玉,身边跟着的小厮还帮他带着书袋子。 嫣玉心中一咯噔,就下意识缓下了脚步。 第11章 贾宝玉看见一群姊妹,就过来与她们一一问候,很是和气知礼。 嫣玉暗暗扯了下黛玉的裳裙,黛玉才谨然挨在姐姐身旁。 那枚玉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痕痕纹迹清晰。 嫣玉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瞥过目光,思索着警幻仙姑给宝玉安排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想来玄机便在她施加在玉石上的灵咒。 就看见宝玉向她们姊妹含笑说:“两位妹妹在家里好生玩着。” 探春轻笑:“二哥哥可多操心了!老祖宗早已为两位姐姐安排妥帖了。” “听说两位妹妹是从扬州来的;扬州与京城气日不同,两位妹妹在府上若有什么不适应的,都尽管和姐姐们说了。”宝玉的语气虽是对她们姊妹说的,目光却始终徘徊在黛玉身上,只在无意中触碰到嫣玉平静无澜的面容时,才讪讪低头。 听说林家两位妹妹是双生女,却不知为何她们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林家二妹妹温和清丽,一笑一颦都令人如沐春风,让他忍不住想要过去靠近她。而林家大妹妹无论是面容还是神态都与二妹妹极为相似,可却只让他感到畏惧和害怕,就连那同二妹妹一般无二的笑容也似染上了清冷与疏离,哪怕仅被她轻瞥过一眼都觉得如芒在背。 嫣玉仍是与妹妹站在一旁,笑意清浅:“多谢二表哥,我们记下了。” 黛玉亦笑盈盈着,却是望着她的姐姐,目光再未移开丝毫。 本来宝玉还想与黛玉说话的,如今却是不行了。 “二哥哥刚从学堂回来吧?”探春就笑着开口同宝玉说,“我们刚去看了大嫂子和兰哥儿,正要过去老祖宗那边呢!” 宝玉说要去向母亲问安,就同她们别过,向王夫人的院子过去。 在史太君屋里一同用过饭,突然听史太君吩咐着赖嬷嬷说:“快要到乞巧女儿节,府上还是像往年一样设宴做巧果。到时候将史家大姑娘接过来,与姑娘们一同玩。” 听史太君提起了史家,嫣玉明显愣了一下,才好奇地悄声向惜春问:“四妹妹,这史家大姑娘,应是外祖母的侄孙女?”她自是对史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史家到这一辈只有一个女孩儿,名唤作湘云,因父母早亡之故,自幼是由她的两个叔父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抚养长大。 惜春当真以为嫣玉一无所知,就跟她说起史家的事情。 湘云之父本是保龄侯世子,英年早逝,只留下幼女湘云,由两个叔父轮流抚养。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膝各有两子,家中没有与湘云年岁相近的姊妹,婶娘忙于府中要事更无暇照看年幼的侄女;史太君可怜她年幼无依,就时常将她接到身边,与三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云姐姐也很好的,她常与我们一起玩。”惜春略一思索又道。 “我在扬州时见过庄姨母,听说她便是史家的姑奶奶。”嫣玉想起问。 但庄史氏在二十年前就已出嫁,后来庄大人虽调回京中却又逢丁忧回了姑苏老家,小辈的姑娘都不太认识她;惜春冥思许久,才想起似乎在几年前确有见过一位庄太太,但彼时她年岁尚幼也记不太清楚了。 史太君刚吩咐完赖嬷嬷,回头恰好听见嫣玉提起了庄史氏。 庄史氏是史太君娘家最年幼的侄女,她最疼爱的就是这聪明伶俐的小侄女,在庄史氏未议亲时她还曾想去向娘家嫂子说亲,让庄史氏嫁到荣国府来当她的儿媳妇。 听嫣玉说起,史太君才和蔼笑着问她们姊妹:“你们在扬州时也见过庄姨母?” 黛玉点头说:“庄姨母常来我们家做客,母亲也常带我和姐姐去庄姨母家。” 史太君才许是欣慰地笑着点头:“你们庄姨母是最心善不过的人了。” 嫣玉听着史太君这话,总觉得史太君许是知道什么,否则也不会突然有这般感慨。 却见黛玉神色有些黯淡,垂下眼睑染上些许难过之色。 因为宝玉一直被贾政吩咐学堂先生将他拘在前院念书抄经,这段时间连到史太君跟前问安相伴都是无精打采脚步虚浮,看得史太君很是心疼,直呼他读书辛劳都瘦了,让厨房每日给宝二爷炖了参汤送去前院。 “老祖宗,我还是想回来住,也能时常陪在老祖宗身边。”宝玉试图向史太君撒娇,想让史太君向贾政开口允了他回来住,“平时我住在外院,少见到家中姊妹们,都不能似从前在老祖宗身边尽孝。” 史太君向来最是疼爱孙子的,听他这般情真意切之言只觉得他长大懂事了,很是欣慰:“你如今正是该在学堂跟先生认真读书的年岁,有这份心思就很好了,我这里还有你的姐妹们陪着呢。你好好读书考取了功名,我便更是欢喜了。” 宝玉却似乎对此言并不苟同,只是不欲让史太君难过才含糊地点头。 嫣玉黛玉正同三春在屋里做着女红,一边随意地说着话。 临近七夕,三春说起的也是乞巧女儿宴之事。探春说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在后院的玉华榭里设宴,年轻媳妇和姑娘们穿彩线吃巧果,也是一番热闹。 但嫣玉想起的却是郁明同她念叨起的七夕花灯;她们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自是不能随意出门去看花灯,且如今又是在外祖母家小住,更是不能妄为。 三春皆是兴致起然,就连素日寡言的迎春都同姊妹们说起玩笑来,只有黛玉看出嫣玉所思。 回屋后黛玉才向嫣玉问:“姐姐是否也想念着明姐姐了?” “昨日之事,已不可追。”嫣玉摇摇头低声说。 “既不可追,姐姐又何必耿耿于怀至今!”黛玉抚着她,轻语说起道,“明姐姐也在来信中说了,她在家中一切安好,这不就是我们所愿吗?” 话虽如此,嫣玉仍略微觉得不安。 京城诸事变化莫测,徐家的未来将当如何?郁明又当如何自处?就连似她们姊妹这般年岁,都开始有人上门想为她们议亲了,可徐老太太和李氏却并未有为郁明议亲的打算;郁明的几个姐姐都高嫁入公卿之家,唯独郁明赶上徐家落败而未能说上亲事,为何徐老太太与李氏都未有着急之态?这一切的反常都是嫣玉不安的根源。 午后嫣玉就在炕上小憩半晌;屋里盛着纳凉的冰块,阵阵凉意驱散了暑热,连同屋外树上不休的蝉鸣都似微弱了几分。 朦胧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嫣玉才迷糊醒来,看见是倚月端着冰碗子进来放在案上:“姑娘,吃个冰碗子吧!逾白姐姐吩咐我浇了冰镇酸梅汤,说姑娘最喜欢酸梅汁冰碗子。” “逾白姐姐倒比我还清楚呢!”嫣玉调侃着笑。 京城的绿豆汤是咸的,但幸好这酸梅汁冰碗子倒未有区别,酸酸甜甜的清凉融入唇齿间。 嫣玉吃了半碗冰碗子才想起,从醒来时就不见黛玉在屋里:“方才玉儿出去了?”这般酷热的天时,出去可莫要热坏了身子。 倚月忙道:“姑娘可放心好了,叶子姐姐和倚晴也跟在二姑娘出去。” 叶子向来稳重,嫣玉才稍稍放心。 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黛玉就行色匆匆地回来了,在嫣玉身旁坐下一脸委屈的样子。嫣玉示意倚月倚晴她们下去,才拂起帕子给黛玉拭去额角的薄汗:“这般炎热的天时,你可莫要在外面乱走,若中了暑气可要让母亲和外祖母担心了。” “姐!”黛玉这才软软唤了一声,牵着嫣玉的手跟她说,“方才我在院子里遇见二表哥了。” 嫣玉微愣,已是不自觉地皱起眉,试探着向妹妹问:“他同你说什么了?” 黛玉咂咂嘴,才道:“他说他不喜欢读那些老儒生写的酸文虚语,但二舅舅却偏要逼迫他在学堂里背着花里胡哨的经文书典,让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嫣玉挑眉:“他既不愿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那他想做什么?”她很怀疑警幻仙姑的居心叵测,定然也不会给贾宝玉顺遂和乐的命格,说不定还要搞出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才符合警幻仙姑的目的;不过在妹妹面前,嫣玉也只是带着几分玩笑道,“莫不是他还想去得道成仙了?” 黛玉才噗嗤一笑,娇嗔:“姐姐也会胡说了!” “所以父亲看人还是很准的!也亏得母亲没有答应了外祖母要送琰儿过来一同读书,不然若琰儿也被教得这些歪理,一门心思要去得道成仙了,这可得如何是好?”她半真半假地愁眉叹气,好似还真有其事一样。 果然黛玉就被她的话带歪了,也跟着点头:“没错,姐姐说得对!” 嫣玉实在忍不住就笑着点了下她的前额:“你别只会说这句呀!若日后琰儿也跟你学了,那可也得是让父亲母亲愁了。” 黛玉仍是无比认真地点头,语气诚恳道:“姐姐说得对。” 嫣玉无奈长叹息,这真不愧是她家亲妹子。 第12章 时至七夕,暑热渐散,已有几分秋风渐来之意。 听说忠靖侯夫人过府做客,史家大姑娘湘云也随同前来。 三春带着林家姊妹过去相看,在史太君屋里就看见一个圆润和气的年轻妇人坐在下首与史太君说着话,那穿着大红裳裙的姑娘应当便是湘云,跟在妇人身后的仆妇抱着一个才三四岁的幼童。 嫣玉已是猜测到年轻妇人便是忠靖侯史鼎的继室夫人,那孩子便是忠靖侯的幼子史珩。 “这是忠靖侯夫人。”史太君言笑晏晏地告诉姑娘们,又同忠靖侯夫人一一介绍几个姑娘。 史家与贾家是姻亲,想来忠靖侯夫人鲜少出来走亲戚,连贾家的三个姑娘也不认得。 史太君让乳娘将史珩抱给她看看,孩子在乳娘怀里扭捏着,似乎是有些怕生人。 忠靖侯夫人才尬笑道:“珩哥儿被我惯坏了,我家老爷便让我常带珩哥儿出来走走。” “平素都有奶嬷嬷照看着,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史太君向来喜欢孩子,望着珩哥儿就轻笑着说。 看见湘云坐在下首望着三春面有喜色,史太君就让她们几个姑娘各自去玩。 出了正屋,探春才熟络地向湘云问:“云妹妹,怎么忠靖侯夫人也过来了?”显然从前忠靖侯夫人确是少与荣国府走动。 “我也不甚清楚。”湘云摇头,又展笑同嫣玉黛玉姊妹说起,“我还是初次见到林家姐姐呢。” “之前听三妹妹说起过云妹妹,可惜到现在才能得见。”嫣玉便说。 湘云一团喜气,回头嫣然笑起问探春:“三姐姐莫是与林家姐姐专说我的坏话吧?” 探春气鼓鼓地撇过头:“我岂会这样!” 正说着,湘云的丫鬟翠缕匆匆过来:“姑娘,瑾大爷过来了,正在前厅同政老爷说话。” “瑾大哥哥定是不放心你。”探春含笑趣她道。 那瑾大爷想必就是忠靖侯世子史瑾,看起来史瑾和湘云的兄妹感情很不错。 湘云眉然笑意,回头同翠缕说:“让大哥哥在花门等我半刻,我即过去。” 翠缕却虚扶着湘云笑着说道:“姑娘是不知,瑾大爷派人送来好多夏鲜的瓜果,是孝敬给老太太的。老太太直夸瑾大爷懂事孝顺,还留了瑾大爷进来说话。” 嫣玉侧耳倾听着她们的话,心中越发警醒,想起也许这是见到史瑾的机会;到时候用灵力悄悄将穆莨的信塞入史瑾的衣袖里,也算是完成了穆莨的嘱托。 如此想来,嫣玉微霁。 惜春拉着湘云悄声问她:“你家三夫人可知晓?” 湘云却微微变了神色,才细声道:“大哥哥说想要参加文举,最近搬到学堂去住了。” 想来湘云都未曾想过这其中不妥,才未有犹豫地说出来。 史瑾既是忠靖侯世子,如今却搬出去住到学堂。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旁人都会认为忠靖侯家宅不宁;忠靖侯的继夫人已经生下孩子,而世子是先夫人留下的孩子,不免要让人怀疑到嫡庶之争。 三春和湘云都还涉世未深,想到史瑾刚中了举人,这在公卿家小一辈中还是头一份的,他想要安心准备春闱也能理解。 这种说辞也就只有她们能够信以为真。 嫣玉抬头正好看见黛玉微不可见地蹙眉,不过瞬刻就舒展如旧。 “云妹妹,三夫人的母家可是文氏?”嫣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从前不知是曾听谁说起过,忠靖侯史鼎的续弦是文尚书的侄女,算起来如今忠靖侯已是赵王的人了。 就看见湘云点了头:“嫣姐姐也知道?” 嫣玉胡扯:“似曾听母亲提起过。” 三春都未再在意此事,进了暖阁坐下就谈论起七夕诸事。 午间尚是晴空万里烈日艳阳,从暖阁出来却已见黑云压城之势。 嫣玉回头与黛玉说:“玉儿,你先回屋去吧。” “那姐姐早些回来。”黛玉见嫣玉未说,她也没有问起,只轻笑道。 逾白打了伞跟在嫣玉身边出了院子:“姑娘要去哪里?” 嫣玉慢慢停下脚步:“最近有些闷了,就出来随便走走。” 看见层云风卷,许是大雨将至。 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沉重缓行,应是有一个男子由远及近正向这边走过来。 “逾白姐姐,刚才我的帕子好似落在来时的路上了,你帮我去看看,可好?”嫣玉才回首与逾白道。 “那姑娘可别随便走,我要找不到姑娘了。”逾白闻言匆匆而去,消失在长廊影下。 嫣玉藏身在树丛后,半刻钟后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少年郎从花门进来;少年郎约莫十七八的年岁,穿着一身宽大的暗白色衣袍,俨然魏晋士子的着扮,神态举止间却是与年岁所不符的稳重之态。 嫣玉未曾见过史瑾,但见他与湘云相似的面容,也能确定他的身份。 待到史瑾走过去了,嫣玉才取出那封信用灵力悄无声息地飞入他的衣袖里,随即依旧藏在树丛后。 然而史瑾比她想象中更要警觉;尽管有灵力加持,史瑾还是察觉到异样,就发现了落在他宽大衣袖里的那封信。 仅是看了一眼,史瑾就已神色大变,连忙回头,却并未看到人影之迹,才收起来信匆匆离开。 如今信已经到了史瑾手中,嫣玉略微放心。 确定史瑾已然离去,嫣玉才从园子另一侧绕过来回到廊下,便看见逾白回来了。 “这天恐是快要下雨了,我们也回去吧!”嫣玉望了一眼阴霾沉沉的天色,思量着恐怕这七夕也过得不能安生。 刚回到屋里就见瓢泼大雨满庭,裳裙被雨水溅湿了半侧;嫣玉换了石榴裙出来,看见黛玉正坐在窗边看书,茶案上煮着清茶,溢散出阵阵清香。 黛玉才放下书:“姐。方才四妹妹身边的入画来过,好像是四妹妹刚得了一幅画,让姐姐过去一同赏画。” 自从惜春知道嫣玉也会画画的,就隔三岔五地找嫣玉讨论画画的事。 平素惜春总是少言寡语,只有提起她感兴趣的才会多说几句。 “四妹妹午后都要小憩半晌,等一会儿我再过去吧。”嫣玉只在旁边坐下,瞥见黛玉在看的却是《春秋》史卷,但书卷却是崭新的好似是初次翻看,“怎么突然看起《春秋》了?” 黛玉含笑:“姐姐说要读史明志,我就随便看了几页。” 看见她合上书,嫣玉才佯作很随意地说起:“算来我们进京也已是一段时间了,母亲把我们送到外祖母家小住,说是与表姊妹们一同玩着,也是让我们长些见识;荣、宁两府是公卿之家,与寻常堂官也是不同的。”顿了下又道,“算来我们还是初次见到史家妹妹,还有忠靖侯夫人。我看着忠靖侯府的珩哥儿,与我们家琰儿正是年岁相仿的。” 她这些话说得没有章程,黛玉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先生曾告诉我们,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当是事事小心才能不行差踏错。从前在学堂时便见甄家姐姐与薛家姐姐从不往来,而甄家姐姐的姑母是宫中的贵妃娘娘,薛家姐姐的长姐是赵王嫡妃,我便猜想应是与朝中储位之争有关。我在书上看过,天子至尊为万民之父,自古以来储位之争都是以举族身家性命为赌注;我们如今既已是身在京都,便再不能似从前那般了。”嫣玉本以为黛玉只是闺阁中的单纯女儿,如今听她这一番阔论才发现原来自家妹子其实什么都懂。 嫣玉望向妹妹的目光如故那般柔和疼爱,还掺杂入几分没来由的欣慰。 对上姐姐漆黑入墨的瞳眸,黛玉继续认真地说着:“刚才听姐姐向云妹妹问起,忠靖侯夫人是否是文氏女,我便记得先生说过,赵王的生母便是文妃娘娘。史家舅父既娶了文氏女为妻,两家结为姻亲之好,日后若赵王得承帝业自也是水涨船高。” 若赵王得承大业,首先水涨船高的自是文家,然后才能让文家的女婿忠靖侯史鼎再分一杯羹。到时候史瑾在忠靖侯府的身份只会愈发尴尬;由文氏所出的珩哥儿逐渐长大,那才是文家的亲外孙,而那位忠靖侯夫人看着也非纯良之辈。 恐怕忠靖侯府日后也是不得安生了。 只是这帝王之争,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结果。 “姐姐,但我还有一事觉得不明。”黛玉沉默了一下,才又道,“母亲曾经说过,外祖家和金陵的甄家是世交,但又与史家是姻亲;若日后朝堂相争,这又该如何是好?”如今她们在外祖母家小住,自是不由想到荣国府的将来之事。 原来妹妹是忧心此事,嫣玉不由轻笑:“公卿世眷已是位极人臣,且几个舅舅表兄弟都不过是享其俸而无其权,其实大可不必淌进这趟浑水。” 黛玉若有所思地想着,尤有不解:“那为何忠靖侯要淌进这趟浑水?” 嫣玉微眯起眼,话在心中转了几圈才说出口:“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听说史家舅舅的先妻庆都郡主是从前的穆皇后的养女,穆氏的亲族都在平丰之乱时或是被杀或是贬谪,史家为了自保才投靠了文家,这也未可知。” 思衬着姐姐的话,黛玉也觉得有理,就未再疑问。 第13章 到七夕当日,贾敏带着琰儿过府来拜见外祖母。 嫣玉黛玉刚和三春、湘云进到史太君屋里,就看见一团蓝影朝她们扑过来;琰儿看见姐姐便很是欢喜,跑过来拉着姐姐的手:“姐姐,姐姐。” “琰哥儿和嫣姐儿、玉姐儿姐弟感情真好!”史太君含笑看见他们姐弟,似乎很是欣慰。 “琰哥儿自小就喜欢黏着他两个姐姐。”贾敏也是掩唇笑说。 嫣玉和黛玉向母亲和外祖母问了安,才在下首坐下;琰儿还想要挨在姐姐身旁,却被乳娘抱起到一旁候着。 贾敏才又同史太君说起:“这段时日嫣姐儿和玉姐儿在母亲这里,也是叨扰母亲了。等过了乞巧就接她们姊妹回去,也让她们姊妹帮我管着家里的事。” 史太君慈爱地笑着望向孙辈几个孩子:“嫣姐儿和玉姐儿在我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家里有三个丫头,前段时日又接了云丫头过府来,正好让她们姊妹能一起玩。”便招了湘云上前,“这是史家的云丫头。” 端详着面容稚嫩的小姑娘,贾敏就将戴在腕上的青玉石手串送给湘云当作了见面礼,湘云接下喜笑着道谢:“多谢姑姑。” 在史太君屋里说了一会儿话,琰儿就在乳娘怀里瞌睡起了,史太君连忙让鸳鸯带乳娘抱着琰儿去后面休息。嫣玉黛玉也回屋休息着,等到举宴再过来前院。 晚宴后她们就要跟母亲回去,便让丫鬟提前收拾好箱笼。 黛玉坐在廊下竹椅上描着花,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低着头继续专注描花。 却听见外面有人传话说宝二爷过来了,黛玉正诧异,抬头果然看见宝玉大步流星地走来。 黛玉连忙放下描花,有些犹豫地站起来:“二表哥怎么过来了?”这个时候宝玉不是应该在外院学堂读书吗?怎么却跑到后院来了? “听说妹妹要跟姑妈回去了?”宝玉看见屋里正在忙碌着收拾箱笼的丫鬟,便知晓真假。 “是。等乞巧宴后拜别了外祖母,就跟母亲回去。”黛玉只道。 “如何不在府上多住一段时日?可是丫鬟婆子多有招待不周?”宝玉似乎很着急,话就一连串地往外冒。 黛玉连忙摇头:“不是的······” 正说着时,嫣玉拉着琰儿从廊下过来,看见宝玉在时她明显是愣了一下才上前道:“二表哥也在?” 琰儿也乖巧唤人:“二表哥好!” 宝玉看见嫣玉从来都是心里发毛的,讪讪道:“只是听说妹妹要回去了,所以来看看。” “多谢二表哥关心。”嫣玉勾起恰到好处的轻笑,牵着琰儿的手走到黛玉身旁才继续说,“若何时二表哥到我们家玩,父亲母亲定然也会很欢喜的。”就低头笑着向琰儿问,“琰儿说是不是?” 琰儿向来最是听从两个姐姐的话,立刻点头,声音洪亮地回答:“没错。” 黛玉仍在望着姐姐,目光中写满了崇拜和依恋;再望向弟弟时,也是柔和得似能滴出蜜来。 宝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林二妹妹似乎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那么想要靠近过去,她最依恋的人却是令他心生畏意的姐姐;她有她的姐姐和弟弟,每当他们出现时候,林二妹妹的眼中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宝玉有些难受和气馁,出来后就过去前面史太君屋里。 带着琰儿进了屋里,嫣玉才向黛玉问:“方才二表哥来说了什么?” 黛玉蹙眉,低声吞吐道:“二表哥,问我们能不能再多住几天?”她下意识地就这样说。 琰儿扬起头使劲地摇头:“不要,姐姐回家,我想姐姐了。” 黛玉抚着幼弟,才轻笑着说:“好,好,都听琰儿的。” 琰儿这才欢快地笑着窝在黛玉怀里。 日暮渐落,院里已经亮起灯火,姑娘们在榭里坐下,赏灯钓鱼吃巧果。如今府上管家的是琏二奶奶,正吩咐着丫鬟婆子忙上忙下的;李纨也带着兰哥儿过来,兰哥儿和琰儿在一旁玩着,贾敏就陪史太君身边说话。 宝玉也来在乞巧宴上;姑娘们是坐了一席,而他和赵姨娘所出的贾环坐在另一侧。 湘云性情活泼,就挪近了椅子同宝玉说着话,也是一片和乐融融。 探春和嫣玉黛玉斜坐在栏边垂钓闲聊,回头正看见兰哥儿和琰儿玩在一块;许是琰儿初次见到与他差不多大的孩童,与兰哥儿玩得很欢快,还把带来的鲁班锁拿出来给兰哥儿玩。 “琰兄弟和兰小子倒是志趣相投。”王熙凤剥了蟹黄盛在瓷白色碟里,奉给史太君说道。 “嫣儿和玉儿都大了,琰儿又是男孩子同她们玩不到一起,倒是见着兰哥儿就好了。”贾敏笑说。 王熙凤笑盈盈:“姑妈日后多带琰兄弟过来走走,老祖宗可常想着念着姑妈呢!” 史太君抚着贾敏满面笑容:“她可是大忙人!这刚回到京城,人情往来的事情都多起来了,哪能忙得过来!”又望向在栏边和探春说话的姊妹俩,仍笑着说,“如今嫣姐儿和玉姐儿大了,能帮你分担着些,也是好的。等再过几年琰哥儿娶了媳妇,你做家姑的也就轻松了。” 看见自家小子还是玩着骑竹马的年岁,贾敏一阵囧,想着如今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 探春掐了一些花蕊来喂鱼,看着池中群鱼争食倒让黛玉想起之前在徐府同李纹谈论钓鱼之事,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湘云看见她们钓鱼有趣,也过来凑着热闹,又说起近来京中的一些事:“前些时日甄太太摆了花宴,我两个婶婶过去赴宴了,回来倒听她们说了一筐趣话。” “忠靖侯夫人也去赴了甄太太的宴?”嫣玉听着觉奇。 “听说还是甄太太特意派了管家媳妇送柬子到府上呢!”湘云略思半晌就道。 嫣玉便觉得这真是奇了,文家和史家在储位之争中都是赵王的人,缘何会去甄太太的花宴?这还不怕是鸿门宴? 就听见湘云继续说:“听说赵王迎了甄四姑娘做侧妃,七夕过后就要迎娶了;甄太太欢喜,这花宴上满屋的公侯夫人都恭喜甄四姑娘,日后也是能载入玉册的赵王侧妃了。” 甄四姑娘,便是林家进京时遇见跟在甄太太身边的甄婧。 嫣玉还记得那个姑娘,原来甄太太带她进京竟是还有这层缘故。 只是甄家本是晋王的母家,如今甄家却又让女儿嫁给赵王为侧妃,这又是如何缘故? 嫣玉才发现黛玉也在望着她,似乎也在思索着此事,在用目光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嫣玉强压下心中的疑惑,轻笑着与湘云说:“甄四姑娘倒是有福缘之人!” 闺中的姑娘不懂朝堂诸事,乍然听闻此事,自是应当这样想的。 待宴散后嫣玉黛玉便去史太君屋里辞行,史太君又说了待日后得闲常过府来玩,还准备了一箱笼吃的玩的给他们带回去。 玩闹了一天,琰儿也有些倦乏了,就窝在贾敏怀里昏昏欲睡的样子。 嫣玉和黛玉坐在贾敏两侧,都默不作声。 贾敏看见她们姊妹这般还有些奇怪:“你们在外祖母家同姊妹们玩得不开心?” 姊妹俩交换了眼神,才由嫣玉开口说:“母亲,没有。只是今晚听史家的云妹妹说了一些事情,觉得有些奇妙。” “什么事情?”贾敏听她们这般说着,不由询问起。 “母亲可还记得上京时遇见的甄家四姐姐?听云妹妹说,甄家四妹妹被陛下赐婚为赵王妃。”嫣玉故作好奇的模样,黛玉也适时地接话道:“我记得洛姐姐的长姐就是赵王正妃呢!” 贾敏倒未作它想,只以为她们姊妹是听了传言心生好奇,才说:“甄四姑娘贤良淑德,能有此等福缘也是情理之中。” 嫣玉若是思索:“洛姐姐与妍姐姐关系不好,如今洛姐姐的姐姐却与妍姐姐的妹妹做了姐妹,这可真是奇怪!” 就被贾敏敲了一下脑壳:“你这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东西!各人自扫门前雪,就别惦记着别人家的事情。” “女儿就是好奇嘛!”嫣玉撅嘴。 “我也好奇,想听母亲讲故事!”琰儿似乎来了精神,也凑热闹般地道。 看见贾敏讳莫如深的样子,想来便是和如今朝中局势有关了。 甄家女儿做了赵王侧妃,相当于是甄家重新在赵王身上下注,恐怕是大局将定了。 尽管林如海不在朝中权势行走,也对朝中局势关注甚切。 甄家女被赐婚为赵王侧妃的旨意传达当晚,林如海就同贾敏关起门来议论起此事。 “陛下年事已高,恐怕是要再立储君了。赵王与晋王相争多年,如今终于也是要尘埃落定了。”林如海有诸多感慨,却不知该是从何说起,只能这样与贾敏说起到。 贾敏惊愕:“如此说来,甄家恐怕是早已得到音讯,才会将甄四姑娘送上京。” 林如海沉默许久,却摇头:“咱们这位陛下啊,只怕是连甄家都会错意了。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谁是鹬蚌谁是渔翁可都还说不定呢!指不定就有擅自揣摩圣意的正好撞到刀刃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贾敏低声念叨着,才骤然警醒,神色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林如海,“老爷你是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啊!”林如海只是摇着头感叹。 第14章 没过几日便接到了理国公府上柬贴,柳家举办花宴,邀了嫣玉黛玉姊妹前往参加。 理国公府的姑娘,便是柳宁安。 自从去岁南院学堂一别,到如今便才再次见到柳宁安。 嫣玉和黛玉自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理国公府赴宴,柳宁安听到禀传就亲自出来相迎;她仍如从前那般盈盈笑意,水青色裳裙,淡月色褙子,看起来如山水烟雨图般清丽淡雅。 “嫣妹妹,玉妹妹,你们可过来了!我还一直念想着你们呢。”柳宁安同黛玉有书友之谊,这情谊自是非寻常可比,上来就牵着黛玉的手亲切地与她们姊妹说。 进到屋里却看见在帮忙操持着花宴的是二奶奶齐氏,柳宁安猜到她们所想才低声说:“前些时日大嫂嫂突然病了,就让二嫂嫂过来帮忙处理着。” 黛玉担忧问起:“二表姐是得了什么病?还可严重?” 柳宁安只是叹息着:“大夫说大嫂嫂是忧思成疾。大姨奶奶和四姨奶奶都过来探过,却都无益于事。”顿了下又向她们姊妹问,“一会儿可要去探望一下大嫂嫂?” 她们姊妹犹有些顾虑地对视了一眼,便向柳宁安致谢。 理国公府花宴来的官家姑娘倒并不多,只有御史台张家的两个姑娘,江家的江诗、缮国公府的二姑娘马林菲、柳二奶奶的娘家侄女齐彤,再便是嫣玉黛玉姊妹;都与理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人家。 江诗是同她们姊妹相识的,落座也是邻近。 “之前就听说你们进京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相见。如今却是在宁安姐家里又见面了。”江诗端起桂花蜜酿作敬酒状,含笑说。 张家二姑娘张盛萍笑着调侃她:“这才刚开始呢,你就和林家妹子喝上了。” 江诗掩唇轻笑:“只是许久未与林家妹妹相见,一时欢喜便说开了。可要与我对饮一盏?宁安姐家里的桂花蜜酿可真是不错。” 张家长女影萍移开了盛萍面前的杯盏,嗔道:“你莫要哄她!方才盛萍都被你哄着喝了两盏酒,再喝我就把她交托给你了,我正好也不管了。” 柳宁安便唤丫鬟给盛萍撤了酒盏,换上酸梅汤。 “我姐姐素爱管着我。”盛萍撅起嘴同她表姐马林菲低声说。 江诗笑着挽着黛玉的手同她说:“盛萍这丫头是最不省心的。我们就不与她玩,省得要被影萍姐说了一嘴。” 影萍笑起:“这话说得好似我如何不讲道理那般!我可要冤死了。” 嫣玉和黛玉还是初次出来参加京城贵女们的小聚,就听着她们说话默默记在心里。 张家姊妹的父亲虽是在御史台,但她们姊妹的祖父却是致仕的张阁老;而张阁老的长女张氏在二十多年前嫁入荣国府,正是贾赦的先妻,在生育贾琏时不幸亡故。到如今张家和贾家都已不太走动了,相当于也断了这门姻亲。 京城之中官家大户沾亲带故,这些拐了几个弯子的转折亲自是不少。 席上喝着果酒点心说着话,也是融融和象;暖房的花开得正盛,宁安让婆子将花摆在叠架上一同观赏,用花蜜酿成的花酒置在席案上分别细品鉴饮。 黛玉仅小酌了几盏,就下场和盛萍坐一起喝起了酸梅汤。 坐在一众姹紫嫣红中,花香馥馨,酒香浓郁。 “听说你嫂子的小妹做了赵王侧妃?”齐彤和马林菲咬着耳朵问;恰巧声音也不高不低地让其他几个姑娘都听了一耳,便不由侧起耳朵想要听个究竟。 马林菲品着桃花蜜酿,眼角浮着几抹嫣红:“听说是这样。我倒见过那位甄四姑娘,可当真是一位美颜无双的美人。” 听她们越说越不成样子了,柳宁安连忙打断了:“连桃花蜜酿都堵不住你们的嘴了!”便让丫鬟将一碟玫瑰花饼换到齐彤和马林菲面前的案上。 “多谢宁安姐!”齐彤含笑,却又忍不住叹息,“可惜今年洛姐姐不在,也怪想念她的。” 影萍垂眸低声道:“洛姐姐也是命运多舛。” 嫣玉才从她们谈说间知晓;原来薛洛本是有一桩亲事的,是她的母亲文安长公主在世时为她定下的亲事,对方是赵阁老的长孙。那位赵家孙子也是争气,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前途无量;却偏生赶上了平丰之乱,因受家族连累而免了官举族流放,赵家公子竟是一病而逝了。 这世事果真是无常! 姑娘们都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个话题也就此为止了。 又换了一轮酒盏,柳宁安才带着她们过去暖房看花。 刚出了屋子就看见柳二奶奶带着一位明媚艳丽的娇俏姑娘进来;她一袭红衣似火般热烈,衣袍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百花暗纹,绚丽璀璨,若天光乍现,连鬓上的金钗银盏都荧光黯然。 便听丫鬟扬声禀报:“文六姑娘来了!” 原来是文尚书孙辈的六姑娘,闺名唤作晴远。 文晴远明媚笑着:“宁安妹妹,恕我来迟了,你不会怪我吧?”她笑意盈盈,莲步而来时像一团正在疯狂燃烧的烈火,正要将她们都吞噬殆尽。 “文姑娘愿赏脸前来,已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了。”柳宁安尚未说话,柳二奶奶已开口道。 柳宁安才温婉轻笑道:“文姐姐前来,真让我好生意外!” 因着文晴远的到来,她们去暖房赏花自是不成了,又回到屋里重新摆上果酒点心继续宴饮。 柳宁安却已是精神缺缺,显然文晴远的到来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如今文家水涨船高,文晴远是文家孙辈最受宠的姑娘,如今京城之中谁又还敢见罪于她?偏生她对柳宁安却异常热情,令柳宁安满心揣揣不安。 “宁安妹妹,这花蜜酿都是与别人家不同的。”文晴远端着杯盏含笑说着,柳宁安只得陪她说着话。 几个姑娘也都细声慢语地说着话,生怕喧闹吵到文家姑娘,招致了无妄之灾。 文晴远也只同柳宁安说话,倒有几分从前甄妍的自傲,却又似与甄妍不尽相同。 战战兢兢地在旁相陪到暮时,文家来人接文晴远回去;诸女才逐渐松懈下来,也纷纷辞去。 柳宁安带着林家姊妹去后院看望病中的柳大奶奶徐郁昀,先到后院拜见了掌家的大太太。大太太很是和蔼,听闻她们的来意目光也愈发柔和,就让身边的管家媳妇陪同她们一起过去。 走过九曲回环的长廊,听见柳宁安也是唉声叹气着:“大嫂嫂本来也是好好的,如何突然就这般了!” 管家媳妇听着就好声劝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兴许大奶奶再吃两贴药就好了。” 理国公府并不比荣国公府小,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守院的丫鬟看见她们就矮身行礼,管家媳妇说姑娘带着大奶奶的表妹妹来看望大奶奶了,丫鬟才进去禀报。 嫣玉黛玉跟着柳宁安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铺天盖地袭来,厚重沉闷的幔帘将屋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见外边丝毫光亮。 “姑娘,这边来。”徐郁昀身边的蔡妈妈带着她们进到里屋,正看见大丫鬟侍候徐郁昀吃了药。 她们姊妹在清平寺见到徐郁昀时,她还是面色红润,到如今竟是面容惨白瘦削,很是精神不济的模样。 案上燃着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在昏昏沉沉的屋里也显得更是沉闷死寂。 抬眸看见她们进来,徐郁昀才露出惨淡的笑意:“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大嫂嫂,我同林家妹妹来看你了。”柳宁安在塌边与郁昀轻声说道。 “你们有心了。”徐郁昀很艰难才攒起气力,又是掩唇一阵咳嗽。 “二表姐。”嫣玉上前半步虚扶了一下徐郁昀,指尖触摸到她的脉象,不由蹙起眉;徐郁昀的脉象虚浮无力,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之相,看起来也并非病痛或是中毒,果真是似大夫所说是忧思成疾所致。 徐郁昀顺了气才继续艰难开口问:“妹妹进京前,可曾见过我五妹郁明?” 黛玉以为她是挂念着郁明,便点头道:“明姐姐在家一切皆好,二表姐不必挂心。” 徐郁昀又咳嗽起来,摇头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已是很多年,未见过五妹了。五妹幼时最,最是亲近我的,可惜我却再也看不到她,看不到她披上嫁衣了。” 蔡妈妈连忙给徐郁昀顺着气:“大奶奶,您好好歇着,五姑娘的事还有大太太操心着呢。” 纵使郁昀与郁明姐妹感情好,可毕竟还是隔着一房的堂姐妹,况且郁昀又是已出阁的姑奶奶,说这些话也是不合适。 “我只怕是见不到五妹最后一面了,但五妹定能明白我的意思。”郁昀缓缓舒出一口气,目光仍是望着嫣玉和黛玉,神色似乎在笑着,“嫣妹妹,玉妹妹,我还记得上次见你时是在清平寺;清平寺后面的绿菊开了,是从前五妹最喜欢的,五妹定是还记得。如果你们见到五妹,一定要帮我告诉她。” ※※※※※※※※※※※※※※※※※※※※ 感谢在2021-03-22 00:17:28~2021-03-23 00:2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lacier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至回到林府,一路上嫣玉都在思索着徐郁昀的话,看见坐在对面的黛玉也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姊妹俩目光交触时,嫣玉就知道妹妹想的和她所差无几。 徐郁昀提到了清平寺。她想让她们把这句话带给郁明,或许这是什么只有她们姊妹知道的暗语,或许这是不可为外人所道的暗谕。 嫣玉黛玉去正屋向贾敏请安,贾敏看见她们姊妹神色异常,还很奇怪:“在理国公府玩得可还开心?同姑娘们相处得愉快?” “林菲姐姐和齐彤姐姐都很活泼好说话,张家的影萍姐姐和盛萍姐姐也很好相处。”黛玉神情怏怏地说。 嫣玉才接了话:“原先是挺好的,但后来文六姑娘却来了。” 听说文六姑娘也去了理国公府的花宴,贾敏显然也有些惊讶,就细细问起:“文六姑娘可曾说什么?柳家姑娘是如何说的?” 嫣玉心下仔细斟酌才说道:“文六姑娘只同宁安姐姐说话,但宁安姐姐看起来也很是不情愿。听说文六姑娘是文尚书最疼爱的孙女,大家都不敢招惹她的。” 贾敏这才轻笑着点点头:“文家不比寻常人家,日后若遇见文六姑娘应敬而远之才是,也莫要得罪了文六姑娘。” 嫣玉和黛玉都乖乖应下,想起又告诉贾敏:“只是听宁安姐说二表姐病了,所以宴后我们就跟宁安姐去看望了二表姐。二表姐当真病得很重,一直念想着明姐姐,还说若我们日后见到明姐姐就替她带一些话给明姐姐。”她们就将郁昀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贾敏。 “看来徐二姑奶奶是真的快要不成了!”贾敏语气惋惜地叹气,就让她们姊妹回去休息。 却没过两天就有理国公府的人来报丧,柳大奶奶徐氏故去了。 徐家只派了两个管事的进京奔丧,贾敏也依照惯例去理国公府祭拜过;回来同林如海提起只叹息郁昀这一番苦心却终究是白费了,徐太太根本没能进京,她的千言万语都未能让徐家明白了。 如此折腾一阵子,也将近年末。 再听到理国公府的消息便是柳家三爷与文六姑娘议亲,听说如今已是合过了生辰八字,两家将要缔结姻亲之好。 想起在柳家的花宴上文晴远突然到来,对柳宁安又莫名热情的态度;倒让嫣玉回想起来觉得已有几分端倪,兴许文家与柳家结亲一事早已令文晴远知晓。 待郁昀的丧期过后,理国公府又该要办喜事了! 文家姑娘身份不一般,能与文家联姻自是莫大的荣耀,就像之前的史家忠靖侯。 贾敏拘了嫣玉黛玉在身边,让她们跟着学管家诸事,不允她们再出去与姊妹相见。 嫣玉猜测到京中形势已是严峻,赵王与晋王的斗争日趋白热化,腥风血雨的斗争一触即发。 贾敏让钱易媳妇整理出账本呈上来,早上嫣玉黛玉就到正屋来向母亲请安,用过早饭后贾敏就教她们看账本。 尽管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贾敏还是提点着她们:“待出阁做了别人家媳妇,这管家之事还得亲自过问,那些管家媳妇婆子哪个是能好相与的?” 黛玉羞涩低头:“母亲怎的说起这些?” “本是不该跟你们小孩子说这些的。”贾敏才失声轻笑,重新翻开一本账册,就向她们问起,“依你们看来,今年给徐家舅太太家的年礼,应当如何准备?” 嫣玉只望向妹妹,就听见黛玉思量半晌才敛起神色认真道:“我看过往年的年礼账本;依照我的想法,便按照往年惯例备了年礼,再另外添上一份。从前我们尚在扬州,与徐家往来亲近;但如今举家来到京城,两地阻隔不便,平素未能相照应,在年礼上便应多上心思。” 正好嫣玉没有想法,自是附和着妹妹的话。 “你们还太年少了,不懂这些人情往来之事!”贾敏只是笑笑说,又让她们若要写信给郁明,可与年礼一同送到扬州。 嫣玉和黛玉商量许久,才写好了信交给贾敏。 至于郁昀曾经嘱托她们的话,也便写在信中送去给郁明。 黛玉不安地问嫣玉:“姐,你知道二表姐究竟是什么意思吗?”欲言又止后继续道,“我总觉得不安心,好似被人摆了一道。” 见妹妹有如此觉悟,嫣玉却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为什么这样认为?” 黛玉咬了咬下唇说:“宁安姐说,在我们去看望二表姐之前,大表姐和四表姐也过去探看了。她们才是嫡亲的姊妹,为何却反而要我们来给明姐姐递话?我始终想不明白。” “兴许是事关重大,她们都不方便来做吧。”嫣玉微眯起眼,轻声说。 如若是与清平寺那位贵人有关?嫣玉越发禁不住心里的揣测。 日暮在正屋用过晚饭才各自回去院子,嫣玉早早洗漱更衣,逾白如故熄了油灯只留下一盏才帷幔外扑朔摇晃着。 枕在榻上尚未寐眼,却飘飘忽忽好似听到一阵古怪的音调不知从何处传来。 嫣玉认得,这是离恨天上的仙乐,只是用凡俗之物吹奏出来也失了几分韵调。 难道是泽兰仙子来了? 嫣玉顿时困意全无,起身看见守夜的倚云已在抱厦小憩,就捏了一个睡咒,再轻步出去。 仙乐断断续续,嫣玉凭着感觉寻去,却并未见到泽兰仙子,坐在月下树上的是穆莨。 “你如何在此?”嫣玉诧异,“你不是和赵先生一同离开了吗?” “我本是不该来此,只是事发突然,才冒昧来向你求助。”穆莨的神色很焦急,仿佛已是天塌下来的要事。 嫣玉倒也猜到了,否则穆莨不至于贸然连夜过来,又用仙乐引她出来相见,便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穆莨才说:“求你帮我救一个人!他,恐怕就要不行了。” 即便是从前庄慕亡故时,嫣玉都未曾见到穆莨这般焦灼,不由心下一紧,但仍说:“你该知道,与阎王抢人是有违天道的;我只救人祸,不救天祸。”这意思也很明确,若是命中该绝之人她不会出手,那只是于事无补之为。 “我们确实已是走投无路了,才只得向你求助。”穆莨哀切道。 “那带我去看一眼吧。”嫣玉才斟酌着说。 穆莨早已准备好方便夜行的黑色斗笠给嫣玉披上,才带着她跃过高墙朝黑夜中的世界而去。 嫣玉躲在斗笠里,只能听见夜风吹过耳畔的呼啸声,却不知走了多远,风声越来越大,才感受到他们应是停下了。 听见穆莨的声音响起:“到了,便是这里。” 嫣玉才谨慎地解开斗笠的一角往外探看,这边应是一处荒宅,夜风吹过荒草凄凄,似已到了京城外面之地。 “这是皇陵。”看出嫣玉的疑惑,穆莨才低声告诉她,“三位先帝的皇陵都是在这边,平素皇陵外有轮换的侍卫把守,此外就只有发配到这里的守陵人住在里面。” “守陵人?”嫣玉回头问。 穆莨点头:“若是犯了重罪的皇族就会被发配到皇陵里为先帝守陵,这已是本朝惯例了。” 嫣玉就跟着他走进低矮的屋里,却听见沉寂的夜里响起木鱼和念诵经文的声音,在他们进来时才再次陷入可怕的死寂。 一个身穿蓝色素衣僧服的带发修行女尼从黑暗中走出来,手中捧着木鱼,面色冷若冰霜,瞥见他们才微微展眉。 “信宁殿下。”穆莨拱手行礼。 原来她竟就是穆皇后的幼女皇八女信宁公主!据说她是在清平寺带发修行,如何却会在这里? 嫣玉听闻她的身份已很是惊异,亦连忙矮身见礼。 穆莨与信宁公主说道:“殿下不宜在此久留,在天明前会送殿下回去清平寺。” 信宁公主蹙眉,沉寂地望着穆莨许久才微不可见地点头:“表哥,就依你说的吧。”她的声音很是古怪,并无年轻女子的清脆温润,而似世外缥缈仙语不知从何处飘忽而来。 她的目光凝落在嫣玉身上,尽管黑色的斗笠将嫣玉遮得严严实实,也能让嫣玉感受到她冷峻的目光似利刃般直挺挺地将她剥开。 “这位姑娘是我从前在扬州时相识,她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我才特意将她请过来,请殿下放心。”穆莨连忙道。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信宁公主才点头道。 信宁公主走到屋外,正好看见一个白袍逸然的少年与一对母子朝这边过来,看见信宁公主时少年才拱手行礼:“小子瑾拜见八公主。” 信宁公主先向那披着黑色披风的女人道:“嫂嫂安好!”才宽了神色说,“令淳和羲儿也过来了?” 令淳是史瑾的字,羲儿正是明昭太子与明昭太子妃穆薏之子姜羲。 姜羲站在穆薏身后已是长成,听见信宁公主问起就说道:“听说二舅舅回京,带了一位神医过来,母亲尚不放心,就让令淳哥哥带我们过来。八姑姑放心,家里都已经安排妥当,不会被人发现的。” 第16章 穆莨合上门,隔绝了外面夜风潇潇。 嫣玉往灯盏注入丝缕灵力,灯盏骤然复明,微弱的亮光明灭闪烁着好似只需风一吹就熄灭了。 端着灯盏跟穆莨走到床边,看见躺在床上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双目紧闭,面色灰白死寂,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你早该知道的!”嫣玉回首与穆莨道,“便是药王临世,也不可能从阎王爷手中抢人。” “真的没有丝毫办法吗?”穆莨眉头紧皱,怔怔问。 嫣玉俯身搭上脉搏,脉象微弱几近于无,显然已是命不久矣。 只是看见穆莨焦虑的神情,嫣玉终究有些不忍心:“我倒有一味仙药,也许能帮他延命一段时日,就看你想要怎么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能做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好,就劳你费心了。”穆莨的声音都明显是颤抖的,只压低了声音道。 “待三日后你再来找我,我把药给你。”嫣玉起身与穆莨说。 穆莨应下,就送嫣玉出去;嫣玉熄灭了油灯跟上穆莨,拢紧了斗笠遮着面容。 推开门看见穆薏时,穆莨显然愣了一下,待回头关上门才上前低语唤了声:“长姐?” 穆薏似有动容之色,唇角微微抖动着,却只是凝望着已是多年未见的幼弟,一语不发。 还是姜羲认得穆莨,唤了一声舅舅。 “信宁殿下,长姐,恕我要先行告退了。”穆莨拱手向她们说,便与嫣玉匆匆离去。 再见到林府的墨以院,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倒未有惊动了旁人。 嫣玉忍不住劝告着他:“天璇星君,你莫要为了感情用事,便悖了天道之理。” 穆莨神色凝伤,但在听到嫣玉唤他天璇星君时,才清明了几分:“我何尝不明!只是愧疚不甘罢了。” “你是神位星君之尊,却非司命神君,能掌控了世人的命格,又何有愧疚?”嫣玉目光灼然,望着他很是认真地说。 “若有朝一日,林大人和贾夫人命难至终,你又当如何?”穆莨却反问。 嫣玉神色无畏,未有犹豫就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都是此生无可避免的苦难。即便是天神夜救不了天下人,六界轮回,莫说是□□凡胎的凡人,就是神仙也有殒灭之日。你该是比我明白此中道理。” 穆莨垂眸默言,许久才叹息:“司命星君为我们所写的命格,不也正是这人生八苦之悲。” 听着穆莨这话,嫣玉倒想起警幻仙姑依托着太虚境随意玩弄人间女儿命运的恶劣行径,甚至将她妹子夜卷入其中,也不由有了几分感触之念:“待此世过后,你回到天上仍是天璇星君,此世此人也只作烟消云散,只怕未得圆满是要令你失望的。” 穆莨这才点头道:“多谢你点明了我,我明白该如何做的。” 到穆莨要离开,嫣玉仍不忘再叮嘱了他:“待三日后记得来取了药。” “多谢姑娘,日后定报此恩。”穆莨再次向嫣玉谢过。 看见穆莨离开后,嫣玉拨开绣帘回到屋里,见到倚云还在抱厦寐睡;嫣玉解了睡咒,回到里屋和衣躺下,佯作一夜无事。 屏风外有窸窣的声音响起,轻慢的脚步声破开末夜的寂静,应是倚云进来换了暖炉。 嫣玉彻夜未寐,却也辗转难眠。 如今静下心思细想起来,她确实是被穆莨再拽入了另一场暗局中;在这暗潮腾涌的京城里,远甚于她所知的明枪暗箭之争。 穆莨既不说,她也不会刻意问起,有些事情不如不知。 早在扬州时就曾听说过京城之中种种恩怨,却未想会在这般情形下遇见早已匿世不出的信宁公主和昭明太子妃母子,而史瑾显然还与他们往来。 都说赵王与晋王相斗,无异于鹬蚌相争,而那背后虎视眈眈的渔翁好似已是浮出水面。 嫣玉不敢再细思;穆莨突然回京,当真是到了他认为的合适时机?还是迫不得已? 那个病重的青年男子,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五皇子,穆皇后的幼子,信宁公主的胞弟。 越是想到这些事情,嫣玉更觉细思极恐。 时近天明,嫣玉才睡了一会儿,就想起答应了穆莨的事。 事实上所谓的仙药也是她胡诌的。不过是选一棵尚未长成的幼苗注入灵力,待长大后充沛灵力萦绕,竟是比千年灵芝的药效还要好上七分;待将灵草制药服下后,灵力能进入身体里重新洗髓,有延寿续命之效。 她本是花仙,所用灵力为木灵系。 思索了一番,嫣玉就过去花房挑了一盆兰草带回去养着。 打发了逾白她们在屋外候着,就一点一点地往兰草里面灌入灵力。兰草被灵力冲击得摇摇晃晃着,同时疯狂地生长起来;即便是严冬之季,在灵力的滋养下兰草也能开出淡白色的花。 万物皆有灵,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盆兰草。 嫣玉心不在焉地抚着兰草,思量着待明日再灌注一次灵力,便是大功告成了。 午后黛玉过来同嫣玉下棋,就被摆在案上的兰草吸引了目光:“姐,你何时也爱养这些花草了?”那兰草生机勃勃,显然是被养得极好的。 “不过是闲来无事,寻来打发时间而已。”嫣玉扯起几丝笑容。 “这话可莫让母亲听到了,不然又拉你去看账本。”黛玉狡黠一笑,就在棋茶桌边坐下,嫣玉如故在她对面坐下:“黑子还是白子?” 黛玉选了白子,嫣玉就先下一子,听见黛玉说:“姐,不知为何,这段时日我总觉得不安。” 嫣玉只道:“你别想太多了!都没事的。” 黛玉自顾自地说起:“我梦见明姐姐了,我突然很想念明姐姐。” 嫣玉明了她的心事。 扬州那边来信,听说徐大太太已正准备为郁明相看着亲事了;只是如今徐家的这般情形,竟是比先前徐谏的亲事还要艰难。 郁明被耽搁至今,未尝不有其中缘故。 但嫣玉觉得郁明定然有秘密,兴许正是和徐家的未来有关系。 论起容貌性情学识,郁明同她的四个姐姐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后来徐家败落了,郁明的亲事只会比她的姐姐们更好,而不是落得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 “姐,你又走神了!”在嫣玉又一次下错了棋子后,黛玉忍不住伸手到她面前挥了挥,撅起嘴道。 嫣玉才收回思绪,略觉惋惜地看了一眼那枚已经落下的棋子,却还嘴硬说:“落子无悔,遵从本心。” 黛玉被她逗乐了:“你若说一时不甚手滑了,我还更愿意相信。” 嫣玉笑着,却自觉这笑意不知何时也染上了几分苦涩:“就算是吧。” “姐,你最近都没什么精神了。”黛玉捻起一枚棋子把玩着,冰凉的棋子都染上了温热,她很是忧心地望着嫣玉问。 “快到年关了。”嫣玉就顾左右而言他。 到了第三天,灵草长成,嫣玉就将它连根□□封在匣子里。 然而穆莨却并没有出现,直到天明。 嫣玉怀疑恐怕是发生什么事了,只是她在内院看见丫鬟婆子一如常态,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倒是贾敏看见嫣玉近来神色不好,生怕如今天时渐寒,她是着凉病了,要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母亲,女儿没事,只是兴许最近没睡好。”嫣玉犹豫了一下,才说。 “那你就回去好好歇着。”贾敏担忧地给嫣玉拢好了厚软的斗篷,一边叹说着,“如今天时冷了,你们姊妹就好好在自己院里看书画画,也别过来我这边了。京城又不似扬州,若吹了这北风,冻坏了可怎么办!” 嫣玉万分愧疚,觉得是自己多管闲事,却要让母亲和妹妹担心了。 贾敏又让柳嬷嬷去库房取了棉料出来,要给她们姊妹再做一床被褥,送到院里的炭火也比往年在扬州时多了足足一倍。 屋外风雪呼啸,嫣玉抱着暖炉坐在窗前看着大雪纷飞发呆,院里落木萧瑟,只余一片荒草萋萋。 “姑娘,要不去躺一会?”逾白进来问。 嫣玉摇头,到琴案后坐下抚碰琴弦,弹的是仙乐之曲。 心渐静落,似乎听见倚月和院里的几个小丫鬟在说着什么,嫣玉才起身走到绣帘后:“逾白姐姐,她们在说什么?好像很有趣。” “晋青的哥哥是外院的小厮,晋青说听她哥哥说了外面有趣的事情,正说给大伙听呢。”逾白说道,就带着倚月和几个二等小丫鬟进来。 嫣玉含笑招了晋青过来,温和地与她道:“听说你很会讲故事,不如进来给我讲讲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若说得好了,我便赏你。” 晋青闻言惊喜不已,逾白在后面推了她一把:“还不快谢过姑娘。”晋青才连忙磕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嫣玉便让她们都散了,只留晋青在屋里,又让她在旁边的绣杌上坐下。 晋青原是在院里伺候的二等小丫鬟,未曾想竟能突然得了姑娘青睐招入屋里说话,已很是欢喜。 第17章 “听说你家里是在外院做事的?”嫣玉向晋青问,晋青低眉顺眼道:“我娘是采买嬷嬷,我哥在外院老爷身边当差的。” 嫣玉轻笑着,和声与她说:“我常日呆在家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不多。你多同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吧!” 晋青连忙应下,就道:“是。” 其实她所说无外乎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嫣玉听着也是兴致缺缺,直到听晋青又说起。 “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一个贼人,穿着黑色衣服,在夜里潜入姑娘的闺阁。如今京兆府尹文大人正满城搜捕,说若发现私藏贼人的,便格杀勿论。”晋青哆哆嗦嗦地说。 嫣玉惊讶。在天子脚下这京兆府尹竟敢说出格杀勿论的话,究竟是文家已是权势滔天至此,还是情势严峻到让皇帝都过问下达旨意。 京兆府尹文大人便是文尚书之子,宫中文妃娘娘的胞弟。 嫣玉便追问:“那后来如何?” 晋青想了想才说:“只是听说到现在还没有抓到那贼人。老爷才让府丁看紧了内院,莫让贼人有机可乘,惊扰了太太和姑娘们。” 从前在扬州时也听说闹过贼人,没想到如今在京城却还是这一般无二的说辞。 至于外面再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都和后院女子没什么关系。 直到大年前夕,仙乐箫声才在夜里响起。 嫣玉带着那株灵草去见穆莨,看见他一身黑衣站在暗夜里,回头时才放下竹箫。 将灵草交给了穆莨,并仔细告诉他如何将灵草制成灵药。 “真的很感谢你!”穆莨的目光是飘忽游离的,仿佛已是疲惫至极,却不得不强撑起精神来。 “你还好吗?”嫣玉担忧地皱起眉,就怕下一刻穆莨就在她面前倒下了,“那晚你没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穆莨扯出几分苦笑:“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才被困住了。实在是抱歉,又失约于你。” 嫣玉忙道:“你既安然无恙就好。听说如今京城中都不□□宁,这怕是祸非福;若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力所能及的,都尽我所能。” “谢谢你!”穆莨长长舒出一口气,似乎突然下定了决心,才踌躇向嫣玉问起,“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吗?”他的语气似在期待着什么,望向嫣玉的目光也愈发认真。 嫣玉茫然不明:“什么?”她确实不知道。 穆莨才叹息,便道:“希望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也许到时候,这一切都将结束。” “那便希望你如愿以偿。”这次嫣玉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向穆莨问清楚;但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待日后若再相见也不迟。 将灵草交给穆莨后,嫣玉总算觉得也不枉费她一片心血。 林家来到京城后过的第一个年关,大年初二嫣玉黛玉和琰儿就跟着林如海夫妇去荣国府走亲戚。 惜春本是宁国府的姑娘,就被她大嫂子尤氏接回去了。 他们姐弟给外祖母磕头拜年后,史太君乐不笼嘴地让鸳鸯取出早已备好的吉祥如意荷包给他们,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金元宝。 听说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在京中,宝玉就跟着母亲王夫人去走舅家了,故只见到了迎春、探春姊妹。两个姑娘都穿上新裁的吉衣,湖蓝脂红,连一向沉闷寡言的迎春都莞尔轻笑着在贾敏身侧。 “你们小姑娘自个去玩吧!”史太君发了话,她们姊妹才和迎春、探春出去园子走走。 琰儿还惦记着乞巧时和兰哥儿玩耍,就向史太君撒着娇:“外祖母,我还能和兰哥儿一起玩吗?”但看着李纨和兰哥儿都不在,又望向一旁的贾敏。 史太君最是疼爱琰儿,就将他搂入怀里笑着说:“你大嫂子的娘家来人了,正带兰哥儿在说着话。等你下次过府来玩,就让兰哥儿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琰儿老成地歪着脑袋想了想,才认真地点头:“母亲说,要听外祖母的话。” 史太君被琰儿哄得乐不笼嘴,都想要让琰儿在荣国府上小住下来,陪在她身边。 贾敏自是不会同意,才岔开了史太君的话似刚想起地问:“母亲方才说李家来人了?不知这来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李家管事万殷家的。这些年亲家太太一直卧病在床,是二太太和四太太执掌中馈,这万殷家的便是四太太的陪房。”史太君虽未直接过问此事,也是一清二楚。 “这李四太太,我是知道的。”贾敏含笑说道,“从前李四太太开了女学,嫣儿和玉儿便在学堂呆了几年,同李四太太有着师生之谊。既是李四太太身边的人,我也得相说些话,才不至于失礼。” 史太君闻说如此便赞同地点头:“原来还有这般渊源,那也是应该的。” 贾敏就说起:“李四太太娘家姓江,也是京城人士,从前是在宫中做女师的。” “我知道她。”史太君也笑着道,“当年的江娘子可不简单,从公主郡主到官家小姐,谁不以与江娘子结识为荣。只是后来她嫁到了金陵,年轻一辈的姑娘媳妇才知道得不多。”听贾敏说起时又起了心思,“若能让家里几个姑娘去受李四太太指点一二就好了。”迎春和探春年岁渐长,虽是她们的亲事自有父母做主,但若说出去是曾受江娘子指点过的姑娘,这亲事也更好说了。 “这两年李四太太接管了中馈,比不得从前清闲,就未再接教学生了。”贾敏想起几个侄女,遗憾叹息道。 史太君听说如此,也就不再提起了。 林家姊妹和迎春、探春在池边水榭坐下,看见池间已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冰,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七夕的繁花似锦之景只剩遍野望去的白茫茫,连行来走往的丫鬟婆子都行色匆匆。 迎春低头玩着她腕上那串八宝攒珍串,让眼尖的嫣玉看见了便称赞了一句:“二姐姐这手串可真别致!” 探春和黛玉闻言也朝她望去。 “这是忠靖侯夫人赏的,三妹妹和四妹妹也有。”迎春犹豫了一下才说。 探春也认出来了,便说起道:“重阳时忠靖侯夫人过府来拜会老祖宗,孝敬了老祖宗一套琉璃玉盏,也给我们小一辈的都赏了东西。我们姊妹的是八宝攒珍串,琏二嫂子是一套赤玉镶翠金头面,连大嫂子都有,是一根秋菊素银簪。” 黛玉惊叹:“莫不是忠靖侯夫人得了一座金山银矿,手上银子都花不完了?” 无怪乎黛玉会如此惊讶,便是世代王公也未能出手如此阔绰。 探春只说:“云妹妹也是这般说的。从前她三婶婶可是雁过拔毛的人,如今突然这么大方,都让她尤是不习惯;四妹妹也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嫣玉扶额,这话确实像是惜春说出来的。 她也不了解忠靖侯夫人文氏的为人秉性,不过听见她们这般众口同声,大概也能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文氏不可能突然转了性子,那就当真似惜春所说,非奸即盗。 黛玉和探春还在说着话,迎春如故玩着手串,嫣玉却突然觉得这北风萧瑟愈发寒冷了。 “姑娘,再换了手炉吧。”逾白看见嫣玉似乎哆嗦了一下,就重新暖了手炉给她换上。 嫣玉拢着暖炉蜷缩在宽大的斗篷里,许久才觉得周身渐渐回暖。 荣国府里雕栏玉砌精巧绝伦,却也抵挡不住这北风袭卷。 “三妹妹,你可见过甄太太?”嫣玉连忙向探春问。 “你说的可是金陵甄家的甄太太?”探春点头,“去岁甄太太还在京城,也曾过府来见。”说起来探春兴致更浓,“当时甄四姑娘也跟在甄太太身边,便是如今的赵王侧妃了。” 听说甄婧成了赵王侧妃还很是受宠,如今已有了两月身孕,甄太太才满意地与甄大奶奶一同回了金陵。 嫣玉轻笑起:“甄四姑娘可是世间罕见的美人。” 探春很是认同:“便是惊心动魄都无法言喻其容颜。后来听说甄四姑娘做了皇家妇,我一点都不奇怪,我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 若甄婧只是以容颜而悦君心,又能如何保持宠爱不衰而让甄家如愿?甄家费尽心思将甄婧送到京城,让甄婧成为赵王侧妃,不就是为了让甄婧以甄家女儿的身份得到赵王的宠爱,保住甄家荣耀。 只是探春眸中多了几分忧心。 嫣玉猜想,探春是生怕有了似甄婧这般绝代美人出现在皇城之中,令世间女子都黯然失色,她的长姐、入宫的元春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但她想到的是阴谋。 甄家作为晋王的母族,既上了这储位之争的角逐场,便只能是非生即死的结局。而送一个美貌的女子到赵王身边,就算她得到盛宠,日后赵王登基为帝,也保不住甄家;但若是晋王为帝,本该享受无尽荣耀的甄家,却会因这一举动使帝王疑心,甚至是万劫不复。 她能想到这里,甄家和文家也一定能想到,为何却还是发生了?这已是极其不寻常。 不安在心底抽枝发芽,将京城万物网罗其中。 第18章 在同黛玉对弈时,嫣玉假意提起此事,毕竟妹妹博览古史今书。 黛玉玩着棋笥里的墨玉棋子,听见姐姐的话才作沉思状:“姐姐是说甄家有可能投靠赵王?这不会吧。太后的母族可比皇后的母族要风光尊荣,更何况甄四姑娘还不是赵王的嫡妃,赵王妃又早已诞下嫡子嫡女,地位稳固;便是薛家没落不比甄家子嗣兴盛,赵王妃的地位也不是甄家女能取代的。” 事实虽是如此,嫣玉却根本没有想过赵王能和甄家联手。只是如今听黛玉这样提起,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自嫣玉的怀疑中蔓开。 “如果甄氏投靠了赵王,会是因为什么缘故?”嫣玉灵光乍现。 黛玉略一思索,就拨开棋盘上七纵八横的黑白棋子,另外取了一枚黑子和一枚白子放在楚河汉界处相对峙:“两方对峙,一方势强则一方势弱,这必然是一个长久针锋相对的局势。”然后将戴在颈脖上的玉莲坠摘下来放在棋局的另一侧,“但当若有第三方出现,局势就有可能重新洗牌,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先前敌对的双方会拉拢新出现的第三方作为盟友对付死敌,但若这第三方势力过于庞大,敌对的双方也有可能会摒弃前嫌结为盟友先除掉强大的新敌。” 说来此事,黛玉还笑说:“姐姐好歹也是读书知史的人,如今怎的连这理也记不得了?你定是没有认真读书!” “论起读书识史,我向来是不如你的。”嫣玉苦笑。 若赵王与晋王是在楚河汉界上对峙的黑白棋子,那谁是后入的第三方势力?在这明争暗斗的京城中,究竟有多少人在算计着想为那至尊之位? 想起穆莨说过的话,嫣玉其实并非是未曾怀疑。 黛玉摆弄着棋局中那寥寥几颗棋子,看见姐姐状若深思的模样才道:“姐,你是怕将来的变故有可能牵连到我们吗?” 嫣玉长叹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未卜先知呢!” 她们正说着话,却听见外面的丫鬟扬声禀报道:“姑娘,老爷过来了。” 平时林如海鲜少过来她们院子,按照世俗规矩父亲也不会时常登入女儿的闺阁。 嫣玉和黛玉都有些诧异,便起身相迎出来,正看见林如海从屋外进来。 “父亲。”姊妹俩上前道。 “嫣儿,玉儿。”林如海含笑望着两个女儿,温和问,“都在做什么?” 黛玉乖巧答说:“姐姐和我在对弈。” 林如海进来看见棋盘上摆得乱七八糟的棋子,不由轻笑起:“这是刚下完了?” 嫣玉自是言之凿凿:“刚和妹妹对弈完,收拾着棋局才一时不慎打乱了。” 林如海坐下,逾白进来奉了茶,嫣玉和黛玉才在下首坐下,听林如海说起:“最近你们都在读些什么书?”虽似问她们二人,不过明显是与黛玉说起,“扬州的书卷都搬过来了,你想看什么书就过来拿了便是。” “我还未看完《春秋》。待看完后就过去取来。”黛玉喜染眉梢,神采飞扬道。 林如海点点头,又问嫣玉:“嫣儿,你的画绘如何?”自从赵岳向林如海说过大姑娘虽不精诗书但丹青甚佳,林如海便随了嫣玉的心思,偶尔也会指点一二。 嫣玉起身到画案后取了卷起的碧落青江图来,展开给林如海看:“这是我前些时日新绘的《碧落青江图》,请父亲过目。” 林如海很是满意:“看来你平日也是勤有所练的。” “先生说勤能补拙,我才多加勤练。”嫣玉一本正经地胡说道。 却被黛玉戳穿了不可说的真相:“既是如此,姐姐定是未曾勤加温书,才会在诗书经文上稍为逊色。”偏她还露出觉察缘由的神情,让嫣玉满心欲哭无泪。 妹妹对她挤眉弄眼,嫣玉才挤出笑容:“人无完人,吾非圣人。” 林如海看见她们姊妹相说着,笑意不改,才与她们问起:“听说你们在荣国府小住时曾遇见过忠靖侯夫人和史家姑娘?” “是。”嫣玉心觉古怪,犹如故应道,“去岁乞巧,忠靖侯夫人带着云妹妹也过府相聚。”想到父亲突然问起,其中缘由应是在于那位出身文氏的忠靖侯夫人,便继续说,“听三妹妹说,近来忠靖侯夫人常过府去做客,还给姊妹嫂嫂们都赏赐了许多珍玩。” 果然看见林如海的神色微变,旋即就与她们说:“你们同史家姑娘相识;日后若史家姑娘邀你们去史家相聚,你们就寻了由头婉拒了吧。” 黛玉显然惊讶于父亲会突然出言干涉她们的友交,但听见姐姐已未有多问就直接应下了,也就应下。 林如海就没再说别的事,又叮嘱着她们姊妹好好读书写字,跟随教养嬷嬷学习。 待林如海离开后,姊妹俩才在棋茶桌边坐下,一副无限感慨的神色。 “姐,为什么父亲要特意过来同我们说这些?只让母亲嘱说就行了。”黛玉满心不解。 “史家之于母亲,就如同贾家之于我们,许是母亲会有顾忌。”嫣玉取了棋盘上的玉莲坠给黛玉戴上,一边问起,“你还没看完《春秋》吗?”她想起妹妹似乎都捧着《春秋》琢磨许久了。 “看到第三遍了。总有些不明不通之处,就仔细琢磨着。”黛玉半靠在棋茶桌上说。 “也就你有这个耐性。”嫣玉重新摆起了方才的残局,却被黛玉指正出:“姐,你这几枚棋子都摆错,你是不是想趁我没发现就把棋子给换了?” 嫣玉嗔她:“我岂是那样的人!” 黛玉轻笑:“俗话说,姜老越辣。姐姐以前就做过的事,现在当然是信手拈来了。” 嫣玉扶额叹息:“多大点事!你是我妹子,我才坑你的。” 黛玉撇嘴:“那你就找琰儿玩去,我不跟你对弈了。” 前些时日琰儿一直惦记着要和兰哥儿玩,贾敏就派人去接了兰哥儿过府来。李纨向来对兰哥儿看的紧,还是想着贾珠在时常说林家姑父姑母待他很好,况且她如今寡居不便往来,又不能总将兰哥儿拘在身边,才允了兰哥儿过府来玩。 史太君就让贾琏送兰哥儿过来,也来拜见林家姑父。 贾敏也喜欢兰哥儿,用过晚饭后就拉着兰哥儿在身边仔细问他在家里的事情。兰哥儿的性子就是规规矩矩的,不似琰儿这般活泼;听贾敏问起就乖巧道:“母亲和我住在竹林那边的院子,母亲常会讲经念书给我听。母亲说我以后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才能光宗耀祖荣耀门楣。” 嫣玉和黛玉在旁听着,倒没想到兰哥儿如今小小年纪,大嫂子就同他说这些。 贾敏越看兰哥儿越喜欢,笑着跟琰儿教诲:“兰哥儿比你年纪小,还是你大侄子,就这般懂事了。” “但大姐姐和二姐姐都说我也很懂事。”琰儿目光澄澈,扬起头向母亲说。 黛玉扑哧一笑,拉着嫣玉侧过身偷笑起来。 琰儿仍是一本正经:“姐姐为什么笑?是我说得不对吗?” 贾敏看着幼子也是忍俊不禁:“你姐姐们是喜欢你,但哪有自己这般浑说的。” 琰儿认真细想着,就好奇问:“我听二姐姐说过。若喜欢一个人,就看他如何都是最好的,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然后回头向黛玉确认,“二姐姐,是这个意思吗?” 嫣玉更是笑得乐不可支,连兰哥儿都被他逗笑了。 黛玉用团扇掩面,又趣又气:“我教琰儿古经文,没想到他是理解成这样了。” “琰儿还小,以后慢慢学就好了。”贾敏低头看见琰儿气鼓鼓的模样,才笑道。 到琰儿这个年岁也正是寻常孩子读书启蒙的时候,林如海正想着要为琰儿请一位西席先生到府上为琰儿授课,只是近日事多才暂且耽搁下来了。 新年去荣国府走娘家时,史太君却突然过问起此事,贾敏便如实说了。 “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先生,不如就先送琰哥儿到义学来听个三五月,识字知书后再让姑爷请来的先生教说着,日后琰哥儿也能有大成。”史太君就给她出主意,“从前琏儿和东府的蓉儿都在学堂上学,如今宝玉和环小子,还有族里的孩子和亲戚家的孩子都送过来一起读书。” 贾敏很是犹豫,想着平时琰儿跟在两个姐姐身边,嫣玉和黛玉闲来无事也常教他读书,况且主要是她不愿意让琰儿跟宝玉厮混在一起。 只是母亲提起,贾敏才假意借说道:“那我便回去同老爷商量一下。我也不懂这些,都是听我们老爷的意思。” 史太君听了笑说:“听姑爷的是对的,姑爷可是探花郎,咱们家可没有能比得上姑爷的。” 贾敏才松了一口气,就怕史太君再想到提起。 后来贾敏跟林如海提了一嘴,才听林如海说前些时日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给他来信,说想要将外孙接到李家的家学来读书,这也是李纨的意思;只是李守中怕贾家会多想,就想要请贾敏来帮忙说和。 贾敏理解李纨的想法,只是又想起史太君提起琰儿的事,才不免有几分为难。 ※※※※※※※※※※※※※※※※※※※※ 因为这两天专业课的作业比较多,才耽搁了一下更新时间,实在抱歉感谢在2021-03-26 01:23:38~2021-03-27 14:4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北筠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理国公府柳三公子和文六姑娘定亲,便定在三月初迎娶。 到了三月三上春宴,文晴远已是柳三奶奶的身份与二嫂齐氏一同出来待客。 柳宁安兴致焉焉的模样,与一众姑娘坐在一起说话也不如从前那般精神,余光常循着文晴远的身影游离缥缈。 齐彤是柳二奶奶的娘家侄女,有些话她不好说,便是马林菲与柳宁安说起:“听说你家娶了新嫂嫂,我母亲来喝你三哥的喜酒,回来可感叹那文六姑娘出阁十里红妆的盛况。” 柳宁安才心不在焉地回过头,唇角微动似要说什么,就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姑娘进屋朝她小跑过来:“姑姑。” 想来这就是理国公府孙辈的大姑娘,柳家大爷和徐氏的长女柳恬;因她尚服母孝,只穿着暗白色袄裙,发间簪着百合绢花。乳娘抱在怀里的孩童是柳恬的胞弟柳慎,慎哥儿好奇地望着华庭里诸多面生的人,就蜷缩在乳娘怀里。 “这是我侄女恬姐儿,这是慎哥儿。”柳宁安才起身拉着恬姐儿到身边。 恬姐儿虽年岁不大,举止却是落落大方,很招人喜欢。 嫣玉仔细打量着恬姐儿,觉得恬姐儿与郁明倒长得有几分相似;大概外甥女长得像姨母,也并非稀罕事。 在郁昀亡故后,恬姐儿和慎哥儿就被太太抱到屋里照料,但老太太毕竟也没有太多精力照看孙子孙女,二奶奶向来喜欢孩子就常来看望她们。 丫鬟哄着恬姐儿去花厅里玩,乳娘也抱着慎哥儿出去了,柳宁安才折身回来坐下。 “恬姐儿和慎哥儿长得真好!”盛萍轻笑着感慨道。 柳宁安才露出些许笑意:“恬姐儿自小就爱跟着我,我也疼她。” 盛萍便说:“我七妹妹岚萍同恬姐儿年岁相近,也爱粘着我。” 影萍同大家说笑起:“五妹妹最疼小七,总将小七带在身边,我们姊妹可都比不得小七入五妹妹的眼。” 大家欢喜说笑着,唯独柳宁安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奇怪模样。 到上春宴后,柳宁安就撇下她们,独拉着林家姊妹去说话。 “宁安姐,你最近是遇见为难的事了?”黛玉打量着柳宁安面色惨白,不由担忧问。 “玉妹妹,我大嫂嫂生前同嘱托你们的话,你们可曾告诉过徐家?”柳宁安神色不安。 黛玉自是点头,见柳宁安如此更是忧心:“宁安姐,究竟是怎么了?” 嫣玉也追问:“宁安姐?若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因你们是我大嫂嫂娘家的表妹妹,我才与你们说的。”柳宁安犹豫抽搐半晌才道,“如今徐家亲眷远在江南,便是有事也未能问询一二。我是可怜恬姐儿和慎哥儿,他们姐弟年级小小就没了亲娘,日后可如何是好。” 尽然柳宁安说得隐晦,她们姊妹也听出来几分意思。 柳宁安取出早已写好的书信交给嫣玉:“这是我给徐二太太的书信。我是在家的女儿,许多事情不宜出面,日后便是徐家问起也莫说是我的主意。” 若是理国公府的家事,她们姊妹本是不该过问,可如今既是柳宁安相求,就只能先问个明白。 柳宁安才犹豫地说起:“我大嫂嫂过世至今,文太太便要给我大哥哥说起亲事,是薛家旁支的姑娘。”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这些事情,也是为难了她,说得磕磕绊绊的,“我二哥与我二嫂成亲七年,至今一无所出,连我二哥屋里的通房都未有结果。后来文六姑娘进门,说与一位通灵道人相识,引了道人来给我二哥二嫂相看;道人就说我二哥的子嗣缘未到,需得过继一同根男孩到膝下,才能开花结果。二嫂便想要将慎哥儿过继到膝下,连齐家也来劝说着我父亲母亲和大哥,想让他们答应了。” 听说如此荒谬的事情,嫣玉黛玉对视一眼,都暗暗后悔不该掺和理国公府这趟浑水。 慎哥儿是理国公府的嫡长孙,万万没有道理要将长房嗣子过继到二房。 且不说那通灵道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文晴远初进门就闹出这些篓子,柳大爷的续弦又是由文家牵线的薛家旁支女,其居心已足以令人怀疑。文家是赵王的母族,薛家是赵王的妻族;只有慎哥儿过继出去,日后续弦的薛氏女所出的长子才能名正言顺成为理国公府的嗣子,凭着这两重关系便能让本是中立的理国公一脉死心塌地地转投赵王。 “宁安姐,你可知道三公子与文六姑娘的亲事是如何说成的?”嫣玉想起此事,忙问。 “是文家逼亲。”柳宁安沉下脸,语气已是明显不悦,“当初母亲正为我三哥议亲,本已同那姑娘交换过庚帖了。谁知文家请了忠顺王妃做媒,一边往外传扬说文家已决议要和我们家结亲了。原本同我三哥议亲的那家人立刻以八字不合为由退了庚帖,便再也没有人敢来为我三哥说亲了;到如今实在是不得已,才同文六姑娘成了亲事。” 先前她们都只听说理国公三公子与文六姑娘说上了亲事,未曾想竟还有这段前事。 文家权势滔天,只要文家稍微露出结亲之意,谁家还敢同文家争抢姑爷? 如今了解了其中因果,嫣玉反而萌生了怯意。 若只是柳家几房之间的家事,徐家自然能以慎哥儿母家的身份名正言顺阻拦;别人家嫡妻亡故后即使无子都要从庶子中过继一个孩子到嫡妻名下奉香火,却从未有将已故嫡妻所出的长房长孙过继到二房名下,日后传扬出去理国公府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来骂的。 可听着柳宁安这番述说,牵涉到的又是文家又是薛家,那恐怕就不仅是柳家的家事,而是干系到立储的家国大事。徐家已是败落之将,对于如今的文家来说,彻底除掉徐家就像碾死蚂蚱一样轻而易举。 柳家已经被迫迎娶了文晴远进门,如今又被逼迫娶薛家女做宗妇,恐怕柳家也不愿意此后就事事被文家牵着鼻子走。 柳宁安说是怜惜恬姐儿和慎哥儿,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但未必就没有可能是柳太太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是想要拿她们姊妹当棋子使。 故而虽模糊地向柳宁安应下了,回头她们姊妹就将此事禀报与贾敏知:“母亲,女儿也是觉得此事恐怕事关重大,也不敢直接拿主意,还望母亲示下应该如何做?” “这本就是柳家的家事,你们怎的这般不知事。”贾敏叹惋不已,显然也是不愿掺和进这趟浑水。 “是女儿考虑不周了。”嫣玉垂眸道。 “此事确实事关重大,柳姑娘的这封信就先放在我这里,待我再想想了。”贾敏皱起眉只将信放在案上。 再过了两天贾敏将她们姊妹唤到跟前,告诉了她们:“你们便依照柳姑娘的意思将这封信送去扬州给徐家,也不算违背了你们对柳姑娘的诺言。” 至于柳家的家事,他们自是不好多说。 只是想起故去的徐郁昀,还有年幼的恬姐儿和慎哥儿,嫣玉也不有多出几分怜悯,恐怕以后理国公府也要是一片鸡毛。 嫣玉和黛玉本欲回去,却突然想起另外一事,嫣玉复而回头向贾敏问起:“母亲,最近赵先生是不是进京了?上春宴回来的路上,女儿本想掀开绣帘一角透透气,未曾想却隐约似看见一个长相酷似于赵先生的人。” 其实她并未遇见赵岳,只是猜测赵岳恐已进京,才半真半假地提醒贾敏。 “赵先生?”贾敏微眯起眼似在思索,才坚定地摇头,“那定然是你看错了。赵先生身体不好,经不得长途奔波,又怎么会进京。”然后笑道,“日后可莫要再说这样的浑话了。” 嫣玉乖顺应下:“好的,母亲,我记下了。” 回头黛玉就好奇地向嫣玉问:“姐,你真的看见赵先生了?”她当时也在马车里,还想着为何姐姐看见了赵先生却没有告诉她。 嫣玉想了想就道:“母亲说赵先生不会进京的。” 就像同样没有人知道穆莨身在京中,成了旁人所说的隐匿在黑夜里的采花大盗。 春来多宴,在理国公府的上春宴后,又相继接到几家的春宴相邀;贾敏本意也是想让她们姊妹多与京城贵女们多相往来,便挑了几家的宴柬留下,问过两个女儿的意思后就替她们应下。 其中便有北静王府和常庆长公主府,余下便是江尚书家和张御史家。 贾敏同北静太妃、常庆长公主的儿媳妇秦夫人都是故时手帕交,自林家回京后就想邀贾敏一叙,只是苦于没有由头;而江、张两家和林家是亲戚,且嫣玉黛玉同两家姑娘都相识。 “只是万不可再多生是非。”贾敏对女儿们千叮万嘱,就怕她们再遇见似理国公府那样的事情。 嫣玉黛玉自然好好应下,旁的且是不提。 但在春宴上却未再见到柳宁安,对于之后柳家的事情如何也便再无所知了。 第20章 常庆长公主的儿媳妇秦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看着也是慈眉善目。 如今常庆长公主是不管事的,府上诸事都交给秦夫人主管;大儿媳董氏也跟在秦夫人身边帮忙照看着,安顿了姑娘们在花间吃着宴席,秦夫人又去招呼起一众夫人太太们。 秦夫人娘家姓张,正是影萍、盛萍姊妹的小姑母。 “敏妹妹。”秦夫人见到贾敏已是眉间染笑,亲和地挽上贾敏招呼她进来,“我婆婆听说你来了,让我等你带你过去见她呢!” 贾敏含笑道:“劳长公主记挂着,可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秦夫人拉着贾敏进屋,嫣玉黛玉姊妹就去花间和姑娘们一起玩。 刚除服的薛洛也在宴上,正同江诗在说着话;虽仍是青褙蓝裳的打扮,却不似从前那般冷若冰霜,好像也染上了几分和煦。 却是盛萍见到她们姊妹,起身欢快与她们相说:“嫣妹妹,玉妹妹。” “盛萍姐。”低声唤了盛萍,嫣玉抬眼就看见薛洛回头朝她们望过来,她眸色幽邃,似无底的寒潭将她们吞没。 她还记得薛洛坐在亭下吹着折杨柳,杨柳曲尽,杨柳曲散。 薛洛勾起怪异的笑容:“林家妹妹,学堂一别,许久未见了。” 显然薛洛不想再提起她和嫣玉曾在清平寺后相见之事,嫣玉明会其意。 在薛洛除服后,她的长姐赵王妃正操心着妹妹的亲事,李家就来提亲;由李四太太牵了红线,请江太太做大媒,为李家三公子向薛洛提亲。 李家与薛家的亲事就定在明年开春,如今薛洛已是待嫁之女。 知道的清楚是江娘子收了薛洛做内门弟子,所以想要将薛洛娶进来当李家的媳妇;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家也来蹚浑水,娶了赵王妃的胞妹以同皇亲国戚攀上姻亲。 黛玉却是不知先前的事情,看见薛洛只笑道:“洛姐姐,你也在?” “林二妹妹,过来坐吧!”薛洛莞尔,拉着黛玉到她和江诗中间坐下。 嫣玉就和盛萍到另一边坐下说话,盛萍喋喋与嫣玉说起:“本来我想带我家小七一同来的,我母亲却不允,说小七年岁尚幼,等她长大后才能出来玩。” 听着盛萍三句不离妹妹,嫣玉不觉粲然:“小时候我家玉儿也是冰雪一团,我还真怕玉儿被人拐走了,可让我忧心了。” 盛萍听她这话觉得怪异,回头望了一眼正与薛洛、江诗说话的黛玉,很是狐惑:“我记得你与玉妹妹是双生姊妹,应是同岁。”如何听着嫣玉这般语气,好似她比黛玉还要大上三五岁般。 嫣玉才轻笑着说:“许是我记事比较早。” 盛萍却回头望向她姐姐影萍,显然影萍也听到了她们的话,只是挑眉不咸不淡道:“便是我记事得晚,也记得你从前的蠢事。” “我姐姐素爱讥讽我。”盛萍撅嘴气鼓鼓地道。 “你兄弟姐妹俱有,便是最大的福气了。”嫣玉一板一眼地跟她说,“我可还想有个疼我的好姐姐呢!” 她们正说着话,无意中却听见坐在琉璃花架边的姑娘向齐彤问起:“怎的近日未见宁安?你可知缘故?” 齐彤叹息:“前些时日我去过理国公府,听我姑母说,宁安是病了。” 见那姑娘衣着华贵,鬓上戴着紫金钗冠,便应是南安郡主以濛。 闻说柳宁安病了,几个姑娘都朝这边望过来细听,齐彤却再不说话了。 “算来我也是日久未见宁安,可知是得了什么病?可还严重?”江诗追问。 “我也未见到宁安,只听姑母说是染了春寒。”齐彤似乎不欲多言,只简单说。 嫣玉想起柳宁安说的事情,看来如今理国公府的形势也不好,不过是秉着家丑不可外扬才一直捂着未曾传扬出去。 她也便当做浑然未知,做出担忧状:“上春宴时见到宁安姐还好好的。” 盛萍轻摇羽扇,叹气道:“这年气不好,入春后又回寒了,与往年都不寻常。”顿了下她凑近到嫣玉身旁以羽扇掩面低声说,“听说清平寺前那两株秋海棠开花了。我娘说,逆时开花,必有妖事。今春祈福,我母亲都是去了城南的福安寺。” 若说逆时开花,嫣玉猜想应是百花司的秋海棠仙子打了个盹,无意将去秋的秋海棠推延到今春绽放。 不过世人皆对“花开逆时必有妖事”的说法深信不疑,她也不好拂了世人意。 却是影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盛萍,轻咳了一声:“别乱说话!” 盛萍立刻放下羽扇正襟危坐,目光闪烁着几分慌张。 其他姑娘都在各自说着话,显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 正这时看见秦夫人扶着常庆长公主进来,姑娘们连忙起身向常庆公主行礼。 南安郡主与常庆长公主熟识,就轻笑着上前道:“长公主安!母妃让我代她向长公主问安。” 南安太妃本亦是姜氏皇家郡主,后赐婚下降已故南安郡王,算来应是常庆长公主的侄女辈。 见到南安郡主,常庆长公主慈和地笑着抚上她的手:“是以濛儿啊!你母妃都在府上做什么?她总能寻着借口不来拜会我。” 南安郡主忙笑说:“长公主可冤枉我母妃了!只是不知何故,宫中的贵妃娘娘突然召我母妃和嫂嫂进宫叙话,这也实是无奈。” 常庆长公主神色未变,仍是含笑拉着南安郡主,由秦夫人扶着在红檀椅上坐下,向一屋子的姑娘道:“在我这里都不用拘着,都坐下吧!” 姑娘们谢过了常庆长公主,才如故坐落。 “这是敏丫头家的孩子吧!”常庆长公主扫过一遍,温和问。 屋里的目光骤然落在她们姊妹身上,嫣玉黛玉才连忙起身再向常庆长公主行礼:“小女拜见长公主。” 常庆长公主的神色愈发和然:“坐下吧。我平素都是随性的,在我这里不用拘着礼。”打量着她们姊妹,常庆长公主又笑道,“从前也听荣国府老太太说起敏丫头得了两个姑娘,只是你们从前是在扬州未曾见过。如今见着,同敏丫头当真长得很像。”便回头与秦夫人说,“可见史君未有哄我的。” 初见到常庆长公主就受到如此称赞,嫣玉黛玉姊妹羞涩得低头,秦夫人接了常庆长公主的话:“日后姐儿可常过来玩。长公主见着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可欢喜得紧。” 常庆长公主许是的确很喜欢一众的姑娘,又向张家姊妹她们问着,只是见到薛洛就招她到身旁:“洛儿,到我这里来。算来许多年未见到你了,如今都长这般大了。” “姨母。”薛洛才到常庆长公主面前,低声唤道。 常庆长公主摘下戴在颈脖上的如意珠给薛洛戴上:“听你大嫂子说,你和李家孩子定了亲。这如意珠是我出降时,和安皇后为我戴上的,如今便为你添妆了。” 薛洛似乎总被包裹在冰冷的外壳里,冰凉的如意珠挂在她的脖子上,才将她冰冷的外壳撕开了几分裂缝:“谢姨母。” 她的面容永远都覆着化不开的万年玄冰,只在方才闪过些许怅然。 前厅摆了宴席,姑娘们的席面靠近在水榭边,正好嫣玉的座位同薛洛毗邻。 酒盏里盛着清澄的酒水,散发出淡淡的青梅香;薛洛端起酒盏细品着,就听见嫣玉的声音响起:“洛姐姐的青栴绣,还是这般出神入化。” 绣着两瓣柳叶的绢帕被风吹落在地上,薛洛闻言才回头捡起绢帕:“多谢嫣妹妹提醒。” “洛姐姐身上有雪的味道。”嫣玉却望着薛洛轻笑着说,仿佛只是很随意说着。 “嗯?”薛洛诧异,嫣玉才继续道:“昨夜夜深折杨柳,杨柳曲散谁人知?” 薛洛端在手上的酒盏微微颤抖,已是撒了半盏到裳裙上。 嫣玉作惊讶状,薛洛已然起身:“我无意湿了裳衣,嫣妹妹可愿陪我去更衣间换了衣裳?” “却之不恭。”嫣玉亦起身随薛洛过去。 两人并排走在雕花游廊,榭下笑语渐远,薛洛才缓下脚步:“嫣妹妹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如今只你知我知,但说无妨。” 嫣玉暗叹薛洛当真聪慧,就回首轻声道:“世人说女子应当安于后院,礼教严苛。我生怕连累母亲妹妹,故不敢妄言。” “昨夜夜深折杨柳,杨柳曲散谁人知?今朝君来折杨柳,杨柳飞落满城烟。”薛洛目光灼然,“你如何知晓这句话?” “曾路过一奇人,这诗是他告与我的。”嫣玉语气诚恳,却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薛洛既愿吟起这首杨柳谣,便是愿意与她继续这个话题,“那奇人说曾见过一对伉俪在杨柳堤上放纸鸢,唱的便是这杨柳谣。” 这些事情都是穆莨告诉她的。 杨柳谣是昔日河清公主写给驸马薛嵩的。河清公主与薛嵩夫妻恩爱,曾在杨柳堤上放着纸鸢,薛嵩吹奏着杨柳谣给公主。 这般半真半假之言,足以让薛洛起了疑心。 果然看见薛洛的眸光变得飘忽,沉思许久才问:“那位奇人,他可还说什么?” 嫣玉舒气:“清平寺后的绿菊开了。” 薛洛神色大变,仿若很是不可置信。 第21章 清平寺后种着郁郁葱葱的绿菊,任由风吹雨打着,尚未打了花蕾就被扫落。 深居简出的信宁公主一身缟衣,站在逆季初绽的秋海棠下。 嫣玉伏在画案前画下这幅画,尚未待墨迹风干,就扔进火堆中直接烧成灰烬。 “姐,这是怎么了?”黛玉进来正看见她在画案后发愁,到她身旁问起。 “不知为何,却总画不出满意的画。”嫣玉将笔搁在笔帘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画什么,只是心烦意乱,笔下软绵绵地扫过纸,不知画中为何物。 四四方方的宅院外海阔天空,她的画却只有这四四方方的一寸天地。 黛玉在炕上坐下,看见嫣玉重新起墨点纸,拓出四君子的痕图,刚放下笔就见江碧进来:“大姑娘,二姑娘。”就呈上一封信,“徐五姑娘给姑娘们来信了,太太让我给姑娘们送过来。” “多谢江碧姐。”黛玉接过信,嫣玉也过来在旁边坐下。 拆开信封,才看见里面放着一朵早已被压得扁平的绢花,信上只写着一首曲谣。 篱院萧萧,青梅把酒。 月勒西关,雪映东朝。 姝女史丹青,巫姬拂衣了。 天子心悦,乡人何愁? 后元未终,安知春秋。 “姐,明姐姐的意思是徐家也不管了?”黛玉回头向嫣玉问。 “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嫣玉摇头。 后元未终,安知春秋。 郁明倒真敢说!这已算作是妄议朝政了。 后元是汉武帝末年的年号,郁明是将当今圣上喻为汉武帝。当今圣上尚且安康,最后继位的究竟是哪位皇子,如今说来也都还为时尚早,春秋以后的事情谁能知晓。 嫣玉将信重新叠好放进信封里,然后收在匣子里面。 这般书信,自是不足为外人所见。 黛玉却还似有所思地低声念着信上的曲谣,才笑起来跟嫣玉说:“没想到明姐姐也喜欢这似是而非的哑语。” “玉儿,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明姐姐家里看见三表姐留下的古卷?”嫣玉隐约记得曾有此事,就见黛玉点头:“是太史公的最后一卷《报任安书》。” 嫣玉微微蜷起手,她突然明白了也许郁明还有另一层意思。 郁明以当今圣上喻作武帝,更是在宣泄她满心的愤怨;她以为很是隐晦,却被嫣玉看得明明白白。 穆莨告诉过她,徐家三表姐徐郁晴并非如传说中那般因受惊吓过度病重亡故,而是另有隐情。因为徐郁晴是穆莨兄长未过门妻子的缘故,想来穆莨会知晓一些缘由,何况嫣玉也愿意相信穆莨说的话。 如今他们在人世还是前东安郡王府二公子和林家姑娘的身份,待到离恨天上便是星君府天璇星君和百花司绛珠仙子;即便日后有了利益冲突,也不会闹得连以后见面都尴尬。 嫣玉诓骗了一次薛洛,暗借了穆莨的由头,得到了清平寺后绿菊的答案。 之后再在张家遇见了薛洛,薛洛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寂,只是望向嫣玉的眸光染上了几分探究之意。 “先前对洛姐姐或有冒犯,还望姐姐见谅。”嫣玉略带歉意向薛洛道。 “嫣妹妹太客气了。”薛洛深色未变,只是很干巴巴地说。 嫣玉顺藤而下,嫣然轻笑:“洛姐姐宽宏大量,我便知道洛姐姐不会与我计较。”她很有自知之明,薛洛的确是很宽宏大量的人,这是郁明所说的。 正好盛萍小跑着过来:“洛姐姐,嫣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就拉着嫣玉要往回走,“带你去看我家小七。” 如今在张家自是客随主便,嫣玉跟着盛萍过去,含笑说:“之前一直听你说你家小七,却还未见过张七小姐呢。” “我家小七向来最是听话的。”盛萍笑意明媚。 “你可见到我家玉儿?”嫣玉想起进屋后就不见黛玉,回头往院中望了一圈,才听见盛萍说:“宁安姐拉玉儿说话去了。” 她倒不记得可曾见到柳宁安,只道想来宁安姐已是病愈,就跟着盛萍转角进了屋。 张家七姑娘岚萍,与琰儿同岁,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 盛萍总说她如何疼爱她家小七,利落地抱起七姑娘:“小七,这是林家大姐姐。” “林家大姐姐。”七姑娘趴在盛萍肩头乖巧唤道。 乳娘在旁边看着,就怕盛萍气力小抱不住岚萍:“姑娘,让我来抱着七姑娘吧!” 岚萍窝在盛萍怀里,让嫣玉看了觉得很是有趣:“我家里有一个幼弟,与岚萍妹妹年岁相近,也总喜欢黏着我们姊妹。” 盛萍抱了岚萍一会儿就交给乳娘,一副感慨极深的语气同嫣玉说起:“许是天下兄姐都是这般心思。”她笑得天真,望向妹妹的眸光满含爱惜。 嫣玉送了一只青梅荷包给七姑娘玩,盛萍方才笑着:“你与其送给小七荷包,不如给她带些零嘴更实在。” “哪有似你这般还要挑挑拣拣的。”嫣玉调侃起,便又说,“待下次我给七姑娘带青梅子,如何?”她向岚萍问。 七姑娘莹亮的双眸闪烁着光芒,脆生生道:“谢谢林家姐姐。” 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吵,盛萍闻声疑惑推门出去,嫣玉也跟着她过去。 正在院里赏花的姑娘们都聚在廊下,本是站在柳宁安身边的黛玉看见姐姐连忙过去到嫣玉身边:“姐。” 盛萍绕过花道去寻影萍,嫣玉低声向黛玉问起缘由,黛玉才说:“方才柳三奶奶过来,与南安郡主说话,不知是何故就吵起来了,闹嚷着要去宫中娘娘面前求个公允说法。” 听闻是文晴远和南安郡主之故,嫣玉下意识朝柳宁安望去,看见柳宁安面无表情地咱在廊下,粉绦衣带被风吹得扬起。 文晴远和南安郡主都是高门贵女,岂会如市井妇孺般当堂争吵,何况是在春宴上当着众多官家姑娘的面。不知这般行事,究竟是所为何事。 张家的春宴仍有序继续,只是发生了方才的闹剧,座上一众姑娘都各怀心事,对香甜的瓜果酒点也无甚兴致。 京城里的杂话是藏不住的,待再过几日稍一打听就略知半分。 听说南安郡主的姑家表姐陈家姑娘正与文家八公子议亲,本已到了两家相看交换庚帖时;文妃听闻母家侄子与南安郡王府成了亲戚,对这门亲事也很是满意,还亲自赐了七珍璎珞给女家当聘礼。 谁知那文八爷同友人去喝花酒,还去寻了春楼的姑娘,便说起了浑话。春楼的姑娘说待文八爷成了亲可就不能常来了;文八爷就说那陈姑娘何及春楼的姑娘温顺可人,莫说是陈二姑娘,便是南安郡主嫁了他也比不上春楼姑娘,又道他曾见过陈二姑娘和南安郡主,都是庸脂俗粉的平庸女子而已。 这话在文八爷的狐朋狗友中传开,那些走马喝酒的少爷公子便以此调侃文八爷。结果不知如何被陈家所知,陈太太便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让女儿嫁去文家,只恨文八爷可恶还说出这般言语来败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又碍于文妃和赵王不敢直接回绝了文家;陈姑娘更是以泪洗面,说便是绞了头发去庵里当姑子也不愿嫁去文家受此等屈辱。 南安郡主知晓此事,便要替表姐出气,文八爷不但辱了陈家姑娘还毁她声名,就要向文家讨一个说法,才有了张家春宴上南安郡主与柳三奶奶的事。 想来如此一闹,文八爷娶不得陈姑娘,恐怕文家与陈家、南安郡王府都要结了仇怨。 贾敏也听说了此事,只吩咐府上莫要再传旁家语料,免得污了姑娘们的耳。 后来听说陈姑娘嫁到了姑苏,与庄家三房的五公子成亲。 至于文八爷则娶了一个小门姑娘,听说也极是温顺贤淑的女子。 便有人暗嘲文家,文八爷与文八奶奶当真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文八爷嫌鄙官家贵女出身的陈姑娘,也就小家小户出来的文八奶奶合乎他的心意。 嫣玉偶尔听说起文家如此韵事,倒觉得文家和陈家这门亲事来去都快,文八爷好歹是长在高门大户,便是纨绔公子也不该会说出这般难堪的话,甚至还将南安郡主也牵扯其中。 与江诗无意提起,江诗面露鄙夷道:“那文八爷就是个一文不名的草包,也幸好是出了这事才未让陈家姐姐错入虎穴。” 算来这也是一幸事。 她虽未见过那位陈家姑娘,但也觉得那位姑娘实在可怜,受了这无妄之灾。便是如今的文八奶奶也是个可怜人,被家里定下这门亲事,千里迢迢嫁到京城,尚未成亲就先做了别人的茶语笑料。 应江诗之邀过来喝茶,也便是一群姑娘聚在一起说笑喝茶。 嫣玉特意带了一包青梅子,见到盛萍就把青梅子给她:“这是我给七姑娘的,你可莫吃了。” 盛萍笑语盈盈:“我岂是这般人!”顿了下便又笑说,“下次我给你家玉儿带蜜饯,算是礼尚往来。” 黛玉听着连忙澄清:“我很早就不吃蜜饯了。” 盛萍咯咯笑起:“那便给你家小弟吧。” 第22章 官家贵女们的宴聚到盛夏,随着暑热蔓遍京城即止。 黛玉向贾敏问起,她们姊妹参加了诸家的上春宴,却仅在北静王府遇见过外祖母家的表姐妹,而无论理国公府或江尚书府都未有相见。 贾敏望着两个女儿,抚着手只叹说:“你两个舅母都是不管事的,琏儿媳妇忙于府事,哪有时日能带她们出府相聚!也是因与北静王一系挚交,又有太妃相邀,你们外祖母有心同北静王府多走动,才嘱了琏儿媳妇带她们姊妹出来走动。” 她们姊妹对荣国府诸事亦不甚明了,听母亲说了才知晓。 乳娘带着琰儿过来向贾敏问安,贾敏并未如故将琰儿抱起来,只是让他和嫣玉黛玉一同在旁边凉椅坐下,才同他说起:“老爷给你找了西席先生,待到重阳过后就进学。琰儿要好生听先生的话,不可妄为。” 林如海为琰儿请来的西席先生是一位老监生,教幼童启蒙读书已是绰绰有余。 为此事,林如海也与贾敏商议过。先让琰儿跟随先生进学,待过三五年便将琰儿送到金陵学堂进学;林如海同李守中书信往来议说兰哥儿进学之事,才让林如海也起了这个念头。 金陵学堂的先生是先帝朝的冯大人,致仕后就开了学堂当讲经先生,如今也是桃李满天下。李守中想将兰哥儿接来金陵进学,自是不可能亲自教兰哥儿读书,也只将兰哥儿送到金陵学堂;李守中听说林如海正在为幼子请良师教导,便在信中提了一下,又说冯老先生教学苛刻,只怕林太太不舍得小公子。 贾敏虽是舍不得琰儿,也听林如海劝说了也勉强应下;况且那还是三五年后之事,如今多思不免为时且早。 琰儿听了很是欢喜:“母亲,我也能上学堂了?” 贾敏抚过琰儿的前额,含笑:“琰儿很想上学堂?”看见幼子这般,贾敏很是欣慰。 琰儿一本正经:“待我上了学堂,就可以跟大姐姐二姐姐一起读书写字了。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听先生的话,好好读书写字的。” 看见琰儿总爱装成一副老成的模样,黛玉不由掩唇笑起:“我和姐姐才不带你呢!” 琰儿立刻难受地拉下脸好似要哭的样子望向母亲和姐姐,贾敏还乐呵地看着她们姊妹逗着琰儿,才与琰儿说道:“琰儿是男孩子,可与姐姐们不同。就像你大姐姐喜欢画画,就可以放下书琢磨起画画,你却是不成的;你要好好读书,日后才能为官做宰光耀门楣。” 尽管如今琰儿年岁尚少,也该知道这些。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整日走马斗鸡喝花酒,只靠着祖荫吃喝玩乐,便是自小长在后院女人之手被娇惯成这幅模样。 “母亲——”琰儿似乎有些惊异,才懵懂地想到其实他和姐姐们是不一样的,就认真地点头,“我会好好跟先生读书学习的。”他扬起头对姐姐们笑着,看见二姐姐对他伸出手似要说什么,但沉默了片刻黛玉也并未说话。 从正屋出来,嫣玉和黛玉一同朝院里回来,见黛玉神若有异才问:“玉儿,怎么了?” 黛玉慢步走了两步,就说道:“姐,我还怕琰儿被教成书呆子了!我听说有很多人一心扑在书卷上,学问倒是做得好,问他什么也能说出个之乎者也,却也就只会背几本酸书。” 听妹妹这般忧心,嫣玉也缓下脚步跟黛玉在青藤廊下走着,犹豫说着:“琰儿活泼,倒也不会。何况父亲可是前科探花郎。” 一株青藤被风从墙沿上吹拂下,她们姊妹就绕过青藤继续走着;嫣玉又回头再望向那落在地上的青藤,青藤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嫣玉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就佯作无事地仍和黛玉一起走着。 “姐若喜欢青藤,不如将几株青藤移到院里。我看着你院里东墙那侧不免单调了。”嫣玉向来喜爱花草,黛玉以为嫣玉是对青藤起了兴致,便建议说。 “也不用了!”嫣玉轻笑说,“待我画一幅万年青,挂在东墙廊下,在这烈日暑天倒也觉得清凉些许。” “你这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呢!”黛玉被她逗趣了,拉着嫣玉道,“不若姐给我画一幅画吧!” 嫣玉自是应下:“你想要怎么样的画?” 黛玉略一思索,就挽着嫣玉的手半是撒娇着:“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见妹妹神采飞扬的模样,嫣玉溺爱地点了点她的鼻尖:“那你可得想清楚了,等画完帛画就不给你改了。“ 到月亭下,黛玉住的南嘉院和嫣玉的墨以院在东西两侧,姊妹俩才分开各自回了院子。 嫣玉站在月亭里目送着妹妹回去,才转身折返回青藤廊下。 那截青藤似被随意丢弃在一侧,只在枯败的绿色中隐约看见淡蓝色的绢帕,只因缠绕上几缕灵力才被她发现了。 是穆莨曾经来过!只有穆莨接触过她的灵力。 嫣玉谨慎地捡起绢帕藏起来,才再回到墨以院。 绢帕和郁明的信一同放在床下的暗格里,以确保不会被发现藏在里面的东西。 到乞巧前夕,贾敏如故将嫣玉黛玉姊妹送到贾府小住。 因保龄侯史鼐迁委了外省大员,即日带着家小离京上任,史太君又将湘云接到府上陪在身边。 嫣玉黛玉姊妹仍是被安置在后罩房住下,如今三春和湘云也是住在这里。 听惜春说起,才知道如今宝玉又已搬回史太君院里住下。 “我记得二表哥不是在外院读书吗?”嫣玉出言疑惑问。 “二哥哥做错了事,被父亲打了;老祖宗心疼舍不得,就让二哥哥搬回来住了,父亲也不好违逆了老祖宗的意思。”探春沉默半晌就说。 在宝玉初搬出去时,贾敏就猜到日后母亲定然会插手贾政的管教,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不过嫣玉还是作出担忧之意:“竟有此事!那二表哥如今如何?” 探春道:“如今二哥哥也是在家学里读书。”顿了下又想起说,“听说姨妈家就快要进京了。姨妈家有一个表哥,姨妈就想让表哥也到家学听教,正好同二哥哥一起进学。” 探春所说的姨妈,便应是王夫人的妹妹,嫁到了薛家的薛姨妈。 湘云倒是知道薛家的事,听探春提起就欢喜问:“我记得薛家有个姐姐,小时候还曾见过,不知薛家姐姐可曾一同进京?” “薛姨妈一家进京也正是为了薛家表姐之事。”探春含笑道,“听说薛表姐要进京参加宫中女官甄选,要进宫当公主郡主的伴读。” “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嫣玉想起江娘子也是曾是宫中女官,便是出宫后也得人尊崇。 湘云也点头:“能得选入宫与贵人行走,那自是满门荣耀。” 其实如今宫中的伴读女官也便是名衔,当今圣上的公主都已长成,而孙辈亦无女孙在学馆进学,这伴读女官也便形同虚设。 不过听她们说起来,嫣玉倒对这位薛家姑娘有些兴趣。 在屋里收拾妥帖,嫣玉和黛玉再去前屋,就看见赖嬷嬷候在廊上说老太太正同姑太太在说着话。 她们姊妹刚进了抱厦候着,就听见里面传来史太君的声音:“姑爷如今便是很好了。日后若有何差错,可让你和几个哥儿姐儿如何是好?”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黛玉就望向嫣玉,看见姐姐也是神色惊疑地望着她。 外祖母向来都是和蔼慈祥的,未曾想会突然听见她这般说话。 “姐?”黛玉嗫嚅着开口。 嫣玉将食指移到唇边,示意妹妹莫要出声。 就听见贾敏道:“母亲,我并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只听老爷的便是了。” 史太君长声叹息:“我是管不动这些事情了,到如今也就看你们的造化罢了。” 听着外祖母和母亲这般意思,恐怕当真是非同小可的事。 听见屋里渐归于安静,她们姊妹才进了屋里,看见外祖母和母亲相对坐在炕上,就向她们问了安。 见到外孙女进来,史太君才稍松了神色,慈和地笑起:“嫣儿,玉儿,到我这儿来。” 她们姊妹就在下首的锦墩坐下,听史太君问起:“你们难得过府,这次便多住些时日吧!”看见她们姊妹还望向贾敏,便笑道,“你们母亲也听我的。” 贾敏毕竟拗不过史太君之意,才苦笑说:“你们要好生听外祖母的话。” 嫣玉黛玉便连忙应是。 “嫣儿玉儿向来最是贴心的,便是你这当娘的也未及半分。”史太君向是维护孙辈,听见女儿这说教之意也不免偏袒一二。 贾敏也算是应允留嫣玉黛玉在荣国府小住,史太君这才未再多说。 待三春与湘云过来,见到湘云时贾敏才想到林如海说忠靖侯世子春闱后入了殿试,也向湘云询之一二。 史太君感慨起:“瑾哥儿也是个上进的孩子,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嫣玉在旁听外祖母提起史瑾时竟是这般语气,更添了好奇。 第23章 薛家在七月初进京,薛姨妈就携着一儿一女来贾家走亲。 薛家姑娘宝钗端庄秀慧,乖顺地跟在薛姨妈身边,知礼谨然地向一众长辈问安。薛姨妈与王夫人姊妹多年未见,自是过去叙旧,史太君留了宝钗在身边说话。 听说薛家表姐前来,姑娘们也过来相见。 探春与黛玉暗相说起,薛家表姐当真是春荣秋茂,只嫣玉在见到宝钗之刻惊然愣住。 她从未想到赤瑕宫中的神瑛侍者竟是投作了女胎,便是如今站在她们面前的薛家表姐。 当真是—— 嫣玉忧心地望向黛玉;神瑛侍者正是妹妹命中一劫,却在这里相遇了,她只担忧她的谋划要在此毁于一旦。 就听见琏二嫂子已是笑意盈盈地拉着她们姊妹向薛表姐说起:“这是林姑妈家的嫣妹妹和玉妹妹。” 宝钗轻笑着唤:“嫣妹妹,玉妹妹。” 嫣玉一时觉得心如炭灼,便是连靠近到宝钗都似置身火炉,只得强打精神相应。 却是黛玉笑意盎然地唤了一声宝姐姐。 院里摆了宴为薛家接风洗尘,显然史太君也是有意要留宝钗在府上住下。 只是嫣玉精神恍惚,余光稍望见宝钗便觉满心不安,置身热闹中也飘然世外。 “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黛玉看见嫣玉无精打采的模样,低声问。 “没有。”嫣玉回答得极快,就捻着丝帕假拭着眼睑,心中已飞快闪过一丝念头,“置身今日见到薛家姐姐,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 黛玉却不觉有异:“可我见宝姐姐温和巧善,应是很好相处的人。” 嫣玉越发感慨警幻仙姑的手段。先是宝玉又来宝钗,宝玉也便算了,而自家妹子却被警幻仙姑蒙骗得以为神瑛侍者是好姐姐;她还不好多说什么,警幻仙姑可真是好本事! 只是神瑛侍者既为女子,这精魄还泪之说又从何道起?嫣玉也是思索不明。 这般变故让嫣玉提起心来,必要严防任何意外之故。 宴后,薛家上下被安排住到梨香院;听闻此事倒令嫣玉暗松了一口气。 史太君素来喜欢将女孩子安置在院里陪在身边,幸而却未将宝钗也一同安排住在院里,不至于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刚回到屋里,就听见外面有人往来的声响,倚烟在绣帘外禀道:“姑娘,薛姨妈身边的罗妈妈过来了。” 她们姊妹都奇怪薛姨妈身边的人如何会此时造访,让倚烟备茶请罗妈妈进来。 就看见罗妈妈带着丫鬟进来含笑说:“问表姑娘安!这是我们太太带来的一些玩意,给姑娘们聊作解闷的。”就让丫鬟将带来的两个珐琅云纹盒放在案上;珐琅云纹盒精巧华贵,可见薛家果真是千金万银的盛富之家。 “多谢姨妈了。还望妈妈转告姨妈,待明日我们姊妹再向姨妈致谢。”嫣玉和气说,又吩咐逾白给罗妈妈赏了银钱,罗妈妈才喜笑颜开地告退。 看见罗妈妈出门是向左廊过去,想来是去了湘云的屋子。 薛姨妈送给她们姊妹的是两只金莲嵌珠钿,是江南女子喜欢的样式。 “薛姨妈倒是用心了!”嫣玉也不由感叹。 “姐?”黛玉听见嫣玉这话还有些奇怪。 嫣玉拿起一只金钿对着黛玉比划着,才被黛玉拨开了:“姐,别闹!” 嫣玉这才放下金钿,含笑撩拨了一下黛玉垂下的一缕长发:“这金钿也不适合你。只是可惜辜负了薛姨妈这片心意。” 看见那熠熠生辉的钗钿,黛玉向来听信嫣玉的话,自是信服地点头:“就听姐姐的。” 次日她们姊妹过去梨香院拜谢薛姨妈,刚进院看见宝玉身边的袭人候在廊下,想来宝玉也在薛姨妈这里。 罗妈妈看见她们忙迎上来:“两位表姑娘来了!宝二爷和史大姑娘也在呢。” 果然看见湘云同宝钗坐在一块,嫣玉黛玉一同向薛姨妈道过谢,薛姨妈慈和笑着:“难为你们还过来一趟!”又吩咐同喜给她们添了碗筷。 宝玉看见黛玉走过正露出笑意,却是嫣玉在临近他的竹椅坐下,宝玉的笑容顿时僵了。 黛玉正同宝钗说着话,湘云也笑说着什么,唯独嫣玉万分纠结如坐针毡。 她不能管着妹妹不许她和宝钗往来,更无法跟妹妹明说缘故;尽管薛家姐姐看着温良善和,但嫣玉一想起她是黛玉命中劫难神瑛侍者,她就做不到让妹妹同她接触。 薛姨妈看他们几个孩子聊开了,含笑向离她最近的嫣玉问起:“林大姑娘,听说你们从前是在扬州的?那可是人杰地灵之处。” “姨妈唤我嫣儿便是。”嫣玉盈盈笑起,语气温软,“从前父亲外调扬州,我们姐弟都是在扬州出生的,还是去年才回到京城。” “从前我曾跟我家老爷去过扬州,一派光景繁盛。”薛姨妈似有怀故之意,轻笑道。 想着薛姨妈与她早逝亡夫感情好,嫣玉唏嘘,也同薛姨妈说起:“不知姨妈可喝过扬州的青叶酒?青叶甘醇,是扬州第一酒。”客行之人路经扬州,必带一瓶青叶酒归乡;薛姨妈的亡夫是皇商,往来南北。 薛姨妈叹息:“却是多年未见了。” 嫣玉便道:“从前凑巧在古籍上见过青叶酒的方子,不若我便借花献佛给薛姨妈,毕竟在我手中亦是无其之用暴殄天物了。” “我哪能拿你的东西!不过是心觉怀旧罢了。”薛姨妈婉言相说。 宝玉跟几个姑娘接不上话,也与薛姨妈说着:“没想到姨妈和大表妹也能说起话。” 薛姨妈染上笑意:“早听说林姑爷和姑太太识古通今,两位小姐也是博学多识,如今相见便知果真是不同凡响的。” 宝钗和黛玉、湘云正在说着话,骤然闻说母亲的话才回头笑说:“林二妹妹谈吐不俗,我见着也真真是喜欢。” “宝姐姐这般称赞,可真让我愧不敢当。”黛玉含笑低头轻声道,“宝姐姐也是仙姿不俗玉颜冰清。” 湘云见她们突然互相吹捧起来,就轻快地笑起:“宝姐姐,玉姐姐,你们还这般自谦着,可真让我自惭形愧了。” 黛玉狡黠一笑:“想来是我们未顾到云妹妹。” “玉姐姐莫要再扯到我身上!明明是你与宝姐姐的事。”湘云气得转过身只喝着冷酒。 嫣玉看着她们,心中五味交错万分复杂。 薛姨妈见湘云喝了冷酒,就唤同喜过去给湘云暖酒:“冷酒伤身,要温了酒再喝。” “从前在家都是这般喝的,如今听姨妈说了只觉豁然。”湘云听着薛姨妈的话才恍然认真说。 薛姨妈望向湘云的目光越发和蔼,一副慈母之态。 这边刚吃过了宴,就听见外面罗妈妈禀报说大爷过来了,薛姨妈便吩咐宝钗道:“你同几个妹妹去后院玩。”薛蟠是外男,自是不能与林家姊妹还有湘云相见的。 她们一同出到后院,宝玉也跟着她们出来。 嫣玉严防死守地和黛玉走在一起,故而是湘云稍落后半步同宝玉说着话:“二哥哥,我听三姐姐说前段时日你受伤了,如今可好了?”湘云向来是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了。 宝玉突然露出很尴尬的神色,只支吾着说:“也没什么了。” 湘云便道:“二哥哥也该听叔父的话,莫让老祖宗担心了。” 然而宝玉却突然不满地拉下脸,语气显然不悦:“你才小小年纪,如何就这般想了。” “我——”湘云只觉得很委屈,毕竟她也并没有说错什么,却就被他怨怼了,方才心下的欢喜也便荡然无存。 “云妹妹怎么了?”宝钗听到身后声响,回头就看见湘云低头的模样,连忙取出绢帕给她拭泪,不由有些埋怨地向宝玉道,“宝兄弟这又是怎么了?云妹妹年岁小,你如何不能稍让着她些!” 嫣玉和黛玉也过来问着湘云,却是不知发生何事。 宝玉向是见不得女孩子落泪,见如今这般便有了悔意,连忙说:“好妹妹,都是我不好,你可莫要哭了!” 湘云瘪瘪嘴想要再说什么的,却是无言。 今年的乞巧一如往年旧例,本也无甚新意,只因薛家到来才热闹了几分。 院里挂上了灯笼,映得夜里一片橙黄。 林如海陪着贾敏来荣国府,就在前院同贾政说话,也是为了兰哥儿进学的事。贾政略一思索就答应了,至于史太君和王夫人尚未知晓,贾政就让林如海不必担心,兰哥儿平素都是长在李纨身边,论来也只有她不舍得独子远行。 “李氏向来是明事理的人。”贾政提起儿媳妇,也只这般说。 琰儿和兰哥儿还在一起玩的,贾敏拉着李纨说话,如今想来也便有了几分唏嘘之感。 李纨望着幼子,神色也愈发黯然:“姑母的意思我明白的。兰哥儿日后若能有出息,必不会忘记姑父姑母的恩情。” 贾敏疼惜地抚着李纨:“我们不过是做了这牵线的中间人罢了,都是亲家老爷疼惜外孙。”但这话也只能同李纨相说。 第24章 殿试放榜之日,史家派人来报喜,史瑾名列三魁,被圣上点为探花郎。 史太君听见外面喜气洋洋,赖嬷嬷满面喜色地进来禀报:“老太太大喜!史家的瑾大爷被圣上点为探花郎,如今正在游街呢!”赖嬷嬷原是跟史太君从史家来到贾家的,听闻此事自也是欢喜不已。 “瑾哥儿被点为探花郎了?”史太君骤闻喜讯,连忙起身向赖嬷嬷再确认了一遍,才连声道好,“瑾哥儿如今也是有出息了!” 凤姐也喜笑道:“贺喜老祖宗!史家兄弟金榜高中,这可是大喜事!” 一众媳妇婆子也向史太君道喜,又向湘云道喜。 湘云惊喜不已,一个劲地跟姐妹们说起:“大哥哥一直很努力读书,我就知道他一定能考取功名的。”只是没想到史瑾竟能名列三魁。 探春也笑说:“我们林姑父是探花郎,如今史大哥哥也成了探花,让我们都沾了几分荣光。” 便听说史家摆了宴席,忠靖侯夫人请老太太、太太、奶奶和姑娘们去吃宴。 林家姊妹是跟着贾敏过去,听说只邀了自家亲戚,便是贾家、林家、忠靖侯夫人的娘家文家,还有史家姑太太庄史氏也同长儿媳庄大奶奶来相贺。 本来这是大喜事,却生生多出了几分鸿门宴之味。 史瑾入宫赴了琼林宴,自是不在。 忠靖侯在前院同男宾说话,忠靖侯夫人文氏便在后院招待女眷。 “为此事还惊动了姑母,可着实是我们小辈的错了。”忠靖侯夫人听闻史太君亲至,连忙出屋相迎。 “这是大喜事!哪能说是惊动。”史太君含笑道。 正说着就看见文氏的嫂子文二太太、理国公府三奶奶文晴远和文家九姑娘文明远进来,文二太太亦是堆满笑容地过来:“恭喜姑太太!姑太太大喜!”似乎才看见史太君一行人,又笑说,“老太君也在啊!贺喜老太君了!” 文晴远和文明远跟在文二太太身边,文二太太又拉着她们姊妹同史太君相说起:“这是我们家小六,如今是理国公府的三奶奶,老太君是见过的。这是我们家九姑娘,刚从洛城过来。” 九姑娘便上前落落大方地向史太君行礼:“小女明远见过老太君。” “原来九姑娘是唤作明远,当真是好名儿!”却见庄史氏与庄大奶奶从院外进来,端的是清冷之态,庄史氏扬声说着,只到史太君面前问安,“姑母!” 史太君见到庄史氏更是欢喜:“你也回京来了?” 庄史氏应着:“我家老爷刚回京复职,这一家上下便一同回来了。” 贾敏与庄史氏寒暄着,凤姐也同庄大奶奶说话,很快就和庄大奶奶熟络着。 忠靖侯夫人便迎她们进屋坐下,吩咐下面准备着宴席,她只同太太奶奶们说话;看见湘云在侧,又让湘云同三春、嫣玉黛玉出去院子玩,望见温顺跟在文二太太身边的文九姑娘,含笑道:“明远,你也跟贾姑娘、林姑娘她们出去一起玩吧!” 湘云似乎并不愿同这文家姑娘玩,只是碍于婶婶的吩咐才与文明远一起。 “听说你是刚从洛城回来的?”湘云撅起嘴向文明远问。 这文九姑娘却不似她六姐姐那般明媚张扬,也是小家碧玉的模样,温声细语地说:“我父亲在洛城外任,我是在洛城长大,前儿才回到京都。” 她也是沉默寡言,并不主动与她们接话,只是在旁安静听着。 屋里太太奶奶们也说起话,庄史氏伴在史太君身边,文氏、文二太太、贾敏、凤姐、文晴远和庄大奶奶都在旁边坐下。 “如今瑾哥儿有了功名,老爷也是欢喜得很。”文氏含笑同史太君说,史太君也是笑着与她道:“瑾哥儿也是有出息了!” 庄史氏却是阴阳怪气:“也是瑾哥儿勤学。若换作旁人,哪能有这般本事。” 庄史氏与文氏向来不对付,幸而这些年庄氏在江南少与文氏相见,才未有出了乱子。 文氏不理会庄史氏的话,只眉开眼笑地说起:“瑾哥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又有了功名在身,算来该是说亲的时候。”她望向文二太太,文二太太会意自是与文氏一应一和着演双簧:“瑾哥儿如今不同往时往日了,你这做母亲的可得为哥儿好生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媳妇,才能齐家治国。” 听着她们一唱一和,庄史氏冷笑而望。 “我倒当真看上了一姑娘,从前还忧心或许不相宜,如今瑾哥儿有了功名,想来便是极为般配的。”文氏与文二太太相说,又回头向史太君道,“若能得姑母为我们瑾哥儿做这大媒,那可是我们瑾哥儿的福分了。”文氏显然是料定史太君不会相拒。 姻缘大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何愁不成! 庄史氏早已知晓文氏给史瑾相说的亲事就是与那从洛城而来的文九姑娘文明远;如此一来既可断绝妻族对史瑾的襄助,又能牢牢将史瑾掌控在文家手中,可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只是庄史氏已在史太君接话前开口:“嫂子可真是糊涂了!姑母岂能做瑾哥儿的大媒?若传出去还当我们家是那不知礼的呢!”顿了下又叹息道,“况且表妹还在这里,嫂子当着未来亲家的面说起这些,未免有些猴急了。” 文氏与文二太太骤然变了脸色,文氏显然不明庄史氏此言为何意,贾敏也同样是惊讶地望向庄史氏。 “莫不是你不知道?”庄史氏故作震惊之态,欣赏着她们变幻莫测的神色,方才悠悠说起,“当年庆都郡主早已为瑾哥儿定下了亲事,正是敏表妹家的姑娘,以一对双鱼玉佩为信物。如今瑾哥儿和林家姑娘都长大了,当真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呢!” “这,我倒是从未听闻此事?”文氏观量着贾敏的神色也又几分疑惑,才敢说道,“莫不是姑太太拿这话来哄我开心的吧?” “这般要事,我岂敢妄言。”庄史氏看见文氏这般行态,心下暗暗冷笑,却不知文氏这般惺惺作态是给谁看的。 听庄史氏提起双鱼玉佩,贾敏才想起此事。当年庆都郡主尚且在世,史瑾刚出生,贾敏却成亲多年未有身孕;到史瑾洗三之时,贾敏来贺,庆都郡主在双鱼玉佩中取了一只给贾敏,说是希望能给她带来子嗣,又开玩笑地说起:“若你日后有了女儿,便给我家瑾哥儿做媳妇吧,便算是报答我了。” 本来这话也是半玩笑之意,后来贾敏诞下嫣玉黛玉姊妹,庆都郡主却一病而逝,便再没有人提起这桩前事。 如今骤然想起,贾敏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如何应说。只是文氏和文二太太都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非要她给出一个确凿的说辞。 庄史氏所言并非子虚乌有,瑾哥儿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她怎么放心让自家女儿嫁进忠靖侯府这个虎狼窝;那文氏一心将瑾哥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做她家的儿媳妇岂是好相干的。 “便是真有其事,若表姑太太不愿意,我们也不能逼着表姑太太点头。”文晴远突然掩唇轻笑;这话听着似是给贾敏难堪,却也正好让庄史氏顺藤而上:“柳三奶奶毕竟年轻不懂事。敏表妹家的姐儿毕竟年岁还小,她这做母亲的不放心也属正常。只是听着嫂子这意思,倒像是不甚情愿了。”干笑一声就继续说,“这毕竟是庆都嫂子的意思,便是嫂子有些不满也能理解,毕竟谁家姑娘能比自家亲侄女更同你亲近的?” 这话诛心,直接就说文氏想要安排文家姑娘嫁进来,连先前嫡太太的遗意都罔顾。 文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尤其难看,她本以为文晴远是个有眼力的,没想到竟是个蠢货:“妹妹这话说得,我岂能有这般意思。林家的姐儿自是好姑娘,我们瑾哥儿若能娶到如此佳妇,那也是我们瑾哥儿的福气。”至于她心里多么不甘,也只能先暂且妥协,待之后再从长计议。 本来是史瑾的庆功宴,结果却成了这样,俨然为了史瑾的亲事不可开交。 待开宴后,文氏的目光就一直往嫣玉黛玉身上瞟,仿佛已经在谋算着了。 贾敏看得清楚,心下愈发不满,连带着对庄史氏也有几分怨气。 待到从忠靖侯府出来,庄史氏才拉着贾敏道:“敏妹妹,这事也是我鲁莽了。你便是怨我,也是应当的。” “当年我与庆都郡主之约也确有其事,倒算不得什么。”贾敏叹息,越发觉得心头苦涩,“若是庆都郡主尚在,便是瑾哥儿是个白身,我也满心欢喜将姐儿嫁过来。可你那文氏嫂子何尝是好相处的,我也疼我家姐儿,见不得她日后受苦。况且文氏还有珩哥儿,文家又是权势滔天的,纵是我怜惜瑾哥儿孤苦,也可怜天下父母心。” “瑾哥儿是我亲侄儿,我也是不忍心啊!瑾哥儿如今是有出息的,可若让他娶了文氏女,他这辈子可就完了。也是我们庄家没有适龄的姑娘,这才想起当年你和庆都嫂嫂的事。”庄史氏也是抹着泪说起道,“况且你家两个姐儿都年岁尚小,你和林大人又是疼着她的。瑾哥儿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陛下既能点了瑾哥儿,便必是不在意庆都郡主与穆氏的干系。到时候大可寻个由头把姐儿再多留几年,等到瑾哥儿根基已稳;那文氏究竟只是继室,再大还能大过先头的郡主娘娘吗?” 庄史氏如此相劝,贾敏本是并不情愿,只是在听她说“陛下既点了瑾哥儿做探花郎,必然是不在意庆都郡主与穆氏的干系”时,心头才亮起了几分明意。 第25章 回到府上,贾敏就吩咐前院的小厮待老爷一回来就过来传话。 看见嫣玉黛玉在说着话,贾敏心中更觉得不是滋味,再想起昔日庆都郡主又满心愧疚。那枚双鱼玉佩一直放在箱匣里,贾敏取出玉佩摩挲着,还是决定听林如海的意思如何;即便悔婚之事不厚道,但她也决不能将自家好好的姑娘推进史家那个虎狼窝。 到外院传话说老爷回来了,贾敏让他们姐弟回去歇了,才只让柳嬷嬷跟着过去前院。 林如海刚回到府上换了纱袍,回头就看见贾敏推门进来,令柳嬷嬷在屋外守着。 “瑾哥儿高中,今日史家起宴,我带着嫣儿和玉儿过去相贺,见到了文二太太和大表姐。”贾敏同林如海说起在忠靖侯府发生的事,还有她和庆都郡主的信约,“那时庆都郡主刚生下瑾哥儿,我也还未怀上嫣儿玉儿。如今是大表姐重新提起,我这才想起此事。庆都郡主早亡,我也可怜瑾哥儿不幸;可嫣儿和玉儿是我捧在手心里疼爱着长大的,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哪舍得让她们去给文氏做儿媳妇。” 林如海默然听贾敏说着,眉头越发深皱。 史家的情形很复杂,就算是前朝的男人都知道几分。世子史瑾是先夫人庆都郡主所出,如今的忠靖侯夫人文氏是继室;史家的争斗根源并非史瑾和史珩的世子之争,而是庆都郡主身后势力和扶持赵王的文氏一族的争斗。 庆都郡主是圣上胞弟楚王之女,因楚王战死才将庆都郡主带入宫中养在先皇后身边。除却已被诛灭的先皇后母族东安郡王一脉,楚王府也有亲眷属臣;尤其是如今接替了薛蓥大将军一职的镇北老将军冯秋,当年因楚王在北漠战场上曾救他一命,冯秋感念至此。 帝王之心最不可测,今上的忌讳正是先皇后,而庆都郡主却是先皇后的养女。 所有人都以为史瑾便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也只堪得个进士之列,未曾想陛下竟降下雨露天恩点入三魁之列。 “那你是怎么想的?”林如海听她说完,才开口问。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贾敏终究是摇头。 林如海也摇头:“我说的是瑾哥儿被点为探花一事。” 贾敏看见林如海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心中转过心思,只道:“都说君心难测,如今看来当真是这样了。” 从前林如海少与贾敏论起前朝的事,如今才说起来:“若细究起来,文家恐怕是坐不住了,甄家也坐不住了。陛下如今年事已高,很多事情也回过味来,还不知道遭殃的是谁。” 尽管林如海说得隐晦,贾敏也听出了其中关窍:“老爷,你是说,陛下是要——”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这话既出林如海之口,大概便是不假。 “崇清兄回京了。”林如海沉默许久再说起,但立刻又转回到了贾敏和庆都郡主的约定上,“庄太太说得也对。你和庆都郡主是口头约定,嫣玉和黛玉年岁尚小,便是定下亲事也还要等到她们姊妹及笄后再成大礼;你与庄太太先谈好,等过三五年再将我们家姑娘嫁到史家,恐怕就是文氏要等不及了。” 想来林如海的意思就是答应与史家结亲,只是要将亲事拖到两个女儿笄礼后再迎娶。 算来这也是为今之计了。 “那依老爷之见,是将嫣儿嫁过去,还是玉儿?”贾敏也拿不定主意,在手心手背都是肉,思量良久都没个答案。 “这也不急着定下来,等再慢慢看着,也和表姨太太商量些。”林如海又道。 本来这结亲之事应当和亲家太太商议,只是那忠靖侯夫人文氏本就不情愿和林家结亲,又岂肯同贾敏好生相说,也就只能是和庄史氏议说;忠靖侯史鼎一向听信他这个妹妹,到时候自是水到渠成。 从前与文氏只是亲戚,如今真要做了亲家,贾敏才觉得文氏实在令人生厌。若非这一遭,她万万不会与史家结这亲事。 回头贾敏便将那枚双鱼玉佩送到史家,请庄史氏作为见证,直接交到忠靖侯史鼎手中。 另一块双鱼玉佩正是在史瑾手中,听史瑾的奶嬷嬷说这是庆都郡主临终前交给史瑾的,千叮万嘱史瑾一定要将这双鱼玉佩好好带着。 听闻此事,贾敏更觉愧对庆都郡主。 文氏病了,就连与贾敏相议时都是由庄史氏这个早已出嫁的姑太太回来招待。 “我那嫂子,如今可真是躺在屋里病得不轻了!”庄史氏端起茶盏细抿,含笑着与贾敏说起,“听说前日文二太太过府探望,遣开丫鬟婆子在屋外候着,她们姑嫂就在屋里说了小半天的话。” 贾敏轻拨开茶上的浮叶,听见庄史氏说着就叹道:“恐怕是祸非福。” 庄史氏回头望向贾敏,也是苦笑:“以后我们是自己人,但文氏可不是我们自己人。” 虽是知道庄史氏和文氏早已不和,如今听庄史氏这般说起,贾敏又想起林如海尤其与她提起的事,想来庄家也是早已听到了风声。 庄史氏送贾敏出门,两人走在长廊下,正好遇见史瑾从外院进来。 “姑母,表姑母。”史瑾遥遥拱手向她们行礼道。 “这可是我们探花郎!”庄史氏望见史瑾笑意盈盈,同贾敏说起。 史瑾仍是拱手候在原处,他已知道和林家姑娘议亲一事。 贾敏仔细打量着史瑾,便是岳母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才笑着说道:“一眨眼瑾哥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好啊!” 庄史氏也轻笑问史瑾:“瑾哥儿这是刚从书房出来吧?” 史瑾温和应道:“父亲多有嘱咐。” “那去吧!我们就不耽搁你了。”庄史氏便点点头,和贾敏继续往院外走着,一边仍同她说起,“说起来还是你好!林大人是探花郎,瑾哥儿如今也是探花郎,待日后琰哥儿再考取功名,这京城太太谁不羡艳你啊!” 虽是和史家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听庄史氏这样说来还是让贾敏忍俊不禁:“琰哥儿多大,这才刚进学的稚童,哪能和瑾哥儿相比。如今瑾哥儿有了出息,庆都郡主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庄史氏只是哼笑:“如今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呢!等真到了那一日,再说也不迟。” 听见庄史氏这话里有话的意思,贾敏也觉得在理。 同史家结亲一事还未让嫣玉黛玉姊妹知晓,只是回到府上得知黛玉过去墨以院和嫣玉在下棋,贾敏才想到过去墨以院。 遥遥望见她们姊妹正在廊下竹案边下棋,旁边煮着清茶。 嫣玉捻着一粒白棋托腮冥思,黛玉就闲暇地端起茶盅轻搅细茶。 “姑娘,太太过来了!”逾白看见贾敏一行人进来,连忙禀报道。 黛玉才回头看见母亲,喜笑颜开地唤了一声母亲;嫣玉闻声也起身:“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贾敏过来瞥了一眼,笑问起:“你们姊妹在下棋?” “母亲,姐姐就这样拿着棋子快一刻钟了。”黛玉到贾敏身边挽起母亲的手撅起嘴道。 “既是落子无悔,自然要深思熟虑。”嫣玉才将棋子放进棋盒里。 “落子无悔,深思熟虑。”贾敏听着她这话若有所想地皱起眉,然后略为赞同地点头。 又见竹案边煮的清茶,黛玉就斟了一杯茶给贾敏:“母亲尝尝我煮的茶如何?” 贾敏在竹案另一侧的蒲团坐下,让她们姊妹继续下棋;黛玉仍是煮着清茶,等嫣玉迟迟落不下的那一粒棋子,看见姐姐低头盯着棋局愁眉苦脸的模样,就回头朝贾敏笑说:“母亲,要不你替姐姐来下这一局吧!不然可要等到日暮了。” 嫣玉觉得还是自家妹子深知己意,连忙将面前的棋子推给贾敏:“那可就劳烦母亲代劳了。在棋局上我还未曾赢过玉儿,母亲可要帮我这回了。” “就你小聪明!给我扔下这个死局。”贾敏无奈笑着接过棋子,和嫣玉换了座位。 嫣玉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看见母亲和妹妹对弈,饶有兴致的模样。 贾敏落下一粒棋子,笑着抬头望向黛玉:“玉儿,你这棋技也是越发精湛了。” 黛玉笑语:“这是我和姐姐还有母亲下。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换作是旁人,必然未能如此的。外祖母家的二姐姐就擅棋,我与二姐姐下过一盘,也只是比二姐姐略胜一筹。” 听妹妹这般说来,嫣玉放下茶杯调侃她:“母亲,你听听玉儿这说的什么话!二姐姐擅棋,她还能略胜一筹;就不知这话是在夸二姐姐,还是夸她自己呢!” “姐姐教我要实话实说。”黛玉故意对嫣玉眨眨眼。 “别耍嘴皮子!好好下棋,你姐故意引你分心呢。”贾敏轻笑着唤回了黛玉的思绪。 “姐,你别引我分心!”黛玉向嫣玉抱怨着,才继续专注回棋局之上和贾敏对弈。 贾敏破了两个困局,心中暗叹自家姑娘果然是长大了。 一棋毕,黛玉险胜。 第26章 史太君得知贾敏要将女儿嫁给史瑾,既为外孙女欢喜,又有些酸楚。 瑾哥儿如今有了出息,她的侄孙子要娶她的外孙女为妻,这是亲上加亲的喜事。之前史太君动过心思要让宝玉迎娶了姑母家的表妹妹,如此一来宝玉能得岳家襄助,表姑娘嫁过来也不会像嫁到别人家那般受婆母欺负。 只是如今和史瑾结亲的无论是嫣玉或是黛玉,另一个都不会再嫁到贾家了。 既是外孙女做不成孙媳妇,史太君思来想去又唤贾敏过府同她商议起和史家结亲之事。 贾敏猜到史太君的用意,就如故带着嫣玉黛玉过去走亲,只留琰儿在家跟先生读书。 史太君和贾敏在正屋说话,打发她们姊妹去和三春玩。 宝钗正带着丫鬟在水榭边逗鱼,正遇见她们一行人过来,就在她们在亭子坐下歇脚。 “许久未见玉妹妹了。”宝钗挨着黛玉坐下,含笑说。 “宝姐姐近日安好?”黛玉相询起。 “只是跟随教养嬷嬷学习规矩。”宝钗只道。 薛家进京是为宝钗待选伴读女官一事,到明年初春正式开始女官选拔;这段时日宝钗便日夜在屋里学习规矩和诗书礼学,以期能一举入选光耀门楣。 知道薛家的情形,黛玉便说:“就祝愿宝姐姐能心愿得偿了。”顿了下又假意道,“可这日后若想再与宝姐姐相见,便是难了。” 宝钗虽知入选伴读女官自是万里挑一的艰难,可也不由希翼棋;若真有幸成为伴读女官,待三年后出宫,那便是连寻常官家姑娘都比不得的身份。 思及这般,宝钗更是斗志昂扬。 “宝姐姐,玉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探春回头看见宝钗和黛玉在靠近水榭那边说着话,笑问起来;她们才正过身和探春搭话:“只是随意说了两句话而已。” 却没看见嫣玉在亭里,探春触觉黛玉的目光告诉她:“刚才四妹妹拉着嫣姐姐去她屋里看画了。” 因惜春尤喜拉着嫣玉过去看画,黛玉也未觉不妥。 嫣玉和惜春走在林荫下,浅淡的微光透过树荫落在她们身上,若有斑驳光点。 “你最近都画了什么画?”嫣玉开口向惜春问起。 “只是随意画了几幅,觉得画得不好。”惜春望着杨柳青青之色,神情有些落寞,仿佛很随便地向嫣玉问道,“嫣姐姐,我听琏二嫂嫂说起,姑母似乎有意要同史家三表叔结为亲家?如今瑾表哥名题金榜,史家便要来提亲了。” 嫣玉骤然听闻此事,心下奇思:“这是琏二嫂嫂说的?”想起近来母亲和庄家表姨母频频相见,又觉得并非虚言;提起姻缘大事,只需两家长辈请来大媒议亲,结秦晋之好。 惜春很确定地点头:“昨儿襄平侯夫人过府来,说想要将她娘家侄女说给瑾表哥,请老祖宗来做这大媒。就听老祖宗婉拒了襄平侯夫人,说瑾表哥的母亲生前已为他说过亲事。” “我不甚清楚,也未听母亲说过。”嫣玉犹豫半刻就道。 其实在听惜春提起此事后,嫣玉就已经在心里将结亲一事过了一遍。 既然贾敏还未同她们姊妹挑明,显然是还未真正定下这亲事。可若说史瑾的母亲生前早已未她定下了亲事,为何从前却从未听过半点风声? 至今听到史瑾的名字时,嫣玉想起的并不是那春风得意的新科探花郎,而是那夜跟随穆莨去到皇陵时遇见的那个白衣逸然的阴郁少年。 父亲究竟知不知道史瑾和东安郡王一脉至今仍有联系?又或许这其中还有多少她所不知道的因果? 惜春是借着看画这个由头和嫣玉出来单独说了一会儿话,便和嫣玉再折返回亭下。 “四妹妹和嫣姐姐回来了。”探春眼尖远远就看见了她们,笑着跟黛玉说道。 嫣玉看见妹妹和宝钗坐得靠近,微微沉下心思,便不动声色地绕过去在黛玉另一侧坐下,越过黛玉似若无意地同宝钗说着话:“看着我家玉儿可很喜欢宝姐姐,让我都好生羡慕呢!” 听着她这莫名其妙酸溜溜的话,黛玉回头轻嗔:“姐!” 嫣玉拉过黛玉的手悄无声息地轻抚着,一面继续同宝钗拉话:“宝姐姐可是不知道。我家玉儿在家里就是个闷葫芦,跟她对弈时都说不了几句话;也是见到了宝姐姐才打开了话闸子,许是宝姐姐博学多才了。” 黛玉听见姐姐越来越离谱的说辞,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似二表姐那样的闷葫芦?可不知道姐姐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惜春用团扇掩去脸上的笑容,似确听到很好玩的事情。 “姐,哪有你这样埋汰我的。”黛玉低声向嫣玉撒娇着,嫣玉仍是拉着黛玉在旁边跟宝钗叙话,好似她稍一放手妹妹就会不见了。 到午后再回到史太君院里,赖嬷嬷说老太太还在同姑奶奶说话,让姑娘们先回去歇下。 在屋里合上门,嫣玉反而冷静下来,从惜春处听闻的事情还需再仔细琢磨着。 倚烟奉上雪芽茶给黛玉喝着,看见长姐眉色渐紧,愈是疑惑:“姐,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待我回去让晋青出去打听清楚了。”嫣玉只说。 黛玉见姐姐高深莫测的神色,就很是惑然。 前屋里史太君与贾敏说起来,寻她出个主意:“明年家里的二丫头就要及笄了。只是你大哥是个混的,邢氏又是个不着调的,二丫头就生生耽搁下来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事了,你如今在外面,正好也给二丫头相看着;倒不求大富大贵的,只要稳重能过日子的就好了。” 贾敏如今也正给女儿相看着人家,听史太君这般说起自是满口应下:“母亲放心,我定为二侄女相看个好人家。” 史太君满意地点头,转而又说起:“你也早日为姐儿定下了。勿论是嫣姐儿或玉姐儿都是我万分疼惜的,自是希望她们能好好的。就怕你这边还未决定,可那文氏却已经定下主意了,到时候也是让你为难。” “幸有母亲提醒,我会回去同老爷商量的。”贾敏应下。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贾敏还未同林如海说起此事,忠靖侯夫人就大张旗鼓地上门来提亲,请了她娘家文二太太做了大媒。 文二太太皮笑肉不笑地与贾敏一同坐在堂上说道:“忠靖侯夫人请我做男媒,是向贵府的二姑娘提亲的。二姑娘温良和淑,夫人想着可与世子为佳配。” “夫人是向我家二姑娘提亲?”贾敏神色大惊,果然史太君的忧心便成了真,“我家大姑娘尚未定下亲事,二姑娘做妹妹的如何能越过长姐先定下亲事?夫人所提之事我实未能应下,这可不合规矩。” 林家有两个女儿,嫣玉与黛玉虽是同胞姊妹,但在性情容貌都不相同,史家如今指定要与黛玉定亲,还不知道打的是何等主意;贾敏岂敢轻易应下。 幸好在文二太太刚来时贾敏就让柳嬷嬷去庄家向庄史氏报了信,她这边与文二太太打着擂台,庄史氏闻讯也过来。 文二太太似乎早已猜到贾敏会这般回绝,便轻笑说道:“林太太想岔了。算来这原先可也是林太太的意思;如今林二姑娘尚且年少,林大人和林太太都不舍得这么早嫁女儿,想要等到姑娘及笄后再成大礼,可我们哥儿却已弱冠了。侯爷和夫人是体恤太太一片爱女之心,也就答应了,如今先定亲,待到姑娘及笄后再来迎娶。二姑娘定下了亲事,只待到日后大姑娘寻到婆家出阁,我们世子再来迎娶,可不算是越了规矩。” 这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京城中确有人家这般行事,也并非不可为。 “二太太所言在理。那便让我与我家老爷再议一下,必然会给夫人和文二太太一个满意地答复。”贾敏只好强撑起笑容道。 “这样也好。”文二太太阴阳古怪地笑了笑,才似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开口,“我们世子是新科探花郎,论起来这京城中想要成为史家儿媳妇的可大有人在。因着林太太和先夫人有姻亲之盟,我们太太才将别家说亲的通通回绝了;可林家姑娘纵是再好也与我们世子年岁却是不相当,我们侯爷夫人也都依了亲家太太的意思。” 这次贾敏明白了,文二太太说亲是假,恐怕故意找茬才是真的。 正如文二太太所说,若非和庆都郡主半真半假的约定以及庄史氏极力撮合,她两个女儿都是多么好的姑娘想要求娶的人家同样是数不胜数,何必要去蹚忠靖侯府这趟浑水,却非被说得好似是她们家姑娘嫁不出去求着要嫁到他们忠靖侯府一样。 贾敏正要开口,就听见柳嬷嬷匆匆进来禀报:“太太,庄太太来了!” 就看见庄史氏神色不虞地从屋外进来,冷眼瞥向文二太太,哼了一声才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文二太太!听着你这意思,莫不是我三哥嫂子让你来找茬,好退了这门亲事以让瑾哥儿娶了你侄女?我得去问问我三哥,将文二太太这话同他好好说道。”微顿又说,“况且当年庆都嫂子是将这门亲事托给我照看,我兄长也是委托我当这大媒,文二太太怎就绕过我直接上门来提亲了?” 第27章 嫣玉和黛玉坐在炕上看书,外面的动静早已经传到内院。 黛玉频频往院外张望,只听见晋青还在义愤填膺地说着:“姑娘,那文二太太也太过分了!可把太太气得很,都说那文二太太根本就不是诚心而来的。” “好了!”逾白在后面轻轻拉了拉晋青的小袄,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心情不好,你别再说了。如今文二太太和庄太太都还在前厅同太太说话,你去给姑娘们煮茶。” 晋青还有些楞地呆了一下,才应下去沏茶。 嫣玉合上书放在案上,拉回黛玉的神思:“在外祖母家时四妹妹就曾告诉过我。只是我想着既母亲未曾说起,便当做不知道,未曾想如今竟变成这样了。” 听到前厅传来的种种言语,黛玉难过得落泪,嫣玉捻着绢帕给她拭泪:“那文二太太说话难听,我知你不好受。那史家公子恐非良配,忠靖侯夫人更非善类;若这门亲事定下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姐,那我要怎么办?”黛玉拉着嫣玉低头问。 嫣玉回头让逾白她们都在屋外候着,才同黛玉道:“我们姊妹来合计一下吧。” 黛玉懵然地点点头:“姐,我们要怎么做?” 嫣玉思索着这些事情,一边开口同黛玉说起;“听说在我们尚未出生时,母亲和庆都郡主有过姻亲之约;庆都郡主便是史家大表哥的亲生母亲,忠靖侯的先夫人。” 其实贾敏和庆都郡主的姻亲之约,黛玉本是一概不知,如今听了嫣玉的话已沉下几分心思:“先生说君子一诺千金。母亲与郡主既有此约,我们便应遵从。况且父亲母亲一向疼我们,想来不会在此等大事上将就于此。” 嫣玉也正是为此而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林如海和贾敏那般疼爱她们姊妹,又为何会应允了与史瑾的亲事? 纵是文二太太将史瑾夸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只是文氏想要让史瑾迎娶文氏女的私心。即便史瑾被点为探花郎,眼看着是天子门生前途无量,可真正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人家却都是略为不尽人意的;这只因忠靖侯夫人文氏之故——忠靖侯史鼎宠信继妻文氏,连带着对文氏所出的次子珩哥儿也爱屋及乌,而先夫人留下的世子史瑾自是不受待见;公卿之族都心照不宣,纵是史瑾千万般好,可谁又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这份罪。 林如海不寻常的态度,让嫣玉怀疑恐怕和京城中那股暗波涌流有关。 嫣玉原本是不想让妹妹嫁入史家,更不愿林家卷入那场不知何时将会到来的暴风雨。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对,父亲母亲一向疼我们······”嫣玉细细嚼着这句话,不知如何滋味。 “姐,你多同我说说吧。”黛玉很认真地对嫣玉道。 “许多事情也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万不可再与旁人说道。”嫣玉仔细向妹妹叮嘱着,黛玉神色凝重地应下:“姐,我会的,我听了就烂在心里了。” 嫣玉深吸了一口凉气,才再开口:“史家三太太文氏是宫中文妃娘娘的族妹,而文妃娘娘所出的赵王是陛下最中意的继任者。如今陛下暮年,文氏一族便已是迫不及待以未来太后母族而自居,在京中行为多有不妥。当年文氏姑娘做了史家三表叔的继妻,既是对忠靖侯府的拉拢,也是三表叔对文家的投诚;自从文氏生下珩哥儿后,瑾哥儿在史家的地位就很尴尬。” 黛玉听着也只是不断地点头:“在学堂也听先生讲过京城里的事,这些事情我都有所耳闻的。只觉得史家表哥实在不幸,怎就遇见这般事情;好在如今得了陛下青睐,也便算是苦尽甘来了。” 看来妹妹所知不多,嫣玉叹气:“庆都郡主是先皇后穆氏的养女,陛下很是忌惮。”况且史瑾还与穆莨有私;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她是看得真切。 “我听说过庆都郡主。庆都郡主和洛姐姐的嫂嫂河清公主都是江先生的学生。”黛玉想起来就说。 “君王一怒血流成河,史家本就不安定,日后将会如何谁又能知晓!”嫣玉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太重也许会吓到妹妹,就放轻了语气感慨道。 黛玉揪着绢帕若有所思,似乎犹且忧心着未知的后事。 而前厅也是一片夹枪带棒,庄史氏的来到让情形更为明朗。庄史氏也是为了史瑾的亲事尽心竭力,对付像文二太太这样为达目的而不在乎脸面的人,有些话便是庄史氏作为忠靖侯亲妹妹的身份说来更为合适。 庄史氏给文二太太扣帽子,说文二太太故意破坏瑾哥儿和林家姑娘的亲事,就是想要把她的侄女儿嫁过来,莫不是她们文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了非得全部塞到史家?文二太太被气得够呛了,立即就要打道回府,说这大媒她不做也罢。 贾敏听着惊心不已,庄史氏这话可便是将宫中的文妃也一并骂进来了。 “这京城当中何曾有善茬?否则母亲和我家慕姐儿也不至于被害得丢了性命。”庄史氏拭着泪轻声说,很是酸楚悲痛。 便是早已猜到当年扬州时疫本是人祸,如今真听庄史氏说起来,贾敏也不禁惊异:“当年凉光寺中那么多无辜的人,竟都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庄史氏显然不愿再多说当年之事,便匆匆道:“此时并非说话之时,待来日再论。” 贾敏应下。 至于和史家结亲一事,也自是延后再议。 后来与林如海议说起时,贾敏坦白:“我与母亲谈起,当时我还是想着嫣儿嫁到史家。玉儿心思细腻,她的性子可不适合那弯弯绕绕的公卿之家,最好便是嫁到老实上进的读书人家,能疼着护着玉儿的;嫣儿明朗活泼,心眼也比玉儿多,她总不会吃了亏。”只是没想到就让文氏先发制人占了先机。 听闻妻子的话,林如海也是叹息:“世间安得双全法。堂官之门未必就好过于公卿之家,忠靖侯府好歹还有岳母和庄家太太照看着;那文氏,待到玉儿及笄,文氏也已是不成气候了。” 贾敏听见林如海突然直接说起来了文家的事,不由大惊:“陛下当真要对文氏动手了?那宫中的文妃和赵王呢?”如今外面都说陛下中意赵王将立其为太子,林如海却说文家快完了。 “赵王和晋王拧在一起,陛下焉能不急。”林如海只低声同贾敏简言说,“三年前,陛下派了亲信到扬州送了一份密诏给我和庄大人,要重查平丰之案。” 贾敏惊然失色,骤然失力跌坐再炕上。 林如海轻轻拍了拍贾敏的肩头,相说无言。 想起庄史氏极力促进林家和史家的亲事,贾敏已有些明白原由。 “既如此,我便听老爷的。”贾敏才回了神思应下说。 “只是若史家还想要再得寸进尺,就和庄太太去清平寺求个签,也好回来堵上文氏的嘴。”林如海一本正经地给贾敏出主意,贾敏才明悟了他的意思连忙答应:“我明白老爷的意思了。” 次日嫣玉黛玉姊妹来正屋问安,贾敏看见她们姊妹都是怏怏的。 贾敏让江碧从檀木架上取出妆奁匣放在案上打开,匣中放着两支白珠簪珥;贾敏取出簪珥给她们别在发间,含笑道:“我们家姐儿都长这么大了!都长成大姑娘了!” 听见贾敏这样说起,她们姊妹俩便知道母亲是要正式跟她们提起亲事。 嫣玉神思不定地抚着发间的白珠簪珥,先开口问:“母亲,我听说,您和父亲真要将玉儿嫁给史家的瑾大表哥?” 黛玉就低着头不说话,安静听她们说着。 文二太太上门提亲时闹出那般大动静,贾敏知道她们姊妹必然也听到了风声,但在黛玉面前只含糊说起:“如今尚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在你妹子面前说起可要惹得你妹子害臊了。” 果然看见黛玉急得涨红了脸,望着嫣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母亲,可我听说——”嫣玉很想劝母亲三思,毕竟此事关乎到妹妹的终身大事,可是不能马虎的;只是这史瑾自是处处都好,出身侯门,功名在身,若是旁人家的子弟自是前途无量,可偏偏史瑾却有一个满肚子坏心思的继母,这就是致命的死穴。 嫣玉始终忍不住跟母亲说:“我听说,瑾大表哥的母亲三表婶婶,云妹妹都说三表婶婶对小辈们都很苛刻,只疼着珩哥儿。”在母亲面前她不能说得太明显,就只能弯绕着旁敲侧击向贾敏表达自己的意思;况且湘云也确实跟她说过类似的话,湘云自小在两个叔父家轮流住着,对于忠靖侯府的事情自是看得清楚,嫣玉也不算完全瞎说。 贾敏蹙眉,心中越发乱如麻。 黛玉却只低声说道:“所以我才觉得瑾大表哥很不幸。” 贾敏沉默半晌便问:“你们在外祖母家可见过瑾哥儿?” 黛玉自是摇头,嫣玉却嘴角瓮动,似是想要说什么的却又欲言又止。 第28章 到严冬飘雪,京城已一片霭然。 贾敏带着嫣玉黛玉去清平寺上香,庄史氏与庄大奶奶也早已来到清平寺;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庄大奶奶扶着庄史氏过来:“敏妹妹。” 两行人一同进了清平寺,贾敏含笑与庄史氏说起:“我本意也是想带嫣儿和玉儿来清平寺求签,听说清平寺可灵验了。” 庄史氏拉着贾敏也笑道:“这倒是真的!前几年我三弟妹来给我们家四姑娘求姻缘签,果然是必得贵婿了。” 庄大奶奶落在后面同林家姊妹说着话,像大嫂子一样温和好气。 隐约听见前面庄史氏和贾敏传来的话,嫣玉又分散了心思。 “庄大嫂子,清平寺当真这般灵验?”黛玉好奇地向庄大奶奶问。 庄大奶奶只是轻笑说:“我初到京城,知之不多。不过是听婆婆和姨母说起,应该是真的吧!”她做儿媳妇的自是不能驳了婆母的意思,只听她这语气恐怕便有口是心非之嫌。 顿了下庄大奶奶又笑起来与她们姊妹道:“姨母带两位妹妹来清平寺求签,也是要为妹妹问一道命运签。” 嫣玉才回过神听见庄大奶奶的话,不由好奇:“只是签上那寥寥数言,当真就能道遍人世一生?” 在离恨天上亦曾听说司命神君的命格谱和警幻仙姑的薄命册常写命运判词,却不知人间亦有如此奇缘。 庄大奶奶也无法回答言语这般疑惑,思索后就犹豫地说:“也许其中自有沟壑。” 女尼引着她们过去后殿上香求签,遥遥便听见不远处的游廊转弯那侧传来女人谈笑之声。 “二嫂嫂,你可都听见了的,师父也说你命中本该有子嗣的,只是如今的儿女缘未到而已。若能劝得公爹和婆婆答应将慎哥儿过继到你名下,你定能很快如愿以偿的。” “慎哥儿可是长房长孙,这恐是也不妥当。况且如今婆婆将慎哥儿和恬姐儿抱到正院养着,又岂肯再送出来。” 听着她们的话,应是理国公府二奶奶齐氏和三奶奶文晴远;没想到到现在文晴远还不死心,一门心思撺唆着齐氏要将慎哥儿出继到二房。 就看见齐氏和文晴远相携走来,文晴远的小腹微微隆起,如今竟是已有孕在身了。 齐氏见到她们一行人明显愣了一下,似乎还有些心虚,才浮起几分笑意说:“林太太,庄太太。”文晴远露出不悦之色,也不得不上前说话。 “恭喜柳三奶奶。近月一直未见柳三奶奶,原来已是怀了喜。”庄史氏言笑晏晏地同文晴远道。 “多谢庄太太。”文晴远轻抚小腹,神色淡淡的。 庄史氏就回身与柳二奶奶说起话:“我来清平寺本是望庚问喜的,没想到却遇见了柳二奶奶,实在是缘分。” 望庚问喜即是将生辰八字交给寺庙师父批命,在男女议亲时以定下良辰吉日。 庄史氏的儿女俱已成亲,柳二奶奶想起先前闻说忠靖侯世子求娶林家姑娘,又见是贾敏与庄史氏同行,便知应当是为两家结亲一事。只是史瑾成亲,却是由庄史氏这做姑母的来为他上下奔走,便不由令人深思。 既提起如此,齐氏连忙道贺:“原是如此,那可恭喜庄太太了。”又道,“也贺林太太。” 贾敏含笑:“多谢柳二奶奶。” 文晴远面无表情地伫立一侧,齐氏也不便多留就带着文晴远离去。 庄史氏冷哼了一声,才恢复如常神色同贾敏说着话进了后殿。 上香拜佛后,庄史氏便与贾敏相辞:“敏妹妹自便,我便去问喜了。” 贾敏应下:“姐姐去吧,我可还等着姐姐的好消息呢!” 庄大奶奶抚着藏在袖中的荷囊,忙跟上庄史氏过去。 “林太太是带姑娘们来求签的?”正看见慧静师父从后堂出来,和蔼地含笑与贾敏说话。 “慧静师父。”贾敏见到她才合掌笑言,“劳师父费心了。如今两个姐儿大了,便带她们过来求一支签。” 慧静师父就回头向她们姊妹说:“两位小施主随贫尼前来吧。” 看见贾敏应允地点头,嫣玉和黛玉便跟慧静师父过去。 求签处人影稀少,却在走到门前时黛玉突然回头拉着嫣玉的手,嫣玉只以为她是紧张:“可是生怕求到了一支下下签?” 黛玉很认真地摇头:“姐,我不想求签了!我想一切顺其自然便好,我不想早早就知道了未来如何,却抵不过命中注定而无力改变,只能挫败地等待终将到来的命运。” 听着妹妹这话,嫣玉无来由地生出一种感触极深的感动:“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很想告诉黛玉,命中注定并非不可逆转的宿命,就像她已经改变了妹妹这一世的命运,将警幻仙姑为妹妹谱写的命格逆转得彻底。 贾敏见她们姊妹这么快回来还很奇怪,才听慧静师父说起:“两位小施主都很有主见。” 知道她们姊妹没有求签,贾敏奇怪之余不免失笑:“看别的姑娘来求签都虔诚期盼,偏是你们姊妹古灵精怪的,我还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的。” 慧静师父笑着与贾敏说:“施主,贫尼看两位小施主都是有福之人,与旁人都是不同的。” 贾敏颜开喜上地谢过慧静师父的吉言,才带着她们姊妹出去在廊下等庄史氏回来。 过了半刻钟见到庄史氏从殿中出来,她已是眉梢染喜,看见贾敏就快步上前对她点头,只是碍于嫣玉黛玉在侧不好直言,才压低了声音与贾敏道:“这真是天赐良缘!瑾哥儿与你家姐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原来庄史氏取了史瑾的生辰八字到师父前问姻缘,师父说史瑾不宜过早成亲,还需再等三年,姻缘也就结成良果。 三年后,正是林家姊妹及笄之岁。 这也正是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尽管史家答应待到黛玉及笄后再成大礼,可依照文氏的算计,却指不定其中会发生什么变故;若到时候文氏一装病,再装模作样地说要史瑾娶亲来冲洗,这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可不得了,她们务必要早作准备以防文氏从中作梗。 庄史氏让庄大奶奶好生将柬帖收起来,万不可令人知晓,待议亲时再取出来和林家交换黛玉的庚帖。 从清平寺回到府上,柳嬷嬷就候在门前迎上来扶贾敏,一边低声禀道:“太太,威烈将军郑大人的太太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太太呢。” 贾敏还有些诧异,回头吩咐嫣玉黛玉先回去歇息,不必跟去正院问安,就与柳嬷嬷一行人过去前厅。 郑家太太四十出头,面容圆润雍容,正坐在架子椅上吃茶;听见贾敏进屋连忙起身,笑容洋溢着过去:“林太太。先前家中事多,未能上门相访,还望见谅。” “郑太太可太客气了!请坐吧!”贾敏笑着招呼郑太太坐下,唤江碧再给郑太太奉茶。 其实贾敏已是多年未与郑太太相见,如今更勿论亲厚。 贾敏猜到郑太太此来应是另有目的,但郑太太既未提起,她也就当做不知道地同郑太太拉着家常话。 茶过三盏,郑太太才出言问起:“听闻林二姑娘将与忠靖侯世子定亲?” 贾敏早有准备,便说:“我们家与史家确有姻亲之约,只是尚未问名纳吉。”她都觉得奇怪,旁人只知两家有姻亲之约,缘何郑太太便知与史瑾定亲的是黛玉而非嫣玉。 郑太太就向贾敏道贺:“那可恭喜林太太了。史家大公子年纪青青就功名在身,定然是前途无量,日后二姑娘有福气了。”抿了一小口清茶又问起,“只是不知大姑娘可许了人家?” 听着郑太太这意思,恐怕便是要给嫣玉说亲的。 贾敏染上笑意:“这也正在相看着人家呢。之前便有不少太太奶奶来给姐儿说亲,只是各家公子千秋华盛,我可看得很是眼花缭乱,只恨膝下姑娘就这两个,未能多得佳婿。”她半是玩笑地与郑太太道。 郑太太便凑近与贾敏笑说:“我也想给大姑娘说一回亲事。便是我姑奶奶家的二哥儿,今年刚中了举子;我家姑奶奶一直对两个姑娘很是喜欢,只是如今二哥儿中了举人才腆着脸想来求娶大姑娘。” 郑家的姑奶奶正是金陵甄家的甄太太。在来京途中甄太太初见到嫣玉黛玉就流露出结亲之意,如今甄太太会托她娘家嫂子来说和也不足为奇。只是当年贾敏不愿卷入甄家与文家之间的朝堂储位之争,才以不愿让女儿太早出阁为由婉拒了甄太太的意思。 “知道林大人和林太太不舍得姐儿,想要留姐儿到及笄后再出阁。我们家姑奶奶说了,她很理解太太对姑娘的爱护之心;若真能为二哥儿求娶到大姑娘,既忠靖侯世子等得二姑娘,我们哥儿也是等得大姑娘的。三年后我们二哥儿就要春闱了,若二哥儿也能似史家大爷这般金榜题名,那可就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了。”郑太太说得兴起,似乎对于这门亲事已是志在必得了。 贾敏毕竟不好直接驳了她的意思,就笑着与郑太太道:“多谢你为我家大姑娘费心了。只是甄家远在金陵,我们也实在不舍得姑娘远嫁,便是留在京城最好。” 郑太太连忙劝着贾敏:“儿孙自有儿孙福。便是姑娘嫁在京城,日后姑爷总有外任的,难不成太太也要拦着吗?况且二哥儿又非宗子,待考取了功名在京为官,姑娘与姑爷一同在京,太太也不必担忧与姑娘相隔千里不得相见。” 既听她说到这份上,贾敏就只能先应说着:“那我便与我家老爷说说。” 又同郑太太说了一会儿话,郑太太才告辞。贾敏心下暗叹起,这郑太太可真是难以应付的,恐怕这日后还得更费心思。 柳嬷嬷给贾敏换下已经凉了的茶水忍不住说:“这郑太太可也太强硬了。哪有这样来说亲的!” 贾敏摇头叹气:“她也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只是勿论郑太太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这甄家也是万万结不得亲的。如今皇帝秋后算账,文家和甄家便首当其冲要被天子之怒所清算。 ※※※※※※※※※※※※※※※※※※※※ 感谢在2021-04-07 17:15:59~2021-04-08 17:3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年节将至,府上喜乐融融,外面却已经翻了天。 文八爷当街纵马将缮国公的幼孙马柟踩成了重伤,不过三天马柟就夭折了。缮国公夫妇进宫向皇帝请求伸冤,却被文妃先一步让侍卫将他们拦在午门外;御史台闻此消息,在朝堂上参奏了文尚书一本,文尚书家教无方,女儿以后宫妃嫔之身擅自干政,孙子当街纵马伤人。 林如海虽是翰林院的官员,但朝堂风起云涌,也牵连得上下官员都不得安生。 一众太太奶奶议论起来,都说文尚书也是晚节不保,却是被儿孙连累了。陛下龙颜大怒,令大理寺查理此案,大将军冯秋协助大理寺查处。 因外面事多,大年初二去荣国府走亲回来,往常与张、江两家的往来也省了。 “姐,如今看来这般情形,应是要柳暗花明了?”黛玉如故坐在棋案后与嫣玉对弈,屋外寒风萧瑟,雪打窗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螳螂和蝉却调换了角色。”嫣玉盯着棋局沉思道。 本以为文氏至少还能再撑一段时日,却未想比甄家还不如。 落下一子,嫣玉才想起,起身到书案后取来一幅卷起的画交给黛玉:“你的美人图,我给你画好了!” 嫣玉答应过要给黛玉画一幅画,只是夏去冬来就耽搁了。 后来黛玉想起,就缠着嫣玉要她画美人图:“史书都说那汉时李夫人是倾城佳人,却不知该是如何的绝代倾城。” 如今画成美人图,黛玉缓慢展开,叹道:“北方有佳人,倾国又倾城。可惜李夫人早亡,只是不知这倾城佳人若未早亡,又会是如何结局?” 甄贵妃年少时也被称为倾城佳人,可她却终究不是深得帝心的李夫人。 可便是李夫人深得帝心,也庇护不住她的兄弟儿子,李氏宗族被两次族诛,唯一的儿子昌邑王也早早夭亡。 只怕甄家还不如李家,毕竟甄贵妃之于当今圣上,可不如李夫人之于武帝。 “甄家如何,也是以后的事了。”嫣玉只说。 文家和甄家,赵王和晋王,这相互纠缠争斗了这些年,恐怕都不过是被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如今不是赵王和晋王的储位之争,而是皇帝与皇子的争斗,还有无数黄雀在虎视眈眈。 黛玉仍道:“若甄贵妃是李夫人,可谁又是昭帝呢?真论起来,未来的天子只怕都还尚未出生。” 与妹妹以史论今,嫣玉也是喜欢的,就说起:“霍光当真是周公,可惜昭帝却并非成王(注释1)。昭帝是谁并不重要,霍光是谁才是最要紧的。” 只是如今并非汉家天下,当今圣上并非武帝,朝中之臣更无霍光。 忠靖侯恐怕也察觉到朝中形势的不寻常,对于史瑾和黛玉的亲事只请了庄史氏代为操持,而忠靖侯夫人文氏称病未出。 文氏便已坐不住了,眼看着娘家突然出事,她的算计却是一桩未成,愈发着急。 文二太太故伎重施地给她出主意,用银钱收买了道婆,说文氏这一病蹊跷,需得冲喜才能病愈。 文氏才惺惺作态地抹着眼泪:“兴许这便是命中注定的。林太太舍不得玉姐儿早嫁,我这身子偏生是不争气的,累得瑾哥儿。” 文二太太正欲开口,就被庄史氏打断了:“我却是不明白,嫂子这话说来,又与瑾哥儿何干?我去为瑾哥儿问过生辰八字,瑾哥儿可不宜早婚。若嫂子的病要冲喜才能好,不如让我张罗着为三哥哥纳一房良妾,府上摆几桌酒宴请亲友来相见,也算是喜事了。” 文氏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文二太太更是脸色铁青:“姑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 “嫂子若是不愿意,我倒还有一主意。”庄史氏冷笑一身道,“或者为珩哥儿娶个姑娘做童养媳,待他们夫妇一同长大感情更为深厚了。况且珩哥儿可是嫂子的亲生骨肉,珩哥儿娶了媳妇才是嫂子最大的喜。” 珩哥儿还是孩提幼子,那给人家当童养媳的姑娘都是家里穷苦没办法的,稍有声望的人家岂能愿意让自家姑娘去做童养媳的! 庄史氏句句锥心,气得文氏瘫在榻上,却是再不敢提冲喜一事了。 到上春三月,便是薛洛出阁的好日子;她远嫁金陵,送嫁的队伍需提前出发,方才日夜兼程赶到金陵。 昔日与薛家交好的太太来为薛洛添妆,只是因这赵王受文家的牵连而被陛下迁怒之故,如今来为薛洛添妆的官家太太远不及纳采定亲的盛况。 薛洛的胞姐赵王妃也未来为她送嫁,只有薛家的族老族奶引着薛洛在薛大将军和文安长公主的牌位前磕过头,薛梃从清平寺回来送姑姑出阁。 只在见到薛梃时,薛洛才落了泪;想来她在京城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个侄子。 林家姊妹跟着贾敏来薛家观礼,在薛家又见到了理国公府柳家一行。 柳二奶奶面若冰霜地跟在理国公夫人身边,已是身怀六甲的文晴远也跟着婆母嫂子过来,只是面色青灰的模样与从前判若两人;柳二奶奶偶尔斜目望见文晴远,目光也变得不屑和厌恶,好似生怕离她太近要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柳二奶奶齐氏的娘家和缮国公府有亲,那个被文八爷纵马踩死的孩子依着辈分还要唤柳二奶奶一声表姑母的。 本来齐氏与文晴远妯娌关系很好;可如今发生了这般命案,两家势同水火,齐氏更是深以曾同文晴远交好为耻。 薛洛梳妆打扮整齐,却让喜娘退下,只留了嫣玉在屋里同她说话。 “如今我将远嫁离京,你便当真再无何话与我说?”薛洛望着嫣玉问。 “愿洛姐姐与李家公子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嫣玉犹豫半刻还是这样说。 “你晓得我想听的不是这些。”薛洛摇头,贝齿轻咬下唇,“清平寺后《折杨柳》,你遇见的那个奇人究竟是谁?” 嫣玉垂眸:“洛姐姐也太较真了!”只是对上薛洛灼灼目光,才低声道,“我不知他从何处来,也不知他到何处去,所以才说他是奇人。” 薛洛便不再追问于此,转身从妆奁盒里取出一个荷包,荷包却是被针线细细缝起来,用青栴绣法绣了一朵荷花。 “洛姐姐的绣法果然是出神入化。”嫣玉由衷感慨。 “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薛洛语气不显,仿佛只是在轻描淡写着与她毫无干系的事,“若你再遇见他,请帮我将这个荷包交给他。若再见不到他,那也就算了。” 嫣玉不知薛洛这究竟是何意,就接过了荷包应下:“洛姐姐放心。” 薛洛仍是慢悠悠地说着:“既是奇人,也是我们未能强求的。”然后若有所思地提起道,“听说玉妹妹与史家公子定了亲,只怕我在金陵回不来京城,这青荷荷包就当做是我给玉妹妹的礼物。” 嫣玉这才诧异地抚着荷包上的青荷刺绣,不知道这还能和黛玉有何干系。 “只是史家的事!”薛洛莞尔,就在妆台前坐下,铜镜映出昏昏面容。 喜娘进来给薛洛重新梳妆净面,嫣玉才离开喜屋过去前堂吃喜席。 然而薛洛的喜轿刚启程出门,大街上已是被官兵围控起来,薛府外也来了一队官兵堵在门外正同薛家族老交涉。 来为薛洛添妆的都是官家太太奶奶,一看这样的架势都聚在院里相说着。 江娘子的嫂嫂江太太拉着贾敏在廊下说话:“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恐怕外边出事了。” 张太太也应和着:“看着这情形也不对,还得出去问问。” 只是如今薛洛出阁了,薛家也没个能当家做主的,突然外边出了事也没个主意。 文晴远抚着高隆起的小腹,面色痛苦地靠在丫鬟身上,冷汗渗渗。 “夫人,我们奶奶破水了,怎么办?”文晴远的奶嬷嬷着急地去寻国公夫人求救,国公夫人闻讯也急乱了;薛族奶连忙让丫鬟扶文晴远去偏房坐下,又让婆子出府去寻接生婆婆,说理国公府的三奶奶恐怕要生了。 带队的官兵听说柳三奶奶,一拍脑袋就想起来:“这柳三奶奶可就是文家姑娘!若让文家姑娘跟外面传了消息,我们回头也没法交代。” 院里的太太听外面说到了文家,便思量着只怕是文家出事了,都揣揣不安着。 只是文晴远也耽误不得,还是薛族奶身边一个婆子会点本事,从前给薛族奶的儿媳妇接生过,薛族奶只得先让婆子进去看着文晴远的情况。 姑娘们在前堂里说话,听到外面动静也出来探看,都在传说着文家如何,一片胆颤。 嫣玉攥着青荷荷包藏在袖里,跟着影萍一起出到屋外,心中已是翻涌万千。 “姐,听说是和文家有关。”黛玉低声跟嫣玉说。 “看来就要开始了。”嫣玉在挤挤攘攘中往外探看,无数思绪掠过心头。 注释1:汉武帝册立幼子弗陵为太子,赐霍光《周公辅成王》图,令霍光似周公般辅佐新君。 第30章 来为薛洛添妆的太太奶奶们都被困在薛家,只知外面已是变了天。 听着官兵的口径,据说是赵王与文家意图谋反,文妃在宫中下药谋害天子,证据确凿;如今见阴谋败露,赵王与文妃先后自尽谢罪,文家上下亦被押入天牢以待处置。薛家是赵王妃薛氏的母家,尚且不知薛家是否与赵王谋反有牵连,就先将薛家也围起来以待查清。 薛族老当即就吓呆了,连忙说道:“大将军在世时就是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赞誉大将军为忠。大将军逝后,我们安分守己可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又暗暗庆幸薛洛已是出阁,即便薛家被皇帝株连,也不会牵连到已出阁的薛洛。 “薛老你放心,若你们薛家是清白的,也不会冤枉了你们。”官兵只应说。 只是被困在薛家的一众太太都是京城公卿堂官的家眷,他们也都得罪不起。 薛族奶在屋里招待着太太姑娘们,一边赔着罪,未曾想竟在薛洛出阁之日发生了这般事情。 闻说竟是赵王谋反,众人又惊又恐议论纷纷,都生怕这祸事要牵连到自己。 柳二奶奶冷笑着与齐太太说着:“那文家多行不义,天恩提携竟是痴心妄想敢谋逆犯上。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便是咎由自取自取灭亡。” 齐太太见她越发口无遮拦,连忙打断:“这可是在薛家!你这般口无遮拦,若令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那文六惺惺作态,我真是一看见她的嘴脸便觉得恶心。”柳二奶奶偏过头冷声说。 文晴远还在偏房里痛苦生子,对于外面的纷纷议论一概不知,更有理国公夫人守在门前寸步不离,生怕文晴远腹中之子稍有闪失。 柳二奶奶朝这边瞥了一眼,却被齐太太拉到一旁:“文家出了此等大事,你们家这位三奶奶以后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看见柳二奶奶不屑的神色,齐太太作为嫂子才劝她,“但你万不可去为难她,不然你婆婆看来都觉得你没有雅量了。” “她一进门就将我推去和大房打擂台,可当真是要把我摆弄得团团转!”柳二奶奶虽是如此说来,还是好好应下齐太太的话,“嫂子放心,我自是不会出格的。” 前堂里张太太、江太太她们一群人也在论说着闲言,都是心神不宁。 张太太听着她们说起,似也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意:“我们这位陛下,如今未免也有些太绝情了。文妃陪伴陛下多年,赵王好歹是陛下的亲骨肉······想当年陛下与先皇后那般恩爱,对五皇子和八公主却是未有半分情面。” 若在平时,张太太也是万不敢私议天家是非,只是如今突逢乱难,她也是慌了神。 “你疯了!竟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江太太惊得就要去捂张太太的嘴,只是她心中却是认同的。 贾敏随林如海在扬州任上多年,对当时京城的事都知之不多,便是后来得知林如海奉了圣谕在暗查此案,也未有多问。 如今赵王和文家也是因谋逆之罪被诛,与当年惊动京城的平丰之乱何其相似? 张太太和江太太都生怕再来一次当年的祸事;当年平丰之乱将朝中半数朝臣牵连其中,贬官的流放的,便是好不容易避过了平丰之乱,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太太不由感慨起:“都说陛下看重赵王,要让赵王入主东宫,就连甄家都要将嫡亲的姑娘送给赵王当侧妃。如今到头来赵王也不成了,恐怕最后还是晋王坐了东宫。” “江姐姐,这都还未到最后呢,可还说不得了。”贾敏在旁听她们说着,才出言道。 “你说得不错!却是我糊涂了!”江太太连忙打住,便拉开了别的话。 到日暮就见冯大将军过来下令撤走围在薛家外面的官兵,以见薛家确与赵王谋逆一案无关。 冯大将军宣了陛下的旨意,召薛梃进宫面圣。 薛族老才又惊又喜地带着薛梃出来;旁人见了也觉得奇怪,薛梃是河清公主遗子,父母双亡后就在寺庙里被抚养至今,如何陛下便突然宣他进宫面圣? 太太奶奶们陆续上马车回府,才知道了发生的事情,仿佛顷刻京城就变了天。 马车颠簸着远去,街边路巷都陷入寂静,只有来往官兵行色匆匆。 嫣玉和黛玉坐在贾敏两侧,面面相觑着,也感觉到母亲显然很是焦虑。 回到府上时,琰儿已是下了学堂在里屋描字,听见母亲和姐姐们回来连忙跑出来。 “琰儿。”贾敏看见幼子才沉下心中万千思绪拉着他在月牙桌边坐下,嫣玉黛玉姊妹也在母亲旁边坐下,看见琰儿挨在母亲身边扬起头道:“母亲,先生告了病,这两天都不用去上课了,先生只让我好好描字。” 想到外面的乱事,琰儿的先生也是国子监的,贾敏就抚着琰儿说:“这段时日我和你父亲都忙着,你可要好好听先生的话,就算不在学堂也要好好读书描字。” 琰儿自是好好点头答应。 贾敏便让琰儿回里屋继续描字,才跟她们姊妹说起:“今日薛家姑娘出阁,转身京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嫣玉忙是接了贾敏的话说:“从前文家那般嚣张,他们家的太太姑娘都是高人一等的,没想到这突然就遭了变故成了罪人。”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那忠靖侯夫人文氏这般肆无忌惮,不就是因着是文氏姑奶奶的缘故;如今文家蒙了难,文氏的锐气也便不复存在了。 只是想起了文氏,嫣玉又不由有些担忧:“母亲,我听说这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当年平丰之乱便是连徐表叔都被牵连贬谪,如今文家牵扯谋逆案,会不会要牵连到史家三表叔?”毕竟史瑾和她妹子还有婚约在身,若史家当真因此被牵连,黛玉可要怎么办? 黛玉也露出担忧之色望着母亲,只是事涉史家她终究不好开口。 “这倒不会!只要瑾哥儿和赵王谋反案没有干系,就绝不会有事。”贾敏想起林如海说过的话,还是与女儿说道;史瑾毕竟是庆都郡主之子,皇帝既要重查平丰之案,就万万不会让史瑾因文家而受到牵连。 贾敏至今仍觉得意外。自古以来君王都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便是心知当年东安郡王谋逆实是冤案,也只会留给继任之君来平凡;没想到当今圣上却要重查此案,想来已是不可思议。 君心难测,想来便是如此。 这一夜林如海却并未归家,只让小厮回来传话,贾敏在屋里亮着灯等到天明。 嫣玉在南嘉院和黛玉摆弄着之前留下的残棋,吩咐倚晴回去给柳妈妈和倚月传话,她就在南嘉院和黛玉一起歇下。 “姐,你不会是害怕了,就不敢回去了?”黛玉抬眸望向嫣玉含笑问。 “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过就是京城又一场血雨腥风罢了。古往今来,京城不都是世间是非之地吗?”嫣玉轻笑,拿着棋子在黛玉面前晃来晃去,黛玉才伸手推开她:“姐,那你说这一场腥风血雨会牵连到多少人?不会最后真让晋王做了黄雀吧?” 嫣玉只是笑望着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有自以为是黄雀的人,其实都是螳螂。” 黛玉略一思索就点头:“毕竟这天下还是皇帝说了算的。” 嫣玉也便是随意笑笑:“当年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都保不住李家,何况是甄贵妃?皇帝都疑心病重,赵王倒了,可就是晋王和甄家独大了。” “姐,还是你跟我说不要以史论今的,当今圣上毕竟不是武帝。”黛玉很认真地与嫣玉说,是嫣玉曾与她说过,沉迷于以史论今都会被套入史书的框格里跳不出来了。 “不过是一时感慨而已。”嫣玉叹息着。 小厨房煮了八珍米昔端进来,米昔用玫瑰花露酿出来,清香细腻;只是睡前不能多吃,姊妹俩也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 逾白和叶子放下帷幔熄了烛灯,嫣玉黛玉像从前在扬州时一起躺在榻上盖着薄衾。 黛玉翻过身靠近到嫣玉旁边:“姐,陛下召了薛小公子进宫,薛小公子是河清公主之子,看来京城是真的要变天了!” “你猜陛下当如何?”嫣玉故意笑问妹妹。 “昭帝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博陆侯(注释1)”黛玉低声跟她道,又笑起,“姐说我说得对不对?” 嫣玉才会心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黛玉摇头说:“姐,你想要当英雄,我还不想当英雄呢!做英雄太累了,我只想做一个,局外人;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透过重重帷幔,微启的窗外月光清明,她仿佛看见仙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究竟英雄能否成为英雄,答案就在不远过后,嫣玉也在等着这个答案。勿论是赵王和文家,还是晋王和甄家,都是穆莨用鱼饵引来的鱼,是即将要被黄雀吞没的螳螂。 注释1:汉武帝遗诏封大将军霍光为博陆侯 第31章 理国公府传来消息,柳三奶奶文晴远诞下一子,是柳家孙辈的二公子,起名柳恪。 文家上下皆已收入天牢,如文晴远这样已出嫁的女儿虽未受到牵连,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恪哥儿的洗三和满月宴都是草草了事;昔时柳三奶奶在理国公府的身份多么尊崇,如今就有多么尴尬,骄傲如文晴远也敛了神气,那娇艳明媚的女子便似秋后黄花般彻底焉了。 这场席卷京城的风波却未结束,在文家落入天牢后,皇帝召甄应嘉回京述职,却在朝堂上斥甄应嘉与晋王内外勾结图谋不轨。甄应嘉本还做着国舅美梦,瞬间却跌入谷底;甄应嘉连忙叩头谢罪,晋王也为甄应嘉求情,皇帝还是将甄应嘉免冠入狱,甄家抄家。 风云变得太快,让那些想要讨好甄家的人都还未回过神来。 皇帝历数甄家十大罪状,其中便有“与文家勾结谋反”这条重罪。 骤然间文家与甄家都下了大牢,皇帝钦派大将军冯秋主审此案,方才官复原职的庄大人和林如海协助冯将军,林如海也被从翰林院调到中书。 然而冯秋所审并非这一桩谋反案,而是五年前东安郡王穆莳谋逆案。 在抄查文家时竟是查出了文尚书与甄应嘉五年前的书信往来,所议正是如何做局诬穆莳谋逆之事;连夜审讯文尚书的几个儿子后,他们已是供认不韪,将这本该永远埋藏的秘密吐露得一干二净。因此甄家被查抄,甄应嘉也被严加问讯。 便有御史向皇帝进言,不应让庄大人来查此案,毕竟庄大人是东安王妃庄氏的族兄。 皇帝不以为意。 最终文尚书与甄应嘉罪证确凿而被判处斩,文、甄两家成年男子同样被处斩,余下妇孺流放三千里,永远不得回京。晋王被贬谪出京,赵王的家眷也被贬谪离京,无诏不得回京。 五年前东安郡王穆莳谋逆案已查明实为冤案,故为东安郡王一脉恢复身份,召东安郡王次子穆莨入朝,令穆莨重袭东安郡王一爵,世袭罔替。 又召五皇子、明昭太子妃和皇长孙进宫,信宁公主也被召进宫面圣。 林如海在官衙里忙碌了半个月才得空归家,贾敏见到林如海才总算放下心来;林如海看见贾敏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连忙拉着贾敏进屋坐下。 “老爷这都瘦了!”贾敏用绢帕拭着泪低声道。 “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了。”林如海意味深长地叹气,拍了拍贾敏的肩说。 “没想到短短数日这京城就变了天,文家和甄家都落得这般下场。”想起半月来京城风云莫测的变化,贾敏也很是感慨,“老爷,听说陛下让东安郡王的二公子袭了爵?还将五皇子召回了?” 林如海却突然沉默了,许久才只说:“君心难测啊!”顿了下继续道,“陛下同礼部商议着提前禅让之事,但五皇子恐怕是不成了。” 三天后宫中传出消息,五皇子薨了。 陛下悲痛万分,追谥五皇子为昭恪太子,公卿夫人都进宫吊唁。 听说这个消息时,嫣玉并不觉得意外;五皇子病重早就只剩一口气了,若非灵草之故也活不到如今。 只是五皇子已故,这京城依然要不平静;皇帝也已是年事已高,终究是要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后嗣。 黛玉拉着嫣玉要同她打赌:“不知道陛下是会召回晋王,或者广选妃嫔?”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来关心起天家事了?”嫣玉笑着掐了下她的脸颊,故意跟她玩笑。 “姐,你就丝毫不好奇吗?”黛玉凑到嫣玉面前追问,“武帝尚且能在六十二岁生下昭帝,当今圣上尚且年轻。若再出来几位小皇子,也未必不可能。” 嫣玉捉弄她:“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个也不羞!” 黛玉还振振有词:“姐姐都不羞,我当然也不羞。况且外面都这样议论呢!” 外面都在议论着,皇帝要大选后宫。 却在昭恪太子大丧后,皇帝正式册封昭明太子之长子、皇长孙姜羲为皇太孙。 直到又一朝夏来临,京城才渐再归于平静,诸家也如故往来。 从前因平丰之乱而被贬谪流放的官员都官复原职,徐家重新回到了京城,一直流离在外的赵岳也复职。先前林如海挂名在中书下协助冯大将军查案,如今尘埃落定皇帝才让他去礼部做礼部尚书,从前的礼部尚书是晋王一派的人。 如今贾敏便在家里将她的嫁妆清点出来,给琰儿留下一小份,余下分成两份给嫣玉和黛玉做嫁妆。大家姑娘的嫁妆都是自幼时就开始由母亲筹备着,从姑娘出阁后的衣裳床被到吃嚼银钱都备好,待姑娘许了人家后做母亲的就从嫁妆中出一份为女儿添妆。琰儿是男孩,日后要继承林家的祖业;只是嫣玉和黛玉出阁做了别人家媳妇,贾敏越想越不放心,心里对女儿们也愈发偏向。 待日后皇太孙继位为君,必然要启用昔日追随明昭太子的旧臣;史瑾既是新科探花,又是庆都郡主之子,前路已是可见花团锦簇一片光明。 黛玉和史瑾定了亲事,想要巴结林家的人也多了,况且林如海还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 到夏日宴时,贾敏在府上设了花宴,只邀了亲戚和相交好的几家夫人太太来相聚;又问起两个女儿的意思,邀与她们姊妹要好的姑娘来玩。 于是便是贾敏的娘家荣、宁二府,初来京城的徐家和赵家,以及向来同贾敏交好的张、江两家的太太小姐;史家只来了湘云,理国公柳家则是柳二奶奶和柳宁安一同前来。 贾家的三位表姑娘都跟在史太君身边,贾敏还特意跟史太君说让带兰哥儿和琰儿玩;待到明年开春兰哥儿就要被送去金陵进学堂了,日后得是逢年过节才能回来,琰儿还一直念叨着兰哥儿。客居在荣国府的表姑娘宝钗也跟史太君前来;宝钗本是要在今春入宫参选伴读女官,只因今年多事,才将这伴读女官选拔改到了秋后,故如今宝钗依然还在贾家小住。 郁明仍是待字闺中,穿着一卷浮碧纱裙,鬓上只簪着一对天水碧珠。 嫣玉黛玉多年未见郁明,如今姊妹相见欢,一时感触良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明姐姐!”黛玉已是满目泪,拉着郁明感伤不已。 “好好的怎就哭了!”郁明爱怜地给她拭着泪,“玉妹妹都将嫁为人妇了,如何还似小时候那般娇气。 “就是见到明姐姐,当真很开心。”黛玉低声说道。 郁明回头唤丫鬟端上一个精致的红木匣,才与她们姊妹再说:“这是我为你们特意准备的。等宴后再看,你们定然是喜欢的。” 嫣玉便让逾白去接下,挽着郁明进到前堂。 柳宁安和江诗见到郁明也很欢喜,都上前同郁明说着话。 当年她们在南院学堂的几个女学生;薛洛远嫁金陵做了江娘子的侄媳妇,甄妍嫁到缮国公府马家,如今也因甄家落难而不受婆家待见,江谣也已出阁,李家姊妹远在金陵,如今也只有她们几个还能时时相见。 贾敏有意让她们姊妹来招待姑娘们,毕竟都是亲友家的姑娘,她只与夫人太太们在院里说着话。 湘云向来是心直口快的,见到黛玉就笑着说起:“日后林二姐姐可就是我大嫂嫂了。” “云妹妹倒是欢喜,可要愁坏我们了。”探春玩笑着附和湘云,“日后我们得是林二姐姐做大嫂子,还是唤史家大哥哥为表姐夫。” 黛玉气得要偏过头不理她:“就是三妹妹爱打趣我。” 回头看见嫣玉还是门边与郁明她们说着话,黛玉才仍同表姐妹们说笑着。 湘云是史家这辈唯一的姑娘,虽非史瑾嫡亲的妹妹也是一起长大的;贾敏说这史家姑娘是个天真的性子,只把她当亲妹子一般看待便是,有这样一个省心的小姑子也是好的。 湘云很是讨厌她那三婶神,见着黛玉就忍不住与她吐槽起:“我那三婶到如今还在费尽心思折腾事。听院里的婆子嚼舌根,说前些时日还指使她身边的丫鬟去爬大哥哥的床,结果被抓个正着,还想要给大哥哥塞通房;连三叔叔都厌烦了她,把她身边的丫鬟都散了,只留了两个婆子伺候她,也不让她出院子了,珩哥儿也被抱开了。” “你三婶婶可也太为老不尊了!”就连一向寡言的迎春在旁听着都说道。 “如今她失了势,便是想闹也闹不起来了。”湘云气哼哼地说。 黛玉早已知道忠靖侯夫人心思坏,未曾想到如今即便是文家失了势也这般不管不顾。 院里史太君也正与贾敏说起到忠靖侯夫人文氏的事,史太君很是不满:“那文氏当真是魔障了!当年老三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了这样的女人。如今老三因为她的关系也被文家连累得不能出头,日后史家可就全靠瑾哥儿了,她却是心思这般歹毒要毁了瑾哥儿才甘心。” “母亲只怕还不知道。”贾敏长叹了一口气,才同史太君说起,“如今外面有传言,说当年庆都郡主早逝,只怕也与文家有关。文家为拉拢忠靖侯,买通大夫谋害了郡主,再将文家女嫁到史家续弦,从而让忠靖侯从东安郡王的党羽变成文家的女婿。” 第32章 东院里置了冰缸,在烈日下也不觉得酷暑难耐。 流水席上太太奶奶们相谈甚欢,姑娘们在花宴上吃酒说笑。醇香的花雕酒盛在雪青色酒盏中,晶莹雪亮;冰碗上浇了鲜香瓜果艳丽的汁液,尤是诱人。 史太君被扶去歇息了,尚且有些拘谨的太太奶奶们也放开说笑。 庄史氏端着酒盏来敬贾敏,殷笑说起:“敏妹妹宽宏,我便以酒敬你。” “我应要多谢表姐。”贾敏也端起酒盏别有深意道。 江太太打趣着她:“你与林太太都要亲上加亲成一家人了,怎的还这般客气!让我们都看不下去了。” 庄史氏掩唇笑起:“可不都说,礼多人不怪的。” 酒宴过后,赵家太太与贾敏边走边道:“林家嫂子,我们一家刚回到京城,诸事不知,还好有嫂子顾着。只一事,我想来找嫂子问个主意。” 听赵家太太这般说来,贾敏便应下:“你不妨说来听听。” “是因着我们家小四的亲事,想请嫂子做个大媒。”赵太太轻叹了一口气,才同贾敏相说道,“是张家的大姑娘。我们家老爷已经和张御史私下说过亲,我在嫂子这里见到了张家姑娘,也实在是喜欢。” 张家长女影萍,年已十六。 贾敏还觉得诧异,她所知道的是盛萍已与保宁侯的长子定下亲事,未曾想影萍竟尚未许人家。 她一时未敢直接应下,只怕以后两家若有纠纷,恐要怪责她这个媒人。 便与赵太太似笑另说起:“张家大姑娘是个好姑娘,我家里两个姐儿也常同张家姑娘玩的。” 赵太太笑着点头:“我可真是极喜欢张家大姑娘的。” 贾敏隐隐觉得有些怀疑,只是实在拗不过赵太太的意思;不过转念想到她既能想到如此,赵太太必然也能想到,就且应下。 京城的姑娘在十一二岁就开始说亲,之后走三书六礼也得一两年,待到成亲也是及笄之岁;若到十五六岁还未说亲,很大概率是说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尽管其中不乏有些女子是因家孝国丧之故而推延了亲事,但更会有人暗自揣测这姑娘是否身有隐疾或是其他缘故才迟迟未能说亲。 后来贾敏特意让柳嬷嬷去打听,才知原来影萍年少时问过生辰八字,说她不可太早说亲;张太太虽是疼惜女儿,也不得已将影萍留到如今。 近日贾敏正给嫣玉相看着人家,又应了史太君为年近及笄的迎春说亲,对京城中那些官宦人家的情形留了意。 送太太姑娘们出府上了马车,夏日宴的忙碌才结束。 嫣玉和黛玉回到院里,郁明送给她们的匣子便放在案上。 匣上放着十余个精致的紫棠瓷罐,用细绳缠着木牌挂在瓷罐上,木牌上写着各种香料的名字。 “明姐姐这是要开香料铺子了?”黛玉很是惊讶,拿起其中一个挂着“青麟髓”的瓶子,似玫瑰般浓郁的芳香中若有清凉之意。 嗅着幽幽清香,嫣玉恍若豁然清明,才道:“明姐姐最喜欢钻研古香。” 这次再见到郁明,只觉得她与从前在扬州时都不同,她似薛洛那般染上了淡淡的梅香,眉间的孤冷却被清风拂散。 这古香似也沾上了郁明的气息,令她总不由想起郁明清丽的面容。 她们姊妹便各挑了几瓶喜欢的蜜香留下,才各自回了院里。 嫣玉将一粒笑兰蜜放在凉扇边,清淡的兰香漫遍屋舍,凉意渐起。 躺在凉蕈上小憩,入夜后微凉,兰香入梦清甜。 她是被一阵箫声惊醒,夜里突闻折柳曲,应是故人来。 如故循着箫声寻去,果然看见穆莨一如上次般站在青藤墙下,背对着她一直在吹着杨柳曲。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穆莨回过头望向嫣玉:“好久不见!” “恭喜你!”嫣玉唇角微动,才开口轻声道,“如愿以偿。” “谢谢你!否则我们绝无成功的可能。”穆莨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很淡漠地陈述着,“我曾看过司命神君的命谱,你知道原本的命格是如何吗?” 嫣玉摇头;毕竟她可没有看过司命神君的命谱,倒是知道警幻仙姑是薄命册。 穆莨就说:“原本应当继位的是赵王,四王八公被重新洗牌,朝堂一代新臣复旧臣。我东躲西藏地过了一辈子,人生八苦,才能悟出真谛。” 司命神君为天璇星君下凡历劫一趟谱下的命格果真是五毒俱全! “如此看来,星君历劫可就失败了。”沉默半晌,嫣玉才道。 “从我出生那一刻始,就已是失败了。”穆莨只说。 毕竟从未有神仙下凡历劫还能带着记忆轮回转世,于是天璇星君算一个,嫣玉又算另一个。 嫣玉倒不知对穆莨是怜悯或是无奈,毕竟历劫一世又是一番干戈。 穆莨又说起:“如今朝堂上尚且未安定,皇帝却已是病重。只怕皇太孙压不住朝上那群心怀鬼胎的老家伙!” 皇太孙姜羲是穆莨的亲外甥,他自是要为皇太孙仔细筹谋。 略一思索嫣玉就向他道:“那你想要怎么做?自古以来周公都不得好死,你可要想清楚了。” 穆莨沉默,许久才再开口:“对于我们来说,这不过是凡尘一世;可对于别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听他这般真意不明的话,嫣玉实在是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听说你妹妹和史家小子定了亲?”穆莨想起此事与嫣玉问起。 倒是提到了史家,嫣玉连忙将薛洛成亲当日交给她的那只青荷荷包取出来交给穆莨,与他说了因由原委。 穆莨都很诧异:“薛姑娘可还曾说过别的话?” 嫣玉说薛洛的意思似是和史家有关。 “近日我听说过一个传言。”嫣玉尚且犹豫着才说,“当年忠靖侯的元配庆都郡主,其实是被文家害死的。” 穆莨却似错会了嫣玉的意思:“无风不起浪;便不是文家动的手,也定然是和文家有关系。我记得当年庆都郡主亡故一事便很是离奇,如今细想起还当真是不寻常。” 若文家为将女儿嫁入忠靖侯府而买通大夫使毒计谋害死了庆都郡主,那史瑾还真是可怜! 青荷荷包被用青荷绣花封了口,细密的针脚缝合得整齐。 穆莨翻看着荷包,就抬眸望向嫣玉:“可否借你的簪子一用?” 嫣玉惑然,还是拔下发间的红豆细簪递给穆莨。 穆莨用细簪挑开绣线,缝合的荷包才露出端倪,藏在荷包里的是一封信,信中字句都是用腊梅线绣下。 “你猜对了!”穆莨匆匆看了一遍信,就抬头告诉嫣玉,“薛姑娘说,正是文家二房的四夫人所为。当年庆都郡主得了风寒,文四夫人买通了老医生身边的小厮调换了药,谋害死庆都郡主。文大夫人为嘉奖文四夫人的贡献,于是应允将她的女儿嫁入忠靖侯府。” 或者文四夫人敢谋害庆都郡主就是为了她的女儿。 忠靖侯夫人文氏年少时在诗宴上曾见忠靖侯,钟情倾慕,甚至为了忠靖侯誓死不嫁。 嫣玉心情五味陈杂,只能暗慨文家当真是龌蹉无耻。 文氏钟情于忠靖侯,为了爱慕的人愿终身不嫁,这倒并无不妥,若在寻常说不定还能得个痴情女之名,日后在戏文中也是流芳千古。可偏偏忠靖侯已有妻室,文氏也是出身高门的官宦小姐;无论是忠靖侯为她停妻再娶或是她不顾家中姊妹姑侄委身做妾,都是要为人所鄙夷的。 尽管是如今文四夫人谋害了庆都郡主,文氏成为了忠靖侯夫人,阴谋也终有败露之日。 “如此,万事便拜托你了。”嫣玉思来想去,也只能寄希望于穆莨。 现在文氏已经被忠靖侯软禁在院里不得出,自是再不能兴风作浪;但嫣玉仍是不放心,对于像文氏这种人必得是永绝后患才能放心。 穆莨收起荷包,点头应下:“你放心,这次决不让文氏有翻身的余地。” 嫣玉连忙向穆莨道谢,穆莨捻着红豆簪挑入她发间,尤是轻声说起:“其实,今夜我来还有别的缘故想与你相商。” 见穆莨语气认真起来,嫣玉才屏息:“什么?” “听说林太太正在为你说着亲事?不如我毛遂自荐一下,让林太太看看我行不行?”穆莨一本正经地说,以表明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嫣玉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努力试图从穆莨脸上寻到几分破绽,最后才犹豫地问:“星君,你是不是出门前被驴踢了?”不然穆莨得是多不正常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穆莨仍是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毕竟我们和他们都不一样,不是吗?若说此生必须要成亲,我们才是天作之合。” “星君,你相信我,月老会被气死的。”嫣玉冷静下来,抚着眼角不存在的皱纹,故作很沧桑的语气道。 “月老可管不着神仙的事。况且他月老庙里红线密密麻麻,也够他劳心劳神了。”穆莨很是不以为意,不过嫣玉想了想也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神仙下凡打架的事都是归司命神君管的。 穆莨巧舌如簧地告诉嫣玉这其中好处,况且他们二人都不愿和尘世姻缘有所牵连,这就是最稳妥的选择。 嫣玉被他绕得有些头晕脑胀,迷糊就觉得似乎是这样一回事。 第33章 嫣玉迷糊地回到院里躺在凉蕈上,好似做了一场恍惚的梦。 至于天璇星君和穆莨此人,自是只应梦中有。 天色微明,屋里的笑兰蜜香渐散,嫣玉换上新裁的藕荷暗花月裙过去南嘉院,看见黛玉倚坐在梅花凳上摆弄着绣框;听见嫣玉进来才起身拿着绣框过去笑着跟姐姐问:“姐,你看我描的绣纹。” 淡淡的纹痕绘在绢子上,胭脂色的绣线在绣框里勾勒出已绣了几瓣花蕊的花。 姊妹俩一同在竹榻上坐下,嫣玉故意打趣着她:“玉儿是在绣嫁妆了?” “我是想给姐姐绣一条绢帕的!看来姐姐是不想要,我就不给姐姐了。”黛玉作势就要将绢子从绣框里取出来,嫣玉含着笑连忙拦着她:“我们玉儿真是天下最好的妹子呢!旁人都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妹子。” 黛玉偏过头趣嗔她:“姐姐若是男子,可真不知道要骗了多么好姑娘。” 嫣玉为自己叫屈:“这话可实在冤我了!便是我不幸生做男儿身,也是好儿郎,怎就要被姑娘说得这般不堪了!” “也是姐姐幸运,才能偷得这半日闲,与我相说女儿话。不然可要像琰儿那般早早被父亲母亲送到外院去跟先生读书了。”黛玉想起又掩唇轻笑说。 嫣玉拿过那绣框细看着,就很随意用蔻丹勾勒出几许深浅,又递给黛玉:“你看这里改成这样,如何?” “姐,你也太多要求了。”黛玉虽是这样说着,却也从善如流地重新改了描纹。 “或者我再画一幅倾城美人画给你?”嫣玉故意逗她。 “如今哪还有什么倾城美人,不都是化作黄土一抔了。”黛玉似乎对倾城美人很有感触,而无论是佳人歌中的北方佳人李夫人,或是曾被称为倾城美人的甄贵妃,如今都已是作古之人。 之前嫣玉给黛玉画的那幅倾城美人图还一直挂在内室,直到后来甄家被抄才将倾城美人图收起来卷好放在柜子里。 当时黛玉还很是无趣地说:“原来这倾城美人,向来都是差不多的。” 嫣玉才打岔引开了这个话题:“之前明姐姐在钻研着蘅芜香,香气奇特;这蘅芜香的典故也是与李夫人有关的。” “史载众说纷纭,谁知道呢!”黛玉只道。 曾经郁明也是和黛玉同样的说法,古籍的记载都太扑朔迷离了,只能拨开重重迷雾去寻找史卷的真相。 屋里熏着青荷露,甘香淡雅,似青莲池边微风袭人带来幽香之息。 黛玉低着头绣着绢帕,就听见嫣玉在旁边说起:“母亲说等到七夕让我们跟明姐姐一起去看七夕灯会。从前明姐姐一直念叨着要去看城北楼坊的七夕灯会,可惜前几年都在外祖母家和姐妹们一起过乞巧。” 勾好了一朵绣花,黛玉才放下绣框在一旁:“可是母亲不是说到七夕时和姐妹们一起拜七姐?宝姐姐在七夕后入宫待选,听说迎春二姐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迎春的亲事是贾敏帮忙相看的,是一个姓秦的举子,和邢夫人的娘家是远亲。 史太君看了只道贾敏用心,邢夫人虽是个不管不顾的,但觉得迎春嫁到自己娘家那边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自是满心赞成。 本来迎春和秦举人的亲事已是十拿九稳,偏生却在途中出了差错。 贾赦嫌史太君直接管到孙辈的事情了,他已经为迎春相说了人家,不日就要来提亲。史太君气不打一处来,说这儿女亲事本是由母亲出面相说,他这当家老爷出面来管姑娘的亲事,却未告于太太,当真是不成体统。不过邢夫人向来是听从贾赦的话,她这个大太太是续弦继室,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只能依附着老爷。 史太君自是只说过一嘴,女儿姻缘本是父母之命;她这个做祖母的让贾敏帮忙相看着亲事,也是担心迎春的亲事没了着落。 贾赦给迎春相看的人家姓孙,孙家少爷孙绍祖,初袭了官职,如今在兵部候缺提升。 贾敏听说这般情形,也是惋惜了这段姻缘。本来那秦举人也是挺好的人家,为人憨厚本分,又曾受指点于翰林院掌院学士冯琮,虽是家底薄了些,胜在知根知底又勤心好学;而迎春乖顺容和,与秦举人倒是很相宜。 既是无缘之人,贾敏也未太在意。 到七夕前,贾敏就张罗着将嫣玉黛玉姊妹送到徐家和郁明相伴,临行前温声嘱说起:“如今徐五姑娘回京,恐怕也留不了几年,日后再见也是不易;趁着还在闺中做姑娘的,就不拘着了。” 听贾敏这般说起,想来是郁明已是议亲了。 徐家上下都是一片喜气,徐谏之妻虞氏刚怀了子嗣,带着长子演哥儿在院里指挥着丫鬟婆子张挂彩灯。 似往常一样去拜见过徐老太太和大夫人李氏,就过去郁明的院子。 郁明的院子比以前住在扬州时要明亮畅阔,院里新栽的荫绿方显郁葱;转过白鹤游廊就看见郁明正坐在荫绿下的石桌边调酿着酒。 “五姑娘,林家的两位表姑娘来了。”郁明身边的大丫鬟夏露见到嫣玉黛玉,欢喜地回头扬声禀报。 郁明才放下煮酒的皿器起身:“来了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郁明含笑,语气才染上几分浅淡的笑意,“如今可让我惊喜!” 嫣玉笑说:“那下次我们过来,先提前半月写好拜帖送到明姐姐面前。” “贫嘴!”郁明笑意不减,拉着她们姊妹到石桌边坐下,取了酒盏各斟了半盏给她们,“这是在黄淮树下酿了五年的黄淮秋酒,尝尝如何滋味。” “明姐姐可莫要哄我们。酒清回甘,甜香澈清,可不像是五年的黄淮酒。”黛玉端起酒盏轻嗅,就莞尔望向郁明,“这应是青莲子酒吧?用夏日新鲜的莲子去芯入酿,只需一月,便成这青莲子酒。” 郁明自斟了一盏清酒,才笑起来:“玉儿不但对茶研究甚深,连这酒水也这般熟知。我自是骗不过你们的,这正是青莲子酒。” 轻抿小口清酒,果真是莲味回甘。 黛玉想起又取出荷包放在石桌上给郁明:“明姐姐回京,实乃喜事,这是我和姐姐带来送给明姐姐的,你看看可喜欢。” 郁明狐惑,就打开荷包看见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匣子,匣子里盛着五六粒黑褐色的香丸,初打开匣子已嗅到浓郁的芬香扑面袭来。 “这是······”郁明浮起惊喜之色,将香丸凑到鼻尖细嗅,却始终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香。 “是之前我们两年前无意中得到的一盒香丸,听说是从西域传来的般若子,想来明姐姐会喜欢的。”嫣玉才解释说。 “西域般若子。我记得在古籍中曾见过,没想到如今竟能亲眼所见。”郁明欢喜地说,就小心地将匣子合起来让夏露将香丸放在屋里的香笼里,才回头与她们姊妹说,“我可实在是很喜欢这西域般若子!只难为你们还惦记着我了。” 嫣玉便道:“我们姐妹都不懂这古香之道,还是在明姐姐这里才能物有其用。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香丸也就与明姐姐最是相宜的。” 郁明浅笑:“我也不过是稍稍偏好此道而已。” 就各自斟酒喝了两盏,郁明吩咐秋华收视了酒器,她和嫣玉黛玉一同进了屋里。 “我这里许是有些乱了。”记得还放在月牙桌上的诸多调香盘和香笼盒,郁明进门前就先与她们说了。 月门后就看见占了大半的香料,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免惊讶。 郁明只带她们临窗坐下,才略微苦笑说起:“从前在扬州闲暇无事,只能鼓捣着蜜香来打发时间,如今就将香丸都带到京城了。”顿了下又道,“你们若喜欢什么香丸,可都告诉我,我给你们调配着。” “这可不必劳你再费心思了。上次你给我们的那些香丸都还搁在暖炉了呢。”嫣玉就连忙婉拒了。 “这香丸都要合着时节熏来的。寒冬的时候熏上暖羊,很快屋里就暖融融的。” 郁明挑了一瓶秋暖香给她们看,将秋暖香丸置在烧热的酒盏盖上,很快暖香就漫遍屋里。 盛暑初散,秋意未至,暖香反而是不合时宜了。 郁明狡黠笑起:“你们觉得如何?” 黛玉持着团扇轻摇,故意夸张说:“明姐姐不愧是制香大家,若在暑夏燃一粒暖香,这屋子便不能再坐了。” “小妮子也敢来调侃我了!”郁明就夺过团扇佯作要打她。 开了雕花窗散去屋里浅淡的暖香,又给她们姊妹盛了冰镇酸梅汤。 晚上在徐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徐老太太慈和地笑着叮嘱了她们:“若去七夕灯会也无不可,只是要戴好斗笠,要好好同随侍在一起。” 得到了徐老太太的允许,几个姑娘连忙欢喜应下。 “过两日谏儿媳妇的妹妹来京,那姑娘与你们年岁正相仿的;到时候你们同虞家姑娘一起去看七夕灯会。”徐老太太想起此事又说。 谏大嫂子的妹妹?嫣玉骤然想到了姑苏的虞菁,只是菁姐姐不是已经出家做了带发修行的修士吗?嫣玉又还有些不解。 第34章 虞氏的妹妹正是虞菁,她是在十五岁时还了俗。 那年她的父亲病重,想来终究还是舍不得女儿,做主让虞菁还俗。虞菁脱了僧服换上俗家的衣物,在父亲母亲跟前侍奉尽孝;后来虞老爷亡故,虞太太和虞菁除孝后才进京。 许是因着虞菁曾侍奉佛前之故,眉目也染上冷清,仿佛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虞家母女来到京城,只在城西买了一间小小的屋子住下。只是她们孤儿寡母的没个照应,因从前虞氏也曾在虞太太跟前小住过,担心婶子和妹妹受了欺负,就让自己身边的嬷嬷过去照应一二。 徐老太太得知亲戚来京,自是要尽情分,七夕时请虞太太和虞菁过府吃宴。 郁明和林家姊妹早已盘算好七夕灯会要去城北牌楼,如今再加上一个虞菁也无妨。 黄昏日后才出门启程,大夫人李氏又一番叮嘱。 七夕夜晚的街上很是热闹,灯火阑珊将暗夜映得明亮;几个姑娘戴了斗笠才在城北牌楼下了马车,一行人往牌楼上去。 城北牌楼向来是大家姑娘们灯会赏灯的去处,坐在酒馆上间的临窗处俯视,黑暗中的世界被满城灯火映成红黄的颜色。 “菁姐姐可是初次上京?”黛玉坐在窗边望着灯火处,向虞菁问起。 “大概在很多年前,父亲母亲曾带我上京探亲。”虞菁略一思索就说。 郁明和嫣玉在另一侧说着话,郁明难得滔滔不绝地说起,仿佛已是许久未曾这般欢喜。 “小时候总跟姐姐从家里跑出来看花灯,正好被母亲在门前逮到了,就要被罚抄书。”郁明深思茫然,回忆起少时往事,很是惆怅。 嫣玉安静地听她说着,知道郁明所说的姐姐正是已故的徐三表姐徐郁晴;郁晴在平丰之乱中受到牵连而死,那是最疼郁明的姐姐。 正说着话时,突然听见牌楼下一阵喧闹,在牌楼上看花灯的姑娘们也闻声从上房里探看着。 嫣玉眼尖看到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姑娘被从河里捞上来,有一对老夫妇扑上来拉着姑娘哭诉着什么。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郁明问起。 “真是可怜的姑娘!”嫣玉低声叹息。 到戌时灯会将散,她们一行人从牌楼下来准备回府,途中正巧遇见盛萍,相互问候。 盛萍见到林家姊妹就露出欲言又止的奇怪神情,但却并未出言就相别过。 回到徐府在老太太院里请过安,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就看见前院伺候的丫鬟进来禀报:“老太太,陛下圣旨到了,老爷请老太太、太太、奶奶和姑娘们到前堂接旨。” 骤闻圣旨降临,徐老太太连忙带着合家上下待天旨。 前堂已备好香案香炉,前来传旨的却是礼部侍郎彭大人,徐家上下连忙下跪接旨。 “亭山侯徐旭女徐氏郁明,温良淑慎,庄静端懿,承贤良之德,出名家之族,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孙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咨以聘徐氏郁明为太孙正妃,成佳人之美。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日完婚。(注释1)” 徐家上下连忙领旨谢恩,彭大人才笑眯眯道:“恭喜徐大人!恭喜徐姑娘!待礼部定下黄道吉日,宫中就会派礼仪女官来教导太孙妃宫中诸事,还请早作准备。” 徐老爷连忙谢过了彭大人,才送彭大人出门。 天旨传临,一时府中上下及远近亲友都知道徐家五姑娘被陛下选为皇太孙妃。 若无差错,皇太孙妃便是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日后徐家当是显贵无比,皆来贺。 郁明呆呆地望着诏书,丫鬟婆子们都说五姑娘定是高兴坏了。 直到回到院里,郁明才彻底泄了气力。 只是诏册之后,她便成这令人羡艳的皇太孙妃。 贺喜了郁明后,黛玉看见郁明眉间若茫才斟酌着出言问:“明姐姐,你可是担心?”毕竟世人言,一入宫门深似海,纵是尊荣华贵也是无一知心人。 “我很欢喜,却又好似一场梦,总不似真实的。”郁明犹豫半晌才艰难开口,“父亲母亲和祖母都极为欢喜的,可我忧心日后便再难见到他们了,也再难见到你们。” 这是她真心实意的话,却不能向旁人吐露丝毫。 雷霆雨露均为天恩,况且这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荣耀。 在七夕次日贾敏就来接两个女儿,登门向徐老太太问好,送了一件蓝田玉枕给郁明。 “多谢林婶婶。”郁明收下蓝田玉枕,垂眸轻声道。 待从徐家出来,在马车上嫣玉就迫不及待地向贾敏问起:“母亲,明姐姐被选为皇太孙妃一事,其实您早已知晓了?”她记得母亲曾提过,郁明亲事将近。 “胡说什么呢!陛下圣旨传达,我们才能知道。”贾敏虽是这般说着,又告诉她们姊妹,“其实这皇太孙妃的人选,最重要的是昭明太子妃和信宁公主的意思,徐五姑娘便是两位贵人早已中意的皇太孙妃。只是未过陛下明旨,谁也不敢随意揣测。” 据说此次皇太孙妃大选将五十余位官家小姐的名字递到礼部,只是可惜昭明太子妃和信宁公主早已有了决定,要让那些想要借此成为外戚再进一步的人愿望落空。 听母亲这般说起,黛玉思索着问:“因为徐家伯父是昔日追随昭明太子的旧臣,昭明太子妃和信宁公主担心未来的皇太孙妃与她们不是一条心的,于是必须要从旧臣的家眷中选出皇太孙妃,而明姐姐是唯一适合的人。” 贾敏才欣慰地点点头:“正是这理。” 于情于理,郁明都是最合适的太孙妃人选。 钦天监选出的黄道吉日是明年开春,礼部便马不停蹄地筹备着太孙与太孙妃大婚诸事,宫中的礼仪女官也来到徐府教导郁明大婚礼节。 而宝钗也入宫参选女官,三日后在宫门外公布了入选女官榜单;宝钗榜上有名,却并非为公主郡主伴读的伴读女官,而被调去宫中史籍司做掌籍女官。 说来这还有一段缘由。 昔日甄贵妃与文妃相争,宫中女官宫眷皆为其二人党羽;如今两人皆因谋逆案被牵连,与她们相关的人自是不可再用,诸多女官或是受诛或是被遣。因此便借此次选伴读女官之由,也将其他宫位女官选入。 史籍司的司籍女官见宝钗饱读诗书学识不俗,便选她做了史籍司的掌籍。 于宝钗而言,这也是一桩幸事。 薛姨妈欢喜,便取了银子办了几桌酒席给女儿一庆,请了贾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喝酒,也邀从前曾与宝钗一起玩的史家大姑娘湘云以及林家姊妹。 由此嫣玉才知晓了宝钗入选女官,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 宝钗做了掌籍女官,待出宫也需三年后;到时候黛玉也早已和史瑾成亲,再见面的机会也只会越来越少。 便是警幻仙姑还有什么坏主意,毕竟神瑛侍者本尊都已经身在宫中,谅她也搞不出什么大花样。 所以她们姊妹也是欢喜地去了薛家的庆宴,真心实意地为宝钗入选而高兴。 在酒席上吃了两盅酒,嫣玉觉得酒意上头,就借口净手出去廊上消酒,恰好遥遥看见宝玉和宝钗在廊后月门下说着话。 嫣玉倚在廊下细听,就听见他们正说的话。 宝玉似乎很着急,拉着宝钗的衣袖道:“宝姐姐,这寻常都好好的,你怎么又要走了?大姐姐便是进了宫中,我便再见不到大姐姐了;如今你怎也要去那地方。” 宝钗只是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仍是含着笑开口:“我进京来本就是为了待选进宫的,如今能成为掌籍女官已是万幸之幸,宝兄弟应该为我高兴的。” “可是,宝姐姐,宫中那般地方······”宝玉还想再说什么,却就被宝钗急急打断了:“宝兄弟慎言,能入宫自是皇恩浩荡福泽万民,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嫣玉听着只感慨神瑛侍者也是个厉害的,一个女子能像宝钗这般破釜沉舟也是不易。 再听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嫣玉便转身要往回走,正好宝钗也已绕过月门向这边过来,嫣玉才佯作刚看见宝钗一样回头笑着同宝钗招呼:“宝姐姐!” “嫣妹妹。”宝钗见到她也笑唤。 “恭喜宝姐姐了。”嫣玉实意说道。 “谢谢你。”宝钗轻笑点头,和嫣玉一道沿着长廊往回走,一边问起,“许久未见嫣妹妹,近日可好?” 嫣玉自是点头:“一切都好,劳宝姐姐挂心。” 宝钗想了想又说道:“听说玉妹妹已同忠靖侯世子定了亲事,到时候还劳烦嫣妹妹替我向玉妹妹道一句喜,我也为玉妹妹准备一份贺礼。” 既听宝钗提到了黛玉,嫣玉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才笑意如旧:“那我便替玉儿先谢过宝姐姐了。” 两人进到前屋,才分开回到酒席上继续吃酒;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宝玉回来,神色却似怏怏不乐地坐在薛姨妈身边,目光游离不定。 注释1:册封诏书参考了古代妃嫔册封诏书 第35章 迎春和孙家的纳吉礼定在冬月,史太君也请林家上下来观礼。 却在小定前夕,盛萍突然送来柬子邀嫣玉黛玉过府小聚。影萍和赵家急急定在年后纳采大婚,想来盛萍和保宁侯世子也是大喜将近,也许这便是盛萍出阁前和闺中姊妹最后一次小聚。 向贾敏禀明,姊妹俩就过去张家。 盛萍早已候着,同嫣玉黛玉进屋就屏退了侍奉在侧的丫鬟。 “盛萍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看见盛萍神色晦暗古怪,黛玉诧异问。 “我记得你们的外祖父是先荣国公贾公,我的姑母便是嫁给了贾公的长子,可惜姑母不幸早亡,只余一子。”盛萍突然这般说起,更令嫣玉黛玉很是不解,她们初时便知道张家姑母是她们早故的大舅母,便听盛萍继续道,“当年我姑母有一陪房,后做了姑爷的姨娘,唤做房姨娘,也生了一个女儿,照着辈分该是唤一声表妹妹的。” 盛萍所说的那个房姨娘所出的女儿便是迎春,嫣玉心知便点头:“是,迎春二妹妹今年十五了。” 盛萍记得是这个名字,就又说起:“听说这位姑娘与一户姓孙的官宦人家定了亲,夫婿是唤做孙绍祖的?”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外男的名字也是为难,盛萍才说得犹豫。 “盛萍姐也知此事?”嫣玉便是承认确有其事。 “但我却还听说了另一桩怪事。”盛萍才娓娓道来,“七夕灯夜上有一位年轻姑娘在城北投河了。据说那姑娘是南下一乡绅的女儿,几年前她父母帮助过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人,给他钱财还将姑娘许配给他;那人拿了钱财做盘缠说要回去向父母禀明,未曾想便一去不复返了。后来那家的老爷身故了,姑娘就带着当年交换的信物来寻夫,谁知那人竟是高门另起要娶公侯小姐为妻,还让门仆将姑娘打得奄奄一息扔出去。姑娘走投无路,才不得已投了河。” 七夕灯会时她们姊妹也在城北牌楼,自是看到了那个投河的姑娘。 只是听盛萍先说了迎春的亲事又提起那投河的姑娘,嫣玉不免怀疑,大胆猜测起:“莫不是那负心的人便是与迎春二妹妹议亲的孙家少爷?” “正是此人。”盛萍正色点头,“我也曾在北静王府的花宴见过那位贾二姑娘,可怎么就会许给了那样的人家?” 姊妹俩都被盛萍问住了,如果孙家少爷是这般不堪的人,为何贾家会轻易许婚? 于女子而言,若嫁了个混人可就一辈子都完了;甚至日后发生什么事情反被混人拿捏在手,恐怕还要赔上家族父母姊妹的名声都无以挽回。 她们都是待嫁之身,听说起这些事情也不由推及己身,担忧自己也会遇人不淑。 盛萍也正是出于如此忧虑:“姑母虽已不在,但毕竟还要表哥表嫂。若日后真出了什么事,只怕是不能善了的。只是我想来此事非比寻常,正好林太太是荣国府的外嫁女,我便想着或许你们跟林太太说一下,看看这究竟是如何情形。” “盛萍姐,这事还幸亏是你告诉我们。”嫣玉和黛玉连忙向盛萍谢过,心中也是暗暗思量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毕竟那天晚上她们姊妹也在牌楼上亲眼看见过那投河的姑娘,只怕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幸好是如今闻说了音讯,待再过几日孙家纳采小定,若再传出此事,到时就连荣国府也是脸面无光。更有甚者当真让迎春嫁给那孙家的混人,以那混人如此做派,迎春这辈子可当真是毁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黛玉就按捺不住地向嫣玉问:“外祖母那般疼二姐姐,如何会任由大舅舅和大舅母将二姐姐许给那样的人?”她满目的不解,很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伪君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显山露水,若不是盛萍姐恰巧遇见那个姑娘,我们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荒谬的事。”嫣玉虽是这样说着,但并不影响她对大舅舅和大舅母略微鄙夷。 谁家嫁女儿不是再三打听才敢议亲的,便是打听不出来那孙家少爷早已有了亲约,好歹也该打听到那孙家少爷是个心狠手辣虎狼之辈;可便是这般轻易为迎春许了亲事,岂非是随意用女儿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若说孙家荒谬,大舅舅和大舅母也是令人着实无语。 姊妹俩面面相觑许久,就讨论起该如何与母亲说起。 还是贾敏见她们姊妹去张家小聚,却早早回来,问起缘故时姊妹俩就顺势告诉贾敏。 顿时贾敏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愤怒和失望交杂着,被气得都觉得心口疼;她知道她大哥是个糊涂的,却没想到竟混账至此。 贾赦何时过问过几个儿女的亲事,听史太君说贾赦为迎春说好了亲事,贾敏还以为何时贾赦突然转了性子要做一回慈父,如今想来当真是未有好心的。本来迎春和秦举人的亲事都是在史太君和邢夫人那里过了明面,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孙绍祖,这孙绍祖还是个混的,差点就让迎春进了这狼窝虎穴。 “你们迎春二姐姐的事,我就去与你们外祖母说,你们不用担心。”贾敏还是先将两个女儿劝走,才唤江碧进来伺候笔墨,她写信给史太君简单说了情况,待明日再去一趟荣国府说清楚。 显然史太君在收到贾敏的信后就立刻着手令下面的人去查明孙家的人,次日贾敏过府时赖嬷嬷已候在带她进去,一边同贾敏说起:“姑太太可算来了!老太太正在屋里生着气呢!今早两位太太来请安也没见,姑太太好歹还能劝劝老太太的。” 贾敏只叹息起:“母亲这怕是正在气头上。” 赖嬷嬷才附和着贾敏的话:“老太太可真是气着了,直说好在是有姑太太告诉她老人家,不然可都还被大老爷蒙在鼓里。” 想来史太君已是查清楚了孙家的事,贾敏只让赖嬷嬷在外候着,就进屋里到史太君跟前:“母亲?” “你们都退下吧!若大太太过来了,就说我在和姑太太说着话,请她到偏屋喝茶。”史太君吩咐了,鸳鸯应下就领着几个大丫鬟出去。 贾敏才在史太君下首坐下:“母亲,二丫头的亲事······” 提起此事史太君就叹气:“你那大哥可真是个混账东西!那孙绍祖不但是背弃了和吴姑娘的婚约,在家中也是随意打杀丫鬟小厮的。你看看这像是个官宦子弟能做得出来的事吗?这简直是杀千刀遭天谴的。” “母亲,大哥这是被鬼迷心窍了吗?”贾敏本还不知这些,听史太君说起才大惊失色。 “听说是他向孙家借了三千两银子,如今却是还不上了,就要把二丫头嫁过去做交换。”史太君越说越气,只恨不得从未生过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二丫头从小就养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让他们这般作践着二丫头。” 听史太君这般意思,便是不答应迎春的孙家的亲事,贾敏这才放了心:“那二丫头的亲事可还得母亲多费心了。” “对了,之前你给二丫头说过的秦举人,现如今怎么样?”迎春与孙绍祖的亲事是不成了,史太君才又想起从前相看过的秦举人,“我记得那秦举人和大太太的娘家还是远房亲戚的。”之前她便觉得秦举人与迎春相配,若非因着孙绍祖这一茬,许是迎春与秦举人的亲事也就成了。 贾敏唏嘘,只叹:“也是二丫头和秦举人无缘。听说如今秦举人已经定亲了,是,与邢家的一个姑娘,名唤岫烟的。”那邢家岫烟正是邢夫人的娘家侄女,想是邢家看着贾家无意将迎春嫁到秦家,就先将秦举人这个佳婿定下来了。 史太君也是遗憾:“这倒真是误了良缘。” 迎春本非太太所出,在亲事上不免为难,如今又经这一波折,只怕再说亲事也是难了。 过了一会儿鸳鸯来禀说大太太来向老太太问安,贾敏知道她们必然要说迎春的亲事,就借口去看看凤姐出去。 前些日子凤姐刚小月,自生了大姐儿后凤姐因操持府务劳累连续小产了两次,身子也垮了就断断续续病着。 贾敏过去凤姐院里,平儿刚伺候凤姐吃了药,回头见到贾敏连忙起身行礼。 “姑母怎的过来了?”凤姐一向是要强的性子,就让平儿扶着她起来。 “病了就好生养着。”贾敏仍是牵着她在床沿坐下,才和声同她道,“本是为了迎春丫头的亲事来与母亲相商的,听说你病着就过来看看。” 凤姐掩唇轻咳了两声才道:“也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让姑母担心了。” 贾敏轻抚着她后背:“你如今好年轻,好生养着身子才是要紧的。只怕大哥哥是个靠不住的,大嫂子又只会顺着他的意,这日后万事还得靠着你和琏哥儿的。” “我也盼着以后,能和琏二爷好好过日子的。”凤姐掩面哀哀道。 贾敏倒不知凤姐能听进去她多少话,贾家到如今这般情形更非她一个出阁多年的女儿能左右,说不得还要让兄嫂厌烦了。 第36章 听说迎春和孙家退了亲,期间有些曲折但好在有惊无险。 至于孙家那档子事也被有心人一阵传扬,那吴姑娘哭哭啼啼地和孙家退了亲南下回老家了;那孙绍祖沾了一身恶名在京城是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了,便是家境贫寒的若疼惜姑娘也不会将姑娘推入这般狼坑虎穴。 好不容易一事将了,贾敏应了赵太太做赵家公子和张家大姑娘的男媒。 赵岳与妻本有六子,前面三子皆早亡,这与影萍议亲的四公子便算是赵岳的长子;待影萍嫁进赵家就是宗妇,嫁娶礼节也不同。 这边贾敏为赵家公子说着亲事,赵岳也做了一回大媒来向林如海说亲。 “如海兄,我这次倒是受人之托而来的,为穆小王爷和令嫒说亲。”赵岳眉开眼笑地说起,“宫中昭明太子妃忧心穆小王爷的亲事,听说你家大姑娘尚未许人家,就传了话让我来为穆小王爷说亲了。” “穆小王爷?”林如海尚怀忧虑地微皱起眉;他与赵岳交情好,就拉着赵岳到一旁低声问,“崇清兄,这当真是昭明太子妃的意思?”他还觉得奇怪,既昭明太子妃从未见过嫣姐儿,如何突然让赵岳来为穆莨向嫣玉提亲? 平心而论,穆莨自是不错的,只是林如海从未将他考虑入为女儿择婿的范围之内。 穆莨是谋臣良将,但做谋臣良将之妻却注定有千难万难。 况且这是昭明太子妃牵的红线,可昭明太子妃毕竟是宫眷,穆莨又没有父母长辈在上,成亲后好与坏都只看夫妻情谊如何;便是昭明太子妃认为林家姑娘与穆莨相配,但却不知穆莨又是如何心意?若他只需有半分不心甘情愿,成亲后都必然是一地鸡毛的结果。 到时候既不能怪太孙之母乱牵红线,便是姑娘受了委屈也无处诉。 穆莨与寻常公侯子弟不同,他年少就经历了变故,心性就与常人不同。 赵岳才解释起:“如今穆小王爷也老大不小了,昭明太子妃是小王爷一母同胞的长姐,才想着要给穆小王爷说一桩好的亲事。这思来算去,如海兄正直磊落,两个女公子也是千好万好;如今二姑娘与忠靖侯世子配了亲,待大姑娘成了东安王妃那就是亲上加亲的大喜。” 看见林如海神色若变,赵岳才接着说道:“穆小王爷也说,若能娶林家姑娘为妻,便是他真心所愿。如海兄,你是知道的,我了解穆小王爷,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娶女公子的。” “穆小王爷这样说的?”林如海怀疑赵岳在蒙他。 正如赵岳所说,这些年穆莨便是跟着他行走,说是亲如父子都不为过。 赵岳为穆莨说亲,自是挑拣着好话说来。 而贾敏做了赵家的大媒与赵太太去张家纳采,合过庚帖后将赵四公子和影萍的亲事定在三月五。 影萍站在绣楼东窗前,盛萍正陪在姐姐旁边跟她说着话,最年幼的岚萍只顾坐在架子椅上吃着喜糕。 似乎看见张太太忧心地抬头望了一眼站在绣楼上的影萍,影萍下意识握紧了盛萍的手。 “姑娘,姑娘,不好了!”院里的小丫鬟匆匆跑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就慌张道,“姑娘,那陈家来人了!陈老婆子正在门前耍无赖呢!” 影萍脸色骤白,差点站不稳软倒下,盛萍才连忙扶住她,知会一旁的丫鬟:“快扶姑娘去歇下。” 直到今日纳采,贾敏才确定了她先前的担忧不无道理。 所谓说张家大姑娘不得早议亲,其实不过是张家的幌子,这其中还有一段早年往事。 在五年前张太太就为影萍议亲,却是文家想要拉拢张家而给影萍说了一门亲事,便是那岁的一个姓陈的举子,据说是文三爷的高徒。那陈举人自是人品贵重无可挑剔,偏生有一个尖酸刻薄的母亲;张太太看不上陈家家底薄兼之有个搬弄是非的婆母,女儿过去定然要受了委屈,可见文家言之凿凿,铁了心要促成这门亲事,当年文家正是日正当空谁也不敢见罪,张太太不得已才央了大师说影萍不宜早嫁,才好歹推托过去了。 没想到此事过去没多久,那陈举人竟是一病死了。 张太太得知此事便觉庆幸,好在未应了与那陈举人的亲事,否则如今这遭还要连累了影萍的名声。 没想到如今影萍与赵家公子定亲,那陈婆子却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就跑来张家闹事,非说是张家姑娘克死了她儿子。 张太太简直要被气得浑身发抖,直骂陈婆子无耻,来乱攀咬自家姑娘。 宾客知晓如此情形,也都附和着张太太。 “怎会是没有干系?那张氏便是个妖精,摄走了我儿子的魂,才让我那可怜的儿子年纪轻轻的就没了。”陈婆子一边哭着一边说,好似很是可怜的模样。 张太太死死盯着陈婆子,她出身名门之家,自是未曾见过这般泼皮无赖。 倒是她的亲家赵太太这些年跟着赵岳东奔西走阅人无数,便是知道陈婆子这些招数。听张太太说明了缘由,她自是不会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就悔了婚,便要出来为儿媳妇说话的:“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家的人!那文家可是谋逆被族诛的,听说你儿子从前便是文家的高徒?如今还在此口出狂言诬陷官宦小姐,莫不是你是文家余孽派来的?还是快快报了官将这文家的余孽抓走才是。” 那陈婆子便是再无赖,也知道这造反是个什么罪名,连忙站起来狡辩:“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文家的人!我儿子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跟那些逆贼可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等到了官衙大堂便由你好生辩说。”赵太太冷着脸道。 陈婆子这才似是怕了,怔怔盯着赵太太看着,然后神色慌忙地转身小跑着走了。 赵太太低声吩咐身边的婆子派人去盯着这陈婆子,回头才与张太太说起:“这陈婆子恐怕不简单!她一个乡野婆子如何知道我们两家今日纳采,那陈家起家就傍靠着文家,难说不是文家余孽指使了陈婆子来闹事。” 文家毕竟权势滔天多年,便是如今败落了也不免还有残存势力在京城中。 如今皇帝尚在还好,只是听朝堂宫闱消息说皇帝已然病重,如今朝中诸事都让太孙处理,后宫也交由昭明太子妃和信宁公主掌管。可待日后皇帝驾鹤仙去,难免不会被文家和甄家的余孽捡了空子卷土重来。 赵家是昭明太子旧臣,当年在平丰之乱与文、甄两家更是结下死仇。 纳采礼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过后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只怕如今未能善了日后还会有更多波折。 贾敏也是暗暗心有余骇,只叹对两家的事情都未打听清楚就应下做这大媒。 其实张家这桩往事是藏得极深,便是当年在京的人家都未有听说过这般缘由。 纳采礼后,赵太太又是对贾敏千恩万谢,如今总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那你可要帮帮我!日后也给我家嫣姐儿和琰哥儿觅一桩好姻缘。”贾敏才同她笑起。 “那敢情好!”赵太太喜笑颜开,只是顿了一下好似才想起,“不过说来,嫣姐儿的亲事,如今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佳婿。” 贾敏尚且不知赵岳去林如海处说亲一事,如今听赵太太说着还很是惊讶:“这又是从何说起?” 赵太太这才喜笑盈盈地拉着贾敏说:“便是穆小王爷,昭明太子妃让我家老爷来说亲,如今应该就在林大人那边了。” 一路上赵太太就跟贾敏说起那穆小王爷是千万般好,好似她便是来做大媒的。 “我是未见过那穆小王爷的。”贾敏还有些犹豫。 “我家老爷与两位姑娘是有师生之分的,莫不是这做先生的还能害了自己的学生不成。”赵太太含笑说。 贾敏听着也觉得确是这个道理。 赵太太见贾敏之色,便知事已成了一半,又低声问:“不如嫂子给我透个话,你如今看中的是谁家公子?” 贾敏才叹气:“也正是还没有相中的。如今玉姐儿已经许给史家的瑾哥儿,只有嫣姐儿还未定下。”儿女姻缘自是不能马虎,况且又有迎春无疾而终的亲事为前车之鉴,贾敏只能细细给嫣玉挑着,又不似史家一样是知根知底的人家,终究是放心不下。 史家那位三夫人在前不久被休弃了。 庆都郡主的奶嬷嬷突然去击鼓鸣冤,状告文家为让文氏嫁入忠靖侯府而谋害死庆都郡主,并有人证物证俱在。 如今文家已没,主谋文四夫人也早已亡故,大理寺请示了宫中的意思,允许忠靖侯与文氏和离;文氏自是不愿和离,若离开忠靖侯府她就当真是无处可去了,恳求忠靖侯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留她一条生路。 忠靖侯说文家既谋害他元配发妻,他已是不能和文氏再做夫妻;既文氏不愿与他和离,他便只能给文氏休书一封,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第1章 四月初三,宫里的钟声响彻长夜,皇帝驾崩山河缟素。 礼部朝议,追谥为“庄”。 按照旧例皇帝大行后与皇后合葬帝陵。庄帝却留下遗诏,独葬皇陵,与先皇后所葬陵寝相隔山岭,再不相见。 无数年老宫娥感慨,当年先帝与先皇后恩爱几十年,先皇后崩逝时先帝悲痛不已,未曾想到如今也便落得这般结局。 公侯朝臣与诰命夫人入朝奉慰四十九天,皇太孙在灵前继位,改元庆和。 昭明太子妃与太孙妃徐氏领命妇祭拜,举国皆哀。 贾敏因无诰命在身,只需在家中设祭而拜,缟素麻衣,带着三个孩子偶尔看书讲文;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婚嫁,本来盛萍和保宁侯世子的亲事定在初夏,也因此推到国丧过后。 如今皇太孙顺利继位,庄帝一朝血雨腥风的储位之争才落下序幕。 昭明太子妃穆氏奉为皇太后,太孙妃徐氏册立为皇后。 嫣玉想起在南院学堂时,郁明抽中了一支牡丹花签。 牡丹乃是花中之王,如今郁明已是摇身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正与牡丹相宜。 贾敏倒是后悔不迭,未曾听信赵太太的话及早定下嫣玉的亲事;本想着毕竟离及笄还有两年,再细挑也不迟,却未想骤逢国丧,反而要耽搁了。 在大丧过后嫣玉再次和穆莨见了一面,他说他刚从扬州回来,去祭拜过穆莼。 突然听穆莨提起了庄慕,嫣玉黯淡了几分神色:“莼儿来世定能投生在一个和乐的好人家,一生顺遂的。” “都是我太无用了,让莼儿被人害死,还连累了庄老太太和凉光寺中无辜的人。”穆莨很是自责。 “人的命格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就像你明知道老王爷和王妃的命格,也无法阻止平丰之乱发生。就像你早知道莼儿会被人害死,但你还是没有办法挽留住莼儿。”嫣玉心知劝他无用,只能是让他正视现实。 穆莨却摇头:“但是我们确实改变了命格。如今继位为帝的是太孙,而非赵王;赵王早已作古,晋王也已被废黜。”然而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特别难看,“若命格注定不可逆,赵王的子嗣就是最大的威胁。” 嫣玉点头赞同他的话:“所以你们应该早做打算。无论是赵王的后嗣,还是晋王,都是最大的威胁;自古以来有父死子继,也有兄终弟及,但当今圣上却是先帝的长孙,在有心人看来便同样是名不正言不顺。” 即便赵王的长子尚且是个懵懂幼童,但他的母亲是薛氏,这就注定会有诸多不定。 薛嵩被追封为安阳侯,其子薛梃袭安阳侯爵;只是薛梃尚且年幼,还留在宫中由姨母信宁公主抚养。薛家上下皆由薛族老代为打理,但薛族老却有一个穿街走巷与文八爷吃花酒的侄子;文家被诛后薛族老就慌忙将那侄子打了一顿关起来,可不排除日后会有人以此利用了薛家。 天命不可违,但却不是必然的趋势,毕竟嫣玉已经让林家逃离了薄命司上既定的命运。 “等到国丧过后,我就来向林大人提亲,我已经请了赵大人和赵太太为我做大媒。”穆莨思索着还是决定先告诉嫣玉此事,只是唯一让他担心的是林如海和贾敏的意思,“但是林大人和林太太似乎对我并不满意。” 嫣玉还未知晓此事,听穆莨说来就不解:“这又是为何?”她记得曾几何时林如海也感慨过穆莨是好儿郎,说东安郡王多亏是有个好儿子才得以洗刷冤屈匡复家业。 穆莨沉思半晌才揣测道:“许是怕我欺负你了,他们还不能来打我吧!” 这话说得在理,嫣玉很难不赞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嫣玉沉默了一下再问起。 “你就当作不知道,我会想办法的。”穆莨只说,“等到国丧过后定会柳暗花明的。” 看见穆莨眸中染上了不明,嫣玉在心中犹豫了几分,才再开口另问:“最近京城中总有些流言蜚语,说其实是你,还有昭明太子妃,如今该是太后了,是你们暗谋杀害了五皇子,为的是扶持当今圣上继位。你便任由这些谣言四起,再不管管吗?”便是连她听了都忍不住为穆莨抱屈,明明与他无关却被别有用心的人扣了好大一口黑锅。 穆莨倒是胸有成竹:“不过是引蛇出洞的宵小之辈。文氏的势力再京城盘踞深久,如今便冒了头,正蠢蠢欲动不安分着。这样也好,省得日后再闹出事端防不胜防,倒不如是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虽是如此说来,但你可要把握好尺度,莫要反烧己身了。”嫣玉虽不觉有误,但毕竟先帝初崩,此时稍有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惊涛骇浪。 “我明白的。”穆莨依然点头。 送走了穆莨,嫣玉沿着青藤花廊慢腾腾地走回院里,没想到本在抱厦歇下的逾白却醒了,看见嫣玉回来才急急道:“姑娘,你是去哪了?我进屋去换灯才看到你竟是不在屋里。” “逾白姐姐,我不过是出去走走。”嫣玉盈盈含笑,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夜里易凉,姑娘可要穿好衣衫,莫要着凉了。”逾白还是给嫣玉披上了一件青衫,拥着她进到了屋里。 嫣玉还觉得精神奕奕,只在暖炉边点了浅淡的安神香,听见逾白道:“姑娘,天还早着,不若去榻上躺一会?” 斟了半杯玉露茶细尝,嫣玉放下茶盏在案上,指了指旁边的绣墩让逾白坐下:“逾白姐姐,我也睡不着,我们就随意说说话吧。” “好的,姑娘。”逾白听从地坐下。 “你曾梦过见神仙吗?”嫣玉很认真地望着逾白问,期待着得到一个希望的答案。 果然就看见逾白点头:“醒来前我就梦见了一个仙姑,很是好看。” 嫣玉弯弯眉:“那仙姑可否是头顶莲花冠,身披紫云衫,萦绕着七彩仙气而来?” 逾白惊讶连忙点头:“姑娘也曾梦见那仙姑?” 嫣玉含笑:“我可没有你的仙缘,不过是见画中仙人都是这般模样。”但她也能猜到逾白梦见的那个仙人正是警幻仙姑,只是不知警幻仙姑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还真是防不胜防的情况;她在呆了这么多年,对于离恨天上不过瞬刻,如今花神出关警幻仙姑这个太虚仙主便不该再插手百花司诸事。 嫣玉便让逾白先回去歇息,无需再在这里守夜。 逾白还有些犹豫,只是嫣玉坚持如此,她无奈只能应下。 其实骤逢国丧,嫣玉更担心的还是史瑾和黛玉的亲事;因文氏被休弃之故,史瑾顿时又变成了谈婚论嫁的香饽饽,只因两家早已定下亲事才歇了有些人的心思。 嫣玉担心的却是警幻仙姑会从史瑾身上做文章,顺便也坑了黛玉一把。 天将明时,突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惊叫的说话省,嫣玉推开雕窗往外望去,看见划过微曦的飞星消逝在天边。 飞星主战,自西北而生,天狼星动。 新皇初登基,又现飞星入世,只怕若再传出流言蜚语要令人心惶惶散乱。 她不相信这天象只是巧合之事,星君府主二十四星象,如今飞星入世与主掌星象的星君府不无干系。 丫鬟们都聚在院里仰头张望着,到飞星过后仍在廊上低声相谈。 晋青向倚月说着:“倚月姐,我听说飞星起,就是乱世当道。这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小姑娘虽是好奇,语间恐惧更是明显;太平盛世好歹还能有一口饭吃,若真逢乱世便是芳龄魂断了。 “别瞎想这些,都是没有的事。莫惊扰了姑娘!”逾白回头打断了她们的话,就卷起绣帘进了屋里。 嫣玉才回头望向她:“逾白姐姐,听说昨晚夜现飞星?” 逾白伺候着嫣玉洗漱更衣,一边笑说:“都是大家看见的,突然间好多飞星从天边闪过,我都以为看花了眼呢。” 嫣玉便似笑而非地反问她:“逾白姐姐,世人都说有神仙,这般说来这雨雪星辰四季诸事也该是归神仙管来的。都说飞星主战,那你说是神仙想要人间打仗呢?还是这飞星便不受神仙管了?” 本来大家都只是看着飞星感慨良多,倒未曾细想如此,只听嫣玉说来才让逾白愣了下,才转而轻笑说道:“这我倒是不知。姑娘学问渊博,倒给我们说说吧!” “神仙之事,不可乱说!”嫣玉狡黠一笑,却又不禁觉得自己说出这话确实有些笑话,何必拿这种话来搪塞不知事的小姑娘。 “小时候在庄子上也听娘说神仙的故事。”逾白一扫刚才的穆色笑着接话。 “我记得你娘是太太的陪房,从荣国府来的?”嫣玉想起逾白的来历,随意问起。 逾白点头应话:“是。其实从前我娘也是亲家老太太从史公家带到荣国府的陪房,后来我大姐姐被太太看中选做了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我才有幸到姑娘身边伺候着。” 这般算来倒还有一番机缘,只是听逾白说到史家,嫣玉才若有所思地沉思起。 ※※※※※※※※※※※※※※※※※※※※ 因为这两天忙着专业调研作业,更新都慢了些,实在是抱歉 第2章 次日去正院向母亲问安,贾敏正坐在炕上听琰儿念书;倒是琰儿看见两个姐姐过来立刻两眼发亮,就被贾敏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手:“好好念书。”就唤江碧过来,“你过来看着琰哥儿,让他背完了《论语》第六篇。” 江碧跟在贾敏身边,也是认书识字的,听了贾敏吩咐就笑着过来:“太太放心。” 琰儿很是不情不愿地撅起嘴,只是不得不缩回去端起书看着,看得嫣玉和黛玉都背过身掩唇轻笑。 贾敏和她们姊妹到前屋坐下,问她们姊妹最近都做什么。 “我跟着嬷嬷学做绣品。”黛玉莫名双颊染上微晕,声音也愈低。 嫣玉不好意思说自己无所事事,就只附和着黛玉的话:“玉儿绣得越来越好了。前儿玉儿还给我绣了一条绢帕,我就日日带在身上。”说着就把那条绢帕取出来给贾敏看。 贾敏才含笑点头:“玉儿是下了功夫的!嫣儿你可看看你妹妹。” 黛玉自是为姐姐说话的:“那还是姐给我描红呢。母亲,姐姐的画越来越厉害了!姐姐给我画了好多画,我就把姐姐的画都挂在屋里;等到日后姐姐成了名家大师,那这些画可就都是传世名画了。” 听她这话贾敏都不由轻笑,嫣玉倒是喜笑颜开:“你这想法不错。” 贾敏抚着指下绣工缜密的绢帕,才想起金陵那边的消息,告诉女儿:“金陵的李家传来消息,李家四老爷没了。只是如今正当国丧,我们不好离京,就让冯管事和冯翼家的去金陵送祭礼。” 李家四老爷就是江娘子的丈夫。江娘子可怜,这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骤然听闻这般噩耗,姊妹俩都有些讶然:“从前都未曾听说李四老爷有何不好,怎的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不过是人有旦夕祸福罢了。”贾敏叹息。 国丧期间为了避免再起意外,官宦家的女眷都鲜少离府出门,也怕被言官论议犯了禁令。 平素嫣玉和黛玉来正院向母亲问过安,在正院与母亲幼弟一同用过饭,就回院里姊妹俩下棋绣花。 从正院出来路经青藤花廊,嫣玉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天际,隐隐有些莫名和不安。 “姐,我听叶子说,昨晚出现了飞星?”黛玉挽着嫣玉低声问她。 “我也看见了。”嫣玉显然有些闷闷地说。 “书上说,飞星现,天狼动,战祸起。”黛玉犹豫了半晌就又开口,“院里都说又要打仗了。古往今来每当飞星出现,就总是伴随着战事起。” 嫣玉倒有别的见解:“飞星现战事起,这话倒是不假。可是为什么有时候飞星没有出现,也起了战祸呢?” 黛玉便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摇头:“难道都是巧合?”回头对上姐姐若有笑意的眸子,黛玉突然心头微动,一种古怪的假想在心里形成,就听见嫣玉压低了声音说:“秦末之际,有妖狐夜啼,大楚兴,陈胜王。你猜那妖狐和飞星现,哪个更为靠谱?” “妖狐之说古怪异常,飞星,倒是真的出现了。”黛玉隐隐兴奋,她已有了一个答案,“尚且有人相信妖狐之说,相信陈涉要复兴楚国成为楚王,那相信飞星现战祸起的人应是更为数不胜数了。” 飞星现,战祸起;谁也不知道究竟从何时开始传出此等谣言,但千百年来早已令人深以为然。 飞星出现了,人心动摇了,于是那些心怀鬼胎蠢蠢欲动的家伙认为这是天意使然,便举兵而起;从此以后人们更加相信飞星对战祸的预兆,从此更多深信天命的蠢货前仆后继。 其实也就是星君府的某位星君无意打了个瞌睡,指尖的灵力化作星火闪过,才成了这飞星之象。 唯独这次显得很不寻常。 嫣玉明显有些心事重重,跟着黛玉一起去了她的南嘉院,只在嗅到淡淡的茶香才回过神来,黛玉已是斟了一杯茶给她:“今早煮的云雾,让倚晴一直暖着。” “茶香浓郁,我很喜欢。”嫣玉习惯就说。 “你可太敷衍了!只这样说!”黛玉深知自家姐姐的秉性,听到她这话就撅嘴道。 嫣玉实在被黛玉逗乐了,故意一本正经说:“我向来实话实说。” 黛玉佯作不理她,只拿起置在案上的绣框绣了两针,又放下按捺不住地向嫣玉问:“母亲要在我院里再添两个教养嬷嬷,这又是什么章程?原来院里就有两个教养嬷嬷,照着规矩也是足够的。” “大概快到时候了,母亲也是着急着。”嫣玉却古怪地说了句,垂下眼睑道。 待到出了国丧,也将到她们姊妹及笄,笄礼后便是史瑾和黛玉的亲事。 平时若再贾敏面前听提起自己的亲事,黛玉都会避而不言,但再嫣玉面前她倒未太拘意:“可是,姐,你的亲事不都还未定下吗?” 嫣玉未有抬眼,只是玩着腕上的翠玉镯子,似在认真看着翠玉镯里的青白纹痕。 “姐!”黛玉拉过嫣玉要引起她的注意,“你可别当没听到啊!毕竟母亲又不在。” “儿女姻缘本是父母之命,想来父亲母亲已经安排妥当了,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嫣玉虽是这样说着,心中却百般忧虑。 穆莨说不会有差错,但思来想去她仍是不放心。 依着人世的规矩,女儿到了年岁必然要嫁人为妻的。 在明白这个认知后,嫣玉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入乡随俗地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合适的人,做一个循规蹈矩的贤妻良母。 她和黛玉不同,黛玉是正正经经喝过孟婆汤从轮回盘中下来的,待回到离恨天上对于这一世诸事也不过是千万年中的黄粱一梦。她却是带着记忆而来,这是她千万年修行中真实活过的几十年,即便日后脱去□□还复仙身,这一世对她的影响也是实实在在的。 可如今却正巧遇见与她遭遇相似的天璇星君,正巧穆莨与她有同样的想法和目的,这样算来就能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想到穆莨时,嫣玉的唇角才微微扬起。 却看得黛玉很着急:“姐,你可一定都不担心啊?” 嫣玉不明:“担心什么?父亲母亲总不会挑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就是了。” 黛玉才暗自嘀咕:“这倒也是。” “你可曾见过瑾大表哥?”嫣玉故意戳了戳她坏笑反问。 “没有啦!”黛玉立刻背过身,嫣玉不由轻笑:“可是我怎么听说——”嫣玉故意把语气拉得很长,看见妹妹要生气地撅起嘴了才道,“我听惜春妹妹说,史家的云妹妹悄悄塞了一幅画给你,据说是瑾大表哥的画像?” 提起此事,气得黛玉就跑里屋要将那幅画拿来给嫣玉看:“可真不知道那画是谁画的,可真真把我吓了一跳。” 小心地展开画卷,画中是一个年轻人;只是这画师的画工已是可见一斑,那画中人的脸就当真只有再朴素不过的五官,大概就连琰儿都能画得出来。 嫣玉连道罪过:“把好好的人画成这样,可真是要气坏祖师爷的。”莫说她早已见过史瑾,就算她没见过也不会信了这幅画的邪。 “可不正是这理!”黛玉应和着姐姐的话。 “倒是你规矩。”嫣玉才调侃着妹妹,“从前瑾大表哥几次送云妹妹去外祖母家,我若是你便忍不住这好奇了。” 黛玉便笑起:“那不如日后再有机会,姐姐帮我去看看瑾大表哥是长的如何模样?只需这健全整齐,我便再无所求了。” “你这玩笑话说得真精彩!”嫣玉笑着就假意要用扇子拍一下她,“瑾大表哥可是先皇钦点的探花郎。那不但要学问好,还得是样貌最佳的,这讲究可多了,才当得起这探花郎;嗯——就像我们父亲那样。” “那也是母亲好福气!”黛玉盈盈含笑。 “那日后玉儿也是好福气的。”嫣玉自是不吝于此。 黛玉气哼哼地偏过头,就继续拿起绣框绣着那朵只有四瓣的兰花。 到午后嫣玉便回去院里正要午憩,就见晋青匆匆忙忙脱下布履往长廊上走,嫣玉招了她到跟前,晋青才面带愁色道:“姑娘,姑娘,太太给我们院里又派了两个嬷嬷,说是给姑娘做教养嬷嬷的。柳嬷嬷便让收拾了后面的一间屋子给两位嬷嬷暂住下,那可便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 教养嬷嬷素来严厉,见不得似晋青她们这般年少的小丫鬟打打闹闹,故而她们一众小丫鬟都是避着教养嬷嬷;如今柳嬷嬷却让教养嬷嬷住到后边的屋子,这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让她们想避都避不开了。 嫣玉也微微皱起眉。 本以为母亲只是往玉儿院子放教养嬷嬷,没想到还雨露均沾地也往墨以院放了两个教养嬷嬷;看来母亲心中对她的亲事也已是有了估量,不过是因着尚在国丧不好过问,真如穆莨所说待到国丧过后就是小定之时。 只是那个让父亲母亲都中意的儿郎会是穆莨吗?她心里终究没个准数。 第3章 先皇丧期未过,飞星现后,留言也愈发明显。 都说当今圣上的帝位来历不正,正是先皇震怒才让飞星过天,显现天意让晋王归来。 如此居心叵测的流言,显然是要将晋王推到明面上,让新君对晋王忌惮并除之,而隐藏在背后的黄雀便能坐收渔人之利。 此事交由赵岳和张御史二人主理追查,最后沿着蛛丝马迹追查到连县县令身上,而这位连县县令正是薛族老侄子薛唐的岳丈。 薛家本是大族,又尚有河清公主之子薛梃之故,本来薛家是能用的;只是如今却又闹这一出,那薛唐本就是个草包,还不知道是何人在他背后密谋指使。 林如海也配合赵、张两人暗查此事,六部又忙碌起来,大将军冯秋被召回朝中接替了兵部尚书。 原以为新皇登基也便尘埃落定,没想到这才是风波的开始。 后院的女眷虽不知前朝风起云涌,也偶有听闻流言轶事,被卷入其中的几家也不由忧心忡忡。 初出了国丧,贾敏被封为三品淑人,入宫拜谢皇后。 正遇见宜阳侯夫人赵太太和保龄侯史二夫人,史鼐夫妇也是刚回京不久,史二夫人也入宫拜见。 本是赵太太和史二夫人先到,还在偏殿候着,就见宫人引着贾敏进来。 “敏妹妹。”史二夫人见到贾敏就笑着上前,“多时未见,近日可安?” “多谢二嫂挂怀。”贾敏亦笑起,“二嫂是何时回京了?我竟还不知。” “也不过是前日之事。”史二夫人拉着贾敏的手亲和地说起道,又低声含笑着同她道,“当年老爷外放离京几年,没想到如今和敏妹妹成亲家了。” 贾敏与史二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赵太太故日与史二夫人已是旧相识,也同她们相说起话:“听说史二嫂子家的两位公子也是喜事将近了。” 史鼐膝下有两子,皆为史二夫人所出;长子史琅在进京后就匆匆定下了理国公府的小姐柳宁安,而次子史璇在任上时就和金陵李家的二姑娘李纾。 史鼐夫妇回京后,又以兄嫂的身份给史鼎说了一门亲事。 毕竟在他们看来史鼎休了文氏是因为官家之意,后来史鼎终究还念在多年情分上给了文氏银子让她不至于无所归;史鼐夫妇都生怕史鼎再一时糊涂受了迷惑,况且如今珩哥儿年岁尚小,连忙要给史鼎再说亲事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那女子还是史二太太娘家的远房亲眷,娘家姓方。这位方氏姑娘年少时也曾说过亲事,谁料在即将出阁时她的父亲却一病而故了,方姑娘守了三年孝又逢母丧,便生生拖了六年之久;与方姑娘说亲的那家人却是不愿再等,又见方家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竟是要悔了这门亲事。方姑娘气急便要剪了头发去当姑子,好在被家中兄嫂拦下了,但从此就心灰意冷只在家中与经文为伴,一晃就至今未嫁成了老姑娘。 方家兄嫂也是心疼妹子,不愿见她后半生就这样孤苦伶仃;才求到史二太太这里说好歹给她寻个好人家,好歹能让她以后安稳度日,百年以后能有香火祭祀。 史二夫人何曾不想帮她一把,可是方姑娘这般情形也是不易,或是给人做续弦继室,可也未必就是好的出路;若那主家不好想与,方姑娘这般心性岂非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后来史二夫人便想到撮合了她小叔子和方姑娘。史鼎既休弃了文氏,依着规矩便应续弦再娶,可这般情形也只能娶一个攀炎附势的小门女或者是寡居再嫁的妇人,等林家姑娘过门便将后宅诸事交给新媳妇了。史家也真害怕史鼎再娶一个搅得家宅不宁的侯夫人,倒还不如将方姑娘嫁过来;方家只想为方姑娘求一个安稳,史二夫人合算着便与方家相议,将方姑娘嫁进史家便算一处好的去路。 如今似已定下了婚期,便在八月八相迎娶,也算礼数周全。 闻说了史家这桩亲事,贾敏还特地让钱管事亲自去方家那边打听着,知道那方姑娘的秉性确是清冷不管事的,才总算安下心来。 她们三人正在偏殿说着话,就见宫人进来道:“三位夫人,皇后娘娘召见。” 贾敏才和赵太太、史二夫人跟着宫人进到正殿;郁明一袭大红凤袍,戴着庄重的凤冠,高坐在凤座上。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三人跪拜行礼,郁明才抬手道:“起!赐座。” 三人再拜:“谢皇后娘娘。”才起身在两旁坐下回话。 她们是诰命夫人,诸事向皇后回话。郁明只问着她们家常诸事,又说起道:“如今陛下初即位,母后与姑母相议要将宫中宫人放出宫中。这一众女官宫人皆是自先皇时便侍奉宫中,此番恩允出宫也望其自行婚嫁,如意美满。” “陛下娘娘仁慈。”听皇后这般说来,赵太太连忙道。 其实这次放宫人出宫,一来以示君恩,二来也是为了彻底清除宫中文、甄二妃留下的残余势力,这般算来能放她们出宫而非去皇陵为先皇守陵便已是无上恩典。 只是贾敏却没想到这份出宫归家的名单中有元春的名字。 贾敏从宫中出来就被得了消息的史太君让赖嬷嬷过来说话,贾敏便顺道跟赖嬷嬷去了一趟荣国府。 史太君正是为了元春之事:“元丫头在宫中谨慎小心,如何便会被遣出来了?” “母亲,太后娘娘是念着她们在宫中侍奉多年,便恩赐她们出宫归家的。”贾敏虽是这般劝着史太君,心中也明白史太君缘由。 元春在宫中为女官,本是满三年便能出宫,可她自请留在宫中也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如今却被一同遣出,其中缘由也不由令人遐想。 况且如今元春年岁已是不小,此时出宫说是归家团聚自行婚嫁,可最好的结果便是与人为继室或者低嫁,她的才情容貌在四姊妹中都是最出众的,便是这般草草埋没了也可惜。 贾敏暗叹息,才听史太君又道:“或许能有何种办法,能让元丫头留在宫中就好了。” 听见史太君这般说起,贾敏心中一阵苦涩。 荣国府如今已是日薄西山,却全然将希望托靠在元春身上;将她培养得才德容丽,将她送进宫中便是希望她能成为皇妃,见宠于君王,恩泽于家族。 若是从前赵王或晋王即位,定然会为了暂且拉拢四王八公而纳元春为妃,这是帝王的权衡之术。可是如今即位的是太孙,太孙背后的势力本就与四王八公相互缠绕,后宫还有太后和信宁公主坐镇,皇后又是同样出自拥皇派的亭山侯徐氏女。 只怕元春在宫中苦苦煎熬也得不到一个结果,还不如出宫来,至少还有盼头。 但这话贾敏毕竟没有与史太君说起,只道如今新皇即位,与先皇在时不同,宫中更是革故立新,只怕元丫头在宫中也是艰难。 史太君若有所思,也不□□露出苦涩为难之色。 “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莫要为此太过伤神了。”贾敏又劝着史太君道。 其实这样不仅是史太君的意思,也是贾政和王夫人相说的话,不过是让史太君来向贾敏探着宫中的口风。 若贾家孙辈必要送一个女儿入宫为妃,倒不必非得是已在宫中为女官多年的元春。 史太君略一思索又问起:“如今已出国丧,陛下可有意要大选宫妃充盈后宫?” 贾敏垂眸叹息:“我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也拜见了太后和大长公主。太后的意思是如今陛下登基未久,正忙于国事不应被后宫所耽。况且——”她尚且在心中犹豫了一下才再与史太君说,“况且太后希望皇后早日诞下嫡子,以稳定朝纲。太后与陛下都是从先皇一朝储位之争走来,最恨嫡庶不分,长幼不明之事。” 生在皇家的皇子公主自是尊贵无上,但人都是会偏心的,若这种偏心被放在天下至尊的皇帝与太后身上,那结果也大不相同。 显然史太君并未想到这般情形,听贾敏这样说来才愣住了。 贾敏倒是很欣然。 郁明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看着徐家五姑娘成为了太孙妃,如今又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郁明聪慧,又有太后和大长公主喜欢,与陛下新婚燕尔恩爱甜蜜,待日后诞下嫡子更是地位稳固,徐家自是未来可期。 史太君便只是暗自感慨,才撇开此事不论,又向贾敏问起:“对了,嫣姐儿的亲事可有眉目?若你还未定下,我也给嫣姐儿相说着。” “不知母亲是受了谁家太太的托付?”贾敏才含笑反问道。 “一是保宁侯陈家,他家长子娶的是张家姑娘,陈夫人便是为他家二公子说的亲事;一是金陵的老亲家李家,是为他家的四公子求娶。”史太君笑说,“我瞧着便是李家好;李家是书香门第,家里几个公子都是好的。” “母亲这可不厚道!那保宁侯夫人若知母亲此言,说不得要怪母亲的。”贾敏同史太君趣说着,才正语道,“嫣姐儿的亲事也定下了,是宜阳侯和侯夫人来说的亲事,和穆小王爷。” 第4章 算来定下穆莨和嫣玉的亲事也是一番波折。 赵岳夫妇做了大媒来提亲,穆莨为表诚心特意写了一封信请赵岳代为奉上,以信相表虽未能亲自提亲但此心此意天地可表。 便是贾敏先应下,她又在西宁郡王府见过穆莨一面,便是岳母看姑爷越看越喜欢。 两家许了口头婚约,穆莨就向太后请旨赐婚。 嫣玉闻说此事还暗自诧异于穆莨动作挺快的,旁的只作一概不知。 在旁人看来她与穆莨本就该是毫不相识,不过是她运气好突然得了太后青眼,才有幸得了这段姻缘。 对于东安郡王穆莨此人,她也只从旁人言语中偶曾听闻,仅此而已。 “那穆小王爷也是个好儿郎。”贾敏才告知了嫣玉此事;她是觉得穆莨既有这求娶之心,却未直接请太后降旨赐婚,而是请了赵岳夫妇来提亲绕了这么一大圈,为此贾敏对穆莨这个准女婿也愈发喜欢。 嫣玉敛下眉间神色低声应着:“一切听母亲安排。” 贾敏含笑抚着她:“你便安心准备着成亲的事,不用多想。” “母亲,我就是舍不得父亲母亲,还有玉儿和琰儿。”嫣玉用手指卷着绢帕轻声说。 “姑娘长大了都要出阁嫁人的。”贾敏对女儿也是不舍,看见她们姊妹坐在跟前便是满心感慨,“记得你们刚出生时小小的两团,被接生嬷嬷用襁褓包着抱在怀里;这一眨眼就长成大姑娘了,都要做新娘子了。” 姊妹俩邻坐着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背后暗暗拉着手搞着小动作。 嫣玉握着黛玉的手指,就感觉小妹的小手指在动来动去的,回头就看见黛玉对她展颜轻笑。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都嫁人了,以后我可怎么办?”琰儿本来在里屋炕上抄着书卷,听见外面母亲和两个姐姐说着话才委屈地探出头,“听先生说,待姐姐们出阁后就不能天天见到姐姐了。” 黛玉看见幼弟才唇角微动,琰儿已经小跑出来在贾敏旁边坐着:“母亲,不要让姐姐们嫁人好不好?” “小孩子说什么傻话!”贾敏抚着琰儿,提起嫣玉黛玉的亲事时才又想起,“等到明年开春,就要送琰儿去金陵的学堂读书;那先生可是有大学问的,琰儿要好生跟先生读书。” 早前林如海就已打定主意就要琰儿送去金陵求学,故而如今听贾敏正意提起,琰儿倒并未有离家远行的抗拒心忧,只是拉着母亲道起:“我知道那学堂,外祖母家的兰哥儿便是在那学堂读书。” 李纨生怕耽误了兰哥儿入学读书,刚过了国丧就迫不及待地将兰哥儿送去了金陵,只说孩子读书启蒙最是耽误不得的。 贾敏曾去看望过李纨,见李纨也是思念着兰哥儿悄悄抹眼泪,但却绝口不提说想念儿子,只盼着兰哥儿能在金陵跟先生好好学习,她这做母亲的便再无所求了。 贾敏怜她年青寡居,如今一门心思在兰哥儿身上,便安慰她说兰哥儿自小就聪明懂事,日后定会有大造化的。 琰儿和兰哥儿年岁相近,关系也好,他们在金陵也能相互照应着。 如今嫣玉和黛玉的亲事都已定下,就开始了忙碌的备嫁,贾敏张罗着两个女儿的嫁妆,还有她们姊妹的笄礼。 这段时日她们姊妹也便在院子里绣着荷包香巾,少再出门与姊妹小聚;其实这些繁琐的事务都有府上绣娘做活,将幔帐被褥衣物一应备下,只余诸如亵衣荷包这些私密之物才会让姑娘们拿起针线缝制。 她们姊妹俩也是落得清闲,毕竟尚在闺中的日子不多,如今也便偷得几日闲。 黛玉端坐在琴案后抚琴,清平的调子如潺潺流水,安和清乐。 嫣玉是在南嘉院和黛玉一起用过早饭,就靠在黄花梨罗汉床上小憩半晌;屋里燃着雪中春信,袅袅清香催人醉,嫣玉好梦一场醒来,恍惚以为回到了离恨仙境之上。 琴声即止,就看见黛玉拨开帷幔进来:“姐,外面传来消息了。” 黛玉喜染眉梢,神色语气中都是掩不住的欣喜,嫣玉便知定是大喜事:“你快说来,是何喜事?” “皇后娘娘梦熊有兆,已是身怀帝裔。”黛玉欢快道,“听闻陛下大喜,在朝堂上说待皇后娘娘诞下皇嗣,便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这可当真是大喜事!”嫣玉闻说如此也是喜不自胜,待明姐姐诞下嫡子才算是坐稳了这皇后之位。 嫣玉和黛玉出到外屋的香几旁坐下,再向倚晴确认了一遍皇后有喜的消息,倚晴笑说:“姑娘,这可是刚从正院传来的消息,太太也很是欢喜,直说这是大喜事呢!” 皇后有喜,这是干系到朝堂宗庙的大事。 她们姊妹自是为郁明而喜,又不由担忧起意外之事。 “这些可都不是我们该想的,我们便祈祷皇后娘娘平安诞下皇嗣。”嫣玉笑说。 “这我倒想起一事了。”黛玉烦恼地皱眉拉着嫣玉道,“那穆小王爷是太后的胞弟,照着辈分与当今圣上应是舅甥。日后姐姐嫁给了那穆小王爷,岂非成了皇后娘娘的舅母?”这般算来可真成了尴尬事。 不提如此还好,如今若论起辈分的事倒让嫣玉想起另一桩事:“瑾大表哥的母亲庆都郡主是穆皇后的养女,穆小王爷是穆皇后的侄子,算来瑾大表哥便该唤穆小王爷一声表舅的。这可如何是好?”她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还使劲向黛玉眨眼。 黛玉托着腮苦思冥想,最后还是嫣玉把她拉回神思:“所以还是别说这个,伤脑筋。” 黛玉才重重点头:“这真是说不清楚的。” 其实黛玉对于穆莨此人便很是好奇,想要知道她姐姐未来的夫君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就怕那穆小王爷是似那姓孙的一样的浑人。 “你可别胡思乱想了,父亲母亲又不会似大舅舅大舅母那般识人不清。”嫣玉看见妹妹气鼓鼓的模样就不由笑起说,“更何况——”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却没再说下去。 黛玉被嫣玉说得更好奇了,追问:“更何况什么?” “不告诉你!”嫣玉端起团扇掩去浮在眸中的笑意。 看见嫣玉这像逗小孩似的小把戏,黛玉一时觉得无言以对。 近来这段时日京城婚嫁喜事频繁,国丧过后先是盛萍与保宁侯世子成亲,然后江圻侯府小姐齐彤嫁给了常庆长公主的幼孙,南安郡主以濛也与忠顺亲王的孙子定亲。 直到柳宁安的笄礼,林家姊妹受邀去理国公府观礼。 理国公夫人卧病,柳宁安的笄礼便是她二嫂齐氏操办。 听说柳三奶奶文氏在文家败落后没多久就没了,是生恪哥儿的时候遭逢娘家变故没有坐好小月子落下的病根,结果刚出月子没多久竟又有喜了,却终日郁郁寡欢到四个月时就落了胎。 柳二奶奶齐氏却带回了一个道人,说恪哥儿生辰八字不好,与柳三爷和文氏相冲撞了,向理国公夫妇进言希望将恪哥儿过继到二爷名下——毕竟当年也是文晴远带来的道婆说他们夫妇命中本该有子,但要过继一个血脉相近的孩子来;如今柳家孙辈便只有长房的慎哥儿、恬姐儿和恪哥儿,既然恪哥儿与三爷夫妇八字相克,想来这就是天意使然,若将恪哥儿过继到二爷名下,他们夫妇定会将恪哥儿视如己出的疼爱。 其实稍有了解文晴远初嫁进理国公府时闹出的那些事情就明白这就是齐氏的报复。那时候文晴远整日怂恿着齐氏要将慎哥儿过继到二爷名下,致使理国公夫妇都对齐氏失望,大爷和二爷兄弟也有了心结。如今齐氏的娘家和文家有血仇,齐氏自是要怀恨报复。 诚然在恪哥儿出生后,柳三爷就大病小病不断,文晴远也一直缠绵病榻不起,如今道人说是恪哥儿和他父母八字不合,便很是让理国公夫妇信服,就着手准备着恪哥儿过继之事。 文晴远本就重病在身,又骤闻得此事,更是急火攻心,拖着病体去找齐氏大骂她无耻。齐氏却是笑意盈盈地抱着恪哥儿:“三弟妹尽管放心,我定会将恪哥儿视如己出的,不让他受半分委屈,你便大可安心。毕竟我是江圻侯府的女儿,而你不过是罪臣之女,恪哥儿做我的儿子自是比做你的儿子好。” 听闻这话后,文晴远顿时悲痛大哭,心中更是苦闷万分,又没过多久就重病而逝了。 对于理国公府的家事,旁人自是不清楚,况且如今文晴远也早已成了过去。 柳宁安已与保龄侯长子史琅定下亲事,待成亲后与黛玉便是妯娌,相见时想起这层关系不由略觉尴尬一笑。 已是妇人打扮的盛萍跟着她的婆婆保宁侯夫人而来,看见平素关系好的几个姐妹还俏皮地对她们眨眼睛,一副天真小姑娘的模样。 待笄礼后,她们几人仍像从前一样去柳宁安的院里吃茶说话,之前一直在服母孝的恬姐儿也被柳宁安拉过来同她们一起玩。 第5章 到八月八,忠靖侯府张灯结彩,忠靖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方姑娘迎娶过门。 方姑娘是个木讷性子,进门后也不管事的;忠靖侯就让她抚养着文氏的儿子珩哥儿,方氏就将珩哥儿带在身边,珩哥儿身边自有乳娘丫鬟伺候着,方氏依然是在屋里诵经抄写,不似新嫁娘却似心如止水的寺庙修士。 史二夫人见她如此,也劝过她几次,既然答应嫁来了史家,好歹也与侯爷好好过日子。 方姑娘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待史二夫人走后便依然如故;史二夫人也没有办法,只能任之如此。 庄史氏与贾敏谈起她那刚过门的三嫂子,说和贾家二姑娘的性子倒很像,全然是个木头人:“不管事的也有不管事的好,总不会像那文氏一样折腾得家宅不宁。” “听说如今珩哥儿便是在方氏那里带着?”贾敏问起。 “如今方氏是忠靖侯府的主母,珩哥儿又没了母亲,理应是养在她跟前的。幸而当年文氏走时珩哥儿年岁不大,未将珩哥儿教坏了。便是方氏是不管事的,但有她在上头镇着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丫鬟婆子,好歹能定了家宅。”庄史氏端起茶盏轻抿着,才温声细语说起,“等瑾哥儿和玉姐儿成亲后,玉儿就是管家媳妇,方氏又只是名分上的婆婆,你只管是放心便好。” 贾敏才展颜:“还好在是姐姐给做的大媒。” 庄史氏就含笑:“我是瑾哥儿的姑母,又是玉姐儿的姨母,自是要为两个孩子想着。如今大喜将近,我同二嫂商量着,就请了常庆长公主的儿媳秦夫人做这男媒;你们家女媒是张家太太,她同秦夫人素来交好,这桩亲事也定能和和美美的。” “也是多亏了姐姐你和二嫂费心了。”贾敏闻言便笑说。 “待到瑾哥儿和玉姐儿成亲后,琅哥儿和璇哥儿也娶了媳妇,到时候也热闹起来了。”庄史氏笑意愈浓,想着娘家人丁兴旺昌盛自是最好的。 保龄侯府和忠靖侯府的关系与荣宁二府相似,但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史公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即湘云之父被请封为世子,次子和三子便去军营中想要挣一份军功;后来史鼎跟随穆将军出战立下大功被封为忠靖侯,而因长子早亡故次子史鼐回去承袭了保龄侯之爵。 贾敏也笑起来同庄史氏说:“二嫂的眼光也是极好的。那理国公府小姐柳姑娘和金陵李家的二姑娘,我正好都见过,真真是极好的姑娘。只是我家琰哥儿年岁尚少,不然我可是想求来做儿媳妇的;如今便好成了侄媳妇,也是一家人了。” 庄史氏乐染眉开,显然对于三个侄子的亲事都是万般满意。 贾敏知道了史二夫人为两个儿子定下的亲事也是暗自满意;柳宁安和李纾与黛玉是旧相识,几个女孩子玩得不错,日后做了妯娌也会相处得好。 “听说嫣姐儿许给了穆小王爷?”庄史氏想起又问。 “是。请期定下了明年四月,正好在她们姊妹笄礼后。”贾敏笑与她道。 “穆小王爷也是个好的。”庄史氏却莫名就红了眼眶,忙捻起绢帕拭泪,又怕贾敏误会了连忙解释说,“如今见着穆小王爷也要成亲了,我便想起慕儿;她若还在,如今也该是说人家的年岁了。” 贾敏怜她慈母心,就轻抚着她后背:“小郡主如今该是投生到好人家里了,你也莫太难过。” 庄史氏拭着泪才絮絮说起:“当年八姐儿夭折了,老爷就将刚三岁的慕儿抱了回来,说这是王妃留下的小郡主,日后就当做我们的女儿;府上除了老爷、老太太和我,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慕儿的身世,却没想到还是留不住慕儿。”便是如今已是尘埃落定,庄史氏才敢与人说起这些往事,只是可怜庄慕做了这权势斗争的牺牲品。 当年扬州城凉光寺的那场时疫,庄老太太和庄慕还有那些无辜的姑子丧了命,他们都清楚是有人借以那场时疫除掉庄慕,但到如今赵王和晋王都已落败却仍不知当年那场时疫的因果缘由。 庄慕虽非庄史氏之女,但也几年母女相待;庄史氏自是疼爱女儿的,想起庄慕惨死便是满心忿恨。 贾敏一番劝慰,两人又吃了一盏茶,才送庄史氏出府回去。 在新皇即位之初满城风雨的谣传渐归平息,只是这样的宁静仿佛是风雨将临前的不安。 到史家来纳征之日,由忠靖侯携史瑾亲至,行奠雁礼。 史家送来聘礼摆在院里,十五担酒盛在乌木架上,财帛金银,鲜野走禽;院里很是热闹,来宾啧啧称叹。 最奇的是穆莨也随男宾同至,便和史琅史璇在廊下说着话。 “姑娘,大姑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二姑爷温文尔雅气宇不凡,与姑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晋青跑去前院看了就回来欢快地向姑娘禀报。 嫣玉和黛玉正坐在廊下对弈,听见晋青叽叽喳喳地说着,嫣玉才似笑非笑地抬头:“小丫头,成语可不是这样乱用的!你总这样堆叠成语,要让二姑娘误会的。” 晋青急得红了眼:“姑娘,我没有胡说!我真真看到大姑爷和二姑爷了。”小姑娘的语气却是欣喜的,明亮的眸光在她们姊妹身上徘徊。 在黛玉侧耳听她说时,嫣玉的绣袖拂过棋局,一枚白子掉落在石桌上绽出清脆的声响。 “姐!”黛玉就撅起嘴伸手去拈那枚白子,似嗔般道,“我都让你半子了。” 嫣玉如故含笑:“那再让我半子?” 黛玉哭笑不得,就佯作生气:“我去找琰儿下棋了!” “琰儿在前院呢!”嫣玉玩着凉凉的棋子,轻笑也带着几分无赖地说。 “姐,你太无赖了。”黛玉气鼓鼓地倚栏坐着,手中仍捏着那枚白子。 嫣玉本来也只想逗一下妹妹,就抬头示意晋青继续说。 毕竟黛玉且年少,听旁人提起史瑾就绯了颊,但眸中闪烁的星光是掩饰不住的。 晋青才欢快地继续说:“太太招待着女宾在说话,老爷同亲家老爷在前院。”顿了下又问道,“姑娘,我再去前院看看?” “不必了。看着时辰那边应该快要结束了。”嫣玉很有经验,先前穆家来纳征时也是这般情形,她便估摸着时辰算来。 晋青才应下,在一旁跟倚月说着话。 嫣玉和黛玉继续干巴巴地下着棋,直到琰儿一路小跑着进来呼唤着:“姐!姐——” “琰儿过来了!”黛玉看见琰儿立刻笑道,琰儿就在靠近黛玉的竹凳上坐下,目光在她们姊妹对弈的棋盘上扫过一圈,小孩子尤是好奇:“二姐姐在和大姐姐在下棋吗?”他数着棋子,似乎还挺有明悟的。 “琰儿,要不你来和你二姐姐对弈吧?”嫣玉顺势起身,对黛玉挤眉弄眼的。 黛玉掩唇笑着,嫣玉就起身进屋里披了件水红梅斗篷出来,看见琰儿就坐在她刚才的位置和黛玉对弈着。 嫣玉突然觉得脸有点疼。 “姑娘。”逾白斟了盏茶给嫣玉,嫣玉就在旁边坐下观棋。 琰儿的棋品比嫣玉好,这是黛玉默认的事实。 琰儿把棋子捏在掌心玩着,一边还侧过头跟嫣玉说着:“大姐姐,我很喜欢大姐夫的,大姐夫还给我好多好玩的。” “姐,我就说琰儿不可靠吧!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他说好话了。”黛玉立刻向嫣玉道。 “二姐姐!”琰儿委屈地皱起眉似乎很困惑。 “别听你二姐姐胡说。”嫣玉含笑抚了抚他,心思却莫名飘去了不知何处。 她也便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和穆莨定了亲事,等到明年春后便是披上红妆成了新嫁娘。 待琰儿走后,嫣玉才下了决心告诉黛玉:“其实在几年前,有一次我在外祖母家是见过瑾大表哥的,那时他是送云妹妹去外祖母家小住。我遥遥瞥见了瑾大表哥,倒确似晋青说的所差无几,同你该是很般配。” 黛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待惊讶之色褪后才挽着嫣玉:“姐,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嫣玉莞尔:“可不是我一提起史家的人,你就顾左右而言他。如今六礼已过四礼,只待请期定下亲迎之日,你便是史大奶奶了,便是大大方方地说着也无妨。” “姐,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黛玉就神秘兮兮地凑到嫣玉耳边,“其实我也见过一次大姐夫。有一次我们跟母亲从外祖母家回来,路上我掀起帘子往外面看,无意中就看见大姐夫和赵先生骑着马走过。我也觉得大姐夫和你当真是天生一对,可见晋青的话是真真确确的,你可以万万放心了。” 嫣玉与穆莨已经见过无数次了,自是知道穆莨是如何的人;不过这般听妹妹说来,嫣玉不由会心一笑:“你说的话,我自是信的。” 黛玉也和嫣玉一道说:“姐姐说的话,我当然也信的。” 第6章 到年关时,府里裁了新的冬裳发放下来;贾敏有意让两个女儿管着事务,年岁给各府的岁礼以及往来节礼便让钱易媳妇直接向姑娘禀汇。 人情往来诸事自是最琐碎的,譬如荣国府贾家和亭山侯府徐家这样的姻亲,再有两个姑娘定亲的准姑爷家,还有各种远亲近友。不过因为有例可循倒不算太费精力。 贾敏听她们姊妹回禀后略一思索,便又吩咐说:“送去金陵李家的礼单再添一对云中雁、两幅貂皮,以谢李大人对琰哥儿的照料。庄家和张家的份礼上添两份如意佩;两位太太是姑娘的大媒,不忘媒妁之恩。” 嫣玉和黛玉就依照贾敏的意思重新誊写了礼单,让钱易媳妇在库房登记好,安排冯管事在年前将年礼送去各府。 再有各府送来的年礼也一一登记在册入库,才取了账簿去向贾敏回禀了。 贾敏靠坐在软榻上慢悠悠地喝着热茶,听着两个女儿声音清脆地说着条理清晰的话,满意的笑意也愈发浓烈:“很好,做得不错。账簿上虽是有旧例可循,不过今年的情形又与往岁都不同,能把年事处理好也要费不少心思了。” “母亲,好在有钱嬷嬷事无巨细地照看着。”嫣玉说道。 贾敏就赏了钱易媳妇一个月的月钱,再吩咐伺候的婆子在前屋摆了饭,继续与两个女儿说起:“两个姑爷家里的情形都与别家不同,也要多费心思。穆小王爷唯一的亲眷是太后,只是前朝事多,君不管臣家事;穆小王爷年少经历变故,你与他好好过日子便是。” 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这般说来,嫣玉愣了下就低着头应下。 黛玉弯弯眉眼,似月牙般洒落皎洁,笑容盎然若春。 “玉儿。”贾敏便唤了她,黛玉才敛起笑意,听母亲谆谆教诲着,“忠靖侯府史家与我们家也是亲戚。你们姊妹同史家的云姐儿熟识,对史家的事情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 黛玉才点头:“云妹妹也说过的。” 贾敏就只说起:“忠靖侯又新娶了一位继室夫人,那位方氏太太是保龄侯夫人的娘家远房表妹。忠靖侯素来不管后院的事,那位方氏太太名义上是瑾哥儿的母亲;但她出身不显,虽是长辈也只是初入京城的新妇,你只以寻常长辈之礼相待便是。你的正经婆婆是已故的忠靖侯元配夫人,庆都郡主姜氏,那是先皇与先皇后的养女,是先楚王的女儿;当今圣上是先皇后嫡亲的孙子,前朝于此尤为看重,这更是干系到瑾哥儿的未来。瑾哥儿才学博思,是个知礼守矩的好孩子。” 提起史瑾时,贾敏的喜欢满意也更为显露,显然对于这个姑爷更是满意喜欢的。 其实高门大户公卿侯门的继室夫人都难做,尤其是似方氏这般出身小门小户又没有子嗣的继夫人,往往是不受待见的,不过是占着侯夫人身份名头的摆设傀儡罢了。荣国府贾赦之妻邢夫人和宁国府贾珍之妻尤氏夫人都是续弦继室,在府上地位尴尬,可想而知方氏夫人也与她们的身份所差无几。 黛玉面露霞意,垂眸嫣然:“母亲放心,我记下了。” 贾敏看见她们姊妹这般模样不由轻笑着,温声说道:“你们也不用紧张。两个姑爷都是极好的人,况且还有你们父亲和我在呢。” 姊妹俩情绪都不高,只是安静听贾敏叮嘱着,将母亲的话谨记于心。 “太太,前屋摆好饭了。”江碧在绣帘外矮身禀报,贾敏才携着她们姊妹起身:“我让厨房做了你们姊妹最喜欢的吃食。” 到如今为她们姊妹备着嫁妆,贾敏也越发不舍;自家姑娘仿佛还是那襁褓中初生的婴孩,还被她抱在怀里嗷嗷待哺,骤然却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到年后如故跟着贾敏去荣国府走亲,正好兰哥儿从金陵回来,琰儿仍像从前一样和兰哥儿在水榭里说话。 嫣玉和黛玉在正院向史太君磕头拜年,史太君取出早已备好的金裸子盛在荷包里。 “如今嫣妹妹和玉妹妹都长大了,等到来岁可就是我们巧姐向姑母拜年讨压岁钱了。”凤姐在旁说笑着,她的长女巧姐正被乳娘抱在怀里,她便时不时回头望向幼弱的女儿,含笑说着。 巧姐的模样与她母亲有七分相似,她窝在乳娘的怀里,扭过头好奇地望着屋里的人。 倒是史太君慈爱地望着外孙女,与凤姐道:“你莫要打趣你妹妹!” “老祖宗可偏心了!每次姑妈和妹妹们过来,老祖宗可就不记得我们了。”凤姐插科打诨笑说。 “你姑妈和妹妹们难得过来,还让你这说上了。”史太君向来是喜欢凤姐这个孙媳妇,听她这样说着也同她说着。 贾敏温和的打量着凤姐,她面色红润华贵雍容,上次见时的病态之色全然无存。 凤姐无意与贾敏四目相对,她似有片刻犹豫之色,才展颜以待。 史太君吩咐凤姐带妹妹们去玩,便同贾敏母女间说着私己话。 凤姐向是八面玲珑,带着嫣玉黛玉姊妹去院里赏梅,与她们随意地相说着话;遥遥望见琰儿和兰哥儿在水榭里兴致勃勃地说着话,凤姐神色恍惚的露出慕艳之色,才折下一枝白梅把玩在指间。 正见披着宝蓝斗篷的三春从梅林里出来,探春捧着一大束的红梅枝,发间落下一朵红梅,映得人比花艳。 “二嫂子,嫣姐姐,玉姐姐。”探春才将梅枝交给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侍书,含笑上前。 迎春稍落在后面,若春风般和熹清婉的容颜平和无异,只似探春惜春两个妹妹一般轻笑着。 凤姐才似长松了一口气,笑意灿烂:“你们同林妹妹也是多时未见,正好你们说说话。” 惜春向来与嫣玉最要好,就上来挽着她:“嫣姐姐,你与我一同去看画吧!我临摹了前人的画,都放在我屋里,等着你过来便给你看。” 探春听着她的话就笑奚:“四妹妹的画攒了满满几大箱,说只有嫣姐姐才最懂她的,要留着给嫣姐姐看。” “那是三姐姐你看不懂。”惜春又急又气,辩说着。 凤姐仍伫立在原处雪中望着几个小姑娘在漫天雪梅中打闹,才回头向平儿吩咐:“你去看看姑妈从老祖宗屋里出来了吗?待姑妈出来,你来告诉我。”平儿应下才匆匆回去。 姑娘们在梅林中的亭子里歇脚,侍奉的丫鬟婆子连忙摆上糕点乳酥。 盛着乳酥的玉花瓷碟放在暖炉上,正蒸着腾腾热气;琉璃盏中枣泥糕和胡桃酥散着诱人的清香,枣泥糕被制成梅花的形状,上面印着一朵小巧的红梅。 喝着温热的牛乳,冬雪的寒冷也随之荡然。 姑娘们在铺着绣毯的石凳上坐下,相谈着近日的事情,也是乐意融融。 凤姐本是向亭子这边过来,却见平儿行色匆匆过来:“二奶奶,姑太太过来了。”凤姐闻言才回身沿着青石小径过去,方才的惆怅之色已是一扫而尽。 平儿知道凤姐的心事,只是见凤姐将希望压在姑太太处毕竟是有些忧心:“奶奶,我们还未向老祖宗和太太那边禀报,就先同姑太太说了,万一让太太那边知道了,恐怕会令太太误会了。” “找太太有什么用!我们如今这般的处境,我也要为我的孩子做打算。”凤姐沉下脸压低了声音,脚步也渐快,平儿小心地扶着她:“奶奶慢些!雪地滑,可莫滑了鞋。” 若在平日凤姐听平儿这般叨叨定然要说她两句,但如今却只是木然点头。 贾敏听说凤姐要与她私下相见还是挺诧异的,又是凤姐身边的大丫鬟平儿来说,只当是之前她同凤姐说的话让她听进心里了。 小红引着贾敏过去,凤姐遥遥见到贾敏就快步过去:“姑妈!” “琏儿媳妇。”贾敏见凤姐作势要跪下,连忙环着她,平儿也扶着凤姐;贾敏见她这般惊得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是做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有话也好好说。” 凤姐才屏退左右,让平儿在屋外守着,长吸了一口凉气开口:“姑妈,我也实在是没了主意。”顿了下才继续道,“大夫说我有怀上了。” 贾敏闻之惊喜,又觉不明:“这是大喜事啊!” 凤姐心下苦涩:“我本是欢喜万分,可却遇见一个道人,叨说着是那西山的精怪进了我腹中,日后投生成一个姑娘去害人性命。我当真好害怕,回来都不敢与人相说此事,连老祖宗和太太都未敢禀明。自生下大姐儿后,我已经落了两次胎,我真的再不舍得这孩子。” 听闻还有道人掺和其中,贾敏已是面露不悦;好歹也见过诸多风雨,莫说在黛玉幼时就遇见那胡言乱语的僧道,便说近日理国公府二房和三房的恩怨也借着道人之口来相争,她根本就不信那些僧僧道道的话,不过是骗人钱财罢了。 “你莫要惊慌!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万不可忧思。”贾敏安抚着凤姐;如今荣国府到这一辈已是子嗣渐稀,贾琏夫妇成亲多年只得了一个巧姐儿,贾珠早故也只有一个兰哥儿,若凤姐能再育子嗣这自是大喜,何须再要去听什么道人的胡言,心下便有了主意,“等上元后我去清平寺上香,你随我同去一趟,可好?” 凤姐明白贾敏的意思,连忙相谢过。 第7章 三春同林家姊妹在亭里说着话,后院里的姑娘所谈不过是闲暇趣艺或闺阁玩话。 倒是从探春处听说,去岁陛下下旨允宫中宫人女官出宫,大姐姐元春也在其列。却不知为何元春大姐姐又被恩旨留在宫中,并调为御前女官。 听见探春兴奋地说着,嫣玉若有所想地皱起眉,回头正好同黛玉对视上。 御前女官往往会被册封为后宫,且还会因曾为御前女官的缘故更受天子圣眷。 明明她们听到的说法是陛下不会再收四王八公的女眷为妃,这又是如何缘故? 元春若被封妃,对于荣宁二府都是喜闻乐见之事;她们作为荣国府的外孙女本应荣与具焉,但无论何人都是偏心的,更何况对于她们来说元春只是从未谋面的大表姐,她们还担心元春这个由荣国府精心培养出来才貌双全的女子日后成了妃嫔是否会分了皇后的圣宠。 一时这般想起,心中的情感又复杂了几分。 探春倒是又说起:“自从宝姐姐进宫后,云妹妹也少过府来,你们又在家里备嫁,平素都是我们仨还一同玩着。”说着又回头望了一眼迎春,就不再做声。 迎春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只是因着之前遇上孙家那一遭才留到今时。 听说那理国公府便有透露出意思,想要为做了鳏夫的柳三爷求娶迎春为续弦。柳三爷的先妻文氏已故,文氏留下唯一的子嗣恪哥儿也被过继到柳二爷和柳二奶奶齐氏名下,待迎春嫁过去生下子嗣,谁又还会计较她是元配或是续弦的身份。 显然贾赦也对这桩亲事上了心思,两家还正在相说着,不知如今可否谈妥。 嫣玉也可怜迎春姻缘坎坷,想来那理国公府虽也是个后宅争斗不断之地,好歹于迎春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了;否则以大舅舅和大舅母的作态,指不定日后那天就又把迎春买了,史太君便是疼惜迎春也毕竟年岁已高,终究是护不得她一辈子。 迎春仍是木讷地坐在探春身旁,浮着淡淡胭脂的颊上未有再多几许神色。 理国公府定下了虞菁做柳大爷的继妻,这门亲事还是徐家从中牵的线;郁昀虽逝,可还留下了恬姐儿和慎哥儿他们姐弟没有母亲照料,徐家只是母族外家毕竟不好干涉过多。 而虞菁母女在京中也是身若浮萍缥缈无依,只因是徐大奶奶娘家的亲戚才未曾受了欺负;虞太太却是自觉时日无多,想着好歹在自己去之前将虞菁的亲事定下来,莫令她孤身一人日后被那些豺狼虎豹给生吞活剥了。 不知如何虞太太便与理国公夫人搭上了关系,虞太太无奈就求了徐家来牵线,说虞菁也便只有徐大奶奶这一个亲人了,日后若嫁到理国公府必然会听姐姐的话,好生照料着二姑奶奶留下的哥儿姐儿。 徐家也怕待柳大爷娶了继妻会亏待了两个孩子,还不如让知根知底的虞菁嫁过去。 虞菁还不知此事就被母亲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便是满心不愿无奈也只能应下。 据说理国公府很后悔,后悔郁昀早亡;若早知道徐家还有东山再起之日,若早料想徐家女竟会成为皇后,他们便是求神拜佛竭尽全力也要挽留下郁昀,不至于断了和徐家的姻亲之好。 不过柳家却是想得很好;一边让柳大爷继续同徐家维系姻亲关系,若非徐家嫡系旁系都没有适龄的姑娘,也不好不得不娶了与徐家为姻亲的虞家女,一边又为柳三爷求娶迎春,其中心思便是显而易见。 嫣玉留了心思仔细听三春的话,暗自在心里思索着缘故。 京城这淌浑水,在这新君即位万象革新之际,还有很多人都想要接机再进一步,以图大计。 在亭下歇了半晌,姑娘们再去梅林中赏花;惜春说要捡了红梅花回去制成红梅墨,待到明年绘制九九消寒图。 沿着青石子路在雪梅中穿梭着,突然看见一个暗红色的身影跑过来:“姐姐!” 琰儿和兰哥儿已从水榭出来,琰儿看见姐姐便很是欢喜,在廊下朝她们招手;倒是年岁更幼的兰哥儿要谨礼守矩。 探春同黛玉搭说着话:“从前兰哥儿在金陵,大嫂子就总惦念着他,如今兰哥儿回来也总把他拘在院里,还是今儿琰弟弟过来才让他们出来玩。” 黛玉也笑说起:“父亲母亲便打算等年后也把琰儿送去金陵。母亲就担心着琰儿,担心他不听话要被先生嫌弃,或者和同学打架了,总不让母亲放心的。” “二姐姐,我才没有呢!”本已在廊下走远了的琰儿又回过头朝她们喊,“我会很听先生的话。” 兰哥儿拉了拉琰儿的衣摆似乎低声跟他说着什么,琰儿才正身听他说着。 黛玉掩唇轻笑:“现在的孩子都倔得很!” “琰弟弟聪慧,日后必然会似林姑父和二姐夫一样名题金榜前途无量。”探春向来是个巧嘴,说的话也让人爱听。 回头看见琰儿和兰哥儿已经走远了,黛玉才弯弯眉眼轻笑着。 晚上在史太君屋里吃过饭,邢、王夫人和凤姐、李纨都在旁侍候布菜;凤姐笑靥嫣然地同史太君说笑着,把史太君哄得眉开眼笑。 贾敏望了一眼正忙碌着的凤姐,与史太君道:“母亲,也让两个嫂嫂和侄儿媳妇坐下吧。许久未曾坐在一起了,嫂嫂们忙前忙后也累着了。” 史太君自是答应,琥珀就带着几个小丫鬟添了几只绣墩,邢夫人和王夫人坐下,只凤姐笑说:“老祖宗,我们伺候着您和太太就是。” “听你姑妈的。”史太君只笑着坚持,凤姐和李纨才依言在下首落座。 贾敏轻笑着向邢夫人说:“大嫂嫂真是好福气!琏儿媳妇是个孝顺懂事的。” 邢夫人未解其意,听贾敏这般说来就露出得意之色:“待琰哥儿成了亲,姑太太也要做婆婆的。” 贾敏只笑不语,倒是坐在贾敏身旁的琰儿听得很是好奇。 “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史太君虽有不满,但心里欢喜也未多苛责。 邢夫人才寥寥不言,陪着史太君讪笑着。 用过饭后,史太君让太太奶奶和三春都各自散了,留下贾敏母子在旁说话。 “去将我备下的东西取来。”史太君吩咐,鸳鸯就捧着一只紫檀木匣出来放在史太君旁边的案上;史太君从匣中去处一串金丝楠木十八子菩提珠和一串蜜蜡绿松佛珠,招了嫣玉和黛玉到跟前给她们戴上,“这佛珠是吉祥如意珠;你们姊妹将要出阁,我就将这两串佛珠给你们,希望你们成亲以后能事事顺遂安平,与姑爷夫唱妇随合家和乐。” 贾敏知道母亲向来疼她们姊妹,不免道:“这可太让母亲劳心了。” “姑娘要出阁了,我这做外祖母的也是盼着姑娘和姑爷好好的。”史太君含笑望着她们姊妹,嫣玉和黛玉忙谢过史太君。 琰儿靠坐在贾敏身边听着外祖母的话,史太君又从匣中取了一只白玉环给琰儿:“这是老国公留下的,给琰哥儿玩。带到来日琰哥儿长大娶媳妇了,外祖母再给琰儿和新妇如意佩。” 琰儿听着眼前一亮:“外祖母,那我要早日娶媳妇。” 贾敏听他这般童言不由苦笑:“小孩子总胡说着,不懂事。” “但先生说,君子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便要娶了媳妇才能齐家,然后有治国平天下之大志。”琰儿却是振振有词,贾敏还想再说,史太君却是笑起赞道:“真是个好孩子!正是你说的这理儿呢!” 又向贾敏问起嫣玉黛玉成亲诸事,倒不避着她们姊妹,约莫想着她们待嫁之身也该懂得这些事情。 贾敏流露出几分不舍之意,才说:“定下了黄道吉日;嫣儿是四月,玉儿定在八月。” “竟是挨得这般近。”史太君叹息,也明白贾敏必然是不舍得;虽是欢喜两个外孙女都有了好的归宿,又为女儿忧心,幸而还有琰哥儿伴在身边。 到年后上元,贾敏去清平寺上香,由凤姐相伴;史太君只当凤姐是去拜佛求子,都说清平寺的神佛最是通灵,便未有多问。 慧静师父引她们进了寺庙,听贾敏说起来意,慈眉善目的脸上浮起笑意:“那得恭喜二奶奶,喜得贵子。” “贵子?”凤姐才惊讶抬头望向慧静师太,跟着慧静师父去求签。 贾敏也是揣揣不安,看见凤姐虔诚地在佛前祈求,一支竹签从竹筒里掉落;凤姐忐忑地捡起竹签给慧静师父看,慧静师父脸上也展开笑容:“恭喜施主,小施主日后必有大福。” 凤姐闻之才总算放心,对慧静师父千恩万谢,又在清平寺中捐了千钱油灯。 回过头却见贾敏站在廊上蹙眉若有所想;她更怀疑凤姐遇见的那个道人又是如何缘故?恐怕这都不简单,只可惜如今时隔久日也难再查到此人了。 “姑妈!”凤姐才过来唤道,泪已晕湿了眸眼,“多谢姑妈!若没有姑妈,我真不知该是如何是好。” ※※※※※※※※※※※※※※※※※※※※ 这里解释一下,凤姐遇见的道人和当年林家遇见的道人是同一拨人 凤姐是金陵十二钗之一,入薄命司,所以她不能有第二个孩子,就和警幻一直想要带走嫣玉除掉琰儿的目的是相同的,只不过计划都被搅乱了 第8章 贾敏也为两个女儿求了如意符,给她们系在裙裳上。 泛黄的如意符在俏丽的裙裳上摇曳,贾敏还生怕红丝线系得不稳,再仔细地扣上彩扣。 “母亲,这如意符是从清平寺求来的?”嫣玉抚着如意符,似乎嗅到了浅淡的海棠幽芳。 “你们琏二嫂子有了身子,去清平寺问的子嗣签。”贾敏笑染眉梢,轻声说起,“她也是个有福缘的,慧静师父都说此子福贵。” 黛玉才知晓此事:“那巧姐儿可要有弟弟妹妹了?” 贾敏含笑:“这该是大喜事。” 只是凤姐之前小月落下了病,从清平寺出来贾敏就劝她好好歇息,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至于府务管事这些劳心琐碎也应适时放下,莫要因小失大。 凤姐虽是尚有忧心,但想起先前两次小月都是因劳累所致,只得应下。 史太君闻说凤姐遇喜,尤是欢喜,赐了千年人参和雪山灵芝给凤姐,让她好好养好了身子,旁的事情一概无需理会。 至于府上管事便让三春学着管家,让李纨给她们指点一二;只是李纨毕竟是寡妇不能主事,迎春又议亲待嫁,故也是由探春做主。 到二月也将是嫣玉和黛玉的及笄礼,贾敏早早开始备着两个姑娘的笄礼。 笄礼的裙裳钗笄都裁制好送到正院,贾敏仔细看过才满意地赏了绣房上下。 宽大的礼裙以端重的朱红色为主色,描以百花千碧暗纹,庄重而不失明丽;襦裙则是竹月色上襦和浮碧裳,淡素色的裙裳以月锦缎裁成,雅丽娇俏。 唯一尚未定下的是两位赞者的人选,也最为让贾敏难以决定。 赞者应是笄者的好友姊妹,只是她们姊妹故日好友多已远嫁他乡,再者譬如柳宁安因与史家定亲之故也不合适;最后定下的便是张家两位姑奶奶,影萍和盛萍也欣然应下。 但此事却让邢夫人听说,也许是大年走亲时因贾敏之故被史太君在小辈面前落了面子,邢夫人就在史太君面前叨叨着;说家里的姑娘作为表姑娘的姊妹,姑太太却请了张家两位姑奶奶做表姑娘的赞者。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张家是贾赦元配夫人张氏的娘家,贾敏同张太太交好让邢夫人心里不舒服。 史太君责怪她搬弄是非,想来也觉得其实邢夫人的话不无道理。 宜阳侯府赵四奶奶和保宁侯府陈大奶奶都是林家回京后才与之相识的,这般算起来和三春还是血脉至亲的表姊妹,如何就比不得她们二人。 史太君虽是对女儿这般行事略有不满,但又想到赵家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这其中未免有几分拉拢之意在内,也就释然几分。 笄礼前夕,宫中内侍传来皇后懿旨,赐给林家两位姑娘一对凤凰白玉笄。 皇后赐下的凤凰白玉笄,也就替代了原来准备在笄礼上挽发的笄钗。 旁人闻说也便感慨有个皇后表姐就是好,这份荣耀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到笄礼当日,嫣玉和黛玉早早起来简单地吃过些许羹汤,就由逾白和叶子伺候着更衣描妆后在前堂的东房等候。 观礼宾客陆续前来由贾敏招待着在南席落座,作为赞者的影萍和盛萍才进到东房同她们姊妹说话。 看见嫣玉黛玉已经坐在妆镜台前梳妆完毕,影萍和盛萍在她们身后一侧坐下,盛萍望着铜镜映出的昏昏影就笑说:“平素还未细看,如今见你们这般装扮起,可真是美人坯子!” “盛萍姐,可别打趣我们。”黛玉百无聊赖地玩着白鹭团扇,半掩面容轻笑道。 “听说皇后娘娘赐了凤凰白玉笄?”盛萍本就很是好奇,就迫不及待地问起。 影萍还暗暗扯了下盛萍的衣袖:“不可轻佻了!” 嫣玉就吩咐逾白将供在案上的沉香木托盘呈来。 盛放在托盘上的是两支白玉笄,以雕琢成凤凰之态;白玉通透清澈,犹如碧水滴玉般纯净无瑕,初见便知是千金不易的珍宝。 逾白小心翼翼地捧着案托,生怕稍有不慎碰坏了钗笄。 “这就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凤凰白玉笄?”盛萍惊讶地观量着,就连影萍也凑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从未见过如此华贵的白玉笄。” 嫣玉笑说:“皇后娘娘天恩泽临,我等实是感激涕零。” 就让逾白仍将托盘奉在案上,待到笄礼开始才将钗笄置于前堂交予作为正宾的秦夫人。 院里已奏起雅乐,影萍和盛萍在堂下脱履以盥洗手;嫣玉和黛玉才从东房出来,在席子上向林如海和贾敏跪拜叩谢父母之恩。 秦夫人走到席前唱了祝辞,影萍和盛萍就上前为她们梳发,用青发带将长发挽起。 嫣玉和黛玉再回到东房换下浮碧襦,穿上庄重的朱红色大礼裙,宽大的袍袖和曳地纱摆都需仔细整理妥当才上到前堂。 贾敏看见女儿浓妆淡抹的打扮,娇俏的面容褪却了稚气,不由湿了眼眶,才背过身悄然拭泪。 她们再在席上向秦夫人跪拜,秦夫人取了盛在沉香托盘上的凤凰白玉笄为她们挽起长发。 倚月和倚晴奉上醴酒,端起酒盏洒在地上以祭天地,才将盏中余下醴酒喝下。 笄礼成,观礼宾客各自落座吃酒,嫣玉和黛玉就先回东房更换了轻简的罗纱襦裙。 逾白在廊上低声禀报:“姑娘,东安郡王府和忠靖侯府送来祝礼,太太让姑娘过去。” 黛玉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听见禀报才起身,恰好看见嫣玉更衣后从里屋出来:“姐,母亲唤我们过去。” 嫣玉理着裳上的褶皱,似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再抬头就看见候在帘外的逾白。 “听说——”黛玉低声同嫣玉嘀咕着,嫣玉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东安郡王府和忠靖侯府都送来隆重的祝礼,也只逊色于纳征的排场。 “我们主子听说两位姑娘喜欢古籍孤本,让小的将这些古籍孤本交给姑娘。”应该是东安郡王府的管事在院里向站在廊下的林家姊妹问安,他取了其中一卷孤本高高举起,逾白就接过孤本交给嫣玉。 嫣玉抚着掌下孤本,心中渐有思量,就含笑着吩咐赏过了管事。 转身时嫣玉随意翻开孤本的一页,偏偏这一本却并非孤本,书中所绘是新墨画。 嫣玉就不动声色地将书卷藏入衣袖中,佯作若无其事之态。 黛玉正在那边同庄大奶奶说话,嫣玉就先进了屋里。 吩咐倚月在屋外候着,嫣玉就在窗边藤椅坐下,翻开书卷细看。 书中每页都画着迥然不同的画,似乎都别有深意。 嫣玉从第一页开始看着,暗自吐槽穆莨的画技确实不好,一边琢磨着这画的寓意。 画中是几个人在挥舞着剑,上面胡乱添上几笔,确实看不出来究竟画的是什么。 “姐。”听见黛玉进屋的声音,嫣玉连忙合上书随意放在旁边,就见倚晴卷起绣帐,黛玉捧着一本书进来,“姐,庄家大嫂嫂说下旬设花宴,问我们是否得闲去庄家参加花宴?” 嫣玉闻此只道:“这还得问母亲的意思?” 黛玉摇头:“母亲让我们自己做决定便是。” 既是庄家相邀,本也不好拒绝。 只是这般光景,正值初春景,花儿多只打了个花苞,这花宴总似不甚合时宜。 “咦,姐,你这是什么书?”黛玉在月牙桌边坐下,目光突然落在案上的书卷上,正要拿起书;嫣玉慌忙要阻拦,却见黛玉已经翻开了书卷的一页,又发出一声惊异,“这画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嫣玉骤然悬起心:“这画?” 黛玉还在努力回想着,嫣玉还怕她会想起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要伸手将那书卷取来。 “好像是一本古籍里面的画。”黛玉就起身到放置着各种书卷的木架前翻翻找找,才取出那本她翻看了很多次的太史公书,照着模糊的记忆翻到其中一页,“对,就是这幅画。姐,你看上面的字,文帝圣驾。” 嫣玉凑过去比对着看,虽然穆莨的书卷上的画还有些歪扭,但看得出来确是文帝驾临。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这段是汉初诸刘反吕拥立代王的历史,文帝即位清洗朝堂,诸刘侯王封赏极厚,却也都不得善终。 许些事情细思极恐,穆莨送来这幅画的意思是指如今朝堂的形势正如诸刘反吕后的情形?或者是朝堂上要有大变故,新君即位至今仍有文氏余孽贼心不死,总想要再卷土重来再谋大业,兴许是穆氏的死灰复燃让他们看到了极大希望。 “可是这幅画怎么会在这里?”黛玉百思不解地低声嘀咕着,实在很是不明。 “文帝驾临图,也许历史永远都是一场轮回。”嫣玉皱起眉很不确定地说,“外面恐怕又要不安定了,毕竟还有一群豺狼虎豹正在虎视眈眈着,这京城中还不知藏着多少居心叵测的东西。” 黛玉安静听她说着,才点头:“只要文家余孽还在一天,京城就不可能太平。听说去载影萍姐小定时来了个闹事的妇人,似乎就是和文家有关系的。” ※※※※※※※※※※※※※※※※※※※※ 感谢在2021-04-29 00:22:38~2021-05-01 11: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天舞92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庄家的花宴如常无异,花厅里陈置着从暖房搬来的芬芳,果酒更比花草馨。 庄史氏的小儿媳庄七奶奶正拉着一众姑娘在说话,她较几个嫂子年少,说话风趣,姑娘们都喜欢围着她。庄大奶奶左右挽着林家姊妹进屋,就一边笑着同她们说起:“我这七弟妹伶俐乖巧,可最得母亲和婶娘们喜欢。” 因庄七爷先前一直在外求学,庄七奶奶也陪同左右,算来这还是林家姊妹初次见到这位庄家的七表嫂。 七奶奶花容月貌,一颦一笑都自有风韵,兼且进退得体,这般女子向是最招人喜欢。 “大嫂嫂,你可过来了!”庄七奶奶闻声回头见到她们就嫣然笑道,“这就是姨妈家的两个妹妹吧?可真是标志的姑娘。” 嫣玉似笑而非:“七表嫂看着很是面善,也许我们还是梦中故人。”黛玉也点头应和着姐姐的话。 庄七奶奶闻言一愣,才掩唇笑说:“也许这就是我同林家妹妹的缘分。” 一行人进到屋里,花开正艳芳香袭人;落座后丫鬟端上果酒,一时觥筹交错怡然自乐。 平素同嫣玉黛玉走得近的张家姊妹、柳宁安及湘云等人都被安排落座在对面,嫣玉和黛玉就相邻低声说着话,无意正好看见坐在不远处的马林菲端起酒盏朝她们遥遥相祝。 缮国公府虽与甄家结为姻亲,但在甄家落败后却并未受到牵连。甄妍已嫁给缮国公马三爷多年,如今膝下儿女双全,即便如今甄家败落她也好好做着她的马三奶奶,未似文氏和文晴远那般受到牵连落得凄凉下场。 马林菲已经与她的表兄,即齐彤的胞兄齐二爷定亲,亲迎之期就在嫣玉出阁前两日。 见马林菲举杯示意,嫣玉和黛玉也向马林菲端起酒盏。 “许久未见两位妹妹了。”马林菲含笑,许是喝了两盏清酒之故,两颊染上几缕绯色,似搓了淡淡的胭脂。 “林菲姐可是大忙人,哪像我们也就在家无所事事了。”黛玉就笑说道。 马林菲又喝了半盏酒,看着倒又几分借酒消愁的意味;候在她身后的大丫鬟都上前低声劝着她,又吩咐端上酸梅汤换了马林菲面前的果酒。 果酒香甜,本是不易醉人。 只是马林菲心中似有万般苦闷,以图借着这几分稀薄的酒意将苦闷藏在心中。 “林菲姐,莫太贪杯了!对身子不好。”黛玉温声同她道。 马林菲双手捧着酸梅汤的青瓷碗低头喝着,听见她说才垂眸点着头:“谢谢。” 那边庄大奶奶正和徐家大奶奶虞氏说着话,庄七奶奶就过来跟她们搭着话,生怕花宴上稍有招待不周之处。 看见庄七奶奶温声细语地与马林菲说着什么,嫣玉就凑到黛玉耳边悄然道:“看着林菲姐这样子,恐怕还有一番缘故的。” 黛玉点头:“刚才林菲姐好像还想说什么的。” 本来马林菲的情形看着就很不好,算来近日不测风云也不少,可说不准是何事。 若说这庄家的花宴,倒还有几分鸿门宴的意味。 嫣玉不经意抬头,仔细望着庄七奶奶含着笑的侧脸,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心头蔓开。 “玉儿,我们从前见过庄家七表嫂吗?”嫣玉低声问。 “从前,庄七表哥在外求学,也没见过七表嫂啊!”黛玉很肯定的确没见过庄七奶奶,只是不明姐姐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我感觉七表嫂很熟悉,似乎和一个我们认识的人长得像。”嫣玉嘀咕。 黛玉才认真仔细地大量起庄七奶奶,庄七奶奶也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黛玉连忙正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 庄七奶奶又唤婆子去厨房将一早备好的诸类糕点呈上来,其中最多的就是鲜花饼;盛在流光琉璃盏中的玫瑰花饼已见扑鼻芬芳,玉兰酥外酥里蜜,桂花糕层层黄白交错,上面还撒着一层糖渍桂花,与这花宴很是相宜。 “今春刚酿了玫瑰花露,姑娘们可要尝个鲜?”庄七奶奶笑意盈盈地说着,就吩咐将玫瑰花露奉上给诸位姑娘尝尝。 湘云细品就惊为天人:“这玫瑰花露可真为一绝!” 庄七奶奶莞尔:“云妹妹若喜欢,待明年花时我特意给你留一罐。” “如此我可要提前谢过七嫂嫂了。”湘云就欢喜地应下。 嫣玉也捧起玫瑰花露浅尝,浓郁的玫瑰花香自舌尖散开,仿佛已是沐浴于万里玫瑰花海中,世间只余此一芬芳。 其实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玫瑰香,这香是带有攻击性的,似乎将玫瑰花的馨香无限留存只为在这一刻迷人眼。 她突然想起了郁明酿的玫瑰花露,那清浅温婉的芬芳似犹存于唇齿间。 不过她还是一如往常地陪笑着,就听见庄大奶奶也是笑吟吟地走到庄七奶奶身后玩笑地说着:“她可是经不得夸得!你们再赞她,她可就要欢喜得到母亲跟前邀功了。” “嫂嫂!我哪有那么促狭。”庄七奶奶又羞又恼地嗔道。 大家听着都笑起来,庄七奶奶就小酌着酒笑而不语。 马林菲泪眼朦胧地低头喝着酸梅汤,与这欢声笑语总似格格不入;齐彤似乎才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提起裙子一角绕过酒案到马林菲旁边,却一不小心袖子拂过案上的酸梅汤,浅褐色的汤汁立刻浸染上齐彤月白的衣裳。 马林菲惊得哎呀了一声,齐彤才回头同庄大奶奶轻声道:“我不慎晕湿了衣裳,去换个衣裳就回来。” 庄大奶奶便让身边的大丫鬟引齐彤去更衣室,齐彤就拉着马林菲:“你随我一同过去?” 马林菲半掩着面沉默地起身跟着齐彤出去。 庄七奶奶听见这边的动静还探看了半晌,才与庄大奶奶回到席座。 “姐——”黛玉唤着嫣玉,嫣玉还有些发呆没有回过神来,微愣半刻才望向妹妹:“嗯?怎么了?” 黛玉叹息:“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还以为你刚才喝酒醉了。” 嫣玉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 黛玉才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后面,神采飞扬地说起:“林菲姐是不是姻缘不顺啊?刚才和齐彤姐出去时,我好像看见她眼里都闪烁着泪光。” “可她和齐二爷的亲事是定在四月初。”嫣玉皱眉似有所想。 “林菲姐和齐二爷青梅竹马,林菲姐总贴身带着一枚青竹香囊;听宁安姐说那是齐二爷在纳征时送给她的,林菲姐可喜欢得紧。”黛玉跟姐姐咬着耳朵,说起马林菲和齐二爷的事情也很是兴趣勃然,“可刚才我真切看见林菲姐没有带着那枚青竹香囊。” 嫣玉听得饶有兴致:“怎么宁安姐还同你说这些?” 依照这般说来,且不说马林菲敢直接将她和齐二爷的定情信物贴身佩戴,可见马林菲对她这位表兄用情至深;可如今马林菲一反常态地没有将青竹香囊带在身边,极有可能确是与齐二爷有关。 “林菲姐和齐二爷的事情在京城本就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林菲姐对齐二爷的深情。”黛玉丝毫不以为意。 她们正说着话,就见马林菲和齐彤去而复返。马林菲神色仍是落寞黯然,回到座上只低头盯着案上风拂清波的酒水发愣;先前本与左右谈笑欢颜的齐彤也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好似正为何事很是忧心。 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嫣玉和黛玉也只当未有知晓。 酒宴后一行人过去暖房赏花,林家姊妹故意落在后面同柳宁安说起话。 柳宁安随意摇着羽扇,俨然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 “林菲将嫁,许是眷恋父母了。”柳宁安以扇掩面压低着声音说。 突然听见前面盛萍似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惊叹起,众人围过去相看,就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起:“竟是双生并蒂花,是祥瑞之兆呢!” 那一红一白两朵牡丹挨在一起,倒真是稀罕之景。 柳宁安却骤然变了脸色,退出人群才低声同黛玉说起:“花无二色,国无二主,只怕是祸非福。” 此言一出,便是祥瑞之兆也成了不祥之花。 并蒂花本为祥瑞,可偏偏这花却生出两色,便不得不让人以此大做文章。 “花无二色,国无二主?”嫣玉低声念着,死死盯着那朵花。 便是在百花司也从未见过并蒂双色之花,这比清平寺外秋海棠逆时开花还要不可思议,她也无法解释这花开双色究竟是何方妖孽在作祟。 可不过是区区一朵花,当真会有这般威力?不会也是和飞星流言一样虚无之事了? 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林家姑娘可不就是双生并蒂花,就回头唤了嫣玉黛玉姊妹。 那两朵红白牡丹在风中摇曳,红牡丹似丹朱般艳丽至极,白牡丹纯洁无瑕似不染尘世的世外仙人;两朵花交相映衬,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嫣玉才打起精神笑说道:“我与玉儿皆为女儿,与那白牡丹岂能相宜?” 庄大奶奶听着也轻笑:“红白牡丹,那便是好事成双呢。” 嫣玉垂眸不语,风似吹来了几分百花清香,引人似醉。 第10章 黛玉还惦记着花宴上的异事,回府后就向贾敏禀明了此事。 并蒂花开,花开双色,是为妖象。 贾敏骤闻此事便很是惊讶,了解了原委缘由就沉默了半刻,就让她们姊妹无需担心,她会同庄史氏说来此事。如今离她们姊妹的婚期渐近,这段时日还是好好在家里备嫁,外面恐怕也要不平静了。 嫣玉就安安心心呆在院里,平时作画写字,倒未有听说外面再有何事发生。 “姐!”黛玉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看见嫣玉正全神贯注于她的画作之上,就好奇地凑过去看,见她是在画一个美貌的女人,仔细辨认才问,“你这画的是庄七奶奶?” “你觉得像吗?”嫣玉放下画笔反问她。 黛玉思索着好似很难说清的样子,许久才道:“总觉得还缺几分神韵。” 嫣玉也点头:“从前只听说庄七表嫂是个难得的美人,未曾想竟是这般艳丽。” 美人向来会让人宽容以待,可偏偏是庄七奶奶除了令她心底泛起些许波澜,此外再无感觉。 “你见过比庄七奶奶还要容貌出众的美人吗?”嫣玉顿了下又问。 黛玉认真点头:“当然!”迎上嫣玉疑问的目光,她未有丝毫玩笑之意地说,“姐姐啊!” 嫣玉忍着才没笑,故意一本正经:“说正经的!” 黛玉端详着墨痕未干的画,思索后才开口:“姐,你还记得,甄家的四姑娘甄婧,也就是赵王侧妃吗?当年的倾城美人甄贵妃,我们都未曾见过;但甄婧,可真称得上是倾城美人。” “甄婧!我也是这样想的。”嫣玉高深莫测地点头。 也不知竟是何故,在见到庄七奶奶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甄婧,那个与庄七奶奶同样有着倾城容貌的女人。 嫣玉不再细想,就将画卷放置在一旁,和妹妹坐在月牙桌边,随意取来放在桌上珐琅碟里的七色珠,用素绳将七色珠串成简单的手串。 倚云端上刚沏好的茶,黛玉轻轻拨去漂浮在茶上的几片茶叶,才浅尝了一小口。 嫣玉已经串好了一串七色彩串,系了最后一个绳结就递给黛玉看:“玉儿,你看这个七色彩串,喜欢吗?” 黛玉就放下茶杯在一旁,接过七色彩串戴在手腕上,然后展示给嫣玉看笑问:“好看吗?” “当然。”嫣玉露出母亲般慈爱的笑容。 黛玉就玩着手串上的珠子,也只是随意地同嫣玉说起:“姐,我听说前几天缮国公府将齐家的聘礼摆在院里给亲友观看,都说齐家的聘礼可真是丰厚,算来京城近年还未有谁家娶妇能得这般礼遇。” 嫣玉听见自家妹妹这明显别有深意的话,抬眸:“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也许因为那齐二爷闹出了丑闻,所以齐家对林菲姐怀疚。”黛玉沉吟半晌说。 “英雄所见略同。”嫣玉也很赞同这个说辞。 缮国公府马家和江圻侯府齐家是世代姻亲,齐二爷和马林菲的亲事更是在他们幼时就定下了;马林菲对齐二爷本就情意深重,京城之中无人不知,便是齐二爷当真做出什么不可说的丑事,马林菲也只能含泪嫁了,不然就只有远嫁一条出路了。 她们毕竟不清楚其中缘由,诸此种种皆为猜测。 只是齐二爷和马林菲这桩亲事确实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不过既然马家都愿意继续成此之好,她们外人也自是当做浑然不晓。 也许是应验了她们的话,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圻侯府齐二爷的丑事就流传出来了。 据说齐二爷尚未成亲就有了庶长子,如今竟是已经快要百日了。 公侯之家有庶子庶女本是常事,但尚未成亲就已有庶子,这就是天大的丑闻;若是缮国公府以此为由提出退亲,也是不可厚非的。只是如今缮国公府管事的是老太太,齐二爷是老太太嫡亲外孙,又有江圻侯夫人向母亲几番保证绝不会委屈了马林菲;老太太也疼爱女儿外孙,就保下了这桩亲事。 至于齐二爷的庶长子之母,究竟是齐二爷的通房丫鬟还是什么来由,旁人众说纷纭也说不清楚。 后来到马林菲出阁之日,贾敏还去缮国公府为马林菲添妆,听说马林菲上花轿前都哭花了妆,缮国公夫人拉着女儿不住地拭泪哭泣。 贾敏也将是嫁女儿的人,在缮国公府见马太太母女依恋不舍的模样,也不由神伤感怀。 嫣玉的亲事就在马林菲出阁后一旬,林府上下已经匆匆忙碌起来,虽是一切早已准备妥当,贾敏还怕出了差错仔细过问安排。 照着规矩陪嫁丫鬟便是从前在墨以院伺候的上下,还有嫣玉的奶嬷嬷柳妈妈;而四房陪房是从庄子上挑来的,都是忠厚老实的,又叮嘱柳嬷嬷好生照顾着姑娘。 亲迎前一日,林家送妆奁铺房,一百零百台嫁妆抬到东安郡王府。 因林家族系血脉稀薄,也是徐家大嫂子虞氏和宁国府贾珍之妻尤氏送嫁妆到东安郡王府,而凤姐已怀胎六月有余,身子实在不便才未能前来为嫣玉添妆。 嫣玉在屋里跟在贾敏左右,听见院外来往不绝,好歹心里有了准备,到明日出阁不会忙乱。 前来添妆的太太奶奶们满面笑容地说着吉祥话,嫣玉起身一一相谢。 作为大媒的赵太太喜色满面地与贾敏道喜,见到她的亲家也是女家媒人的张太太又笑说起话。 史家的两位夫人都前来相贺,嫣玉是认识保龄侯夫人的,但忠靖侯的新妇方氏却还是初次见到。早听闻这位忠靖侯夫人是个足不出户的隐世人,如今见来倒的确很是不同;她只是跟在史二夫人身边,想来平素也是极少出门会客的,别家的太太奶奶们都不认识她是谁家媳妇,又见她唤史二夫人为嫂才知她身份。 嫣玉暗暗打量着这位妹妹的未来婆母,一时又觉得尚且有些捉摸不透。 方氏倒不甚在意那些在或是好奇或是探究地打量着她的目光,只似不理俗事的世外之人。 已出阁的张家姊妹也来跟嫣玉说话,温声细语地告诉她不用害怕,只听喜娘引指便是。嫣玉认真听她们说着,就好好点头谨记;她倒并不害怕成亲,只是对于两家来说毕竟是大喜事,万不可出了差错。 倒是柳宁安见到黛玉泪眼婆娑的模样,就掏出绢帕给她拭泪:“嫣儿出阁可是大喜事,你哭得这么厉害让嫣儿看了也要难过了。” 黛玉才胡乱抹去眼泪:“那我不让姐姐看见就是。” 柳宁安噗嗤一笑,然后背过身掩唇笑。 “不许笑!不许笑!”黛玉就拿绢帕扔向嫣玉,储在眶里的泪更是肆无忌惮地落下。 “等你出阁时,看你姐姐也这样拥着你哭,你可要很心疼了!”柳宁安温柔地哄着她,她看黛玉就像待自家妹妹一样温和疼爱。 黛玉就扭过头不说话。 添妆礼后,嫣玉沐浴更衣进家庙拜告过先祖,回到院里已近人定之时。 琰儿也来拉着嫣玉说不舍得长姐,怕待日后长姐嫁做他人妇便再不能日日见到长姐了。 柳妈妈听着琰儿童言,就轻笑说道:“姑娘长大了都是要出阁嫁人的,就似待哥儿长大后也要娶了媳妇回来。” 琰儿自是明白这理,只是想来终究不舍。 黛玉本已被柳宁安劝好了,见弟弟这般又忍不住黯然落泪。 “你可别哭!我,也不舍得。”嫣玉看他们姐弟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了,既酸楚又心疼,“看见你们这样,我哪能放心啊!” 琰儿连忙道:“大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二姐姐的。” 黛玉满脸嫌弃:“我都已是及笄之岁了,哪用得着你一个孩子保护。” 琰儿就很不服气:“先生说,为君子者应保护家小亲眷。” “你是君子吗?”黛玉看见琰儿顶着一副还未长开的孩子模样,却气鼓鼓地声称自己已经长大,就破涕为笑了,“《礼记》曰,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琰儿蔫蔫地坐在一边,苦思冥想着为自己辩驳,最后只能被姐姐说得无言。 柳妈妈复而进屋看见黛玉和琰儿还在这边,就催促道:“姑娘,明日要一早起来梳妆打扮,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琰儿的乳娘才带琰儿回去,黛玉也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望着姐姐,还有满腔话语想要与姐姐相说。 屋里骤然安静下来,嫣玉突然从心底涌上几分异样的感觉。 窗外拂进夜风袭袭,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嫣玉回头却是看见一个蒙着缥缈面纱的女子进来,眸中笑意满满:“绛珠妹妹,恭喜你了!与天璇星君喜结连理。” “泽兰仙子?”嫣玉眯起眼看见她进来。 “这是我送给你们成亲的礼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泽兰仙子幻化出一盆兰草放在桌上,嫣玉苦笑:“你知道我们成亲是为了什么,还开这样的玩笑。” 泽兰仙子拂起纱袖,芷兰馨芳扑鼻,她语气轻快:“旁人看来不都是这样吗?警幻仙姑怪你坏了她的好事,如今可正在发恼呢。” 嫣玉才冷笑一声:“她的好事就是随意破坏别人的命格,算来当真是大好事。” 第11章 天初明,嫣玉就起来沐浴焚香,然后去正院拜见父亲母亲。 贾敏端详着嫣玉颜色姣好的脸庞,不舍愈浓;林如海也很是动容,又看到端坐在下首的黛玉想起她们姊妹婚期相近,才暗暗按了下贾敏的手。 倒是琰儿在乳嬷嬷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实是令闻者伤心。 “待到送姑娘出门时,哥儿可不能哭了。”乳嬷嬷抱着琰儿告诉他,琰儿抓着乳嬷嬷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努力呜咽着点头。 黛玉就拉过琰儿到跟前,贾敏才道:“你们大姐姐出阁是喜事,这般哭哭啼啼可不成样子!” 前来送亲的亲友已陆续到了,林如海和贾敏起身去前堂待客,又吩咐嫣玉再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到时辰差不多时,嫣玉回到院里,黛玉也陪在姐姐身边;喜娘进来伺候着更衣梳妆,嫁衣凤冠,浓妆艳抹,已经完全看不出嫣玉的本来面目,与曾经见过的新娘子一般模样。 张太太取了细线为嫣玉开脸,喜娘笑意盈盈地说着吉祥话。 “新娘子真是好看!我们还从未见过像姑娘这般好看的新娘子!”一个喜娘为嫣玉搓上胭脂,含笑说道。 黛玉在旁听着就接话:“我姐姐当然好看。” 喜娘轻笑:“正是二姑娘的意思。” 探春和惜春跟着史太君过府,也进来看新嫁娘;惜春仔细端详着嫣玉,还说日后要画一幅画送给她,气得嫣玉干瞪眼。 “姑娘,莫动!”喜娘还在摆弄着嫣玉的脸,见嫣玉稍偏过身就扶着她,嫣玉伸手扶了扶凤冠,感觉就像头上顶着千斤重般艰难。 几个姑娘围着嫣玉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嫣玉正襟危坐着任由喜娘摆弄着,也认真听她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理国公夫人带着柳宁安和三个儿媳过来,徐大太太李氏也与徐大奶奶虞氏进屋。理国公夫人满面笑容地说新娘子好看,张太太就笑着同李氏搭话。迎春已同柳三爷成亲,高髻挽起的妇人打扮;虞菁嫁给柳大爷就是宗妇,但因她尚是新妇之故,显然理国公夫人还是更倚重二儿媳齐氏,她也只是跟随在理国公夫人身边寡言少语。 嫣玉已是多时未与虞菁相见,当日听闻虞菁许嫁到理国公府也因故只让人送了贺礼过去。 只是她如今盛装打扮不便走动,就同虞菁和迎春颔首称唤。 柳宁安就在妆镜台旁的绣墩坐下,看见嫣玉这般打扮就很担忧:“你这嫁衣凤冠看着就很重的样子!算来还一整天才能卸下,可要好是辛累。” 喜娘听她这话就道:“凤冠霞帔,风光出阁,这可是闺中姑娘都思之盼之的一天呢。” 柳宁安似还有些不以为意地咂嘴,屋里一众姑娘除了探春惜春都已是许了人家,听到喜娘的话皆是神色各异。 贾敏生怕嫣玉早饭没吃多少要饿着了,又让江碧吩咐小厨房做一些小糕点送过来;这边嫣玉盛妆打扮后,便不能再随意进食,以防吃了口脂,厨房送来的糕点都是细小软糯的零嘴。 嫣玉只吃了两块糯米团子,喜娘又重新给她补了妆容。 到前院婆子来禀说姑爷来迎亲了, 围在旁边的姑娘们纷纷起身,张太太和李氏象征性地为嫣玉理了一下嫁衣,喜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步摇流苏摇曳,与衣饰流光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喜娘捧着红盖头过来,将红盖头展开盖在嫣玉头上。 眼前所见只余一片红色,嫣玉顿时有些无措,就由喜娘稳稳扶着出门。 前来送嫁的太太奶奶都在前院相候,喜娘扶着嫣玉从廊下出来到前堂拜别父母,前来迎亲的一行人已到堂前;嫣玉一步步走过去,隔着红盖头只能模糊看见前面不远处男子的鞋靴。 “姑爷可要拉好姑娘了!”喜娘的声音响起,就感觉温热的掌心已握紧了她的手。 穆莨与嫣玉相携进到屋里拜别父母,婆子奉上茶盏,穆莨给林如海夫妇敬茶;林如海和贾敏忍着女儿出阁的不舍谆谆教诲,嫣玉一一应下。 她模糊似乎看见黛玉站在贾敏身后,却再看不清妹妹的面容。 喜娘唱着辞:“新娘子出阁了——” 嫣玉就感觉被牵引着转身跟着喜娘走去,外面在吹吹打打着喜乐,还有观客在论议说话。 直到上了花轿,花轿摇摇晃晃地启程,喜乐之声仿佛在她耳边吹奏。 嫣玉紧紧拽着嫁衣的一角,靠坐着闭目默念着大悲咒,以暂且忘却那些杂扰。 意识逐渐远去,耳畔的喜乐仿佛变成了离恨天上绵长悠悠的仙乐,仿佛她们姊妹还在河边照料着仙花仙草,尘世诸多悲欢皆与她们无关。 又或者在进入轮回盘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后悔了。 若她去到尘世做了一个普通姑娘,岂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有何能力来保护妹妹对抗诡计多端的警幻仙子。当再醒来时,她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过往诸事,那时她便知道定然是哪里出了意外。 幸而妹妹还好好地在她身边。 记忆模糊后,喜乐还在耳边回响着。 感觉摇摇晃晃的花轿停下,才有喜娘卷起轿帘扶着嫣玉下轿,手中塞进了一个红绸花。红绸花的另一端穆莨牵着嫣玉进到前堂,拜过先东安郡王和王妃庄氏的牌位,然后入洞房。 穆家已无族亲,来新房看新娘子的便是昔日东安郡王府的亲友家眷。 赵太太和庄二太太领着一众女眷过来,庄二太太是老王妃娘家弟媳,也便是穆莨的舅母。 喜娘唱着礼,穆莨揭了红盖头,嫣玉才清晰了眼前视线。 “新娘子真是好模样!”跟在庄二太太身边的媳妇含笑说着,她的容颜与庄二太太有几分相似,想来应是庄二太太唯一的女儿庄四姑娘,也便是岳平伯府的大奶奶。 赵太太也笑道:“太太可得谢我这大媒。” 她们欢喜谈笑着,这边嫣玉与穆莨已是喝下交杯酒;喜娘捧着红枣花生撒在床榻上,唱着喜气的吉祥话。 穆莨还要去前院吃酒,进来看新娘子的女眷们也出去新房。 嫣玉仍正襟危坐着,闭目养起精神;直到逾白和倚月进来问她可否要吃些东西,嫣玉只是摇摇头让她们在外候着。 屋里寂静如故,铺着大红喜绸的案上摆着龙凤喜烛,烛光冉冉映得新房昏昏。 许久才听见外面再有人进来,穆莨蹑手蹑脚地合上门,才长松了一口气。 “我第一次成亲,没想到竟是这般琐碎。”穆莨叹息,让嫣玉听着不由嗤笑:“我亦是初次成亲,什么都不懂,一路便是被喜娘带着走。” 穆莨就到嫣玉旁边坐下,低声问:“那如今我们便算是夫妻了?” 嫣玉点头:“论来应是的。”她还有些犹豫地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终究是有些忧思,就告诉穆莨,“昨晚泽兰仙子曾来过。” 穆莨对于百花司诸事不甚明了,也隐约记得泽兰仙子此人似是太虚幻境之人,不由沉下脸:“她来做什么?” “看戏的。”嫣玉很坦诚。 “哦,看我们的!”穆莨也很有自知之明。 泽兰仙子带来的那盆兰草如今正在窗前木案上摇曳生姿,夜风袭袭清凉。 既然连泽兰仙子都下来了,穆莨莫名觉得好像四面八方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就起身放下大红幔帐,依然回到榻上坐下:“接下来我们该要做什么?”他也是懵懂未知,想了想又再补充一句,“明日太后会召我们进宫,她想看看你。” 嫣玉早知会有这一遭,就默默记下在心中。 “那我们早些歇息吧。明早寅时三刻便要起来准备着了。”穆莨提议,嫣玉自是同意,就唤候在屋外的逾白和倚月进来伺候换下沉重的喜袍。 待她们退下并放下外面的重重罗帐,穆莨和嫣玉就和衣躺在榻上。 嫣玉望着大红帐顶发呆,许久才想起向穆莨问:“为什么当初太后为你择妻时选择了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个秘密,或许你可以猜猜。”穆莨故作神秘。 “我又未曾见过太后,如何能知。”嫣玉自是不上当。 穆莨却摇头:“不,你是见过的。你忘了那天晚上——” 嫣玉沉默,穆莨却以为她生气了,才解释说起:“其实是我求赵大人和赵太太在姐姐面前说合的。赵大人是你的先生,姐姐也一向相信赵太太之言。” 听闻是这般缘故,嫣玉才稍稍放心。 穆莨又问她:“那,日后我们要做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嫣玉摇头,诚恳说:“一世安康,然后回到百花司。”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看来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穆莨也附和着说,只是嫣玉想起天璇星君此来的目的,又不免有几分唏嘘:“只是待此世结束,恐怕还需你再历劫一世方可功德圆满。到时又不知是如何命格,或者那般不巧,轮回盘又坏了。” “天意如此,终究不可违。”穆莨也感慨良多。 第12章 大婚次日晨起,守在屋外的侍者进来伺候穆莨和嫣玉洗漱更衣;嫣玉初次挽起长发梳作妇人打扮,穆莨见了直笑起:“你这般模样当真好看!” 若非还有旁人在屋里,嫣玉就要被穆莨气得背过气了。 “往后我们夫妻一体,看见夫人这般美貌,我实是喜不自胜。”穆莨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到嫣玉耳畔低声说;候在月门外的侍者见他们说着话,只当他们是夫妻感情好,就低低笑着。 “这般轻浮,别人看了可要笑话。”嫣玉抬眸轻瞥了一眼上面,别有深意地说。 “他们也太无聊了!”穆莨嘀咕着,但就规矩地和嫣玉出去。 东安郡王府上尤是张灯结彩的大喜布置,府上侍奉的奴仆并不多,只因大婚之故才添了仆妇进后院。再及嫣玉从林府带来的陪房侍奉,院里也是济济一堂的人。 府上的老管事姓庄,原先是庄家的家生子,他的兄弟是老王爷在时的管事,便是老王妃从庄家陪房过来的;后来穆莨回来重振了东安郡王一脉,庄家就把庄管事送过来帮着穆莨做事。 穆莨和嫣玉随便用了早饭,宫中太后身边的黄使者就来传旨,宣他们进宫见驾。 “没事,太后不会说什么的。”穆莨以为嫣玉忧思于此,便低声宽慰道。 “我知道,你可从昨晚就开始喋喋不休了。”嫣玉含笑轻嗔,穆莨就抬头望天:“那,如果太后问起我们昨天晚上——”他语气意味深长,使劲朝嫣玉挤眉弄眼。 嫣玉捂脸,难道太后还会特意问这种事情,但还是正经认真地点头:“那我明白该如何说的。” 穆莨沉默思索了一下又低声向嫣玉问:“你看过话本子吗?” 嫣玉装懵:“什么话本子?你说的是姻缘阁里编排的那些吗?” “你怎就不开窍呢!”穆莨的感慨便很是情真意切,这话说来也坦诚,“自是诸如《金瓶梅》此类的书。” “你当我是太虚境之人吗?这可是闺阁禁书。”嫣玉立刻反驳。 穆莨思索着也点头:“确是此理。” 嫣玉才又道:“况且在这里随便询问别人姑娘是否看过禁书,这可是大大的失礼。” “可我们本是夫妻,你又不是什么别的姑娘。”穆莨狡辩。 嫣玉无力以对;她从前怎么不知道穆莨此人还这般无赖,可惜现在就算知晓也迟了。 在屋里整理好容妆才上了马车,嫣玉和穆莨挨坐着面面相觑,沉默地听着马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最后还是穆莨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你最近都有些沉默,是不是有些后悔跟我成亲了?” 嫣玉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成亲,以前都不知是如何感觉,如今看来也就是很一般的感觉。” 穆莨露出早知如此的笑:“如今既已上了我的贼船,自是没有再下船的道理了。” 嫣玉听他这话才展颜带着几分玩笑之意说:“我只是寻常小女子,可不敢悖逆小王爷。” “我们本是天涯沦落人,我不过是较你少了灵力加身,你可不必这般说。”穆莨却突然说。 “我是真心实意的。”嫣玉很诚恳。 穆莨左右打量着嫣玉,仿佛尚且酝酿了许久才道:“还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这般隐瞒终究不太妥当,想来还是先说清楚了才好。”嫣玉便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穆莨这才继续说,“按照规矩说来,我们此番下来都是早已有既定的命格。月老给我安排的是注孤生的命格,我们这样可便是破了月老的姻缘薄。” 嫣玉不甚在意:“月老会谅解你的。” 他们正说着,已感觉到马车渐停下,就起身扶着车沿在宫门外下车。 辉煌华丽的宫城壮阔宏伟,红墙青瓦,站在宫城之外也如蝼蚁般渺小。 嫣玉跟在穆莨身边一路进宫,到太后宫外才请宫人通禀求见;很快就看见一个女官出来满面笑意道:“贺喜小王爷大婚之喜。今日小王爷与新王妃进宫拜见,太后很是欢喜。” 进到宫中,穆莨因是外男只能在外殿隔着帘子向太后问安,才见皇后也正在太后宫中,嫣玉随同穆莨拜道:“臣(臣妇)拜见太后,拜见皇后。” “起!”听着太后的语气很是欣悦,他们就谢过起身。 太后又招道:“新妇上来让我看看!” 女官拨开帘子一侧,嫣玉才矮身上前再拜,太后细细打量着她就含笑点头:“果然是个好孩子!阿莨性子顽,若他有不好的可无需为他遮掩。”就褪下腕上的玉镯给嫣玉戴上,“这镯子是母亲留下的,你是阿莨的新妇,我便替母亲将这镯子给你。” 嫣玉再谢过太后赏赐。 郁明在太后下首坐着,从穆莨与嫣玉进来时目光就一直徘徊在嫣玉身上,温和婉柔;她的小腹已是高高隆起,算着时间应该也就快要生了。 这还是郁明出阁后再与嫣玉相见,便是君臣有别。 嫣玉抬头时恰巧触见郁明的目光,郁明才嫣然轻笑。 “皇后,我记得你与王妃还是亲戚?”太后似刚想起就向郁明问。 “回禀母后,儿臣与王妃的娘家有姻亲之好,是表亲姊妹。”郁明连忙应道。 太后听闻就轻笑起:“往后可就是舅母了。” 郁明也望着嫣玉笑着:“儿臣晓得。” “想来你们也是多年未见,你同王妃去说说话。”太后应该是要和穆莨单独叙话,就支开她们;郁明身边的女官扶着她起身,嫣玉也告退。 从太后宫中出来,郁明才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同嫣玉明媚笑起:“算起来我们还真已有三四年未曾相见了!这一眨眼你都已是嫁为人妇了。” 嫣玉听着郁明的话亦是轻笑:“娘娘已是身怀六甲,还未及亲口向娘娘道贺。” 郁明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温婉笑着:“太医说大概也便是这几天就要生了。” 女官近前问郁明可要传步撵来,郁明摇头让她们跟远些,仍拉着嫣玉在前面慢悠悠走着。 遥遥望见在亭台池边有三五丽女在扑蝶玩闹,郁明就不动声色地捻起绢帕掩唇,面色不虞。 皇帝尚无后宫妃嫔,但在年初曾有在诸女官中挑其出众为丽人,只待正式册封为妃。 “明姐姐,陛下待你可好?”嫣玉知晓郁明心事,就压低着声音问。 “自是极好的。”郁明虽是这般说来,神色却似有些黯然惆怅,“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母后和陛下疼我,我又有了孩子。多少人羡慕着我,我本该是很满足的,可却不知为何······” 嫣玉怕她钻了牛角尖,就和语劝道:“你如今有了身子,最是容易多思之时。你可万万要放宽心,这般劳神既伤了自己也对孩子不好。” 郁明本还是惆怅之色,听了嫣玉这话才轻笑:“你这才刚嫁为新妇,这话说的怎好似已是为人母了?” “这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嫣玉莞尔。 “其实我初次遇见陛下时,还是好多年前在七夕灯会上,我们都还小,他送给我一盏八仙灯。当我知道我被定为太孙妃时,我当真很是欢喜地。”郁明絮絮叨叨地说着;嫣玉也听得认真,也明白了郁明的不安之故,正是因为她真心在意着皇帝才会生怕日后受封的妃嫔见宠于君王,得了君心。 对于情爱之事,嫣玉倒不知该如何相说,毕竟她又未曾有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希翼。 嫣玉只知君心难测,古往今来就从未有过例外。 想当年先皇庄帝和穆皇后也曾两相恩爱可昭日月,最终也是这般惨烈的结局。 可面对痴着的郁明,嫣玉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如何你都是陛下的嫡妻元后,是先皇亲定的太孙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嫣玉才正色与郁明道,“那些丽人秀人终究只是不起眼的妃妾,你何必与她们计较。陛下与太后都很在意嫡庶尊卑之位,断不会有让妃妾逾越之事发生。” 郁明听着嫣玉这般说来,也只是闷闷地点头。 看见亭台那边的丽人都已散去,郁明才又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不过是我心里在作祟罢了。母亲说要做有容人雅量的贤后,可我不想这样的,从古至今的贤后除了一个贤名还有什么?我素来就不是那般大贤人。” 嫣玉听着她这话也很是心疼,既入深宫便已是身不由己。 为何却依然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入宫想要成为后妃,将一生都困在四四方方的深宫之中。 元春也在丽人之列,不日便将封妃;荣宁二府都会为此而欢喜,毕竟这也是他们送元春进宫的目的所在。 嫣玉从未见过元春,但方才遥望亭台仿佛看见了一抹与探春有几分相似的身影。 只是她恍若未见,收回目光仍与郁明说着话。 因郁明身子重不便多行,嫣玉陪同郁明在外面走了一会儿就反身回去太后宫中,毕竟他们进宫拜见也不能在宫中久留。 第13章 出宫时坐在马车里,穆莨很认真地告诉嫣玉,太后对新弟媳很满意。 嫣玉闻言才回头略有些惊讶:“我们便算是暂时过关了?” “嗯。”穆莨点头,显然也很是欣悦于这个结果,“太后身在宫中,也不可能对我们外面的事情全然了如指掌。” “那太后可还有说别的?”嫣玉尚有一丝忧虑。 穆莨思索许久才犹豫道:“太后让我们早日生育子嗣,如今穆家便只剩我了。” 嫣玉早觉得太阳穴微微胀痛,便知必不简单,如今听来果真是如此:“那我们要怎么办?”她探看着穆莨的神情,追问,“若我们真在这里生下孩子,等我们回到离恨天上又怎么办?到时候我们真能完全断了对孩子的念想吗?我们要想清楚再做定夺。” “我们好歹是一世夫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穆莨嘟囔着,但也是认同嫣玉的担忧,“我知道这不成。让我再想想,总还有别的办法。” 嫣玉点着头,也在心里想着此事该如何善了。 两人俱是心事重重地回到东安郡王府。 按照规矩在新妇进门次日是由长辈带领认识夫家的亲眷,但因为东安郡王穆家只剩太后和穆莨姐弟二人之故,这认亲也便省了。 穆莨是不管内院之事,也便只由嫣玉这个初进门的新妇管束着规矩。 但她毕竟是新媳妇,对东安郡王府原来的情况不清楚,又没有婆母提点教说,只能看着账本摸索一二;幸而内院侍奉的或是嫣玉的陪房或是新进来的仆妇,都是毕恭毕敬的恭顺,不似别的公侯府邸奴仆自倚资历深就对新妇阳奉阴违。 好不容易忙完了院里诸事,逾白端上刚煮好的碧珠茶,为嫣玉轻揉着肩背:“王妃辛苦了!”她改口倒是快,嫣玉刚成亲就从姑娘变成王妃。 嫣玉抿了一口茶,才感慨道:“从前跟着母亲学管家里大小诸事,见母亲都是整整有条,未曾想细看起来竟是这般琐碎。” “王妃想来还不习惯。”逾白轻笑说。 “许多事情倒不急于一时。”嫣玉只道。 透过雕窗看见穆莨路过廊下正朝这边过来,嫣玉就放下茶盏起身,正好见到穆莨推门进来,就含笑着:“王爷。” 许是因为从前数次夜会的习惯,穆莨并不习惯在与嫣玉共处一室时还有其他人在屋里,就挥挥手示意逾白出去。 逾白低眉笑着应下,合上门候在屋外。 “他们总跟在身边,什么话都不好说了。”穆莨感叹。 “至少可不必像从前那般偷偷摸摸了。”嫣玉笑意盎然。 “那便是我们难得心有灵犀。”穆莨在檀木椅坐下,别有深意道。 嫣玉自是不与他攀扯此事,只谓说:“我是听见你吹的曲调,才出来与你相见的。”顿了下又说起,“不过你的曲子吹得不错。” 穆莨却略有怅然:“来年君来折杨柳,杨柳散尽已无忧。你听过《折杨柳》的调子吗?” 听他提起折杨柳,嫣玉想起薛洛曾提起过折杨柳的往事,才恍然明了。 “听说那是河清公主和薛将军写的曲子,《折杨柳》。”嫣玉思索片刻才道。 “是。”穆莨点头。 到如今嫣玉岂能不知,在穆莨心中这一世是最不一样的,不似从前无数次历劫轮回那般只是黄粱一梦,他是真切地在意此时此世的一切。 正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匆匆而来禀报:“禀王爷王妃,中宫大喜。” 穆莨猛然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嫣玉也跟着过去,推开门就看见穆莨的小厮跪候在院里,听见声响才禀道:“宫中皇后娘娘诞下皇长子,陛下太后大喜。” 闻此消息嫣玉惊喜之余又惊讶,今日在太后宫中见到郁明尚且安好,她们还一路说着话。不过既有宫中报喜,想来皇后与皇子均安。 庆和四年夏,皇后徐氏诞下皇长子,陛下赐名为徵,以大赦天下相贺。 京城喜气融融,皆为皇长子降生相庆,王侯家亲喜祝。 到嫣玉出阁三日回门之际,与穆莨在堂上向林如海和贾敏行礼问安。 贾敏见到女儿女婿既欢喜又酸楚,见林如海和穆莨正说着话,就拉着嫣玉回屋里说体己话。 “嫣儿,姑爷待你可好?”贾敏细细打量着嫣玉,仿佛她已是远行离家多年,如今终于母女相见,她是多么担心女儿在外面会受了苦。 嫣玉眉染笑意:“母亲放心,王爷待女儿很好。” 贾敏打量着她若木逢春之色,才稍稍放心,又问:“听说前日太后召你们入宫见驾?” “是。”嫣玉微微颔首点头,“太后很是和蔼。” “太后原是东安王府的大郡主,是穆皇后的侄女儿,年少时性子最是温软善良的,旁人都唤她活菩萨。”贾敏很是感慨地说起,眼眶也不禁湿润了几分,“后来被选为太子妃,与昭明太子也是恩爱有加。只是没想到后来却是这般风风雨雨,真是世事难料,幸而如今可算是一切苦尽甘来了。” 听着贾敏这般说来,嫣玉诧异:“原来母亲从前也与太后相识?” 贾敏苦笑:“那时还是太宗在位,四王八公往来密切,几家的女孩子都是相识的。你婆婆是庄家姑娘,与史家是几代姻亲,我同她在幼时便相识······”说起这里贾敏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下,才继续道,“还有蓉姐姐······” 贾敏所说的蓉姐姐便是甄太太,听说她在甄家落败后没多久就死于流放地。 毕竟曾是姊妹一场,如今想起来也是唏嘘不已。 江碧连忙给贾敏递上绢帕,贾敏却摇头仍让她退下,才叹气道:“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母亲说的正是。”嫣玉也附和着说起别的事情,“前日宫中传来喜讯,皇后娘娘诞下皇长子,陛下和太后可很是欢喜。” 贾敏这才展笑:“陛下大赦天下,可见对皇长子的重视疼爱。” 嫣玉也笑着点头。 明日皇长子洗三礼,朝官命妇皆进宫相贺,到时贾敏和嫣玉也需进宫赴宫宴。 母女正说着话时,就听见外面有人小跑着过来,丫鬟打了帘子,才见黛玉进来;许是来时匆匆,连鬓上的珠花松了几分都未有觉察。 回头见到妹妹,嫣玉骤然站起来,就定定地望着黛玉。 “姐!”黛玉跑过来紧拥着嫣玉,顿时泪如雨下地呜咽着,“姐,我好想你!” 她们姊妹自出生至今,还从未分开过,如今不过相别几日便如隔春秋。 嫣玉也双手抱着妹妹,默默落着泪;她又无数话想与妹妹相说,可却被堵在喉中不知如何说起。 贾敏看见两个女儿也是不由落泪,直到听见帘子再被卷起,琰儿虽是匆然但也不急不缓的样子,进屋才扬声唤着:“母亲,大姐姐,二姐姐。”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姐姐。 听着弟弟的声音,黛玉才不舍地放开嫣玉背过身拭泪,模糊不清地道:“姐,别看我,我现在一定很丑!” 拭了泪姊妹俩才坐在贾敏边上,琰儿也在下首的交架椅坐下,安静地听母亲和姐姐们说话。 黛玉紧紧拉着嫣玉说话:“姐,姐夫对你好吗?你会不会欺负你?” 嫣玉轻笑:“这是没有的事!别乱想了。” “可我就是舍不得姐姐。”黛玉轻靠在嫣玉肩上低声嘀咕。 “你也是快要成亲的大姑娘了!”嫣玉浮起几分笑意,抚着黛玉垂下的几缕青丝;黛玉立刻用丝帕掩面佯作要不理她了。 史瑾和嫣玉的亲事也将近,就定在三个月后,如今她也正值备嫁。 在屋里又说了一会儿话,贾敏就到前堂待客。林家的新婿回门省亲宴只邀了亲近的几门亲戚来见。 史太君与邢、王夫人及宁府的珍大嫂子作为贾敏的娘家亲眷自在其列,还有徐家的大奶奶虞氏和去岁进门的二奶奶赵氏,这赵氏也正是赵岳的旁系侄女,保龄侯夫人方氏和庄史氏也同行而来。 至于男宾那边便与林如海在外院叙话吃酒,嫣玉素是不相识,就跟在贾敏身边同太太奶奶们说话。 却因徐家两位奶奶也在,如今皇长子初生盛况,徐家可谓水涨船高更不同于往日,更是有人费尽心思来要巴着徐家讨好。 虞氏甚是不堪其扰,只借口更衣退席。 嫣玉喝了两盏酒,就撇下一众侍奉寻了借口出屋散酒,恰好看见虞氏坐在水榭边沉思赏鱼。 “谏大嫂子!”嫣玉出言唤她,虞氏才恍若初醒般回头见是嫣玉才轻笑:“是嫣妹妹啊!” 嫣玉笑着过去:“这日头闷热,大嫂子可好生保重。” 虞氏神色怔怔,半晌才舒颜:“多谢妹妹关心,我省得的。” 其实真正让徐家忧心的是这灿烂盛况,正因为徐家曾逢落败才知其中苦艰,如今顶着皇后母族的名头自是无限拥簇,可见过平丰之乱的险恶和动乱又岂敢有丝毫松懈。 嫣玉转身离去时还回头望虞氏那边张望了两眼,才朝前院席宴回去。 第14章 嫣玉回到宴席上陪在贾敏身边,突然耳尖的听到史太君和贾敏似乎正在提到探春的亲事诸如此类的话,她就侧耳细听,面上仍不动声色。 “三丫头最是妥帖的孩子。”史太君似有叹息。 除却嫣玉未曾谋面的元春大姐姐,在三春之中迎春和惜春确是远不如探春。记得在荣国府时曾无意听丫鬟婆子论议起探春,说三姑娘可最是厉害了得,只可惜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那时嫣玉尚且不以为意,即便探春不是嫡出也是公侯小姐,亲事自有老爷太太定夺,如何也轮不到她们在背后乱嚼舌根。 如今迎春已嫁,做的是理国公府三奶奶,纵然只是续弦在旁人看来也是再好不过的姻缘。如今想来多加感慨,若迎春许了那秦举人又不知会是如何光景,也许这就是迎春的命中注定。 探春只较林家姊妹年幼些许,本早已到谈婚论嫁的年岁,可贾家惯于将家中姑娘留到年岁再议亲,难说是否是有何种缘由。 嫣玉无意再听下去,大概也是诸如此类的事。 贾敏又向史太君问起凤姐如何,自从凤姐怀孕后就鲜少似从前那般出门待客,兼之贾敏近日忙碌无暇相见,也不知凤姐近况。凤姐这胎怀得不易,偏又发生了那档子怪事;贾敏感慨凤姐还能憋着一口气只等着将如此要事告诉她,也对凤姐多留意了几分。 “凤丫头近来身子也总不痛快。”史太君叹道,“也就让三丫头跟她大嫂子学着管事。” 贾敏点头:“几个丫头也是该学着管事了。” 迎春性子木讷,但她是做小儿媳的,上头有两个厉害的嫂嫂坐镇家宅,无需她出面说话。但探春和惜春姻缘大事都尚未定下,若为长媳宗妇还要操劳里里外外大小事,自是不似在家做姑娘这般闲适。 而贾家等的是元春册封的机会,寻常公侯小姐和宫妃之妹可是天壤之别,到时候探春和惜春也能许配到更好的人家。 徐二奶奶赵氏也是年刚及笄,论起年岁比嫣玉黛玉还要小一个月,初为人妇也还是小女儿心性,就正在那边同黛玉笑说着话。 嫣玉端着酒盏过去,赵氏回头望过来,黛玉已起身欢快地唤了一声姐姐。 “表姑奶奶。”赵氏也笑道。 “二嫂子。”嫣玉笑着点头在旁边坐下,将酒盏放置在一侧的木架上,“许久未见二嫂子了!”其实她只曾在徐和赵氏大婚和笄礼上见过赵氏,记忆中赵氏就是个娇俏小姑娘模样。 赵氏莞尔:“表姑奶奶依然光彩照人。” 嫣玉听赵氏这称赞别人的话也是有趣,一时都想不出回敬之言:“二嫂子也是。” 听着她们说话的黛玉忍不住噗嗤一笑。 “别乱笑,会让我误会的。”嫣玉一本正经地向黛玉道。 黛玉就直接以袖掩唇背过身笑,嫣玉黑脸。 嫣玉就不理黛玉,回头继续同赵氏攀谈着:“我记得二嫂子还是赵先生的侄女儿?从前未得与二嫂子深交,如今见着二嫂子才觉得不愧是赵家姑娘。” 嫣玉对赵先生就很是钦佩,对于出身赵家的赵氏也看重几分。 赵氏毕竟年少,闻她此言就娇怯低笑,只说谬赞。 到宴后穆莨来接嫣玉,贾敏才又拉着嫣玉絮叨半晌,才满心不舍地放他们夫妻回去。嫣玉也润了眼眶,又不敢再回头望向父母弟妹,只含着泪向父母再别。 “愿父亲母亲大安。”嫣玉的声音都有几分哽咽,穆莨亦道:“小婿叩岳父岳母安康。” “嫣儿,要与姑爷好好过日子。”贾敏泪眼婆娑地说,嫣玉低着头应下:“母亲,女儿明白。” 穆莨也道:“岳母放心,小婿会疼爱嫣儿,不让她受丝毫委屈的。” 贾敏听他这般说来便很是慨然,后来还特地同林如海说姑爷是个好的,不但品行端重,要紧的待嫣玉也好,待来日她要去好好谢过赵太太。 从林家出来登上马车,穆莨才递给嫣玉一块罗帕,嫣玉默默接过拭着泪。 “又不是往后再也见不到了!”穆莨试图安慰她,嫣玉攥着罗帕摇头:“只是想到日后再不能日日见到妹妹,才有些难受。” 穆莨自知嫣玉黛玉姊妹感情好,毕竟嫣玉本就是为了黛玉才下来的,就抚着她的后背未再多言。 嫣玉侧对着车窗,丝丝凉风拂起帘子的一角,她才黯然回头。 “令淳和二姑娘的亲事也快到了,待二姑娘嫁到史家——”穆莨顿了片刻似若久思才说,“到时候宴客往来,你们姊妹还愁不能时时相见?” 嫣玉明晓如此,但听这话是从穆莨口中说出,便觉得好受许多,就点点头。 穆莨又问:“当年岳母和庆都郡主约为亲家,那时我们也还未许下亲事,万一岳母将你许配给令淳可如何是好?” “入乡随俗,自是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嫣玉倒是很淡然。 其实当时知晓林家将和史家结亲时已近尘埃落定,文氏看着黛玉纤弱细小便觉得她应是易于拿捏,才硬着态度要定下黛玉。那时嫣玉明知道文氏不安好心,就恨不得是自己替妹妹嫁去那虎狼窝;如今想来那时父亲就已知晓山河将变,才会让母亲应下和史瑾的亲事,而等文家落败文氏自然也是翻不起风浪,却没想到当年文氏之母谋害庆都郡主一事还被翻出来说项,于是文氏才被休弃了。 穆莨微微皱眉:“若你嫁给令淳,会同他生儿育女吗?待神归本位后,你真能彻底放下他们吗?” 嫣玉一时被问得愣住了,在遇见穆莨之前她从未想过这种事情,自然也未长远地想到若嫁给史瑾和他生儿育女后将如何;如今听穆莨骤然问起此种假设,嫣玉也不知曾经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 “既已身入此世间,便注定会有许多身不由己。”嫣玉憋闷许久才道。 “你甘心吗?”穆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试图从她略微躲闪的眼神中寻到几丝答案;然而嫣玉只是漠然说:“不甘心又如何,从我决定跳入轮回盘的那一刻始,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要似人世间无数女子那般走一遭,注定我身不由己。”就像尽管她逆转了警幻仙姑给林家定下万般无奈的命运,但她们姊妹还是逃脱不了世间女子注定要嫁为人妇的命运,为了能顺遂地过完这一世,她所能做的就是顺从于这世道。 穆莨的目光才染上了几分怜惜的神色,语气也渐变得温和:“如今我们既在这人间做了一世夫妻,方才我在岳母面前说的话也是真心实意的,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嫣玉本是心性冷清,听着穆莨这话才低声道:“多谢你——但你放心,毕竟我是有灵力在身的,这世间又有谁能欺了我;如今你我已是夫妻之份,我也不会落了你东安郡王的名声。” “不!”穆莨急急摇头,“你是知道的。天道有常,才能六界安稳无虞;神仙虽掌人间万物,但直接在人间使用灵力已是大忌,你若频繁使用灵力,就很有可能会让你的灵力彻底枯竭再无回生的可能。” 其实嫣玉早已曾被灵力反噬过,这些年使用灵力也是愈发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 但听穆莨这般说,嫣玉就笑着点头:“谢谢你,我晓得的。” 穆莨才轻抚了一下嫣玉的手,又飞快地缩回去:“毕竟如今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是希望你好好的。” “我也希望你好好的。”嫣玉轻叹了一口气才说。 毕竟夫妻一体,她真心不希望穆莨有任何意外,但愿这一世安稳无虞便是最好的结果。 穆莨的目光变得深邃,又似掺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待回到府上,穆莨与嫣玉直接去到他们如今所居的正院,嫣玉吩咐逾白去唤庄管事过来。 “怎么了?”穆莨见嫣玉刚回来就要见庄管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嫣玉才解释道:“明日就是皇长子的洗三宴,依着规矩公卿命妇皆要入宫相贺,我得要先准备着。” “嗯,皇长子降生,陛下与太后都欢喜,这洗三宴可万万不能出了问题。”穆莨却低声嘀咕着,嫣玉听得清楚,也是心惊不已:“莫不是这洗三宴还会有人······”她不敢细想,只求是他们想多了。 穆莨也是温声安抚她:“没事的!小皇子是福贵之人,这般大喜之日当然不会让任何贼人有机可乘。” 也就是承认了确实有人想要在皇长子的洗三宴上动手! 嫣玉突然觉得很愤怒,这贼心不死之人果然还潜伏在黑暗中等待卷土重来之机,若小皇子有个好歹可让郁明怎么办?她是那般在意这个孩子,她才刚刚做了母亲。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小皇子一定不能出事,到时候若有万一,兴许我还能够做什么的。”嫣玉想着愈发不安,才迫不及待地向穆莨问。 “你别急,我都告诉你。”穆莨点头。 第15章 到皇长子洗三宴之日,嫣玉仍是依着规矩早早进宫,先去太后宫中拜见。 很意外地在太后宫中见到了信宁公主,如今她的封号是荣庆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嫡亲姑姑,是襄助陛下登基为帝的大功臣;只是荣庆大长公主不喜热闹,平素都在她的宫中闭门不出,只将她的长姐河清公主留下的孩子薛梃带在身边教养。 “这便是二表哥的新妇?”在嫣玉踏入太后宫中那一刻,荣庆大长公主的目光就停留在她身上,似有探究之意。 荣庆大长公主毕竟不过二十余岁,只是她的眸光永远都是清冷的,就似一切都早已被冰封了。 “臣妇拜见太后,拜见大长公主。”嫣玉叩拜道。 太后赐了座,才含笑说:“是阿莨的新妇,林卿的大姑娘。” 荣庆大长公主思起又问:“听洛儿说起林家两位姑娘也是承江先生门下?” 嫣玉才应下:“回禀大长公主,臣妇有幸,与妹妹曾得先生教诲。” 殿中冰风袭袭,纳凉扇正徐徐纳风,嫣玉犹觉汗水淋漓,在上位者面前她能真切感受到强势的压迫;即便荣庆大长公主的语调悠悠清扬,若有清风拂面。 荣庆大长公主涂着蔻丹的艳甲轻抚着羊皮冰袋,若染笑意:“我记得林大人家的二姑娘还是庆都姐姐的准儿媳妇。”她回头同太后道,太后才含笑:“令淳未过门的媳妇确是林家的二姑娘。” 因时辰尚早,太后让女官带嫣玉过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嫣玉心中才如释重负地向太后叩谢告退。 “王妃,请跟臣这边过来。”女官引着嫣玉绕行在蔽日游廊下。 突然看见两个身穿湖蓝圆袍的女子朝这边过来,皆束发戴冠作男子装扮。前面的女子面目肃穆,端正凝重,甚有几分朝中堂官之态;而跟在她后面的女子面容姣好明朗润泽,只略施薄粉不至于素容面人,与前面那女子同是不苟言笑的端重之态。 数载未见,宝钗出落得愈发沉稳,褪去女儿的娇怯之态更似从画中走出来的宫闱仕女。 宁司籍见太后宫中的女官带一命妇过来,连忙退避一侧;宝钗也认出了嫣玉,眸中闪过几分他乡遇故人的惊喜之状,也不失礼节地随宁司籍一同候在一旁,待女官与嫣玉走后才继续过去。 嫣玉温语向女官问起:“那可是史籍司的女官?看着倒似外臣!” 女官才微笑说:“王妃,那是史籍司的宁司籍和薛掌籍。” “我知。算来那薛掌籍还与我母家有亲。”嫣玉听她说了便道。 女官听嫣玉这般说来,便以为她有心询问关于薛掌籍诸事,就说来:“薛掌籍很受宁司籍看重,臣下曾闻宁司籍有意待她荣归以后让薛掌籍接管史籍司。薛掌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日后必是前途不可量。” 嫣玉觉得她这话说得也有趣。 入宫为女官者,大多都求个荣华前景,若能得宫中贵人赏识待荣归出宫之日还能恩旨赐一门好亲事,就似江娘子那般至今仍是族中荣耀;再若似元春那般被选为丽人,待到封嫔为妃之日更是兴耀门楣的大喜事。 但史籍司的女官却与别的女官不同,她们素日与史书古籍为伴,端的是圣人君子之道,甚得后宫妃嫔信重,却本朝从未有过史籍司女官为妃的先例。 宝钗入宫已三年有余,自可请旨荣归出宫嫁人;但若似女官所言接替了宁司籍之位,恐怕还需在史籍司中度过无数过三年才能似宁司籍这般荣归离宫。 三年荣归的女官待出阁尚有宫中降旨赐婚,若似宁司籍这般在宫中大半辈子才出宫颐养天年的,宫中会赐下良田百亩金银无数及左右侍奉,让女官能够安享晚年。金陵的李家就有一位老姑奶奶本是宫中尚仪女官,年迈之时得恩旨出宫,绫罗千盛地送她回到金陵,李家族长亲自带着族人来老姑奶奶衣锦还乡,正可谓风光无限。 当年宝钗来待选女官,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掌籍女官,她所求也不过是荣归而已。 嫣玉就暂且不想宝钗的事,只跟着女官向凤仪宫那边过去。 徐老太太、徐大太太李氏和两位奶奶都进宫拜见皇后;徐家的两位姑奶奶,西宁王妃郁晨和翰林院庄学士的太太郁晏也进宫来。陛下疼惜皇后与父母姊妹久别,才恩旨允徐家女眷在皇长子洗三礼时进宫与皇后相叙。 来到凤仪宫外,女官向凤仪宫的宫人请禀,嫣玉和女官候在宫外,很快就见皇后身边的宫人出来;嫣玉认出正是郁明未出阁时身边侍奉的其中一个大丫鬟秋芷。 “王妃,娘娘请您进来。”秋芷笑意盈盈地引嫣玉进到殿内。 华贵堂皇的凤仪宫处处彰显皇后的尊贵,宫人俱是喜气洋洋之色,听说皇长子降生陛下大喜赏赐宫中上下良多。 郁明倚坐在软塌上正逗着被乳娘抱在怀里的小皇子,徐家女眷都围坐在郁明左右。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嫣玉在帘外叩拜,郁明才抬头轻声道:“王妃来了,起来吧!给王妃赐座。” 嫣玉谢过;宫人给她在赵氏之侧添了绣墩,她就在那边侧坐下。 从前嫣玉对徐家大表姐和四表姐都只有几面之缘,不及细看,如今才发现其实徐家几个表姐的面容都有几分相似。不过郁晨和郁晏是二老爷和三老爷的孩子,郁明唯一的同胞姊妹是早已死去的三表姐徐郁晴,但细算起来这些都是徐家不愿说起的往事了。 “王妃是刚从母后宫中过来的?”郁明温和地问道。 “是,臣妇拜见了太后和荣庆大长公主。”嫣玉应说。 郁明就让乳娘将小皇子抱过去给嫣玉看了一眼,嫣玉凑过身去看被裹在襁褓中的婴孩,就笑着说:“小皇子天庭饱满,一看便知是凤子龙孙。” 郁明听着也轻笑,就让乳娘抱小皇子下去,一边与徐老太太说起:“前几日我还与王妃见过。” 徐老太太已是满鬓白发,但笑容便很是欢喜,也同郁明答着话。 嫣玉暗自观量着郁明,便觉与之前相较她的精神气色好了许多,眉眼总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 无意偏过目光时,嫣玉突然发觉徐家大表姐似乎一直在盯着她发呆,只在与她目光相汇那一刻才匆匆移开。 虽是不知何故,嫣玉心中冒出些许不安。 因着徐家女眷都在皇后宫中之故,嫣玉也没能同郁明说上几句话,待到宫人来报说命妇们已入宫往太后宫中过去,徐家女眷才起身告辞。 “嫣妹妹——”嫣玉落在后面,才似听见郁明低唤了她一声,嫣玉连忙回头就看见刚才引她进来的秋芷上前矮身道:“王妃,娘娘吩咐你等宴后来一趟凤仪宫。” 嫣玉一愣,才应下:“娘娘放下,臣妇明白。” 宫人带着嫣玉来到东门外与命妇一同进来,外面已是众命妇相候;嫣玉与郁晨相邻站着,等待到了时辰再往太后宫中。 “这还是表妹妹成亲后初次命妇朝见吧?”郁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嫣玉才道:“大表姐笑话了。” 郁晨浅笑:“我成亲得早,算来那时表妹妹都还尚未出世。” 嫣玉不知郁晨绕着大圈子的真意,只斟酌着应下:“算来确是如此。” “可惜这么多年也没个往来,就怕日后生疏了。不知表妹妹何时有空的,不如到西宁王府来坐坐,如何?”郁晨仿佛很是随意地提起此事,略有几分落寞之意。 “大表姐这般盛情相邀,我自是却之不恭。”嫣玉只笑说。 “待我回去便给表妹妹下拜帖。”郁晨很是满意,也让嫣玉愈发断定这恐怕是不简单;只是郁晨早已是心思深沉的老狐狸了,倒还真猜不出她的目的竟是为何。 嫣玉还欲再说,就看见宫门已开,命妇们开始往太后宫中过去,也连忙跟上。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来到太后宫外,命妇们进到太后宫中向太后叩拜,贺皇长子福泽天佑。 因皇后尚在月子中,拜贺完太后又过去凤仪宫贺皇后,最才去承天殿观皇长子的洗三礼。 从前嫣玉却不知命妇朝拜一事竟是这般繁琐,这一番下来已是晕乎,直到在承天殿歇下来又见到史太君和贾敏才顿觉安心。 贾敏的目光也在寻找着嫣玉,直到看见她时才露出欣慰的笑意。 众目睽睽之下嫣玉也不好过去见母亲,只谨慎站在原处默不作声地看着周围的命妇夫人,已是提高了警惕。 不知为何江圻侯夫人齐氏却并未到来,不知又是何缘故。 嫣玉暗记在心下,只待回头告诉穆莨此事。 “表妹妹,你看寻谁呢?”郁晨似觉察着嫣玉目光游离,压着声音问。 “大表姐可曾见到江圻侯夫人?”嫣玉顺水推舟地向她问起。 郁晨轻笑:“听说江圻侯夫人突然病重,就连已经出阁的齐三姑娘都回去侍疾了。” 嫣玉将信将疑,但在郁晨面前佯作感慨:“原是如此,那当真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