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女官养成记》 第1章 [穿越重生] 《司天监女官养成记》作者:月亮西沉【完结】 本书简介:为21世纪的知名气象学家,许溪云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很有信心。 可一朝穿越,她不仅要靠自己的手艺吃饭,还得靠自己的手艺活命? 村民绑了她姐姐献祭求雨,行,那她就人工降雨! 反派想靠人造地震害死她,行,那她就做个地震模型! 泥石流,洪涝,冻害,还有荒漠化治理,统统不在话下! 许溪云:呵,要不是你们装备落后,我能给你盖个气象局出来! 这不,大家都知道,京城开了个气象铺子,每天晚上都会播报第二天的天气。 人体舒适度:三级,炎热。 晨练指数:二级,不适宜。 穿衣指数:越薄越好。 每天晚上,京城人民吃完饭,都得溜达过来瞅瞅看看。 再然后,京城里都在传,这个气象铺的主人,竟然去宫里司天监做女官啦! 乖乖,这可不得了,自南珰建朝以来,钦天监的女官,这可是头一个! 许溪云入了朝,心里还惦记着她的百姓,开始夜以继日的研究新产品。 地动仪,做! 风候仪,造! 气象灾害预防指南,写! 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捡了个大宝贝! - 程砚从小便不受别人待见,父皇瞧不起他出身低微,母妃只拿他当夺权的棋子。 明明那个太子哥哥一无是处,偏他就能受万人宠爱。 他不服,他苦读诗书,四处游历,只为有一天别人能正眼看上一看。 后来遇见那个人,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若是能将她纳入麾下,自己必能在朝堂中立足。 他费尽心思,隐瞒身份,只为将那人与自己绑在同一条船上。 即使那人出口即惊吓, 即使那人颇不在乎世俗纲常, 即使他已隐隐感觉到,那人好像并不属于这里。 他还是选择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 只为贪图那一丝欢愉。 小剧场: 近日,皇后总把自己关在功能房里,一关就是一整天。 饭也不陪皇上吃了,早操也不陪皇上做了,晚上更是叮呤咣啷到深更半夜,才悄咪咪的爬上床。 程砚叹气,对许溪云来说,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像永远都比他重要。 这日借着微弱的月光,许溪云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准备像往日一样先钻进去,再慢慢往里挪。 刚躺好准备闭上眼睛,却蓦地被人下意识地揽进怀里。 那人睡眼惺忪,嗓音喑哑,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嘟嘟囔囔的抱怨:“不若这皇帝让你来当。” “让我来做你的臣民,这样也能分得你更多关注。” “可好?”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励志 成长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溪云,程砚 ┃ 配角:许暮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装神弄鬼的那些年 立意:小家大爱皆可得 第1章 献祭 闷热,无尽的闷热,灼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直直要把人蒸熟。 正值六月晌午,太阳高悬,刺地人不敢抬头。 已经旱了两个月,村口枣树的叶子枯黄打卷,枣树下是一座高台,此时四周围满了乌泱泱的人群。 正对着高台中间被绑在架子上的少女指指点点。 那少女面色惨白,穿着单薄的里衣,头发早已被汗浸湿,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 她赤脚踩着一堆木头柴火,已经被绑了快两个时辰,只等所谓的“吉时”一到,她便会随面前的柴火付之一炬,献祭给苍天。 “铛”! 锣声在耳边响起,震得人头皮发麻。 村长眯着浑浊的双眼,额头的纹路还夹藏着黄黑的泥垢,他缓缓跪下,双手摊开掌心向上。 身后村民们学着他的样子虔诚伏倒,一齐高呼。 震天的声音中,依旧能听到村长嗓音干哑: “天神在上,献祭童女,广布润泽,辅佐雷公!” 众人跟随村长如此行礼三巡,起身后,村长朝身旁一人示意了一个眼神,那人立即拿起火把走上前,准备点燃少女脚下的柴火。 只要点燃这堆柴,祭礼完成,他们的诚意便有可能感动天神,降下甘霖,一缓几个月的旱情! 就在火把接近柴火的最后一刻,只听见身后村民们一阵惊呼,欲要点火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人劈手将火把从他掌心中夺了去! 众人定睛一看,一个身材瘦弱,身着粗布,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的少女一手持着火把,护在祭台上被绑之人身前。 “谁敢动手!” 许溪云气势汹汹地提着裙摆,今早她起来到处找不见姐姐,隔壁的方婶也嗫嚅着不肯告诉她发生了何事,她便知道出事了。 她趁着众人一时愣在原地,悄悄回眸看向姐姐,试图从她那双噙满了泪的双目中获取些什么。 可姐姐只是摇头,便是示意她让她不要插手此事。 面前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许家幺女,许溪云吗?” 村里人谁不知道,许家姐妹俩自幼母亲亡故,五年前父亲有因病去世,十六岁的许暮亭既当爹又当娘,将十岁的许溪云拉扯长大。 第2章 许溪云自然不愿意姐姐被献祭! 看她这阵势,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求雨之事迫在眉睫,眼看祭礼被人阻止,村长上前一步,拦在许溪云面前:“许家幺女这是有何企图?献祭之人乃是天神旨意,抽签决定,你姐姐也是知晓的!” 众人有了村长撑腰,跟着指责起来: “莫不是出尔反尔,后悔了罢!” “降不了雨,全村的人都得一起死!”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听了这话,怒目圆睁,他抓着许溪云的胳膊,将她往前扭送了几步,大喊道:“乡亲们!这丫头片子如此歹毒,惹怒了天神,降不了雨,完全不给大家留活路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顿时骚乱起来,这可不成,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不能一切前功尽弃! 许家姐妹俩自从父亲去世后便在村子中举步维艰,处处小心谨慎,可是据村长说,这献祭的人选,乃是卦师卜出的天神旨意。 想到干旱的土地没有一丝活路,众人顾不得怜悯二人,纷纷指责起来: “这可是全村人的生计!若是耽误了,千刀万剐也不够赔的!” “你们姐妹俩能在村里活到如今全托乡亲们施舍,怎地到你们奉献的时候,就推诿起来了。” 一群人对着许溪云指指点点起来,唾沫星子在空中乱飞,有的直直落在她的脸上。 村长清了清嗓子,抬手制止众人:“许家妹妹,我知你姐姐被献祭你心中悲痛,可为了众人的生计,老夫也毫无办法。” “更何况你姐姐被选中做祭品,正是天神的旨意,老夫特意请来卦师向天神祈祷才得到这道神旨,又举行了抽签仪式,这才选中了你长姐。” 许溪云蹙起眉,她不知道这所谓的献祭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所谓的抽签又是什么时候举行的,姐姐想必都将她蒙在鼓里。 可怎么会那么巧,村中适龄女子那么多,就偏偏抽中了她家。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暂压下心中的疑虑,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那村长的脸上,轻声开口:“天神的神旨?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个天神的神旨,不如你们也听听看?”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皆是一脸疑惑。 许溪云顿了顿,“受天神庇佑,昨夜天神将下雨的法子托梦告知与本姑娘,你们今日敢点燃柴火,必遭反噬!” “别说下雨了!你们的土地,只会生生世世干旱龟裂,永远不再有收成!” 许溪云一反平日的唯唯诺诺,这一番话却说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老村长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一面,额头皱起了深深的沟壑,他自然是不信。 他看着许家姐妹俩长大,从不曾听说什么天神庇佑,再说了,要是真有,又怎会如此巧,今日献祭,昨日指示? 一定是为了救人胡诌的! “小丫头片子,信口雌黄些什么,莫要误了我们的吉时!” 村长朝身边几个大汉示意了几个眼神,立即有两人大步上前,扭住许溪云的双臂将她架到一旁。 许溪云徒劳地挣扎了几番,咬紧下唇,狠狠地看着他们! 见她这副神情,站在村长旁的一名高大男子,从鼻子发出嗤的一声,双手拍了拍,活动了两下身子,自告奋勇的拿了火把上去点火。 他一直与许家不合,前些年自己死了老婆,想娶许暮亭为续弦,却不曾想竟被这个老姑娘当众拒绝!着实是丢了颜面! 他狞笑着,举起火把准备点燃祭台周围的柴堆。 高台周围种着两棵高大的枣树,正当他手中的火把距离柴堆不到一寸时,“轰!”一道惊雷乍然响起,闪电毫无预兆地劈下! 其余众人纷纷惊恐地趴倒在地,待到闪电消失,众人才敢抬起头来,可那枣树的树干已经变得焦黑! 刚刚还高举着火把的汉子直挺挺倒在地上,七窍流出鲜血,抽搐了两下便再无生息!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得半天没缓过来神,纷纷瑟缩颤抖着,许溪云倒成了众人间最镇定的一个,她拨开围着她的人群,缓缓上前,从地上捡起火把,在手里掂了几下,嘲笑出声: “都跟你们说了,会有反噬的。” “可你们偏不信。” 她将火把再度塞到村长手里,笑脸吟吟的看着他:“村长,下一个找谁呢?不然您来试试看?” 那火把如同吃人的怪物,此时丢也不是,拿也不是,村长试图找到人来接手,可那些人仿佛他是瘟神一般,纷纷退避三舍。 一时间,刚刚身后还黑压压的,瞬间空了一片。 青天白日的,突然劈下一道雷将那汉子直接劈死,那树干还冒着烟呢!谁又敢真的不要命! 难道这许家幺女真的受天神庇佑?! 见众人暂时没了点火的想法,许溪云暗地里悄悄松了口气,她抬眸看了眼云层,悠悠道:“天神昨夜降下旨意,这下雨的法子自然不能轻易透露!” 她说着,一手举着火把,绕着祭台来回走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起来。 村民们看她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心里也开始嘀咕起来,这小丫头片子一脸正经,难道她真的能降雨? 正当众人狐疑之时,只见许溪云停下脚步,微阖双眼,另一只手指着天上的云层,嗓音干净清澈: 第3章 “风神雨神依我旨意,急急如律令!” “三!” “二!” “一!” 云层刚刚遮住太阳,又转瞬被吹散,炽热再次洒在众人的脸上。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不安分起来,这丫头片子莫不是在装神弄鬼!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闷到人喘不来气,云层之中竟突然响起一道闷雷,轰的一声,似要生生劈开一座大山! 天色转眼暗了下来,阴云密布,转瞬间,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众人的脸上! 紧接着,干涸的地面被砸出一个个水印,洇在尘土上,然后消失不见。 “是雨!” “落雨了!真的落雨了!” 众人仿佛不敢相信,纷纷哭喊着朝天空高举双手显示自己的虔诚! 许溪云被人群挤到一旁,此时也没人顾得上她,她利落的解开许暮亭身上的绳子,将姐姐从祭台上扶下来。 “溪云……” 许暮亭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妹妹,俩人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可这会她看面前的妹妹怎么看怎么陌生,更别说什么天神托梦,她更是听都没听过。 “我知姐姐心中疑惑,但当务之急,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第2章 穿越 这厢,许溪云和许暮亭虽趁机逃回了家,许溪云却更加发愁。 她望向窗外的天空,此时雨势已不如先前大,毕竟只是一场阵雨,看这样子,最多再过半个时辰,雨便会停了。 从今年春种开始,这片土地,就再也没见过雨水。 他们所在的固宁镇位于九州中部,更是旱中之旱,田地张开大口子,无情地将所有生命物吞噬,百姓们眼睁睁看看自己播下的种子,长出嫩芽,然后干枯死掉。 今天好不容易下了点雨,村里人都期盼着能把这片土地浇透,可这雨马上就会停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和姐姐不见了,又指不定会想出什么恶毒的主意来。 她敲了敲脑袋,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她本是21世纪一名气象研究员,今日登高观测天象时不慎被雷小劈了一下。 这一劈,竟将她劈回了几千年前。 甫一穿越过来,就面临生死大关,她的躯体虽已在瞬间换了个灵魂,却也实实在在拥有原主的记忆,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关窍,只得先救下人再说。 这事说来蹊跷,却也正撞上她的专业对口。 可她又哪会真的求什么雨,她想了想刚刚自己穿越过来时的天象。 云层变低,气压骤降,蚯蚓出土,空气湿度变大... 她想起自己课本上背得滚瓜烂熟的理论,道理实在是浅显易懂,就像送上门来的死耗子被她这个瞎猫给撞上了。 至于那道劈死人的惊雷,她也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给力。 下雨天还站大树底下,不劈你劈谁! 可当务之急,这场雨下不透,村民肯定马上就会反应过来,然后找上门来找她讨个说法。 照他们那德行,若是发现自己刚刚都是诓他们的,并不会求雨,到那时还不得把自己和姐姐绑起来一同献祭? 得想个办法保命! 突然,她的眼前有什么东西亮起,缓缓出现一块明暗不一的屏幕,上面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十几块格子。 这……竟然是一块拼图? 许溪云都是个穿越过的人了,这会见什么都不觉得稀奇,她细细端详着这块拼图。 拼图左上角第一块发出微弱的光,一闪一闪的,半明半暗间,她看清了这正是一张雨的标识。 屏幕下面缓缓出现一个字,与之对应,和画面一样,那字也有些暗淡,隐隐能看出,那是一个“雷”字。 许溪云脑子闪过一道白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自己穿越过来,不就是因为那一道雷吗? 难道说,这拼图,知道些什么?又在暗示着她什么? 可这拼图不完整,又似亮非亮的,话也缺言少语的,许溪云眉头紧皱,这能看出来什么? 她正准备再仔细瞧瞧其中的端倪时,门外突然探进来一个头,那屏幕倏地一下不见了。 许溪云应声抬头,原来是隔壁方婶。 这方家婶子是这村子里为数不多对她俩抱有善意的人,这些年来也接济了她们不少,就连自己姐姐即将被献祭这事,也是方婶告诉自己的。 许溪云连忙迎上去,方婶回头谨慎地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掩上门,将手中带的吃食放在桌子上,拉着许溪云的手,竟抹起眼泪来。 “丫头,救下姐姐就是万幸。可千万别跟那些人起冲突...当年你爹,唉...” 她抽噎了几下,后半句话隐在啜泣声中,让许溪云听得不太清楚。 “你们俩也是命苦,自小没了父母,在这村中艰难度日也就罢了,如今竟也连性命也要搭进去。” “可怜你们无权无势,不然这献祭怎么会轮到...”她突然停住,似是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 许溪云眉头一皱,声音也变得冷冽起来,“方婶,你这是什么意思?那献祭不是抽签抽中的我们许家吗?” 方婶也没想到许溪云反应这么快,竟能逮住她的话头,一时间竟气势逼人。 她被唬住,只得嗫嚅道:“这村中适龄女子不多,除去村长家的幺女,便是村头万老大家和村尾老金家。” 第4章 她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人才又压低声音接着道:“我听说,抽签前一日,万老大和老金,都拎了些物什去了村长家...” 饶是许溪云早有猜想,此时得到验证心中也是一阵恶寒,果然如此。 见她半晌不说话,方婶只当她是吓着了,毕竟许溪云向来胆子小。她松了口气,看来此事告诉许溪云也没什么,她这般怯懦,难不成还能去找村长他们当面对峙? 不知想到什么,她眼睛嘀溜一转,迅速擦干眼泪,凑到许溪云面前:“溪云,你跟婶子说实话,那天神托梦,是不是你瞎说的?” 还不等许溪云回应,她自言自语道:“婶子看着你长这么大,怎么这两天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若是有什么秘密,可千万别瞒着婶子...” 她已先入为主,许溪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讪讪笑着,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夜已深,今年旱得连蚊虫都少些,门外的虫鸣也不似往年般聒噪,可许溪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在21世纪,她生活顺利,父母疼爱,朋友众多,最大的烦恼不过论文写不出,今天吃什么,顶多月中还个信用卡。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除了吃不饱穿不暖,竟还要担心起生命安全来。 她卸下白日强硬的外壳,只觉心里一阵悲凉,人生地不熟,前有狼后有虎。 若是那拼图能自己亮起来就好了,这样她便能...早日找到回家的线索...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许溪云才浅浅的睡去。 她多希望今日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睡醒了,她依旧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导师优秀,同门喜爱。只当她是去一个民俗村体验了一日,终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可直到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她睁开眼,依旧是家徒四壁,依旧是木板硬床,依旧是粗麻布裳。 她知村民们不会轻易地放过她们姐妹俩,更知这场雨解不了他们的心头大患,可此时听见他们堂而皇之在门外商量着如何“解决”自己,她便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吱哑”一声拉开门,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积在她的院门口,若是仔细瞧,十几个人自发的将她的院子围了个严实。见她出来,大家似乎眸子都亮了些。 她走上前,不动声色地问向村长:“过了一日,天神又给了你什么旨意?” 她伸出手,递到村长面前,“要不要把我也绑去献祭。” 领头的村长夫人一脸谄媚,笑着迎上前来:“许家幺女,都怪咱们有眼不识泰山。” 她将许溪云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可我们也是一时心急,用错了方法,村里人看着你们姐妹俩从小长大,这点情谊你也不能不顾不是?” 许溪云将自己的手抽出,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情谊?是我父亲去世后,来我家搜刮值钱的东西的情谊?是我生病时姐姐挨家敲门跪求却无一人回应的情谊?” “还是将我姐姐绑在那献祭台上的情谊?” 不止村长夫人,众人的脸色都一变,许溪云说的的确都是实话,可那时她明明还是个小屁孩,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许溪云冷笑一声,接着道:“求我办事,怎么还带着人围了我家的院子?这是拿我当犯人看了?” 村长皱着眉,“怎么?难不成你现在还想要我们给你赔礼道歉?你们姐妹俩能活到现在,村里谁没出点力?” “你能求雨是好事,这便是上天给予你们回报我们的机会,拿着架子摆个臭脸给谁看?” 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村长夫人将村长往身后拉了拉,示意他噤声,干笑了两声,许溪云现在是她们的香饽饽,可不能得罪了,还得指望她帮咱们降雨不是。 等他们将如何降雨的本事学会,这许家姐妹俩不还是如蝼蚁般,任他们拿捏,想踩死便踩死了,这会就且忍着。 她凑到许溪云面前,谄笑道:“许家妹妹,之前都是咱们做的不对,婶子代大家给你道个歉。可这关系到全村人的生计,你万万不能袖手旁观啊!” “这大家都是怕你们姐妹俩孤苦无依,万一遇到个什么危险,自发来看护你们的安危,你可不要误会我们大家的苦心啊。”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人群中附和的声音响起,渐渐还有人啜泣了起来。 许溪云被吵得脑子嗡嗡作响,她懒得跟他们惺惺作态,只想找个借口赶紧逃离。 可她也是毫无头绪,天下雨,娘嫁人,都是不可控的事,她又有什么办法。 她又想起刚刚那张忽明忽暗的拼图,如果说刚刚那场雨,能让拼图亮一半,那再来一场雨,是不是就能完全亮起来? 此刻,她倒真希望自己是雨神,能说下雨就下雨。 如果这是21世纪就好了,就能人工降雨了,两发炮弹,定将这干涸的土地浇的透透的。 许溪云眸子一闪,人工降雨! 可这小破地方,怎么人工降雨呢?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对上一双双期盼的眸子,又想起来自己回家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罢了罢了,她长叹一口气。 又拿出之前装神弄鬼那套出来,她清了清嗓子。 “三日,三日后本姑娘自会请下神旨!” 送走了这群人,许溪云立即关上门,咬紧牙关,自己是为了回家,为了姐姐,并不是为了这群人! 第5章 三日后,本姑娘便要想办法带着姐姐离开这破地方! 刚刚妹妹与众人的对峙许暮亭都看在眼里,这会见妹妹愁容满面,她亦是十分心疼。 她上前几步,将妹妹的头轻轻揽至怀中,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这是她们姐妹俩自小熟稔的姿势,每次妹妹需要安慰时,她都会这样,抱着她,轻抚安慰着。 “溪云,你趁机就离开这里吧。” 姐姐犹疑着开口,话轻轻落地,在许溪云心上激起阵阵涟漪。 她抬头看向自家姐姐慢慢坚定的眼神,红了眼眶。 许暮亭自小软弱,带着许溪云生活的极为艰难,她不争不抢,只管好自家一亩三分地,不然也不会被选做求雨的祭品,可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姐姐你...” 许暮亭别开眼,不忍再看自己妹妹那双含泪的眼睛。 “我们不可能一起离开,许家总要有一个人来兜底,左右不过一条命,给他们便是,若我能换得你周全,姐姐也值了。”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自己的妹妹,“溪云,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许溪云深深地皱起眉头,她不能把姐姐丢在这里,自己苟且偷生! 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闪过,她抓紧许暮亭的手,问: “姐姐,这附近可有什么高崖吗?” 第3章 求雨 许暮亭听了这话,满脸疑惑,妹妹年纪尚小,又深居简出,不爱与外人接触,此刻为何问起什么高崖?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说起来,村子东边很远的方位确实有一座雨师崖,但是崖高陡峭,灌木丛生,异常危险,你是....?” 许溪云轻轻一笑,“姐姐,天神托梦与我,那高崖上有可以降雨的法子呢!” 听到妹妹插科打诨的回答,许暮亭深深叹了一口气。 自妹妹那日将自己从村口救下,做事逐渐妥当起来,行事风格也和原来大为不同。 她原以为是自己被捉去险些丢了性命,吓到了她,使她一夜成长了,还颇有些欣慰。 现在看来,还是小孩子一个。 难道天神真的暗中给妹妹托梦,那高崖可不是随意便能攀登而上的啊! 许暮亭想到此处,自己只有这一个妹妹相依为命,村长那些人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她猛然拉紧许溪云的手掌: “妹妹,还是趁夜晚瞅准时机逃了吧,我们俩至少可以活一个。” 许溪云心中一沉,脸上却依旧是安抚地笑: “姐姐放心,我心中自有法子。” 时至深夜,许溪云从床上轻轻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姐姐,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晚间依旧炎热,蝉鸣声此起彼伏,偶尔还夹杂着蝗虫振翅的声响。 大学时曾在史料中读过,每逢旱情严重往往会爆发蝗灾,难道这个村子最后一丝生机也没了吗? 许溪云心中暗想着,绕过村里几户养狗的人家,踩着月色,凭借着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朝村东边雨师崖的方位走去。 - “村长,那许溪云半夜一个人去了雨师崖,小人小心翼翼地跟上了山,看到她在山顶高举双手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还拿着树枝在地上来回比划....” 一名汉子满头大汗地嘟囔着,他奉命监视许家姐妹,可是这许溪云的举动也太诡异了。 村长脸色阴险:“高举双手神神叨叨?你可曾听清她说了什么?” 那汉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听是听见了,什么季风,亚热带,副高压...小人根本听不懂啊” “那她在地上比划了什么?” “小人也看不懂啊!” 村长一口气噎住,怎么就派了这么个蠢出生天的玩意儿去干这么重要的事。 …… 这厢,许溪云在山崖上已经跪了许久,演戏演全套,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确定没有人影,才甩了甩举了半天的胳膊,赶忙起身继续观察地形。 她心里快速盘算着,这里地势条件好,更能接近高处低垂的云层。 可由于大旱,山上的树木植被都脆的能捏出沫来,实在是不堪利用。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皱了皱眉,有一个重要的公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许溪云捡了根树枝拿在手里,在半空中写写画画,不时地左顾右盼,怕又碰上什么“有心人”。 可这样效率实在不高,她又急又躁,将地上的土碾得粉碎。 时间紧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细细感受着风向,风速以及气流。 却突然听见附近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心下一惊,倏地睁开眼,立刻跪在地上,双手在头顶合十,一副虔诚无比的模样。 “天神在上,受您庇佑...” “民女一定好好利用降雨的本事,造福人间....” 她一边说着,一边竖起只耳朵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那窸窣声非但没听,反倒还越来越近,干树枝被踩碎的噼啪声在许溪云耳边炸开。 她“噌”的起身回头,手中的树枝直抵那人肩膀。 “村长怎地就这般不信任我,一个二个的阴魂不散。” “我来山顶,便就是讨个清静之地和天神交流,若是你们惹恼了天神,降不下雨来可不要怪我!” 第6章 月色暗沉,云层也厚,许溪云甚至连面前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可她不管,这村长欺人太甚,派的人跟踪她动静也忒大!一晚上不知搅断了她多少思路! 她树枝抵着那人,一步步逼近,那人一步步后退。 如此退了两步,她蓦地将树枝一撤,掉转反向直指那人的右脚。 “折!” 像是排练好的,又像是被她这一声吓得,那人的脚竟真的一崴,陷在了一个小沙坑里。 许溪云阴恻恻一笑,收回树枝:“想让本姑娘降雨,最好给我老实点!别让天神发怒!” 她转转手腕儿:“小心下次折的是你这只脚!” 待许溪云走下了山,她才反应过来,刚刚虽没看清那人的脸,可越能隐隐约约看出他五官线条流畅,棱角分明,与村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并不相同。 那身形衣着,也并不像他们当地人.... 难道她误伤了? 她摆摆头,管他谁呢,现在降雨才是头等大事。 程砚看着眼前这姑娘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是满腹的疑问。 昨日听说这里下了雨,他特地趁深夜来山上查看一番。 地上的雨渍早已蒸发殆尽,他原以为山上的土壤能带给他些许思路,不曾想山上更旱。 刚刚听这姑娘说,“求雨?托梦?” 难不成,昨日那场雨是她求来的?这世间竟有如此奇才? 他蹲下身,揉了揉脚腕,又捏了把地上的土,由于天气太过干燥,土壤已经沙化,他脚下这一块土地尤为明显。 然而有人特意在这里……挖了一个坑? …… 六月十九,宜祈福,祭祀。 这几天,许溪云已经挑好了一块风水宝地。 便是在那高崖上。 许溪云正指挥着众人搬着柴火木头,还有一些往年剩下的秸秆,高高地垒在求雨台上。 成与不成,皆在此一举。 众人沉默地忙碌着,不敢言语,动作小心翼翼,恐惊天上人。 待求雨台布置完毕,许溪云却把众人都赶下了山崖。 若是众人都留在原地,她那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手,便会暴露在众人眼前。 山下人头攒动,被无数的目光注视着,许溪云尽力去忽略心中的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高举火把,上前点燃那堆木料。 火势逐渐蔓延,从一角落到整个求雨台,火舌吞吐,火焰噼里啪啦地跳动,许溪云的脸隐在跃动的火苗后面,让众人看的不太真切。 许溪云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几日她已将当地的气候摸了个门儿清。 六月,正是副热带高压掌控此地区的时候,若是能成功借此东风,便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水经注·江水》载:“江水又东,迳广溪峡斯乃三峡之首也。其间三十里。北岸山上有神渊,渊北有白盐崖,高可千余丈,俯临神渊。土人见其高白,故因名之。天旱,燃木崖上,推其灰烬,下秽渊中,寻即降雨。” 这也是她那日突然记起来的。 现在没有盐粉,干冰,更是不可能有碘化银等物。 但“云腾致雨,露结为霜”的道理,却是一直都适用。 许溪云看着升腾的草木灰,手心泛起一层层冷汗。 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时间慢慢流逝,柴木逐渐化为一堆灰烬,有的升至空中,随风飘散,有的集聚在山的上方盘旋,更多的刚飘飘然升起,又落回到地上。 众人灰头土脸,衣襟上全是灰烬。 可他们一动也不敢动,无数只眼睛大大的瞪着山顶上许溪云的身影,等着下一秒奇迹的诞生。 许溪云离那求雨台最近,她被呛得咳嗽不停,可她一颗心也高高悬起。 到底有没有用,到底能不能成。 她一边咳嗽,一边伸出手感受风向,气流,不愿错过一丁点的变化。 “啪”的一声,伴随着一声木头炸裂声,最后一点柴火也燃尽了。 她的心跌至谷底,完了,她的一世英名,毁在了几千年前的一个破乡村里,她想起她的老师带她上山下田的实践,教她知识,想起她发的那几篇论文,还备受学术界的关注,她这下还有什么颜面见她的江东父老。 眼见崖边的火势越来越小,现在更是没有了火光的半分影子,底下人开始不安起来。 许溪云站的高,自然将所有人的反应纳入眼底,她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半分,若是在21世纪,这也只是她职业生涯里的一点挫折,可... 她看了看隐在人群中的姐姐,许暮亭一脸期待,大大的眸子里满是恳切。 若是失败了,还会有下一个被绑在树干上的人,不管那人是不是姓许,是不是她们姐妹俩其中的一个,那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火焰渐歇,只剩些许火星不死心的还在跳动,就像许溪云的心。 她围着求雨台念念有词,脑海里不停地计算着公式。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承认自己的失败,她虽没亲身试验过,可她相信,那么多古人的智慧凝结成的一篇文章,绝不可能是这个结果! 她一定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北岸山上有神渊...天旱...下秽渊中...” 第7章 “下秽渊中!” 她一拍脑袋,这雨师崖下面,的确有这样一条渊存在! 只是由于大旱,那水渊已然旱得快干涸,这才让她忽略了。 她将那落在地上的灰烬收集起来,垒了厚厚一篮,又走到崖边,将他们高高抛下。 云层低垂,仿佛她伸手就能够得到,季风将空气中的木灰带至云层,云层层层叠叠,必然会带下水汽,这样好的降雨条件,又有什么道理不成功! 众人看着她的身影在山头攒动,无一人上前,他们有些茫然,又有些紧张,有人低语着,似乎看到了这场大戏即将落下失败的帷幕。 低气压开始无声的在人群中蔓延。 有几名妇女已然开始落泪,小声啜泣着,前几天许溪云大展了身手,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村里出了个活神仙,还期待着许溪云能给他们的命运带来转机。 想到那地里一捏就碎成屑的庄稼,想到那干到张开血盆大口的土地,想到家里床上那嗷嗷待哺的孩子。 老天,怎就如此不公,让他们这些穷困却又勤劳的苦命人去承受这一场厄运灾难。 云层越来越厚,铅色的天幕下陡然袭来大风,雨师崖上茂密的树木被刮地飒飒作响! 整个高崖之上气息降低,灼热的光线被云层吞噬,天地之间瞬息暗了下来! 众人惊慌地看着这一幕,难道天神真的显灵了? 更有老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土地上,忙不迭地朝雨师崖的高台上作揖叩首! 狂风吹过几瞬,跪倒的村民们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见膝边的泥地里突然溅起一个小小的水印,紧接着,向四周消散开来! 片刻后,那水印反而越来越多! 众人才反应过来,下雨了!真的又下雨了! 这次的雨来得又大又急,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雨滴密密麻麻串成雨丝,雨丝串成雨帘,随着风摆动,在空中扭动着,让人看到了风的形状。 许溪云便是在那雨帘中,缓缓现身,不急不慢地从远处走来。 她和众人一样,也湿得像落汤鸡,可她不显丝毫狼狈,湿透的衣服紧紧附在她身上,更显得整个人纤细笔直,湿发也并不如往日蓬松,软塌塌的坠着,有几缕还牢牢地贴在脸上。 即使隔着雨幕,许溪云也能感受到人群中的喜悦。 见许溪云现身,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一次是巧合,两次又作何解释,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女,真的拥有他们无法想象的神圣的能力。 众人跪倒一片,身子俯在地上,趴得低低的,佝偻的背影透着虔诚。 许溪云看着,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在模糊的视线里,她似乎又看见,那天晚上在雨师崖上遇见的人。 隔着茫茫人群,他长身玉立,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第4章 出殡 直到和那人对视了几秒,许溪云这才确定,原来他真的不是村里人。 村里人不会有这么白皙细腻的皮肤,不会有金线暗纹的布料,更不会有这一身矜贵通天的气质。 村民们上来簇拥着她,耳边是人群的喧闹声,她出神地想着什么,眼看着那人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这一场雨打消了许多人的疑虑,他们将许溪云奉若神祇,往日刻薄奚落的面容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可许溪云知道,她并不具备手眼通天的能力,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留给她的定不是好结局。 她推开挤在她周围的人,从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里好不容易脱身出来。 若她能一直下雨,她便会被村里人榨干所有的价值,吸干她的最后一缕血。 若是她不能....想必村里人对她们姐妹俩的死活,也不会很在意。 趁着众人欢欣之际,她赶紧回家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妥当,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可要去哪,怎么去,去了干什么,她此时毫无头绪。 拼图的第一块已完全亮起,连带着底下的“雷”字也清晰可见。 许溪云松了一口气,看来那雨的标志,果然是要下雨的意思。 那是不是,只要按照拼图的指示去做,点亮所有的拼图,待线索全部出来,她就可以顺利回家? 正思索着,门却被叩响,三下,轻顿,又是三下。 许溪云想了想,村里人没有这么知礼节的,他们只会在院门外便开始嚷嚷,用那双沾满泥土布满老茧的双手嘭的将门推开。 这样的敲门方式,令她前所未有的感到被尊重。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蓦地闪过那天雨幕中,那个与她遥遥相望的陌生男子。 她压下心里有些莫名复杂的心绪,起身开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张陌生的脸庞,并不是那日的人。 那人一副斯文模样,高高瘦瘦的,衣料不如那日见到的男子好,却也是他们村里人比不上的。 见许溪云开了门,他露出一个极为妥帖的笑容。 “许小姐”他轻声开口。 “我家公子有事找您,望您能拨冗前去一叙。”淮序微微颔首,往后侧身一步,角度像是训练好的一般,动作有礼有节。 顺着他的手,许溪云望向院门外的那一辆马车。 马车雅致,乌青色带着暗纹的布料贵气却不显得张扬,最难得的是竟没有一分褶皱,看着十分令人舒适。 第8章 前几日分明刚下过雨,可车轱辘上却没有泥泞,想必是被人认真擦洗过。 许溪云理了理衣衫,示意淮序带路,跟着他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眼见那马车近在咫尺,近的都能闻到车舆里飘出来的淡淡幽香。 却忽的听见一阵刺耳的唢呐声,她眉头轻蹙,顺着声音望去。 大牛今日出殡,她是知道的,他的尸体在他家院里停灵了几日,村里人每每路过,都能听到他爹娘那泼天的哭喊声。 大牛,便是那日献祭求雨,被那一道闪雷劈死的人。 可按照正常出殡的路线,这队伍应该自他家门口直直地向那村西边走去,再大的动静也不该闹到这里来。 可这唢呐声,怎地越来越近。 她一时停下了脚步,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淮序也似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挪了挪步子,想偷偷前去问他家公子的意思。 出殡队伍长长一列,一眼望过去竟看不到头。 前面打头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拎着装满了纸钱的篮子,一边走一边向空中抛撒纸钱,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摞。 大牛壮年未婚,由小侄子披麻戴孝,走在队伍前端,他手脚有些无措,眼神里满是清澈的不解,却不敢乱动,怕坏了规矩。 那一行人越走越近,看这方向,竟是直直奔着她家而来。 看到许溪云的身影,大牛娘呜的一声从队伍里冲出,扑了个猝不及防。 “你给我儿赔命!”大牛娘整个人倒在许溪云身上,双手攀上她的脖子死死缠绕。 许溪云下意识的去接住大牛娘,却被她这一掐呛了气,止不住的咳嗽,憋得脸都变了颜色。 那日的场景,众人都看在眼里,这一条人命,虽说是无辜,可万没有怪在许溪云身上的道理。 可看着大牛娘恸哭地发疯,队伍里也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只静静的站在一旁,抬棺的人更是不在乎老祖宗的规矩,直把那棺材放在了地上。 许溪云早便见识过这村里人的冷漠,此时也不指望他们能帮上一帮,让她向这帮人求救,比杀了她还难受。 好在旁边淮序反应够快,他人高马大的,轻易便将那头发凌乱的妇人与许溪云分开,扯到一边。 那妇人试图挣扎了两下,发现犟不过面前这陌生男子,上下打量两下,索性跌坐在地,不管不顾的哭喊着。 众人似也不急,连出殡的时辰都不在意了,静静地在队列中望着这一场闹剧该如何发展。 “大牛娘,你这是干什么!”许溪云半晌才顺过来气,厉声问道。 大牛的死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可这将棺材都抬她家门口来了,平添一番晦气,还险些真让她去地府陪那大牛。 大牛娘不答,攥着拳头锤着地,只哭喊的声音低了些,两个眼睛滴溜溜的转。 看了她这幅样子,许溪云心下了然,这分明不是来无理取闹的,而是有备而来。 她蹲了下去,和大牛娘平视着,直直地看向她,眼神中的不耐不加掩饰,“说罢,要钱,还是要什么。” 想当年,大牛要求娶她姐姐时,面前这个人可没少“出力”。 指望着姐姐给他们家续上香火,还惦记着自己家那仅剩无几的田地和房屋。 死了儿子心痛是必然,可突然来这一出,要说没有别的目的,许溪云一万个不相信。 听了她这句话,大牛娘以为她妥协了,抽噎声蓦地停住,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帕子,装模作样地在脸上拭了几下。 “我知我儿人死不能复生,可看他孤零零的走,我实在心有不忍。” “许家幺女,你知道的,我儿大牛一向心悦你姐姐,可他命苦,活着没能娶到,这死了...” 她牢牢攀住许溪云的手,像那藤蔓般缠绕收紧,上身也倾过来,口鼻中呼出的热气直逼许溪云的脸庞。 许溪云暗道不好,这人不要脸至极,怕是真的要赖上她们家了,刚想打断,不曾想她嘴如此快,竟一骨碌把话说完了。 “不若成全了他们!让他们做一对鬼夫妻!也让我儿走的心安!” 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度,直直钻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许溪云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她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无耻程度,费了十二分劲,将自己手抽出,险些一个踉跄。 她勉强站直身体,脑子一阵眩晕,也不知是被这人气的,还是刚蹲太久起急了。 眼前黑了一黑,她摆摆脑袋,胳膊却被人有力地托住。 只一下,便迅速地放开。 许溪云顺着望过去,果然看见了那日的人,他不知何时已从马车上下来,此刻站在她的左侧。 村里从没出现过这般贵气的人,他单是这样站着,气质便有些逼人。 见许溪云已稳住了身形,程砚收回了手,瞥眼看了眼许溪云的脖子,那里还留着刚刚被人用力掐过的红印,许溪云本就瘦小,白皙纤长的脖颈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蹙眉,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妇人,冷冷开口。 “现在谁人不知许家姐妹俩是受天神庇佑的,你敢提出这种要求,莫不是嫌你全家命太长,赶着下去跟你儿子团聚罢?” 大牛娘愣了一瞬,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村长叮嘱她前来闹上这么一通。 第9章 程砚看了看她的反应,也知这是个头脑简单的,应付的越发得心应手起来。 “你儿大...”他顿了顿,侧脸看向许溪云,漆黑的眸子里有些窘迫。 “大牛。”许溪云反应极快,微微侧身在他耳边提示。 程砚轻咳一声,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本正经:“你儿大牛,虽死的有些惨,但这也是天神的意思,这场雨,下的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 “你们若是自此收敛着做人,村里自会惦念着你们家的付出,想必以后也会帮上一帮。” “可你今日来这儿闹上一通,口口声声说让许家妹妹赔命,这不是在打天神的脸,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天神降错了旨,示错了意吗。” 他怕大牛娘反应不过来,还好心地停了几瞬,给她思考的时间。这才慢悠悠地接着道:“做儿子的已经陨了命,这做父母的行为若再不当,惹得天神发怒,下次陪葬的可就是这全村人了。” 他最后一句也有意提高了些音量,掷地有声,好让几步外的众人都听得清。 果然,此话一出,候在一旁的人也慌了起来。 这人看着是个富贵的,站在一旁半天不吭声,竟也是站在许家那边的。 更何况他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那日大牛惹怒天神,下场有目共睹。今天若是再开罪了神仙,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呢。 他们只想看热闹,不想搭进去自己的命。 有跟大牛家相近的几个人,对视了几眼,忙不迭上前将大牛娘扶起,道了声不是便就要赶紧离开。 “慢着!”许溪云喝了一句,叫住了欲走的几人。 “村长让你来,除了让你说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她眯着眼,看着大牛娘,声音不大,却慢吞吞的,带了些徐徐诱之的味道。 那大牛娘果然上当,她木讷地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旁的了,就让我说这些....” 许溪云的猜想得到验证,也不欲与她再多废话,挥了挥手便让人将她带走了。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抚了抚额,这破地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得赶紧想办法离开才是。 她忽的想起面前似乎还有个人,抬起头果然撞进那人若有所思的眸子里。 这是许溪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程砚。 第一次见面,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还坑了他。 第二次见面,她淋得狼狈,在人群中遥遥相望。 如今得以识得真面目,只觉他的确隽雅端正,眉骨高挺,眼瞳漆黑。 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多谢公子相助。” 第5章 隐情 这是许溪云穿越过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行礼,自然歪七扭八,让人不忍直视。 程砚不是个拘小节的人,况且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在此。 他静静地看了许溪云两秒,似在思索将要说出的话。 一张口却道:“许小姐今日受了惊吓,我们的事可以日后再聊。” 说罢,他便利落地转身上了马车,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分给她。 淮序见自家公子如此干脆,也不敢耽搁,赶了车就走了,徒留许溪云一个人在原地。 马车的轱辘声杳杳,一晃一晃地消失在路的尽头转角。 “妹妹在看什么?” 许暮亭倏地出现,凑在许溪云耳边问,她与妹妹商量着另谋出路,今天一大早便拿了些值钱的东西去镇上当了,这会刚回来。 许溪云一扭头,动作间露出泛着红印的脖颈,看的许暮亭心头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呼出声,双手轻抚上去。 她这才又注意到满地的纸钱,以及凌乱的脚印,显然是刚经历过混乱的一遭。 “莫不是...那大牛娘?...真来家里闹事了?” 许暮亭嗫嗫地试探问道。 许溪云看着她这幅样子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昨日,她便叮嘱过姐姐,树大招风,她们现在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不定有多少人在盯着她们,凡事要早做打算的好。 可姐姐却一本正经严肃的跟她说,村民们心不坏,只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让她不要恶意揣测他们。 姐姐说,村民看着她们从小长大,这份情谊不可能不顾。 就连今天去镇上当钱,也是她逼着姐姐去的。 思及此,许溪云便有些压不住心里的怨气,那日要不是她穿的及时,现在哪还有什么许暮亭许溪云,怕是早就化成了一抔骨灰! 都把她绑了准备烧了,她怎地还这般拎不清! 她有些置气,拨开许暮亭的手,拉开距离,嗓音有些尖锐:“姐姐,这便是你口中那善良朴实的村民们。” “一大早的将棺材都抬我们家门口了不说,上来就要掐死我。” “姐姐,你可知大牛娘说了什么?” “她可要你去跟那大牛做鬼夫妻呢!” “什么善良朴实,心里的算盘都打的噼里啪啦作响!” 许溪云说得极快,嘴巴像蹦珠子一样往外吐。 这些话,其实她早就想说了,若是许暮亭能硬气些,姐妹俩的日子何至于过到如此地步。 在原主的记忆里,姐妹俩相处极融洽,都是性格温吞的人,也不曾红过脸。 第10章 许暮亭哪里见过妹妹这幅模样,虽知道她说的都有道理,也只能愣在原地呆呆地听着。 她低眉顺眼惯了,这会不自觉的就摆出一副弱势姿态来。 见她这幅样子,许溪云哪里还怨得下去,长叹一口气,扭头向屋内走去。 姐妹俩房间简陋,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几日收捡了些,更显得家徒四壁。 许溪云坐在一旁生着闷气,也不管姐姐在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 当年爹爹因为意外去世,走了没多久娘也跟着去了。 只剩下年仅十六岁的姐姐,将十岁的她拉扯大。 在村里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家里没个能当家的人。 日子顺心的时候,邻居还会像喂路边的小猫小狗般施舍一些。 日子不顺心了,她们便被冷脸相待,任人奚落。 就连村里的狗也知道她们好欺负,每次路过都要对着她们嚎叫一番,有时还试图冲出来撕咬她们。 每到此时,姐姐总是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瘦弱的身躯挡在前面,捡些石头或拾根木棍虚张声势,可只有许溪云知道,许暮亭的身子,也是害怕到微微发抖的。 往事一幕幕的在脑海里闪映,许溪云抬头望着姐姐的背影,她的发梢枯燥泛黄,一看便是长期营养不良。 明明正是桃李年华,可脸上皮肤却黯淡无光,双手也并不细腻光滑,走路时腰也习惯的佝偻着,尽显疲惫之态。 瞅了半晌,姐姐才从不知道哪里翻出来一个小瓷瓶,慢吞吞向她走来,轻声道:“溪云,这是上次方婶给的药膏,姐姐一直没舍得用。” 她将药膏轻轻涂在许溪云脖子上,双手抚上去打转轻揉着,一圈又一圈,揉得许溪云皮肤都烫了起来。 “女孩子家皮肤娇嫩,你还是要好好保护的好...”许暮亭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柔柔的,沙沙的。 脖子上的伤其实已无大碍,姐姐下手也不重,可许溪云只觉鼻子一酸,有什么东西就要从眼眶溢出。 她将毛茸茸的脑袋塞进姐姐的怀里,眼底的湿润也浸进衣衫,闷声开口。 “姐姐,你知道吗,大牛娘其实是村长派来的。” “你说我们怎么招他惹他了。” “他怎的就看不了我们姐妹俩好呢?” 许溪云头埋得深,丝毫没注意到许暮亭上一秒还温柔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蓦地变了。 ... 第二日一早,许溪云甫一起床,便又看见那辆马车停在院门外。 淮序歪在马车旁打着哈欠,一脸倦色,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看见她出来,淮序眼睛都亮了些,站直了身,远远的打了个招呼。 许溪云今日得以顺利上了马车,车厢宽敞,布置简单却雅致,角落里还堆了些书籍,看起来像是被主人反复翻阅过很多遍,都起了毛边儿。 能容纳四五个人的车厢,此时只坐了他们俩,中间隔着小小的一方桌子,一角还点了熏香。 待许溪云坐好,程砚笑着道,斟了杯热茶,递过来。 “今日想必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这一句话说得颇有些没头没尾,许溪云抬头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也不知他在笑什么,没敢接话,低头小口小口的抿着茶。 见缓解氛围无果,程砚也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两声,这才进入正题。 “许小姐,程某人受岩州知府所托。知你有求雨的能力,特来相邀,施以援手,解救岩州百姓” 他一脸正色,说得诚恳无比。 岩州,倒是离她们的固宁镇不远。 许溪云知道,这场大旱已经持续了很久,各地想必都已经快到了坚持不下去的地步。 她作为气象学家,做的便是为百姓谋福祉的事,本不该推辞。 可... 许溪云心里清楚,自己哪是真的什么天神托梦,都是胡诌的罢了.... 她不敢轻易尝试,若是降雨失败,自己便会暴露,那等待她们姐妹俩的又会是什么。 她低头思考良久,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单纯的模样。 许溪云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看起来人畜无害,又一脸真诚。 “程公子,不是我推辞,只是这管理各地降雨的天神也是不一样的!我能降下我们镇的,但...” 她话还没说完,被程砚抬手打断。 “许小姐先别忙着拒绝,先听完程某人的条件再考虑也不迟。” 程砚侧身,从一旁的小屉中抽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子上。 接着又道:“我知许小姐不是个贪图钱财的人,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 “当年令尊的死亡,另有隐情。” 他声音不重,却咚的一下砸在许溪云心上。 许溪云愕然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他。 当初爹爹走时,原主尚且十岁,记忆也有些模模糊糊。 她只知道,当年村长带着一众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去旁边那座山上挖些什么东西。 没过几天,便传来了爹爹过世的消息。 有人说是太劳累,有人说是生了什么病。 她是个小女娃娃,旁人自然也不会跟她多说什么。 只是这些年,姐姐也不曾提起,她自然也不会去翻起几年前的旧账。 这人跟她无冤无仇,没必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骗她。 第11章 许溪云恍惚地下了马车,脑海里回荡的程砚的最后一句话。 “许小姐若是不信,自是可以找你姐姐询问一番,可她的性子你也知道。” “三日后此时,我在这里等你的答复。” 许暮亭回家时,看到的便是许溪云面色苍白的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 她担忧的凑过去,这里摸摸那里捏捏,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溪云闻声抬头,眉头紧蹙,眼神复杂,似是将情绪忍耐到了极点。 “姐姐,我问你,当初爹爹是怎么没的。”她字字铿锵。 许暮亭没想到她竟是问起这件事,一时脸上是藏不住的慌乱,可还是强勉扯出一个笑脸。 “唉,早知道你会长大,这件事也瞒不过你。” “当时爹爹他们几位同乡结伴去后山上挖矿,发生了意外,山洞塌了,爹爹这才没出来...” 她东扯扯西扯扯,从地形扯到天气,顾左右而言他。 许溪云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姐姐,事到如今,你还在瞒我!” “我今日下午已经去找方婶打听了,和村长有关!是不是!” “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我挨家挨户的敲门,不信没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她霍地起身,气势汹汹,说着就要朝门外走去。 许暮亭连忙拦住她,拽住她的衣袖,她这才发现,原来妹妹早已高出自己半个头还不止。 她如今,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小姑娘了。 许暮亭倏地流下两行清泪来,她别开头,不忍再看妹妹那双小鹿般清澈的双眼。 “溪云,别问了,没有隐情,我说的便是真相。” 一看姐姐这幅样子,许溪云刚刚还憋着的一股气,顿时也泄了出来。 她将许暮亭扶至床边坐下,伸出双臂环绕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蹭了蹭,轻轻道:“姐姐,我不知你在担忧些什么,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况且,咱们就快离开这个地方了不是吗?也许我们再也不会回来,若爹爹真的蒙受冤屈,你难道愿意看着他枉死吗?” 许暮亭擦了擦眼泪,犹豫了半晌,才嗫嗫道:“可...可村长他们,我们怎么对付的起...” ... 门外夜幕降临,已有虫鸣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 屋内昏黄的灯光照得人影绰约,两姐妹的身形叠在一起,不时有交谈声从门缝里传出,隐隐的,还带着些啜泣声。 三日后,程砚如期地来赴约。 这厢马车还没行到许家门前,便听见淮序的声音传来,“公子,许小姐已在门口候着咱们了。” 他撩起帘子,果然看见许溪云站在门口,远远地朝这边张望着,她似是有些着急,在原地转着圈,旁边的草都要被她揪秃了,落了一地的草屑。 马车还没停稳,许溪云就拎着裙子迫不及待得往前追了几步。 她蓦地撞进程砚的眼睛里,脸对脸,距离极近,还没等里面的人出声,她便气息不稳地抢先道:“程公子,我答应你,我去帮你降雨!” “但你也需帮我一个忙!” 第6章 演戏 风过云烟,蝉鸣聒噪。 这日天气依旧炎热无比,路边的石头晒得滚烫,热得草边都打了卷儿。 许溪云一早就把自己要传达最新“天神旨意”的消息散播了出去,这会儿大家正急急地往这边儿集合。 村口的大榕树茂密葳蕤,树荫下,众人搬着小马扎,围坐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嘟嘟囔囔,讨论着不知道今天许家幺女又有什么新想法。 村长大喇喇的坐在最前面,一副不屑的模样,连正眼都不稀得给许溪云一个。 他手里的烂蒲扇不耐的摇着,哗啦啦作响。 许溪云双手叉腰,声音洪亮,抑扬顿挫,挺直了背在指点着什么,端得一副自信昂扬的做派,丝毫看不出前几天她还在这里被众人指责耻笑的模样。 她一面指点江山着,一面不时地往那村口瞥去。 那人说好的,怎地时辰都快过了还不出现,莫不是反悔了吧... 她心里有些发虚,刚刚胡诌了一通,自己已经快没有台词了! 想着想着,嘴就打了个绊儿。 幸好,她刚顿了一下,便瞅见一个马车出现在村口。 待马车行得近了些,淮序更是大声吆喝了一声,引得众人都侧目望去。 今日的马车装潢不似往日般低调,里里外外富丽繁贵,四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马车以楠木为身,丝绸装裹,金纹暗嵌,四角檐下都悬挂着金铃,铃舌碰撞声音清脆,颇是好听。 骏马形体俊美健壮,毛色光滑鲜亮,踏着优雅的步子,打了个响鼻儿,稳稳地停在众人面前。 微风恰当地掠过,拂起帘子的一角,溢出迷人的熏香,引人遐想。 被那一声吆喝打断,众人的眼神直往那帘里钻,心里直痒痒,盘算着里面是个什么大人物。 固宁镇没来过什么大人物,陌生面孔都出现的少,祖祖辈辈沾亲带故,也没人走出过这个小村庄。 忽的出现个这样的马车,自然是头等稀奇。 在众人的注视里,淮序不紧不慢的摆放好轿凳,又周到地掀开帘子,里面那人这才款款的露面。 第12章 程砚今日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身宝蓝色云纹锦袍,腰间坠着一枚青玉镂雕牡丹佩。 墨发尽数束起,银冠缀玉,眉若墨画,面如桃瓣。 明明是一副清雅隽秀的脸,只是那嘴角,偏带了一丝戏谑的笑,让人觉得有些玩世不恭。 这一套装备看得许溪云忍不住咂舌,这人做戏未免也太认真了些。 人群中有人对这幅面容些许面熟,这才想起前几日在许家门前见过他,只是那时并不是这幅模样,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程砚踱步到人群之中,对着村长笑了笑,“啪”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端的是一副风流倜傥。 “在下是京城虞衡司郎中派来的,姓石名见,听闻此地有宝山,特地前来调查。” “虞衡司,那是什么?”人群沉默中,村头小菊脆生生的问道。 小菊他爹微怒地啧了一声,忙去叫自己女儿闭嘴。 程砚爽朗地笑了两声,摆了摆手,颇不在意道:“虞衡司乃是工部下属部门,职掌山泽采捕、陶冶等事。” “小姑娘,可明白否?” 小菊刚被父亲训了,这会也不敢多言,撇着嘴点了点头。 那村长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几番,怀疑地开了口:“可前几日,你还出现在许家门口,替她们说话来着,当时怎么不介绍你自己是工部的人?” 听了此话,程砚笑着和许溪云对视了一眼,眼里意味明了,这老东西,果然盯着他们。 他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道:“朝廷说此地有宝山,我自然要先暗访一番,意外却发现贵村有奇人能降雨,感兴趣便打探了一下,那日也是正巧碰上了,我和许家姐妹并无私交。” 程砚也知村长多疑,这一番说辞必不能打消他心中芥蒂。 他抬抬下巴,示意淮序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小箱子,光看淮序的架势,便知那箱子沉甸甸的,必是些好东西。 果不其然,那箱子里整整齐齐码了几排银锭,干净光洁,泛着银色的光辉,直教众人都看直了眼。 “这几日我也些许了解了下,宝山却有其事,这些只是朝廷的诚意,待我细细查验过后,还会有更多的好处给到大家。” 程砚面露自信,一副土地主的模样,还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固宁镇的这些人,别说一辈子,祖宗上下几辈子加起来怕是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面面相觑,天上掉了馅饼?还砸中了他们?顿时喜不自胜。 那村长原先以为他只是唬人的,这会看见真金白银,也傻了眼,再抬头看程砚时,只觉他周身气质非凡,金光闪闪,脸上的五官都看不太清,只看见“财主”两个字。 他不动声色的将箱子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脸变得极快,谄媚的套起近乎来。 按程砚所说,村北边的那座溪首山,便是他口中的那座“宝山”。 朝廷派人算过,这座山有利国运,所以这才派他来此地查探,若事情属实,他便要买下这座山的所有权,派一些人驻扎看守,再带回一些“特定”的泥石土块,便能回京交差。 这件事对村里人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那座山对他们来说,本就毫无用处,现在能换来那么多银子,真真是泼天的福气。 村长一合计,也觉得这事可行,看程砚的眼神也更欢喜了些。 丝毫没想起来,那座“溪首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程砚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来,在崇敬的眼神中走,辘辘的马车声渐行渐远,直到马车都消失在路的尽头,村民们还在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 只是这银子目前众人是拿不走的,村长说他要暂为保管,待尾款结清,他自会不失偏颇的分给每一户人家,保证人人皆有所得。 待众人散去,还有几个男人站在原地未离开,脚步有些踌躇,欲说还休。 村长皱了眉,冲着那几个人喊道:“怎么,你们这是信不过我?要盯着我不成?” 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眼,领头的老张疾步走了过来,有些着急,又怕被别人听见。 他凑在村长耳边急言开口:“不是的村长,可是那是溪首山啊!” 村长不明所以,“溪首山怎么了?” 见村长还没有反应过来,剩余几人也急了,手拍的啪啪响,又怕隔墙有耳。 “村长!溪首山!老许!!” 直到现在,村长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 老李接着道:“村长,刚那个人说了,这是宝山,是跟国运有关的,万万不可碰血腥,更不能沾上人命!” “你说,这我们要是瞒他被发现了...”这汉子急得都有些哆嗦了。 众所周知,欺君乃是大罪,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钱虽然重要,可也没有脑袋重要啊! 更何况,这是跟国运联系在一起的,万一真的有什么闪失,他们有再多的头也不够砍的! 村长沉思了几秒,可显然还是金钱的诱惑力更大。 他拍了板儿,强硬地说道:“慌什么!这事不就只有你们几个和我知道吗!” “当初后续都处理好了,也不会有什么把柄!你不说我不说,这毛头小子怎会知道?!” “说起来是个官,不就是有些钱,看他那纨绔的样,糊弄糊弄便过去了!” 第13章 村长将箱子牢牢抱在怀里,说完便抬脚往家里走去,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这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发生过!” 有了村长发话,剩下几人就算心里害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纷纷散了。 第二日,是程砚和他们约了实地考察的日子,从村里到溪首山,还有段距离,村长挑了村里几个得力的干将一起陪同,也有不少闲着想看热闹的人凑在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山脚下集合。 溪首山是一座石山,石块裸露在外,几乎不长草木灌林,有一道小路蜿蜒而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山腰上有一个山洞。 见程砚盯着那山洞半晌不吭声,生怕他对这座宝山有不好的猜想,村长连忙解释:“前些年,有人说这山里有宝贝,我们便召集几个人挖了挖,这个洞,便是那时留下来的。” “但是大人您放心,我们什么也没挖到,这个山洞也什么都没发生过!” 听了这话,程砚满意地点了点头,深信不疑,还打趣道“看来这宝山果然是有灵性啊,前些年便有人说有宝贝,你们村,真是得了个大宝贝!” 见程砚没有怀疑,反而还大加赞许,村长擦了擦额头上冒出了虚汗,把心放下了些。 一群人互相吹捧着,往那山上走去,爽朗的笑声和交谈声回荡在山间,听起来一派和谐。 走了许久,众人在山洞口驻足歇息片刻,山洞常年不见阳光,自然昏暗阴森,光是在洞口站着,便能感受到阵阵阴风从里面凉飕飕地穿出,惹得大家不禁都竖起了汗毛。 程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众人的神色,蓦地提出要进洞看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一派无所谓的模样,看上去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队伍里有些人却是害怕到腿都开始发软。 村长刚放下的心也霎时又提了起来,可没办法,这人是金主,是官员,人家提出的想法,他们只得点头答应便是,也别无他法。 村长招呼人去拿来火把,引着众人往里走了走。 可这厢刚没走两步,只听得队伍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众人顺着声音望去,一时都变了脸色.... 第7章 山洞 众人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只见山洞右前方靠墙位置,豁然躺着一具森森白骨。 看上去那并不是一架完整的骨架,零碎的散落在地面,只那一个骷髅头横在中间,结构明显,眼眶空洞,直勾勾地向人群的方向看来。 众人被看的直冒冷汗,人群中有胆小的人,尖叫了一声便连忙往洞口奔去,踉踉跄跄险些栽个跟头,像是后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追着他。 一时间,洞里只剩下程砚,村长,还有几个吓软了腿没跑走的人。 程砚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似是刚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欺骗了,愤怒无比,“村长,这就是你当初信誓旦旦跟我保证的宝山的灵性?” “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程砚急得跳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不听村长解释,一秒也不想多待,拂袖而去。 看着程砚离去的背影,村长只觉心都被剜了似的痛,可不,一大笔银子,怎么到嘴还飞走了呢? 他回头瞅了眼那几个汉子,心里也纳闷的紧,厉色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都处理好了吗?”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洞内安静的紧,隐隐的能听见风从石缝中穿过的呜呜声。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透露着无措,又急着表忠心。 “村长,当时真处理好了!” “老李看着的,我们几个把老许拖到那后山坟堆里埋了的!” “是啊是啊,真埋了的!还做了标记呢!” 剩余几个人忙不迭点着头,应和着。 当年那事发生以后,他们怕别人看出什么端倪,对外称老许感染了急病,连夜在后山坟堆旁草草挖了坑埋了。 这具尸骨,绝不可能是老许的! 除非闹鬼了! 想到这儿,他们不约而同地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莫不是...真闹鬼了? 村长一看他们的表情便知他们在害怕什么,他翻了个白眼,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 他平生,对这些东西最为不屑。 什么神神鬼鬼,都不如钱和权来的实在。 说得也是,人若是有害怕的东西,便会常怀敬畏之心。 若是一个人什么不都怕,那他本身便就是个可怕的存在。 “行了行了。”他摆摆手,没好气的说。 “你们在原地等着罢。我去找找那小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他们丝毫没注意到,山洞拐角暗处,有两个人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许溪云拳头捏得紧紧的,刚刚听到他们说爹爹就埋在那后山,她险些冲出去找这些人算账! 还是程砚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示意她冷静。 这会听见村长要出去找他,程砚打了个手势,让她在原地呆着别动,自己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山洞。 待村长出来,看到的还是程砚一副气冲冲的模样。 他赔上一副笑脸,哈着腰走到程砚面前。 “石大人,小人刚刚和他们都确认过了,这座山,是真的没有发生过任何有损灵运的事!” 第14章 “这是大事,我们怎么敢欺骗您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银锭悄悄地往程砚手里塞。 察觉到他的动作,程砚瞥眼看了一眼,表面上风轻云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暗暗把银锭往怀里藏了藏。 看见程砚收下了银子,村长的心放下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开怀了。 “村长这意思,是有人听说了朝廷要收了这宝山,特地来陷害?” 程砚语气松快,句尾微微上扬,给村长又递了个台阶。 “正是正是!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慧眼如炬!” “既如此,那我们再往里走走罢!” 说着,程砚又抬脚往那山洞走去,村长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连忙也跟了上去。 这短短一会儿工夫,留在山洞里的几人可谓是站如针毡。 他们既担心这个插曲影响了程砚的计划,后面不给钱了是小,一怒之下收回之前的银子可怎么办。 那些钱村长给他们几个分了分,早就挥霍完了。 另一方面,这件事他们也怕当年的事暴露,毕竟谁也不想背上“杀人”的罪名。 可这会见村长又将程砚带了进来,几个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暗道此事尚且还有回寰余地。 至于这具白骨到底是谁的,其实他们也不是很在意。 一行人又重新打了招呼,寒暄客套了番,接着往山洞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山洞的氧气越稀薄,也愈发阴森冷清。 火把的焰火开始忽明忽暗起来,一闪一闪的,几人的影子在洞壁上摇曳。 还有不知道哪里滴落的水声,滴答,滴答,砸在地面的水坑里,在寂静的山洞里回荡,清脆响亮。 经过刚刚那一遭,此时队伍人稀少了很多,前后不过4人,凉气沁人,此时都忍不住抱臂搓了搓胳膊。 他们试图闲聊几句,扯几句闲篇,不然这洞里的氛围,属实是有点吓人。 领头的村长回了头,对着程砚喊道:“石大人!这洞不是通的,前面马上就到头了,当初我们就挖到这里,就没挖了。” 他说着说着,眸光一闪,指着后面老李道:“老李,你脸上的是什么东西?” 听他这一说,老李也顿时觉得脸有些痒痒,似有什么东西在流淌,他伸手去挠,这一摸不要紧,借着昏暗的火光,手上竟摸下来一把鲜血... 第8章 真相 这一摸不要紧,借着昏暗的火光,手上竟摸下来一把鲜血... 血腥味直往老李的鼻子里钻,手上也黏黏糊糊的,他换了只手往脸上摸,同样的,也摸下来一把鲜血。 老李慌了,他知道,他头上并没有伤口,那这血是从何而来? 他不敢细想,双手都哆哆嗦嗦了起来。 一群人顺着老李的视线,跟着向山洞上方望去。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滴答,滴答,那哪是什么水滴的声音。 分明是鲜血,从石缝中溢出,顺着岩壁往下滴落。 饶是众人胆子再大,此刻也都慌了神,一时竟连拔腿就跑都忘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程砚从村长手中拿过火把,向那洞壁上照过去。 只见灰黑的岩石上崎岖不平,有几处被鲜血完全浸透,显得暗沉可怖。 可是这浸透的地方,却有些奇怪。 程砚皱了眉,又将火把凑得近了些,细细端详。 血印横七竖八,却又按照一定规律排列在一起。 他手指微动,跟着那印迹在空中有意识地画着。 直到落下最后一笔,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这血迹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循,顺着它的笔画组合,竟是个扭曲的“许”字! 除了程砚,剩下所有人的脸色唰的白了。 当年的情景适时浮上心头,冥冥之中像是在召唤着什么东西。 老许,好像真的来找他们来了... 几人咯噔咽了声口水,哪管什么官不官钱不钱的,一溜烟跑没了影... 早先拍着胸脯跟程砚保证过的,现在却又发生了此等奇事,若是说其中没鬼,那才是骗三岁小孩的。 村长看着程砚屋内昏暗的灯光,在门口踌躇着,半天不敢敲门。 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想着这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今日在山洞,众人闹得不欢而散。 程砚更是指着他,“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想必是气得狠了。 这座山的生意谈不成,也就罢了,可若是程砚将这件事往上捅了捅。 那他这村长也算是做到头了... 这些年,借着村长的身份,他中饱私囊,谋了不少好处。 若是此时把他头衔卸了,那简直跟大庭广众之下扒了他衣服没什么区别。 他心里虽如此想着,却是一步也不敢上前,他拿不准程砚此时的心态,贸然敲门,也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吱哑”一声,木门被淮序从里面拉开。 昏暗的灯光从门前泄出,打在村长的脸上身上,将他的无措照得无所遁形。 屋内程砚端正笔直地坐在小方桌前,神情淡然自若,正小口小口的抿着茶,看样子是早知道村长会来,等了他许久。 他抬头睨了村长一眼,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淮序退至门外,周到的关上了门,将两人的交谈声屏在屋内。 第15章 “村长,这事,可难办了...” 程砚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语气严肃。 村长一听这语气,心霎时凉了半截。 他态度诚恳:“石大人,对不起,都是小人一时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这才吃了熊心豹子胆去骗您。”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跟许家又有什么关联?” “这...” 村长犹犹豫豫,毕竟背着人命,对面坐着的,还大小是个官,他若是说了,又会不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见村长事到如今还吞吞吐吐,程砚横眉冷目,“啪”的一声将茶杯磕在桌子上。 溅出的茶水蹦到村长脸上,可此刻又不敢拿手去擦,他只得将头默默又低了些,不敢与程砚对视。 “村长,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你若是将事情跟我如实道来,此事便可到此为止。” “反正朝廷也只派来了我一个官员,到时候怎么说,决定权不还是在我吗?” 这话便是给村长又递来了橄榄枝。 他抬起头来,浑浊的眸子亮了亮,再无顾及,将数年前真相全盘托出。 五年前,许溪云尚且十岁,村长不知从哪听来的,说溪首山有矿产可挖,利润空间大。 有钱不赚王八蛋。 村长便迅速组建了一个小团队,里面都是些和他关系要好的人,一同去谋划此事。 老许,也就是许溪云和许暮亭的爹爹,一个朴实的农民,有时也靠给人打打木料赚些小钱,为人正直老实,向来同村长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按理说,此等有利可图的事,是绝不会让他参与的。 可事情坏就坏在,老许早先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火药藏在家中,他本人又极擅长开凿山体,对山体构造了如指掌。 故事的刚开始,老许并不愿意帮他们这个忙,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住着,那溪首山有没有矿产,他心里有数,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被利益诱惑的人,又哪里听得进去劝阻。 村长以利诱之,无果。 便拿出自己权利地位来威胁。 老许日子过得如何,他并不在意,可膝下的两个女儿,一个十六岁,一个才十岁。 又叫他如何忍心让自家姑娘陪着自己遭罪。 百般权衡下,他还是跟着去了。 动工前几日,村长他们还颇是听他的话。 在不损坏山体构造的情况下,挖山洞,便让他们去挖罢。 可一连挖了几天,除了石块儿,还是石块儿。 哪有什么矿产的影子。 村长一行几人挖红了眼,也不管老许的规矩了。 叮呤咣啷,东一锤子,西一榔头。 更是将他家的火药偷来,准备直接炸了这山。 老许急了,这可不成,这可不成。 这山若是真被炸了,势必波及他们的村子。 地势若是动荡起来,后患无穷! 他急吼吼地去拦,可又怎么拦的过。 他们只当他是过穷日子过惯了,束手束脚,不敢去冒险。 富贵险中求,老许越是拦他们,他们便越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于是,他们便将老许骗到那已经挖了些许的山洞里,又自行点燃了火药。 可他们哪里掌握的准火药的用量。 一开始,事情还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石块簌簌的坠落,的确是比他们人工开凿省事了不知道多少。 可紧接着,裂缝越大,掉落的石块速度越来越快,竟有滔滔不绝之势。 一行人慌了,跑了,头也不回。 忘了那洞里,还留着一个老许。 待山体恢复平静,他们这才意识到闯了祸,去而复返,自然也是知道老许怕是活不了了。 可当他们搬开那堵着洞口的石块,才发现老许其实离出口仅有咫尺的距离。 最外层的石块太重,仅凭他一人之力,撼动不了半分。 他便在那洞口,孤独又寂寞的等着死亡的到来。 “石大人,您是没见到,那石块上尽是老许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抓出的印子,血迹斑斑啊!” 村长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全盘托出。 讲到生动之处,比比划划,隐隐将当日情景重现。 “老许走了,我们不敢让别人发现,便拖去后山埋了。” “可谁想到,老许走了没多久,许家姐妹娘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 “许家长姐来跟我闹了许久,我哪敢让她知道真相,于是我便编了个瞎话打发了。” 程砚越听眉头蹙得越紧,隐在桌子下面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最终还是忍住了将面前那人一脚踹翻的冲动。 可他能忍住,不代表有人能忍住。 许溪云在里屋听了良久,指甲都将掌心攥出了印。 这会见村长终于交代完,她一刻也不能再等! 她上去便是一脚,将那村长踢倒在地。 那村长哎哟一声,还没看清是谁攻击了自己,便被人揪着脖子按在地上,蹭了一脸的土。 “姐姐跟我说,你跟她保证过,说爹爹的死跟你们无关!而且他算是为村里做贡献,你还答应了我姐姐,说会好好照顾我们姐妹俩!” 听到许溪云怒气冲冲的声音,村长这才反应过来被人诓了。 第16章 这是下了个套,就等着他往里钻呢。 他也怒了,许溪云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一无权二无势,竟敢如此对他。 他摆脱束缚,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啐了一口。 当村长当了这么多年,身上多少带点匪气。 他撸撸袖子,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不屑道:“那又怎样!” “如今真相你也知道了,你又能将我怎么样!” 他将脸转向程砚,恶狠狠道“原来你真跟许家姐妹是一伙的,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跟我演戏。” “呵,我就说怎么突然有人说起收山的事。” “你可知,冒充朝廷官员是什么罪?” 他只当程砚是许溪云请来演戏的人,那么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 他自然不是什么官员,那也无需再忌惮! “不瞒你们说,一条人命而已。” “我当村长这么多年,为村民谋了多少福利,你们今日走出这个大门,便是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又能如何?” “那我便抓你去送官!” 许溪云冲着他大喊。 “送官?” 村长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头哈哈笑了两声。 “你以为我这个村长这么多年是吃白饭的?” “固宁镇也罢,莱县也罢。任你送官,第二天,我还是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他左右踱了几步,凑到许溪云面前,吐出一口浑浊的气。 接着将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许溪云气的头嗡嗡的,早先察觉到爹爹的死有蹊跷,可姐姐也不太清楚,没想到竟是如此! 想到爹爹在那山洞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到他在洞里暗无天日,想到他临终前的挣扎,无助地去抓面前的石墙,直到咽了最后一口气。 她便气得要发疯! 鼻子酸楚得厉害,她抬起胳膊,在脸上囫囵的擦了两下,泪水灰尘交杂在一起,硬生生擦成了个小花猫。 她此刻也顾不得这些,村长说的没错,在这个地方,他便是地头蛇,没人能斗得过他。 去报官怕是行不通了,此事她还要从长计议才行。 在一旁默默站了许久的程砚,仍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洁净的手帕,轻柔地递给了许溪云,也抬脚向屋外走去,将空间留给许溪云。 事实真相固然残忍,令人愤怒,可也好过依旧被人蒙在鼓里。 这一关,还得靠她自己走过。 至于那村长,他自有安排…… 第9章 抗旱 次日一早,许溪云和许暮亭皆是顶着核桃般的双眼出了门。 昨夜,姐妹俩谈了许久,想到自己小时候父亲那宽厚的肩膀,粗砺的双手,和开怀大笑时眼角的皱纹。 又想到父亲临终前的绝望,挣扎。 更遑论,他在那后山孤零零地躺了许久,她们却连祭拜都找不到地方,心中便酸楚得不行。 直到天蒙蒙亮,姐妹俩才相拥着浅浅睡去。 许溪云思考了良久,还是决定去报官,若是有用,那便再好不过,若是没用,最差的结果也能震慑村长一番。 不管怎样,她是决不能看着村长再逍遥下去。 况且现在她求雨的名声在外,说不定会看她几分薄面。 她下定了决心,准备往镇上去,若是镇上不管,便告到县衙上去。 此时尚是辰时,太阳尚且不够灼热,还有些许清风拂来,想必是个好天气。 许溪云走到村口,却见程砚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往村里走来,看样子已经赶了许久的路。 待他们走近,她这才发现后面那人穿着官服,队伍中还有几个衙役。 程砚自那日跟村长摊牌后,便不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走在队伍最前端,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他换回一身月牙白长袍,那些个夺目的配饰也早摘了下来。 没了庸俗的凡物衬托,显得更如谪仙人一般遗世独立。 看见许溪云,他唇角微扬,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县令,这便是我跟你说的那许家的女儿。” 那县令上下打量了几眼,心里想着,这女子看起来也并无什么特别,怎么能使唤的动这么大官... 可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自然是不显山不露水。 今晨,程砚带着人敲开了他的大门,将还在熟睡的他从床上扯起来,说要举报他管辖下的坪村村长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要求他速速派人查办。 坪村村长他自然是知道,这些年也收了不少好处,才默许了他那么多行为。 他本想着像原来应付那些群众一样随意打发了,可这人竟拿出了知府的令牌。 他未说自己是何人,只说这件事知府十分看重。 县令哪里还敢耽搁,草草收拾了便带人来了坪村。 一行人走到村长家门口,还能听见他鼾声如雷,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直到被从床上拎起来,村长都还有些发懵,他衣衫凌乱,迷离地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一群人。 看见县令,又看见后面站着的程砚和许溪云,他灵台逐渐清明。 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竟敢真的报官去了,还请动了县令! 他快速套了外衫,冲着县令讪笑道:“都是一些误会,竟然还劳您大驾亲自跑了一趟。” 第17章 “都是在下治理不当,让几个无知小儿惊扰了您。” 他搬来椅子,又翻出好茶来沏上。 “这是县令您最爱喝的...” 县令掩唇,轻咳了几声,打断了他说的话。 后面那么多人盯着,他又怎能暴露自己和村长的私交。 他拿出公事公办的做派出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村长,我问你,石公子说得可是实情,若有冤屈,你也要如实供述。” 话说到这份上,村长自是不能承认。 只要他咬死不认,后面再稍微运作一番,律法又能奈他何。 他脸色一变,瘪瘪嘴,一副被人冤枉委屈的模样,说着就要哀嚎哭诉起来。 不想程砚早有准备,他大手一挥,门外的人得到指令,迅速将那几个当时参与此事的人推搡了进来。 他又从袖子里掏出当初村长塞给他的银子,放在桌子上。 “杀人,这几个人便是证据。” “贪赃枉法,这些银子便是证据,县令大人可以在屋里搜,当初我带来的银子我都做了记号,他见事情败露,便要贿赂我,还分给了底下这些人,试图让他们帮着隐藏真相。” “这些人花费出去的银子,我也寻了回来,商铺店家皆能作证。” “而本该获得赔偿的村民,却是一分未取,这村长利用职位之便,谋取私利,将村民利益置之度外,草菅人命,现已铁证如山。” 他铿锵有力,不留一点余地,明摆着是要将村长一击致命。 事到如今,便是那县令想保,也保不住了。 村长直到被衙役押着出了门,都没搞明白自己是如何落到这地步的。 早上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村,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这会都挤在村长门口看热闹。 看村长被押着出来,人群七嘴八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被这村长压榨了这么多年,这个结果也是众人喜闻乐见的,顿时喜不自胜。 他们此刻什么也不顾及起来了,总算熬到头了,手中的烂菜叶子,都往村长身上招呼,这可苦了两边的衙役大哥。 村长灰溜溜地低着头,他自是不会认错,只是到如今他也想不明白,那石大人,不是假的吗? 他又哪来的能耐请来县令?莫不是他真是个官? 那这宝山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许溪云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程砚,有些犹豫地开口:“他不会被抓进去又放出来吧...” 她在21世纪生活,自然是律法严明,等级森严,万万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刚穿过来没多久,又亲眼看见村长此等行事作风,不怪她心有疑虑,她实在是不敢再轻易相信古代官员。 程砚笑了笑,也低头看她,安慰道“我会让人盯着的,这县令也不是个好人,且看着吧,都会解决的。” 闻言,许溪云揪在一团的小脸舒展开来,眼睛也亮了些。 她虽不知面前这人的身份,却无由来的愿意相信他。 更何况,他们是做了交易的,有来有往,她也不算占便宜。 她坦然道:“现在我的事情解决了,说吧,你需要我干什么?” .... 在去往岩州的马车上,许溪云听程砚讲完了情况概述。 他们此行,前去的是岩州。 程砚受那岩州刺史所托,前来寻找缓解旱情方法,这不,就遇上许溪云了。 岩州地域辽阔,降雨的范围却有限,他们看过舆图,便决定从岩州下属的商河镇开始。 固宁镇隶属于舒州东北部,那岩州商河便在他们镇隔壁。 虽属于不同的行政区划,但由于地理位置相近,人文风情及气候特点都颇为相似。 如此,降雨的把握便能大些。 了解完大致情况,剩下的也只能到了当地再实地考察。 程砚不是个话多的人,两人便沉默地坐了半晌。 天气炎热,午后本就容易倦懒,马车晃晃悠悠,颠得人直犯困。 许溪云头靠在马车内侧上,昏昏欲睡,可惜路途崎岖不平。 每走过一个坎,马车便会颠上一颠,如此反复几次,许溪云的额头都被磕出了红印。 她不耐地啧嘴,秀眉微蹙,似是美梦被人打扰,将手垫在头侧,又变换了几种姿势,却怎么睡也睡不舒服。 她嚯的睁开眼,坐直了身体,掀开马车侧帘,将头探出去,大喘了几下,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动作动静不小,惊动了本在认真看书的程砚。 程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秒,颇有些不解。 他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不多,也不曾见过行事如此不讲究章法的人。 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书本上,他偷偷弯了嘴角。 睡觉把自己睡恼火的,许溪云还是他见过的头一个。 如此慢慢地晃着,一日过后,他们也算赶到了商河镇。 但许溪云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商河镇和固宁镇很近,天气条件却是相差甚远。 当日她能顺利降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了得天独厚的云层条件。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不遗余力地发挥着作用,刺的她睁不开眼,只得拿手遮挡些。 她摇了摇头,唉,万里无云。 第18章 这可怎么整。 即使在现代,人工降雨也是需要一定基础的,往往是自然云已经降水或者无限接近降水的条件下。 人为促进雨滴在云层中的形成,进而提高降雨概率和效率。 她也没料到,商河镇的情况竟是如此。 可中国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 半途而废,绝不是她许溪云的风格! 她找来镇长,要到处走走看看,实地考察一番。 镇长一听这人是来帮助他们缓解旱情的,自然是要多殷勤有多殷勤,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这厢,程砚刚离开了一会,等他再找到许溪云时,她正和镇长,还有村里的木工,在一个堰塘边,不知在地上鼓捣什么。 他凑过去,只见他们中间围着一些薄薄的漆料,木工忙着将漆料团成圆球,另有人将圆球涂成黢黑色。 许溪云研究得认真,也没注意到他的靠近。 他们一下午已做出几个成品出来,许溪云将圆球揽在怀里,准备去试试效果。 她骤然起身,却“咚”地撞上后面一人的下巴。 她撞了个趔趄,又被吓到,脚一滑,险些滑进旁边的水塘里。 幸好程砚眼疾手快,来不及去揉自己被撞红的下巴,闪电般出手,这才将许溪云拽了回来。 许溪云稳住脚,后怕的拍拍胸脯,连忙去检查程砚的情况。 她猝不及防地凑上去,掰开程砚捂住下巴的手,他的下巴撞得通红,嘴唇被血丝染得殷红,想必是牙齿磕在了唇瓣上。 可想而知,这是撞得多么用劲。 许溪云懊恼地皱了眉,抬眼却撞进程砚深邃的眼中。 两人的目光适时的相遇,一个如小鹿般清澈明亮,一个如旋涡般漆黑幽深。 呼吸吞吐间,许溪云鼻前满是程砚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 她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过近了些,快速松开手,退回到安全距离,眼神闪躲。 被撞那人一声不吭地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也乖巧地退到一边。 许溪云在地上捡起刚刚慌乱间散落的黑球,将他们投掷在水面上。 黑球在水面上悠悠晃荡,竟也没有沉下去。 许溪云一看,心下也顿时有了判断,回头跟镇长他们笃定地说。 “就按我们刚刚的步骤来做这样的小球,直到能覆盖整个水面为止。” 这是何意? 岸上众人皆是面露疑惑,这玩意儿别说没见过了,就是听也不曾听过。 许溪云耐心的解释:“你们村目前的户外水资源只剩下这个堰塘,可要好好保护起来。” “但是现在温度很高,在太阳的照射下,水分蒸发的非常快,可能这个堰塘蒸发的水,要比你们用的水还要多。” “而将黑球覆盖在水面上,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水的蒸发,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虽然的确是有些费材料和人工,但对于你们来说,目前水资源才是最宝贵的。” 她声音坚定,逻辑清晰,说得众人皆是一脸恍然大悟,顿时对她多加崇拜。 先前看程砚带了个年轻姑娘来,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他们还有些担心。 现在看来,是他们多想了,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今日任务算是完成,来日方长,抗旱也不急在这一时,许溪云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往歇脚的地方走去,从背后看,颇像个世外高人。 走了几步,她忽地回头,脆生生的喊道:“对了!别让百姓直接喝这里的水!只能灌溉!” 夕阳的余晖带着温度,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一圈金边。 她杏眼清明,柳眉弯弯,娇俏地笑着,举手投足间皆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明明看上去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却能量十足,直教人挪不开眼。 半晌,众人才回过神来,笑笑,继续忙着手中的活计。 第二日一早,许溪云便早早出门观测天象去了,可惜,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就是没有许溪云想看见的东西。 依旧不是降雨的好天气。 她捡了根树枝,在空中百无聊赖的挥着,逛着逛着,便不知不觉走到了田地中。 田埂干燥,土地龟裂,踏上去甚至硬邦邦的硌脚。 远处有村民正在灌溉,可那点水简直是杯水车薪。 田地上干裂的口子似是无底洞,一桶水一桶水的往下浇,马上就消失在缝隙中。 地面却不见丝毫洇湿的痕迹。 村民忙活了半天,却看不见效果,急得直叹气。 许溪云在一旁观察了半天,总算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冲着那人喊道: “大伯!等等!” 第10章 畦灌 许溪云冲那人大声喊道:“大伯!等等!” 她将手中的木棍一扔,一溜烟跑到那人面前,将他浇水的手按下。 “大伯,你们这一直都是这样灌溉的?”她抬头疑惑道。 那人正忙着,猝不及防被人打断,抬头一看,竟还是个小丫头。 他眉毛一横,粗鲁道:“跟你有何关系?” 镇长请来许溪云降雨的事,这些百姓自是不知。 天气炎热,本就容易生躁,又受旱情所困许久,生活没个指望,脾气自然也不会好。 第19章 许溪云也不恼,耐心解释:“大伯,您看啊,您这种灌溉方法虽省事,但是不节约水啊!” “你这一块地是浇了,那其他地方怎么办呢?” 她指了指面前这块地,又指了指远处。 那老伯掏掏耳朵,不屑地开口:“小姑娘,我们祖祖代代种了多少辈子的地,还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说着,便拎起水桶往里面走了几步,许溪云又喊了几声,他只当听不见,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活。 没办法,当事人不配合,她也不能抓着人家不是,她挠挠头,准备换下一个地方。 正扭头准备走,却听旁边有一个弱弱的声音试探地问道:“姑娘,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婶子在田埂上站着,探出头来问她。 她头巾蒙住了头和脸,只露出一双充满惫色的眼睛,看向她,明晃晃地带着乞求和疑惑,显然是把她当成了那根救命稻草。 许溪云在现代工作那么久,最见不得的便是这种无辜老百姓受苦受难的模样。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婶子身边,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大娘,您看,这些田地都是有坡度的,你在上面浇水灌溉,水虽然也会往下面流,但是是要浸透了上面的土地,才会往下流。”她蹲下来,在土地上草草画了个示意图,跟那大娘比划。 “你们这种灌溉方式,叫漫灌,不仅浇灌的不均匀,而且极为浪费水。” 那婶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她说的颇有些道理,再一抬头时眼睛都亮了些,“那我们该如何做?” 许溪云随手拿起一根小棍,在刚刚的示意图上横几道,竖几道。 一大块完整的土地,顿时被划分成无数个小块。 “这叫畦灌,用土沟将田地分开,水直接浇在这沟渠里,渗透的自然均匀些。” 话说到这,她却停了,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畦灌...虽有用…但效率也不高...” 要说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滴灌,可这也没材料,没技术,这可怎么是好。 她咬住唇,眉头揪在一处,一副纠结的模样。 那婶子见她如此,也不急着催她,反而大方地邀她去自己家坐坐。 许溪云难得遇到一个态度这么和蔼的婶子。她想着,若是自己娘亲活着,应当也是这个年纪。 她顿时又感觉亲切了些,应了一声,便跟着她往她家走去。 那婶子家看起来并不富裕,泥糊的两间房子并作一排,旁边是厨房土灶。院子里简单围了些篱笆,圈养了些鸡,咕咕地在地上寻觅着吃食。 婶子将头巾取下,头发大半竟都已斑白,她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里就这条件,姑娘见谅。” “不要紧,罗婶您先忙,不用管我。” 刚刚在路上,她已听她介绍了自己家的情况。 她姓罗,原不是这村里人,只是后来经人介绍嫁过来,婚后日子虽清贫,可幸好丈夫是个上进老实人,过的也算安稳,两人还养育了一个儿子。 只可惜,前几年丈夫却突然害了病,镇上郎中说这病有些怪,他看不好,许是要去京城瞧上一瞧。 罗婶和儿子自是砸锅卖铁也要带他去治病,可她丈夫却怕拖累她们娘俩,选在一个寂静的深夜自己离开了家,自此再无音讯。 罗婶一个人拉扯大了儿子,只能称得上苦中作乐,可现在遭遇上这旱情... 可真是让人走投无路了些。 许溪云找了个小板凳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罗婶端来水,也在她面前坐下,跟她闲聊。 “姑娘,我瞧着你是个有能耐的,你刚刚说的有些东西虽然我听不懂,但我愿陪你试上一试。” 她咧开嘴笑笑,一脸真诚:“左右,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第11章 battle 许溪云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纯粹,朴实的善意。 望着面前皮肤粗糙布满皱纹却异常温暖的脸庞,她也笑了,笑容深达眼底:“罗婶,您放心,我一定帮你们解决这问题!” 许溪云婉拒了罗婶要留她吃饭的好意,因为那罗婶说着说着便要去抓他们家所剩无几的母鸡,可把她吓坏了,赶紧溜了,也算救了那母鸡一命。 暮色渐垂,天边被染上火红火红的浓色。 晚霞行千里,看样子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许溪云咬了咬叼在嘴巴里的一根狗尾巴草,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在水资源如此匮乏的情况下,她要怎么样来提高此地的灌溉效率呢? 话又说回来,她真的好想早点解决此地的问题,早些回家,那拼图系统,竟多日没有消息了! 想着想着,自己竟走到了村尾一片无人处。 程砚喜静,他们又是外人,镇长便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村尾一个岔路口处。 可她竟然走错了方向,这会已然不知道转到哪去了。 她回过神来,正扭头准备原路返回,却发现后面跟着几名陌生男子。 那几名男子像是已经跟了很久,这会到了无人处,正中他们下怀,这会儿眼巴巴地向她靠近。 许溪云躲开他们直勾勾的眼光,垂下眼,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准备贴边溜走。 却不想他们的目光就像黏在她身上一般,他们几个人勾肩搭背,交谈间泄露出放肆的□□。 第20章 他们的言语带着些土话,许溪云听不太懂,可看他们这幅样子,猜也猜得到定是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 她左,那群人往左;她右,那群人往右。 就如一堵墙般,坚固地抵在她面前,还是堵会移动的墙。 眼见着他们越逼越近,她已退到无路可退。 许溪云默默背靠上墙,低垂着头,一副惶恐的样子,右手却从袖子里不动声色地摸出一个小瓶。 那几个人伸出手便要往她脸上摸。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几个人头低下的一瞬间,她将手中的粉末用力向他们面部扬去。 与此同时,他们的后脑勺也被几个石块不约而同的击中。 前后夹击,他们一边忙着擦拭辣得发烫的眼睛,一手去捂自己的后脑勺。 几个人惨叫哀嚎着,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乱作一团。 趁此机会,许溪云一溜烟跑上大路,她顺着那群人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名少年,穿着旧布麻衣,一脚踏在前面的草垛上,手里拿着一自制弹弓,头发随风飘动,姿势帅气。 刚刚想必就是他出手相助,许溪云定了定心神,看见他也在看自己,抱拳行了个礼,一转身跑走了。 作为一名女性,她早已习惯随身带些防身的东西,在现代一直没派上用场,不想今日倒是用上了。 她惊魂未定,喘着粗气,一溜烟跑到住所门口,抬头却瞥见程砚正在院中闲适地品着茶,一副悠悠然的模样。 许溪云怒了! 可恶!怎么她在负重前行,这人在这里岁月静好啊! 把她拐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她劳心劳力忙得像狗一样,还险些出了事,这人倒是端得一副好做派! 许溪云平定气息,目不斜视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将门嘭的一声关上,却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 程砚:...? - 今日,许多百姓都围到了田地里,村里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小姑娘的事,他们都听说了。 听说那个小姑娘一见面就指出老康的灌溉方式不对,还被老康撅了一顿。 众人都知道,老康是有点本事的,正因如此,为人也有些傲气。 今天听说那姑娘要实验新方法,可不得早早占个位置,好看笑话。 天气炎热,大家也没什么别的乐趣,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激起他们十二分精神来。 他们将罗婶的四四方方一块地,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田埂上站着的,地里蹲着的,远处山坡上踮着脚看的。 有人打趣道:“罗婶,你看你这地,挖得横七竖八,这后面可怎么种啊。” 罗婶在村子里待了这么多年,也知道如何对付这种混不吝的人,她挺了挺腰杆,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去去去,再不济,我和我儿子也还知道干点活,这地总饿不死我们俩。不像你,你再懒下去,你爹娘怕是饭都吃不上咯。” 那人撇了撇嘴,偃旗息鼓。 罗婶提高了音量,话都钻进在场人的耳朵里:“许姑娘不嫌弃我这点地小,愿意帮我投入人力物力去尝试,我自然一百个一万个相信她!” 许溪云正在忙着最后的步骤,闻言,她站起身,冲着罗婶笑了笑,竖了个大拇指。 忙活了许久,终于铺设好了所有的管道,许溪云招呼人提来两桶水,放在一旁。 她拍了拍手,将众人的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吆喝道:“乡亲们,现在水资源有多么宝贵,你们是知道的!” “老天爷不给力,暂时降不下雨来,那不能开源,咱们就要节流!” 几名年纪较大的人站在那日的康叔身后,插嘴喊道:“节流,怎么节?” “这地不能不浇啊?” “你别光说啊,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许溪云受到的奚落和不信任又何止这些,她早已习惯了。 她笑笑,打了个手势,对站在那群人最前面的人道:“康叔,听说您是当地种地一把好手,请您先为我们演示一遍,您是如何灌溉的。” 那康叔将头扭作一旁,置若罔闻。笑话,一小姑娘,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吗?那他这么多年白混了。 若是他不配合,那这场戏还怎么进行下去,这热闹不就白看了吗。 底下小年轻们可不干了,他们此起彼伏地吆喝,起哄,“康叔,来一个!” “给这小丫头片子点颜色看看!” 康叔被架得高高的,听着一句接一句的吹捧,脖子都有些泛红。 “罢了,今日便给你们这些小辈上上一课。” 他走到一旁,拎起一桶水,脚步稳健地走向自己的田地,不见丝毫踉跄,水面也平稳如镜。 他顺着先前浇水的沟壑,将水倒进田地里,看着水一点一点打湿根苗,洇湿土地,扩散开来。 待一桶水浇完,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水迹不再蔓延,他才扬起头,看向人群。 许溪云眯着眼瞅了瞅,这人明显比上次浇水要谨慎得多,要按他上次那种浇法,怕是连今日的一半都浇不透。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也走向一桶水,可原主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小缺衣少食,手无缚鸡之力,又哪里拎的起来这么大一桶水。 她刚努足了力,将水桶抬离地面几公分,就险些重心不稳跌倒在田中。 第21章 她已经听见人群中有人讥笑了几声,许溪云出师不利,今天势必要拾回脸面,她咬紧了牙,左手也使上,两手一齐用力,将那水桶提了起来。 水桶刚离开地面,却猝然被人轻松接过。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结实却干净的布鞋,她顺着鞋往上望去。那人一手轻轻松松地拎起水桶,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等着她的指示... 第12章 遗忘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结实却干净的布鞋,她顺着鞋往上望去。那人一手轻轻松松地拎起水桶,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等着她的指示... 许溪云一愣,这人不是那日...帮自己打跑那几个流氓的人吗。 褚项明定定的站着,等着她吩咐,他像棵挺拔的松树,一双清明的眸子里散发出纯粹,利落的光芒。 他虽身着粗布麻衣,却不卑不亢,身材魁梧结实,颇有些意气风发。 所有人自然关注着这方的动静,那罗婶“哎呀”了一声,从人群中挤过来扯着褚项明的袖子,“小明,这就是娘给你提起的那位许姑娘。” 她又转头望向吃惊的许溪云,自豪地说:“许姑娘,这是我儿子,褚项明。你有什么事就只管吩咐他。” 罗婶这辈子过得苦,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她这儿子,长的魁梧帅气不说,性格也老实本分,踏实上进。村子里谁不逢人就夸她生了个好儿子。 许溪云收回下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诺诺应了声,“罗婶,我们早就见过了,他上次帮了我大忙...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他是你儿子。” 她走下田地,支使着将水倒进率先埋好的入口处,褚项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不说,也不问,沉默地听着许溪云的指挥。 程砚这会子刚从外面回来,他个高,不用挤在人群最前面便能将现场状况一览无遗。 他看着带头指挥一板一眼的许溪云,和跟在她身后乖巧的褚项明,心头满是疑惑,“一会不见,这人怎么走哪都能收上小弟。” 随着褚项明将水灌进那圆圆的黑咕隆咚的小口,附近的土地慢慢地变了颜色,说来奇怪,人们都没看见这水是从哪冒出来的,可这土地,却的的确确地湿了。 人群纳了闷儿,纷纷靠近去细细看那其中的关窍。 却听见康叔嘁了一声,“不过是小孩子把戏,净糊些没见过世面的人。” 那群“没见过世面的人”,听了这话,默默地又将探出去的头缩了回来,不愿丢了自己的面子。 康叔两手抱臂,抬了抬下巴,“在地底下挖了小沟渠罢,不过你这种方法...”他摆了摆手,“别怪叔没提醒你,一点儿作用都不起。” 说完,他就转身准备离开。 这种方法原来他也是试过这种的,但是费劲不说,还节约不了多少水,最主要的,是挖沟渠要占用种地的面积。 这丫头片子那样信誓旦旦,原来也不过如此。 有几人听了康叔这番话,也喊着“无趣”,就要起身一齐离开。 他们刚走出两步,却听见背后人群突然又喧闹了起来。 有人提高声音叫嚷起来:“诶诶,你看!你们看!” 众人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还有几个人趴在田埂边,就差把眼睛贴在地面上。 刚刚走的几个人听见动静,相视了一眼,小跑两步又重新挤回人群中。 他们眼睛亮了起来... 若是按康叔的说法,一桶水倒完,这土地也应该停止浸湿的进程才对。 可眼见着褚项明手中的水桶都空了,这土壤颜色却还在变深。 虽说进程缓慢,却有着涓涓不断的势头。 众人如是观察了一会,罗婶家的一片土地,竟浇透了大半。 有好事者探过头去看康叔的地,不嫌事大地笑:“看,康叔的地还没人家这一半浇得多。” 他揽住旁边人的肩膀,贱兮兮地笑着,一扭头却看见康叔脸如锅底一般黑,正皱着眉头怒视着他。 这人顿时哑了声,笑容也凝固在脸上,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低了头跟旁边人扯开了话题。 如此,胜负已分,许溪云脸上扬着笑容,上前挽住罗婶,“罗婶,看我说的吧,我肯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罗婶也笑开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夸了又夸,直到众人来将许溪云团团围住取经。 许溪云拿过小铲,将面前的土地翻开一小块来,露出里面黑黑的圆圆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有人伸出手去想摸摸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探究竟,却被一旁人“啪”地打了一下。 “别乱摸,说不定是什么宝贝东西,摸坏了你赔得起吗!” 那人讪讪地缩回了手,许溪云笑了笑,大方道:“这玩意儿结实着呢!随便摸!” 有了她发话,众人放开了去摩挲端详。 许溪云接着道:“这东西也不难造,你们看,在管子上挖一些小孔,它便能将水分源源不断的直接输送到作物的根部。” “这样,灌溉水也不会在地里乱流,利用率可达百分之九十!” 她双手叉腰,眉飞色舞地跟众人讲解着。 “若是和施肥结合起来,效果会更好!” 这会儿,也没人嫌罗婶的地被挖着七零八落了,他们一窝蜂挤上来,争着抢着要当下一个实验品。 第22章 “许姑娘!看看我!我家地多的是,都给你实验!...” “别理他,我我我,许姑娘!来我家!...” -- 许溪云和罗婶一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皆是神采飞扬,欢天喜地。 今日好说歹说,罗婶才答应不杀那只母鸡,所以许溪云和程砚也答应了要去罗婶家里吃饭。 她挽着罗婶的胳膊,步伐轻快,发髻随着动作上下飞舞,像极了她开心起来乱蹦乱跳的样子。 看的后面两男子,皆是弯了嘴角。 罗婶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问道:“溪云,你刚刚说你之前见过我儿子,在哪见过的?我还说要介绍你们认识,结果你们竟先我一步啦。” 褚项明听见他娘喊他,眼神从许溪云身上挪开,乖巧回答:“阿娘,上次遇见许姑娘...” 他顿了顿,羞涩地挠了挠头,“嗨呀,就是刚巧遇上了,也没说话,不算认识,不算认识。” 许溪云知道褚项明这是不好意思说,毕竟遇上这种事,自己害不害怕是一回事,他若是说出来指不定会坏了姑娘名声。 可她不甚在意,这事本来错也不在她,凭什么要她藏藏掖掖忍气吞声。 她大手一挥:“上次走错了地,遇见几个登徒子,是褚兄弟帮了我,这才免遭那几人的毒手。” 她说的轻巧,却听得现场几人都眉心一跳。 罗婶惊呼一声,将她的手拉的紧紧的,“你可没事吧?这穷山恶水的,有些人刁蛮惯了,没个正经。” “你以后一个人可要少出门,姑娘家家到底是不太安全,下次有需要,你就把项明喊上,他人高马大的,也能保护保护你。” 罗婶将褚项明拉到面前,又往许溪云面前推了推,看着两人站在一起,嗤地笑了。 褚项明红了脸,往旁边退了一步,默默的拉开距离,却不近不远地跟着许溪云。 同样眉心一跳的,还有走在最后面的程砚... 登徒子?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她从没跟自己提过? 他蓦地想起那日许溪云无名的怒气,以及那嘭的一声关上的门。 他揉了揉眉心,一阵无力感浮上心头。 他想走上前去,将许溪云拉到一旁问个一二三出来。 可看他们三人在前面有说有笑,他又无端生出一种此处不需要他的感觉来。 他慢慢停下脚步,前面三人却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依旧大步往前走着。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几乎是前十几年每日都要经历的东西。 可他仍是不愿面对。 从前,他也是这样,看着父亲和哥哥说说笑笑,看着他们享受一家天伦之乐,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智能在后面跟着,看着,融不进去。 三 二 一 他在心里默默数了几个数,想着,若是中间有一个人发现他没跟上去,愿意回头等等他,他便放下心中芥蒂,愿意跟在他们身后。 可是没有,直到三人走到路的尽头拐了弯,也没有人回头看看他。 他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第13章 求亲 许溪云的确是没有注意到程砚不见了。 还是褚项明问他,“程兄弟怎么不见了?” 她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可她也没往心里去,想着程砚本来也就早出晚归的,想必是临时有急事,也就随他去了 她在罗婶家开开心心地吃了饭,走时还特地带了罗婶烙的饼,想着程砚也许没时间吃晚饭,给他带了垫垫肚子。 却不想,回到院子,只见程砚和淮序的房间都暗着... 她等了等,等到月亮都升上柳梢头,等到夜霜打湿了她的长睫,也没能等到他们回来。 程砚虽忙,可也从来不会出现夜不归宿的情况,毕竟院子偏僻,又只有她一个小姑娘,他往常和淮序,总会留一个人在院子里。 不然就是程砚看书品茶,不然就是淮序练练拳脚,可从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这空荡荡的院子。 她心里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踌躇片刻,还是起身去打开了程砚的房间门。 里面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如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丝毫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她又撞开淮序的房间门,里面也是如此... 许溪云怒了,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把她诓到这个地方来,现在又一声不吭地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这。 好一个背信弃义,不负责任的人! 若是现在程砚在她面前,她定能让他三刀六洞! 她气冲冲地回了房间,一眼又瞥见给他带的饼,用力锤了几下,还不泄气,直到将饼锤得扁扁的,让人看上去便没有食欲,这才作罢。 今夜天气格外的躁,连屋外的虫鸣都比往日聒噪了些。她又在床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直到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这才浅浅睡去。 第二日一早,许溪云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甫一打开房间门,便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她灵台顿时一片清明,昨晚的怒气又涌上心头。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她紧闭双眼,进行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将程砚等人的脸庞从脑海中消除。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第23章 如此反复几遍,她才说服自己,不要计较,不要计较... 这几日空气湿度已有明显上升的迹象。 想必人工降雨的好时机就快来了。 程砚是撂挑子不干了,她不行。 即便是为着罗婶,她也要将自己的任务完成。 又不是离了程砚她一个人活不下去! 她捏了捏拳,强迫自己哼着小曲往地里去了。 一连几日,她都指导着村民如何制造,铺设滴灌的管道。 眼见大家一步一步走上正轨,云层也颇识眼色,越变越厚。 许溪云这几日,开始着手准备起来降雨的事项。 如她所料,商河镇和固宁镇的情况差不多,降雨自然也没费多大的力,大获成功。 她婉拒了众人要她留下来的好意,告别罗婶等人。 出来已经够久,还不知道姐姐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许溪云背上行囊,来时是孑然一身,走时却塞满了罗婶泡的酸萝卜等特产,鼓鼓囊囊,重却令她心满意足。 可来时是几人做伴,走时竟是她一个人! 距离程砚离开已过了好几日,可她的怒气半分未减,反而愈来愈深,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她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走到村口,却见镇长在一旁牵着马车等着她。 见她来,镇长迎上前去,自是说了好一番恭维夸赞的话。 临了,他说:“程公子吩咐我,将你安全送回家。” 许溪云现在可听不得他的名字,一听便没个好气,可她又不能跟镇长发火,毕竟镇长是无辜的。 她瘪瘪嘴,将嘴边的话吞回肚里,上了马车。 马车刚晃晃悠悠的起步,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掀开帘子,看见那日轻薄她的几名男子,正灰头土脸的从村外回来。 几人看见镇长,快步走上来哈着腰认着错,许溪云隐在车厢里,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 镇长:“你们几个可知罪,光天化日竟敢为非作歹,行如此龌龊之事。” 那几人忙不迭道歉,说着再也不敢了。 待那几人走远,马车重新踏上路途,许溪云撩开车帘问那镇长,这事她没跟别人提过,镇长又怎会知晓,还治了他们的罪? 镇长和蔼的回道:“前几日程公子说,他看见村里一女子被这几人轻薄,让我将他们抓起来治罪,不过那女子本人却没来报案,而且也没实际证据,只能关了几天便放出来了,许姑娘,让您见笑了。” 许溪云嘴上敷衍地应着,心里却百转千回。 程砚指使的?他又是为什么?难不成为了给我报仇? 还是他说的这女子,不是自己,另有其人? 她无声摇了摇头,不管是为什么,都与她无关了,左右往后也不会相见。 自己也完成了他的任务,他也替自己解决了父亲的事情,两不相欠。 如此想着,马车摇摇晃晃,她面前又浮现出一块亮屏来,竟是消失了好久的拼图! 刚刚那些琐事抛之脑后,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那拼图第一块是雨,与之对应的是雷,都已全部亮起,可第二块怎么也亮了? 她坐直身子认真瞅了瞅,第二块则画着个灼热的太阳,下面对应的字,则是东。 她心头一动,没错,没错,当时她观测天象被雷劈到的地方,正是东方! 看来,这拼图果然跟她如何回家有关! 第二块拼图和字闪了几下,也都完全点亮。 她面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这一趟商河之旅,竟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给她送来个大礼。 既如此,她也就勉为其难地原谅程砚那厮吧。 第三块拼图虽暗着,可也隐约看得些轮廓,似在给她提示。 可既不是下雨,也不是下雪,上面竟然是一个房屋。 房屋倒塌,一片七零八落。 许溪云想了想,这在书本上可没学过,天象不就是太阳星星月亮吗,跟房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拼图闪了闪,倏地消失了,留她一个人在马车里思考。 许溪云回到家,和姐姐自是小嘴叭叭地说了半天,这一路的见闻,经历。原主和姐姐从没出过远门,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固宁镇,还是一个人,姐姐耐心地听着,不时配合地提问,或是惊讶,或是捂嘴偷笑,屋内溢出一片祥和之色。 当然,她没提程砚那王八蛋把她一个人扔在商河的事。 照姐姐这性子,说了也只会白担心。 姐妹俩正叙着旧,方婶却粗着嗓子进来了,她看见许溪云,哟的一声,愣了几秒。 想必是没想到她竟回来了。 许暮亭一见是方婶,蹙着眉,轻声道:“方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嫁。” 许溪云:?我不在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什么嫁?嫁什么? 那方婶也是嗫嚅了一番,许暮亭性子软,好拿捏,自己这才敢天天上门来烦她。 可今天许溪云竟回来了...这事便有些棘手。 可箭在弦上,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暮亭啊,那县令儿子,真的还不错!” “家世好,人相貌也好!” 闻言,许溪云看了许暮亭一眼,眼中是满满的惊讶,这方婶给她俩说过不少亲,可她俩无权无势,无父无母,虽长相清秀,却不受人待见,不是被介绍去给做小妾,就是去给鳏夫做续弦。 第24章 这县令家的公子,怎么看也轮不到她家。 可看姐姐的脸色... 许溪云话头一转,直直地问道:“那他家可有什么要求?” 方婶就如那饱满的气球顿时泄了气,她支支吾吾,这些日子许溪云的性子变了不少,为人直接了当,颇有些不管前不管后的风格。 若是将要求如实说出...她怕是会将自己直接打出去。 看了方婶这样子,许溪云便有些明白了,那真正的好人家,别人又怎么舍得让给她们姐妹俩。 说着她就要送客,方婶慌了,自己一连来了几天,一点进展没有,若是再没点消息,县令家答应她的好处怕是不会给了。 她按住许溪云关门的手,一股脑的将话说完了。 “县令家小儿子说了,他愿意将你们俩一起纳进门,你现在地位非比寻常,你去做正房,你姐姐去做偏房!” 她看着许溪云的脸色逐渐变了,试图找补回来。 “虽说他家里小妾多了些,可这也说明人家有本事不是,能养活得了这么多人,你们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许暮亭握紧了些手中的扫把。 果然放不出什么好屁! 姐妹俩共侍一夫是个什么道理?!还让她姐姐做偏房? 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从小接受21世纪教育的许溪云的接受范围。 她瞪大了双眼,提起扫把就准备往方婶脚底下招呼。 “方婶,我和姐姐绝不为妾,我们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麻烦您转告他,他们家便是泼天的富贵,我们家要不起,也不想要!” 早知道她来是要说这些个东西,门都不应该让她进! 许暮亭好说歹说将方婶劝走,看着气呼呼的妹妹失了笑,都是要说亲的年纪了,还是这般耐不住性子。 往后的几天,张婶,李婶,王婶,简直要把她们家的门槛踏破,络绎不绝的前来说亲,对象还都是同一人,都是那县令家的小儿子。 这县令家就这么有钱? 能支使动这么多婆子,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许溪云将门牢牢闭着,谢绝见客,这几日应付得她头都痛了。 可也不能任由事态就这么发展下去,若不及时打住,到时候指不定会被外人传成什么样。 许溪云思索半晌,决定自己去一趟,跟那县令公子亲自说明。 近些日子旱情有所好转,小镇还被喜悦的氛围笼罩着,连带着街道都热闹了起来。 她看向街头茶铺家坐着的一桌男子,他们正高谈阔论着什么,看上去是消息灵通之人,她提步上前,准备问问那县令家怎么走。 还没走近,那交谈的声音飘进耳朵。 竟是在谈论前些日子京城旁地动的事。 “听说那尸横遍野,无数房屋一瞬间土崩瓦解,不知道是谁干了什么遭天谴的事,引来老天爷的教训,唉!” “我也听说了,那地动来之前,似乎天有异象!” 天有异象??这不就撞上了自己的专业对口了吗? 她停下脚步,思索了半晌,可这京城是不是有些远了... 正犹豫着,她一拍脑门! 等等!地动...房屋倒塌...! 这不是她那拼图上的景象?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搁这儿等着她呢! 劳什子县令被她抛之脑后,人都要跑了,还管他们作甚! 她转身拎起裙子就往家里奔去,一刻也耽误不得。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反正这破地方也容不下她姐妹俩。 她大可以劝姐姐说去京城见见世面,自己现在有本事傍身,养活她们俩也应该不是问题。 这地方给姐姐留下那么大的阴影,她应该不会拒绝,大不了自己再撒撒娇! 许溪云充满希冀,心已经飞走了,那缓缓亮起的第三块拼图,那回家的曙光,似乎都在京城向她招手。 第14章 京城 许溪云喘着粗气跑回家,便立即翻箱倒柜地开始收拾东西。 看得姐姐许暮亭愣了又愣。 你不是去找那县令家的小儿子去了? 这是? 许溪云满脑子都是京城地动和回家,她拉起姐姐的手,语气坚定又向往。 “姐姐,咱们去京城吧,现在就出发。” 许暮亭看着妹妹因小跑回来而湿漉漉的刘海,额头上还留着一层薄汗。 可是那一双异常发亮的眸子,却叫她无法忽视。 她本不是个仓促的性子,往常碰见什么事都要优柔寡断犹犹豫豫半天。 可此时,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缓慢轻柔却坚定有力 “好。” 许溪云听见姐姐的回答,抿了抿嘴,也笑了。 说走就走,许溪云刚刚回家的路上便租好了马车,此时已在院外侯着她们。 村子里的一切都被他们抛之脑后,等日后村长他们再来找许溪云的时候,才发现早已人去屋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两姐妹在马车上,自是心有百般滋味,激动与对未知的担忧交杂在一起,犹如有千百只蚂蚁在心头上爬,爬的人浑身直痒痒。 许溪云试图小憩一会来平息自己内心的激动,可寐了半天也没寐着,索性坐直,看向闭着眼靠在车厢一角的姐姐,不想姐姐也在此时睁开了眼,同样一片清明。 第25章 两姐妹相视几秒,皆笑了。 许溪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挪到许暮亭身边去,她自然看出姐姐的紧张与担忧。 双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姐姐,你喜欢什么什么样的院子,我到时候给你买一个,到时我们在院子里喂些小鸡小鸭可好。” 许暮亭又怎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笑着点了点她的头:“京城居大不易,我虽没去过,可想也知道,哪是你说的这么容易的。” 嘴上说着,身下却将许溪云的手握得更紧些。 这个妹妹,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自从爹娘走后,自己更是当爹又当娘。 那些人有多瞧不起她们俩,明里暗里是怎么欺负她们的,她不是不知道。 可为了不给俩人带来更多的麻烦,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原以为,姐妹俩就会这样憋屈的过一辈子,妹妹也会永远躲在自己的护佑下,即使自己的羽翼也不丰满,即使自己也破败不堪... 她的的确确是没有想到,许溪云短短时间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如今的她,眼睛里星光熠熠,说话坚定有力,即使在人群里,你的目光也会被她不自觉的吸引。 “不过,姐姐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在京城闯出一片天地来。” 马车越行越远,固宁镇也在她们身后逐渐变为一个黑点,连同前十几年的时光,缩为一个泡影... - 估摸着时日,已快到京城,这一路,她们遇到的流民越来越多。 从一开始稀稀落落的三两个人,到现在成群结队浩浩荡荡,马车外喧闹的声音愈演愈烈。 甚至有胆大的人,拦停她们的马车,想要讨些吃食。 她们自己带的干粮并不少,可也没料到流民这么多,一开始都大方的给了,到最后也只能跟那些人满怀歉意的拒绝。 许暮亭虽不知道妹妹为何突然对这地动感兴趣起来,可也没过问太多,她想了想,问道:“这些,都是因为地动而无家可归的人吗?” 固宁镇是平原,又位于中部,没遇到过什么大的天灾,今年的大旱也是难得一见,古代信息传递得又慢,她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有关地动的讯息。 许溪云点点头,“地动是最严重的一种自然灾害之一,往往能造成严重人员伤亡。” “更可怕的是,地震可能造成滑坡,崩塌,等一系列次生灾害...” 她闭了闭眼,似是不愿回想起那些可怕的场景。 “姐姐,你可曾见过数万房屋在一瞬间坍塌的情形?无数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压在废墟中。” “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一片茫茫之间,耳边只剩下风的呼啸声和人的□□哭喊声...” 许暮亭被她的描述震惊,喃喃了半晌也没说出来话,似是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可怕之事。 她默默地听着,看着妹妹悲痛的神色,也不知如何安慰。 只在下一个难民再前来讨吃食时,她默默地将自己剩下的干粮分了人家一半。 前方山体落石过多,将道路堵住再也不能前行。 马车只能送到这,姐妹俩付了余下的银子,拿着包袱准备徒步往前走。 对比那些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难民,她们的着装虽称不上有多好,却也扎眼的干净整洁,在队伍中显得格格不入。 许溪云想了想,将姐姐拉到一旁隐蔽处,头发扯凌乱些,衣服撕些口子,最好还在上面抹些泥巴。 做完一切,她满意地看了看她们的装扮,姐妹俩这才重新踏上路途。 第15章 地动 山崩岩石落,许溪云知道她们已经到了震中地带,走路也愈发小心。 地震过后,往往还会有余震,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状况发生。 饶是她们姐妹俩外表上看起来已和难民一般无异,但别人都是往外跑,她们却偏是逆行,引来不少人侧目。 这一路上,她们已见过不少惨状,泥土混着鲜血在地上流淌,由于房屋多是木质结构,更易瓦解,她们竟没看到一处完好的房屋,稍微牢固些的,便是前面那座土地庙,此时也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 许暮亭拉着妹妹的手微微收紧,声音也有些微微发颤,她哪里见过这幅炼狱般的光景。 许溪云回头看了两眼姐姐,思考片刻,开口道:“不如我们去那庙里歇歇。” 庙里虽破败不堪,可比外面却好了很多,至少里面的人,都是手脚健全,伤口也不似刚刚见到的那些那般骇人... 许暮亭回想起刚刚自己看到的那具尸体,只觉胃里一阵翻滚,她捂住嘴,往寺庙外一角跑去。 许溪云没跟上去,而是径直走进了庙里,四处观望着。 庙里三三两两的人依偎在一起,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这年头他们已经自顾不暇,又哪来多余的气力去关注其他人。 有伤者溢出弱小的□□声,许溪云闻声望过去,那人躺在一个角落里,脸因疼痛揪在一起,他的右腿血肉模糊,有人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只是……这处理伤口的人的身影怎么有些许眼熟... 许溪云眯了眯眼,这人,不正是她前些日子刚见过的吗? 他怎么会在这? 那另一个人...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淮序察觉到一道炙热的眼光,一直盯着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第26章 索性放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过来。 见到许溪云,他也是一愣。 自上次商河一别已过去许久,当日公子从外面回来,二话没说便冷着一张脸让他收拾东西。 他自然也不敢多问,只管照着吩咐做了。 但这个时间,许溪云不应该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固宁镇?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附近? 他立马从地上站起来,结结巴巴,“许...许小姐...” 许溪云心里还颇有怨气,连带着淮序她也不想给好脸色,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干脆假装不认识,一转身走出了破庙。 自从下了马车见了难民,妹妹这一路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从庙里出来以后,脸色明显更差了。许暮亭哪里知道她遇到淮序的事情,只能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也没敢吭声。 “姐姐,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她正想着,许溪云突然开口问她。 不等许暮亭回复,许溪云接着道:“这些人怎么衣服都湿哒哒的...” 从刚刚路上她便发现了,这些难民的衣服或是胳膊,或是下摆,都有濡湿斑白的痕迹。 一开始她还不甚在意,只当是他们赶路时或许路过了什么水池沼泽,可方才她去庙里,那庙里的人竟也是这种状况。 许暮亭闻言,也细细观察了一番,狐疑地点了点头,“是啊,这是为何呢?” 她们两个外地人,光是看自是研究不出来答案。 许溪云四处观察了一番,拉着许暮亭,奔着一个人堆去,试图从他们嘴里获取答案。 那群人男女老少都有,长得也并不凶神恶煞,看起来都是些受了轻伤的人,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看着一位婆婆为她的丈夫止血。 许溪云在旁边打量了许久,找准时机,凑上前,跪坐在那婆婆身边,手指了指伤口下方,轻声开口:“不如将布条缠在小臂上,止血得快。” 她出现的过于突兀,这一句话也没头没尾,在场的人皆朝她看过来,见是一名年纪轻轻的姑娘,更疑惑了。 这姑娘看起来不像是当地人,缘何出现在此?还出手帮他们? 他们沉默对视几眼,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不解。 那婆婆的目光落在许溪云脸上,似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犹豫半刻,还是默默地将缠在上臂的布条扯下来,缠在了伤口下方的小臂上,绕了几圈。 不出片刻,那血果然止住了。 诶?这是为何?众人皆惊讶地看向许溪云,她竟有如此本事? 许溪云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实相告:“我看这位大伯的血是暗红色,又流动缓慢,想必是静脉血,而静脉血在远心端止血效果最佳。” 许溪云看着众人迷茫中又带着些崇拜的神色,垂下眼睫。 这里谁听得懂什么静脉动脉,远心端近心端,只要听完觉得她说话颇有条理,证明她方才并非是瞎蒙的,这便足够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经此一事,她彻底地融入了这一群人,他们肆无忌惮的交谈着,也不顾及她这个外人还在场,想必是完全放下了戒心。 听了半晌,她也对当下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此处位于京城郊外五十里处,五日前深夜,众人还在一片酣睡中,这地动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若是在白天,百姓们都在外劳作,伤亡也不会如此惨重。 那婆婆叹了口气,当日,她和她家老头子,刚送走回家探亲的女儿,在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些,才没能睡下。 没想到,竟是命运暗中助他们躲过了一劫。 许溪云安慰了一番,想起来那日在固宁镇的那群人所说,柔声问道:“那日,你们可曾见到什么异象?” “异象?” 众人没想到她会如此问,面面相觑,思考了一番,才开口说。 “不曾。” “这地动,乃是地龙翻身,说不定是那位干了什么事,要遭天谴啦。” 一人手指了指京城方向,虚着声音。 许溪云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坐直了身子,接着追问:“那便是什么异常都没有?” “诸如鸟雀鸣叫?鱼儿跃荡?或是蛇虫横行?” 听得她问的如此严肃,想必事关重大。 余下人又细细回想一遍,片刻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确是不曾,一如往常。” 许溪云暗叹一声,跟他们瞎聊半天,结果白耽误工夫。 那一直没动静的老伯却开了声。 “那日我老婆子在屋内洗漱,我在屋外打水,隐隐看见屋后山上有些火光,过了会儿,便地动了。” “而且这地动,就是从那山开始的,虽然时间相差不多,但老夫看的明确,那山先塌,我们这里才有动静的。” 事情牵扯过多,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这些话不曾对别人说过,今天是头一次提起,也是看在许溪云帮了他的份上。 许溪云眸子一闪,正欲追问下去,旁边却传来队伍整齐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发问。 众人望过去,一群官兵穿着整齐的官服正在巡逻救人,另有几个则在路中间搭起了简易的棚子。 旁边的人一看,连忙起身,招呼众人,“施粥了施粥了,东宫卫队又来施粥了。” 众人一呼百应,哗啦啦的都往那施粥棚奔去。 第27章 刚才还围坐在一起的人群顿时散了。 追问无果,姐妹俩又不算饿,便挤在路的一旁给别人腾出空间来。 老百姓捧着热乎乎的白粥,感动的眼泪鼻涕一把抓。 “太子殿下可真是好人,救援及时不说,还给我们施粥,你看你看,这粥可一点都不稀。” “是啊是啊,听说我们这些都是太子殿下自掏腰包,不曾找户部拨款。” 两位大婶小心翼翼地捧着碗,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嘴里念念叨叨,对太子感恩戴德。 许溪云皱起了眉,庙堂之高,她的确不曾了解过京城的讯闻,太子为人如何她也无从得知。 可她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若是发生什么灾情,有官兵前来赈灾是再正常不过,可为何是东宫卫队? 按刚刚那几人所说,地动刚发生不久,太子就带人前来救援,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不,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她正想着,面前一位着急忙慌抢粥的人迎面和她撞上。 那人一个趔趄,慌里慌张道了声不是,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许溪云一时吃痛,捂住肩膀,也来不及追究那人。 她姐姐“哎呀”一声,忙上前来查看伤势,帮她揉着被撞的部位。 “咦,这是什么...” 许暮亭从许溪云肩膀上摸了一把,噌下来些许白灰,奇怪地问道。 她只当是什么脏东西,准备拍一拍,在身上擦掉。 “姐姐,等等!” 许溪云轻喝住她,拉过她的手细细端详,又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刚刚那人撞过来时,便是撞的此处,这白灰便是他身上蹭过来的。 可这里又不是现代,房屋倒塌顶多也是些泥,木屑等物质,又不会有水泥,这白灰从何而来? 她脑海里闪过这一路来看到的那些濡湿斑白的衣物。 这一定是水渍干后留下的痕迹。 可水怎么会是白色? 她用手指蘸下一点,放在鼻子下轻嗅,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由于量太小,风一吹便散开了。 许溪云脑子有些乱,这些信息杂七杂八的交织在她脑海里,像一团乱麻。 即使知道有什么东西有些不对劲,她此时也无法理清杂乱的心绪,找到那一根毛线头。 此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怕震后有些什么病毒细菌传染,便拉着姐姐往人少的地方走去了。 许溪云有意识地往刚刚那位大伯所说的山塌的地方走。 地震的形成原理分为好几种,若是构造地震,则是由板块挤压造成,那地震波到来之前,一定会有人类之外的生物察觉到并且做出反应。 可刚刚那些人,却说不曾见过异象。 究竟是他们没注意到,还是的的确确没有? 若是真的不曾有异象,那这地动,又是因何发生? 她正走着,却听见耳畔有潺潺流水的声音,似就在不远处。 山都塌了,怎会还有水?水又是从何而来? 许溪云加快了脚步,准备上前一探究竟。 第16章 溶洞 地下水?许溪云愣住了。 这里竟然会有地下水? 她的正前方几步的距离,裂开的地缝中正汩汩地流出清水。 她上前几步,用手掬起一捧水,却发现这水只是表面清澈。 在石头缝中看得不甚明显,可在手中却是浑浊的发白。 特别是地缝周围,那被水浸润过的地方,要干不干的,都残留着白色的粉末状物。 许溪云用手捻起一些,用指尖磋磨几下,和她方才见到的是同一种物质。 想必这一路看到那些人身上的水渍,皆来自于此。 刚刚在手指上没有闻到的味道,在这里也格外的明显,这里,一定就是源头。 她心里已有了些考量,可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 莫非是自己判断出了错误? 许溪云拎起裙子,准备顺着那水流继续往山里走去。 可此处是震源,落石杂乱,又岂是她和许暮亭两个弱女子说走就能走的。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在现代她曾到处徒步,攀岩,为了观测天象,也去过不少环境恶劣之地。 她回头看看跟在她身后因为吃力连呼吸都有些急促的许暮亭,可姐姐不一样... “姐姐,不如你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也不顾许暮亭眼中欲反驳的神色,转身就走了,留许暮亭一个人站在原地。 不知怎地,看见许溪云的主意一天比一天大,她这个姐姐反倒是一天比一天操的心多。 还不如小时候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阿姐,从昨晚做了什么梦,到今天喝了多少水,都要事无巨细一一跟她汇报那时候让人省心。 她思绪刚飘走一会,再抬头时,许溪云已走出老远,身影只剩一个黑黑的小点,在空荡荡的山体,满地的凌乱之间,显得孤独倔强又坚定。 许溪云已经一口气往前走了老远,她听见耳边那潺潺流水声越来越大,便知道自己方向对了,心中受到鼓舞,脚步也更利落了些。 可眼看着那流水声就在眼前,她却被一群落石阻挡了去路。 之前上山下海的实践,她也没少干过这些事,这可难不住她。 第28章 说干就干,她撸起袖子,在肩膀上扎扎实实打了个结,又将头发挽了个利落的发髻,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便上手将那些碎石往旁边搬。 可眼看着小的石块都清理完毕,剩了几个大石头,她是无论如何也移不走了。 她透过石头与石头间的缝隙往里看过去,只隐隐看见前面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显得深不见底。 山洞半塌不塌,顶上的岩石看起来摇摇欲坠。 可透过些许微弱的光,那洞里又有些反光的物质,滴答滴答,想来是水面。 许溪云换了个姿势,将头都恨不得塞进石头间隙中,好离那洞更近,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那水足有半米多深,经过地震,许多落石都掩在水中,露出凹凸不平的一角,在深邃的山洞里显得像长了角身躯庞大的怪物,令人心生敬畏。 这里,便就是那水源。 饶是她看不清山洞里面的情形,她也愈发证明了心中的猜想。 她想,这山洞里,定然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 那水底,定然五彩缤纷,因为饱含矿物质,哦,定然还会有许多看不见的暗流。 那洞壁上,定然还长着晶莹剔透,白皙的乳石。 也许密集如森林,也许串串像葡萄似的下挂着,也许曼妙似风动。 她的的确确,是没想到京城附近,竟然还有溶洞的存在,这打破了他们一如往常的印象,认为喀斯特地貌只在云贵高原上较为普遍。 许溪云勾起唇角,若是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 为何地震前不曾有异象出现,为何是山先动,地才动。 那百姓听到的流水声,又是从何而来。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这次地震,根本就不是构造地震,而是塌陷地震。 塌陷地震,顾名思义,是指岩层崩塌陷落,而导致的地震。 通常发生在石灰岩等易溶易蚀的岩石分布的地方。 易溶岩长期受地下水的侵蚀,形成了许多溶洞,而洞顶陷落,这才造成了地震。 许溪云终于揪住了那根毛线头,抽丝剥茧,之前的种种都清晰了起来。 可话又说回来,这溶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塌了。 由于受流水侵蚀,洞体的确会有不稳定的因素存在,可极少出现坍塌的情况。 还是这样没有预兆,说塌就塌。 当地百姓在这附近住了这么多年,对山的情况自是比谁都了如指掌,若是山洞不稳,他们也定会早早发现。 许溪云刚才舒展的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 她蓦的想起那位大伯的话,“我在屋外打水,隐隐看见屋后山上有火光...” 这火光又是从何而来? 她正想着,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像是姐姐的声音。 看了眼时辰,自己的确出来够久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姐姐一个人想必也是担心的。 她利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将头发衣服简单捯饬了下,准备下山。 许暮亭等得已是满脸焦急,眼看着天都快黑了,这小丫头一去竟半天也没个动静。 她欲抬脚上去找她,可此处她也不熟,万一找岔了路,到时妹妹回来找不见她,两个人都得交代在着。 于是她也只能尝试着扯着嗓子喊了几喊,幸好有用。 看着许溪云不疾不徐的现身,她心里松下一块大石头来,又有些火气隐隐的冒出了头。 她叉着腰,厉声道:“说了就去一会,你怎地也不看看时辰!天不黑不知道回来是不是!” 这话颇有些耳熟,许溪云想起,在21世纪,小时候的她也常贪玩,放学在家里留个纸条,以为知会过爸妈,就放肆地跑出门玩。 等到太阳西沉,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那时,母亲也总是这样呵她,说她不知时辰,说她贪玩没个度。 长大后,由于工作原因,她常常出差,天南海北的跑,有时深山老林里没个信号,几天也联系不上家里。父母又会这样说她,说她只顾在外潇洒,不知家里人有多担忧。 也不知她这一遭穿越,家里现在如何... 她收回思绪,将目光落在许暮亭脸上,姐姐叉着腰,气呼呼地,看见她半天没反应,以为是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气得上来就要揪她的耳朵。 识时务者为俊杰,许溪云瘪瘪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赶忙态度良好的认错。 许暮亭向来好哄,又不会真的生这个妹妹的气,三言两语,两姐妹又挽着胳膊亲亲热热地往外走了。 这一遭的发现可真不小,许溪云心里有了底,再打探消息也比之前更为具有针对性。 交谈间,那些人发现她一个外乡人竟如此了解当地情况,又是一阵惊讶。 那后山的确是有山洞,常年有水流出,可他们也不曾近距离接触过,里面的东西太过奇特。 原来曾有人好奇去里面查看过,可只见人进,却不见人出。 慢慢的,关于那山那洞的传说越来越邪门,便再也没人敢靠近过。 至于那水,他们解释道:“原先都是喝井水或者山上的泉水,是这地动以后,损坏了很多井,他们这才不得不去喝那地缝中流出的水。可那水能不能喝,他们也不知道。” 许溪云耐心地跟他们强调,那水里有不好的东西,可千万不能再喝了。 第29章 她原意只是想表达溶洞的地下水矿物质多,对人体不好,可在他们听来,这不好的东西,便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古代人最是忌讳这些,他们的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般,忙称自己以后都不会再碰。 许溪云一时失笑,可自己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这些细枝末节便也不再去追究。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这溶洞的坍塌,是否别有隐情。 看来,她还得再挑一个时间,再去打探一番。 如此和百姓们又相处了几日,她这晚挑到了一个绝美时机。 这晚月亮极圆,又胜在没有云层遮挡,视线效果较好。 为了不让姐姐白担心,她决定此事暂且瞒下,孤身前往。 通往溶洞的路她这些时日已往返多遍,再熟悉不过。 她拎着根简陋火把,一步一步靠近那山洞,前些日子,她每每走到这里,都会被那些碎石拦住去路。 她一天搬一块,想来今日也能完成最后的任务。 距离真相已越来越近,想到这,她不禁有些雀跃起来。 可走到那块地方,她却发现,那些拦路石竟不翼而飞。 除了她,竟还有其他人也来过此处? 不过这属实为她提供了便利,她看了眼月亮,今晚真是个好日子。 她哼着小曲,畅通无阻的来到溶洞前,细细端详着。 左敲敲,右锤锤,在进去之前,她须得确认这溶洞结构是否完整结实,她可不想把自己小命丢在这。 若是被埋在这洞中,几千年后说不定还会被现代人勘探地貌时当做化石挖出来。 想了想那个场景,她咦的一声,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许溪云嘴里念叨着溶洞,地质等相关的东西,边拿着火把往岩壁上看。 她张大嘴巴,不禁大为赞叹,这地方竟然有鹅管! 她在现代旅游曾见过,鹅管乃是一种特殊的钟乳石,因为是空心的,所以极为脆弱,也不易生长。 只有未曾开发过,且极少有人进入的溶洞,才会有鹅管的存在。 可这鹅管,好像已经停止生长很久了。 她踮起脚,正欲凑上去看,腰窝却突然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 那东西泛着凉气,隔着衣物也使她后背汗毛竖立。 她的心砰的一跳,震得整个人无法冷静思考。 只听后面一个粗哑的声音恶狠狠的威胁道:“别说话,别乱动,往里走。” 第17章 生死 只听后面一个粗哑的声音恶狠狠的威胁道:“别说话,别乱动,往里走。” 许溪云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背后抵着她的东西是什么,她咬紧了牙,努力不让颤抖的声音泄露她的恐惧。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她老实地举起双手,借着右手的遮挡,眼睛偷偷地往后瞟。 此时在月光的照耀下,刀面泛着冰冷的光,微微反射出那人的面孔。 他体型彪悍,一个黑色面罩遮挡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想也知道那面罩底下定是一脸横肉。 许溪云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快速过着对策,这人装备齐全,一看就不是临时起意,想来是观察她了很久,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才在此地蹲守着她。 就是不知道他是劫财,还是图谋些别的东西... 她谄笑了下,试探地问道:“大哥,我腰上钱袋里还有些银两,您不介意就拿去用...” 话还没说完,她便听见那匕首刺破衣服的声音,刺啦一声,直抵她的肌肤。 刺痛从腰间传来,她浑身一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冰的。 “少废话,闭嘴,往里走。” 那人将刀尖往前递了几分,眼神斜也不斜。 这人看样子是个不好惹的,又不贪财... 许溪云心又沉了几分,只得往那溶洞里继续走。 两个人往前又走了几步,直至前方落石堆积处,再无前路。 洞内昏暗,火把也在刚刚被那人丢了,只能隐隐靠着洒进来的月光和水面的反射光来分辨方向。 那人一个利落地动作,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抵在岩石上,刀也从腰间来到她的颈侧。 他眼睛半眯着,透露出危险的光芒,“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许溪云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想着,嘴里也如是问了出来。 那人声音又冷了几分,刀刃紧贴许溪云的颈侧皮肤,“别装傻,你天天来此处打探。” “我方才已经听到你说溶洞与地动相关。” “说!你还知道些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许溪云心下了然,这地动果然有鬼! “大哥,我就是个地质爱好者,啥也不懂,都是瞎猜的。” 她手摸上一块尖尖的乳石,一边瞎诌吸引他的注意力。 “大哥,这洞里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是不是真有宝贝啊。” 那人听了此话,眸子一闪,注意力有片刻的失神。 就是此刻! 许溪云将那乳石尖端朝外,一脚踹向面前男人的脆弱之处。 那人注意力刚分散一瞬,没想到她来这么一手,一时吃痛,后退了几步,捏着匕首的手也松了松。 许溪云紧接着出手,快速将乳石向他眼睛刺去,那人躲闪及时,只在眼侧划了一道血印出来。 第30章 他大怒,斜掌向许溪云劈来,将她推得老远。 许溪云胸口一滞,踉跄几步,重重跌倒在后面的水池里。 一口气还堵在胸口,方才那一掌震得她眼前都有些模糊。 她抬起头,那人已稳步踏在水里一步一步往她这里走来。 “我管你是什么人,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 面前银光一闪,那人已高高举起匕首。 许溪云半个身子都在水池里,冰的直发抖,她骇得眼睛紧闭,唇死死抿着,偏头埋在自己的臂膀之间。 可过了几秒,想象之中的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取而代之的是洞内叮呤咣啷的打斗声。 她缓缓抬起头,却看见一个此时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一身黑袍,显得整个人肃穆冷硬,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装束。 长剑如芒,在他手中灵巧的翻转运作,一击比一击有力,直逼那人命门。 那人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唇角溢出鲜血。 他轻笑道:“原来是你的人。” 说罢,也不恋战,转身朝洞口奔去,几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程砚在原地停了几秒,见没人再进来,收敛起周身的锋芒,转身向许溪云走来。 许溪云前些日子在此处看到淮序,便猜测他会不会也在附近,连见到他要如何质问他都想好了。 可一连几天也没听见消息,她便以为再不会相见。 这会在此处见到他,他竟又帮了自己,还救了自己的命... 她哑了声,还没从后怕中回过神来,“你..你怎么会在这。” 程砚沉默,见她浑身湿透,将她从水中扶起,靠在一旁的岩壁上,利落地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的身上。 双手又来到她的腰侧,将外袍系住。 动作间,他的指腹触碰到一片滑腻的肌肤。 他似触电般手指一缩,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指下的触感是什么。 程砚不动声色地将手背至身后,那一块还有些发烫,让他无法忽视。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上面似还有半干不干的血迹。 他垂下眼睫,看向许溪云发白的脸庞,轻声问:“受伤了?” 许溪云的头发还湿着,额发紧贴她的脸部曲线,她缓缓摇摇头,“皮外伤,不打紧。” “方才,谢谢你。” 她嗓音发涩,抬头和程砚对视,湿漉漉的眼睛里有莹光缀缀。 两人一时无言,只剩地下水在静静地流淌,有暗流涌动,衬得溶洞里更为静谧。 此处不宜久留,程砚移开视线,抬脚向外走去,半晌,身后却没有动静。 他回头,许溪云仍然倚在那岩壁上,一动也没动。 程砚挑眉,戏谑道:“怎么,舍不得走?你还想留在这里过夜?” 他一开玩笑,洞内气氛都轻松不少,似在提醒许溪云,刚刚的事已经过去。 你已经重回温暖的人间。 许溪云紧绷的身体松下来,忽略眼底的湿意,强撑着咬牙反驳道:“在这里过夜就在这里过夜。” “反正你已经把我丢下来一次,也不差这一次!” 她话中的怨气重到让人无法忽视,程砚皱眉,下意识地争辩:“我何时把你丢下?...” 说到一半,他也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商河发生的事情。 程砚失笑,“哪里是我把你丢下,明明是你们...” 他止住声音,暗叹一声,转头又走回许溪云身边。 “当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这里有些危险,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赶紧跟我出去罢。” 他姿态摆得极低,嗓音沉稳,说得十分诚恳。 许溪云别开头,不是她耍脾气不愿走,而是她刚刚跟那人打斗间,被推入水中,水中又遍布碎石,这才一不小心崴了脚。 现在她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怎么走。 程砚见她依旧不吭声,只道她还在生气,此时反而耐心下来,也不催她了,静静地等她调节。 许溪云抿了抿唇,在心中已自我挣扎半天。 她强硬别扭地开口:“我脚扭了,走不了。” 程砚没想到等了半天竟是等来这句话,张口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个字。 良久,他认命地走到许溪云身前,半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许溪云心里有些别别扭扭,明明刚才自己还在埋怨人家,跟人家发脾气,现在又要让人家当苦力,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道德。 可目前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慢吞吞地爬上了面前人的背。 程砚虽看着瘦弱,可毕竟是习武之人,背部宽厚结实,臂膀有力。 他一步一步稳健地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间,不见丝毫晃动。 两人如此沉默了许久,他开口问:“你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没问许溪云为何会出现在此,仿佛认定了她听到地动的消息,便一定会赶来。 许溪云想了想,认真地跟他交流当前自己获得的信息。 她沉声道:“刚刚那个溶洞,一定不止我们进去过,刚刚那个人,想必就是那一伙的。” “为何?” “那溶洞内的鹅管...就是那种特殊的乳石。一般只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生长。刚刚我观察过了那些鹅管,已经停止生长很久了,而且上面还泛着光,看起来油油的,是被人触摸过的痕迹。” 第31章 许溪云想起原来听别人介绍过的,鹅管若是被人触碰过,便会沾上皮肤上的油脂,无法继续生长。 所以,这个洞,在她之前,一定有其他人进来过。 程砚虽没听过这种说法,却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他点了点头,开始思考。 两人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程砚将她送到住处门口,问要不要喊醒她姐姐,许溪云摇摇头,表示拒绝。 程砚点点头,知道她这也是怕许暮亭担心。 现在正值深夜,若是被人看到他们孤男寡女在一起,许溪云还这般狼狈,那定然是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他告了别,准备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却被许溪云叫住。 许溪云犹豫许久,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烂的小布条来。 她递给程砚,缓缓开口:“这是我刚刚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 “听他说那话,你们似是有可能认识。” “这东西左右放我这也是无用,不如将它交给你。” 程砚弯了唇角,在月光的浸润下,整个人显得更加温和。 哪怕没有这个布条,他也知道刚那人是谁派来的。 可她怎地这么相信自己? 不久前不是还在怨自己把她一个人丢下? 他眼中含着笑意,看得许溪云心里有些发虚,她低下头,错开他的目光。 “我可不是在帮你,只是这东西我留着也是祸害,不如让它去祸害你。” 她快速地把话说完,强硬地将布条塞到程砚手中,转身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走了,留给程砚一个倔强的背影。 那布条方才紧贴她的身体,此时还带着她的余温,程砚拿在手里有些微微泛红了脸颊。 第18章 结盟 许溪云将自己里里外外收拾好,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索性不睡了,靠在墙上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着今晚发生的事。 今晚真的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就会死在这里。 死在几千年前,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现在想起那刀刃在她颈侧的冰冷触感,她还不禁打了个冷战。 直到此时,她还有些后怕,不敢想象如果程砚没有及时赶到,她会是个什么下场。 话又说回来,这拼图系统,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给她一个地动图片,范围未免太大了些,任她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她抱着双腿,坐在窗边,任微弱的曦光透过窗格将她笼罩。 外面的嘈杂声愈来愈大,大家此时已经陆陆续续起床了,姐姐一早就出门还没回来。 许溪云透过窗格,远远看见程砚带着淮序往这边走来。 程砚今日换了套装扮,一身鸦青色素面直缀,不带任何装饰,一旁的淮序背着个大大的药箱,跟在他身后。 许溪云起身艰难的挪到门口,拄着门框,看向两人。 自淮序上次见到她已经过去了好几日,那日,他跟公子禀报以后,公子只是沉默,什么也没说。 就在他以为两人可能就此别过的时候,公子昨晚回去却把他拎起来,让他带上药箱给许小姐治伤。 淮序自然不敢猜自家主子的心意,但他的确也蛮喜欢许家姐妹的。 淮序咧开嘴,嘿嘿一笑,憨厚道:“许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程砚见许溪云眼底一片青色,柔声问道:“昨晚没睡好?” 许溪云抬头看向他,他却是精神饱满的模样,朝气十足。 她将两人引进破庙,在一角坐下,顺从地在淮序的指挥下调整好坐姿。 这几日她们就是都睡在这里? 程砚四周观察了一番,昨夜太晚,他也不方便进来,不想里面竟如此简陋。 破庙虽宽敞,但容纳了很多人,里面三三两两挤做一团,男男女女都有,好一点的便睡在蒲团上,大多数人则是用稻草潦潦草草编个席子,也能睡。 程砚皱起了眉,视线瞥见许溪云竟直接就要脱了鞋袜,心头一跳,连忙脱下外袍,挡在半空中,将许溪云笼了个严严实实。 淮序讶异地抬头,自己跟了自家公子这么多年,竟不知他有如此体贴的一面。 许溪云也笑了,她虽说不在意这些东西,可这人的行为着实有些笨拙的贴心。 淮序认真检查完,又给她腰间伤处敷上药,道并无大碍,只是最近些时日要少行走,多休息。 许暮亭踏进庙门,她早上出门刚回来,昨晚发生的那些事她自然是不知,许溪云回来正是她熟睡之际,许溪云又特意放轻了动作,谁也没惊动。 此时她看到许溪云略苍白的脸色,显得有气无力的,淮序又抱着药箱蹲在一旁,心顿时提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说着便用头抵着许溪云的额头,去量她的体温。 许溪云一时失笑,声音软软的,去解释。 “我只是今早起来急了,崴了一下,刚巧又碰上程公子和淮序,他们这才顺便帮我看看。” “是吧,程公子。” 她抬头向程砚求助,眼神里明晃晃的哀求,让他一定要帮她瞒住,不然许暮亭不知道又要怎样念叨她。 程砚接收到信号,一本正经地跟着她胡说八道,“是的,我们正巧遇到。淮序已经看过伤势,不无大碍。” “正巧”两个字,被他反复在舌尖磋磨,特意压重了声调,带着只有许溪云一个人听得懂的打趣。 第32章 许暮亭这才回过神来,疑惑道:“程公子和淮序大哥怎会在这?” - “你看,我就说那俩姑娘不是常人。” 破庙外有人交头接耳,“明明是外乡人,却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还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消息。” “是啊是啊,今天来的这两位公子,看样子也非普通人。” “他们会把那两位姑娘接走的吧?” “那是自然,你没看都在收拾东西了吗!” 许溪云和许暮亭收拾着东西,她们的确是要跟着程砚走,程砚嫌此处太过危险。 他说这里人来来往往的,指不定藏了些别有用心的人。 昨夜那歹徒又亲眼见到许溪云和程砚在一起,想必心里早已把他们看做是同伙。 此时,他们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许溪云倒是没什么所谓,有好的地方让她免费去住,她才巴不得呢。 倒是许暮亭,一直有些担忧,她凑在妹妹耳边问:“这程公子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帮咱们?” “你和他接触多不多?为人怎么样啊?可信否?” 她一连几个问句,心里所想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许溪云拍了拍阿姐的肩膀,正色道:“放心,阿姐,尽管吃他们用他们的,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和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罢了。” 当然,后面半句她没说出口。 程砚听见她们的对话,侧目过来,和许溪云遥遥对视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只悄悄勾起了唇角。 为了他们方便出行,淮序在不远处租了个小院子,院子不大,却胜在干净整洁。 院子四周围着一片竹林,将房屋隐在其中,颇具一种文人风骨。 四个人一进来,小院立刻显得有些逼仄,不过已经比那破庙好太多了,姐妹俩还拥有一间单独的卧房。 淮序和姐姐去收拾东西,许溪云便和程砚在院子中商量接下来的事。 小石桌上,两人各坐一边,面前的茶水冒出热气,氤氲在空中,然后消散。 许溪云将自己的猜想一一全盘托出。 “这溶洞是成千上百年才能形成的,自然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较大的变化,更别说坍塌了。” 她在脚边捡了几片碎瓦,在桌子上搭出一个简易的山洞雏形来。 “有位大伯跟我说,地动之前在山上曾见过火光。” “我猜,这地动,非天灾,而是人祸。” “而幕后黑手,一定跟昨晚那人有关。” 她字字铿锵,抑扬顿挫。 程砚听到这,抬头看向许溪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你可知,你答应来我这里,意味着什么...” “昨晚才好不容易从险境中逃脱,你竟然一点也不怕。” 听到此言,许溪云挑挑眉,往后一靠,无所谓地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证明咱俩现在在一条船上吗。” “昨晚他都看见你救我了!我这时候否认又有什么用,他又不会相信。” “索性将罪名坐到底呗。” “而且,我可是天神庇佑的人诶!这种为祸四方残害百姓的人,我定要他们受到惩罚!” 当然,她还有一部分不可为人道也得原因,便是那拼图。 她想,答案一定隐藏在真相之后。 程砚知她聪慧,却不想竟如此通透,既如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群人我的确认识,只是他们非富即贵,手中的权利可遮半边天。” “我来此,的确也是察觉到背后另有隐情,特来调查此事。若是有你的帮助,必然是事半功倍,但前方千险万阻,希望你能想好。” 顿了顿,他说,“若是你随时想退出,我自然会保你平安无虞,安全离开此地。” 许溪云对古代的权利没甚概念,她想了想原来看过的史书,从中选了两个印象之中权利极大的人,语气轻佻,“权利通天?那不就是首辅?还是太子?” 她没注意到面前的人脸色一变,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往程砚面前递了递,与他的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这,叫做契约成立。” -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往后的几日,他们万分小心,随时准备面对那群人的大招。 可一连几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许溪云和程砚坐在院子里,思考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晚风簌簌,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听着便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厨房内淮序和许暮亭正在忙活晚饭,炊烟顺着烟囱四散开来,给竹林笼罩了一层薄雾。 许溪云闻着飘来的若有似无的香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嗓音慵懒:“这事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 程砚闻言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轻松幸福的脸庞上。 “虽然听上去很美好,但是大概率不会...” “他们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 饭菜端上桌,竟是难得的四菜一汤,还做了许溪云爱吃的川味菜。 四个菜三个都红彤彤的,一眼望过去全是花椒辣椒小米椒。 许溪云举着筷子大声叫好,前些日子顾及她的伤势,姐姐没给她点菜的权利,附近食材有限,她吃了几天的清汤寡水。这会看见熟悉的菜系,她舔了舔嘴角,感觉唾液迅速的在口中分泌,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33章 许暮亭看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从刚才菜还没出锅,她的视线便长在那菜上,这会更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盘子,只等人到齐,便要下筷了。 她笑着点了点妹妹的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多久没给你吃饭了。” 许溪云大声反驳:“不给我吃辣,就跟不给我吃饭一样!” 话毕,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四个人围着小小的桌子大快朵颐,席间,言语谈笑声从小院里飘出。 不远处的竹林里,有两个人正趴在地上观察着。 他们从上到下一身黑衣,捂得严实,一个人声音闷闷的,问道:“大哥,咱们都观察几天了,啥动静也没有啊。” 被他叫大哥的那个人没好气的啧了一声,“闭嘴,听上面的,让咱们盯着就盯着。” 那小弟瘪瘪嘴,可怜地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小声的嘟嘟囔囔,“看他们吃饭,我也饿了。” 头上却迎来一个爆栗,“饿什么饿,差事办不好,命都要没了!还想着吃!” 直至月上柳梢头,小院寂静了下来,他们也还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第二日,程砚和许溪云一如往常,早早就往村落那处走去。 这几日,他们一直帮着百姓们灾后重建,搭建房屋,废物利用,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推脱,也和当地居民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可今天他们刚走近,却见道路中间摆放着一个简易栅栏,后面站着村落的大部分人,似都在这里等着她,可看她的目光却不似往日般友善,而是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 许溪云眉心一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见那栅栏旁站着的是位相熟的大婶,笑着问道:“婶子,这是干什么,是我啊,许溪云。” 那大婶从鼻子里哼的一声,“我自然知道你是谁,拦的就是你。”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许溪云上前一步便要和她争论,前些日子她出了多少力,怎地现在快要成功了就过河拆桥起来。 程砚将许溪云拦住,事有蹊跷,他耐心问道:“婶子,我们不知发生了何事,明明昨日都还好好的。” 后面那被许溪云帮过的婆婆面露不忍,不顾其他人的阻拦,上前解释道:“溪云,我知你是个好姑娘,可昨日,官兵说村里有人感染了瘟疫,而且他说这病的源头就是外乡人。” “你也知道,我们这里外乡人不多,就你和程公子两个人,你们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凑巧,难免被人怀疑你们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我们?许溪云手指不可置信的指向自己,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别有用心的变成他们了。 “溪云呐,你也不要怪他们,那官兵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不准外乡人再进来。” 许溪云和程砚听完,对视一眼,什么外乡人,只差把她许溪云和程砚的名字写的大大的贴出来。 这,大概就是那群人等的“时机”。 不让他们踏入灾情地区,他们便不能再调查,那么一切阴谋诡计便不会再有披露的一天。 这算盘珠子打得都崩她脸上来了! 可没办法,他们现在不能进去,那些老百姓也是听令行事,又不能为难他们,只能另寻他法。 他们老老实实跟乡亲们告别,只能原路返回。 旁边的山坡上,无声地站着一队人马,后面的官兵穿着整齐的官服,若是许溪云他们看到,便能认出来,这正是他们在村里见过的。领头的那个身着云锻锦衣,金冠玉带,唇瓣含笑,折扇在胸前轻轻摆动。 见许溪云和程砚灰溜溜的走了,他嘲笑出声,“我还道他们有多大能耐,也不过如此。” “走,回宫。” 第19章 阻挠 程砚慢悠悠地往回走着,许溪云跟在他身后,又气又急,那眉头都没舒展过。 那群人想方设法的阻挠他们调查溶洞,其实恰恰正说明他们的方向是对的,那群人急了! 可不能从那村子里进去,他们还怎么继续调查呢? 她转眼一看程砚,后者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许溪云好奇极了,她三两步站定,张开双臂拦在程砚面前,“你怎地都不着急?” 程砚气定神闲地瞥了她一眼,绕开她踱步到院内倒了杯茶,递给许溪云。 正欲开口解释,淮序从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站定汇报道:“公子,我找到去那后山的小路了。” 闻言,程砚偏头看向许溪云,挑了挑眉,似乎在说,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着急。 他竟早有准备... 许溪云心头一松,又气急败坏埋怨道:“你早有计划却不跟我说,看我干着急很好玩是不是!” 说罢,她气呼呼地抬脚便向外走去,头也不回。走了半晌,回头又对淮序喊道:“淮序!愣着干嘛!带路啊!” 淮序有些迷惑,这是什么意思?他偏头看看自家公子,他正无奈地笑着,于是他也反应过来。 大喊了一声“来咯!”快步追上去。 这是一条几乎没有人走过的路,路上杂草丛生,树木灌丛凌乱,淮序在前面拿着短刀劈开挡路的枝条荆棘,替程砚和许溪云开路。 说起来,许溪云真的很佩服程砚,上次背她下山看不出来他一点为难,今天面对这么难走的路他竟还能面不改色,一个崎岖不平的路硬是被他走出了平坦的康庄大道的感觉。 第34章 这条路不仅难走,还远,许溪云直感觉自己脑门开始冒汗,贴身的衣服也有些湿濡濡的,紧贴在她身上。 好在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山,还有那熟悉的溶洞。 这里她和程砚已来过好多次,早已轻车熟路,附近大大小小的溶洞也被他们摸得一清二楚。 由于是白天,天光大亮,他们便放心大胆的继续往另一处新的洞口探去。 怕上次的事情重演,这几次他们都是留淮序一人在洞口放风,若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及时通知他们,交代好一切,许溪云和程砚两人进了溶洞。 果不其然,和其他的洞穴一样,这些洞口的钟乳石都还较为完整,只是越往里走,那被工具开凿的痕迹便越重。 许多钟乳石只剩个根,有的还剩下一半,有的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便砸碎了落在水里。 这其实也是许溪云这些日子来一直没想通的东西,钟乳石若说有用,也只是有些观赏价值和药用价值。 可这将它们敲下来,还是如此大量的需求,她实在是想不到是何用意。 许溪云从水里捡起来半块钟乳石,掂在手里,这些人着实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看的东西若是保护起来,任它自由生长,那该有多好。 她正准备跟程砚吐槽,却发现他已经一动不动盯着一处许久,想必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她也准备凑上去,可看程砚盯得太认真,耐不住心中有一个小九九冒了出来。 许溪云将刚刚那块石头放在水里浸了下,浸得通体冰凉,直到放在手里都觉得有些刺骨。 她蹑着脚步,悄悄靠近程砚,看他果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岩壁,丝毫没注意到许溪云在他身后的小动作。 她闪电般出手,欲将钟乳石贴在程砚的右脸上,就像冬天他们经常玩的那样,可刚放上去,还没反应过来,她便被人擒住,按在那墙壁上。 程砚用力钳住她的双手,锁得她丝毫不能动弹,将她死死抵在岩壁上,眼睛凌冽的射向她,杀气骤显。 许溪云一时吃痛,面部都有些扭曲,手中的石块也掉落在地上,“咚”地一声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皱眉,看向程砚,他的脸上还有刚刚动作间留下的水迹,顺着他的脸滑过下巴,又流过劲瘦的脖颈,隐入衣领中。 程砚见是许溪云,手中的劲小了些,可仍抵着她不动,姿势不变。 “想干什么。”他双眼在许溪云脸上巡视,轻声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两人的距离过近,许溪云气息都有些不稳,她也没想到开个玩笑引来他这么大反应。 说到底是她不对在先,她目光撞进程砚眼中,险些陷入他深邃的漩涡。 “对不起,我想冻一下你来着。” 程砚松开她,也没去擦自己的脸上的水痕,直直岔开话题,喊道:“你看这里。” 见他不扭捏,许溪云也将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正经起来,跟着他去看那处奇怪的地方。 黑色的岩壁间,隐着一个裂缝,这裂缝初时细,越来越粗,向远处延伸。 许溪云算算方向,这裂缝延伸的位置,便是那坍塌得最厉害的溶洞的位置。 莫非... 坍塌是从此处开始的... 许溪云心一动,这就说明,这几处溶洞,其实内部的连接在一起的。 她又走到一旁的地下河旁,将手臂探到那河里,感受里面的水流。 果不其然,这地下河,也是通的! 她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地图,对程砚点点头,表示她有了数。 可许溪云又想起来刚刚那个问题,他们费这么大劲,是图些什么呢? 程砚蹲下去,捡起两人刚刚打闹间掉下的半截钟乳石。 他将石头对着洞口的方向,招呼许溪云,“你来看。” 许溪云挨在他身边,也去看那钟乳石。 在洞口阳光的直射下,那石头内部隐隐呈现出透明之色,看上去晶莹剔透,倒是和水晶有些相似。 若是细细打磨,指不定能以假乱真,卖个好价钱... 她感叹着,灵台却顿时一片清明,她猝然抬起头,看向程砚。 “莫不是...!” 程砚看她这幅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暗暗点点头,拿着那石头往外走,又从腰间摸出一块小巧的宝石出来。 程砚将两块物件一齐放在手中,对许溪云说:“左边这块,是我前几天在京城店铺中无意中看到的,卖价高达几百两。” “而右边这块,则是我们刚刚捡到的那块石头,你仔细看看,两者有什么不一样。” 许溪云从他手里接过,放在手中反复摆弄,若是让她说,这两个东西倒真没什么区别。 “这好像,长得都一样...” “长得一样便对了。”程砚将两块石头都塞回腰间。 “有人以假乱真,将这钟乳石略微加工,使它摇身一变成了身价几百两乃至上千两的高等宝石水晶之物,在市场上流通。” 许溪云暗暗咋舌,这破石头竟然要去花几百两上千两去买,京城人民真的是钱多到发疯。 程砚心中却是别有所想。 前些日子,皇上要在城东建座七层佛塔,此事交予了太子全权负责。 拨款也自然是拨给了太子。 可程砚却听说,太子挪用了这笔账目,去江南给自己盖了座私家园林。 第35章 前些日子户部查账,被太子堵了回去,又过了几日,市面上便出现了这种假宝石。 事情他们已经查清楚了,可后续还是有些麻烦... 他望了望身边的许溪云,她这么久从不曾开口问过他的身份,不知是否对他也心有芥蒂。 前路并不光明,他本是不想将她搅入这场浑水中,可命运隐隐之中还是将他俩绑在了一起。 他们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由于真相已渐渐浮出水面,许溪云只觉她的脚步都轻快了些,这路也没有来时那么难走了,不一会竟然就到家了。 她推开院子门,嘴里喊着“姐姐,我今天要吃糖醋排骨!” 可却无人回应... 按理说,今日姐姐应不会出门才对,她蹙了眉,这个时辰她能去哪呢? 许溪云回头,刚想问问淮序姐姐有没有跟他说过她要去哪,却看见程砚的脸色有些冷了。 她心开始砰砰急速跳动,暗道不好,赶忙向屋内奔去。 主屋,卧房,厨房,皆没有看见许暮亭的身影。 而且,屋内乱得像遭了贼一般。 被褥被掀开,枕头被扔在地上,桌子椅子横了一地,乱七八糟。 每多找一个房间,许溪云的心便沉了一分。 淮序自刚才进门,便察觉到不对,得了程砚的指示,跑出去找人去了。 许溪云慌了神,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姐姐就不见了。 她脑海里闪过那晚那人抵在她脖颈旁的匕首,闪过那人狠毒的双眼。 姐姐胆小,又没点功夫,这可怎么是好。 她嘴里喃喃念着,说着就要冲出门去去寻许暮亭。 程砚见她这会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去寻,他拦住她,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我已经让淮序去寻了。你放心,会没事的。” 许溪云眼睛都有些失焦,她抬起头看向程砚,后者一脸严肃认真在跟她保证着,可是她只能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翕,耳边嗡嗡地不知是什么声音。 她走到小石桌旁,一口气灌下一壶凉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别人不会无缘无故掳走姐姐,若是因为她和程砚调查真相的缘故,那必然会联系他们。 也就是说,姐姐此时是安全的。 可又叫她如何能安心的等着! 程砚看着许溪云的样子,也有些懊恼。自那件事以后,他派了人跟着许溪云,保护她的安全,以为她们姐妹俩自是寸步不离,可没料到今日这种状况,倒叫别人白白钻了空子。 “嗖”的一声,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箭气直直钉在门口的木柱上。 那箭头上还带着一张纸条。 这样的场景许溪云在电视剧中看的多了,却不曾想过她竟也有机会亲身经历一番。 她三步并做两步,那箭死死的钉在木头里,陷进去好几公分,许溪云费了不少力才将它拔下来,可见射箭之人功力之深。 那字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东,二十里,程,亭。 许溪云将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才确认,这上面竟没有提及她。 这大概意思就是,让程砚一个人去东边二十里处去救姐姐? 可为何是他,不是自己? 他... 他会只身一人,为了姐姐犯险吗? 许溪云有些踌躇,这一路程砚的确帮了她们不少,她也自然愿意相信他。 只是如今敌在暗,他们在明,这又是明显冲着程砚来的。 他会冒这么大险吗。 见许溪云看了纸条半晌没吭声,程砚也知道她想必是遇见了什么难题,走上前去接过纸条。 他上下扫视了几眼,将纸条揣在怀里,抬眼问道:“怎么,害怕我不去?” 许溪云坦诚地点点头,“若是你不想去,我不强求,我自己会去救姐姐。” 说着她便要向外走去,程砚无奈扶额,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扯回来。 “站住,我又没说我不去,你总是这么猴急作什么。” “你等等,我等淮序回来了我再去,万一是调虎离山...” 许溪云呆呆地看着程砚,他这意思是...他要去? “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吗?” 程砚说完,恰巧看见淮序从外步履匆匆地回来,便迎上去,和淮序交头接耳交代了一番,期间还看了看许溪云。 交代完,程砚又和她对视了一眼,这才利落的离开。 许溪云没料到他走得如此干脆,下意识地往前追了几步,可忽的又想起,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去追人家。 毕竟人家这也是去帮你的忙。 她慢慢停下脚步,看着程砚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愣在原地站了许久,淮序只当她是太过担心,上前好意安慰道:“许小姐,没事的,公子一定会把许姐姐安全带回来的。” 许溪云点了点头,跟着淮序往屋内走去,频频回头张望着。 程砚已去了许久,久到饭菜凉了热,热了凉,许溪云呆呆地坐在饭桌前。 她和淮序将屋内收拾了一通,又想着让他们回来便能吃到热乎的饭菜,早早便把饭菜做好。 可怎么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就是不出现呢。 许溪云侧头去看淮序,淮序这一下午已被她追问了不知多少遍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这会正躲在远处。 第36章 其实淮序的确是不怎么担心,自家公子做足了万全准备,而且他跟着公子这么多年,一起面对的凶险之事,不知有多少。 可他也不能跟许姑娘瞎讲,公子的身份还隐瞒着。若是此时说了,公子回来指不定要怎么罚他,况且他也怕说了吓到许小姐。 他只得一遍遍安慰着,说不要紧,说让她放心,说他们会安全回来的。 可看许小姐这担心的样子,淮序长叹一口气,想来她也是没听懂自己的暗示。 另一边,程砚正朝约定的地方走去。 对他来说,他已知这事背后的操纵之人,心中也有了底,他除了担心许暮亭会不会受些皮肉之苦外,其他的事他还真没怕过。 至于纸条上说的让他独自一人,程砚轻笑了下,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独自一人。 程砚如约到达指定地点,此处是一座废弃的院落,此时屋内已经点起了昏暗的灯光,屋外里里外外围着两层官兵,是他熟悉的东宫卫队。 见他来,众人面不改色,只两个人上前替他打开了门。进去前,程砚借着环顾四周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往身后山坡看了一眼,看着那象征着他身份的皂色旗帜隐在山林中,与暮色几乎融为了一体,他放下心来,理了理衣物,抬脚向院子里走去... 第20章 揭露 程砚推开门,简陋的房屋内几乎空无一物,正中间坐着一男子闭着眼,手指在大腿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旁边站着紧张的许暮亭,看到程砚进来,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眸子闪了又闪。 程砚认真地看了又看,直到确定她没遭遇什么事情,看神色只是受了些惊吓,这才放下心来。 “程砚,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那男子对他的忽略不甚在意,睁开眼定定地看向他,眼神就如毒蛇一般阴鸷,开口说道。 程砚只当没听见,将许暮亭扶出了门外,又让人好生照看着,这才慢慢悠悠地坐到那男子对面。 他端坐着,脸上不见丝毫惧意,烛苗受到气流影响,微微摇曳,他的侧脸映在空荡的墙上,随之晃动,棱角分明。 “有是什么事直接找我便是,为何要牵扯无辜的人?” - 已到三更,许溪云瞪着双眼,一动也不动个地盯着院门外小路,只盼着下一秒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能出现。淮序劝了她半晌也劝不动,只能趴在一旁桌子上打着哈欠,偶尔抬头确认许溪云还在他身边。 直到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走路衣料摩擦的窸窣,许溪云耳朵竖起,一溜烟跑出院门外,惊得淮序在迷迷糊糊中瞪大了双眼。 “阿姐!” 许溪云一头扎进那人怀里,双手紧紧环绕住她,感受她身上传来的温度,才觉得冰冷了一晚上的身体逐渐回暖。 许暮亭也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从被掳走开始,她脑子就一片空白,刚刚被程砚救下,再到走回来,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将头深深埋在许溪云肩头,洇湿了一小块布料,嗓音沙哑地应着妹妹的呼喊。 程砚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有些莫名的动容,他从小算是孑然一身,不曾经历过此般刻骨铭心的亲情,他也曾以为自己此生也不需要这种情感,但此时也有些好奇这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更深露重,又是劫后余生。 “让姐姐进屋喝口水吧。”他开口提示。 许溪云这才想起来旁边站着的他,“多谢。”她也有些哽咽。 程砚有些担不起,事实上他也的确没做什么。 他摇摇头,“不必,此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说罢抬脚率先向屋内走去。 许暮亭在一旁低着头,按理说程砚救了她,她也该万分感谢才对,可她此时的态度却有些奇妙。 见程砚走远,她将许溪云拉到一边,正色问道:“妹妹,你可知他是何人?” 许溪云不知她为何这样问,眼中写满了疑惑,“姐姐你知道了些什么?” “我虽不知程公子是何人,可今日掳走我那人...” “我听旁人唤他...殿下...” 见妹妹还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许暮亭只当她这是不信自己的话。 她攥住许溪云的手,提高了音量,笃定地强调:“是真的!我真的听见他那些属下们唤他殿下!千真万确!” 许溪云安抚式地拍了拍她的手,“姐姐,非我不信,是我心里早有预料,他是何人又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管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事。” 许暮亭见她这一副样子,便知她心中早有决断,此时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长叹了口气,还想再劝解几句,张了张口却还是咽下了。 两个人并排进了院,程砚为了给她们姐妹俩留出空间,早已进了房间熄了灯。望着一旁早已冷了的菜,几人也没心情再吃,草草收拾便各怀心事睡了。 - 翌日,许溪云早早一起床,拉开卧房门,便看见院中石桌前端坐着一人,看他的衣物都被清晨的雾气微微濡湿,也不知坐了多久,似在等她。 姐姐昨日受了惊吓,半夜翻来覆去半晌,睡得极不安稳,临近天亮才沉沉睡去,许溪云将门轻轻合拢,不愿打扰到她,缓缓向程砚走去。 程砚垂着睫,手指反复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似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第37章 许溪云一个快动作将杯子从他手中拿走,放得离他远远的,大喇喇地坐在对面,道“有何拿不准的事大可以跟我说,欺负杯子作甚。” 程砚抬头望向她,一向清明的眸子里染上一丝迷惘。 “程砚,我知你所想,但我劝你还是及时收手。不要耽误了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 他想起昨夜和程硕的对峙,那人浑身散发出来的不可一世的气质,以及对他不屑的态度。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罢了。若你自觉保持缄默,我也许还能念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放你一马。你若是固执己见也没关系,就算你将真相公布于众,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你,站在你这边?你真以为我会害怕吗?” 程硕勾起唇角,将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食指轻轻一拨,那杯子便歪倒一旁,茶水倾斜而出,汩汩顺着桌缝浸润... 程砚收回思绪,抬头看向面前那女子明媚的小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仿佛昨夜因许暮亭的事紧张得浑身颤抖的人不是她一样。 “若是一事明知会败,许姑娘,你觉得是否还有尝试的必要?” 许溪云眨巴了两下眼睛,认真思考了一刻,决定现身说法,娓娓道来。 “小时候,我最喜欢看的一档综艺...哦不,话本,叫挑战不可能。” “在这种活动中,我们不仅可以挑战自我,更重要的是可以认识自我。” “受这节目的影响,我就爱干这事。” 她眼神微微失焦,似随着思绪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小时候我班上有个小胖墩,老爱欺负别人,别人都觉得打不过他,不敢跟他反抗。” 她的头微微扬起,语气里带了些许的骄傲,“可我不一样,我挥着拳头就上去了。” “就算我打不过他又怎样,我敢跟他打,他自然就会顾忌我。” 程砚眸子温柔了些,弯起唇角道:“那他后来一定不敢再招惹你。” 见程砚明白了她的意思,许溪云也没有再多言,眼睛亮了亮,两人相视着笑了。 几日后,崔伯,也就是前段时间与许溪云他们交好的那位大伯,将这一片受灾的百姓都集聚到了一处,带到了上次许溪云被拦住的那条路上。 许溪云和程砚一行几人已恭候许久,除了他们,旁边还放着一个四四方方半人高的架子,上头罩着一方红布,叫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老头子,这溪云喊我们过来,不会是诓我们的吧。”那婶子在身后扯扯崔伯的袖子,低声说道。 前几日许溪云托人带进来话,让他们今日务必将所有百姓带过去,她心里直到今日还有些打鼓。 崔伯回头低喝了一声,有些生气“人家诓你什么,你有什么让人家诓的,人家尽心尽力帮我们那么久,图我们什么了?!过河拆桥这件事我是做不出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崔伯身后,也不知前路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直到看见许溪云一行人,人群中顿时神色各异,议论声逐渐变大,还有一个人趁众人不注意,从队尾偷偷溜走了。 许溪云见人到齐,往前一步,提高音量让所有人都听到。 “各位乡亲父老,我有一些事情想跟大家说,为了不为难大家,特意选在了此处,这样也不违反规定,也不会让各位难做!” 她以退为进,众人中已有人心生愧疚起来,再抬头也和颜悦色了不少。 “溪云妹子,谢谢你的理解,我们大家也是不得已。” “是啊是啊,你当初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今日是有什么事?” 许溪云退后一步,站到那架子旁边,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各位乡亲父老,我想说的就是,此次地动,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溪云,这可不能瞎说!” “我没有瞎说!我有证据!” 许溪云一把扯开那红布,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搭成的框架,而那框架里面,则用泥土堆了一个小型的村庄出来。 那山,那地,那房屋,都与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如出一辙。 人群开始变了脸色,他们虽不知道这是何意,可却无端的对她接下来的话产生一丝恐惧。 他们静悄悄地,无人吭声,等着许溪云揭开她的谜底。 许溪云指着那模型,跟大家一处一处介绍。 那是平地,是房屋,这是后山,这些则是山上的溶洞。 “大家看这溶洞一个一个的,表面上各不相连,可其实,他们的结构相同,内部也是互通的。” 许溪云从淮序手中接过水壶,顺着一处缓缓浇下。 这些人虽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可这溶洞他们是一次也没进过,许溪云所说,他们更是闻所未闻,此时都睁大了双眼竖起耳朵等着听后续。 那一小股水流,从最上端的洞口浇进,却实实在在地从各个溶洞口都流了出来。 “这些水,都是地下水,带有腐蚀性物质,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攒,侵蚀,才形成了这些溶洞。” “莫看这水只有半米深,溶洞里暗流无数,无比危险。” 她想了想之前听到的传说,补充了一句,“洞里没有什么骇人的东西,之前进去的人想必也是误入暗流,才没能回来。” 第38章 有了模型的演示,她的话变得清晰易懂起来,人群皆恍然。 “可是,这跟地动又有什么关系?”一位婶子壮着胆子问出口。 第21章 朝堂 “可是,这跟地动又有什么关系?”一位婶子壮着胆子问出口。 许溪云看了眼那位婶子,片言未语,在一旁捡了个小木棍,向那溶洞捅去。 一下,两下,三下,随着她的动作,那溶洞开始摇晃起来,顷刻间坍塌成一片废墟。 “表面看起来,塌的只是山洞,不会影响山下的房屋,但其实整个地区的地基都已经受损,诸位再看!” 许溪云站到一旁,给众人腾出位置,好将那模型看得更清晰些。 果然,在溶洞四分五裂后,又过了几秒,山下鳞次栉比的屋舍也开始晃动,地面开始生出裂缝,土地陷落,平原不复存在。 左右不过几秒的光景,方才结构严谨的模型便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只剩一片狼藉。模型演练的快速简洁,可这却是这些人前些日子实实在在经历过的。 他们看着那房屋接连倒塌,仿佛又回到那地狱般的那一夜,耳边是众人的哭喊声,眼前是一片猩红。 多少人在那一夜失去了父母亲人,多少人在那一夜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有人不忍再看,将头埋在同伴的肩上,哽咽着抽搐。 这群无辜的百姓又有何错,这一变故,也许要用他们的一生来治愈。可现在,竟然有人告诉他们这是人为导致的。 若是那人此时在他们面前,他们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杀之而后快。 “溪云妹子,你说,究竟是何人,害的我们落得如此境地!” “对啊对啊,你告诉我们,是谁!我们绝不放过他!” 众人此起彼伏地扬臂高喊,颇有一种今天便要让幕后真凶血溅当场的感觉。 许溪云和程砚对视一眼,彼此都清楚这一步若是踏出去,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也回不了头了。 许溪云深吸一口气,将那块布料从怀里掏出,举在手上,缓缓向人群靠近。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率先看清楚了那破布的用料及纹理,俱是脸色一变,哑了声,半句也喊不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情况?” 后面的人察觉到情况不对,纷纷凑上来,有的人看不懂,经过身边人一解释,也闭紧了嘴,不敢再多言语半分。 那布料,他们最是熟悉不过,正是前些日子他们还口口传颂大加赞扬的,东宫卫队的官服纹样。 一时间,人群寂静了下来,刚刚那义愤填膺的人都低垂着头,熄了愤怒的火焰。 “这...这会不会有误会,太子宅心仁厚,又帮了我们许多,怎么会是他做的呢?” “可是东宫卫队出现的也很蹊跷啊,事情一发生他们便赶到了,就像...就像事先就在附近的一样...”有人弱弱的反驳,却立马被人捂住了嘴。 许溪云和程砚对这一幅画面早有预料,他们只管披露真相,而后续如何,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与此同时,刚刚从队尾溜走的那个人正在太子别苑通风报信。 听了那人的汇报,程硕气得将桌上的青花鸡心杯扫落,碎了一地。 丫鬟仆役跪了一地,伏得低低的,谁也不想此时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 “自不量力!” 程硕恶狠狠地出声,面部因为愤怒都有些微微扭曲,眸子中闪着阴狠的光。 - 许溪云和许暮亭俩人站在小院门口,看着程砚和淮序的马车渐渐远去,心中那块石头却迟迟未落。 许溪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块青玉镂空玉佩,想起刚刚程砚走之前对她说的话。 “若是你日后想来京城,便可拿着此玉佩去寻我。 “以你之才,我定不会让你泯然于众人。” ... 许暮亭看了眼妹妹纠结的脸色,主动提出,“若是你想去京城,放手去做便是,姐姐不会拦你。” 许溪云将玉佩塞进怀里,扬起笑脸,“姐姐,这京城,我们自是要去的。”说完率先抬脚进了屋。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东西,一边为日后做着打算。 这京城,她的确是要去,可却不是为了程砚。 前几日,那许久不见的拼图系统又出来亮了相。 告诉许溪云,地动任务她已圆满完成,顺带开启了下一个阶段。 可下一个阶段,就不是那么简单了的,这次不是一个说解决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让她去京城开个铺子。 许溪云想了想,开个铺子,这可抓瞎,她又不是经济学出身,在京城立足都有些困难,别说经商了。 她思考了好几日,才有了些许头绪。趁着程砚他们先走一步,她们也要悄悄跟上才是。 - 宣政殿内 和昶帝正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参奏的男子。 他刚刚参了谁来着?是太子吧? 他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黄济康,不可思议地跟他确认着。 黄济康抚了抚跳动的太阳穴,跟皇帝使着眼色。 是的,他刚刚参了太子一本,说太子为敛财伤了百姓性命,酿了大祸。 末了,他还不忘提醒皇帝,说这个人不是什么当官的,他可是你的二儿子,您当时还封了他舒王,把他分到封地去了,您忘啦? 第39章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的确好像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只不过他母妃是个疯癫的,在冷宫里呆了许多年,连带着他自小在宫里的存在感也低。 后来更是早早地把他派往封地,想来已过去许多年了。 他眯起眼,细细端详着面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许久不见,他竟长这般高了。程砚低着头拿着象牙芴板,背虽微微躬着,看上去却如松如竹。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皇帝开口。 程砚应声抬头,看向那明黄色身影,那宝座上坐的,本是他至亲之人... “嗯..长得倒是不赖,像我皇家子弟!”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自得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又蓦地停住了,问道: “你刚刚说什么?太子怎么了?” “儿臣方才说,太子私自挪用款项,非法敛财,导致京城郊外发生小范围地动,令许多百姓家破人亡。” 程砚沉声,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一旁的小太监适时地将他事先写好的奏本及证据递上。 皇帝皱着眉,一一仔细看过,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太子。 “太子,对此事,你作何解释?” 程硕自今日上朝看见程砚开始,便知今天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他向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正中间,头叩在地面上,声音闷闷传出。 “父皇,儿臣自认有罪,只是二弟所说,非都是我所为。”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眼程砚,又看向和昶帝。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前些日子,儿臣的确挪用了户部拨的款,但绝非为了自己贪图享乐。儿臣想着,父皇的寿辰将至,正提前为父皇的寿辰做准备。” “至于二弟所说我害人性命,更是无稽之谈。” “前些日子,儿臣听闻京城郊外发生地动,第一时间就先派了东宫卫队前往查看灾情。” “那筹谋此事之人,是我东宫卫队的兵不错,却非儿臣指使,是他自己见那山洞有利可图,一时利欲熏心,这才铸成大错。” “儿臣认罪,认的却是治下不严,管理无方之罪。至于旁的,儿臣没有做过,自是不认!” 他重重地磕了个头,整个人伏在地面上,一番话说得诚恳至极。 他又道那人自知罪孽深重,已认罪伏诛,这便是单方面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皇帝点了点头,也不再给程砚开口的机会,率先下了结论。 “此事太子有错,可也不是什么大错,说到底还是底下人的问题。” “就先罚太子禁足一月吧,这一月好好反省,以后该如何治下,不然朕以后这偌大个江山,可怎么放心交给你。” 他不痛不痒地说完,又转向程砚。 “至于舒王,他许久没回京城来了,朕理解他急于立功的心情,可下次也要查清事实真相才上奏才是。念在舒王救灾有功,且赏个黄金一千两,绸缎五百匹,哦对了,前些日子进贡的那两匹良驹,太子不是看不上吗,那就一并赏给舒王吧!” 他自顾自地说完,也再没给底下人开口的机会,头也不回的走了。 底下各大臣面面相觑,太子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成了跋扈的性子,怎么看怎么不是个明君的苗子。 今天见了舒王的面,原以为他还能与之争上一争...可看皇上这态度...唉...难啊! 程砚对今日之结局,其实心中早有预料,此时也谈不上失望。正如许溪云所说,打不过也要震慑一番。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面对父皇的偏心也不会再起波澜,可刚刚父皇那态度,说出来的话,以及赏给他那太子不要的良驹,却还是让他的心有些闷痛。 自小,便是那太子的光芒强些,他和太子年纪相差不大,只因母妃的地位低下,自己又不得宠,这才得以在后宫中存活下来。 凡是自己和太子都出现的场合,众人的眼中便只看得见那太子,至于母妃... 今日好不容易进宫来,一并去看看罢。 如此想着,他慢慢走下殿前的长阶,却见众臣将太子围在中间,有说有笑,一派祥和。 程砚有意识地避开,想绕过人群,却被程硕出声叫住。 程硕跟众臣笑着道别,拦在程砚面前,脸上笑容不变,说话却有些阴恻恻的。 “二弟,急着去哪?” 他靠近程砚,伏在他耳边“早跟你说过了,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可你却不信,非得拿鸡蛋跟石头撞一撞。” 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轻快地说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说罢,爽朗了笑了起来,拍了拍程砚的肩膀,走远了。 程砚垂着睫,脸色不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朝着冷宫走去。 第22章 开业 冷宫位于皇宫最偏僻,最阴暗之处,可即便程砚许久不在京城,他还是对这条路无比的熟悉。 他踏上那冷宫前的砖块,小时候,他常被母妃罚。他便跪在这里,一跪就是几个时辰,这里有多少块砖,如何摆放,每块砖上的花纹他都细细的摸过,看过,刻在心里。 年少的记忆实在不美好,他站在冷宫那扇常年紧闭的木门面前,手在半空中举了半天,却迟迟没推开。 第40章 母亲不爱他,他知道的,母亲爱的只是权利,地位,她逼他读圣贤书,逼他苦练武艺,逼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为了让他在人前抛头露面,为她挣一分面子,更是为了让他胜过太子,有朝一日能登上那宝座,这样自己也能顺理成章的成为位高权重的皇太后。 儿子终究还是让您失望了,程砚想着,将抬了半晌的手收回,准备转身离开。 他刚扭头,厚重的门却被从里面拉开,吱哑一声,晃晃悠悠。 里头出来个嬷嬷,那嬷嬷穿着绀蝶色短袄,领口和袖口都洗得有些发白,想必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她挎着个小篮子,看样子是正准备出门,推开门却见冷宫外站着一个男子,也是吓了一跳。 “崔嬷嬷。”程砚率先开口喊道。 那嬷嬷听他如此准确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一时还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不确定地惊呼出声。“小殿..哦不,舒王殿下!” 当年程砚是宫中最小的皇子,自然被称作小殿下,可他离京这些年,宫里又增添了不少子嗣,小殿下是万万不能再喊了。 见程砚不否认,惊喜的神色在她脸上蔓延,她捂住嘴,似是不敢相信这人竟真的一声不吭地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也不出去了,慌慌地转身,向殿内跑去,嘴里喊着,“娘娘,娘娘,舒王殿下来看您来了!” 程砚此时是走不了了,索性抬脚跟上去,这本来也是他今日的目的。 冷宫常年没有人气,又建在采光不好的地方,程砚一进来便觉得凉气袭人,他在殿外站定,看见窗格旁正坐着一女子在细细的梳妆。 借着不太明媚的日光,她拿起残缺的黛粉在脸上仔细描着眉,崔嬷嬷则站在她身边说着什么。 崔嬷嬷语毕,那女子才放下手中的物什缓缓转身向他看来。 距离上一次见她,已有许多年的光景。 在程砚心里,母妃一直长得是顶漂亮的,她皮肤细腻白皙,晶莹如玉,柳眉弯弯,杏眼清明,得益于她的容貌,程砚也才能生得一副好皮囊。 可这么多年在冷宫的磋磨,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着,肌肤不再紧致,细纹攀上眼角唇边。 此刻劣质的粉面在脸上也显得斑驳,她双眼空洞无神,呆呆地看向程砚,好像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程砚也不出声,只默默地站着,看着她缓缓起身,又缓缓地走到自己面前来。 多年未见,她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 是说,“你长高了。”还是说,“你瘦了。” 程砚心里有些打鼓。 “你...”她的声音也不如年轻时婉转动听,像是常年发泄过后的疲累嘶哑。 程砚抬起头,看向她那双不再清澈的眸子,等待着她的后话。 “你现在是太子了吗?” 那一颗悬着的心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却没稳当的落在地面上,而是坠入了另一个深渊,听不见丝毫回音。 程砚勾起嘴角,自嘲般笑了笑,早知今日来此便是个错误,那心里便连最后一刻希冀也不该拥有。 - 另一边,许溪云和许暮亭正在为眼前的繁华景象惊到咋舌。 嚯,真不愧是京城!这城门可真气派,那守城的卫兵可真精神! 许溪云左摸摸又瞅瞅,一溜烟从左窜到右。 在现代看惯了高楼大厦高耸入云,也看惯了快节奏分秒必争,不想这古代竟也有如此繁华的一面。 面前宽阔的街道两边分布着各式各类的店铺,进进出出皆是络绎不绝。 店铺下还密密麻麻地散落着各式小摊,飞檐横出,各色幡子飘扬,车马人群川流不息,无不彰显着百姓的安居乐业。 这,便是京城。 许溪云回头看了看已经愣在原地的许暮亭,笑着上去拉了她的手,“姐姐,咱们今后,便要生活在这里了!” 初到京城,第一件事便是要找住的地方,许溪云拉着许暮亭顺着街道往前走,不远处便看见一家客栈,看起来忙忙碌碌的,生意不错,想必条件也是不错的。 许溪云抬头看了看招牌,来福客栈,不错,是个好名字,便抬脚就往里迈。 “诶诶。”许暮亭喊住许溪云,将她拉至一旁,悄声问道:“你不是来找程公子的吗?那为何不去找他,来住这客栈作甚?” 许溪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计划还未曾跟姐姐交代过。 她拍了拍胸脯,眼睛弯了弯,“姐姐,这京城,我们肯定是要住的。但是...” 她语气一变,卖了个关子,拉着姐姐朝客栈内走去。 “小二,住店!” “这程公子,我们也是不找的。” 许暮亭还没明白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去找程公子?那她们俩来这京城作甚,玩乐吧她们又没什么银两,身无长物的,又该如何在这京城立足? 许暮亭自小是个忧愁多虑的性子,家里没有长辈,她须得目光放得长远些,才能保证妹妹日后无忧。 看着她这会看什么都新奇的模样,便知她定是只顾眼前玩乐,今日乐今日享,一时又起了说教的心思,张了嘴开始准备唠叨她。 许溪云一看姐姐这表情,便知她的想法,先发制人,将姐姐扶去桌子前坐着,又一通点了好些菜,急急忙忙的开口,势必要把姐姐的唠叨给憋回去。 第41章 “姐姐,你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打算?你能有个什么打算? “咱们先歇息几天,顺便做做准备工作,过几日挑个好日子,咱们在京城开个铺子!” 铺子?开个什么铺子?我们俩啥也不会啊? 许暮亭在心里腹诽着,狐疑地看着妹妹,在思考她说的话有多少是可信的。 “是真的!姐姐!不瞒你说,我真的被神仙托梦了!我现在有好些本领呢!” 许溪云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般,一双小鹿般明亮的眸子直直盯着许暮亭,勾的她心里直痒痒。 “客官,你们点的菜来喽~”许暮亭还欲再多问上几句,却被店小二打断,面前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胃里的饿意也一时被勾了出来,刚刚想说的话随着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动作,一齐咽进了肚里。 许溪云一边吃着,一边悄悄睨着许暮亭的脸色,看见姐姐彻底没了追问她的想法,才悄悄放下心来。 姐姐是最了解她的人,若是姐姐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还真没这个自信去解释清楚她现在的能力是从何而来,更没把握将她糊弄过去。 这几日,两姐妹便安心地在这来福客栈住下了。可他们也没闲着,四处寻找着合适的店铺,由于两人无屋宅,店铺最好还要带两人日常起居住所。 所幸上次程砚请她帮忙时给她们的银票还多,金钱上倒是没太大压力。 这一日,他们约好了看上的店铺东家,准备详细谈谈租金等事宜。 这个店铺在锦樟街上,虽不是京城主街,人流量却也还过得去,地段好不说,后面隔开一个小天井,还带着一个小院子,二楼便是姐妹俩生活起居处。 她们挑了几日,还是对这间最满意。 京城店铺紧俏,又是这般好地段,刚空出来没几天,便有不少人络绎不绝地来联系房东。 许溪云和许暮亭等了许久,才见那人腆着大肚腩姗姗来迟。 房东姓钱,当时许溪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还忍不住笑了好久,暗道怪不得人家有钱,是京城出了名的地界多,这条街上半数铺子都是人家的。家里在朝中虽无一官半职,可架不过人家有钱啊,因此在京城里也颇有声望。 南珰朝虽在古代,可却不如书本上所学那么抑商,商人地位也不那么低下。许溪云当初还松了口气,这要是让她去参加科举考取功名,那还不如杀了她。 钱老爷身宽体胖,衣物看的出来都是用上等的料子做成,金线暗纹,腰间环着一金蹀躞,叮呤咣啷挂了不少配饰。 他一进来,银辉金映的,衬得屋内都亮堂了不少。惹得许溪云暗暗发笑,就差把我姓钱,我有钱几个字刻脑门上了。 “人呢?说要赁我店铺的人呢?”他皱着眉,粗声问道,眼神竟是直接略过了许家姐妹俩。 “钱老爷,这呢!我们便是要赁您铺子的人!”许溪云乐了,冲着钱老爷挥了挥手。 闻声,钱姥爷一脸狐疑地望过来,肥嘟嘟的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从古至今一向是男子从商的多,哪有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 更何况...他细细将两人打量了几遍,这俩人看起来,虽不至于如乞丐版穷酸,可怎么看也不像是租得起铺子的人啊。 “你们俩?要租我的铺子?”他声调上扬,一字一句均透露着他的怀疑。 “那且说说,你们租我这铺子要干嘛。” 许溪云与许暮亭对视了一眼,不曾想租个铺子竟如此麻烦。 “钱老爷,我们姐妹俩是外乡人,在京城立足不易,想找个铺子做些小营生。” “您这铺子地段好,又是阳街,引旺气入局,我们千挑万选最后还是觉得您这里最好,今日得见您的福相,定是福与天齐。” 钱老爷虽听过不少漂亮话,可还是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再张口时态度都缓和了不少。 “场面话就先甭说了,你还没说这铺子你要用来干嘛呢?要是赔本的买卖,我是万万不会租给你的。” “那哪能啊。我们姐妹俩祖上学过一些子玄妙之术,对这天象有些了解,所以这才想开个气象铺子。一是造福大伙,给百姓提供便利,二也是将我们毕生所学传播出去。” 许溪云说着,神秘地指了指外面的天空,脸上露出不可与外人道也的神情来。 钱老爷一听更稀奇了,气象铺子是何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心里打起鼓来。 这俩人不是胡诌的吧,到时候交不上房租,岂不是白让他吃个大亏?后面排着队赁他店铺的人那么多,又何必去冒这个风险。 他摆了摆手,表示这档生意做不成,摇着头往外走去了。 “钱老爷!”许溪云扬声叫住他。 “明日会大幅度降温,还会有风沙,您要是出门的话,要一定记得做好防护!”她竟也不求着钱老爷网开一面,反而说起了第二日的天气,眨巴眨巴眼,望着钱老爷,笑得一脸狡黠。 钱老爷自然是没当回事,顶着肚子往隔壁铺子巡视去了。这艳阳高照的,明日他还要再减一件衣物才是! 可到了第二日,钱老爷站在大街上,望着突然四起的风沙,抱着臂直哆嗦,这才明白过来昨日那小妮子所言非虚。 亮出了真本事,这铺子哪里还有租不下来的道理。 第42章 许溪云一边将牌匾挂上门楣,一边冲姐姐眨了眨眼。 “姐姐,等这铺子走上正轨了,你也不用日日守着我,去做些你想做的事情吧。” 许暮亭将许溪云从木梯上小心翼翼的扶下来,脑海里还回荡着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从没考虑过。 爹娘走后,将妹妹平安抚养长大,便是她想做的事情。 许溪云看出姐姐心中所想,柔声指引:“姐姐,你除了是爹娘的女儿,是我的姐姐,你也是你自己。” “我不是想要摆脱你的控制,而是我真心希望,你能拥有自己的生活,拥有自己的爱好,自己的特长。” “无论你想做什么,种花种树也好,针织女红也好,又或者你想像男子一样读书,经商。” “这里是京城,你不必在乎她人眼光,你有无限可能。” 她字字铿锵有力,仿佛每个字都在心头反复打磨过,像一个个小石头般直直砸向许暮亭心头,激起一片片涟漪。 似空谷里的回音经久不息,似深涧中的山鸟被月色惊扰。 许暮亭心中有些澎湃,隐隐地竟开始期待起日后的生活来,即使她现在仍是毫无头绪。 姐妹俩挑了个良辰吉日开业,红绸悬挂在招牌上,将名字隐在一片红色之后。 两侧几挂鞭炮噼里啪啦地炸着,激得看热闹的众人捂住了耳朵。 许溪云和许暮亭笑着一齐拉下红绸,露出牌匾上烫金的几个大字。 风满楼。 第23章 银票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风满楼,这名字好!” 两名老者在门口捻着胡须啧啧称赞。 前几日,钱老爷放出消息,说有两位奇人租了他的店铺, 拜托各位在开张这天来捧个场。 钱老爷的面子谁能不给, 这天一早凑热闹的人便把店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要来瞧瞧能让钱老爷开口的奇人究竟有何本事。 可店门一开,出来的竟是两个小姑娘。年纪还颇有些小, 就连年纪稍大的那个看上去也不过双十年华,更别提小的那个,更是扬了一天的笑脸,满目的天真烂漫。 怀疑之际, 众人更好奇了, 这两人究竟有何本事? 许溪云笑脸吟吟,嗓音干净清澈,脆生生冲人群喊: “各位客官,本店主营气象预测,吉凶占卜, 附赠天气预报。” 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小木板,挂在了店铺一旁的墙上。 众人顺着她的动作望去,那木板上零散地挂了几个可活动的小银片,每个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字。 第一栏:天气 第二栏:人体舒适度 第三栏:穿衣指数 最后一栏:晨练指数 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什么?怎么从未听说过? “东家, 你就别故弄玄虚了!” “是啊是啊,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溪云抿嘴笑了笑,眉眼弯弯, 在众目睽睽下,她拿起笔,在后面空白处添了些东西。 天气:晴 人体舒适度:三级,炎热 穿衣指数:越薄越好 晨练指数:二级,不适宜 怕人们看不懂,她一边写一遍解释。 这块木板,叫听风板。这便是我要做的天气预报,往后我都会提前一日为大家预测第二天的天气情况,并在听风板上做好标注,方便大家安排出行穿衣等活动。 第一栏天气,大致分为阴,晴,雨天,雪天。若有特殊情况比如风沙大风等我会标注出来。 第二栏人体舒适度,则是根据我们大多数人的体感来判断,一级寒冷,二级舒适,三级炎热。 穿衣指数,则只是给大家提供一个参考,相对前一日,我们需要添衣还是减衣。 至于最后一栏,晨练指数,则是给那些早上需要起早锻炼的人看的,分为两级,一级适宜,二级不适宜。 听了她的解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表示了解这个铺子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许溪云朝许暮亭使了个眼色,许暮亭立即会意,从铺内抱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 “我们这项天气预报,不强制收费。听风板挂在店外,大家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但是我们采取打赏制度。各位客官要是觉得我预测得准,给各位带来了方便,便可以向这木箱内随意投掷银两,多少全凭您心意。” “有了各位的打赏鼓励,我也更有动力,更上心不是?” 众人点点头,这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只是这老天爷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人群都在观望着,也没人上前去靠近那打赏箱。 许溪云示意许暮亭将那木箱放好,也没纠结于一时。日后待他们见识了她的真本事,自会有所收获的。 “除此之外,今日开张大吉,我们店铺开启预存会员制。今日预存排名前十的会员,我们免费赠送一次出行天气预测。” 许溪云清清嗓子,接着公布下一个规则。这下可又难倒了大家,会员又是何物? “会员,便是登记在册,证明你是本店的特殊顾客,与普通顾客不同,享受一些特殊优惠,比如预测吉凶一单打九折。别人花1000文,你只需要花900文。” 第43章 贪小便宜是人从古至今皆有的习惯,听到这,人群眼睛都亮了亮,都准备去报名去当那会员。 只听许溪云接着说:“但是会员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当的,需预存二两银子。” 她竖起两根手指头,笑的狡黠。 二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要知道,他们一天花费不过50文到100文,二两银子几乎快是他们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刚刚还跃跃欲试的人们顿时泄了气。 “我来!”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喝一声。 众人看过去,那人一如既往的穿金戴银,大腹便便,不是钱老爷还是谁。 钱老爷大摇大摆的走到许溪云面前,从沉甸甸鼓鼓囊囊的钱袋里掏了掏,放到许溪云手里。 “我就当你这风满楼的第一个会员!十两银子,给我存上!” “后面消费都可以从我预存的金额里扣?我没理解错吧?” 许溪云咧开了嘴,露出一排贝齿,“就是这个意思!” 钱老爷看着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有意为许溪云挣回些面子。 毕竟这是他亲自挑中的人,若是后续垮了,丢的也是他钱老爷的脸。 “今天我就给大家打个样!” 他声音粗犷豪放,这一嗓子灌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是这样,许小姐。”他搓了搓手。 “明日我要去郊外庄子收去年的地款,您看我这是..什么时辰适宜出行呢?” 许溪云有模有样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铃铛摇了一摇。 “钱老爷”她一脸正色,肃声道:“若是明日出行,则须在申时之前回到京城。” “明日申时会有大雨,到时路上泥泞不堪影响速度是小,若是引发山体松动,可就危险了。” 钱老爷听了,脸色一变,像他们这种有钱人最是惜命。他算了算,若是要在申时之前赶回来,那今天半夜就得出发。 他想了想,追问了一句:“那若是明日不去,什么时候去适合?” “这场雨会持续三日左右,若是明日不去,便要等到三日后,但那时土地泥泞,百姓受灾,想必要收款也不是很方便。” 她这话说得隐晦,钱老爷却是一下听懂了。这便是说,他只能选择明日去早些回。 他道了声谢,也顾不得再看底下围观人的反应,抓起小厮就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出发去了。 这一番对话,底下人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对这出行占卜有了个大致了解。 只是他们想起刚刚许溪云说的话,“明日申时会有大雨..” 申时?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竟能预测的如此准确? 众人在心里都埋了个小芽,准备明天再看看到底是不是真如这位年轻的店东家所说。 方才还乌泱泱的一批人,没一会都散开了,只剩几个钱多人又闲的公子哥,还在店铺里看个新鲜。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许溪云和许暮亭都累的够呛。 说实话,她们原以为今日定是门可罗雀,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不曾想钱老爷竟给她们带来如此大的收益。 许暮亭晃晃店铺前的打赏箱,许溪云则正在翻着今日登记会员的册子。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开怀地笑了。 除了钱老爷,许溪云还记挂着一位要感谢的(人)。 她走到僻静处,唤出拼图系统。前些日子,她已经摸索出来了这个系统的使用方法,虽说它不能言语,本质上却可爱逗人的紧。 就连这天气预报,也是系统给她提供的信息,她只管转头誊抄在听风板上。 她暗暗道谢,“系统大人,系统大人~多亏了你,不然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几秒后,系统屏幕上缓缓出现一个黄豆笑脸,黑溜溜的眼睛还眨了眨,憨态可掬的样子引得许溪云发笑。 开业第一天,许溪云和许暮亭发现还有许多东西准备的不充分,会员制度也称不上完善。 她们又确认了一遍第二日的听风板信息没有问题,便早早的关上了门,回小屋复盘去了。 这一日,大街小巷传的都是风满楼开业的事,还有钱老爷那一注“出行占卜”。有许多人慕名前来观看听风板,可也只限于看个乐呵,和身边人讨论了几嘴,却没几个人真正当回事。 风满楼早早的关了门,后面小院的二楼的灯却亮了很久很久。 - 这厢风满楼开张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程砚的耳中。 他细长的手指捻着茶杯,果然不出他所料,许溪云根本不会来找他。 不过他想了很多条路,许溪云和许暮亭该如何在京城立足,却没想到她们会如此简单直接的选择开个气象铺子。 程砚想了想许溪云雷厉风行说干就要干的样子,这才几天,也不知将京城的情况摸透了多少,就这么急的将大招亮了出来,倒也真是符合她的性子。 他想了想,唤来淮序,问清了风满楼的状况,吩咐淮序去找个脸生的小厮,让他第二日一早拿着银票便往风满楼去了。 翌日,许溪云和许暮亭皆是眼下掩不住的青色。 开张第一日,也不知的忙的,还是激动的,俩人竟都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 第44章 她们开了门,却意外地看见一个人小厮模样早已候在门外。 那人身材瘦小,穿着藏青色布衣,在门口像是等了许久,看见风满楼开了门,这才换上一副笑脸,冲着许溪云和许暮亭憨厚的笑着。 来者皆是客,许溪云忙把人迎了进去,还有些奇怪,怎地这么早便有人了,她这又不是寺庙,赶早不赶晚。 那人婉拒了许溪云让他坐的好意,从怀里掏出银票来,直奔主题。 “我是舒王府上的,舒王对你们的铺子很感兴趣,特地让我来代他注册个...会员。” 会员两字着实是有些陌生,他已事先在门口练了几遍,说出来时却还是打了绊儿。 他摸摸头,双颊染上一丝绯红,还有些不好意思。 许溪云拿起银票,数了数,讶异地张大了嘴巴,忙冲着许暮亭挥手喊她过来看。 面前的银票数值500两,竟有十张! “我们舒王说了,这些全当支持两位掌柜的生意。但他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这会别说一个要求,只要不犯法,便是十个也不在话下。 许溪云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那银票,眼睛都发着光,一边忙不迭点着头。那小厮看的好笑,却也清楚这是他家王爷的贵客,不敢表现在脸上。 “我们舒王说,他要一直当你们店铺的最高级会员,就是不准让别人预存的金额超过他,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理解,理解,这不就是榜一大哥吗? 许溪云心里打了个转,榜一大哥要的就是排名第一的豪气,不准别人骑在他头上! 可登记时,许溪云和那小厮却犯了难。 那小厮只报上了舒王的名号,却什么信息也不敢透露。 年龄,日常活动,个人喜好,统统空白。 她看着住址那一栏:会平街舒王府... 那小厮走后,许暮亭凑上来,“这舒王是何人物?与咱们有什么交集?怎地出手如此阔绰...” 面对姐姐的提问,许溪云也是一问三不知。 姐妹俩刚到京城不久,连各个街道都没摸明白,出去三次都要迷路两次。更别提京城里复杂的人物关系了。 在现代生活了那么久,许溪云深深知道消息闭塞的后果,若是不能抢占先机,便会变得被动...看来过几日,她们还要好好出去打听些这京城中的明闻暗信。 至于这舒王... 许溪云眼神落在那几张银票上,这几张银票倒是看着有些眼熟,可全天下的银票好像又都长得一样...她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也没看出来什么端倪,只能将银票好好收了起来。 只是她脑子里,突然晃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坐在小院的石桌前,身姿挺拔,如松如竹,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个瓷杯,说不清是瓷杯好看还是手指好看。 她晃了晃头,将那人的身影从脑子里甩出去。 当初为何不去找他,一是知道他所谋之事必定关乎江山社稷,她不愿搅这一趟浑水。 二则是清楚,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点亮所有拼图顺利回到21世纪,而那人和她则泾渭分明,不同属一路。 如此一晃,竟到了下午。 申时,则是她昨日放出去的话,此时,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正抬头望着这片天,等着看那位风满楼的店主到底是有真本事,还是糊弄他们。 钱老爷紧赶慢赶,总算在申时前一刻到了城门外。 他松了口气,放慢了进度,准备喊车夫歇些,再往府中赶路。 可他刚下马车,还没进客栈喝口水,天却蓦地变了。 豆大的雨点直接砸了下来,噼里啪啦,街上众人躲闪不及,都被淋了个彻头彻尾。 钱老爷站在路边客栈里,望着这说来就来的雨,心里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幸好自己昨日听了她的话,赶回了京城,不然这雨被困在外面,倒真是有些麻烦了... 他后怕地顺了顺胸口,背后也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竟濡湿了贴身的内衣。 第24章 太子 果不其然, 这大雨停停歇歇,竟下了四日之久。雨停的第二天,便传来消息,京城外官道上受大雨影响, 落了不少碎石土块, 官兵们清理了好久才将路重新疏通。 这条路, 正是钱老爷通往城外庄子的必经之路。 这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风满楼的厉害之处了。 钱老爷大喜, 后怕之余,又无比庆幸自己听了许溪云的话。 雨一停,他便带了鼓鼓囊囊的一袋子银子来了风满楼,当着邻里街坊的面郑重地投进了打赏箱。 风满楼的名头, 算是彻底打出去了。 一时间, 风满楼从门可罗雀,变成了门庭若市。 家里稍微有点钱的,恨不得住在风满楼,从出个远门到短行踏青,每天都要来算上一遍。 家里稍贫穷的, 也没有出行需求,便蹲在风满楼门口,听着许溪云跟那些人分析,一边往心里记,也想偷学上一招。 自此, 京城百姓养成了一个习惯, 头天晚上回家前, 不管顺不顺路,必得绕到这风满楼门口来看看第二日的天气预报。 第45章 遇到突然下雨天, 被淋成落汤鸡的人越来越少,大家瞅着对方手里早早备好的雨具会心一笑。 遇到难得的好天气,便会成群成对的出门赏景游玩,远郊近郊挤个水泄不通的情况也是有的。 打赏箱越来越沉,直到许暮亭双手抱起来都费劲。 许溪云晃了晃箱子,听着里面银两铜钱叮呤咣啷碰撞的声音,笑弯了眼睛。 有金手指就是不一样,这在京城立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程砚端坐在书房前看着书,听着淮序在一旁跟他报告着最近风满楼的动向,不禁失笑,摇了摇头。 他知晓许溪云有能力,也知晓她定有本事在京城闯出一片天地,当日在固宁镇遇见她,便知她并非池中之物。 只是她这做事,也未免太招摇了些,竟丝毫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程砚虽至今也不知道许溪云的本事是从哪里来,但要知道,自古以来天象向来是要和皇命国运联系在一起的,只怕她的存在,早已传进了钦天监的耳朵里。 若是她老老实实只做天气预报便也罢了,只怕后面再扯上些别的,那可就麻烦了。 罢了,他思虑片刻,唤来淮序备好马车,竟是要去那风满楼一趟。 自己好人做到底,好心去提醒她一趟,让她凡事提早做应对之策。他正了正衣冠,两手不自觉在身前摩挲着,许久不见,竟还有些紧张。 等会见了她第一句,要说些什么? 她应当是还不知道自己身份,那是否要装作偶然遇见? 马车悠悠停下,按理说,还没到风满楼才对。程砚掀开车帘,刚准备问问怎么回事,却见淮序凑过来,压低音量在他耳边道:“太子殿下的马车就在前面,您看...” 程砚顺着淮序的目光看去,那风满楼的门口正停着一辆澄黄的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镶金嵌宝的窗牖,门前一对熟悉的雕饰,散发着刺眼的金色光芒。 那马车停了片刻,从上面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程硕。 程硕穿着米金色圆领长袍,纹着熟悉的莲花团花纹,头戴玉璧金冠。程砚眯了眯眼,这套装束他熟悉,每次程硕出门面见重要人物的时候,又不想太彰显自己的身份,便会穿上这一套貌似低调实则张扬的服饰。 程硕拿了把折扇,在面前悠悠地摇着,下马车时还四周张望了一番,也不知看见他们了没有,抬脚便走进了风满楼。 程砚的心,倏地堵了堵。 他放下帘子,淮序只听见闷闷的声音从帘后传出,“回吧。” 程硕到时,许溪云正在一旁跟一位财主算着出行吉日。察觉到门口的光被人挡住,她头也不抬的招呼姐姐去招待一下,却半天没听见动静。 她往这面瞥了眼,只看见姐姐一脸煞白地扶着柜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刚进来的人。 程硕则眼带笑意,唇角微微勾起,一把折扇在面前自得得晃着。 许溪云没见过程硕,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可看姐姐这样,想必之前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面留心着那边的状况,一面快速跟面前的财主交代完注意事项。 快速上前一步撑着姐姐身体,关切地看着许暮亭的脸色,“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许暮亭抬眼望向许溪云,咬着唇,眼睛里有些惶恐无措,“他是...”她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程硕旁边的小厮突然厉声喊道:“大胆,这是当今太子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这一嗓子一出,店内哗啦啦跪倒一地,伏在地上还有些疑惑,风满楼竟名声大到如此地步?连当今太子都要来光顾? 许溪云扶着许暮亭正欲跪下去行礼,小臂却被太子拿着的折扇一抬,温和的拦住。 程硕眼角的笑意不变,落在许家姐妹俩身上,嘴上却假装严肃地批评着随从,“桂闵,都说了今日是来拜访贵客的,隐藏身份,摆什么架子!” 桂闵垂了头,连连道歉,揖着身退到店外去了。 许溪云蹙了眉,瞥了一眼店外张扬的马车,也明白过来他刚刚的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太子殿下?那不就是...当日掳走姐姐的人? 呵,果然一副小人做派! 程硕原以为,亮出自己的身份,她们会手忙脚乱才对。面前这姐妹俩,倒是比他想的要淡定些。 他收回上勾的唇角,清清嗓,开了口:“前些日子,和令姐闹了些误会,今日本宫特来赔不是。顺便看看这名誉京城的风满楼到底有何亮眼之处,能引得京城百姓交口称赞。” 许暮亭半晌才缓过来,脸色微微红润了些,可还是有些纳闷,这太子殿下先是绑了她去威胁程砚,现在又亲自到她们风满楼来,可她们明明已经很久没和程砚往来过了! 她攥紧了双手,求助式地看向一旁低着头却不卑不亢的妹妹。 许溪云揖了一礼,始终没抬头看向程硕。 “太子殿下说笑了,不过是一些糊口的小把戏,怎么能入得了您的眼。” 程硕招了招手,两个随从便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咚的一声放到了许溪云的面前。 第46章 一名随从缓缓掀开箱盖,露出里面各色各样的珠宝来,夺目的光芒直直晃进许溪云和许暮亭眼睛里。 甭说在古代,便是在21世纪,许溪云也没见过这么多钱,那些红红绿绿金金灿灿的头面首饰,她只在博物馆见过,还是隔着层厚厚的玻璃。 可此刻,她的心中,除了些许的厌恶,竟提不起半分兴趣来。 “我这里有一个小小的事情,想麻烦许掌柜给算算,若是算得准,这便都是你的。只当是我的入会费。”他挥了挥手,指向面前的满满当当的一箱子。 程硕见她们俩面不改色,心道这事好像更有趣了起来。 “太子殿下说笑了,宫里有钦天监,外面又有多少能人异士排着队想得到您的青眼,有何必屈尊到我这小店里来。” 许溪云的话里明晃晃的拒绝之意,听的程硕和身后的小厮都皱了眉。她竟如此不识抬举? 许暮亭更是担心得偷偷扯了扯妹妹的袖子,怕她一不小心得罪了这权势滔天的人物,被赶出京城是小,可别到最后连命都搭进去。 许溪云安抚似的拍了拍姐姐的手,又揖了一揖,面带歉意“太子殿下明鉴,不是我不给您算,而是我们店里有规定,一天只接十单。” 她抬手指了指柜台上面写着规则的那块板子,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一天仅十单,千金难移上天之志。” 她又指了指另一块今天接待顾客的数量的板子,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是10个。 程硕讪讪笑了声,“既如此,本宫也不好让许掌柜违背上天旨意,那本宫先行告退,下次再来。” 说罢,他挥了挥袖,头也不回的大步跨出了门,只是在那转身的一瞬间,脸上的温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恨之色。 待马车驶离了锦樟街,程硕“哗”的一下掀开车帘,一双眼狠厉地盯向站在一旁的桂闵。这便是要兴师问罪起来了。 桂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太子殿下,小人真不知道她那规矩是什么时候定的。明明昨日都还没有的!” 他哆嗦了一下,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会是猜到您今日会去,特地为您设置的吧...” 话音一落,他也意识到自己所说不妥,连忙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小人胡说,小人胡说。” 程硕眯起了眼,回头瞥了一眼依旧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风满楼,许溪云站在门口笑的一脸灿烂,哪里还有刚刚见到他的半幅模样。 他冷哼一声,放下了帘子,暗骂了一句“和程砚一样,都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许溪云和程砚在京城外搞的把戏,可他暗地里观察了许久,自许溪云来了京城,的确是和程砚再无联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般能人若是能为自己所用,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他本以为许溪云是个识大体的,今日这才带了这些东西,还亲自屈尊来了她这个破店。 不曾想倒是自己自取其辱了。 他拂了拂袖子,罢了,不过是一届装神弄鬼之术,且看她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 待余光再也看不见那明黄耀眼的马车,许溪云才将脸上的笑容卸下。 跟今日客人表了歉意,只道是家里出了事,需要早些关门。 将门口的听风板更新一遍,再将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哑关上,她就和许暮亭这样坐在昏暗的店铺里,思考着什么。 手掩在袖子里,默默攥紧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许暮亭有心说些什么,可见许溪云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张了张嘴却半天没吭声。 许溪云无心卷入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争,可自京城地动一事,事情的发展便隐隐的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她只想顺顺利利点亮拼图,早日回家,家里还有父母在等着她。 许溪云的眼神逐渐虚无缥缈起来,风满楼的声名鹊起的确在她的预料之中。 天子脚下,自是一举一动都躲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可她已尽力避开了会引起纷争的热点话题,如今仅仅是做个天气预报,也不能避免吗? 话又说回来,若是太子都发现了她的踪迹,那那个人是不是也早已在暗中观察着她? 那他许久不曾出现,又是在做什么打算... 第25章 逃生 这厢, 程砚刚下了打道回府的命令,正坐在马车里发愣。 他当然愿意相信许溪云不会轻易投靠太子,太子不仅绑了她姐姐,还干出那等子危害百姓生命安全的事, 许溪云这般正直, 定不会跟那人同流合污! 不过心里还是有个小人在隐隐的对着他呐喊。 万一呢, 万一太子给的真的很多呢! 你当初不也是给了她很多钱,她才帮你的! 再说了, 你当初又没把太子为何开凿溶洞跟许溪云说! 你自己也不曾跟人家坦白你的身份! 既然你不曾跟人家坦白,又何必怨人家明珠另投! 那小人每问出一句,程砚便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用小锤子轻砸了一下。 他说的又何尝没有道理,良禽择木而栖。更何况许溪云又不曾知道他的身份, 就算知道他的身份又怎样, 一个不受宠刚刚回京城的王爷,和一个自小便万众瞩目的太子,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她若是能拜入太子门下,对她自己必然也是更好的发展。 第47章 只是...自己竟要有一天与她为敌吗... 马车嘚嘚回了舒王府,程砚便一头钻进了书房, 连晚饭也不曾用。 淮序站在门外,看着书房里昏暗灯光映出来的人影,显得那样孤独寂寥,深深地叹了口气。 - 这几日,许溪云又想出了新招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她每月会抽出一天来给大家普及一些天象相关的知识。 要知道, 很多东西, 都是有一定规律的,是科学的, 绝不是他们口中动辄天神发怒的征兆。 这一日,她约了大家去城东山头采风,顺便登高看看天象。 可她的目的绝不是仅此而已。 拼图系统已经点亮四片,固宁镇的降雨,商河的旱灾,再加上地动,现在店铺也开起来了。 眼瞅着拼图一块块的亮起,回家的信息也逐渐明朗起来,雷,东,山,再加上一个六。 那便是跟她说,六月,东边的山,再加一道雷。 可眼看着六月七月早已溜过去,连八月都只剩个小尾巴,这大概也是在跟她说,且等明年吧。 等是要等,可也绝不是坐以待毙。许溪云便想着要去城东的几座山头打探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些相关线索。 许溪云特地挑了一个雷暴将至的天,这才便于大家观察空气湿度等气象要素的变化。 一大早,安排好姐姐和店里的一切,她便带着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跟在她身后的人,有不少女性,她们先是被许溪云所谓的神力震惊,后是渴望成为许溪云一样能够靠自己能力养活自己人,便一直死心塌地的追随着许溪云。如今听说许溪云要手把手教她们,更是喜不自胜,早早的便来店铺门口等待。 除了这群想认真学些东西的人,当然也不乏看热闹的人,跟在队伍中插科打诨。 还有的家庭拖家带口,左手牵着五六岁的大宝,右手抱着未满周岁的小宝。俨然把这次活动当成了集体出游。 许溪云也不管他们是否真心想学,反正能听进去一句便有一句的收获,只要别捣乱就好。 出发之前,她特地再三强调了今天的要求,由于是雷暴天气,在户外必定不如在屋内安全,所以要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样他们才能在下雨之前安全地赶回城内。 初时,一切都很顺利,这一群人惊讶的发现,许溪云懂的东西是如此之多。除了天气,她竟然还能讲出各个城市的地理环境,一点也不像是在固宁镇那个小地方出来的人。虽然她常常说一些大家听不太懂的话,什么地质地貌,温带热带的。可她们隐隐也能感受到,似乎有一个从未接触到的世界在想他们招手。 一行人有问有答,有说有笑,相处的倒也融洽,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的飞快。 云山在队伍中也不经竖起了大拇指。 说起来,他家王爷让他盯着风满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也不知道王爷是何用意,可看他待风满楼许掌柜的态度终究是与他人不同的。 在与许掌柜接触的过程中,云山也逐渐摸清了她的性格,她为人大方开朗,行事颇不拘小节,目的却明确得紧。 今日看来,她和别人相处也可有一套了哩!这一行人里年龄性别都各有不同,性格也大相径庭,可她竟然能和每个人都相处得融洽!饶是云山平常也是个社牛,专门负责王府和别人打交道的事,他也觉得这可真是不得了! 正想着,人群里却突然有人惊呼了起来,引得众人侧目。 云山凑上去,发现是那个带着小孩的妇女一脸慌张,此时本该站在她左手边的大宝,却不见了踪影。 那妇女脸急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硬忍着没有落下来。 一行人立马四散开来去找大宝,可附近哪里还有孩子的踪影。 许溪云也急了,她看了眼天色,按计划时间,他们这时候应该踏上返程的路了才对! 他们此时正站在半山腰上,由于雷暴天气危险,他们没再往山上走,而是在这里讲完了一些要点便打算返程。 若是孩子一不留神往山上跑了...那可就麻烦了。 许溪云拍了拍那个妇女的背,又将众人聚集到一起,正色道:“雷暴天气的危险性我刚刚已经跟大家科普过了,想必大家心里也有数。” “这座山只有这一条路,所以孩子只有两个可能性,一个就是往山下跑了,一个就是...”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方才还亮着的天色已经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一团团黑云压在山头,颇有些压城的气势,众人顿时感觉到压力扑面而来。 “大队人马先行下山,要么进城要么找山洞等掩体躲起来。若是找到大宝,一定照看好她。我们选几个人去山上找!山上没找到我们就下来跟你们会合。” 她条理清晰,声音稳重,只有脸上的焦急之色微微显示出她的慌乱。 “切记,不要躲在树下!”她严肃地又强调了一遍。 众人看她如此严肃,也是深信不疑,皆一脸乖巧,忙不迭点头表示知道了。 许溪云眼神在众人之间扫视一番,接着问道:“有谁愿意跟我上山?” 第48章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开这个口。 刚刚才听许溪云讲过雷暴天气,现在便让他们以身试险,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云山掩在众人后面,看了看毫无反应的众人,率先举了手,清脆的喊道:“我去!” 闻声,大家都看向他,眼神中带了几分赏识之色,云山看上去不过是个瘦瘦弱弱的小生,却有此魄力,着实难得。 许溪云目光与他相撞,也冲他微微点了点头,这小伙子他见过许多次,每天都在她店铺门前晃荡,偶尔也会进来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看着是个话少的。 有这种年轻人是再好不过,动作灵敏,反应迅速,跑得也快,至少不会给他们拖后腿。 在云山的带头下,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举了手,报了名。 事不宜迟,许溪云已经感觉到暴雨正在一点点向他们靠近。 大宝娘将小宝托付给下山的人,抹了把脸便跟着许溪云他们往山上走去。 半山腰离山顶还有些路程,一行人拉开了些距离,散在路的周围四处张望着,嘴里不停地呼喊着大宝的名字。 许溪云是其中最忙的一个,她除了要找孩子,还要不停地观察着气象情况的变化,若是有什么动态,才能及时地提醒大家。 眼看着离山顶越来越近,可还是没看见大宝的身影,大宝娘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着急得锤着自己,自责自己为什么没看好孩子。 许溪云轻声安慰:“说不定是孩子跑下山了,这会已经安全被别人找到了。我们再找找,若是还没有我们也先下山看看。” 在这种情况下,语言显得苍白无力起来,众人也只得附和安慰,好像除了这也做不了什么。 突然,大宝娘的啜泣声蓦地噎住,她瞪大双眼,细细听了几秒,急切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一行人纷纷竖起耳朵来,可仔细听了又听,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大宝娘急了,“你们再听听!是不是大宝在哭,在喊娘呢!” 说着她推开众人,往山顶奔去,剩余几个人相视一眼,只当她这是急过了头,出现了幻觉,眼神里满满的可惜之色。 他们四散开来,准备再找找,却听见大宝娘在那头疾声呼喊:“找到了!找到了!在这!” 一群人顿时向声音来源处涌去,在距离山顶不过十几米的地方 ,大宝跌进了一个树坑里。他此时满脸泥土,混着眼泪鼻涕,像个小泥猴,嗓音都哭喊得有些嘶哑。 众人齐力将他从坑里捞出来,他便脱了力,扑在他娘怀里小声抽噎着。 孩子找到了,众人的心一下子都放了下来,瘫倒在原地试图歇息几秒。 许溪云将众人一一拉起来,催促着大家赶紧下山才是正道。 可没走两步,众人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们指着许溪云的头,问道:“许掌柜,你的头发怎么竖起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的眼神都滞住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些人的头发,都慢慢地竖起来了。 许溪云看了看众人,暗道一声不好,拔腿就带着大家跑了起来。 跑离了山顶,可众人的头发状态却丝毫未变。 不仅如此,许溪云还觉得自己身上隐隐的有些疼痛起来,像是皮肤被撕裂的感觉。 她脚步未停,迅速抬头看了眼天色,果不其然,头顶上空盘旋着层层叠叠的黑云,压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身上的疼痛感愈来愈甚,再跑下去也无济于事!可四周竟无一个蔽体之处! 许溪云冲着大家大喊,让大家四散开来。 “双手抱头蹲下!双脚并拢!” 众人虽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可看许溪云的脸色不佳,心里也敲响了警钟,连忙按照她吩咐的去做。 “尽量团成一个球!双脚一定要并拢不要分开!” 许溪云也紧紧蜷缩着,将自己缩成了一个蜗牛形状,一面抬眼瞥着大家的动作标不标准,若有不标准的便及时出声提醒。 几人这样蹲了没几秒,便见一道炫目的光从云层中直击而下,直直地射在山顶的一棵巨树上。 那巨树瞬间被劈得焦黑,树干还冒着烟,有火光隐隐冒出... 众人一时看傻了,呆呆地抱着头蹲在原地,几秒后,一个惊雷平地而起,轰然炸响。 似有人拿了锣鼓在他们耳边猛敲,震得人何止头皮,连脊椎都直发麻。 大宝被吓得爆发出新一轮的哭喊声,众人也一时都如颓败的公鸡,抱着头紧闭着双眼,哆哆嗦嗦起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 远雷轰轰隆隆,在远方传来闷响,似有千军万马扬蹄向他们奔涌而来,再呆在这里绝不是最佳选择! “快跑!继续跑!”许溪云瞅着两个雷的间隙,尖声向大家呼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不管不顾地撒丫子往山下跑去。 纵是许溪云再神通广大,她也无法预测下一个雷什么时候会到来。 一行人只能瞅着两个雷的间隙疯狂地向山下跑去,适时看许溪云的脸色再抱头蹲下。 第49章 如此反复重复了几次,直到大雨落下,众人又跑到了山脚处,许溪云才松了口气。 她点了点人数,幸好,跟着她上山的一个不落,都还完完整整的跟在她身后。 她一时松了力,向后倚在墙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众人也跑得够呛,又算死里逃生了一番,此时脱离险境,看在座各位的脸都觉得好看了几分。 大宝躲在娘亲的怀里,还呜咽着,他不太明白这伙人怎么刚刚还紧张地要去打架一样,这会儿竟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他好痛,他刚刚跌进坑里摔了个屁股墩儿,手也擦破皮了。这会还委屈得紧,他再也不要跟娘亲跟着这个凶巴巴的姐姐出来玩了。 雷雨天气来得快去得快,他们索性在山洞里躲到雨停了才重新出发。 大雨将空气冲刷的格外干净,空气里飘着青草的气息,连天空也蔚蓝了起来,一碧如洗。 想着还有些人还在城内等着他们,说不定早已急得团团转,他们也没敢再耽搁,重新整理了下便往约定的地方赶去。 一行人到了城门,果然看着那群先下山的人在城门里一脸焦急地向外探头探脑,似是等候多时。看见他们的身影,皆是眼前一亮。 许溪云也冲他们招了招手,回头跟身后人说着,“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只有云山,在这群人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张开嘴,欣喜得准备大喊“王爷!” 第26章 重逢 只有云山, 在这群人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张开嘴,欣喜得准备大喊“王爷!” 可“王”字还没喊出口,他脑子里倏地闪过程砚的嘱托, 语调一转, 出口变成了“公子”。 除了先行下山的那批人, 此时等候的还有他们这些人的亲人朋友,无一不是面带焦急之色, 密密麻麻摩肩擦踵,踮着脚在看着这边的动静。 饶是如此,许溪云和众人还是一眼就看见那个在人群中气质有些卓然的那个人,他一身象牙白长袍, 头发用玉冠高高簪起, 明明和周边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那眼神中的慌乱却和周围人如出一辙。 云山这一嗓子,引得众人都朝程砚看去。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怎么如此眼生?” 也许是太久没见,又也许是刚刚死里逃生了一遭,如今再见到这幅熟悉的面孔, 许溪云竟无端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来。 人群散开,纷纷投入自己家人的怀抱,只许溪云的脚步不快反缓了下来,有些漂浮不定。 程砚看见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城门外,眼神中的焦急之色慢慢消弭不见。 今日, 他本在书房看书, 听见小厮通传说许溪云带了一堆人去了山上。 程砚知道许溪云素来是个主意多的人, 更何况云山还跟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可过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听见人回来的消息,手中的书翻来翻去还停留在那一页,他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一个人起身出门转了转。 这一转,便遇上了那群先行下山的部队。 他们的担忧溢于言表,纷纷猜测许溪云那队人在山上已遇到不测。 听着他们转述方才的惊心动魄的场景,程砚只觉太阳穴一个劲地突突跳动。 这个人除了带给他惊喜,惊吓也不少。 好在她除了看上去有些狼狈以外,毫发无损。 程砚眼中翻滚的情绪消散,霎时恢复往常的清明。 上山的人群都被各自的家人拥着回了家,方才还吵吵闹闹的不大点地方一时间只剩程砚和许溪云两人。 云山眼神滴溜溜在两人之间转着,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自己忍不住开口破坏俩人之间的氛围。 沉默半晌,见许溪云和自家主子没有一个人往自己这里分一点心,撇了撇嘴,识趣地走到一旁去了。 许溪云避开程砚的那双如墨的眸子,垂下眼,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柔声喊道:“程公子,好久不见。” 程砚方才还有满腹的话,想着夸她这些时日在京城里大放异彩,想着好生恭贺她一番,也想着指责她为何做事还是这般莽撞,为何...为何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可看着许溪云这疏远的样子,千言万语咽回肚中,脸上只剩一个礼节周到的微笑。 他走到许溪云身边,和她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齐向城内走去。 “许小姐来这京城,为何不来寻我。程某人虽能力不大,却也想为你略尽绵薄之力。” 程砚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如松,就着许溪云的步伐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程公子自有自己的大业要谋,溪云不敢打扰。” “更何况...”许溪云顿了顿,偏头看了看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云山,意有所指。 “即使不需要我主动找您,您对我不也是了如指掌。” 云山平时虽咋咋呼呼,可在自家主子面前也不敢造次,前面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他是一个字也不敢听,这会儿看许溪云看向自己,还以为是要夸自己,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第50章 许溪云被云山逗笑,心情轻松了不少,也不那么端着了。 “不管怎么说,云山这些日子的确是帮了我和姐姐不少,若是早知他是公子派来的人,我也会多加照看一些。多谢程公子的好意。” 俩人一路聊着,聊风满楼,聊如何经营铺子,聊百姓冷暖,又似回到当初探照溶洞真相,肝胆相照的日子。 还没走到风满楼,便见许暮亭的身影在铺子门前亭亭立着,她一面招呼着客人,一面焦急地在街上寻来寻去,看到许溪云出现,小跑到她面前,肃声斥道:“说好的一会就回,怎地耽搁了这么久!还遇到如此险事,你若是出了事,可让我怎么跟泉下的爹娘交代!...” “你这才来京城多久,本就人生地不熟的,城内这么大还不够你跑的?竟还要去郊外!要不是店里只有我一人,我真的差点就关了门去寻你去了!” “通天的本事怎么不先给自己算算!...” 她噼里啪啦责了一通,手却在许溪云身上摸了个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又将她转了个身,确认她完好无缺,没受到伤,眼中的担忧之色才散了去。 她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立的高大男子,眼神挪到那人的脸上,竟然是熟人。 她行了一礼,眼神在两人之间巡视,手搭上许溪云的小臂,隔着衣料轻捏了一下,这便是在问,“这是什么回事?” 许溪云手也覆上去,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抚,她转身看向程砚,再次道谢。 “程公子,今日多谢,我已到了,您请回吧。” 云山唰地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个事儿?怎地这就要让公子回了? 两人按理说多日未见,不应该有说不完的话吗? 怎地不请自家主子进去做一做啊喂!! 他急得直跺脚,双手在袖中急切地搓来搓去,正欲上前插上两嘴,却看见程砚的眼神冷冷的瞥来。 云山偃旗息鼓,沉默的看着几人礼貌地道别,低着头顺从的跟上自家主子回府。 姐妹俩并排站着,看着程砚的身影消失,这才携手走进店内。 许溪云三言两语讲完今日事情的来龙去脉,末了,长长的叹了口气。 许暮亭看得可笑,许溪云向来行事不管不顾,少有见她如此愁容的时候。 她宽慰道:“今日之事也不全怪你,突如其来的意外谁也预料不到,只是下次还是要事先做好准备的好。” 刚刚在店门口疾言厉色的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平常那个温言细语的姐姐。 “只是...” “这程公子,到底是何用意,我倒是看不懂了...” 此时已临近关门时间,客人稀疏了不少,姐妹俩得闲在柜台坐着。 许溪云双手托着脸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眼睛遥遥望向门外的暮色。 耳边是姐姐的絮絮叨叨,“当初你也算帮了程公子忙,我原以为他让你到京城来寻他只是些客套话,毕竟他们这些勋贵人家,最是讲究自己在外的名声口碑。” “可听你这样说,他倒是真的用心了。我说云山那小伙子怎么有事没事就往我们店里跑,原来是得了别人的指使。” 许暮亭拿了抹布,将店门掩上,也隔开了屋外的暮色。 “话又说回来,饶是程公子人好,可他那样的身份,我们也是万万招惹不起的。” 许暮亭想起来那日她被掳走的情形,心跳都还有些快。 乌泱泱的一片人,都穿着东宫卫队的官服,训练有素,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那个小院。 虽说太子并未伤害自己,可看着他那阴鸷的眼神,站在那里浑身冰冷的气质,也能叫人吓破了胆。 敢和太子作对的,一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自己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妹妹是个有本事的人,她不会阻拦她去追寻自己的事业,更不会将她困在一隅角落里,可给她自由是一回事,放任她让她卷入更大的旋涡又是另一回事。 她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许溪云面前,指节轻叩了几下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听到没有!”她将妹妹的脸掬在手里,卡着她的下巴轻扳向自己,好让她听清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了!知道了!”许溪云皱起眉,挣扎了两下,将脸从姐姐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起身向后院走去。 其实许溪云愁的并不是程砚的事,早在太子亲临风满楼的那天起,她心里便有了预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初因为地动的事,她在太子眼里便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平民老百姓,自己更是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替太子做事的请求。 若是说她只是想避开朝堂,只怕说出去谁都不信。 没办法,谁让她的能力如此出众,自然会成为名门望族争相抢夺的一把利器。 只是这程砚,究竟是何身份...许溪云心中有了隐隐的猜想,只是苦于没有办法证实。 第51章 这厢,云山跟着一言不发的自家王爷,一路回到了王府。 今日王爷的突然出现,他虽没料到,可也早想到有这一日。 自家主子自小聪慧,眼界开阔见多识广,每日要处理大批的事物。可他每天还是会特意腾出时间来听自己将风满楼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汇报一遍。王爷或是忍俊不禁,或是眉头轻蹙,或是埋头沉思,可见王爷对许家小姐的上心,不然也不会一举一动都如此牵动着王爷的心绪。 他三番两次的试探,说王爷何不自己去那风满楼看看,可王爷总是一本正经地道:“时候未到。” 今日在城门外,看到王爷的身影,他心里想着,可算是忍不住了。 可这一路跟下来,看俩人的相处模式,倒像是君子之交,点到为止。 云山有些不解,可让他去问,他又有些不敢... 他不远不近的低头跟着,心里倒是闪过无数猜想,这怎么跟自己话本子上看的不一样。 额头蓦地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疼的他龇牙咧嘴,他哎哟出声,一抬头,看见王爷冷冷的瞥着自己,云山忙把声音憋住,面上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第27章 困难 “在想什么, 这么专注。” 程砚语气淡淡,几个字吐得漫不经心。 云山却不知怎么,从这几个字中听出了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他能在王府干这么些年,自然是个识眼色的。利落地跪下, 严肃又正经:“是小人的错, 小人走神了, 请王爷责罚。” 程砚瞥他一眼,他跪得笔直, 像是真的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程砚从胸腔中深深呼出一口气,“起来吧。” “以后不必日日在许家姐妹俩面前露脸了,既已知晓你是我的人,她们再见你也只会不自在。” 他顿了顿, 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半晌还是不放心的补充:“不过你还是需要暗中盯着风满楼的情况,有什么事情及时向我汇报。” 说罢,程砚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云山顺了口气,心里却愈发地拿不准起来。 王爷虽说地位显贵,可从小不受宠爱, 处处谨慎入微,就怕行差踏错一步,毁了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 自王爷去年回到京城,朝堂里局势越发的暗流涌动,当今陛下对太子的偏爱, 朝臣们明里暗里的拉踩, 自家王爷可谓是孤立无援。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许家姐妹俩, 倒真是说不准是福还是祸。 云山满腹苦恼,望着紧闭的书房门, 嘴角耷拉着,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厢程砚才到府,那边太子就收到了消息,今日程砚和许溪云见了面,还相谈甚欢。 程硕怀中的女子香肩半露,柔弱无骨地附在他胸膛,娇声打闹着。听了下面人的禀报,他的手从那女子的秀发滑落到她莹润无瑕的耳垂上,轻轻弹拨一番,看着白皙的耳珠在自己眼前微荡,暗黑的眼里里却是不带一丝感情。 他轻嘲出声,那日在风满楼许溪云义正言辞拒绝自己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转眼还是和他的“好弟弟”搭上了桥。 果然和程砚是一路货色,饶是前些日子在京城没有往来又怎么样,指不定两人早已暗通款曲。 程硕从一旁捻住一个影青釉杯,此时天还未暗,房间内却早已灯火通明,烛光反射在瓷杯上熠熠生光,倒映出程硕微眯的眸子。 虽说一个程砚,他不放在眼里,再来个许溪云,也只不过要多费些功夫。只是想到那些麻烦事儿,他便浑身如蚂蚁爬般难耐。 早知如此,当初程砚还在他母妃肚子里时,自己便不该放过那个机会! 他招手唤来候在一旁的桂闵,耳语一番,不时肆意发出阴恻恻的笑声,也不顾忌旁人在侧,听着便让人心生凉意。 怀里的女子却是乖巧的神色一如往常,眼神也是娇媚得丝毫未变。 桂闵领了命令,退出大厅,将管弦丝竹,缠绵笑语纷纷隔在门内。 那日程砚的露面犹如昙花一现,出现的毫无逻辑,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无迹可寻,许溪云不知道他住在何处,不知道他年纪家世,甚至不知道他给她的这个名字是真是假。 他没留下一点信息,就好像那日他没出现过一般。 许溪云斜倚着窗户,借着日光,从箱底拿出那块层层布包着的玉佩。 当日程砚将其给她时,她便打定了主意,从未想过要派上用场, 自她来京城至今,虽说风满楼一举成名,但她也不是没遇到什么困难。 难缠的客人,解密般的系统,遥遥无期的回家日。 她看得出来,程砚绝非池中之物,这玉佩一拿出来便能为她和姐姐解决不小的问题 可她在现代便自小是个独立的性子,一朝穿越回古代,更不敢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想着依靠谁。 穿越的小说电视剧看了不少,她也不会痴人说梦地想着自己能改变这个社会,她能做的,便是明哲保身,早早回家才是王道。 第52章 只是即使程砚不出现,她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冰凉的物什在她手中泛着莹润的光泽,她反复摩挲,直到玉佩都染上了她指尖的温度,变得微暖。她将玉佩又仔细包好放回原处,合上厚重的箱盖,这以后的日子,怕是愈发的不受控制了。 许暮亭在前厅忙活着,看妹妹半天没动静,从堂里探出一颗头,见许溪云灵魂出窍般坐在一个箱子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笃笃”地敲了两下木头门框,“怎么啦,心不在焉地,跟你说话都没反应。” “近日我们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那打赏箱轻的风一吹就能飘走,这可怎么办才好....明明前些日子势头正好啊?” 许溪云心里有事,却从不对姐姐说,别说她是穿越过来的了,便是他们那些糟心事,姐姐想必也应付不来。 很多事,姐姐还是蒙在鼓里的好,最好是一点也不要将她牵扯进来。 她恢复到往常的神色,小女儿般地娇嗔道:“哎呀,人家算够了,你也要允许人家歇歇的嘛,近日客人少了,我们正好多休息休息!” “你也不想你妹妹为了挣钱累死不是?”她吐舌,做了个鬼脸。 见妹妹又插科打诨没个正形起来,许暮亭拉了脸...... “近日怎地不见云山那小子了,他之前不是老在咱们店里晃?” 许溪云垂眸,长长的睫毛,一片阴影落在脸上,轻声说道“兴许是家里有事吧,人家也有正事要做,姐姐你上次还说人家游手好闲,天天在店里东摸摸西看看的。” “我哪里是说人家游手好闲,我那是关心人家!...云山天天为我们跑前跑后....” - 近几日风满楼静悄悄的,从早上开门到晚上打烊,竟是没有一个客人。 许家姐妹心里疑惑,前几日客人数量便有减少之象,她们本以为是大家新鲜劲儿过了,可也不至于一个人也没有啊.... 再看店铺外的街道上,如往常一样熙熙攘攘,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倒显得这风满楼冷清非常,在锦樟街上显得格外突出,众人像是见着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许溪云大步踏出门外,双手叉着腰,眼神四处巡视,张望了番。 “风满楼”,牌匾没问题。 “天气...人体舒适度...”听风板没问题。 也没人在她们店铺门上泼什么猪血鸭血,写什么谋财害命。 怎么就突然间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了呢。 许溪云大喇喇的蹲在店门前,看着过往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踏入她们的大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秉着长嘴就要问的原则,她盈出笑脸,凑到店门口摆摊的曹婶面前。 曹婶卖的是些手工编织的小玩意儿,每日挣得不多,勉强贴补些家用,之前风满楼生意好的时候,也蹭了不少风满楼的红气,荷包鼓囊了许多,是以和许家姐妹俩关系也不错。 “曹婶....”许溪云笑嘻嘻的,脸颊鼓鼓,白白嫩嫩,一双杏眼圆圆,明亮闪烁,瞳仁漆黑,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免不得心生欢喜。 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这姐妹俩可怜的身世,往日能照顾也都照顾着。 曹婶脸朝着街面,听见许溪云的声音,头没回,心里却深深叹了口气。听她这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想来问什么.... 只是.... 曹婶四处张望了番,手在腰间快速地摸了摸,边吆喝着叫卖,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东西塞到许溪云手里。 “婶子能给的不多,听婶子一句劝,离开京城吧!” 许溪云面不改色,心里却一动,看样子曹婶这是知道些什么。 她刚想张嘴追问,余光却瞥见街头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目光都是往这里汇集。 许溪云收回探究的心思,将话咽了回去。她手中还握着曹婶刚刚塞给她的几锭银子,曹婶不容易,她不能再给曹婶添麻烦。 “曹婶!今日我想要的东西你卖完了!我明日再来!你可得给我留着!” 她提高了声音,这便是故意说给那些人听的了。 她小跑着跑回铺面,趁着回头关门的间隙,又瞥了街头几眼。 果然,那几个人见她没了别的动作,少了些警惕,又重新说说笑笑起来。 近几日,别说生意了,街坊们恨不得绕着她的店铺走,傻子也知道外面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有心去打探,那盯梢的人却像跟屁虫一样粘着她,甩也甩不掉。 反正也没有生意,许溪云索性早早关了门,进了后院二楼窝进了房间里。 她们的店铺临街,二楼起居所住的房间又恰巧有一扇正对街面开着的窗户。 许溪云倚在窗边,看似苦恼着生意,注意力却都在街头那几个人身上。 此时还不到傍晚,按理说天光大亮才对,此时却阴云密布,黑云宛如大军压境,看来这便是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天色暗沉,许多人都提前点起了烛,关窗支起来篷,为即将到来的暴雨做准备。 正想着,雨丝一点一点落进了窗,感受到脸上些许的潮湿,许溪云收回思绪,起身探出窗外,准备伸手去关窗。 第53章 “这都要到秋季了,怎地还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不知道啊,这天跟邪了门一样,唉,这雨大的,我们在屋檐底下都避不开。” 街头几个人将身子尽量往里瑟缩着,尽管如此,他们的衣服还是湿了不少,几块几块的颜色暗着。 “不如你回去换换,这天渐凉了,这时候感冒可有得受了。” 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着,那人比他更惨,刚刚雨突然变大时来不及躲,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那人有些犹豫,目光还看向许家店铺,生怕自己走了会出什么意外。上头交代他们盯住风满楼,若是自己擅离了岗位...想想那人的手段,他便觉得脊背发凉。 见他抖了一抖,另一人还以为他是冷的,往他肩上拍了一拍,语气越发笃定起来“哎呀,有什么的,再说了,我还在这呢!你看那许家小姐不是好好的在二楼坐着吗?” 果然,二楼的窗户虽然关了,可由于里面点起了烛火,便能将许溪云的身影映在窗户上。 雨下得大,绰绰约约看不太清,但还是能看出来是许家二小姐。 那人本还有些犹豫不决,可适时一阵寒风吹来,教他的确是冷的打了一个激灵,就这么一会功夫,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打了起来。 不能再抗了,他不再纠结,一头扎进了雨中,回去收拾收拾换个衣服,顺便还能带把伞带点酒过来暖暖身子。 只剩一人,他双手抱胸倒吸了口凉气,又往屋檐下挤了挤。 二楼的窗户并没有什么异常,烛火依然,人影依然。 依然的大雨下,一个丫鬟样的人带着兜帽快步跑过。 那盯梢的人瞥了一眼,又继续咒骂起这大雨来。 第28章 打探 直到小跑穿过了这条街, 许溪云才敢直起身将头抬起来。 适才她借着宽大的帽檐,将自己整张脸都掩起来,隐入步履匆匆的人群中,这才没引起那人的注意。 这雨刚下没一会, 看起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 若是冒着大雨在街上走, 只怕会更引人注目。 如是想着,许溪云来到了松香街上的一家酒楼。 起初刚来京城时, 因为预算有限,她们将店铺租在了锦樟街上,可如今若是打探消息,那定然还是要往人多的地方挤一挤。 这家酒楼名叫汇安楼。 天子脚下, 好的酒楼自然数不胜数, 可太有名的酒楼大多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进得去的,那种地方许溪云自然不敢肖想。 汇安楼已经是平头百姓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一家酒楼了,最主要的,地理位置好。 许溪云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雨渍,由于大雨, 许多人都选择来这里躲雨,点壶热茶,配点小菜,悠哉地坐等雨停。 平时本就热闹的大堂此时更是被人塞得满满当当。 见许溪云只身一个人,店家此时哪里有单独的空桌子留给她。 征求了双方的意见后, 便将她和另外两位公子拼了个桌。 许溪云本也不太介意这些, 更何况今日她是来打听消息的, 恨不得多长出一双耳朵才好。 现在能和别人拼桌,正大光明的听别人“说小话”, 她自是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 可她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能装着有些逼不得已的模样,跟两位公子行了个礼,坐到了桌子的一角,看起来好不勉强。 那两位公子看起来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接受了拼桌的建议后,又看是个独身的姑娘,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腼腆的笑了笑,也是不敢再看许溪云秀气小巧的脸庞。 许溪云品着茶,听着这俩人从去年科举的状元当了哪家大人的幕僚,聊到京城外某家园子的老板又纳了第八房小妾,聊到茶都换了几盏,始终也没听到她想听的信息。 她忍了又忍,内心实在是有些焦灼,轻咳了声,引得两人的目光都到她这里来。 这才施然一笑,不好意思地问道:“两位公子,我实在是有事在身,看你们懂得这样多,那你们可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她眸子清亮,声音柔柔,问得极为认真。 自古男子便享受被女人追捧,以显示自己博学多问的一面,这有个姑娘虚心向他们请教,他们巴不得能侃天侃地跟人家展示一通。 可老天爷的事谁又说得准,他俩对视一笑, “姑娘,这老天爷的事,可没人说得准。” 说着,两人笑了起来,许是笑许溪云这问题问得天真。 “诶”其中一名男子突然打断。 “谁说没人说得准?旁边那条街上不是开了家铺子能看天象?我看外面传得可邪乎了!说能一卦断云雨,两卦测吉凶。” “你说的是那家风满楼?嗨呀,你的消息还是太落后!” 他同伴啧了一声,又引起了话头“我可听说,那家铺子是假的!松香街上现在开着的那家,才是真的呢?人家东家都出来打假了!现在这个才是有些真本事的,啧啧,我今日去看了,长得就仙风道骨的,不像那风满楼,听说掌柜的是两个女子!年纪颇小,这点阅历,能干什么事?” 第54章 被说“年纪颇小”的当事人,此时就坐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听着两个人谈论,仿佛只是在说些无关的人和事。 可只有许溪云自己知道,她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打假,打假打到她头上来了? 女子,女子怎么了?你们不是女子生养的?! 年纪小,年纪小吃你们家饭了?! 转头一想,这一程还算是有了收获,至少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她倒要看看,谁敢打假!打的又是哪门子假。 又坐了一会,雨逐渐变小,酒楼里的人渐渐散去,越来越少。 许溪云也决定去一探究竟,她又带上兜帽,重新踏入雨幕中。 松香街作为京城主街,道路比其他街道宽敞了可不止一点半点,平时便人流如织,适才下过大雨,街上的人都纷纷跑去躲雨,这才稀疏空旷了不少。 这场雨没有下透便已有要停的迹象了,雨丝已经没有那么密集,只是天空仍有些暗沉沉的,还能听见远处隐隐的轰隆声。 许溪云穿着宽大的披风,拎着裙子,在水洼中穿梭自如。 按照刚才那两人的说法,那家假冒伪劣铺子应该就在前面不远... 还没走两步,她便知道她到了。 因为这个地方和她的铺子简直太像。 同样的“听风板”,同样的打赏箱。 除了... 许溪云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的铺子,险些被闪瞎了眼。 这甚至说铺子都是委屈了人家,说是小殿楼宇也不为过,就差把爷有钱挂在了大门口。 光是一楼便有她风满楼三个大,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一看背后便是财大气粗之人。放眼望去,大堂正中间还有个大的旋转木梯直通往二楼三楼。 再看那匾额,用的也是那金丝楠木,配着大气磅礴的烫金字体——自海轩。 再想想她那寒酸袖珍的店面,许溪云擦了一把额角的几滴薄汗。 这家店的人不少,即使街上现在已经空了,店内一楼也几乎被坐满,还不断有人被小二引向楼上。 许溪云这才站了不过须臾,便有个小二笑脸盈盈的迎上来,双手接过她的披风,妥帖的拿着,将许溪云迎进店内。 “这位小姐看着好生秀气,不知今天来本店想算些什么,本店有天气测算,出行吉凶占卜等...” 小二咧着嘴,训练有素地介绍着,露出一排大白牙,看着便让人感到亲切。 “若是您的事情比较私密,我们也在楼上设立了单独的雅间,可以请师傅为您单独测算。这位小姐请坐,小的去给您泡壶热茶,淋过雨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许溪云稀里糊涂的便坐在了店内一方的一排横凳上,不得不说,这家店的服务确实是周到,莫名其妙的有了..某底捞的感觉。 在这边乖巧地等着小二,许溪云得以有空观察店内的装饰。 这内部和外部看起来一样的豪气,雕梁画栋,每根梁柱上后画着精致的图案,再辅以金线缠织,映得堂内都亮了不少。 整整齐齐的桌椅被擦得锃光发亮,每张桌上都有项目介绍,供客人挑选。 掌柜的柜台也分工明确,墙上挂着写着本店介绍的木牌,每块木牌下系有金铃铛,风一吹便叮当作响,发出清脆的...金钱声。 二楼的雅间不如三楼,只是用绣有精致刺绣的丝绸将桌椅单独隔开,教人看不见隔壁坐的是谁。 三楼又高档一些,是实实在在的雅间,由于门都紧闭着,许溪云看不见里面的装潢,但看这一楼二楼尚且如此,想也知道三楼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看这风格,却总透露出一丝说不出来的古怪.... 许溪云还没来得及思考,那小二便端着热茶上来,又为她倒好,站在一旁等她吩咐。 许溪云眨巴着眼睛,“你们店里都有谁负责测算?算的准不准呀?” 那小二唇角一勾,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家掌柜是祖传的手艺,他们祖祖辈辈都在宫里司天监任职,我家掌柜更是做到了司天监的监副,只是他老人家嫌宫里太无聊,不能真正和百姓在一起。这才选择出宫开店,说是要造福百姓,帮助百姓治理农时。” 听他说的倒是真得不能再真,瞅这小哥的表情,也是深深被企业文化迫害的一员。 只是京城开了这么大的铺子,她却一点不知情,早不开晚不开,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争一杯羹,许溪云相信没有这么巧的事。 她又问道:“我听说锦樟街上不是也有一家替人看天气的铺子?那你们这有什么不一样?到底谁看得更准些?” 这几日来的人不少,也有许多人问同样的问题,那小二没有多怀疑,只是脸垮了一垮,似有些不屑。 “那家铺子,不过是学了点皮毛就来显摆罢了,客官您不知道,那许小姐其实是我们掌柜的徒弟,早年学了一些,但是忘恩负义,不但转过头来不认我们掌柜的了,现在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骗百姓的钱。” 他义愤填膺,“您说我们掌柜的怎么看得下去?不能让这种人如意!这不,亲自开了这家铺子。” 第55章 许溪云听得眉心直跳...不过是消息落后了些,不想她竟被编织进了这么大一个谎言中,还是个如此漏洞百出,不堪一击的谎言... 那小厮一溜说完,发觉许溪云并不像往日那些普通客人一般,若是换了之前,听到这里,早该跟他一起口诛笔伐那忘恩负义的人才对。 他皱了眉,疑心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怎地打听半天旁人的事,莫不是替隔壁那铺子来打探情报的吧?” 眼看着面前的人这就要翻脸,许溪云忙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小哥,这你可误会我了,我前几日在她那里刚算过,花了钱的!这不又开了一家,我作为顾客,比较比较,总没有问题吧。” 为了显示出她说话的真实性,她还特意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和鼓鼓囊囊的钱袋,那小厮凑近看了看,上面果然写着“会员注册单”,这才又放下戒心来。 许溪云将钱袋往前推了推,笑脸依旧“麻烦小哥帮我安排吧,我有大事要找你家掌柜的算。” 第29章 找茬 许溪云将钱袋往前推了推, 笑脸依旧:“麻烦小哥帮我安排吧,我有大事要找你家掌柜的算。” 见她出手阔绰,又不似来找事之人。那小二立马又恭敬起来,说了句稍等便去离开了, 想来是去找掌柜了。 不一会儿, 小二领来了个人, 那人看起来年纪偏大,只是脸圆圆的, 眼角弯弯,一笑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颇显亲切。 许溪云怔了怔,仔细回想了下刚刚在酒楼那两位公子所说, “年纪大”是看出来了, 只是这“仙风道骨”四个字,倒是丝毫不沾边... 幸好,那小二主动介绍起来:“这是我家掌柜的师弟,我家掌柜非大事不占,说是怕有违上天之意志, 望姑娘见谅。” “不过姑娘放心,他与我家掌柜乃一派相传,本事自然也是有的!” 没见到掌柜的,许溪云心里自然有些遗憾。 也罢,她今日本也就是来摸个底, 此事还得回去从长计议才是。 两人落座, 那老头笑眯眯的神色倒是不变, 看得许溪云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师傅,我的确有一事要问。” “前几天老家的亲戚派人传信给我, 说今年的天象有异,恐有大事发生,让我早做准备,请问师傅这消息是否可信?” 那师傅捻了捻几乎不存在的胡子,笑了,露出两个纯真的小酒窝。 “无稽之谈罢了。” “今年天象一切正常,别说没有什么异象。即便是有,本朝帝王乃千古明君,真龙之气也能轻而易举的镇住,逢凶化吉。小姐大可放心。” “小姐看着年纪轻轻,易偏信这些空穴来风的怪谈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日后还需多提高自己的学识见闻,有事无事可以多来我们馆里坐坐,对你百益而无一害。” 许溪云听得直皱眉,心里只道,“说便说罢,怎地还pua我起来了。” 她还想说什么,一张口,却被那人抬手止住。 “小姐想问之事,我已清楚,不必再白费精力多问。” 好一个装神弄鬼,连话竟都不让她说完。 许溪云蹙了眉,她今日是偷溜出来,本无意将事情闹大,现在看这店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唬人的罢。如今心里有了数,便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那人对小二交代:“以后领客人进门也得先分辨才是,这种不知所云的何须我出马?随便打发了就是!” 许溪云脚步顿住,心中的怒火已是难以抑制。 说实话,即使是在现代,她们搞气象的,一开始也常常被人认为是弄虚作假装神弄鬼,只是后来有了不断进步的科技支持,才逐渐被大众信服。 她也曾记得,大学的专业课上,诸如此类“无稽之谈”的问题,也常常被学生提起。那时她也是半个门外汉,常常问出一些问题引得哄堂大笑。 许溪云常想起她的专业课老师,那个总带着金丝框眼镜,抿着嘴温柔地笑着的女老师。 哪怕大家问出再离谱的问题时,她也从不曾嘲笑,若是书本上有,她便轻言细语告诉大家在第几页,若是书本不能解答,她便温温柔柔地告诉大家答案,再指出哪些文献可供大家参考。 她总说,气象是一门从古至今的语言,之所以是语言,是因为天空也有它想表达的东西,她会通过一些特定的方式,告诉大家。 “这便是贵店待客之道?” 许溪云人还没走出店铺,猛地一个转身,斥道。 她这一嗓子带着隐忍的怒气,音量也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不少,引得堂内许多人侧目,那老头听见,神色也变了变,终于敛了脸上的笑意,皱起眉,有些不耐起来。 “小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已将我知道的全部告知,只是您说的实在是无根无据,不知从何说起啊!” 此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只是天色还暗沉着,微弱的天光泄进门内,叫她的身影也笼在一层暗色中,看不清她的脸色。 “如今已是秋季,按照往常来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应渐凉才对,而这疾风骤雨往往是在仲夏时节才出现。 第56章 如今白天闷热如酷暑,却又时常下起瓢泼大雨,而这大雨却又不下透,下下停停,往年绝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这本就是异常之象,又怎能说是无稽之谈?!” 那老头没料到她竟是有备而来,细想一下才发现的确如她所说,脸色变了又变,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许溪云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况且我也说了,是一位远房亲戚来信告知我天象有异,好心叮嘱我早做准备,我抱着疑问前来找您解答,您没办法解答也就算了,怎可开口侮辱?” “贵馆既然开了这个业务,那便有责任和义务将真相告诉来此的客人,否则我们又为何要花钱来找您测算?” “您是看懂了不想说,还是根本就看不懂?” 这话说得就重了些,一顶大锅就这样砸在了头上。 周围客人听得津津有味,许溪云看着瘦弱,说起话来却是逻辑清晰。听到前面时,他们只认为她说得有道理,频频点头。 可听到最后一句,他们也怔了怔。这里所有人都以为,司天监出来的人,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也不曾怀疑些什么。 这少女不问还好,一问,他们心里也起了些怀疑。 “姑娘怎可将话说得这样重!我们师承一派,必不会将上天的意指瞎说!” 那老头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圆圆的脸此时也不再和蔼,反而有些狰狞。 “许是...许是我学艺不精!” 他的确没看出来许溪云所说的,但又不能承认他们这个店铺都是瞎诌的罢?只得承认是他自己能力不够。 “这位小姐言之有理...不若我来替你算上一卦。” 有人带着风从正中央的木质楼梯上缓缓出现。 他一身白袍,衣袂飘飘,眉毛细长耷拉到下巴处。 白色的胡子和头发皆垂在胸前,看起来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第30章 偶遇 他一身白袍, 衣袂飘飘,眉毛细长耷拉到下巴处。 白色的胡子和头发皆垂在胸前,看起来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师兄!” 那圆脸师傅看到他出现眼睛都亮了,急得上前两步, 站到那人身旁, 弱弱地喊了声。他尾音还颤了颤, 听起来还有些告状的意味... “这小姐上来就说什么天象异常,也不听我说, 非....”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仙风道骨的老头用扇柄微微点了一点,只得止住了话。 “适才是我师弟出言不逊,我替他跟姑娘道个歉。” 他从楼梯上下来, 又慢悠悠地踱步到许溪云面前。 “老夫巫清源。” 堂内昏暗, 只是因为俩人此时都站在门口,许溪云得以仔细看清他的面貌长相。 他眉毛胡子都花白,却干净整洁,泛着柔顺的光泽。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老人, 眼球应当泛黄或者些许浑浊,可他的眼睛却明亮照人,黑白分明,直勾勾地盯着许溪云,让人想起来幼童的眸子。 周围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刚才他们听见了这一场争执, 都认为许溪云说的也确实是有些道理,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人家掌柜的出来了, 这女子还能说什么? “这听海轩的掌柜一看就有真本事,完全不像凡夫俗子。” 巫清源似是没听见一般,微微一笑。“姑娘所说之迹象,却有此事。只是我认为,这是对已发生之事之后补,而非对未来之事之预测。” 许溪云也是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她现在对自海轩以及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头一无所知,闻言轻皱了眉。 这是何意? “姑娘也知,今年天象本就有异,几州大旱,已是百年难遇,所以这秋季出现些反常之象也实属正常。” “旱情不知使多少百姓颗粒无收,而后来降的雨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实在不忍看人间变成炼狱。” “所以这秋季的暴雨,乃是受之前的影响。” 听了他的话,周围的顾客纷纷想起不久前各地的惨状,都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愈发觉得巫清源说的有道理了,不少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姑娘小小年纪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想必也是聪慧之人,只是还请姑娘相信老夫,这问题并不大,姑娘且放心罢。” 巫清源并不咄咄逼人,语速缓慢而温和,教许溪云的脑子都要跟着他的话语跑偏了。 许溪云微一愣神,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请出了自海轩,一转身,哪里还看得到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的影子。 她眉头紧锁,她的感觉和系统给她的提示应该不会出错,但是那人说得如此笃定,反教她有了一种一拳打在软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摆了摆头,准备先回家去,再慢慢计划。 刚提起步子走了些距离,只听见后面有个人喊着“姑娘!姑娘!” 许溪云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在喊自己,却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只见几步远处站着一位丰腴的妇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周身气质颇贵气,身上的料子都是极好的,金线暗纹闪着微弱的光,身后还站着一位亭亭的侍女,手里拿着披风和伞。 第57章 许溪云来京城不久,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也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此人,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疑惑明晃晃的。 是叫我吗? 那夫人见她停下,上前来,笑脸凑到许溪云面前。 她模样极好,脸颊丰满,口脂红润,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看上去虽有些年纪,却不见细纹,想必保养极好。 许溪云的注意力却在她那一头的金钗玉簪,琉璃珰耳坠上。 若是她没记错,她头上那微微摇晃着的步摇,便是前些日子街头巷尾传的那一只可买一个宅子的银镀金点翠莲花纹步摇。 那夫人想也是习惯了被别人这样盯着,丝毫不介意,和侍女对视一笑,手抚上许溪云的皓腕。 “姑娘,方才听你在自海轩说话,感觉你说的颇有道理。” “能否容我冒昧一问,今年的异象指的是什么?” 第31章 前兆 许溪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一时怔在了原地。 适才在自海轩,虽然她说得听起来有理有据,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落于下风。 那夫人怕是看出她的疑虑, 亲和地又笑了笑:“姑娘放心,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只是听你说得颇有见解, 想多问一嘴,万一真有什么, 也好多做准备不是?” 面前这人丰满圆润,又长了一张天生的笑脸,哪怕不说话时嘴角也是上扬的,不由得让人心生亲近。 看人家这大户人家的做派, 再看看自己的穷酸模样, 着实也是没什么被骗的必要。 “其实要我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只是一些迹象罢了。” 许溪云在心里斟酌着用词…… “如果夫人愿意信我,那就早些准备起来,今年过冬在家里多囤些粮食,少出门, 尤其是出远门。” 她说得委婉,点到为止,那妇人也没有再追问,反复道谢后离开了。 许溪云出来的时候躲躲藏藏,回去的时候大大方方, 意料中的没看见那盯梢的人。 想来是她动静闹的不小, 盯着她的人应该也早得到了消息。 她想的没错, 从许溪云在自海轩露脸的那一刻起,便有人急匆匆地往太子府跑去通传了。 此时, 院子里传来了不断地哀嚎声,呼天喊地,正是那两名负责盯梢的侍卫。 桂闵拿着手帕擦着手上的血污,不耐地掀了掀眼皮。 “一群废物,盯个人都盯不住。” “说了别让她去自海轩,眼皮子底下还能教她翻出风浪来?她这一闹,坏了殿下的多少好事?” 那俩人已经被打得抬不起头来,费尽全身力气睁开肿胀的双眼,对视了一眼,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沉沉地晕去.... - 夜已深,今晚的月光却是格外亮,房间内被照得一览无遗,许溪云躺在床上半晌也没睡着,翻来覆去。 她两手枕在脑后,腿翘在半空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不用想也知道那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只是为何要费这么大心思在她身上。 至于那个好久没露面的人,一层一层的迷雾笼在她的眼前,教她看不清。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好好的做生意,决不能让别人这样骑在她头上。 只是现如今已经打草惊蛇,她以后便不好出面了....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一阵云遮挡住,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许溪云也迷迷糊糊睡去。 昨天睡得不好,迷迷瞪瞪中总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腿,搞得她挣扎了半天,今天浑身不仅没有轻松,反而觉得酸痛不已。 许溪云活动着身子,打着哈欠去开店铺的门。 其实这几日没什么客人,她开门的时辰自然也晚了些。 可意料之外,门口竟站了个人。 不仅站了个人,那人竟还有些熟悉。 许溪云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不是消失了好几日的云山吗? 看见有客人,许暮亭也从后院过来。 这几日没有生意,她也腾出空来将铺子里里外外打扫收拾一遍,她一边擦着手上的水,看见云山也是瞪大了双眼。 “云山?你怎么来了?这几日去哪了?” 云山没有直接回答,抿了抿嘴嘿嘿地笑着,眼睛却是看向许溪云。 许溪云心下了然,找了个理由支开姐姐,自己和云山则走到无人的角落。 几日没见,云山好像收敛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咋咋呼呼,只是他眼中跃动的光芒让许溪云忍俊不禁。 看起来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云山挠挠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支支吾吾半天,才撂下一句“许小姐,以后你不方便的事情,可以吩咐我跑腿。” 许溪云哪里见过云山缩头缩脑的样子,本来还想逗逗他,可听见这句话反应了一会儿,也怔了怔,什么叫自己不方便出面.... 昨天那事,云山也知道了? 她敛了神色,道:“是不是你家公子让你来的?” “.....” 见云山不语,许溪云心里也有了数。 她存了套话的心思。 “怎地他自己不来?天天使唤你?莫不是自己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派你来客套一番。” 第58章 云山本想继续闭口不谈,毕竟出门前公子嘱咐过他,多做事,少说话。 可许溪云眼中戏谑更加,看见她檀口微张,下一秒又怕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云山抢先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家公子现在不在京城里!” 这小孩真不经诈... 许溪云眨眨眼,捂着嘴笑开了。 云山见自己又上当受骗,又拿许溪云没办法,气得顶了顶自己左腮,一溜烟跑没影了。 其实现在这个关头,许溪云的确需要一个帮手。 只是她没想到到现在程砚还愿意以这种方式帮她,俩人的交情算不上深,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拒绝太子的橄榄枝的理由和程砚有关。 更何况,太子并不是好得罪的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许溪云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那天以后,她门口盯梢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是耍小聪明便可以躲过的了。 只是幸好刚来京城时赚的不少,这段时间即使没有客人也还能勉强维持姐妹俩的生活。 她看了看风满楼的招牌,深深地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这风满楼就得关门大吉了。 她也别说什么完成拼图回21世纪了,早点收拾铺盖老老实实跟许暮亭回家种地吧。 按照许暮亭那个絮叨的性格,她此时应该更急才是,可除了才开始的几天她闲不住,里里外外收拾又收拾,东西都翻来覆去的擦了又擦,这几天她竟出奇的安静。 想来她也是看出了许溪云正烦着,不忍再给她添乱。 其实没生意是一回事,许溪云心里正压着另一个大山.... 眼瞅着过了霜降,这几日天气凉得很快,快到打了百姓个措手不及。 中午还热得穿着薄衫,晚上竟要从柜子里掏出过冬的棉被来盖着,不然就会被冻醒。 这几日京城的大小医馆也都人满为患,染了风寒的,着凉拉肚的,晚上睡觉不好好盖被导致抽筋的。 眼见天黑的愈发早了,反正也没有客人,许溪云早早关了一楼的门,跑到二楼房间里窝着。 秋天的晚风簌簌,吹得木窗悠悠地摇着,发出吱哑吱哑的响声,听着风声不大,却凉得不可思议,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许暮亭走进许溪云的房间,被迎面的风吹得打了个寒战,她揉了揉胳膊,走过去想替许溪云把窗关上。 许溪云低头对着桌子上的一张张纸,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只是阻止了许暮亭想为她关窗的手。 “姐姐,不用管。” 许暮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穿着单薄,耳畔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耐地伸手抓了抓头发,那双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笔记。 “瞅你穿的这么点,不关窗不冷啊?可别给自己冻出个好歹来。” 许暮亭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准备继续伸手去关窗,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顿了顿,将探出去一半的手收回来,转道去了衣柜里取了件披风,又盖在许溪云的身上,这才离开了。 随着许暮亭将房门关上的声音,许溪云泄了气,往身后一靠,披风滑落在了地上也顾不得管。 又一阵风吹进来,将桌上的纸吹得稀里哗啦,落了满地,有几张还顺着窗户飞了出去。 许溪云的视线顺着飘飘然的纸,望向窗外静谧的夜色。 今晚没有月亮,云朵厚厚地堆积着,一层又一层。 不对劲... 这天,真的很不对劲... 第32章 预言 云山今天起了个大早, 天还蒙蒙亮,他已经踏上了去风满楼的路程。 王府离风满楼其实并不远,只是他实在困得发昏,走一步歇两步, 等打着哈欠快到风满楼门口的时候, 天光已经大亮了。 他心里满腹牢骚和不解, 其实最近风满楼没有人来,开门晚, 关门早,他压根没有必要天天来得这么早候着。 只是他家王爷特意叮嘱,这几日一定要来早些,来勤些。 云山又打了个哈欠, 透着迷离的眼泪, 模模糊糊中已经能看见风满楼的招牌了。 等... 等等....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怎么今天这么早开门了? 他回头确认了一下天色,确定自己没有疏忽之下把这段路走到晌午。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许家小姐怎么这么勤快? 他回了回神,正打算走近一探究竟,从店里猛地窜出来个身影。 “云山, 云山,你可来了,等你半天了!” 许溪云像是等了许久,看见云山,唰地冲到他面前。 她嚷嚷着, 也不知道一大早上为什么精力十足。 “快点带我去见你家公子, 我有事找他。” 云山还愣在今天风满楼竟然开门这么早这件奇事中, 乍然听见许溪云说这话,眼神又跟见了鬼了一样。 许溪云挑眉看着愣在原地的云山, 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险些将他推的一个踉跄“愣着干嘛,回去禀报你家公子去呀。就说我要见他” 闻言,云山强制自己开机,快速眨了几下眼,动作却是往旁边让了让,点点下巴示意许溪云先走。 第59章 这下换许溪云愣住了,让他回去禀报,这是干啥?让我去哪? 看出来了许溪云脸上的疑惑,说到此,云山可就有得骄傲了,他下巴一扬,语气中带着莫大的自豪。 “我家公子早就知道你要去找他,已经找好地方候着了,你跟着我去就行。” 说来也奇了,王爷是怎么知道的?还特地让自己这几天来早些,他又是怎么知道许溪云要找他? 自家王爷就是王爷,他的心思别人都猜不透! 两个人都带着满腹的疑惑,踏上了去找程砚的路途。 程砚不会傻到把人引到自己家里去,更不可能在热闹繁华的地方和许溪云见面。 许溪云跟着云山东拐西拐,竟是越走越偏。 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往日里叭叭叨叨的云山没说话已是罕事一桩,可今日许溪云竟也没说话。 云山想,这要是往常,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许溪云说不定现在已经闹着不肯走了,会指着自己说是不是联合公子要把她卖了。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直到穿过了一片茂密的竹林,才来到一个宅子面前。 这宅子看起来不小,看起来也是常有人住的模样,旁边农田池塘一应俱全,甚至还散了些马在悠哉悠哉地吃着草。 云山没有通传,带着许溪云就直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穿过垂花门,又路过内院正房,云山将许溪云引到后院。 后院正中间有棵石榴树,由于天气凉了,上面并没有果实,地上满是落下来的枯黄树叶,不知怎地竟也没有人打扫,铺满在草地上,一踩上去便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石榴树下摆了张小石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精致的糕点,茶具,似乎等人等很久了。 许溪云甫一坐下,便有侍女来为她倒茶,出人意料,这茶竟然还是滚烫的,冒出潺潺热气,散在空中。 也不知是那人将她到来的时间都算的如此准确,还是这茶续了太多遍。 自她坐下,云山便没了人影,想必是去叫人了。 今日程砚穿着淡蓝色长袍,头发一如往常用玉冠束起,只是毕竟在自己的地盘,有两缕垂在额前,显了不少随意出来。 他在抄手游廊下,便能看见许溪云乖巧地坐在那里等着,两只手捧着小小的茶杯,在手心转着。 他看着那小姑娘抿了口茶,视线落到她殷红的嘴唇上,水水润润,映在青瓷的茶杯边缘,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得他似乎也渴了。 直到许溪云坐了太久,开始坐不住了四处张望开始,程砚这才拂了拂袖,装作刚来的样子,迎着许溪云的视线在她对面缓缓坐下。 许溪云有很多问题想问。 譬如: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找你。 又譬如:你为什么要帮我。 但心里慌乱非常,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程砚。 有大事要发生。 程砚似乎也发现她和往常不太一样,明亮地眸子里有焦虑的光线在生长。顺着她的视线缠到他的身上,叫他的呼吸也被对方打乱。 “关于自海轩,你有什么想法?想好怎么做了吗?” 程砚避开许溪云如灼的视线,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此时院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静谧得可怕,不知是谁先有了动作,脚下的树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砚,今年冬天,有灾,有大灾。” 许溪云一字一句,平静严肃地说出。 闻言,程砚眉头紧锁,嚯得抬起头来。 自海轩的事情他不是没听说,许溪云去大闹一场他也知晓。 这事说到底也是因他而起,所以他才会做好准备,想着许溪云一个人若是处理不好了,也许会来找他帮忙,他才会提前在这里候着。 可是她这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灾? “是真的,程砚,你信我。” 见程砚不出声,许溪云以为他这是不相信的意思,一把抓上他的手腕,用力大到手中的茶杯都晃了一晃,溢出些茶水洒到程砚身上,淡蓝色的衣服印出深蓝色的印迹。 程砚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你慢慢说。” “程砚,我上次去自海轩和那老头争论,我不是瞎说的,今年的天象真的有异。” “而且你看,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反常了,很多百姓都感觉到了,只是他们不当回事,但是我们不能装作不知道。” 许溪云从地上捡起几片叶子,放在小石桌上。 细细的叶片或内卷或外卷,留着明显的叶脉凸起,像枯黄的老人臂膀上攀爬着的青筋。 “你看,连石榴叶都枯萎卷垂了,它都感觉到了。” 程砚顺着许溪云的视线看了眼她手中的叶子。 确实...往年落叶,枯黄是有可能的,叶片却不曾卷曲。 卷曲通常代表着肥料不够,但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怎么可能施肥不够? “你继续说,这代表着什么?” 许溪云眼睛直视程砚,心也沉到了底部,像有人绑着块大石头,投进了井里,却没有一点回声。 第60章 “恐有雪灾冻害。” 京城位于北部,每年下雪也是常有的。俗话说得好,瑞雪兆丰年,百姓们巴不得多下几场雪,预示着来年有个好收成。 可下雪是一回事,雪灾...是另一回事。 京城多商业,粮食多来自周边一些郊外的农田,再就是每年下辖进贡的粮食。 小灾小患并不害怕,因为城里自然有储备粮,偌大的京城不可能坐吃山空。 但这个道理许溪云自然也是知道的,现如今她如此严肃,这个问题一定不像他想的这样简单。 许溪云见程砚不吱声,接着道:“我知道京城储备粮不少,但是这场雪灾,情况一定比我们想象的严峻得多。” “不止是粮食问题,取暖用的木炭,穿衣用的布料棉花,都要早做准备。” “更何况到时候一旦大雪下起来,路也不会好走,各个城就是一座孤岛,我们无法得知别的城里面的情况,更别提运输粮食等。” “还有明年的春种...若是影响了,明年一年也会很难熬。” 许溪云说得没错,南珰朝自建朝以来,百姓安居乐业,还没出现过什么大岔子,今年的旱灾算是第一个。 程砚刚从各地调研灾情回来,自然也知道这对老百姓意味着什么。 倘若许溪云说得是真的,那这事必然不可小觑。 眼看着已经过了霜降,距离年关也不过三月余,即便是现在开始准备起来,时间也非常紧张了。 只是这事,又要如何跟朝廷,如何跟百姓讲? 许溪云见他迟迟不回复,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豁出去,到处跟人家说。 只是她现在和风满楼一样不招人待见,说出去的别人不仅不信,还有可能报官说她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被抓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来想去,她还是想到了程砚。 她虽到现在也不知程砚的身份,可经过之前那些事,她也能看出来程砚是个真心为民的人。 最重要的,他不会不信自己。 许溪云焦急的脸色都落在程砚的眼里。 他相信许溪云的话,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从一开始认识她,他就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她有时候无凭无据,说的话也没头没尾,此时哪怕是跟程砚说她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恐怕程砚也会相信。 “不必多想,我自然信你。” 程砚将杯子放下,坐得端端正正,漆黑的眸子直视许溪云的脸庞。 “那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你要是有想法,就告诉我,我们一起。” 秋风吹起了落叶,落在两人的身上,他们俩人就这样在院里坐着,对视着,眼睛里充满了对对方的信任,不明缘由。 手中的茶早已凉透,没有程砚的同意,也没有人敢随意进来打扰。 两个人的心却都是火热的。 为了一些未知,一些不确定的未来,一些不顾一切,却想拯救世界的少年赤诚之心。 第33章 流星 近日, 太子殿下的眼线们都忙疯了,那程砚和许溪云不知道最近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今天去这个山头看看月亮,明天去那个地里看看土壤,两个人倒是游山玩水, 好不惬意。 桂闵垂着头, 不知道怎么跟太子殿下汇报这情况才好。 太子殿下脾气不好, 对外虽然显得亲民和蔼,但只有他们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 跟踪许溪云和程砚是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儿, 自然不能派东宫卫队,和府里那些人出去。 可现在能用的人都散出去了大半,整天汇报的却一直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桂闵不敢想,等会太子殿下要是听到了, 又会摔了房里哪个价值连城的花瓶, 毕竟能供他选择的也不多了。 程硕懒洋洋地躺在塌上,靠着和田玉画珐琅圆枕,身上的白玉兰水波纹棉毯柔柔软软,泛着光泽,还没到该冷的时候, 可屋内已经燃起了碳炉,有时微微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桂闵的汇报无趣极了,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口中的葡萄籽也吐得愈发粗鲁,底下侍奉的侍女忙不迭收拾着。 听桂闵这样说, 两个人如此行事, 是在一起了? 他倒不曾想过, 他那个一向不近女色的弟弟,竟有一日还会愿意和别的女人如此亲近。 程砚的母亲出身低贱, 又疯疯癫癫,后宫里没人愿意跟她交好,更别提顺带着关照程砚。 程砚不是没讨好过他,那时候天天屁颠屁颠地喊着哥哥哥哥,在后花园追着他跑。 可程硕从不曾喜欢过他,他讨厌这个跟屁虫,讨厌他每天乐呵呵地讨好每一个人,像个哈巴狗,讨厌他有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就献宝一样拿去给父皇和母后。 于是他在一个冬日,将程砚推进了后花园的池塘里。 其实说推也不准确,他可没有动手,程硕心想。 数九寒冬,池塘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敲上去邦邦硬。可为了怕危险,自然也是不让皇子公主去嬉戏的。 第61章 程硕贪玩,又想甩掉程砚这个小尾巴,一骑绝尘地前面跑,东拐西转地,很快就让程砚看不见踪迹。 六岁的程砚,张着小嘴呼呼喘气,弯腰撑着腿,哈出的白气在空中笼成厚厚一团,飘散开来。 奇怪,刚刚太子哥哥还在前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他缓过劲来,直起身准备到处喊一喊,却没看见脚下本结实的冰面,出现了一条条裂缝,有寒气从水底涌出。 程砚身上的厚重披风浸了水,愈发沉,包裹着他小小的身子往下坠去。 池塘的水冰的刺骨,混着冰碴子往他的口鼻里钻,他想解开胸前的披风,好有力气往上爬,小手却僵得连结都打不开。 在失去意识前,程砚的最后一个想法便是:“希望太子哥哥能回来找他,这样就能发现他。” 他殊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就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看着他挣扎。 直到看着冰面都几乎没有了动静,程硕才扯着嗓子将侍卫喊来。 至于原因,程硕没有多想,他大概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小跟班罢了。 程硕能稳坐东宫这么多年,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后宫妃子何其多,皇子却只有程硕和程砚两人。 没人不惧怕皇后的雷霆手段。 甚至程砚,也是因为程硕想给自己找个玩具,皇后才大发慈悲地留下了他。 也许也是因为,在皇后和程硕的心中,程砚母子从来不是他们的对手。 想到这,程硕嗤地嘲笑出声,当日他能看着程砚落水狗一般,现在也必有办法将他重新按回那片令人窒息的水域,只是这次,不会再有人救他... 桂闵的汇报跟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他愈发听的没有耐心。 正准备抬手打断,门外着急忙慌的跑进来一个人。 程砚他们,终于有了别的动作。 闻言,程硕眼睛嚯地睁开,从塌上坐起,光脚踩在温暖的地毯上。 他摆正身子,锋利的眉毛微挑,本就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更显得冷厉逼人。 开始屯粮了? 他缺衣少食到这种地步了?竟要开始屯粮? 离年关还有些时日不说,他家几口人?需要屯这么多粮? 桂闵看着他的脸色,适时在一旁小声提醒。 “前些日子许溪云在自海轩可是夸下了海口,说今年有灾,他们莫不是在为这个做准备...” 提到这儿,程硕突然想起来许溪云在自海轩闹得那一出。 自海轩是他让人去开的没错,目的也的确是为了让风满楼开不下去,可他请来的那几个人也不是街边几两银子吆喝一声随便找来的,而是有些真本事的。 若是今冬真有灾,他们早就告诉自己了,还轮得着许溪云这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危言耸听? 程硕不怎么当回事,可心里却总觉得隐隐忽略了些什么。 万一...万一又让这小丫头猜中了呢? 他有些不安,京城外那件事便是她和程砚俩人捅出来的,险些没让他挨父皇好一顿骂。 这个险,他不可再冒,他决不能让程砚和许溪云再有出风头的机会.... - 这夜,许溪云和程砚又悄咪咪爬上了山头。 月色皎洁,许溪云拎着裙子步伐矫健,丝毫不落后于程砚,几次三番程砚想让她停下来歇息,也被她一口回绝。 近日京城的雨渐收了,可空气依旧潮湿,都说秋天天干物燥,按理说京城这个纬度偏北,这个季节也应该让人干得发燥才对。 许溪云踩着脚下湿润的土壤,一步便陷半个脚掌下去,这次的情况比她想得还要棘手一些。 观天象自然要登高,更何况是夜晚,好在京城附近小山头并不少。程砚在前面举着火把探路,许溪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些日子,两人已经探过了不少地方,正如太子派人跟踪他们看到的那样,山野地头,河边水底,除了做样子,他们也是真的需要获取第一手的信息。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许溪云和程砚身上都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程砚举着火把,火苗摇晃闪烁,映的许溪云的脸庞忽明忽暗。他盯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来,递给了许溪云。 许溪云尚且不知他的用意,经过最近的相处,这人虽然看着冷了些,可脾气也是真好。 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有事吩咐便就去做,也不曾气急。 找了个情绪稳定的合作对象,许溪云很满意。 见许溪云没有动静,程砚不自觉抿了下唇,略有些不自在。 他将脸转向一边,一本正经地看向山脚下的风景,嘴里却说着:“天凉了,许姑娘将头上的汗擦擦,免得染了风寒。” 许溪云看得可笑,又怕自己拒绝他会更加不好意思,双手接过他那方带着清香的帕子,在额头上胡乱拭了两下,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其实两人今日倒是没带着什么任务,只是有些戏一旦演了就要演到底。 他们俩人对视一眼,在摇曳的火光中,对方眼底都带着笑意,莹莹亮光似乎要溢出来。 第62章 许溪云率先开口:“程公子,屯粮的事怎么样了?” 她装作无意,其实耳朵已将后面小尾巴的动静听得一清而楚。 果不其然,在她问完这句话以后,身后的人似乎还急不可耐地往前又进了两步,衣物摩擦草木发出窸窣声。 程砚也听得分明,又笑许溪云这话问得实在太过直接,哪有猎人在陷阱上摆满美味食物的,若是这猎物有些脑子,便也不会傻到自己往里跳。 他正想回答,余光却瞥见远处天空有个一闪一闪的东西,急速向这里飞来。 程砚一惊,以为是什么武器,下意识地将许溪云往身后一扯,自己则站在她的前面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许溪云还没反应过来,脸就撞上了程砚的后背。 面前人的身材高大,后背太过宽厚,她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只有往两侧看,才又能看见火把的火光。 此时两人一前一后的紧贴着,火把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地上,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反而像许溪云被程砚紧紧搂在了怀里。 程砚的注意力还在刚刚那个不明物身上,丝毫不知道许溪云在后面想了些什么,也没注意到贴在自己后背上那温度陡然升高的脸颊。 等了半晌,也不见那物什再发出攻击,他的心微微落下,这才将许溪云拉出来。 许溪云见他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反倒将程砚笑得一脸莫名其妙。 待她笑了个够,她这才大发慈悲般地跟程砚解释。 刚刚那个东西不是什么武器,它有自己的名字,叫流星。 “流星...?...流动的星星?”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许溪云不再看他,将视线投到刚刚流星出现的位置。 其实今日有流星,她是知道的,前几日系统大人还特意提示过她,这也是任务之一,只是今日忙得晕头转向的,一时竟也忘了。 不过还好,机缘巧合,自己也赶上了,也没耽误完成任务。 唉,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许溪云摆摆头,自己应该将回家看作头等大事,怎地到现在还能忘了自己任务? 程砚一个人还等着她的后话,结果半天也没听到她进一步解释,偏头继续专注地看向她的侧脸。 许溪云感觉到有目光注视着她自己,脸颊一顿燥热,却也不敢回头。 她张口就开始胡说八道:“对!就是流星!我们这几日找的就是这个!” “你知道吗,有流星,就意味着今年天会很~冷~” “流星越多,天越冷,持续的时间也越长!” 程砚不疑有他:“这就是你让大家现在就开始屯粮的依据吗?” 许溪云信誓旦旦,坚定地点点头。 “这可是我曾曾祖父的手札里写得明明白白的!传了这么多代了!一定不会有错!” 仿佛是为了验证许溪云说话的真实性,她话音刚落,竟又有几颗流星落了下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深蓝色的天空,划出一道道银白色的亮痕。如铁树银花绽放,但是只一瞬间,便坠往不知何处了。 这是程砚第一次看到流星,他虽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却也惊叹于它的奇妙和美丽。 跟着许溪云一起,总会有一些奇妙的际遇。让他前二十载的岁月都显得无比寂寞无趣。 他漆黑的瞳孔里有一道道光划过,也不知这光为了流星而亮,还是为了身边的那个人而亮... 在火把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身后两个黑黢黢的身影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互相打了个手势,满意地离开了。 第34章 女鬼 等身后彻底没了动静, 许溪云回头确认了好一会儿,这才大喇喇地躺在地上。 程砚还没见过有女子如此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一时失笑。他不觉得许溪云如此行事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之前没见过, 颇觉意外罢了。 他找了个舒坦的位置, 也和许溪云一样, 直直地躺在了地上,天为被, 地为床。 许溪云偏头看向他,眼睛弯弯,“刚才我那是瞎诌的,你不会真信了吧?” “我竟不知在你眼里我是如此蠢笨之人。”许是气氛良好, 程砚也难得一见地开起了玩笑。 蠢笨之人另有他人, 至于是谁,不必说。 两人的头离得不远,又因都是躺着的,平时站的不能直视的眼睛,在此时反而格外容易沉醉。 许溪云的视线从他的眼睛到他的鼻子, 再到他的嘴巴,最后落在他瘦削的下巴上。 程砚长得好看,许溪云一直都知道。 当日在雨师崖,她第一次见程砚,虽说黑糊糊的看不清脸, 却也能感觉到他的周遭气质同旁人不一样。 第二次, 在绵绵雨幕中, 她又看见长身玉立的程砚,远远的便如同一个谪仙一般, 身影笼在雨中,更显得不太真实。 如今,这人就躺在她的身边,和她不过一掌的距离,他眉眼修长疏朗,一双眸中隐隐有火光跃动,看上去柔和又添一分坚韧。 鼻梁高挺,鼻头微肉,让他的骨相略显圆润,不至于刻薄。脸部线条分明,又分外流畅。 第63章 盯了半晌,许溪云也愣是没找出些什么缺点出来,一时气闷,女娲造人也是有不公平的!这大概就是世界的参差罢! 冷不丁的,程砚又开口道:“你还没说,流星究竟是什么呢” “天有大声如雷,乃一大星,几如月。【1】”许溪云悠悠开口。 很早之前,就有人见过流星,他写下了这段话。 “下视之,星在其中,荧荧然,良久渐暗。【2】” “其实,你知道吗,我们生活的地方,也只是一颗星星而已,宇宙中有很多很多的星星,有的有人居住,有的没有人居住。而有的星星,会因为各种原因落下来,她路过了我们所在的星星,我们就能在天上看见她,这就是流星。” 对于一个生活在古代的人来说,要给他讲明白流星形成的原理可太难为人了。 没办法,许溪云只能选择了这种方式来给他尽量解释,她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说辞能否让程砚轻而易举地相信,他若是再问一些问题,自己可就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好在程砚没有继续追问,似乎对许溪云的话深信不疑,他沉思了片刻,声音轻又飘,仿佛一阵风吹来便能将它吹散。 “那我们住的这颗星星,有一天也会坠落吗?” 许溪云怔住,她没想到程砚会问出这种和他本人完全不搭边的问题。 地球会不会坠落,谁知道呢? 也许很久以后,也许明天。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又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呢? 程砚问完,似乎也没想让许溪云回答,他顿了几秒,自顾自地说:“坠落便坠落罢,但是一定要路过一个有人居住的星球,让别人也能看见我们坠落。” 山顶寂静无声,偶有流星划过,惹得天空明亮一瞬。 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伴着风吹过草丛的簌簌声。 夜越来越深,山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毕竟已经入秋,躺着数星星还是更适合夏夜。 程砚察觉到许溪云已经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便主动提出下山回家休息。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许溪云只得跟着程砚去他城外的宅子住一晚,好在之前两人不是没这样干过,倒也驾轻就熟,只是明天回家,少不免姐姐又要唠叨一番。 这个宅子依旧是上次云山带许溪云来找程砚的地方。 夜已深,这府里的下人并不多,除了守门的小厮外,其他的想必也都已经睡了。 俩人走到门口,却看见云山还在里面候着,探头探脑。 他见许溪云又跟着王爷回来,也不奇怪,反而笑得有些促狭之意,搞得许溪云还险些红了脸。 程砚见状挪了挪身子,站在俩人之间,阻断了云山和许溪云的视线,“这么晚还没睡,是有什么事吗?” 云山听他如此问,想起来自己等到现在,也收起小心思,正经起来,严肃道:“有消息了。” 程砚微一颔首,心中了然:“你先带着许小姐去她的房间,我在书房等你。” 许溪云不是不解风情之人,也听出他们这是有正事要谈,自己深夜来访已是叨扰,此时更不好再耽误人家,忙摆手婉拒了程砚的提议,表示自己认识路,可以自己回去。 程砚深深望了她一眼,似在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但也不再勉强,几人便在抄手游廊下分别。 由于怕引人注目,这宅子内没有大张旗鼓的点灯,只有每条长廊的起始转弯处挂着灯笼,昏暗的烛火透过红色笼布,散发着幽幽的红光,起着引路提醒的作用。 许溪云循着脑子中的记忆,慢慢地往自己的房间摸索。 这宅子她来过不少次了,像这样晚来却还是第一次。 许溪云其实很怕晚上,倒不是说觉得恐怖,而是她在现代便一直有夜盲症,每每去电影院剧场那种昏暗的地方,便觉得自己跟盲人没什么区别。 必须得打开手电筒,或者靠人扶着她才不至于摔倒。 此时她不识四周,再加上晚上的方向感和白天也完全不一样,只能摸着墙壁顺着微弱的灯光指引下意识地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只见这地方是越走越陌生,仿佛自己从未来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何处了。 她甫一意识到走错,便立刻转头准备顺着原路返回,找不到正确的位置便算了,至少不能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这是她一向的人生准则。 只是她刚转头,却蓦地看见一位少女在游廊尽头站着,就这样幽幽地盯着她,也不知她站了多久。深更半夜,她出现得悄无声息,长发飘飘,又是一袭白衣,吓得许溪云差点尖叫起来。 想到这是在别人的院子,许溪云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只是那瞬间放大的瞳孔暴露了她的恐惧。 许溪云定睛一看,好在那人看起来的确是个人,不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心稍微放下一些来。 那女子也没想到这里会突然出现陌生人,看她的反应似乎是被自己吓到,顿时心怀歉意。 她主动走上前两步,声音柔柔,“姑娘可是来府上的客人?这么晚了是迷路了吗?” 第64章 见她出声,声音还如此动人婉转,听起来也是礼貌有加,许溪云将刚才憋在胸里的那口气长长呼出,放下心来。 她也走近了几步,这才见那女子身着宽大的中衣,只是人实在太过消瘦,才显得衣服空荡荡的有些吓人。 不怪她瞎,着实是实在看不清。 那女子非但不计较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家认成了鬼,竟还主动要送许溪云回自己的房间。 许溪云心中对她的好感又甚几分。 一路上,两人简短地介绍了自己,那女子名叫俞娉,道自己前些日子父亲去世,来京城投奔早年就抛夫弃子另寻高枝的母亲,因为人迟迟找不到,这才借住在这里。 她三言两语交代完自己的身世,只是自然隐去了许多内情,言语间满是对程公子的感谢和自己无意打扰的内疚。 待回到正确的房间,许溪云将灯点亮,这才看清俞娉的长相。由于是晚上,她未施粉黛,衬得冷白如玉的脸愈发消瘦,眼睛大而水润,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薄唇紧紧抿着,没有太多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破碎,可比黛玉。 再联想到刚刚她说的身世遭遇,自己竟把这样的妙龄女子认成女鬼,实是不该!许溪云更加不好意思了,心下顿时存了补偿之意,邀请道:“姑娘不如进来喝杯茶?” 那女子微微一笑,也看出许溪云内心的想法,善解人意道:“姑娘不必客气,喝茶下次也有机会,今日实在有些晚了,不便再打扰,姑娘也早些休息罢。” 说完,屈膝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烛火明灭,照得她的背影更加纤薄,这一幕让许溪云无端心生几分凄凉出来。 此地清静,许溪云白天又累得不浅,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许溪云甫一起床,许是听见里面有了动静,便有侍女过来通传,说程砚他们正在前厅等着她用早饭。 他们? 还有谁?是俞娉吗? 快速地洗漱完,许溪云踏进前厅,果不其然,桌上坐着程砚,和他右手边的俞娉。 清粥小菜,应有尽有,他们却都默契地没有动筷,想必是在等自己。 昨天到底是夜晚,俞娉的漂亮竟不如今日的十分之一。 她今日一半青丝高高绾起,只簪一素银簪。 素净的脸上眉眼如画,宽大的衣袍将她瘦弱的身躯笼住,看见许溪云出现,她无意识地拢了拢头发,拂过发梢,露出的手腕纤细脆弱得可怜,仿佛稍微用力便能折断。 “许姑娘早。”她微微一笑,站起来对许溪云颔首示意。 程砚倒是头也没抬,“坐吧,先吃饭。” 一顿饭吃得极为沉默,想来俞娉也不是个话多的性格,再加上遭了这变故,一时走不出来也是能理解的。 至于程砚,他本来一直话也不多,现在只低头默默吃着粥,只是他有些疑惑地瞥了许溪云几眼,这厮平日里挺能叭叭的,怎地今天也如此沉默,像变了个人似的。 许溪云倒是没太多想法,她只是单纯怕自己说话顾前不顾后,万一戳中俞娉的伤心事,她那忽闪的大眼睛要是落下泪来,她一定会自责死。 至于和程砚,她也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也没想到他家里还藏了这么一个可人儿。 万一自己说错了什么,误了人家的姻缘可就不好了。 碗里的清粥味同嚼蜡,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心里盘算着以后可不能再和程砚俩人单独出去了。 一转眼又过了几日,眼看着天一日比一日凉,不过十一月中,现在早晚已经不大有人出门了,有钱人家也都烧起了碳。 这日许溪云还没睡醒,就被街上的人群喧闹声吵醒。外面人声鼎沸,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推开二楼的小轩窗,探头出去。 只听有人大声喊着,让大家都去自海轩,说有大事要宣布! 自海轩有宫里司天监的名声在,大家自然深信不疑。闻言都一窝蜂地往松香街涌,就连这条街也被挤得水泄不通。 许溪云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扬起了嘴角,更衣出了门。 今日自海轩可做全了十足的准备,满满当当的椅子,人都排出街上老远 大家三五成群,手里端着茶,有的还磕着瓜子,都等着看今天会宣布什么事情。 许溪云仗着身子娇小,三下两下挤到前面去,凑到一个大叔面前。 “大伯,这是干什么啊?”她自然地从那人手里抓了几粒瓜子,也跟着磕起来,仿佛两人无比相熟。 “诶,你这瓜子不错!哪买的?” 那大叔见这女子竟也不怕生,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也觉有趣,自然地跟他接话。 “这家瓜子,诺,就是前面街头转弯那处,她死了相公,但是这手艺却是一年比一年好了!”他努努嘴,指了指街头那家干果店。 第35章 揭穿 “这家瓜子, 诺,就是前面街头转弯那处,她死了相公,但是这手艺却是一年比一年好了!”他努努嘴, 指了指街头那家干果店。 第65章 “噢!我知道!许溪云一拍脑门, 声音更激动了, 是不是就是那个,那男的出去偷情, 结果人家是个有夫之妇,活活被人家打死的那个!” 这事本不稀奇,早就传遍了街头巷尾,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竟也能当众嚷嚷出来, 这小妮子真行, 那大叔忍不住发笑,又将手里的瓜子分了一半给许溪云。 许溪云道了声谢,接着发表自己的意见,“要我说,她相公死了是好事, 你看这也有时间钻研手艺了,赚的钱也都自己花,不用再给别人嚯嚯,多好!” 她声音不小,一番话说单纯天真, 仿佛就该是这样一般, 引得四周众人都开始咯咯咯笑出来。 小姑娘到底是还小, 不懂成家的好处,罢了, 也不必跟她一般见识,众人如是想着。 这话题作罢,那大叔想起来她刚刚问的问题,凑到她耳边好心解释。 “听说这自海轩预测出来了什么东西,今天要当众宣布呢!这不,大家知道的都往这里来了,都想获取第一手的消息。” 许溪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等会可得好好听一听他们说些什么,也能学习一下。” 旁边大叔见她如此好学,脸上还颇有些欣慰和赞赏。 街上的人群越来越多,直到将整条路都堵住了,再没有丝毫缝隙的时候,风满楼的掌柜巫清源这才姗姗来迟。 他依旧是那一身仙袍,只是今日明显精心拾掇过一番,看上去也格外精神一些。 巫清源身后站着一排穿着同款的人,许溪云眯起眼瞅了瞅,果然有那天怼她的圆脸,想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师兄弟们。 巫清源端得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竟也不直接开口,而是由身后的一个人替他说话。 那人四周环顾了人群,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想来是对今日的盛况十分满意,清清嗓子,这才开口。 他甫一出声,适才险些就闹翻天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踮着脚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等着听他会说些什么。 “今日大家能拨冗前来,是给我自海轩面子,首先感谢大家的信任!” 他带着身后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人群也配合的给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只有许溪云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留下四个字:装模作样。 那人冗长的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套话终于结束,开始回归正题。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近日的天象有些古怪...”他抛了个钩出去,人群中果不其然有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是啊是啊,今年冷得怎么如此早,往年这时候我还穿着薄衣呢!” “对对,去年此时我下田都还会出一身汗,可今年那汗一出,风一吹就没了,冷得直哆嗦!”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在场的其他人可是越来越焦急。 “掌柜的,你就别兜圈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吧!”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混乱,再这样下去就要控制不住了。 那人才施施然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大家莫急,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定要跟大家解释清楚。” “正如大家所看见的那样,今年的冷气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剧烈,所以,经过我们和宫里的司天监反复的观察研究...\quot; 众人眼睛都睁大了,耐心地等着下文。 “我们认为,今年冬季可能会来一场不小的冻害和雪灾。”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顿时炸起锅来。 “什么?我没听错吧?” “雪灾?可我们这里往年也下雪啊,下多大的雪叫雪灾?” “真的假的?他说得可信吗?” “师傅师傅,那这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啊!我田里还种的有东西呢!可不能给我冻死了啊!”有人冲过重重阻碍,攀上巫清源的胳膊,扯着嚷着。 巫清源眉眼下的嫌恶一闪而过,他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却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大家稍安勿躁!” 店里的小二都出动了,安抚了好一会,人群才渐渐归于安静。 “我们选择跟大家说出来,也是希望大家可以早做准备,减少自己的损失!大家放心,这个消息宫里也是知道的,也是在当今圣上的授意下,我们才敢跟大家说!” “当今圣上真是仁慈啊,爱民之君,谁不喜欢呢?” 底下的百姓纷纷对皇上赞不绝口,那人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又补充道:“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是十分关心。他已经着人开始准备屯粮事宜,保证大家到时候的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影响!” “太子殿下说了,今日登记的,每一户到时候都可以多领到三升米!” 程硕还真是不放过每一个机会,许溪云在心里嗤了一声。 他话音一落,许溪云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挤了个踉跄,还是身边的好心人拉了她一把,她这才没摔个狗吃屎。 能多领三升米!这可是三升米啊!谁能不心动?百姓们蓄势待发,颇有把自海轩的门槛踏破的架势。 就在这时,有人弱弱地举起手来,无甚底气地问道:“那这场灾害到底会持续多久?” 众人回过神来,对啊,最重要的问题他还没回答,怎么都被那好处给蒙蔽了双眼。 第66章 这灾害要是持续个半年的,那即便有再多粮食也不够分的啊。 百姓们都停下了自己往店里挤的脚步,等着掌柜们给个解释。 那人脸色变了变,吭哧吭哧半天也没说出来个什么,求助式的眼神投向巫清源。 这可不怪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真不知道啊! 他瞥了眼藏在袖子里的小纸条,反复确认,的确是没写到这一条....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不敢看底下大家殷切的眼神。 “大家别问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答案!” 等待之际,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这沉默,将这气氛划开一个口子。 那大叔才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看见刚刚还在和自己一起磕瓜子的小姑娘已经站到了台上。 此时已经有人认出了许溪云就是风满楼的掌柜,和同伴交流着。 她来这干什么?因为被自海轩抢了风头,所以特意来搅局报复的? 可是事实不是很明显了吗,她师承巫清源,自幼接受教导,可转头却又否认巫清源是她的师父。 古人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许溪云这种人连自己的师父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他们面面相觑,确认了彼此的眼神,至少在场的人,没有人敢轻易相信她。 许溪云早已料到这个场面,这次她可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俏皮地将头转向巫清源,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敢问掌柜的,你是从何得知即将会有灾害呢?” 巫清源镇定自若:“自然是老夫和同门师兄弟观天象观出来的。” 许溪云又问:“那又有何依据?” 在一旁看着他俩你来我往的圆脸师傅忍不住了,他气得跳脚,哐站出来,指着许溪云就怒道:“师兄你别和她浪费时间了!跟她这种人多费什么口舌!” “再者说了,我们有何依据还要跟你说吗?不都是师父教过的?你又想从我们这偷学什么本事回去?” “师父教的?”许溪云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语气,声音变得凌厉无比。 “我看不一定吧!” 她跳下一层台阶,身体轻快,说话有力,“乡亲们!前些日子,我便来过这自海轩,告诉他们说今冬会有一场寒灾,可他们不承认不说,还把我赶了出去!如果他们早就占了出来,当日又何必否认?现在又变卦得如此快!在场的诸位一定有当日在现场的!皆可为我作证。” 她这一说,有人的确想起来当日那档子事,也有了印象,在底下点着头。 “那又如何?当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其实我们也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当时未请示圣上,要是贸然公布,引得百姓躁动又如何是好?你能担待的起吗?” 那圆脸师傅愤然开口,当日既然能将许溪云赶出自海轩,今天自然也轮不到她在这里放肆! 他这一番话说得也颇有道理,谁敢随意就揣测上天旨意?那可是藐视君主掉脑袋的大罪! 呵,许溪云轻嘲出声,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你们人多,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是你们,是真的懂天象吗?” 她这话问得奇怪,连巫清源也摸不着头脑,这次的消息是从许溪云那偷听来的没错,此次预测的确败于下风,可她如何会说自己不懂天象? 许溪云看百姓们也听得一头雾水,耐心解释道:“从事观星占卜的人有一个规矩,那便是习惯性地看着月亮去观测天象。又何况是从司天监出来的人? 想必生活习惯早已和天象息息相关。” 那日许溪云回去,苦思良久,才想通自己为什么觉得自海轩奇怪。 自海轩奢华高级自然没得说,可她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细节,是细节。 按理说一个从小学习天象相关知识的人,生活必然离不开占卜观星,可 自海轩的布置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从司天监出来的人经营的。 许溪云接着道:“每月十五月圆之时,是预测下一个月亮盈亏周期最佳时机,可你们的观星台,却刚好与屋檐形成了一个死角。”她左手比了个圆,右手模仿了下屋檐的翘脚,正巧将那月亮遮住一半。 “连十五的月亮都看不到,你让大家如何相信你们师出名门?” “巫前辈,可有此事?” 巫清源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许溪云只来过一次,竟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当日太子殿下请他来坐镇自海轩的时候,他不是没提出过这个问题,可太子是个顾面子不要里子的人,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自海轩盖得更好看些,更贵气些。 他犹记得那天太子殿下说的原话:“你就来装个样子,那两下子够糊弄百姓就行了,别太认真,现在谁还在意这天不天象的,又不靠天吃饭。” 他这话说得其实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除了他们王公贵族,一出生便有锦衣玉食,不曾看天吃饭。 人间百姓,谁不靠天吃饭? 巫清源无话可说,底下百姓见他没有反驳之言,只默默地站着,也开始慌了。这是何意?自己信了许久的人,才是骗子? 第67章 许溪云趁热打铁,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 “至于他们说我是叛逃师门的逆徒,更是无稽之谈。” “我派人去查过,巫掌柜的师父所学之门派,是来自于庐江山,位于京城北边。而我来自位于九州中部的固宁镇,八竿子打不着,我又如何去拜师?” “况且,懂得多的人自然知道,天象之学,一向是传男不传女的。” 说到这,她的语气重了不少,似乎很不满意这个自古以来的破规矩。 的确,从司天监建立以来,历朝历代,也没有女官。 他们还以为是女子大多只适合在家里相夫教子,不曾学习的原因,没想到竟还有这种规矩桎梏着她们。 人群中的天平已渐渐朝许溪云倾斜,还有人不死心的问:“可你说了这么多,又怎么证明他们是偷了你的想法?” 这就更好办了。 许溪云手一挥,早就待命在不远处的云山等人一拥而上,冲进了自海轩。 不一会,云山带着人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本子。 第36章 圣旨 许溪云从云山手里接过那个本子, 没有兀自翻开,而是递给了前面一位看起来颇有声望的老者。 “先生请看,这本观星笔记,是我曾曾祖父传下来的, 里面还有不少我小时候贪玩画的画儿。 若是我没记错, 第一页左下角应该有个鹿, 第二页应该有个少了一只腿的猫,那只鹿是我小时候第一次进山时遇见的, 而那只猫是我小时候看她流浪可怜捡回家养着的。” 那老者一面听她如是说着,一面翻动着手中的札记,这本子用牛皮包得严严实实,想必主人也是十分爱惜, 只是内页已有些许破旧, 看得出来岁月的痕迹。 他仔细查看,又传阅了几人,确认细节都与许溪云说得一般无二。 “自海轩的人怕我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想方设法的阻挠我,又无意间知道我有曾曾祖父传下来的这一本经验总结, 自然是要占为己有。可惜,是谁的,终究还是谁的。” 那日她和程砚在山顶上聊完,第二日回家这本札记便不见了踪影,她还嘲笑程硕等人未免也太沉不住气, 不过也随意, 这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一番闹下来, 自海轩的人早已面如土色,灰溜溜地跑了。 只有巫清源在离开时, 明亮的眸子在许溪云身后停留了许久,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希望你选择了对的人。” 许溪云将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抛到脑后,笑得愈发张扬,今天的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她都不敢相信。 想必自海轩这店也是开不了许久了,只是百姓还都围着没有散开,他们还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场闹剧的结尾。 “许小姐,那依你看,这场灾害会持续多久?”还是刚刚提问的那个人。 没想到还挺执着。 许溪云可不会跟那群坑蒙拐骗的人一样打马虎眼,她声音放大了些,喊道:“大家放心!这次的雪灾虽然来势汹汹,可持续不了多久!大家做好准备,一定没问题的!” 她这会的形象正高大着,一是出于她刚刚口齿伶俐,逻辑清晰,二也是大家觉得听信谗言便对她恶语相向,心下还有些愧疚,她自然说什么大家信什么。 许溪云是被当成英雄一般,簇拥着回到风满楼的。她还未从喜悦中剥离出来,身边的人却突然作鸟兽状散开。 不出所料,许暮亭两手叉着腰在门口等着她,她的愤怒太过明显,周围几米竟都没有人敢靠近。 许溪云瞒着她做这件事时便想到了会出现这种状况,可此时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尽力回避着姐姐的眼神,可许暮亭两个眼睛像射出激光一般,在她的身上扫射,让她逃无可逃。 云山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去了,许溪云明明是胜利的那一方,此时却像战败的公鸡般,低下了头,认命地一个人孤零零地朝许暮亭那里走去。 刚走出没两步,后脑勺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回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程砚此刻就站在她身旁,和许溪云的气质不同,他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得直直的,抬头挺胸,如松如竹。 他瞥了眼垂头丧气的许溪云,语气里略有不满,“不是挺顺利的吗,怎么蔫不拉几的。” 许溪云撇着嘴,抬眼望向许暮亭的方向,此刻她多么想让这条路变得漫长,难以到达。 见他们俩人迟迟不迈开步子,许暮亭直接几步跨到了他们的面前,攥住许溪云的手腕,将她往店里拉。嘴里还叨叨着:“别以为程公子今天来帮你我就会不追究!这么大的事你都瞒着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的姐姐!我今天就要替九泉下的爹娘好好教育你!...” 即使知道许暮亭只是嘴巴厉害,其实比谁都爱护她这个妹妹,程砚也怕这姐妹俩万一谁控制不住脾气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快步跟了上去。 程砚在前厅坐着,许暮亭已经自作主张提前闭了店,此时店里空荡荡的,加上之前本来就很久没有人来,显得有些冷清。 许溪云一进门就被许暮亭拉进了后院,此时只有只言片语能传进程砚的耳朵里。 第68章 他小口抿着面前的茶,耳朵却都放在后院吵吵闹闹的姐妹俩身上。 许暮亭小嘴一开一合,已经念叨了半个时辰了,竟一句话都没有重复,她叉着腰背光站着,脸颊因激动微微泛起粉色,此时小口喘着气。 许溪云见她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心下也轻松了不少,还乖巧地给姐姐倒了杯热茶。 “溪云,在你眼里,姐姐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语气平淡,反而像针细细密密地扎在许溪云的心上,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她不知她的行为竟会让许暮亭产生这种错觉,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她起身,揽过她的双肩,将姐姐搂在自己的怀里。 “我只是怕你担心,这些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替我操心。” 怀里的人肩膀微颤,有隐忍的抽泣声隔着重重布料砸进许溪云的耳朵里,砸得她五脏六腑都一起随之颤动。 她心疼极了,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将许暮亭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 仿佛自小和她相依为命,在她的庇护下无忧长大的,是另一个自己。 也不知怀里的人哭了多久,直到她胸前的衣服都濡湿了一大片,那人才后知后觉抬起头来,一句话也没说,跑去洗了把脸,再回来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干练,只是那微微红肿的双眼泄露了秘密。 待许溪云更完衣,和许暮亭一齐出现在前厅,天都已经快黑了。 程砚还是端正地坐着,面上不见丝毫不耐,见两姐妹和好如初,他也很为她们高兴。 平白无故让程砚等了这么久,许暮亭不好意思之余,还疑惑着,这程公子和妹妹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她有意打听,便带了些探寻的语气:“这次也是程公子帮你的?” 程砚闻言也看向许溪云,好奇自己在她眼中是个什么角色。 哪成想许溪云云淡风轻,轻飘飘地跟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合作关系罢了,你帮我我帮你,这样互不相欠最好,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合...作...关...系... 互...不...相...欠... 不...会...再...有...交...集... 每个字都像有个人拿着把大锤子往程砚心上砸,他听完,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姑娘怎么如此凉薄?自己陪她看星星看月亮,还带她去自己家住,竟换来这一句话? 程砚只觉这个地方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已经有了窒息的前兆。 送走程砚,许暮亭将目光再投到许溪云身上,自己妹妹自己最了解不过,刚刚那句,明显是带了情绪的。 许溪云心里酸酸胀胀的,有什么情绪盈满了胸腔,下一秒就会溢出来。 她努力压抑住自己别样的情绪,故作轻松,“程公子家里住了个仙女般的人,我见过了,人长得好看,脾气也好...” 许暮亭不知实情,也不敢随意下什么定论,只得象征性安慰了两句。临了丢下一句,“男人多的是,找不到中意的,姐姐养你一辈子。” 末了,她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那手札日记是怎么回事?什么曾曾祖父传下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曾曾祖父会看天象?” 许溪云被她的脑回路整得啼笑皆非,也成功地从刚刚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姐姐!那当然都是骗人的!都是我编的!” - 前几日的“楼轩之争”动静闹得极大,街头巷尾交口传颂,大家该屯粮的屯粮,该买新被的买新被,整个京城大街小巷倒是比过年都还要热闹些。 大家虽有担心,但事先知道了总比被打个措手不及的好,百姓也都朴实乐观,倒是看不出来有恐慌的氛围。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刚开始重新营业,还没乐几天呢,许溪云就在自家店里,连带着她和许暮亭,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 面前一个黄马甲尖着嗓子念完圣旨,笑出一脸的褶子,“许家二小姐,接旨吧,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许溪云自然不敢驳了公公的面子,这可是在古代,她今天敢抗旨,明天就能让她身首异处,说不定明天都不用... 她笑眯眯地接过,许暮亭见缝插针,适时上前给来颁旨的公公塞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那公公手在袖子里掂量了几下,笑意更深,险些看不见他的双眼。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 风满楼门口围满了来凑热闹的百姓,天啊,这真是天大的福气! 皇上可说了,要亲笔给风满楼题名。 他们对着现有的风满楼招牌指指点点,仿佛已经看见了圣上亲笔挂在上面那招摇的样子。 “圣上亲笔自然好,可你没听见吗?宣许掌柜明日入宫觐见呢!” “皇上是谁,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的吗?这不比那招牌好千倍万倍!” 许溪云被外面的人吵得脑瓜子疼,起身朝着大家友好地道了谢,索性直接关门闭了店,将大家此起彼伏的祝贺嘭得一声关在门外。 圣旨被铺开摊在桌面上,许暮亭和许溪云围着那密密麻麻的字,似乎要看出个洞来。 第69章 唉... 她俩同时长叹出声。 谁知道这几行字后面,是泼天的富贵,还是汹涌的波涛啊。 许暮亭发愁,妹妹有出息自然是好的,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未免也太有出息了点?都出息到要见皇上了。 那可是天子...许溪云又行事颇不讲究,万一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皇上,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许溪云也发愁,她一心只想完成任务回家,本无意于朝堂的明争暗斗,之前也是因此回绝了程砚多次,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并不如她所愿,不仅没离开这片暗流涌动的水域,反而还无意中将自己推进了旋涡中心。 可转念又一想,既然她在这里身不由己,倒不如顺其自然,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俗话说:事缓则圆。她决定,明天的事,还是明天起床再说。 这头震惊的也不止许家姐妹俩。 “什么?进宫?” 程砚听了云山的话,在书房拍案而起,惊得王府里的鸽子都扑棱扑棱翅膀飞了起来。 什么进宫,进什么宫,那吃人的地方是随便就能进去的吗? 他急切地在书房踱来踱去,试图找到一个好办法横插一脚,阻止许溪云见到皇上。 同样坐不住的,还有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他已经在房里砸了半个时辰的东西了。 门外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去劝慰两句。 许溪云真是出了好大的风头,把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搞的自海轩整垮了不说,现在竟还要进宫见父皇去了?! 程硕肺都要气炸了,好在自海轩并没有人查到他的头上,父皇也应该没有发现什么,不然他最近也不会过得相安无事。 只是程砚...那个贱人! 他不敢想,若是许溪云见到了父皇,她心机如此深重,定会费劲心思讨得父皇的欢心! 到那时,到那时,她若是有意无意地替程砚说几句好话,再有意无意地说几句自己的不是.... 程硕一脚将软榻踹翻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37章 劫持 在这个所有人都几乎没睡好觉的夜晚, 许溪云却是一夜无梦。 她睡意正浓,砸吧砸吧嘴,却突然感觉有个人把她从被窝里捞了出来,接着就是感觉仿佛有水滴落到了她的身上。 下雨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 豁然睁开眼睛, 却看见许暮亭拿着几枝叶子, 一碗水,用枝叶沾点水, 往她身上抖落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场景颇有些诡异,她偏了偏身子欲躲开,却被姐姐一把按住。 许暮亭眼神里透露出警告, 语气强硬:“我一大早上去接的露水, 可别白费我功夫!” 没办法,许溪云只得乖乖坐着,任许暮亭将杨柳枝在晨露里拂过,再轻点在她的头上,身上, 所带过之处皆湿漉漉的,带着清晨露水别有的一点凉意,落在她的心里。 许暮亭手里一边忙着,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希望今天一切顺顺利利” “上天保佑” “我这妹妹没大没小的,不求获得皇上赏识, 别触怒龙颜才好” 许溪云心里翻了个白眼, 自从自己开始看天象以后, 这姐姐愈发神神叨叨了,好似自家今天的日子真的全是老天爷带来的一般。 她心里有个小人在咆哮:这是科学!!这可是科学!! 这一番仪式过后, 姐妹俩又在房间里捯饬半天,许暮亭是看这套衣裙嫌太素,看那套嫌太浮夸,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怕是要拉着许溪云现在去裁缝铺里现定做一套。 许溪云心里本不太重视这次的进宫,毕竟是个现代人,她还没反应过来所谓的天子威严和皇家地位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从早上开始,姐姐的阵势就有点把她吓着了。 她呆呆地坐在铜镜前,看着姐姐给自己一丝不苟地梳发,带首饰,再抿了抿鲜红的口脂。 没有缘由的,她心里也开始打起来鼓。 等到她们梳妆打扮好,再下楼时,轿辇已等候在外许久了。 风满楼今日可是周围几条街的焦点,自许溪云来京城,还没见过如此大的场面。 从一楼开始,里三层外三层便围着人,门口街上更是水泄不通,人们踮着脚往里瞅,都要看看这个不过二八年华却能被皇帝亲自宣见的掌柜究竟是什么模样。 几个侍卫腰间别着刀,腾出一片空地留着给许溪云等会走路,他们站直了身板,才能堪堪围起来,阻挡住热情的百姓。 带头的公公姓李,也是御前伺候的,想必也是见惯了这个场面,脸色丝毫不变,甚至还能保持礼貌的微笑,只是在有人不小心挤到他时会微微侧身避一下。 “劳烦各位贵人久等了” 许暮亭的声音响起,接着有人撩起了那隔开前厅后院的布帘,众人闻声望过去。 许暮亭今天也是拾掇过一番的,与平时粗布麻衣很是有些不一样,撩开帘子的那刻,看到前面竟这么多人,她也是有一瞬间的愣神,好在她反应快,立刻挂上得体的微笑,侧身让后边的妹妹走在前面。 第70章 她身后的女子薄妆桃脸,平时不施粉黛的脸如今更显娇嫩红润,头上斜斜插了支碧兰棱花双合玉簪。 被这么多人盯着,许溪云颇有些不自在,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方才姐姐嫌冬衣太过臃肿,硬是给她换上了一身春装,这一身水色合欢花百褶裙好看是好看,可这...也忒冷了些。 她想起刚刚姐姐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点着她的额头道:“轿辇里可暖和得很,听说都要铺三层绒毯!更别提皇宫里了,那用的炭都是咱们平日见不到的,还能冻着你不成?!” 许溪云也不知这短短一晚上,姐姐是如何将这些都打听得如此清楚。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言笑晏晏,正和领头的李公公套着近乎的姐姐。 从店里到轿辇上,不过几步的距离,许溪云却觉如此漫长。 众人炽热的眼神像雨滴一般落在她身上,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讨论也不受控制得钻进她耳朵里。 第一步,她听见曹婶的声音,诉说着她和许暮亭姐妹俩有多辛苦,语气里满是心疼。 第二步,她听见钱老爷的声音,说这间铺子真是风水宝地,招来了如此奇才,语气里满是自豪。 再走出两步,她还听见那日在自海轩碰见的人的声音,说她不过宵小之徒,依然用着偷来的本事糊弄百姓。 许溪云突地挺直了腰板,扬起头,耳边的青玉耳珰因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清澈的眸子一一晃过在场众人,最后回头落在姐姐微红的眼眶上。 许溪云扬起唇角,递给姐姐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转身掀开轿帘钻了进去,冬季轿帘温软厚重,将一切杂乱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许溪云从未坐过如此舒适的轿子,她摸着身下的绒毯,指缝瞬间被柔软溢满,让人爱不释手,想来是由上等的皮毛织成。 这一路轿辇行得稳稳当当,微微晃动的幅度再加上温暖的空间,险些让她忘却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靠在一侧,眼皮一张一翕,看样子已经昏昏欲睡。 变故只在一瞬间,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额头便重重砸在轿壁一侧,接着身子整个扑倒在地面上,还是她眼疾手快抓住了什么,才险些没有被摔出轿子。 发生了什么? 她只听见方才似是有人大喊,他家大人有要事要请许掌柜上门一叙。 是谁?竟然这么胆大?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行事,还是跟皇上抢人? 许溪云皱了眉,她的手就停留在轿帘边缘,下意识地想掀开看看情况。 可外面传来的打斗声太过激烈,若是她此时掀开帘子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她心一紧,将蜷缩着的手指收回。 许溪云其实也拿不准外面是何人,但是她知道那人一定不想让她顺利入宫见到皇上,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在太岁头上动土,还敢如此明目张胆,也太蠢了些。 外面打斗声渐歇,她欲掀开轿帘出去探探,却蓦地从外面飞进来一个黑色的东西。 许溪云下意识一个闪躲,还以为是什么暗器,可也没听见什么撞击的清脆声音。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黑色的棉布袋子,还挺精致。 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用意,外面便传来一个男人粗犷沉闷的声音。 “自己把袋子套在头上,乖乖走出来,别耍什么花招,否则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许溪云想必他们也是没见过比自己还要听话的人质,竟然真的一一按着他们说的做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一个人跑也跑不了,打又打不过,若是反抗说不定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况且她竟然有种直觉,就是这伙人不会伤害她。 她乖乖地套上头套,然后摸索着轿子两侧的横杆下了地。 刚站住,双手就被人绑了个结实,接着就被塞进了另一个轿子,她只觉那人手劲忒大,也忒粗鲁了些,将她搡得一个踉跄。 其实她不过从一个轿子转到了另一个轿子,只是被蒙住了双眼,其他的感觉便更灵敏些,她能闻出来些许,刚才宫里的轿子熏香更浓厚些,而现在这个轿子的,则显得更沉稳些。 这轿子行得高高低低一脚深一脚浅,她也没心思关注,心里也紧张着,她将怀疑对象数了个遍,也没能想出来是谁能干出这档子事。 没一会,轿子落地,她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一双轻柔的手抚上了自己的手臂,将自己扶下了轿辇。 许溪云跟着那人左拐右绕,走了许久,才有了要停下来的迹象。 胳膊上那双手消失,紧接着自己的头套也被人动作温柔的取下,她甚至还感觉到那人怕她不适应明亮的光线,又帮她遮了遮。 许溪云缓缓睁开眼,却看见面前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正专注地看着她,她眼含笑意,饱满的嘴唇微微上扬。 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府里的装潢果然和面前的人一般无二,四处都透露着“有钱”两个字,不管是琳琅满目的古董柜,还是这看起来便颇难寻的梨花木家具,那上面精细的雕刻,都让许溪云瞠目结舌。 许溪云快速在自己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自己来京城这些天,认识的人不多,这档子人更是少之又少,人脉圈里最有钱的也不过是钱老爷了!面前这人,自己的确是不认识啊! 第71章 可她的确又好像有些眼熟,难不成是风满楼的哪个客户,自己狗眼没看出来人家竟有如此家底? 那妇人也不催,见她面露纠结之色,半晌又还蒙着,想也知道一定是还没想起来,拿着帕子掩嘴笑了笑。 她身后的婢女适时出声提醒,“自海轩” 许溪云脑子里白光一闪,又定睛看了看面前微笑着的人儿,突地想起来。 那日她第一次去自海轩,第一次说出冻害这回事,又没有预料地被人扫地出门,便是她当时叫住了自己,问了自己一些问题。 许溪云也是没想到,当时的一面竟然还会有后续,一时也将自己此时境遇抛之脑后。 “夫人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 那妇人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身取了杯热茶放在她手心里,又吩咐侍女去取来凝脂膏。 “小姐不必问,我自有用意,让许小姐受惊了。” 她指腹轻蘸取凝脂膏,又温柔地涂抹在许溪云手腕处,摩擦出微微的热意,些许刺痛从手腕皮肤处传来,许溪云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不知何时磨出了一圈红印,想必是适才被粗绳绑的。 不知为何,这一刻岁月静好,许溪云竟也不想开口破坏这美好的氛围。 待那妇人细心处置完,她眼底一片和蔼,轻声说道“等会我的人会带着小姐去另一个地方,小姐不必害怕,跟着他们便是。” 见许溪云乖巧点点头,没有丝毫怀疑,她的笑意更深了些,伸手唤了侍女便离开了。 许溪云又独自坐了一会儿,便又来了一群人,依旧是和方才同样的流程,只是这次她能明显感觉到,腕间的绳子明显绑的松了许多。 她也不知道对那个妇人的信任从何而来,若是单说看面相也太肤浅了些,只是那人的确看起来温柔亲切,再加上家里如此富庶,着实也是没有必要跟她过不去。 许溪云靠在轿子上,全然没了来时的紧张。 轿子摇摇晃晃,她只觉得这一次的路途格外的远,半天都没到目的地。 又过了好半晌,再落地时,她已经有些腿发麻,正准备掀开轿帘下去好好活动活动,谁料一只脚刚踏上地面,便又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她这里袭来,接着又是一阵短兵相接的叮呤咣啷声。 她脚一顿,这唱得又是哪一出? 头套被人一把扯下,还带歪了她的簪子,将头发也弄得微散。 她正欲皱眉,却看见刚刚送自己过来的一众下人都被压着跪在地上,以自己为中心,则围了一群身着官府士兵衣样的人。 他们个个站得笔直,目不斜视,手按着腰间斜跨的大刀,看起来好不严肃。 这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她还没反应过来,李公公便着急忙慌得小跑着过来。 “哎呀许小姐,可吓死咱家了,您没事吧?” 他眼神在许溪云身上打量了好几番,确认她没出什么意外这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长舒一口气。 “幸亏把您给找到了,不然奴才的罪可就大了去了!” “唉,您说这太子也是...怎么今天...” 说着,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嘿嘿笑了两声。 第38章 求和 说着,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嘿嘿笑了两声。 许溪云眼观鼻鼻观心。 太子? 这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今天劫持自己的人难不成是他的人? 许溪云又想了想刚刚那个笑起来眼睛眉毛都弯弯的雍容妇人, 怎么也看不出来她竟和太子那厮是一伙的。 今天出了这档子差错, 这宫自然是进不了了的, 那李公公跟许溪云又是好一番道歉,这才亲自盯着把人送回了风满楼。 风满楼前仍然围了不少人, 等着许溪云回来给大家伙讲讲宫里的见闻,那宫殿是否真的都是由黄金做的? 那皇上是否真的如话本上所说,威严如天神? 众人都盼着许溪云从宫里回来能脱胎换骨一番,可这会许溪云看起来, 和早上并无区别, 甚至看着还憔悴了不少,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皇上如此吓人? 有消息灵通的人听说了她遇袭的事,跟大家赶紧解释着。 “啊?许掌柜这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大家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光天化日, 竟还会发生如此事? 也有人一听她没见到皇上,甚至连宫门都没进,见没热闹可看,撇撇嘴就走了。 今日掌柜的都不在,风满楼自然也是不开张的, 许暮亭嫌外面的百姓看热闹吵得慌, 索性将门都关了起来, 又怕许溪云回来自己不能及时看到,便又留了个缝, 仔细听着动静。 这会听见外面的讨论声又突然热烈了起来,想必是妹妹回来了,她嚯得起身,拉开门,果然看见许溪云正从轿子上下来。 许暮亭眼睛都亮了一亮,人能安全的回来,便是值得高兴的喜事一件! 她正准备迎上去,目光却落在许溪云那发白的脸色上,许暮亭顿时心下一滞。 第72章 再看看早上那只自己亲手簪上去的碧兰棱花双合玉簪,此时已经歪七扭八。 她咽下满腹想问的话,怕众人再去追着妹妹问东问西,一个箭步就将许溪云拉进房里,跟各位公公道了谢转身就干脆利落地将门再次关上。 许溪云的脸色不好,已经用不着她开口说了,明晃晃地告诉了所有人,她无声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取下披风挂了起来,然后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此时离晚上尚早,按理说不是睡觉的时间,可许暮亭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一向爱睡觉,若是碰到解决不了的烦心事,第一件事也一定是睡一觉。 仿佛睡一觉起来,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如今见她这样,也知道她一定又是想逃避某些东西,也不再去打扰她,只静静走进去在床头放了壶热茶,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确实,许溪云的确是碰见了解决不了的问题,今天的一切就像迷雾一般笼罩在她眼前,层层叠叠,令她看不穿也猜不透。 为何不想让她见到皇上? 那个夫人又是谁? 后来被李公公找到,是巧合,还是安排好的? 这一切像零碎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去捡,捡了这颗,掉了那颗,好不容易都揽了起来,又找不到一根绳子去将他们串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受了惊吓,还是疲劳过度,想着想着,她竟真的昏睡过去... - 宣政殿内 太子程硕跪在正中央,面前是一堆凌乱的奏章,想必刚刚战况激烈。 和昶帝眉头紧锁,脸被气得通红,大口喘着粗气。 “你说说你,这干得叫什么事?” “我把人家请宫里来,你不乐意,不乐意就算了,怎么还当众截人呢?” “你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吗?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程硕头垂得低低的,脸上却是一脸委屈无辜。 “父皇,此事真的不是儿臣所做!请您相信儿臣啊!” 天地良心,程硕欲哭无泪,他是想过把许溪云劫走没错,可有人抢先了一步啊! 按理说,此事应该天衣无缝,他先擅作主张把许溪云劫走,后面再给她随便安一个罪名,说她欲对皇上图谋不轨,是自己谋得先机先下手为强,阻止了她的阴谋,说不定还会博得父皇的赞赏。 可他还记得,得到消息时,他正院子里喂鸟,看到桂闵走进来以为事情办成了,还颇自得。 却没想到桂闵跟他说的是“有人先动了手,把许溪云抢走了” 抢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有人和他一样也看许溪云不顺眼了吗? 可他的脑海里又闪过程砚那张脸,莫非是他? 可他这样做,又是何用意? 他这头还没想出来个答案,那头消息又来了。 说有人在他郊外的庄子处发现了许溪云的踪迹,而且他的手下已经承认是他吩咐的去劫走许溪云。 更更糟糕的是,这件事已经被皇上知道了,于是皇帝亲自下旨派人救下了许溪云,并送了人回去。 程硕听到这几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要气昏了头。 他反复跟桂闵确认过,自己的人是真的还没来得及出手! 可皇帝召见的旨意来得又快又不容拒绝,于是就出现了他现在在这乖乖挨骂的一幕。 程硕嘴皮子都要说烂了,可父皇就是不相信他。 是了,那么多人口口声声说是他指使的,他又拿不出证据说明自己没做过,只得认下这一口大锅。 可他不甘心,如今计划全被人打乱了不说,还被人反咬一口,这可真是比他吃了一口馊了三天的饭还让他恶心。 “父皇!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就是他陷害我!” 程硕急得跪直了身子,往前挪了两步,试图离皇帝近一些,让自己的言语显得更恳切些。 “够了!” 无情的帝王厉声打断他。 “你是不是还想说是你那个舒王弟弟给你挖的坑?” “跟你说了多少次,人家才回京城,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给你布局?再说了,朝里哪有什么他的人?不还都是你这些年的人脉?” 和昶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程硕不算聪慧,可毕竟是皇后所出,自己从小更是对他疼爱有加,希望他能继承大统。 不说当一代明君,至少不要当千人唾万人骂的昏君。 可他怎地愈发蠢笨了。 和昶帝理解人若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可能要采取一些手段,这些手段见不见得人不说,至少不要被人发现吧。 可这个太子,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也不懂,竟还生生把机会送到别人面前,白白落人口舌。 他深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朽木不可雕也。 和昶帝摆手唤来黄济康,“你去好好安抚一下许溪云,看着送些东西罢,说下次朕再邀请她来。” 黄济康听着他吩咐完,转身退下,刚走了没几步,和昶帝又想起什么来。 把他又叫到身边来,又低头交代了几句。 第73章 - 其实今日失手的并不只有太子殿下。 早在皇帝派出去接许溪云的轿辇走出风满楼的那一刻起,便有几队人马不约而同地盯上了他们的队伍。 淮序带着人埋伏在去皇宫的必经之路上,只等时机一到,便把许小姐带走。 他吩咐着手下,王爷给他们的命令是,不要伤人,只管带人走就可以了。 可他们远远的看着黄色的轿子驶来,正准备动手时,却突然出现了另一帮人。 那帮人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动作快准狠,看样子也是不欲与宫里的侍卫过多纠缠,头也不回地就带走了许溪云。 淮序和众人也愣了好一会,这才急急忙忙得赶回王府汇报,生怕晚一点许溪云便会落入歹人手里,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 程砚听了淮序的话,眉头皱了许久,他一直派人盯着太子那边的动向,他应该也还没来得及动手才对,那这拨人又是谁派来的,是何目的? 派出去跟着劫走许溪云那伙人的手下回来了,在程砚耳边耳语了几句,又塞给了他一个纸条。 程砚听了他的话,又展开手中的纸条看了看,心中了然,神色放松下来。 摆了摆手,示意淮序下去吧,此事不必再追究。 许溪云今日定是受了不少惊吓,不如让小厨房给她做些爱吃的糕点,等会给她送过去一些...也不知心情会不会变好... 程砚如是想着。 之前在城外宅子里,见她好像很喜欢吃... 可他又蓦地想起来上次许溪云莫名其妙的那几句话起来,什么再无瓜葛,再不相见。 自上次见面回来,他将头都想破了也想不明白,明明前一秒还在并肩作战,怎地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了? 程砚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脑子里两个小人又打起了架。 罢了,看在她今日的确是可怜的份上,自己还是不要与她多做计较,此时若是能给予一定的关爱,更能显得自己的宽宏大量。 成功说服了自己,程砚拎着满满当当的小食盒,满面春光地踏上了去风满楼的路。 - 许溪云今日回来便倒头大睡,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再睁眼时头依旧昏昏沉沉,仿佛刚刚睡觉时和人打了几架似的,不禁没有轻松,反而更累了。 尤其是她睁眼的那一刻,看见窗外天都黑了,屋内也是漆黑一片,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孤独感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经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她更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她打开门,却看见一个此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轻声细语地和姐姐在聊着天,两人中间一根蜡烛燃烧着温暖的光,也带来丝丝暖意。 见妹妹出了房间,许暮亭起身,轻声说道:“睡得怎么样?我给你煮了面,在锅里,我去给你盛起来。你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说着,她就走去了后厨,留下程砚和许溪云两人无言对坐着。 上次的分别闹得并不开心,许溪云也知道自己当时说话定是伤他心了。 可又怎么样呢?他府里还住了个美娇娘,自己若再不划清楚界限,倒叫别人看轻了她。 她刚睡醒,头发微乱,眼睛里也还有些蒙蒙雾气,看着迷迷糊糊的,今日受了惊,脸色仍白着,衬着微黄的烛光,更显整个人娇弱不堪。 见她一言不发,程砚心里漾起一丝心疼,主动打开食盒的盖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之前见你很喜欢吃这个点心,今日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给你拿来。” 第39章 寒潮 “之前见你很喜欢吃这个点心, 今日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给你拿来。” 程砚目光灼灼,盯得许溪云呼吸都有些杂乱。 许溪云没有伸手去接那栩栩如生的精致糕点,垂下眼睫轻声问道:“这么晚了, 程公子来有何事?” “今日听说你遇袭, 有些...担心你, 故来看看。” 厨房里厨具碰撞的声音传进耳朵,鼻间也嗅到一丝点心甜腻的香气, 许溪云心里微动,伸手欲去拿那桌上的点心。 又听程砚继续道:“这点心你之前在我府里就经常吃,今天还找的是同样的师傅。对了,俞娉也说很好吃, 她也很喜欢吃。” 许溪云半空中的手指停住, 挑眉看向程砚,一脸不可置信。 这人说什么来看她,这不是给她添堵吗?很好,本来头就疼,现在听到他说这话头都要炸了。 程砚见她如此反应, 不知怎地心突然虚了一虚,却还是一脸无辜。 “怎么了?怎么不吃了?” 他又主动将点心往许溪云那方推了推,就差递到她手里了。 许溪云见罪魁祸首仍然是一脸天真,气极,不怒反笑, 阴恻恻地看着程砚:“程公子, 大晚上不睡觉来我这找乐子?” “俞娉喜欢吃, 你拿去给她吃便是,拿来我这是让我给她试毒来了?” 她身子往后一靠, 蹙着眉将食盒用力地推了回去,以表达出自己的内心的不满情绪。 可这不满兴许太多,一时没控制住力道,食盒啪嗒一声倾翻在地,里面红的黄的糕点散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顿时斑驳不堪,让人再无食欲。 第74章 这厢的动静太大,连厨房里的许暮亭都匆匆跑出来看了眼,察觉到他们俩人之间的气场不对,只探了探头确认没出什么大事,便又退进了厨房,继续鼓捣她那碗到现在都没端出来的面。 程砚也觉莫名其妙,这人怎么说翻脸说翻脸,自己好心来看望她,不领情不说,还将桌子都掀了,倒显得是他热脸贴了冷屁股。 他脸色铁青,看了看依然倚在座椅靠背上的许溪云,她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经过刚才的大动作,此时红唇微张喘着气,胸膛也微微起伏。 他下意识地想出口关心,又转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程砚在心里唾弃了下自己不值钱的行为,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了。 许久没听见外面传来动静,许暮亭终于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面从厨房姗姗来迟。 见许溪云一个人坐着,她走近一看,方才程砚拎来的食盒已经被打开,只是里面的糕点美丽不再,有的摔得变了形状,花朵歪歪扭扭,有的在泥土的掩盖下也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黑糊糊的叫人心生可惜。 许暮亭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掉地上了?” 许溪云埋头吃着面,一言不发,手指尖还残留着她方才捡糕点时沾上的香甜的气味,时不时随着她的动作钻进她的鼻子里。 吃着吃着,她的眼泪就啪嗒掉了下来,砸进了碗里... 许溪云爱逃避,遇事不决先睡觉是她人生的一贯宗旨。 可今夜,她翻来覆去地却怎么也睡不着。 和程砚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如电影一般在她脑海里放映。 在雨师崖,自己第一次见到他,连人都看不清,却唬了他一跳。 在固宁镇,他帮自己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 在京城外溶洞,他出手救下自己。 在灾区,他和自己一起救助百姓。 甚至是自己遇雷暴下山那一天,他隔着重重的人群,担忧的眸子望向自己... 许溪云这才反应过来,程砚早已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不小的地位。 自己竟对一个不知身份不知底细的人产生了如此心意。 许溪云觉得这颇不合常理。 正梳理着,房间窗户处传来叩叩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是二楼,怎会有人敲窗户? 她耳朵竖起,却又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又听了半晌。 那动静一直没停,颇有她不回应就一直敲下去的架势。 听起来倒像是...有人在扔石头砸她的窗户。 兴许是哪家不好好睡觉的小屁孩,她心里想着,翻身下床,准备去看看是谁。 她推开窗户,却没看见人影,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店铺的幡子随风轻飘。 许溪云又探头出去四处张望了番,的确也没见什么异常,除了... 她拿下来那个不大不小的食盒,放在手里端详着。这食盒还有些重量,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却能稳稳当当地摆在她窗户延伸出去的几寸石阶上。 这里可是二楼,也不知那人是怎么放上来的。 她又伸头望了望,这才将食盒拿到房间里,坐到桌子前。 懒得点灯,所幸今晚月光也够亮,足以让她看清食盒里面的东西。 许溪云望着食盒里的点心愣了神... 这糕点和程砚傍晚送来的并不一样,看这形状也知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可这时候会送来这个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盘里的松仁奶皮酥散发着奶香,旁边还放着糯米糕,辅以螃蟹清羹。 她揭开小汤盅的盖子,螃蟹的鲜香气和热气顺着氤氲在空中,飘散开来。 压在最下面的还有一张纸条,她拿起来,走到窗边借着月光让自己看得清楚些。 那人的字迹如他人一般温润,并不锋利,此时照着皎皎月光,更显得如流水一般潺潺。 “也许你并不喜欢吃那些糕点,是我考虑不周了,请厨子给你换了几种,可以尝尝。” “为了夜里睡得安稳些,记得少食。” 那人连落款都没有,可许溪云的眼前却浮起程砚那张脸。 程砚今晚离开时,是带着怒气的,从他那铁青的脸色和挺直倔强的背影里便不难看出。是了,有谁能好心上门送吃食,结果还被拂了面子,面对这样的情况还能平静如水不起波澜的呢? 蟹粥入口丝滑,鲜香顿时溢满口腔鼻腔,暖的整个人都妥妥帖帖。 如此美味在前,那些心里的断肠愁绪,倒显得是庸人自扰了。 昨夜有蟹粥在胃里暖着,许溪云也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姐妹俩刚将店铺里外收拾利落,便听见外面又开始吵闹起来。 “许小姐,这皇上啊,可真是看重您~”一道细细的嗓音从门外传进来,许溪云和姐姐对视一眼,这宫里怎么又来人了。 没一会儿,李公公依旧是笑着走了进来,身后的一大队人马将一个个箱子抬进了风满楼,摆得满满当当,甚至还堆到了门外街上。 李公公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依次将箱子都打了开来。 惊得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第75章 “银10万,蜜蜡佛手盆景一个,白玉玲珑头面一套,织金一匹,闪锻一匹,宫绸两匹,绫五匹,绒十斤.....” 李公公尖着嗓子念着圣旨上的赏赐,声音极具穿透力,不止许溪云和许暮亭,整个风满楼里里外外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底下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昨日不是没见到皇上吗?怎地这恩宠不减反愈演愈烈?” “不知道啊,兴许皇上是真欣赏人家许掌柜的本事呢。” “这以后可得抱好人家的大腿了,风满楼的路可有得走了!” 许溪云和姐姐也是一脸懵,昨日那事还没完? 不会今天又要让她进宫吧! 许溪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昨天那遭遇,她是真真来不了第二遍了。 那李公公适时开口解释:“昨日皇上体贴您受了惊吓,特地派奴才送来这些东西,以表圣上宽慰之心。至于进宫,您就先歇着吧,后面再等消息就行。” 听了此话,许溪云和许暮亭皆是心中大石落地,几人又好一番互相恭贺,李公公这才含着笑意带着人走了。 过了十一月,这天愈发冷得突然,一场寒潮来得猝不及防。 不过是一夜时间,京城却像裹了一层厚厚的糖霜,推开门一看,半个京城都几乎掩在了深深的雪里。 小孩欣喜,今年的雪来得来太早了,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和小伙伴一头扎进松软的雪里,打起来滚,沾得满身都是白色的斑斑点点。 大人却开始发愁,昨夜的雪花飘得早,有人早做好了准备收拾妥当了屋里屋外,准备迎接这一场暴风雪的来临。 可总有人抱着侥幸心理,认为不过是零星小雪,碍不了什么大事。 今早起来一看田里,傻了眼。 想必这就是风满楼之前预测的雪灾冻害了... 京城各街道小摊收了起来,店铺也关了大半,都准备回家闭门月余,好好迎接这一场难见的灾害。 好在朝廷也做足了准备,早早备了各赈灾点,定时开仓放粮,也提供棉衣棉被等寒潮必需品。 这一场大雪,朝廷反应迅速,组织人四处检查隐患,及时疏通道路。 一切进行的都还算有序。 许家姐妹俩如今荷包鼓鼓,倒也不急着这几天还开张营业,乐得自在。 俩人整日窝在被窝里叙话,不然就是清清账本,算算来年开销。 偶尔许溪云还会出门更新一下听风板,告诉大家明日天晴,可出门,又或者明日大风,千万别出门等。 可天这么冷,街上人寥寥无几,也没人为了看个听风板冒着风雪跑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听风板在外面挂着没多久,便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教人连上面的字也看不清了。 这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十天,整个京城都覆在皑皑白雪中,除了皇宫还依稀辨认得出来,其他远远看上去,皆是白茫茫一片,哪里还分得清街是哪条街,道是哪条道。 起先,还有官府派的官兵和自发组织的百姓主动到街上扫雪,可这厢刚扫完,一转头又积了起来,这雪越积越厚,扫的没有下得快,再加上越来越冷,出门的人也越来越少,索性也没人再打扫了。 近日不必上班,许溪云整天睡了吃吃了睡,睡眠足了,心情自然也好。 她看着铜镜中脸色红润的自己,怎么这短短几天,脸还有些圆了呢? 她可不管,她一向没有身材焦虑,过得开心就好呗! 许溪云回头看了看正在被窝里看话本子的姐姐,掀开被子便一头钻了进去,二楼小小的房间里传出两姐妹的嬉笑声,连屋外的风雪都染得俏皮了些,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再悠悠地落到地上。 有人岁月静好,有人却焦头烂额。 皇帝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官员们,他们各个身子俯得极低,一口一个皇上地喊着。 和昶帝心里又何尝不急,他急得嘴角都上火长了个泡!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前些日子因为大雪,早朝都停了一段时间,可不断有官员往宫里递消息说有要事要见皇上,索性今天就将他们聚集在了一起,看看到底是有何重要的事要说! 皇帝心里也委屈着,这个假百姓休得,商人农民休得,怎么就他休不得! 领头的官员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声泪俱下,“皇上,这雪实在是太大了!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再不停下来,怕是粮库里的粮都不够吃了呀皇上!” “是啊是啊,这雪就没停过,百姓们都不出门,也不知道在家里到底情况怎么样,可真是令人心焦!” 皇上听着只觉头都大了,他按了按跳动的眉心,遏制住自己发火的冲动。 第40章 托梦 这群吃干饭的说得倒是稀奇! 这天要下雪他能怎么办? 他能做的都做了, 粮库粮库放开了,赈灾的钱钱也拨了,总不能让他自己去各家各户去敲门问情况吧! 和昶帝看着底下的一个个官员,跪得倒是整齐划一, 诉苦诉得那叫一个流利洪亮, 可也没有一个人能提个有用的建议! 他正想着今天怎么赶紧把这群人打发走, 有一个跪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人却抬起了头,弱弱道:“皇上, 不如找那许溪云问问,这灾也是她预测的,说不定她能有主意。” 第76章 “是啊是啊,她看起来本事确实挺大, 不如就请她入宫吧!” “对对对, 总比咱们在这里干等着强。” 皇帝眉头舒展了些,听了半天,总算听到句人话.... “那便邀许溪云,明日进宫一趟吧!” 今日雪好不容易下得小了些,许溪云正在房间里写写画画, 旁边的书已经垒了不小的高度。 她的系统已完成过半,眼看着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她也是时候准备自己的身后事了。 等她走了以后,最担心的不过是姐姐,虽说现在赚的钱已经够她后半辈子生活无忧, 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还是得教姐姐点什么。 许溪云会的不多, 只有这气象学知识了解一二,倒也算得上一门手艺, 便索性都将他们记录下来,等自己离开了,姐姐一个人说不定会用上... 当一楼的店铺门被叩响时,许溪云险些自己听错了,这时候,有谁会冒着风雪来风满楼? “许小姐,咱家奉皇上旨意,宣您明日入宫觐见!” 隔着厚重的木门,李公公的声音一半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另一半则随风消散在风雪里。 十来天没开门了,这门早已被冻了个严严实实,许溪云费了老鼻子劲也没能打开,只得远远应了声。 门外的人也在另一侧帮忙开着门,可又是凿又是敲的,这门也仅仅有了一丝摇动的意识。 李公公两手揣在袖子里,冻得原地跳脚。 平日里好脾气的李公公也险些冷得发了火,不耐烦地催着身边的小太监,动作麻利点,早点把这门给开开,这旨意不送到本人手上算怎么回事!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冻了十几日的门又岂是这一时半会儿就能打开的。 小太监们见李公公冻得不行,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地打着,主动提出自己留下来开门,让李公公先行回宫。 李公公本不太放心这群手底下的人做事,可冷得实在受不了了,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交代了几番让千万别误了明日入宫的时辰,便离开了。 次日,许溪云穿着厚厚的棉衣跪在正殿,看上去有些臃肿的可爱。 这是她第一次入皇宫,也是她第一次见这世间的九五至尊。 “民女参见皇上!” 她额头紧贴着手背,伏在地上行礼,背却挺得直直的。 和昶帝也好奇许溪云了许久,他只听说是个颇有灵气的小女孩,却也未曾见过真人,上次好不容易要见上一面,又被自己那混账儿子搅了一通。 想到这,他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不必多礼,平身吧。” 待底下的小姑娘抬起头,皇帝这才得以看清她的脸,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许溪云这些天过得逍遥自在,脸颊圆润了不少,现在受着殿内的地龙烘烤着,双颊微微泛红,衬着白皙的皮肤煞是好看。 她今日梳了双螺髻,一左一右簪以两朵华胜,倒给这死气沉沉的冬天增添不少活力,脸上不施粉黛,嘴唇殷红,明媚皓齿教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这风满楼的掌柜年纪竟如此小,皇帝想着自己听到的那些传闻,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来,坐近些,朕有话问你。” 皇上说着就叫人赐了座,又叫人上了水果点心,哐哐摆了一桌,一脸和蔼地看向许溪云,笑的脸上都起了几道褶子。 许溪云刚穿过来之时就打听过,当今圣上登基二十余年,虽算不上是一代明主,却也干了不少好事,算得上为国为民,只是为人少了些计谋策略。 也是,先帝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自小万千宠爱集一身,无忧无虑的长大,又不曾经历过抢夺皇位的明争暗斗,自然少了很多弯弯绕绕。 可她也听说过,皇上就是有些喜怒无常,说起来,这骄纵蛮横的一面,倒是完完全全遗传给了太子殿下... 许溪云还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怒皇上,赏自己几十板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还没说,这皇上的态度就变得如此亲切,果真是应了那句喜怒无常,她只得一边乖巧坐下,一边偷偷观察着皇上的脸色,眼观鼻鼻观心。 “许溪云,朕问你,当日你可是亲口讲过,说这场灾害持续的时间不会很久,顶多十天半个月的,可如今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没有好转的迹象...” “你的话有何依据?不会是瞎说的吧?” “你可知欺君之罪...” 不愧是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这几句话阴晴不定,甚至都只说了一半,却听得人心里直犯哆嗦。 许溪云捏着手里的一粒葡萄咣一下跪了下去,“皇上,天地日月可鉴,民女绝不敢撒谎欺瞒,只是如今,的确是有了别的情况...” 她心里小九九转了一转,不就是话说一半吗,谁不会? 果然,听她如此说,那皇帝也被吊起来了兴趣。 “哦?什么情况?你快说与朕听。” 许溪云理了理衣摆,站起身往皇上的位置走了两步,近的她连皇上身上的龙纹都看得一清二楚,直直地跪了下去。 和昶帝被她吓了一大跳,这架势,是有什么大事? 第77章 忙不迭让许溪云起身,和善地询问。 “皇上明鉴,此时灾害其实早就应该结束了,但是前几日,民女梦见那天神对我说....对我说...” 她咬了咬牙,面露纠结之色,似是很难开口。 皇帝正瞪大眼睛等着她的下文,见她停住了,急得直拍手。 “说什么了?哎呀,你倒是说啊!” 许溪云眼一闭,脸一沉,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那天神说,如今世间境遇让他颇为不满!有人德不配位!这才惹怒了他老人家生气,决定略施小惩!” 她这一番话意有所指,吓得整个殿里的人哗啦啦都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在一旁侍奉的黄济康黄公公更是恨不得上来把她的嘴捂住。 我的老天爷,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这一张口就是要他们所有人的命啊! 皇帝眉头拧着,眼睛眯起,闪着危险的光芒看向许溪云。 “你这是说,朕这个位子坐得不好?” 许溪云能感觉到和昶帝此时已经心情不佳,他身上属于上位者的压力顿时扑面而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该怂时怂,此时绝不是她该发怵的时候。 她抬起头,直视皇帝那双锐利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非也,皇上,德不配位者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殿内的人皆缓了一口气。 许溪云察觉到皇上的危险气息顿时敛了些,接着鼓起勇气道:“天神们最在乎的,不过是百姓们是否安居乐业,而今夏的旱灾,便是导致天神不悦的根本原因。” 皇帝的眼神缓和了些,伸手要了杯热茶,倚在金灿灿的龙椅上,耐心道:“你接着说。” “今夏旱灾时,我正位于家乡固宁镇,那里灾情严重,村民甚至要献祭我姐姐来求雨。”许溪云这话不假,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遭遇,一时情绪难以控制激动起来。 “后来,天神见我可怜,暗中托梦与我降雨神术,我才得以救下姐姐。此事众人皆知,皇上大可派人查上一查!” “按理说灾情如此严重,朝廷自然不会不管不顾,我便带着姐姐来了京城寻求谋生。到了京城,我见皇上可是一代明君!也听不少人提起,说今夏,户部是拨了不少银两去赈灾的!” “可...可这赈灾是银两,是一分也没能落到我们手里...” 她越说声音越小,情绪低落,却又偏偏能让皇上听得清楚。 “我本想着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再和皇上您提起此事,可如今灾情迟迟不见缓解之意,前些日子天神又托梦告诉我这样一番话。这是何用意,皇上还不知晓吗?” 今夏的旱灾和昶帝不是不知道,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被人蓦地提起,他也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反应一会儿。 他向黄济康使了个眼色,后者伺候了皇上多少年,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委身悄悄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黄济康捧着几个册子走了进来,俯身附在皇帝身侧耳语了几句。 许溪云所言句句属实,而这本册子上,则记录着当时赈灾银两的去向,以及相关官员。 听罢黄济康的话,皇帝的眼神又温和了几分,一是没想到她身世可怜,小小年纪有如此遭遇,二是也没想到这女子的能力竟是如此来的,说出去既荒谬又莫名的让人可信。 “那你且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许溪云听皇帝开口,便知自己已经获得了他一大半的信任,愈发底气十足。 “当日天神托梦时,曾给出过明确的指示,西南木有泛滥之势,东北金源于水,若是这些能处理好,想必此次灾情也定能迎刃而解。” 她说得隐晦,叫人半晌摸不着头脑,可黄济康是何等人物,略一思索,立即翻开那名册,一页一页仔细翻找着。 “皇上!你看!” 黄济康将其中一页摆到和昶帝面前,手指指向了一个名字。 李晋涛——此人是西南部转运司的转运使,负责此次西南赈灾款的下发。 他又翻了两页,目光停留在另一个名字上,钱泉。 相比李金涛,钱泉的地位则又高了几个位阶,他可是户部侍郎,正四品官职。 西南,木子李,涛则有泛滥之势。 金源于水,想必就是指这钱泉了。至于东北...黄济康隐隐记得,钱泉并不是京城人士,他的家乡便是来自东北部,还是费尽千辛万苦经历了重重科举,得以到达今天的位置。 黄济康和和昶帝对视一眼,眼底皆有不可置信。 赈灾的官员下放一向是朝廷机密,更别说涉及户部侍郎这类大官的身世经历。 许溪云这个身份的平民老百姓,绝无可能获取这些资料。 那她说得既然能完美契合,便是确有此事了。 和昶帝眼底划过一丝阴翳,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懂,平日里小打小闹的他也从不跟他们计较。 总得让他们有利可图,才会死心塌地地替自己做事。 可这次他们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竟伸到赈灾款上去了! 第78章 听听刚刚许溪云说了什么,赈灾款百姓一分都没拿到! 还惹得天神大怒,降罪于世! 皇帝想到几日前他们跪在自己面前假惺惺地可怜百姓的模样,便觉得一口浊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黄济康!” “奴才在” “给我查,查到底!” 许溪云走出宫门时,心里还有些后怕着,方才最后几句话,皇帝的气势实在太过吓人,她抚了抚胸口,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已经被她手心汗水濡湿的纸条来。 那纸条墨迹已经晕开,看不清上面具体写了什么,依稀能辨别出“钱”“李”二字。 第41章 震怒 其实在那日李公公派人来通传之前, 她的小铺子就已经被不速之客探访过了。 那日清晨,淮序带着同上次窗户外一般无二的点心叩响了她的后院门。 说起来,自那次京城外地震风波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淮序了。 淮序同往常一样言简意赅, 上来直奔主题, 简明地告知了许溪云皇上即将召她入宫的消息, 要她提前做好准备。 纵然许溪云早已猜到程砚的身份并不简单,但他竟然能对皇宫里的消息都了如指掌, 许溪云还是小小的震惊了一番。 淮序三言两语说明来意,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条递给许溪云,说这是公子托他转交,而那上面, 就写着钱泉和李晋涛的名字和生平。 程砚并未多说, 只道这几个人有问题,若是许溪云愿意帮他,便寻个机会,希望她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嘴。 末了,他还颇周到地托淮序转告, 若是许溪云有顾虑,也大可以不帮这个忙。 毕竟进宫面圣已是一极大挑战,更何况还要卷入这黑暗的朝堂中,他不会怪罪于她。 “王爷,您说许小姐会帮咱们吗?” 淮序站在程砚面前, 有些拿不定主意。 程砚畏寒, 可书房中又不敢烧炭, 只得穿着厚厚的大氅,寒冷使人清醒, 这样的环境,他反而更能静心读着书。 方才许溪云并没有给个明确的答复,看她的神色也颇有些犹豫。 淮序心里有些嘀咕,从固宁镇到京城,这一路走来,王爷帮了她多少忙,如今到她能为王爷做些什么了,却犹犹豫豫的,颇不像君子所为。 程砚放下手中的书,没有回答淮序的问题,反而一本正经地问着:“今日的点心她吃了吗?这天也太冷了些,也不知道海鲜羹送去凉了没有...” 淮序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云山,后者无奈耸了耸肩,递给他一个“就是这样”的眼神。 这...自己不过在外办事月余没回来,自家王爷怎么变成恋爱脑了? 程砚没理会他俩的眉来眼去,起身往屋外走了走,站在幽静的长廊下。 这场大雪下了个酣畅淋漓,往日看起来空旷的府此时被白雪塞得满满当当,倒显得温馨了不少。 平日里有人走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打扫,看不出来什么,可那假山池塘,以及院里的草坪,此时都掩埋在厚厚白雪中。 天是大亮的,有着地上雪的映照,目之所及都是从未见过的明亮。 他顶着刺眼的白光,将手伸出廊檐,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在他手上,融化成一点一点的水滴,带来的寒意却还是有些刺骨。 程砚毫不在意的收回手,也没有接一旁淮序递来的帕子,只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天也该变变了。” 又过了几日,朝廷众官员皆受诏入宫,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宣政殿里的地龙烧得旺着,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和昶帝的脸色铁青,眉头紧锁,胳膊青筋凸起,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硬生生捏碎。 他看着底下伏在地上哀嚎的一众官员,对他们的求饶声无动于衷。 这些人除了哭着喊“皇上恕罪”,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到底还会些什么? 李晋涛几乎哭哑了声,喊都不知道喊些什么,只能透过肿胀的双眼胡乱抓着身边其他同僚的衣摆,试图找到人能救救自己。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此事又事关重大,谁也不敢上前说一句话,只能不轻不重地找补两句“气大伤身,望皇上保重龙体。” 其实他们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今天一上朝,他们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殿内竟里里外外围了一圈禁军。 皇上怒着,将折子摔得啪啪响,隐隐约约,他们听出了是和今夏赈灾有关之事。 底下人对视一眼,此事重提的时机蹊跷。按理说这事过去了这么久,若不是有心人提起,应该早就翻篇了才是。 话又说回来,这么大的事要彻查,皇上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走漏丝毫的风声。 殿内一时人人自危,他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今日一个不小心便项上人头落地。 “赈灾的款你也敢昧,李晋涛,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帝终是忍不住,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杯盏都跟着抖了一抖,白瓷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目光转向跪在角落里正擦着冷汗的钱泉。 第79章 “对待这种只顾自己利益,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的人,是否应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钱侍郎,你说呢?” 时间紧迫,再加上大雪封路,派出去搜集证据的人还在路上,和昶帝其实心底没什么数,但是就仅有的信息来看,李晋涛的罪是跑不了了。 至于钱泉...他官居四品,在没拿到直接的证据之前,不好直接动他。 钱泉不知道这话头怎么就扯到了自己身上,自皇帝今日提起这事,他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这是皇宫,他哪能轻易逃走,于是缩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这话意有所指,可他也不确定圣上是否已经知道自己也参与其中。 他脑子飞速转着,想着自己有没有遗漏哪些细节,表面上却是不卑不亢,附和着皇帝所说,逼着自己不露出一点破绽。 皇帝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 程砚长身玉立站在一旁,面色始终未变,只在皇上问谁愿意自请去彻查此事时,默默地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自上次地震一事,程砚也算在朝堂上露了脸,和昶帝也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年少时便不在京城里的儿子来,再加上太子最近行事错漏不断,也存了再观察观察的心思,便索性就让程砚去了。 临了,他叮嘱程砚:“此次事关重大,务必彻查,不惜一切代价!” - 圣上要彻查赈灾款的去向,这个消息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家。 仿佛往平静的湖面咚地砸了颗石头,激起阵阵涟漪,搅得湖底的鱼儿一时也都慌乱起来。 笑话,凡是在这条利益输送链条上的,有谁敢说自己手里是干干净净的。 外面的暴风雪未停,他们却不敢像之前那样静静待在家里享受难得的假期了。 一时之间京城多了许多奔走打点的人,今天往右相府里送点银子,明天往侯府里送个金佛像。 程砚派出去的人,则静静地跟在这些人身后,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纳入眼中,一一呈上。 程砚这盘棋其实下了许久,他手中的证据可以追溯到几个月前他亲自去查看灾情的时候。只是彼时不知,现在会多了这么一个得力的帮手,还很是为如何挑起此事费了些心思。 现在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将他们的罪行又坐实了些。 他只需等个好时机,将真相公之于众,给予敌人最后一击。 - 近日朝堂风波不断,闹得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自然也传到了许溪云的耳朵里。 她没想到自己当日几句话,背后竟是如此大的案子,牵连之广,是她从未想过的。 可是她也不后悔。 作为灾情的亲历者,受害人,没人比她更明白百姓深受其害了多久。 若是自己三言两语便能为朝廷揪出如此蛀虫,为百姓讨回几分迟来的公道,又何乐而不为?! 从前她也竟不知,自己竟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在朝堂上掀起风浪。 既然如此,那这庙堂,她也未必不能入。 之前她是并无此志向,只想本本分分地开好自己的铺子,向百姓传递一些自己的经验之谈。 只是在民间开店铺的影响必然有限,这条路一旦开了头,便只能一往无前地继续走下去。 许暮亭听了妹妹的想法,眼里流露出担忧。 女人家家来京城开铺子已是千古难见的奇事,她现在竟还要去朝堂上跟那些人争个你死我活,那些人手段狠辣阴毒,又岂是她们这种要背景没背景,要权势没权势的人能拼的过的? 纵然许溪云你有些本事,可那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可远远不够。 反对的话已经就在嘴边,可她看着妹妹那亮如星辰的眸子,正一脸期待的望着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许溪云怎会不知姐姐心中所想,她安抚似的开口:“姐姐,我们既已来到京城,又有如此机会摆在眼前,不为百姓做点什么,实在是心里难安。” “再说了,当初我们也曾无意于这些腌臜之事,可姐姐你经历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我们只不过选择了站在真相那一头,你便遭到歹人劫持。” 当日许暮亭被太子绑架一事还历历在目,不禁惹人后怕。 “只有我们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和所爱之人,不是吗?” 许暮亭前半辈子有妹妹要照顾,有家要撑,一直被柴米油盐琐碎之事牵绊着,早已失去了自己对人生的追求。 可她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也曾做过达则兼济天下的梦,此时心里仅剩的一点热血被许溪云一番话点燃。 如今她们俩在世间已无牵挂,孑然一身。 若是论豁得出去,那可真是没有谁能比得上她们了。 她的眼神也一瞬坚定起来,抛开内心那些无谓的杂念。 一拍桌子,潇洒道:“做便做了!要做便做罢!” 往事做便做了,未来之事,想做便做罢! 第42章 包袱 这雪洋洋洒洒的又下了几日, 这下不止皇帝官员急了,百姓也开始急了。 第80章 眼见厨房里的米缸都要见了底...炭也几乎烧无可烧。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虽说朝廷承诺会开仓放粮,可外面的路面连出门都难,更别谈去赈灾点打探情况了。 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想起许溪云之前说的话来, 那许半仙, 是的, 自那日大雪毫无征兆的下起来且没个停的意思的时候,许溪云在他们眼中, 俨然已经成了口口相传的许半仙了。 可许半仙不是说,这雪并不会下多久吗? 要不是这雪下的人实在没法出门,他们定要将那风满楼团团围住,找她要个说法。 要说才开始被闷在家里是享受, 是难得, 是一家人的团聚。现在则是焦虑,是郁结,是相看两生厌。这不,许溪云已经听见对面那家人又吵又闹三天了。 自那日进宫后,皇上又派人来寻了她几次, 她给出的答案始终如一——只要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灾害自会解除。 和昶帝怀疑之余,却又口嫌体直地不断催促程砚加快进度,早日使那贪赃枉法的千古罪人伏诛。 要知道,这雪多下一日, 库银的钱便如流水一般哗哗往外淌, 每每思及此, 和昶帝真是恨不得把那些人抽筋拔骨来泄愤。 这日,百姓大多又睡到快午时才起床, 不是他们躲懒,而是这口粮实在是有些寥寥可数了,他们只能多睡一会,来减少自己的饥饿,少吃一顿是一顿吧。 也有实在饿的不行的,裹上了家里所有的厚衣服,准备出门去那传说中的赈灾点探探虚实。 可他甫一出门,却看见自家门前工工整整得摆了几个麻布小口袋。 打开一看,稻麦黍菽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小块肉和一条鱼。 为了防止这粮食被掩埋在雪中,放的人还贴心地竖了根长长的木棍,指引人说底下有东西。 那人一时喜不胜收,抱起来就往屋内跑,也不管上面淋落的雪沾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裳。 不止他一家,这日除了那些平日便不愁吃穿的高门大户外,京城许多平民百姓都在自家门前领到了这天降的粮食。 与粮食一道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写信之人笔迹秀逸圆润,犹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又不因对象是千千万万的平头百姓而显得轻视浮躁,每一字皆能看出书写之人之用心。 “今逢盛世之苦难,亦是上天予以考验。我知众惶恐,举国防,万巷空寂。共安乐,亦可共患难,国泰民安终有时,现尽以微薄之力,共渡难关,还望心中仍怀点点春意,叫凛冬也能开满娉婷之花朵。” 不知是这几兜粮食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还是这一封信熨帖了众人的心思,总之,这日子竟也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若是百姓真闹起来,又是免不了的一出财力人力的消耗。有灾情,却无混乱,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雪一天一天的下,日子一天一天的捱,和昶帝催了又催,总算接到了舒王程砚要觐见的通报。 程砚进了殿,将身上的大氅取下,露出里面穿着的蓝白系长袍,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扑通一声地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心里咚的一声,这...这是作何?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快步走到程砚面前,却也没想起来先把自己亲生儿子扶起来,而是直接问道:“可是查案出了什么岔子?” 若是仔细听,他的语气飘忽不说,竟还有些许哆嗦。 “回父皇,一切顺利,没出什么岔子,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只是...查到了一些...”他咬了咬唇,似是很犹豫不决,那名字犹如烫嘴一般,迟迟没从双唇之间破出。 他咣一下磕了个响头,又是磕的和昶帝心里一个激灵。 “儿臣实在是不敢查下去了,望父皇责罚,这差事还望父皇交于其他有能力之人。”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冒火,当时是你自荐,说去彻查,现在又推诿起来,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白白耽误了功夫! 发怒之余,幸而脑子还有得一丝清醒,问:“你可是南珰朝的堂堂王爷,竟还有你不敢查的事和人?” 他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黄济康,后者眼观鼻鼻观心,立刻从淮序手里接过现有的证据。在手里大致翻了两下,也是脸色一变,话也不敢说了,只求助似的看向皇帝。 皇帝看的好笑,心里愈发纳闷得紧,到底是谁让他们一个二个都跟见了鬼一般。 他颇不在意地从黄济康手里接过那厚厚一沓册子,顺手看了起来。 众人只见皇上的嘴角一滞,那眉头是越皱越紧,捏着纸页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直抓的那页脚都泛起了皱。 和昶帝耐心渐失,一页两页,他将手中的册子翻得哗啦哗啦响,直至看到最后。那里面桩桩件件,皆指向他的宝贝儿子,当今南珰朝尊贵的太子殿下。 程砚头还垂着,闷声自责道:“许是儿臣办事不力,叫人无端陷害了皇兄,儿臣这就下去再从头查起。” 说着,他就起身,头也不回决绝的向殿外走去。 第81章 “慢着!”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和昶帝喝住。这两个字中,可以听出皇帝压抑着的怒气,自程砚进殿,短短一会儿功夫,却也沧桑了不少。 程砚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无需他说,那记录成册的证据里,已明明白白地写着。 太子虽未直接参与剥削赈灾款银,却和各部官员皆达成共识,他对他们贪赃枉法之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在朝堂,他们便都是东宫麾下的人,待太子顺利登基后,也要尽心辅佐他才是。 这一切,皆有往来书信为证。 和昶帝只觉胸口凝滞着一口浊气,上不来也下不去,闷得他嗓子发痒,他猛地咳嗽起来,感觉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心的腥甜之气。 他不是看不出程砚在跟他演戏,只是这证据却也不是捏造的,若是太子没做过,如何轮得到别人说? 太子如此行事,旁人再怎么落井下石,也是该的。 他欲与程砚多说几句,抬头却看见程砚那单薄瘦削的背影。 皇帝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无力的沧桑感。 前二十年,他未曾关心过程砚半分,如今一个儿子不成器,一个儿子和自己老子不亲不说,也在算计着自己。 罢了。 他摆摆手,让程砚走了,自己则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台阶之上高高的龙椅。 第二日,宫里便传出来消息,皇上将太子禁了足。所有涉事官员,无论涉案金额多少,则暂且压入大牢,待大雪过后,万物如常之时,于郊外观星台问斩,以祭上天抚慰人间百姓。 得到此消息时,程砚正在檐下看着大家扫着雪。他微怔了片刻,许是也没想到皇帝的旨意下得如此快,竟是半分父子情谊也不顾,倒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说来也怪,自和昶帝的旨意一下,众人罪行皆公之于众,这雪竟真的越下越小,到这日傍晚,是彻彻底底地停了。 雪一停,也方便了这桩大事在京城里迅速传开,百姓这才知晓,在自己被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际,朝廷里竟无声地翻起了如此大的风浪。 别的不说,现在牢里关着的,可已经快是朝里一半官员了。 若是都斩了,那这朝堂可真就要变天了。 程砚顾不得这么多,他已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下一桩,便是... 他望着刚从厨房走出来的淮序,从他手里接过小食盒,吩咐道:“今日你不用去了,我亲自去。” 说着,便往府外走去。 “王爷!外面还冻人的很!您好歹穿件披风!” 淮序在后面扯着嗓子喊道,却很快瞧不见了人影。 奇了怪了,这平日里畏寒得紧,怎么今日穿得如此单薄好看,难不成是忘了? 淮序挠挠头,也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昨日雪一停,许溪云便知道这寒潮快到结尾了,和姐姐收拾收拾也准备开店。 后门传来熟悉的敲门声,她以为又是淮序,将手擦擦准备去开门,却不想看见了程砚。 程砚今日穿着石青色团花束腰?衣,更显宽肩窄腰,只是看起来...忒冷了些。 这么想着,许溪云也这么问出来了。 程砚脸上依然是不动声色,只说着自己不冷。 可许溪云从他手上接过那食盒时,明显看到他指节都已经冻得发红,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寒气逼人。 也不知他今日哪来的偶像包袱... 许溪云心里腹诽着,将食盒放下,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怀中结结实实地抱着一绒毯,没好气地一把塞到程砚怀里。 程砚本想着雪停了,俩人又许久未见,今日好不容易见一面,若穿的格外臃肿则会显得失礼,这才挑中了这套衣服,还特意连披风都没拿。 可他着实低估了这寒潮的余威,一出门就冻得打了几个喷嚏,险些没抗住回去多加衣物。 已经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再逞强,乖巧地披上绒毯,接过许溪云给她盛的热羹,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许溪云看得好笑,怎么躲了个灾这人连厚衣服都买不起了? 待几口温热入肚,程砚只觉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不少,他想起今日来的正事,跟许溪云开口正色道:“此次多谢许小姐相助,我才能把时机捏得如此巧妙,许小姐还真是神机妙算。” 第43章 俞娉 “此次多谢许小姐相助, 我才能把时机捏得如此巧妙,许小姐还真是神机妙算。” 许溪云颇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倒是不难。” 话又说回来,她重新看向程砚静如海面的眼睛。 她只是告诉了程砚什么时候雪会停, 可何时将证据上呈给皇上, 以及何时抓人, 都是他自己拿捏的。 “为何皇上会如此听你的话?” 这句话她已在心中反复磋磨数遍,此时终于问了出来, 整个人倒轻松了一大截。 程砚略抬眼,嘴角掀起一丝轻蔑的笑。 “听我的话?”他品着这几个字。 “不过是触碰到他的利益了罢了,两害相较取其轻,何谓听我的话?” 第82章 他的情绪只外露了一瞬, 很快便收了起来。 许溪云下意识地皱眉, “你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程砚又何尝不是故意岔开话题。 他笑而不语,只将手中的碗递到嘴边,无声地开始喝起汤来。 没想到到如今了,他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跟自己说。 许溪云明明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他却仍能装看不见。 她心里恼火, 恨不得现下就把这个人赶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却又听见那人轻飘飘地开口。 “我不与你说,是方便你后悔,可以随时抽身离开。” 那人放下碗,坐得笔直。 “不知者无罪,如今你尚且还未以身入局, 有什么事往我身上推便好, 可是一旦知道了某些事情, 便不是你想逃就能逃的了。” 不等许溪云回应,他的眼神静静落到那食盒里的精致点心上。 “俞娉的父亲老俞, 乃是我府中武学师傅。我自小不在京城长大,便跟着他长大,他教我武艺,管我生活,亦师亦父。” “他吃住都在府中,一大半的心血都费在了我身上。也因如此,他与俞娉的感情并不亲近。” 听他主动谈起俞娉,许溪云的心里有些许不是滋味,却也耐心地听了下去。 “俞娉自小和母亲长大,也是前些日子,老俞才得知消息,说俞娉的母亲前几年便与京城的富商不知何时搭上了线,抛下了年仅十三的俞娉,独自来了京城。” “老俞心疼女儿,又恰逢我也回京,便询问我能否让俞娉来京城投奔他,我自然是应了。” 他顿了顿,似是陷入了不太愉快的回忆,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俞娉来京的路上,被奸人所掳,用以威胁老俞说出我府中的一些秘密。老俞自然誓死不从,等我的人赶到时,老俞已经在俞娉的怀里断了气。” 他一瞬回到那个雷雨交加的黑夜,勒马的嘶鸣声响彻密林,俞娉整个人死死抱住老俞,自己被淋了个透,却护着怀中几年未见的父亲,哭的几乎晕过去。 听别人说,老俞跟俞娉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让她转告王爷,老俞未曾背叛他。 “老俞和俞娉数十年未见,见的第一面,竟也是最后一面。” 许溪云未料到这个故事竟是这个走向,再想起那晚单薄的背影,惨败的脸庞,哑了声,犹如被人捏住了心脏,有些难以呼吸。 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面前这个人要碎掉了,可他仍然坐得笔直,努力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不被人发现。 “我夺走了属于俞娉的父爱,也夺走了她父亲的生命,甚至老俞生前最后一句话也不是留给她的...她合该恨我...” 许溪云不敢吭声,这种故事她只在电视剧上看过,没想过有一天竟真的发生在身边人身上。她不敢想,眼睁睁看着亲生父亲死在自己眼前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换了她,她大抵会疯罢。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手轻轻搭在程砚胳膊上拍了拍,像哄小孩子一般。 “我想俞娉不会恨你,是你接她进京,也是你让她能再见到她的父亲。” 她的声音轻轻的飘进程砚的耳朵,带着些令人镇定的小心翼翼。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我想老俞如此大义,他女儿也定不是不辨善恶之人,她也会明白这与你无关。” 程砚看了看那只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小小的手,他突然庆幸自己穿的单薄起来,这样还能轻微感觉得到她的温度。 他接着道:“俞娉不愿麻烦我,说要去京城寻她的母亲投靠,但是这是我欠老俞和俞娉的,于是这段时间我暂且把她安置在城外的宅子里,就是你上次去的那个。” 说到这,程砚脑子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他费劲抓到刚刚一闪而过那个思绪的尾巴,又想起前些日子许溪云莫名其妙的别扭。 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冲击到,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不知道哪来的欣喜。 连带着说话的嗓音都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你...你是因为俞娉?” 许溪云还沉浸在他上一个话题的悲伤中,也没想到他的思维怎么如此跳跃。如今心思被他点透,脸上一烫,手也迅速从他身上收了回来。 “什么俞娉...你在说什么?” 许溪云原来对这种明晃晃的心虚矢口否认最是嗤之以鼻,可到了自己身上,除了这两句话,竟是嘴笨得无法反驳。 心思通透如程砚,一眼便看出来许溪云的心虚和窘迫,越发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样一来,便是什么都说得通了。 他心里漾起了丝丝的暖意,渐渐地盛满了整个胸腔,叫他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顿时也不觉冷了,许溪云的脸红彤彤的,看着也让他心生欢喜。 “那宅子我不常去,这几次去都是因为要带你过去,我和俞娉私下也不曾往来,只是托了人照顾她。” 第83章 他趁热打铁,连忙把自己撇得一清二楚,以证自己的清白。 他越说,许溪云越脸红。自己没有料到俞娉身世如此可怜,误会了人家不说,现在小心思还被程砚点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佯装生气,脸一板,盯着程砚,呵道:“不许说了!” 程砚的眸子一汪水似的清亮,满含笑意,像是考中了状元一般满脸春风。 许见未见许溪云娇俏生活的这一面,整个人都恨不得溺在她脆生生的呵斥中。 可他也知道女孩子脸皮薄,今日已获得他未曾想过的惊喜,欲速则不达。 他压下心绪,清清嗓子将话题扯开,再度将点心推至许溪云面前... - 自那日雪停,天气是眼见着一天天放晴了,虽说还化雪日子还冷着,甚至比之前下雪更冷些,但百姓也都总算见到了曙光。 街上因化雪湿漉漉的,处处积水混着冰碴,让人无处下脚。可百姓们还是纷纷裹着一层又一层衣裳,迫不及待的往外跑。 这些日子可将他们憋得够呛,现在能出门了,街上的生意张罗着开起来了,茶馆酒楼也重新回到了熙熙攘攘。大家是东走西串,说不完的话,串不完的门。 再加上没两天就过年了,前些日子是没有条件置办年货,现在时间紧凑,可不得抓紧每分每秒好好准备起来了。 街头干果店自开张起,这生意就火爆的不行,从早到晚客人络绎不绝,挤得小小的店铺内都快站不下人了。 几个婶子一边抓了把不同口味的瓜子试吃着,一边和身边的老姐妹唠着嗑。 经过这些日子街头巷尾的传颂,众人早已经知道是风满楼的掌柜跟皇上提了意见,这才让这场雪灾早早结束。 既解决了朝廷的蛀虫,又解救他们黎民百姓于水火,此时不论谁提起来那位小掌柜,都是止不住的夸赞。 可近日他们聊起来的,却是另一档子事。 “诶,你知道当日我们屋前那些干粮都是谁送的吗?” 一个婶子呸呸吐出口中的瓜子壳,凑到身边人的耳边问道。 “还能是谁?能这么大手笔,那自然是宫里哪个贵人,不是皇上就是太子殿下。” 提起来太子,她疑惑了老半天,“太子殿下现在在哪呢?怎地许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那婶子一脸神秘地把瓜子往兜里一揣,将她拉到店铺外一隅安静处,店里人多口杂,她私下议论贵人们若是被谁听到了,那可是要拉去见官的! “什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都被禁足了!” 她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的声音溢出来,说出的话却还是让人心头一跳。 “倒是没人说他为何被皇上禁足,但是你想,前脚刚查赈灾贪污之事,后脚太子殿下就被罚了...” 她给那人使了个眼色,两人顿时也都明白了这未说完的后半句话。 “至于那给百姓派发的粮食,也和太子殿下无关,是舒王殿下!” “舒王殿下?可是那位小时候便被送出京城,去岁才回来的小王爷?” 程砚不在京中许久,自然没什么人记得他,唯一的印象大抵就是每年过年时他被接回宫同大家一起吃年宴时,会有消息从宫中传出,说舒王殿下是一年比一年长得英俊潇洒了。 他们也以为这舒王殿下大抵是不会再回京城来了,可能就在外做个闲散王爷,安然度过此生。 去岁他被迎进宫时,也是吓了百姓一大跳,还以为这朝堂未来的天子可能会换了人。 可他这一年老老实实,没立什么功,也没犯什么错,大家的心思也就作罢。 “这舒王平日里不吭不声的,关键时候还真挺靠谱...那婶子想起来那封字字珠玑的信,她不识字,还是她儿子看了以后心情久久未平复,一字一句讲给她听的。” “谁说不是呢!那粮食和肉送的真是恰到好处!你想,这个关头,他冒了一头...太子又被罚了一手...” “你细品...” 第44章 女官 百姓们想得不错, 近日朝堂风向的确屡有偏转之势。 自太子被禁足东宫,京中传闻四起,都在说太子殿下大势已去,这位十几年也没怎么露过面的舒王殿下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可另一部分人仍觉得, 圣上对舒王这些年则不闻不问, 而太子毕竟是在他手心里被捧着长大的,又有皇后在后面给他撑着, 不至于因为这一两件事就塌高楼。 皇家威严,圣心难测,未来如何的确还值得人细细揣摩。 淮序和云山一人一边在院中站着,静静地看着自家王爷正瞅着屋檐的化雪顺着沟壑滴滴答答,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山在心里琢磨了许久, 这才弱弱开口:“王爷,近日流言四起,若是传到宫中,只怕会让皇上对您心生芥蒂,您看要不要属下....” 他的话却像丢进了无人的深谷里, 半晌也没得到回应。 往日这种情况,王爷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他在底下扯扯淮序的袖子,正准备差人去办,刚转身却又听见王爷开口。 第84章 “不必, 这消息就是宫里放出来的。” 程砚的语气平淡, 听不出一点情绪, 只是从他的紧抿的双唇和一丝晦暗的眼神中,能看出些许波动。 淮序和云山对视一眼, 面上皆有惊讶,可转念一想,也是正常。 太子是绝不可能放出这类消息的,他们更是知道这也不是自家王爷所做。 能传的如此轰轰烈烈又没人加以阻止,如此顺利,的确也只能是宫中那位了。 他们面面相觑,怔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地退下了,留程砚一个人站在原地。 这一路走来,其实比他想得要容易,程砚心想。 其实他所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证明他不比东宫那位差。 证明从小到大受到的不公,其实错并不在他。 至于谁坐上那个位置,他还真不介意。 他也曾想过多少阴谋阳谋,要踏着多少人的身骨血肉,才能走到这一步。可是当他意识到这消息是皇上亲自授意传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中也并无半分喜悦,反而只觉可笑。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样,连他最宠爱的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如此容易撼动。不过几件事,便已然开始摇摆。 俗话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帝王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爱得轻易,宠得轻易,自然厌得也轻易。 就如自己那位至今待在冷宫的母亲... 也不知这个漫长的寒冬,她可捱过来了。 程砚捻了一团碎雪,轻易地化成一滩水洇在指尖,冰冰凉凉,让他又清醒回来。 “淮序” 他站直身,唤了一声。 淮序迅速从假山一角闪出身来,听凭他的吩咐。 他扔下两个字:“进宫。” - 宫里这会其实也热闹着,大灾刚过,百废待兴,还有一大堆的事亟需处理。 和昶帝本来还在午睡,可也不知外面是谁一直在走来走去,似是想进来说些什么,又不敢进来,在门口踱来踱去。 他本来就烦,这声音听得更加恼火,半晌也没成功入睡,索性一个起身唤了人过来。 黄济康听见皇上起床的动静,反而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床边,一边招呼着人更衣,一边嘀咕着:“皇上,您可算是醒了,丞相和那户部吏部工部的尚书都在正殿候了许久了!” 和昶帝还道是什么大事,听见这几个人的名字脑子就开始突突。他看了眼刚刚还被人整理好的床榻,心里想着,现在躺回去装睡还来得及吗? 这几个尚书一向是不干实事,整天就会给他哭穷卖惨,一口一个皇上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有心将他们都换掉,可朝中着实又选不出来合适的人,只得让他们头上的乌纱帽暂且留着。 黄济康看着皇上的脸色,心里又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那几个官员也不是好惹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催他进来通传好多次了!要不是皇上自己醒了,他扰了皇上的清梦,那可真是万死难辞。 他陪着笑,劝着皇上:“皇上不如先去听听,再说了,今天丞相可是也来了,您不是刚好许久没有见他了吗?” 和昶帝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只想着:催催催,催什么催,那群饭桶最好是有什么大事,否则小心着脖子上的脑袋! 等到他收拾妥当来到正殿时,一群人正在里面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只有一个人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吹着手中的热茶,看起来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这便是当今丞相,叶敬林了。 他之前便是个瘦竹竿一般的人,如今许久未见,也不知是不是年岁渐长,越显干瘪,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皇上皱了皱眉,直接略掉了其他人,向叶敬林快步走过去。 “叶兄,怎地回个乡越发憔悴了?近日来身体可有不适?是不是你那夫人又拘着你不让你好生吃喝了?来人!传太医!好好给丞相好好诊诊!” 谁不知道丞相耳根子软,他夫人是个富态的,自己倒是吃的珠圆玉润,丞相天天看着却跟没吃饭似的。 说着,他就要招手唤人。 叶相瘦弱,可反应却是快的,他一把按住皇上的胳膊,另一边招呼已经快走出门的宫人站住。 “皇上诶!哎呦” 他好不容易把皇上按住,又将他扶到龙椅上坐下。 这才缓缓开口,“臣多谢皇上的好意!但是臣的身体臣自己有数!别看臣瘦,浑身却是使不完的牛劲!这不,回乡一年,半年农活都是臣亲自在干!” 说着,他就要撸起袖子来,颇有要给大家展示一个的架势。 这下可轮着皇上慌了,看丞相这小身板,又这岁数了,若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不还是他负责? 两人这几来几回,这出戏才唱罢。 那一旁的人被皇上忽略了这么久,有心插嘴,却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看着皇上和丞相好不容易歇歇,忙见缝插针,就差抱着皇上的大腿诉说自己的苦楚。 第85章 皇上却又不紧不慢起来,端了杯茶堪堪坐着,蹙眉看向他们,看似关怀,语气里却满是掩盖不住的嫌弃。 “各位有何事啊?工部尚书,你先来说说。” 工部尚书皮吉明冷不丁被点了名,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户部尚书,跪着往前挪了两步。 “回皇上,这次雪灾持续时间太长,压塌了不少京中的建筑,商铺民房都不在少数...” 他话还没说完,也不等皇上开口,丞相先摔了杯,他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指着那人开始骂起来:“房子倒了你派人去修便是,堂堂一个工部尚书连这点事都决定不了,那要你干什么?吃干饭的?怎么着,跟皇上说是等着皇上去修啊?要不要我去给你借个梯子然后我和皇上一人修一间?” 他的话跟珠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外蹦,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口沫横飞,直把那人骂懵了。 “我知道了,是不是缺钱了?缺钱你找户部要啊,你找皇上皇上能干嘛?把龙椅抠下来一块给你你要不要?” 皮吉明听到这里,哪里还敢接话,他将头磕得咣咣响,以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要抠皇上龙椅的心思。 “臣不敢,臣不敢,这些问题都是小事!臣这就回去解决!” 说着,他就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正殿,都没敢再丞相一眼,自然也没看见那疯狂给他使着眼色的户部尚书。 叶敬林拍拍袖子,颇有深藏功与名的感觉,又重新端起茶来,慢悠悠吹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剩下的人。 “各位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剩下几位对视一眼,哪里还敢说有事,除非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痛快了,找骂。 他们今日本是约好一起进宫,借着人手不足的幌子,说不定能替太子殿下说说情,让他解除禁足。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今天丞相今天也进宫了... 这丞相和皇上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是旁人都比不上的,这些年来他在朝内空担了个职位名字,其实什么事也不做。 整日便是带着夫人游山玩水吃吃喝喝,这不,去年说想家里的老母亲了,要还乡休息,又是一年多没回来。 可就算他啥也不会,可他会骂人,皇上还颇喜欢他这一点,这朝廷里上上下下,就没有几个人没被他骂过的。 尤其是太子殿下... 丞相膝下无子,自然对几位皇子格外关注,可他却从小就看不上太子似的,每每和太子出现在一个场合,总要找着机会明讽暗刺一顿。 即便是这样,皇上也从来不曾怪罪于他。 众人纷纷猜测,怕不是丞相救过皇上的命?要不然就是皇上有什么把柄捏在丞相手里。 当然了,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万不敢说出来,否则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叶敬林看他们此时都跟鹌鹑一样,纷纷缩着脑袋一言不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着在瘦削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笑眯眯地看向皇上。 “既然各位都没有事情要说了,那我来说一个。” “皇上,我虽近日不在京中,可这风满楼我却是久仰大名,再加上此次灾害,许溪云着实出了不少的力,可见此人不仅是个有本事的,更重要的是心系百姓。若是能将这样的人才收入囊中,定将有助我朝发展。” “所以臣建议,将许溪云招入司天监为女官。” 第45章 联姻 “所以臣建议, 将许溪云招入司天监为女官。” 皇帝本还在美美看戏,一时听到叶敬林冷不丁提起来这事,还反应了好一会儿。 可看他的脸色也不像开玩笑。 其实叶敬林说得不错,这样的人能为自己所用自然是最好的。既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好, 又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至于作乱。 毕竟事关天象, 如果把她放在人群之中, 待她日后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别人听见便不好了。 皇帝大手一挥, 下意识地便准备答应。 却听那几个跪在一旁的人急匆匆地抢先道:“皇上!万万不可!” 和昶帝和丞相一同转头看向他们,微挑眉,眼里颇有: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放出什么屁来这一副架势。 那几个人也是下意识地反驳,如今被这左狼右虎直勾勾地盯着, 顿时也有些慌了神, 支支吾吾道:“回禀皇上,从古至今,司天监哪有女官,这有违祖制啊。” 另一人接了话茬,“是啊是啊, 这天象自古以来就是和皇室息息相关,女子怎么能插手啊?即便是许溪云再有本事,她也是个女的!若是惹了老祖宗不高兴,再降罪于世可如何是好!” 叶敬林在旁边听得拳头都捏紧了,好生缓了一阵才忍住挥到他们脸上去的冲动。 女子怎么了?口口声声这事女子不行那事女子不能做, 你们不都是女子生的吗? 依他看, 那些女子比他们这些碰到事只会哭爹喊娘的人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皇上本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可转念一想也并非全无道理。别的不说,光是司天监自古以来没有女官这一条, 这够他被世人诟病好些年的了。 第86章 再一看叶丞相这脸色,已经气得铁青,再待下去怕是要把他皇宫的顶都给掀了。 他忙不迭说,“好了好了,此事不着急,待朕再想想,今日朕乏了,都先退下吧!” 那几人见事情有缓和之意,也不敢再得寸进尺,毕竟旁边站了个会喷火的祖宗,行了礼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个下午皇帝只觉得脑子被吵得嗡嗡作响,如今人都送走了,可算清静一会儿。 他刚准备回寝殿再休息会儿,便听人来报,说舒王殿下进了宫。 皇帝怔了怔,他这时候来干什么? 还没问出口,那人又接着道:“不过他并未来此处,而是去了后宫,看样子,是往冷宫的方向去了...” - 程砚不常来后宫,上一次来还是刚回京的时候,他好心来探望,而他的母妃,多年未见,第一句话竟是问他是太子了吗? 程砚想起那天,心还是闷闷的。 京中这一遭闹得严重,她在冷宫中想必炭火吃食也不够,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如此想着,程砚又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越往冷宫走,倒是愈发得冷了。 冷宫无人看管,他这一路畅通无阻,就连上次来遇见的崔嬷嬷今天也没有看到。 他伸手推开了母妃所在的寝殿的大门,里面顿时传来阵阵浓厚的药味儿,并不醇香,反而刺鼻,想来也是用太医院的边角料熬出来的。 看人下菜碟,宫里一向如此。 看来情形并不算好,程砚心下一沉,又往里走了两步。 和上次来一样,那女子仍然坐在同样的窗格前,对着同一面铜镜梳妆打扮。 只是看起来又瘦弱了不少,面若枯槁,再加上大病一场,脸色惨白,不见丝毫血色。 听见这边的动静,她也没有转身,铜镜中倒映出她的脸庞,只是那一双眸子,却是分外清明。 她放下手中已磨损得看不出图案的发钗,轻声道:“听说你最近在前朝颇得人心。” 程砚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 母妃自他记事起,便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也常说些让他害怕的话。 如今看来,今日倒是清醒的。 他不敢打扰,怕打破这如泡泡一般平静的幻影,只得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看看母亲到底还有什么想说的。 镜前的女子始终没有回头,没有得到回应也不甚在意,似是一个人自说自话。 “机会来之不易,你要好好把握。你那个太子哥哥,的确是草包一个。” 说到这里,她还轻嘲出声,引得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似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程砚听得心焦,上前两步替她顺着气,却被她轻轻用手拨开。 “不碍事。”她摆摆手,却是虚弱得连大动作都做不了,只能微微晃动着手指。 程砚见她如此,也不免微恼,出声呛她:“自己都这样了,前朝竟还留着眼线盯着我,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从冷宫弄出去。” 他对面的人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而还笑了起来。 母妃长得漂亮,他是知道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和皇上有一夜荒唐,最后生下了他。 如今她如纸片一般瘦薄,仿佛一阵风来就能轻易吹走,又大病一场,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破碎掉。 可她笑起来,仍然是美的,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嘴角完美的弧度。 “你母妃我,本事可大着呢。”她强撑着站起来,顺着窗格望出去,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前朝的人,等我死了以后自然是归你的,只是你须知,他们不辅佐无用之人!” 说到后半截,她蓦地转身,语气陡然阴狠起来,眼睛盯着程砚,闪着嗜血的光芒。一步一步向程砚靠近,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却又格外稳当。 程砚下意识伸出双臂想去接她,她却视而不见。只自顾自地说道:“趁热打铁,趁着现在皇上对你印象有好转,你要一鼓作气,将太子彻底按死,让他连挣扎都没有力气挣扎!这样才能保证以后没有人跟你争!跟你抢!” 她说得极用力,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 程砚试图阻止,让她别说了,可这女人看着瘦小,犟起来却让人拉不住。 她甩开程砚扶她的手,挪到铜镜前,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在程砚面前。 那是一张画像,画上画的分明是一个小女孩,抱着怀中的白猫,巧笑倩兮。 程砚接过画像,细细端详着,这女孩儿,看着眼熟,可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 那女子似乎看穿他所想,主动解释道:“这女孩儿,是前朝太傅的孙女,如今也到了出阁年纪...” “前朝太傅和我相熟,很早之前便答应我,日后可以将孙女...” 她话还没说完,程砚将画像啪的一声拍在木桌上,腾地起身。 “你想都不要想!” 早知她今日打得是这个算盘,这个门他便是进都不会进! 第87章 身后的人还在试图劝说他,“当今圣上颇敬重前朝太傅,你若是能入他的眼,又何愁不能在朝堂中立足?!” 她越说越激动,呛得整个人都险些跪在地上,只得一手堪堪扶着桌子沿儿,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将领口的衣服抓得全是褶皱。 程砚背对着她,声音听得揪心,却也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回头。 “我想要的,我自己可以凭自己本事得到!不需要经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还是说...你也不相信我?” 他眼眶已经微红,说到最后连尾音都开始颤动。 为什么,为什么至爱之人都如此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比太子哥哥优秀,不相信他自己有真本事,甚至还要靠和别的家族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今日来这里,她从未关心过自己一句!每一句话都是在为那个位置谋划! 身后那人还在声嘶力竭,程砚却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下去,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压在了门口的一个木桩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46章 抱树 程砚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宫, 却是不想回府。 舒王府是给舒王的,也不是给他程砚的。 他让淮序先行回去,自己索性在街上随意溜达。 这一溜达,也不知怎么就溜到了锦樟街... 此时正是百姓吃完晚饭遛弯之时, 街上热热闹闹, 虽说不上人流如织, 却也是各家各店都不闲着。 天依旧冷着,残存的雪还留在檐边巷尾, 点点白色点缀着红黄灯光交杂的街道,只是空气中一点也不显冷清,反而温馨得厉害。 风满楼尚未闭店,由于快到年节, 甚至还挂起了两个大红灯笼, 此刻在檐下微微摇晃着,照亮着进进出出的路。 自京城百姓都知道许溪云此次的功劳后,更加奉她为神仙下凡,出门之前来测算也就算了,有事没有也要来溜达一圈, 蹭蹭所谓仙人的仙气儿。 许家姐妹俩哭笑不得,可也不能把上门的客人赶走不是,便也随他们去了。 许溪云此时正和一位大婶在门口站着,脸上堆满了笑意。说起来,她送人家到门口, 那人却跟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又跟她聊了起来, 且有滔滔不绝之势。 “许掌柜,你是不知道, 我家那儿子二十好几了,天天就在家躺着,睡了吃,吃了睡,天王老子来了也叫不起来他。您有什么高见?能帮帮他改变这个坏习惯啊?” 这婶子相公死得早,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小时候不舍得他吃苦受罪,自然包揽了一切。可眼见着越长越大,还跟个小孩似的,天天离不开娘,她这才慌了神。 许溪云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眉心却忍不住跳了跳。 她看出来了,这婶子是真急了,否则也不至于跑她一个看天象的这儿来找她改命格。 她好脾气地劝道:“婶子,您啊,还是不能太惯着他,有些事该让他自己做就别插手!这心啊,就该狠一狠!否则他可真的要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赖您一辈子了!” 那婶子乍地听她这么说自己的儿子,还有些不悦,试图替自己儿子辩解几句。 再抬头时,许溪云眼神已经不在她身上,而是遥遥望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她扭头也看过去,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定在那里,似乎面对着风满楼。 她看得不甚清楚,却也能看出那人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地站在那一方,其他人便再也入不了眼。只是不知怎的,浑身上下却透露出一股颓唐悲伤的气息来。 婶子还想拉着许溪云再辩驳几句,却被许溪云拂了手。 “婶子,我还有点事,您改天再来。” 说着,许溪云就拨开面前的人,往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人距离甚远,许溪云心里沉甸甸地坠着。 方才她只剩一个感觉,程砚今夜,就像那池塘里倒映出来的月亮,看着无比圆满,皎洁明亮,可轻轻一搅,便只剩满地的碎片波澜。 那人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站在原地,看着许溪云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手指在袖中微动。 “今日生意看起来不错,累吗?”程砚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可开口还是沙哑的可怕。 他讪笑着揉了下鼻头,欲盖弥彰。“可能有些着凉了...” 许溪云看向程砚,他脸是白的,眼角却染着红,嘴角挂着的笑容太过僵硬,以至于都微微抽动起来。 自认识程砚至今,他一向是冷静自持的,端得一副大将风范,兵临城下也能轻摇手中折扇岿然不动的模样。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既能叫他如此失态.... 她盯着的时间太长,盯得程砚都不好意思起来,他将头扭开,试图找个别的话题。 却听见许溪云毫无征兆的开口:“你想跟我出去玩吗?” 程砚回头,面露疑惑,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许溪云。 后者一脸笃定,见他望过来还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88章 暮色渐浓,连天边那一抹红也即将掩去,换为沉沉的黑。 城门都快锁了,这时候去哪儿玩? 许溪云看出他的疑惑,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怎么,又不是没跟我大半夜出去过,这时候害怕了?” 是了,当时俩人诓骗太子时,类似的事可没少干。 程砚眸子闪了闪,迟疑地点了点头。 许暮亭还在店里忙着,听见许溪云说又要跟程砚出去,眼睛都瞪圆了些。 这小丫头,行事倒是越来越不拘着了,之前若说是办正事,那今天又是干什么? 小姑娘家家,和男子彻夜不归,若是被旁人知晓,不晓得名声要坏到哪里去了! 她顺手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要出门去找程砚算账。 自家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这男的怎么也由着她胡来? 许溪云见势一把抱住姐姐的腰,这才阻止她冲出去。 “姐姐,我再三保证,我们出去真的是有正事要办,绝不干偷鸡摸狗男盗女娼之事!” 她竖起三根手指,一脸严肃认真,像极了大学时候背入党誓词。 待她搞定姐姐,再出门时程砚依旧低着头站在店铺一旁阴影处,和黑夜融为一体。 别处灯光璀璨,他这里却是昏暗一片。不知怎地,许溪云心里开始溢起点点酸胀。 她努力压住心里的不适,步伐轻快地向那人奔去,就在离那人一步之遥时,他却像是背后长眼睛一般适时转身,倒是把许溪云吓了个措手不及。 程砚平时话便不多,今日沉默更甚。许溪云问一句,他答一句。许溪云听得闷气,若不是出于礼貌,怕是他一个字也不会回应。 索性就干脆沉默着,两个人一起走向城外。 一般这个时候,城门都是只进不出,难得见到两个方向奇怪的,守城门的人便多分了些注意力,这一看,发现竟是熟面孔。 许溪云是个讨喜的,出门在外和谁都能聊上两句,见大哥注意到她们,又乐呵呵主动凑上去,“大哥,今日又是你当值啊?咱们可真有缘不是。” 前几次出门,他们便说过了,只道家里有个老人独自一人住在城外,需要他们时常探望。许溪云出手大方,而且俩人通常第二日也会按时回来,那守门人不盘查,便少了很多麻烦。 许溪云也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简陋的汤婆子,笑脸吟吟的塞到那人手里。 “大哥,这天寒地冻的,还得在这站着,可辛苦你们了!拿着这个暖暖手。” 那人也笑了,将汤婆子揣到怀里,发出满足的一声,跟许溪云转头就唠了起来。 临了,他凑到许溪云耳边,悄悄问了一句,“怎么,今天见你这小如意郎君心情不太好?” 许溪云闻言也瞥了一眼程砚,怎地这人脸臭得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了? 程砚自是没听到那句话,只是察觉有目光看向自己,便下意识地回望过去,满目清澈。 两人顺利地出了城,这条路他们已不知走了多少遍,驾轻就熟。 只是这次带路的人成了许溪云,她左拐右拐,将程砚领至一棵大树前。 “就是这儿了!”她拍了拍手,语气里有着小雀跃。 见程砚一言不发,似是不相信她,她上前两步一把拉住程砚的袖子,将他拖至大树面前。 这棵大树树干无比粗壮,想来已有上百年的生命,三四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 树冠茂密葳蕤,如同一张厚实的大伞将身下之人庇护笼罩得严严实实,只得从些许枝桠缝隙中才能看见泄进来的几缕月光。 许溪云双手在胸前合十,眼睛微闭,虔诚地念叨:“大树大树,不好意思今天又来打扰你了,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程砚偏头侧目看向她,面露不解,她说的带他来玩,便是和树玩? 许溪云没有察觉,继续紧闭双眼专注地说着:“今天我把我的朋友带来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我想他应该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您今天受累了,再多开解他一下,改天一定给您带些好吃的孝敬您!” 说完,她将双手举至额头,轻触眉心。再度睁开眼,她向程砚眨了眨眼,示意他照做。 见程砚一脸疑惑,她耐心解释,这个叫大树疗法,和大树做朋友,可以很好的帮助我们恢复自身的能量! 只是大树也会疲惫,所以我们要有来有往,这才是最好的对待朋友的方式! 见程砚已经有样学样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许溪云接着道:“万物皆有灵,他在这里站了太久太久,见的东西也比我们多了太多。俗话说,多识草木少识人。春日负暄,树犹如此。” 程砚依葫芦画瓢,也照着许溪云的样子祷告了一通,这才被许溪云拉着又站近了一步。 许溪云将程砚的手贴在树干上,自己的手则覆在旁边。 说来也奇怪,手掌覆上去的一刹那,程砚竟感觉到了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汩汩流动。 第89章 树皮干裂粗糙,可他却没觉得有丝毫的不适,反而令他感到异常的平静。 竟如此神奇? 他又贴近了些,两只手都覆了上去,周遭静谧,连鸟鸣声都鲜少。只有微风掠到树梢,带来树叶的沙沙声,仿佛真的在与他对话。 见程砚无师自通,许溪云也不再多嘴,自己走到另一边,挑了个位置坐下,倚在宽厚的树干上神游。 待程砚整个人都与树干紧密贴合时,他才突地明白许溪云今日带他来的目的。 他的难过早已暴露在她面前,无所遁形,所以她才将自己带来这个地方,让自己在无人的黑夜纾解。 自然无声胜有声... 第47章 亲密 程砚环抱着树干, 整个人都泄力倚在树上。他并没有说太多,那些话在心头转了转,无声地传达给了面前这位耐心的倾听者。同样的,他也能感觉到涓涓细流顺着树干流入了他的四肢, 躯体。让他浑身舒展开来, 渐渐盈满了能量。 四周静谧极了, 他靠在树上,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和大树另一侧许溪云缓慢的呼吸声。 许是为了给程砚一个安静的环境,许溪云这一晚上也没怎么出声,只静静地一个人坐着,或闭目养神, 或睁眼透过树枝的缝隙去寻那月亮, 沉默地像是不存在一般。 她安静地近乎睡去,直到背后响起程砚的声音,才悠悠回归现实。 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程砚轻走过来,挨着许溪云, 俩人并排坐着,肉眼可见的整个人放松许多:“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 许溪云上下打量他一下,确定他的状态已经有了好转,这一趟总算没白来,这才放心道:“有很多事不足为外人倒也, 但是憋也是万万不能憋的, 于是只能找包容万物的大自然倾诉了。” 她蓦地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这些事自然是谁也说不得,可心里的事越来越多, 总有一天也会把她压垮。她便常常来此,一坐就是一天。 这棵树已经活了上百年,说不定还能再活上这么久,他见多识广,许溪云的烦恼,他一定能理解。 不过这些倒也是没有必要跟程砚说,她弯了嘴角,“这是我的小秘诀,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怎么样,有用吧?” 轻快的语气里带着小自得,说话时头还微微向两侧摇着,惹人发笑。 程砚这一晚果真放松了不少,这会儿只觉浑身舒坦,像让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感觉血液精气神都在体内肆意穿梭,畅通无阻。 “对了!” 许溪云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噌地起身,煞有其事,“还忘了一个重要的!” “若是这样你也觉得不够,那便光着脚踩在这泥土上,与这自然直接接触,事半功倍!” 说着,她便去伸手去脱自己的棉靴。 程砚一惊,一句万万使不得还在嗓子里,刚扶着树干站起来要去阻止,那人已经利落地将两只鞋都抛在了一旁。 许溪云嘿嘿笑着,“太冷了,足衣就不脱了算了。” 说着,便跑去那树根附近踩了一圈。 见她如此,程砚霎时沉了脸,三两步上前将她捞了回来,按在方才两人坐着的位置坐着。 许溪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自己胳膊被人一把拽住,接着便被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待胳膊上的力卸去,她才下意识抬头看向程砚的冷脸。 这人好生莫名其妙,刚刚不是好些了吗?怎地又突然生气了? 她正欲开口问,却见对面那人也坐了下来,紧接着,便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一双宽大的手扣住,往那人怀里带。 她没穿冬靴,脚上如今只有一双薄薄的足衣。 那人的手倒是温暖的,将她细细的脚踝握了个严实,可陌生的触觉不免也令许溪云心头一跳,她何曾与男子如此接触过! 许溪云忍不住惊呼出声,刚想出声质问,却瞥见那人的臭脸,周遭的气压都低了几度,只得费了些劲将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程砚面无表情地将许溪云的双脚揽在怀里,解开自己的披风一层一层地裹住,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果然不出所料,就这一会儿功夫,袜底也已经湿透了。 程砚手上动作没停,却是眼含愠色,说话也冷了几分“寒冬腊月,雪都还未化尽,你也敢脱了鞋踩在这地上?!” 许溪云被他一嗓子斥得怔住,委屈地缩缩脖子,瘪嘴道:“人家只是想给你演示一下...”大约也觉得自己此举确实不太过脑子,说着说着声音反而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如蚊蝇一般的哼哼声。 程砚收回目光,隔着披风又试探了下足底,触手依旧冰凉,甚至水迹也已经有了洇透披风的迹象。 可到底是闺阁女子,他再怎么着也不能去脱人鞋袜。 足衣已湿,鞋也自然是不能再穿。 他看了眼还在一旁撇嘴委屈着的许溪云,起身将她的靴拾回,塞到她手里交代:“拿好。” 许溪云乖乖接过,虽不知他要作甚,但刚刚脚被那人包着,没有风透进来,的确凉意不如之前。 第90章 程砚又将披风在许溪云小腿处裹了裹,又用系带打了个结,确保四面不会透风,这才弯腰,将许溪云打横抱起。 蓦地腾空,许溪云没忍住轻叫出声,双手也下意识地揪紧了程砚的领口,攥得牢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便会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其实不必如此...”她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试图挣扎着从那人怀里下来。 “湿了也没事,回去换了就好了。” 可换来的却是那人在她腰间的手臂又一收紧,她的脸被迫紧贴着他的胸口,只听他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安静呆着别动。” 说话时,她甚至能感觉到程砚胸腔的微微震动,带着擂鼓般的心跳。 她索性也不再挣扎,将头深深埋起来,还不忘抱紧了自己怀中的棉靴。 此处离程砚的宅子不远,可毕竟是多加了一个人的重量。许溪云只感觉程砚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走到最后两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汗。 好在今日并没有人提前得知程砚要来的消息,整个宅子都仿佛在黑夜里沉睡着,也没人见到他们这幅模样。 进了房间,程砚将许溪云放在塌上,又转身去唤了侍女来添热水,这才微微顺过来气,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屋内灯光亮着,方才在外面看不清,此时才发现许溪云的脸颊泛着红,也不知是不是热的。 在黑暗里,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眼前明亮起来,感官无限放大,再想起刚刚的举措,显然是亲密得有些不合适了。 程砚脸一烫,连忙移开眼神,不自然地交代着: “快把湿的鞋袜脱了,等下用热水多浸着,女孩子的足底最易着凉,若是落了病根可不好了。” 许溪云本也有些不好意思,可这话听得只想笑,这病根哪是这么容易就落下的,要知道自己在现代时,冬天连秋裤都不穿呢! 面前的程砚一本正经的训诫着,倒是和他平时的形象不符,不过她竟还觉得有些莫名可爱。 程砚见她脸上漾起的促狭笑意,只觉更囧了,慌乱间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合适。适逢此时丫鬟来送热水,随意讨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他的背影可称得上的落荒而逃,看得丫鬟也纳闷,她虽与王爷见得不多,可也从不曾见他如此失态。 再看许溪云,已经扑倒在床铺上笑开了。 - 檐边雪水一滴一滴落了个干净,日子也就这样无声捱到了过年前夕。 依照往年惯例,除夕夜,皇帝自然是要在宫中设宴招待众官员及其家眷。 可许溪云万万没想到,今年竟还会有她的一份。 接到圣旨邀请时,她正在厨房陪着姐姐准备着年夜饭的小炸物。 她咽下最后一口酥脆香浓的藕盒,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 许暮亭见她还巴巴地望着翻滚着的油锅,不免觉得好笑。轻点了点许溪云的额头,笑骂道:“怎地这般没出息?都要去宫里了,还放不下这一口便宜玩意儿。宫里什么好吃的没有?” 油锅里泛起噼里啪啦的声音,许暮亭拿起铁铲在锅中搅动着,眼见着圆圆的藕盒逐渐变成金灿灿的黄色,让人胃口大开。 旁人只道能去宫里参加年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求也求不来。 可这也是她们姐妹俩来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让许溪云一个人去宫里,她还真放心不下留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 “姐姐,不如我去求皇上,让你也一同进宫去吧!” 这春节本就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更何况这还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一年,实在是不想一个人去那冷冰冰的宫里,跟一群不认识的人觥筹交错。 许暮亭闻言睨了她一眼,“这宫里你以为是谁想去便能去的?你可千万不要给我节外生枝,老老实实吃完你的山珍海味,便赶紧回家来!” 末了,她又轻轻补上一句:“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陪我吃饭。” 京城刚经历完一场大灾,城里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各家各户也是铆足了劲要好好过过这个年,冲一冲霉气。 今年的宫宴颇费了些心思,自下午起,精致的马车便络绎不绝地往宫中去。 许暮亭见状也加了钱,租了辆比平时看起来更为高级贵气的马车来送许溪云入宫。 钱要花在刀刃上,妹妹头一次参加这种大场面,可不能让别人看轻了。 许溪云带着满头的首饰,晃晃悠悠地脖子都止不住的酸痛起来,不停地试图用手扶着。 “姐姐,真的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许溪云求助似的看向许暮亭,眼里闪着清澈的光芒。 “当然有必要了!你这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露面,虽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咱们也不是攀比炫耀什么,但该有的也一定要有!不然别人可是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的!” “况且皇上这么器重你,咱们用点心,也是对人家的尊重。总不能丢了人不是?” 许溪云的头饰坠得她频频点头,看上去倒是无比同意许暮亭的这一番说辞一般。 只能趁着许暮亭不注意之际,从插满了发饰的头上悄悄的拔下来两个,再若无其事地塞回抽屉里.... 第91章 第48章 宫宴 第48章 本次年节宫宴, 皇上本欲设在御花园处,正巧还能叫大家赏赏那开得正好的梅花。 只是天气实在过于寒冷,近来大家本就虚弱着,若是再冻出个好歹来, 这个节算是彻底过不好了, 在众人的极力劝阻下, 皇上这才作罢。 为了一扫之前的阴霾,给来年迎来一个好兆头, 也是为了给大家打个强心剂。这次宫里可是做了十足的准备,高阔的长廊都被红绸装点着,十步一灯笼,流光溢彩, 将偌大的皇宫照得灯火通明, 玉树琼枝映照着,如若烟萝。 许溪云瞅着攀在宫墙上的爬山虎,即使枯到只剩藤蔓,却也被细心的缠上了红绸,点缀以小花, 轻而易举便能想到夏季是多么茂盛的场景。 宫里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两处大殿单独辟出来,用于此次宴请作乐。 又为了营造出一种生机盎然的氛围,将不少花花草草连根都挪至室内,香气沁人。 屋内地龙烧的足, 花草也格外茂盛, 还有不少甚至抢先感受到了春意, 争着冒出了绿芽。 上次进宫,许溪云肩负着使命, 更是着急忙慌的想着如何应付皇上,也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宫内的景致。 今日得空一看,不免咋舌。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两头雕着活灵活现的两条龙,金鳞金甲,似乎下一刻便可腾空飞去。 殿内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细腻的笔触连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光洁通明的灯火,与透亮的地板交相辉映,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令人一走进来便恍若登天,不知今夕何夕,与室外形成鲜明对比。 这两处大殿设置极为精妙,虽是通透的格局,男官女眷却被分在两侧。 中间以假山树木遮挡,竟还引以流水,潺潺淌着。移步换景,却是无论以哪种视角看不见对面。 皇上皇后,则不属于任何一方,坐在正中间上座,轻易便能将殿内全景的纳入眼底,同时又能够和两边都无障碍的交流。 与许溪云一同进宫的妙龄女子不在少数,此时正一团一团的围坐在一起谈笑嬉闹,各个精心打扮,娇俏艳丽。甫一进门便将厚厚的披风摘下,露出里面轻薄华丽的衣衫,竟是比这殿内的装潢还要再明艳几分。 和她们一比,许溪云那满头的金银玉饰,竟也算不上突兀了。 能被邀请来宫宴的,大多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类似的场合也去了不少,早已相熟。 冷不防看见出现这样一张脸生的面孔,自是忍不住地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种名誉场,多的是暗中的打量,许溪云只觉得自己在她们如灼的目光下被看了个精光。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她脸上挂着友善的笑意,硬着头皮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些世家小姐向来爱把京城里的热闹事儿当成话本子来听,没一会儿,许溪云的事迹便传了个遍,连细节也有人讲得绘声绘色。 许溪云本不想听,可那些话却长了腿一般主动地往她耳朵里钻,有真有假,有离谱的也有贴合事实的。 她乖巧地坐着,不管和谁对上眼神都报以微笑,只是在听到有人说乃是被神附身时还是忍不住抽动了嘴角。 罢了罢了...她心里想着,既没舞到正主面前来,自己也不能跳上去指着人家说人家说错了吧。 话又说回来,传得越邪乎,倒也更有利于她日后的计划。 如此坐着,眼见她们越聊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竟还有几个主动的大着胆子向她走了过来。 她们几个人对了眼色,一左一右地坐在许溪云身边,将她围在中间,柔着嗓子好奇地打探。 这些小姐们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曾接触过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她们虽半信不信的,可这舆论风暴中心人物就坐在她们面前,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去问个几句。 好在她们也没有恶意,问的问题虽有些幼稚可笑,许溪云却也是耐心一一解答了,气氛还算融洽。 正聊着,一声格格不入的轻哼闯了进来。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明黄色的女子站在前头,身后跟了不少人,旁边的侍女还抱着略带冷气的披风,似是刚进来不久。 一群人瞬间谁也不敢出声,端端正正地向那人行了个礼,也没敢坐回去。 许溪云有样学样,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这人倒是好大的架子,可也没听说宫里有哪位公主是这个年纪啊。 那女子还在从头到脚睨着她,这一方倒是安静的掉根针都听得见,此时自然也没人敢出声开口。 “装神弄鬼之人竟也能登如此大雅之堂了?”只听她尖酸的声音响起。 许溪云还不知面前的人是谁,自然也不敢瞎反驳。 正思索着如何开口,旁边一个小姑娘倒是大大咧咧地先出了声。 “褚姐姐说得没错!您乃前朝太傅的孙女,自小颇受皇上宠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自是看不上这些东西。” 她语气轻快,像是未经思索脱口而出,旁人只当她是褚明君的小跟班,此时在捧着这位前朝太傅的宝贝孙女。说完,她还颇挑衅地看了许溪云一眼。 第92章 许溪云顺着声音过去,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上几岁,扎着双髻,明媚皓齿,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看起来她虽帮着褚明君说着话,可这简单两句,竟是交代清楚了褚明君的身份背景,还特意强调了颇受皇上宠爱,这便是在提醒许溪云要小心行事了。 许溪云心里回过味来,也不敢将谢意表达的太明显,只得垂下眼,谦虚道:“褚小姐说得对,都是些小聪明罢了,哪能入得了您的法眼。皇上也是看我和姐姐孤苦伶仃,这才发了善心今日邀我一同参宴。” 她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倒叫褚明君噎了一口气。 褚明君一早便得知许溪云今日也要来的消息,早就准备好了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本想借此机会发作一番,好将她赶出去,可她竟是丝毫不接招,犹如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叫人难免气闷。 不是说有些才能的人都恃才傲物,经不起别人激吗? 怎地她不按常理出牌。 褚明君见讨不着便宜,哼了一声带着身后乌泱泱一片人走开了。 她这一番闹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褚明君不喜许溪云,虽不知这俩人之间有何龃龉,可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得罪褚明君。 也都不敢再和许溪云攀谈,作鸟兽散。 顿时,许溪云周围又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人,她虽落得个清净,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脑海里回忆了半响,她不曾见过褚明君,更与前朝太傅孙女这个身份八竿子打不着,怎地今日第一次见面便遭人如此开口为难。 如此想着,旁边的交谈声却是入了耳。 褚明君被一群小女生叽叽喳喳地团团围住,如众星捧月般。 “褚姐姐,你这耳铛可真好看!是不是又是太子殿下送的呀?” “褚姐姐,你这口脂颜色我在京城可从未见过!红得既不俗气又显温柔,是在哪家铺子买的呀?” 面对如此场景,褚明君想必也是习惯了,应付自如。 “这些新鲜玩意儿都是太子殿下找人替我寻来的,说是小姑娘家家就爱漂亮,让我放心打扮便是。” 说到此,还露出几分小女生的羞涩来。 她虽扬着笑,却又懒得回答每一个问题,挑了几个显摆了一番,便招手让丫鬟过来将事先准备好的小玩意儿分发下去,果然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开了。 许溪云听到这心里才又清明了几分,她也是想着,一个前朝太傅孙女,即便是再得宠爱,也无实职,何以在世家女子中占得如此地位。 听这字里行间,原来是和太子殿下相交不浅。 许溪云想起来程硕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嘴角勾着一丝笑,便觉浑身发冷。如此一来,她为何针对自己也想得通了。 自己当初在风满楼拒绝太子之事按理说知道的人甚少,如此丢人之事程硕也定然不会自己往外说。那这大小姐又是如何知晓?难不成她与太子不合早已闹得人尽皆知。 这可不妙,许溪云咬咬嘴唇,目前太子虽被禁足,可依旧是一朝储君。若是大家都忌惮着太子,而对她敬而远之,日后行事则难免多有不便。 饭还没吃,许溪云的脑子就已经转了几千上万圈。 她摸摸瘪瘪的肚子,叹了口气,这宫里还真不是白来的,为了吃一顿好的,竟要如此消耗脑力体力。 可她既决定以身入局,这些事未来想必只会只多不少。 正想着,有个官家侍女一般的人向她走了过来,恭敬地行了一礼,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许溪云抬眼定定地望了她几秒,似是在思索她说的话真假与否。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殿外殿内仿若两个世界,屋内温暖如夏,屋外却冰天雪地。 她一出来便冻得打了个哆嗦,接着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只得不好意思地跟那姑娘道了声抱歉,说自己忘了披风,要回去取,劳她在原地稍等片刻。 闻言那侍女面露不悦,打量她几眼,似是觉得她事多,可这么小个要求她一个丫鬟也不好拒绝,便皱着眉道了声你快些,自家小姐还在等着,然后找了个暖和的角落等着去了。 第49章 手段 待许溪云再出来时, 已经用披风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她道了声谢,便让那丫鬟在前面带路,自己跟着她往外走去。 举办宫宴的地方无疑是热闹的, 周遭灯火通明, 人声鼎沸, 言笑晏晏,不断有宫女太监进进出出, 众人皆在为这一盛会里里外外的忙活,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许溪云这一无名小卒悄无声息的出来了。 殿内亮如白昼,屋外却早已被黑色笼罩。 夜幕沉沉,点点繁星闪烁, 空旷的皇宫仿佛一头巨大的怪兽, 无声地将人吞噬其中。 那侍女在前急匆匆地领着路,低着头一副不敢抬头见人的模样,许溪云在后面看得奇怪,却也只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哪曾想两人竟越走越偏,渐渐地竟连喧嚣的人声也听不见了。 许溪云跟着那人东绕西绕, 东穿过一条廊,西走过一个园,直觉得头都要绕晕了。 第93章 等会回来一定要找个人带路,不然她指定迷路,许溪云心里如是想着, 愈发地不注意脚下的路起来。 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一个黑咕隆咚的房间前, 许溪云看了看周围, 连宴会宫殿的灯光都看不见了,可想而知这是走了多远。 她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 不知东南西北了。见身前那人停了脚步,下意识还想拍拍那人多追问几句,那丫鬟却拉了脸。 “我家小姐说了,此事不可声张,所以才约在此等隐秘之处。她已经在房里等着许小姐了,许小姐进去便是。” 许溪云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那黢黑一片的房间,又指了指自己。 这人是不是真当她傻啊,撒谎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这种拙劣的把戏还不是如那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这房间,她要是进去了,指不定里面有什么等着她呢。 许溪云懒得再演下去,也不欲与她多做纠缠,翻了个白眼便打算转身顺着来时的方向回去。 可她刚转身,便感觉自己胳膊被人大力拽住,捏得她生疼,这绝对不是刚刚那个小丫鬟能有的力气。 许溪云试图挣脱,可紧接着右边肩膀也被人架住,变故只在一瞬间。她几乎双脚腾空,三下五除二地便被扔进了那间黑暗的房。 随着门被嘭的一声关上,她眼前的最后一点亮光也消失。 许溪云活动了下被捏得酸痛的胳膊,几乎咬牙切齿。 好好好,她倒是没料到皇宫之内竟然还能来硬的! 看来这宫里人果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什么腌臜手段都使得出,竟也不怕被人瞧见。 待眼睛终于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许溪云这才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果然没有那人说的什么小姐,别说人影了,空荡荡的连家具都很少,一副残败的模样。只剩张张密密麻麻的蛛网交织在一起,空添几分衰败感。 许溪云倒是也不慌,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又将披风理了理,索性坐了下来好好闭目养神。 直到屋外传来琐碎的脚步声,许溪云这才忽地睁开眼。 此处人迹罕至,看这环境也知道,那人也是捏准了这一点,才敢把她锁在这里。 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那脚步声非但没有走远,反而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门外! 许溪云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那门边上,侧头将耳朵附在上面。 谁知刚贴上去,门外的动静却停了,一切重新归于静寂。 紧接着下一秒,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许溪云险些一个踉跄栽倒那人的怀里。 待她站稳,才发现开门的是一个脸生的小宫女,她今夜之前从未见过。 那小宫女一言未发,只端庄地行了个礼,接着便沉默地退至一旁。 许溪云这才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那屋外竟还站了个女子... 不管怎么说,那人帮了她,她都理应感谢。 可直到许溪云站在了那人面前,看清那人的长相,她才蓦地反应过来,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 这不是... 许溪云见过面前这人两次。 第一次,是在自海轩门外,她叫住她,询问寒潮相关信息。 第二次,则是在她第一次进宫那日,她半路被人掳走,摘下头套的第一眼,看见的也是这个人。 和之前见到的每一面如出一辙,她今日也似往常一样和蔼可亲,随时都笑眯眯的,只是今日打扮更庄重富贵了些,倒有些贵气逼人了。 这妇人往许溪云身后看了看,瞥见那黑糊糊一片的屋子,又转头上下打量了许溪云一番。 这是在宫里,小把戏玩玩也就罢了,料她也是不敢随意伤人的。 她还未出声解释,许溪云抢先将疑问问出了口:“您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问我怎么会出现在宫里,还是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她没回答许溪云的问题,反而丢了一个小包袱回去。 “既想问为什么会在宫里,也想问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处,能及时来救我的。” 听见许溪云这老实的答案,那妇人转头温柔地捏了捏许溪云的脸颊。 “不着急,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说着,她示意身后的宫女带了路,许溪云虽不知这是何处,可也知道面前这人是来救她的,更何况还是个见了好几面的人,便也颇为放心地跟着她去了。 待重新看见那殿内辉煌的灯光,吵闹的嬉笑声也重新入耳,许溪云才明白,其实刚刚关她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只是大概那小侍女有意绕了路,这才迷惑了她,把她绕晕了。 那妇人转身看向许溪云,柔声交代她:“等会只管跟着我,什么也不用说。” 说着,还顺便把自己手中的手炉塞进了许溪云的手里,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许溪云手里多了个暖烘烘的东西,这才反应过来是怕她凉着,顿时心头涌上一股热流。 面前这人和她并无关系,每次见面也都神秘兮兮的打哑谜一般不肯与她多说。可她和程砚一样,总是让人感觉到温暖,不由得便想相信她。 这一来一回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殿内又多了不少人,看样子人都到了差不多了,纷纷落座,只等皇上来了便可以开席。 第94章 许溪云瞥了眼自己的位置,果然空着,那人是想让她今天来个无故缺席,落得个目无尊上的罪名? 那妇人察觉到了许溪云的走神,还以为她是怕了,特意放慢了脚步,又对她点了点头,这才踏进大殿。 说来也奇怪,就这么两步的距离,许溪云只觉得面前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她每一步稳稳地踩在玉石莲花上,可谓步步生莲,双手自然地叠在身前,裙摆微微坠地,跟着她的步子在地上划出痕迹。 她依旧笑着,对着每个人颔首,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可谓摇曳生姿。 自许溪云跟着她进了门,吵闹的殿便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眼光纷纷落在她们俩身上,比起刚见许溪云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其中的眼神,有好奇,有探索,亦有震惊。 许溪云不着痕迹地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褚明君,她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溪云,仿佛她绝不该此时出现在这里。 许溪云内心轻哼一声,虽说她早有猜想,可这凶手竟还是个不会掩饰自己心事的蠢货,倒也真是出乎意料。 殿内安静了几瞬,众女子这才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来行礼。 “见过丞相夫人。” 这下轮着许溪云震惊了。 她瞅着面前那人圆润的后脑勺,愣了神。 丞相夫人? 这是丞相夫人? 她竟是丞相夫人? 当朝皇上和丞相的关系众所周知,可许溪云一早便听说丞相和丞相夫人回了乡,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再想想之前见过的那几面...许溪云几乎都要喊救命了。 可一切事也莫名的串了起来。 丞相和太子不合,所以当日自己的事则是丞相夫人从中作梗,嫁祸给了太子殿下。如今太子落得个禁足的结局,也和面前这人的贡献分不开。 许溪云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谁说当今丞相和丞相夫人不管政事,也不爱动脑子,从不参与党争,一心只爱游山玩水。 简直是大大的错误! 丞相夫人一一应了大家的礼,又寒暄了一番,接着便伸手把许溪云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笑脸吟吟的跟大家介绍。 “今日御花园里没点灯,不小心便走错了路,你们猜怎么着,竟让我遇着个投缘的姑娘。”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误把皇上的贵客关了起来,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非得扒你一层皮不可。” 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调侃,语气也并不严肃,可这话听起来总让人不由得背后生凉。 “你们说说,我来着御花园多少次了,怎地就今天走错了路,怎地就碰上了许姑娘,这不就是上天赐的缘分吗?” “我和丞相膝下无子,大家也是知道的,今日见这许姑娘颇得我心意,便干脆认为义女!也让我体验体验当母亲的滋味儿。” 此话一出,连带着许溪云,殿内各人均是变了脸色。 老天爷,天老爷,爷老天!这得是多好的运气,御花园里随意撞见个人就要被收为义女,更何况这人还是丞相夫人! 许溪云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想起丞相夫人之前的嘱咐,还是强硬地挤出一丝笑挂在脸上,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丞相夫人伸手将许溪云的肩膀搂住,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带,看起来倒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大家看,我和溪云是不是还挺像的?” 第50章 义女 “大家看, 我和溪云是不是还挺像的?” 丞相夫人头歪着,和许溪云脸贴着脸。 众人细细看过去,丞相夫人圆脸圆脸蛋,许溪云则是尖下巴小脸, 两人站在一起,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 简直就是毫无关系。 可丞相夫人既然这么问了,这个面子又怎么能不给, 除非日后是不想在京中女眷中混了。在场各个都是鬼精儿,自然反应迅速。 “嘿,你别说,这样一看, 真的挺像的还。” “是啊是啊, 你端看这眉眼,颇有几分相似,说明丞相夫人和许小姐确实有缘分!” 一时间大家的瞎话声此起彼伏,听得许溪云都直皱眉。 丞相夫人不愧是丞相夫人,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面对如此场景竟还能面不改色! 丞相夫人不知许溪云心中所想,笑着一一接受了大家的溢美之词,转头又将许溪云护住,意味深长:“今天也不知是哪家小姐的恶作剧,不过误打误撞竟还送了我一个宝贝, 我还得感谢她才是。” 说着, 她眼神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 掠过褚明君时也不作丝毫停留。 她虽带着笑,可言语间的警告意味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话又说回来了, 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便罢了,只是溪云日后便是我护着的人了,这一些个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使之前还是要掂量掂量,自己还够不够格与我们丞相府作对。” 倘若说刚刚那句还是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这话便是明着在替许溪云撑腰了。 一时间,看向许溪云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羡慕,几分嫉妒。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没爹没娘,她何德何能能有如此际遇? 第95章 褚明君更是气得险些把一口牙咬碎。 今日派人将许溪云诓骗出去的是她没错,原本只是想让她不能按时开席,丢一丢人,若是能让皇上对她有些意见那便再好不过。 可她不仅按时回来了,竟还攀上了个高枝?! 丞相一家都不喜欢太子殿下,连带着对她也颇有微词,她曾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没令丞相夫人对她改观。 如今只是和许溪云见了一面,便巴巴的要收人家做义女,这是什么道理? 许溪云这又是什么狗屎运气,被关着都还能攀上丞相这棵大树,可真是小瞧了她! 褚明君气得眼前发黑,忙抓住旁边的丫鬟赶忙坐了下来。 这一插曲过后,众人落座。 许溪云一朝飞上枝头,位置自然也变到了丞相夫人身边。 她还未适应身边人的新身份,一时还有些慌张,好在丞相夫人照顾她颇为周到,倒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在旁人看来,两人你来我往,倒也真是一副和和美美的模样。 丞相夫人倒是没丝毫别扭,她本就喜欢许溪云。 俩人第一次见面时便觉得她与其他小姑娘不一样,今日又受人之托要好好照顾她,索性借题发挥,将人直接罩住,遑论方便了以后,倒也是一举两得。 她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在许溪云碗里,低头和她说着悄悄话。 “今日去寻你时,你倒是镇定,不哭也不闹,当真不害怕?” 许溪云接过食物道了声谢,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是没想到这些小手段,在我跟着那丫鬟出去时,我便讨了个借口回来找了个小宫女交代了一番。 若是我过了好些时辰还没回来,便可能是迷路了,让她找人去寻我,顺便也跟皇上解释一番。” “我没想到他们诓骗不成,竟会用蛮力。” “后来我听见外面有动静,还以为是小宫女出来寻我,倒是没想到是您的人...” 听了她的话,丞相夫人看她的眼神倒是变了些。 从前只当她是个纯粹热血之人,却不想竟还有些脑子。 她接着问:“那你就不怕那宫女受了褚明君的威胁,不敢出来寻你,更别提跟皇上解释?” 许溪云抿了一口甜汤,润了润唇,接着解释:“我找那小宫女时,特地选在了人多的地方,又有心让一些人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我们的交谈落在那么多人的眼里,皇上看不见我定要询问一番,她做不得假。若是她不来寻我,皇上也定会责问她。孰轻孰重,我想她心里也有数。” 许溪云虽不曾亲历过这些弯弯绕绕,可那么多年的小说和宫斗剧也不是白看的,凡事留一手的道理她也懂。 丞相夫人听完,眼里多有赞赏,无声地点了点头,转头又去给许溪云续了一碗甜汤。 这顿饭已经接近尾声,殿内的气氛依旧火热。 皇上与皇后在正中间坐着,不时和大家交谈甚欢,一顿饭吃的也是其乐融融。 临了,黄济康突然被叫了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则捧了一大一小两个锦盒。 他躬着身子走到皇上身边去,将锦盒呈上。 “皇上,这是太子殿下刚刚差人送过来的,他说马上就新年了,人不到心意得到,让奴才一定拿给您看,祝您新的一年龙体康健,福寿延绵。” 和昶帝本来开心着,乍一听他提起太子,下意识便皱了眉,摆着手让他把东西放到一边去。 还是皇后娘娘在一旁好说歹说,他这才松了口。 “那就打开看看吧,刚好大家都在,一起看看太子送了什么好东西。” 黄济康得了令,这才缓缓打开其中那个大一点的锦盒。 只见里面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枕头,色如玛瑙。 乍一看,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玛瑙枕,玉石枕更是不在少数。 这玩意儿有什么稀奇的? 黄济康将锦盒捧着,在殿内绕了一圈,给众人皆看了一眼。又回到皇帝面前,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说,此乃游仙枕。看上去虽其貌不扬,但若枕着它睡觉,十洲三岛,五湖四海,皆能入梦。在梦里便可轻而易举的像神仙一样畅游天地之间,故名为游仙枕。”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叹,世界上竟还有如此好东西?这谁要是能枕着睡上一觉,可真是如神仙一般逍遥自在! 黄济康接着打开另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厚厚一沓纸来,上前递给皇上。 “太子殿下闭门思过数月,道自己一日三省,收获颇丰,也充分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些乃是他这些日子的感悟思考。” 和昶帝随手翻了几页,言语承情,字字句句倒也颇为诚恳。 “皇上有此孝儿可谓是教导有方,我南珰朝有此储君也果真是我朝一大幸事!” “是啊是啊,这两样东西一看便知难能可贵,太子殿下实在是用心了!!”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不管这话是夸自己还是夸自己的儿子。 和昶帝的嘴角渐渐抑制不住地上扬,交叉着的双手也开始随意地放在龙椅扶手上。 第96章 皇后见他这模样,眼观鼻鼻观心,柔声道:“皇上,您看硕儿今日颇费了这些心思来讨您开心。可见是真的知道错了,今日乃阖家团圆之时,他一个人在那东宫多冷清啊,不如就把他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闻言,不少臣子也在底下帮腔起来,说这大好的日子,把太子殿下一个人晾在府里确实不合适。 和昶帝瞥了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程砚,就这这个台阶也就下了下去。 毕竟是一朝太子,禁足迟迟未解,传出去也颇不像话。 “罢了!倘若他真有心悔过,这次便先放过他。只是这饭也吃完了,不如就喊他直接去御花园罢,朕还在御花园为各位爱卿准备了节目,邀大家一起观看!” 第51章 铁花 第51章 一群人便乌泱泱地跟在皇帝身后出了那大殿。 出了门, 既在室外,男官女眷便分得不再那么清。 宫女举着灯笼在前面引着路,皇上皇后携手相进。紧随其后的则是按照官阶高低一一跟着的众朝臣,不远不近的地方, 女眷们有说有笑。 按理说, 许溪云无品无阶, 又无一官半职,理应走在队伍最后面。 可就在几个时辰前, 她的身份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丞相夫人浅笑着挽着她的臂弯,镇定自若地走在队伍最前端,不时和她耳语嬉笑。 许溪云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回想着刚刚不经意间瞥见的那个身影。 刚刚从殿内出来时, 众人一时乱作一团, 她护着丞相夫人不被别人挤到。余光却瞥见朝臣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材高挑挺拔如松,鹤立鸡群一般显眼,所以她才会一眼看到。 似乎是程砚... 可等她再欲细看确认的时候,男子的队伍已经走出好大一截了。那人的背影也消失地无踪无影。 是程砚吗?他怎么会在这?还是我看错了? 昨日她刚和程砚见过,并未听他提起要进宫来这档事。 不过程砚既如此清楚这京中的事, 若不是朝中之人也说不过去,宫宴如此兴师动众,他在邀请之列也不奇怪。 许溪云知道程砚也许身份特殊,之前一直不告诉她也情有可原,但如今两人关系已不似从前。 就连今日也要来参加宫宴竟也不曾跟她透露半分, 也忒不把她当自己人了。 她轻声嘟囔着, 感觉心里被堵住了一角, 语气也带了几丝埋怨。 倒不是别的,只是想起自己前几日还在他面前因要来参加宫宴而紧张的样子, 而他只是噙着笑并未言语半分,便觉得自己如小丑一般。 众人一路走着,直到了一个视野开阔处,一大片的空地,可以容纳几千上万人,什么建筑什么舞台都没有。 这是何意?皇上不是说来看表演吗,这里什么也没有,是表演什么? 皇上看着众人一脸懵,哈哈大笑起来,这便是他要的效果。 他拍了拍手,从两边缓缓走近了两人,他们推着个比人还要高大的铁圈,走到那空地的中间,缓缓站立。 趁他们准备期间,皇上回头拢着手跟大家介绍。 “此等人间绝技,还是丞相他去年回乡时偶然遇见的。这不,为了讨朕欢喜,特意将人带进了京。今天朕和大家一起,看看丞相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一语毕,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啪的一声,恍若什么东西炸开了,惊得在场众人皆是身体一颤。 和昶帝忙回头望向那声音来源,只见刚刚那两人赤着上身,其中一个手中高举花棒,敲击着他推过来的大铁圈。 那声音便是由此来。 人群中的言语声渐歇,都全神贯注的望向这两人,眼睛眨也不眨,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人又拿起了手中的棍棒,活动了下身体,试探性地又敲了两下。 像是暴风雨前的一阵风,是奋力一跃前的身体前摆,一切都在为着最后一击做准备。 他向后撤了一步,将手中花棒放在一个铁桶里滚了几圈,接着抡圆了胳膊,花棒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啪的一下落在铁圈上。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亮清脆,听得人心神激荡。与此同时,击打的瞬间,那小小的接触面竟迸发出无数的火花,飞向空中,璀璨夺目,又落地成金。 众人似乎都被这一场面震惊住了,张着嘴看着那满地璀璨,半晌也没人说话。反应了好一会,才迸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是何奇景?!挥臂瞬间,漫天的铁花在黑色夜空下绽放,如飞火,如流星,仿佛世界都被点亮。 空地中央的表演还在继续,那俩人你一棒我一扔,配合的好不默契。 上一轮雨花还未落地,这波金点又起,此处被照得亮如白昼,万朵火花可谓漫天华彩。 敲击完,那两人将身边的铁桶固定在那架子上,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一转,由于赤膊,身姿格外灵动,叫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投以欣赏的目光。 那铁圈受了力,开始快速旋转起来,固定在架子上的铁水随着动力飞向空中。铁花倒悬时如火山喷发,飞溅时如彩蛇飞舞,一圈一圈,在空中划出无数完美印迹,接着落得一地的金珠。 第97章 随着铁圈的速度慢下来,那铁花也失去了向上的动力,开始无力地缓缓坠落,落在地上溅起更多的金丝银珠,仿佛在地面上舞动的小精灵。 这一场表演酣畅淋漓,铁花的绚丽灵动,在幽深静谧的夜空中格外强烈。 铁如花,火如雨,一场灿烂,幻若星斗。 其实许溪云早在那人敲击第一下时,便知道这是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机缘巧合下见到。 打铁花——在21世纪,这个表演虽有名,却也并不常见,因为对材料的准备和表演的人的技艺水平有着极高的要求,可谓危险与惊艳并存。 许溪云记得,作为传统的烟花之技艺,打铁花甚至还成功申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小时候父母曾带她出门看过一次,当时年纪虽小,记不住太多细节,可观看时的震撼却一直留在心中。 没想到一朝穿越,见到的第一个老朋友竟是它。 许溪云想起往日,一阵温暖涌上心头,忍不住喃喃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1) 她声音虽低,可众人此时皆沉浸在刚刚精彩绝伦的表演里,一片寂静中,她的声音竟格外突出。 不少人听她如此说,皆转头看向她,其中也包括最前头的皇帝。 那皇帝也是第一次见此奇观,刚刚享受完一场视觉盛宴,此时心情也好着。冷不防又听人出口成章,竟描述得如此精确贴合,令人心有戚戚兮。 他一回头,看见是许溪云,爽朗地大笑了几声,眼里满是欣赏。 “好好好!今夜真是让朕惊喜不断!” 他抬起手鼓了鼓掌,笑着问道:“许掌柜作诗竟也有一手!真是深藏不露,令朕刮目相看。这样吧,今日这门技艺,便交由许掌柜来赐名,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皇帝都开口了,在场众人又有谁能说有意见,纷纷附和。 许溪云心里叫苦不迭,老天爷,这诗哪是她作的。 可已经被架到这里了,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辛弃疾先生,您可千万不要怪我! 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番,她装作思考的样子,又等了几秒,才在众人的期望中缓缓开口。 “铁树银花落,万点星辰开。” “承蒙陛下抬举,民女见识浅薄,不如就叫铁树银花,各位看如何?” “铁树银花,好,好,好啊!” 那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其满意程度。 许溪云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这算又糊弄了过去,下次可真要管住自己这张嘴! “朕真是许久没这样高兴过了,这也多亏了丞相!找来了如此奇人,也叫朕长了见识!” “今日朕也乏了,大家便就此散去罢!” 说完,皇帝便牵着皇后的手先行转身离开了。 这一晚觥筹交错,着实也是费人精力。众人见皇上都走了,也各自开始道别,准备结束这场磨人的战役。 丞相夫人将许溪云拉到一旁,笑眯眯促狭道:“今日本想送你回去,可有人偏不给我这个机会,要做这护花使者,便给他一个机会。你且去东边角门,他便在那里等你,我的人会带你过去。” 在丞相夫人面前,许溪云一向只有被安排的份,也幸好她不是坏人,所以许溪云也才敢放心大胆地听她的安排。 等她到了约定地点,只见角门外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这马车造型简洁大方,也没有过多装饰,只那四角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散发出一丝高贵典雅的气息。 淮序本在马车前吊儿郎当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见许溪云出来,忙一个起身跳下车,替她摆好轿凳,将她迎过来,又贴心地替她掀开轿帘,待她进去坐稳,这才开始稳稳当当地驾起马车来。 许溪云此时是完全迷惑了,面前这人倘若是个普通当官的,又如何能跟丞相夫人攀上关系?看丞相夫人那相熟的模样,可见关系匪浅,他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再说回今晚,自己被丞相夫人机缘巧合的救下,他又知道多少,是否也有参与? 许溪云一双眸子闪着探究的光芒,直直地盯向坐在她对面的人。 马车内芬芳馥郁,两人静静地坐在对面,从上车至今竟一言未发。 程砚脸上写着抱歉,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又怕说错话惹得面前的小姑娘更生气,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完整的话。 索性直接将自己提前准备的食盒从身边拿了出来,递给许溪云。 许溪云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看,竟是今晚宫宴上的饭菜!还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程砚见她面色略有缓解,清了清嗓子这才讨好道:“今夜见你喜欢吃这些,想着多准备一些让你带回去,也能和姐姐一同分享,她今日没能来宫中,可能尝尝味道也是好的。” 许溪云今日的确也有此想法,只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麻烦别人,这才作罢。程砚此举,可谓是正中她下怀。 她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将食盒揽过,又故作严肃道:“不是不愿告诉我你也来参加宫宴吗?何不一瞒到底,这时候出现又算什么?不怕我发现了?” 第98章 第52章 救人 “何不一瞒到底, 这时候出现又算什么?不怕被我发现了?” 感知到她些许的阴阳怪气,程砚怕事情发展的一发不可收拾,还是决定老老实实说实话。 “本来是打算一瞒到底的...但是好像被你看见了,再装下去也没有意思, 索性便自己站出来了。” 其实程砚的身份并没有什么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 起先的确是怕把许溪云牵扯进来, 才一直瞒着她。 后来和许溪云又聊了几次, 得知她也有想入仕的想法,便决定不再将她蒙在鼓里。 两人在朝中知根知底, 也能互相帮衬着,不至于踽踽独行。 他有心将一切和盘托出,若是许溪云知道真相后决定离开,也好给人家留够后悔的时间。只是一开始对人家就没有坦诚相待, 后面便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了。 两人坐在马车里, 若有似无的距离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一层窗户纸摇摇欲坠,脆弱的薄如蝉翼,只等一个人来鼓起勇气戳破。 今夜除夕,城里不设宵禁, 供百姓玩个尽兴。故而此时街上依旧车水马龙,隔着薄薄的车帘也能听见外面街道的喧闹声。 许溪云被外面的声音吸引,撩起一角帘往外看去。这是她穿越过来过得第一个新年,自然也是满腹的新奇。 她嘴角噙着笑,眼睛里亮亮的, 不时被新奇玩意儿吸引, 发出惊叹声。程砚看着她探头探脑的可爱模样, 只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令他餍足。 “这里离风满楼已经不远, 不如我们下去走走。” 程砚有意缓和两人之间关系,试探着问道。 许溪云心大,其实本来也没怎么当回事。一听此言,眼睛都又亮了几分,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将还在家里等她一起吃饭的姐姐倒是忘了个干干净净。 只逛一小会儿,应该不会耽误什么的,她如是想着。 程砚叫停了马车,又将许溪云扶了下去。伴着嘚嘚马蹄声,淮序独自将马车赶回王府,只留程砚和许溪云两人在街上慢悠悠地晃着。 今夜街上人虽多,可店铺却大半都没开门。 春节自古以来便是最重要的节日,便是给再多的钱,这一天也断然是不开门的,要回家和家人团聚。 故而此时只有些零零散散的小摊贩摆着,他们大多是还未成家独身一人,不想一个人在家中度过这热闹的节日,便决定出来消磨时间。此时也是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叫卖着。 街上大多是三三两两一家人吃完饭出来消食,像许溪云和程砚这样成双成对的也不在少数。 许溪云便是在这时看见那个格格不入的小摊贩的。 别的零散摊贩大多都有一个木质摊位,再不济还有个小车子推着,可这人面前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只简易地铺了一层稻草,在上面零零散散摆了些常见的手工玩意儿。 那摊主跪坐在地上,衣裳单薄不说,还打着不少补丁,看起来便起不了什么保暖的作用。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的东西没什么人买,头低低地耷拉着,也不吆喝。 许溪云和程砚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抬脚向那人走去。 无巧不成书,许溪云刚往那人的方向迈出两步,面前便闪了闪,一块熟悉的屏幕出现在面前,这是又来活了。 来京半年,她已先后点亮了不少块拼图。要说这任务其实都不难,借助专业知识便能完成个七七八八,更何况系统大人有意引导,一切看起来都如此顺利。 “怎么了?” 程砚见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没跟上来,转头看向她,问道。 许溪云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这才又抬脚跟了上去。 那人想必已经坐了很久,整个人冒着冷气,只是头低着,叫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大概了冻久了人的反应也变得迟钝,许溪云和程砚已经在他的摊前停留许久,他竟都没发现。 还是程砚耐不住出声咳了咳,他这才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两人。 他五官端正,只是看起来实在瘦弱,眼眶深陷,皮肤也没有光泽,加上太冷,冻出了不少暗红的痕迹,嘴唇干裂苍白,此时紧紧抿着,用他那无神空洞的双眼看着面前的人。 这人一抬头,许溪云和程砚便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南珰朝国富兵强,对百姓也是颇为善待,不但没有苛捐杂税,还时常给些补贴。 哪怕说离京城远的地方可能顾不周全,可在京城内是绝不可能出现生活这般困苦的人的。 程砚下意识解开披风,便往那人身上盖去。 那人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突如其来的带着热气的披风兜头盖下,再一看这料子花纹都极为考究,想必是哪家贵人大发善心。 他哆嗦着站起来,双手抱拳准备行个礼好好说些感谢祝福的词,却不想甫一起身便眼前一黑,最终还是没坚持住往旁边一倒,幸好程砚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才没让他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周围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大过年的,谁也不想看见如此惨剧发生。 第99章 争先恐后地提起建议,只是正值年节,好几家医馆也没开门。 程砚利落地将那人往背上一扛,转头交代许溪云先行回家。 许溪云嗯嗯点着头,自己帮不上忙,至少可以不添乱,看见程砚的背影快速的消失,也赶紧回去了。 - 任维许久没有睡过如此舒坦的一觉,浑身像被小火烤着一般温温暖暖,脑袋也不似之前一般沉重,隐隐约约还有一丝熏香的味道往他的鼻子里钻。好闻得让他以为这是到了仙界。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全然陌生的床幔,手下床铺是温暖柔软的触感,眼前是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拔步床顶。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他眨眨眼,难不成自己这是被那个贵人救了? 他偏了偏头,视线在屋内巡视一圈。 这屋子看起来只是个客房,家具不算多,该有的却也都有。 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木质纹理细腻,圆桌中间摆着青白瓷茶具。 床边地上摆着一鼎铜炉,精锻炭火在里面熊熊燃烧着,没有丝毫烟气不说,还散发着阵阵香气。想必这便是他梦中觉得温暖的源头。 整间屋子没有什么夸张复杂的装饰,处处细节生活化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不适,还能莫名有种安全感。 他目光落在墙上那副画上。 若是他没看错,那应该是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画中山、树、江水游人融为一体。色彩繁复,独有意境。 任维这人没什么本事,困在科举那一方天地里许多年,迟迟走不出来。 只在鉴赏字画这一方面略有心得,平日里便靠着临摹名人字画勉强谋生。 他病的迷迷糊糊,眼睛也看不太清,可仅仅这几眼,他也能判断出来,这副图乃是真迹。 他心里一惊,对这宅子的主人身份也有了些猜测。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进来个梳着双发髻的小丫鬟。 一看床上的人醒了,也是眼睛一亮,丢下一句“公子醒了!” 放下手中的热水便转头跑了出去,也不知是去寻谁了。 任维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倚在床头,心里盘算着等会怎么感谢人家才好。 自己现在身无分文,不过是个穷酸书生,唯一的手艺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 每到此时,他才愈发地能感觉到人与人的差距。 这些差距曾在过往二十多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如同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脉,让他不甘心放下,又没有本事拿起。 如此想着,一口灼热的气息闷在胸腔里,令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任维俯在床边,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长长的头发垂在一边,倒是遮挡住了他枯瘦的脸庞。 程砚和大夫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那大夫看他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快步走过来将他扶起来坐直,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 紧接着替他把脉,施针,开方一气呵成。 期间任维也试图阻止过,他已经在人家家里耽误了许久,这再请大夫看病的费用,可真是几辈子也还不上了。 可那大夫只听程砚的命令,看他眼色行事,程砚没说住手,自然是不敢停下的。 待大夫走了,屋内只留程砚和任维俩人。 任维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扑通一声艰难地跪在地上,给程砚行了个大礼。 程砚只上前虚虚地扶了一把,也没出声阻止。 他知道,文人自有文人的风骨,前有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后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自己如今救了他一命,若不让他有些什么表示,想必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待任维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程砚这才将人重新扶回塌上,替他重新掖好被子,这才开口。 “我知你应不是京城人士,昨夜既然遇见,便是缘分。我尽我微薄之力能帮助到你也是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怀。” “只是在下不解,先生看起来应是知书达理之人,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若是先生不介意,可以讲与在下听听,看看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任维看了看自己这幅模样,着实与程砚口中所说的知书达理之人半点不沾边儿,心里如此想着,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程砚笑笑:“先生右手上有常年习字留下的茧,绝非短时间形成的。更何况,昨日先生的怀里,尚有一篇文章,乃是节选自《虞夏书》,此文章晦涩,不是一般人能看懂的。” 第53章 又起 程砚:“此文章晦涩, 不是一般人能看懂的。” 任维心里微微一动,昨夜到现在接触时间不多,他竟如此观察入微,对自己的判断也八九不离十, 心中的敬佩愈盛。 “公子眼明心慧, 见微知著, 能救下小人小人实在感激不已。可我身无长物,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能回报公子的, 公子确实是救错了人。” 程砚见任维将自我封闭,还将自己如此看轻,也知这不是一天两天两天便能改变的。索性换了个话题,叮嘱他在府中好好养伤, 又耐心问道:“还不知公子因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若是在下能帮得上忙,定尽全力。” 第100章 提及任维伤心处,他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双眼也紧闭上,似乎是不欲多讲。 就在程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准备找借口离开时, 只听任维缓缓轻声道:“此事公子的确帮不上忙。” “我其实不是京城人,乃是潭州人士。前些日子雪灾,潭州也受了一定影响。” 程砚点点头,表示知晓。 潭州离京城并不远,也受了一定的灾他也是知道的。 “可灾情之前, 朝廷不是给潭州派发了一定的赈灾粮, 还拨了救济款吗?” 他疑惑地问道。 因为有去岁旱季赈灾的教训在前, 这次的赈灾可谓是从上到下格外严格,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按理说, 那些东西也是够潭州撑过这一段时间了。 任维又为何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况。 任维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接着道:“问题便出现在这里。” “朝廷拨的那些东西,是够度过雪灾了,可谁又能知道,在雪灾之后,我们潭州还有另一桩怪事呢。” 程砚本在圆桌前给任维续茶水,闻言,手顿了顿,停在了半空。 “这是何意?” 他将茶杯端到床前,又将任维扶起来坐着,这才问出来。 话已经说到这了,任维这才算打开了话匣子,合盘托出。 他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没来得及喝便急着道:“大雪停的第二日,我们乡里乡村的还在高兴着,刚把大雪前盖在那农田上的遮盖物掀开,准备做灾后的修缮工作。可当晚....” 他说到激动处,一下坐直了身子,手中的茶水也半数都洒在了自己的手上。 程砚本欲掏出帕子帮他擦上一擦,却被他激动得按住手。 “公子,你可见过天上下冰块儿?” 任维想起来那晚的场景便觉眼前一黑。 他无父无母,在潭州仅靠一点手艺勉强谋生,可与邻里街坊感情也都不错。 那日雪停了,乡亲们都高兴得不得了,纷纷从紧闭的家门走出来,东家长西家短,聚在一起说个不休。 田里也忙着,之前怕下雪把农作物都冻死,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从家里掏出旧衣物旧棉被盖着。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能起的作用极小,可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心里也总担心着。 眼见着雪停了,这灾总算看到了头,他们纷纷把那些盖在田里的东西撤走,迫不及待的看看底下土壤的情况。 可他们刚撤,在田里还忙着,突地便听见有个婶子大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捂着头站直了身子骂着:“是哪个不长眼的朝老娘扔了块石头?把老娘砸出个好歹你就等着吧!让我逮住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四周环视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田里的乡亲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只当是哪家小孩的恶作剧,笑过了也便过去了。 可紧接着,发出叫声的人越来越多。胳膊,头,背,不断有人受伤。 地里骂骂咧咧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一番搜寻,这才发现那东西不是什么调皮捣蛋的小孩扔的,而是从天上下来的。 这一发现可不得了,众人忙凑到一堆儿,皆仰着头盯着,仔细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还真叫村东的小庄接住一个。 他双手捧着,几步跑到大家面前,将手心里的东西给大家看。 那东西晶莹剔透,算不上圆圆滚滚,但却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冰坨子。 因为被小庄捧着,被他手心的温度感化了些,边缘淌着水,可不难看出,这之前大概有鸡蛋那么大。 众人面面相觑,老天爷,下雨下雪都见过,可这下冰块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东西砸的人生疼不说,可要是全落在地里了,那那些个农作物,不被冻死也要被砸烂! 趁着手中的破棉被衣物还没来得及撤走,众人一合计,忙又重新盖上。 可这冰坨子越下越密,越下越大,砸得人无处可躲。 还有人被砸到了要害,捂着满头的血跑回了家。 任维将茶杯搁到一边,两手堪堪围成了一个圆,跟程砚比划着:“公子,你可见过,那最大的冰块石头,可足足有一个碗那么大!” 程砚听他讲着,心是越来越沉。 这人尚且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他的虚弱也不是装出来的,更没有必要编出这么一套瞎话来骗自己。 这等奇事,他的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若是真如他所说,那这事情,可真是有些麻烦了。 “我在潭州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无父无母,地也就那么一小块儿,第二天索性就收拾了东西来京城。 可他们祖祖辈辈都在潭州,拖家带口的,那些农田便是他们生活的唯一来源,又怎能让他们和我一样轻易抛下? 邻里乡亲还盼望着我能上达天听,把跟皇上说说,至少也要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喉咙里发出风箱似的沉重的呼吸声,让人听着心惊。 程砚在他一旁,将他发颤的双手用力握住,又顺了顺他的背部,安慰了几句,待他心情平复了些,才继续让他开口讲。 第101章 “可公子你也看见了,小的没本事,不仅没能把消息递进宫里,还差点饿死在这京城街头。” 他想起了昨夜的事情,脸上泛着羞愧之色。 这京城表面看起来和和美美,一切井然有序。可哪是他们想的那么容易的,大理寺,衙门,皆只管这京城里发生的案件。 他也曾试图直接冲进那户部,礼部尚书的家里去,可连门也进不着,便被那小厮赶了出来,更别说见人了。 直接去宫里,那更是可笑。 他一路投报无门,带的银钱又花了个精光,他一个人的生死倒是无所谓,可潭州还有那么多百姓等着他带着消息回去。 他带着乡亲们的期望撑着一口气,在街上摆了那个小破摊,试图支撑他在这个地方活下去,活到能找到人帮助他们的那一天。 昨夜除夕,也是他预想的摆摊的最后一天。 若是事情再无进展,后续他也想好了,便揣着一封血书,去那宫门口自刎。 大年初一若是发生了这种事情,必然引得许多人围观,到那时这事便再也瞒不住。说不定还能传到皇上耳朵里。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能让皇上知道,他便成功了。 可昨夜,他便被眼前人救下。 大年初一,他不嫌自己穷酸晦气,给他的府里添上不好的兆头,还请来大夫给自己看病,现在又耐心地听着自己说了这么多。 “公子您一看便是心地善良有福气之人,昨夜出手相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若是您不嫌弃,任维愿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此生功德。” “若是...” 他突然支支吾吾起来,程砚见状,温声道:“有什么话大胆说便是。” 任维又是一个起身,利落地掀开被子,不顾程砚的阻拦执拗地跪在地上。 “我见公子谈吐气度非凡,想必身份不低。任维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有无法子将潭州情况上报给宫里,若宫里太难,三省六部皆可!只要能找到有人管这事就行!” “任维对这京城情况实在是一无所知,被那些人推三阻四,在这里呆再多的时间也只能是白费功夫!” 其实此话也不必他说,早在听他讲了事情的起末,程砚心中便早已有了打算。 “这是自然,先生所说若全都属实,那便不是小事。程某人在其位谋其事,虽不能说有多大建树,也必将如实相告,让潭州百姓得到相应的安抚照顾。” 听他说完,任维又是重重磕了几个头,心里一块儿石头这才落了下来。 其实程砚心里也挺没底儿的。天上下冰坨子,此事他从未听过,别说贸然进宫禀告皇上会不会信,就连他自己都揣着几分糊涂。 可有些事他没听过不代表不会出现,让他袖手旁观更是做不到,他不敢拿潭州整个百姓去赌。 程砚走出了任维的房门,心里却还在考量着。 这些事,有一个人说不定听过.... - 许溪云听着程砚讲完全过程,眉头也是紧皱着,她一手捏着下巴,咬着上唇,半晌没出声。 程砚见她这幅样子,心凉了半截,“怎么了?是不是此事蹊跷,连你也没听说过?” 许溪云沉默着摇了摇头,贝齿在外咬着下唇,直到透出了丝丝血印,这才痛得回过神来。 若是情况与程砚所说一般无二,那便是冰雹无疑了。 冰雹,其实并不少见,她专业课上也学过。 可现代的冰雹,乃是因为全球气候的变化,极端天气多样,这才出现。且多是夏季或春夏之交出现。 现在这个朝代,既无全球变暖,也无厄尔尼诺现象出现,又何以出现冰雹这种极端天气? 再者按任维所说,如碗口大小的冰雹,即便是她从事气象工作那么多年,也从未听过。 “不如你让我见见这位任公子,我有些问题要问他。” 许溪云笃声道。 第54章 雹灾 “不如你让我见见这位任公子, 我有些问题要问他。” 许溪云笃声道。 许溪云既如此说,便说明这事有眉目,程砚也不敢耽搁,连忙让云山他们回去将人接到风满楼来。 “为何不让我去你府上?不是更快?还倒腾这一回作甚。” 许溪云听完程砚的吩咐, 不解道。 笑话, 昨日晚上事态紧急, 程砚可是直接把人背到王府里去了。 这时候要是让许溪云跟他去了王府,那这些日子不就白费功夫了。 程砚还没说话, 云山在旁赶忙帮腔:“任公子的病大夫说了,要多出门透透气,让他出来,刚好也能散散心。” 许溪云将信将疑, 可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便也应下了。 没一会儿,任维便坐着软轿来了风满楼。 要说这一路,任维心里可真是如吊了几桶水一般七上八下。 自昨夜起,他便一直在那小偏厅的客房里,连床都没下过, 更不必说出门了。 可刚刚,云山来接他时,在府门前,他可是切切实实地看见了那舒王府几字! 第102章 这下任维也说不准他是命好还是命不好了。 命好,在街上便能随意被王爷救下。 命不好, 在街上竟然被王爷救下! 要知道, 当今圣上唯有两子, 那便是太子殿下和舒王。 说不准,这舒王以后也是要当皇上, 统管天下的人。 这一路上,他是从昨天见的第一面说的第一句话便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说出什么不当的言论,有没有作过多的批判之词。 虽然从早上的交谈来看,这王爷颇为明理,为人又贴心不拿架子,可难免也会存在秋后算账的可能性。 他坐在马车里,哆哆嗦嗦,也不知这一趟的目的地是何处。 不会是要将他拉去刑场直接秘密处决了吧。 任维思及此,只觉背上一阵寒凉,今晨程砚温文尔雅的笑容在他的记忆里也逐渐扭曲成催命鬼的样貌。 他一把掀开马车帘,想寻求适当的机会从马车上跳下去,摔死摔残,也比莫名其妙被拉去毁尸灭迹的好! 云山听见后面的动静,回过头来,见任维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倒是不解的很。 “任公子,有什么事吗?可是要去如厕?” 任维咬紧了后槽牙,摇摇头,厉声问道:“敢问王爷这是要将我带哪去?” 云山这才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方才他只顾着把人领走,竟然连这茬都忘了。 “任公子,真不好意思,我忘记跟你说了。” “我家王爷今日一早便来找了风满楼的掌柜的,听说这风满楼的掌柜可神了,见过不少奇异的天象。说不定她有法子,这不,命令我把你接来,和那许掌柜当面交谈。” 任维怔了怔,这才想起来风满楼的许掌柜是何方神圣。 他初到京城时,的确听过风满楼的大名,可那时他们还在和自海轩争个你死我活。 听说自海轩宫里司天监有人,想必更根正苗红一些,他便没去那风满楼问个清楚,反而是选择了自海轩。 可自海轩是去了,也没人能跟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便以为这些都是打着天象名义招摇撞骗的不善之人,索性连着风满楼也没再去。 现在乍地又听云山提起,心中倒也不知作何感想。 这风满楼若是骗子...怎地连堂堂王爷都骗过去了? 等会他可得找机会好好提醒下王爷才行,王爷心善,可不能叫他被这些江湖术士蒙蔽了双眼。 正想着,云山又补充嘱托道:“对了,等会见到那风满楼的掌柜,可千万要将我们王爷的身份保密,别说漏嘴了。” 听了此话,任维的不解更甚,他若是因为王爷的身份被骗,那还说得过去。说不定是贪图他的钱,可那人既不知道他的身份,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罢了,他应了一声,乖乖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只要不是把他拉出杀了便好,剩下的待会儿便看情况吧。 任维和云山进门时,许溪云和程砚两人坐在一张桌上。 许溪云双臂为枕,趴在那桌子上,眼睛看向门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而程砚,则嘴角含笑,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许溪云。 看着这一幕,这一路也没想明白的任维,突然在此刻灵台一片清明。 没有什么受骗者,这王爷分明是掉进了一个名为温柔乡的漩涡,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直到走近了些,他才听清那许溪云嘴里在嘟囔些什么。 今日大年初一,丞相夫人本约了她要去寺庙上头香,可现在由于自己的缘故,她只得放了丞相夫人的鸽子,在此处等着自己。 程砚听着,眼中的温柔更甚,甚至还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许溪云毛绒绒的头,温声安慰道:“不要紧,等会要是早些处理完,我带你去,定能赶上。” 云山和任维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扎人,两人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程砚率先发现了他们,这才起身迎了过来。 任维昨晚和今天早上都是个不知实情的瞎子,俗话说不知者无罪。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救他的人是当朝王爷,又哪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 见程砚就要将手伸过来扶他,他一个踉跄,反而顺畅地躲开了,顺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刚要请罪,试图解释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望王爷饶了他。余光里却瞥见云山焦急的脸色,一副生怕他揭了王爷底裤的样子,这才想起刚刚路上云山嘱咐过什么。 任维发誓,他前半辈子动的脑筋,都不如此刻转得快。 他迅速转变膝盖跪着的方向,面朝许溪云,而后深深地磕了个响头,这才义正言辞道:“昨夜多亏了公子和姑娘大发善心,这才救了小人这贱命一条。公子今日在下已亲自谢过,可姑娘我还未亲口道谢。祝姑娘福星高照一生荣华富贵。和程公子金玉良缘,百年好合!” 他说得诚恳,又一气呵成,听到后半截云山才乍地反应过来不对劲,从一旁一个箭步试图上来捂住他的嘴巴,可惜已经迟了。 第103章 许溪云和程砚听完也是张大了嘴,圆溜溜的眼睛透着些无措,脸更是腾地一下红了。 任维将众人的反应纳入眼底,这才后知后觉。 他唯唯诺诺道:“是不是在下说错什么话了?方才我进来,见程公子和许姑娘好一副浓情蜜意,还以为....” 这下云山反应及时,直接将他未出口的后半句话硬生生拦下,讪讪笑着。 程砚脸还红着,却是掩饰不住地开心之色。 “无妨,任公子坐下罢,许掌柜有些事情问你。” 见他并没有直接否认,许溪云脸上更热了,脸红之余,心里还漾起了丝丝甜意,像冬天舔着糖画儿那般,甜滋滋地从嘴里浸到心里。 可眼前还有正事要做。 许溪云让任维坐下,待他坐好,云山又细心地递来毛绒大氅为他披上,这才开口询问起潭州下冰雹的详细情况来。 “敢问任公子,那冰雹...” 见任维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这才改口。 “冰雹,就是您口中的冰块子。” “敢问任公子,那冰块子的样子,能给我详细描述一遍吗。” 任维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程砚,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的开口。 “那冰块有大有小,小的也就米粒绿豆那般大,大的则有鸡蛋,碗口那般。”说着,他举起手还给许溪云比划了下。 “至于形状,便就是有的圆圆的,有的稍微不规则些。大多都是透明的,不像石头,我们一村的人都看见了,就是冰块子无疑。” 许溪云耐心听着,不时在纸上写写记记。 “那任公子可还记得,下冰雹之前可有什么征兆?就是可有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什么方面的都行。” 听了这话,任维还真的仔细回想起来。可那日是化雪,那么长的时间的雪灾本就是异常之象,除了化雪异常寒冷外,其他的他还真没往心里去。 许溪云见他一副苦恼的模样,也不着急,慢慢引导他。 “没关系,任公子无论想起来什么都可以与我说。那日是不是格外的冷一些?早上更深露重,中午又艳阳高照?” 听她说到这,任维才恍然想起来!“没错没错!那天早上露水特别重,因为潭州有个矫情文人,非要喝早上露水泡得茶,那段时间的露水都是我隔壁的张婶给他接的,所以我对此事有点印象!” “至于中午艳阳高照...好像也是有这么回事,因为那日雪停了,中午太阳出来,化雪便化得快了一些。” “许掌柜,您是怎么知道的?”就好像...就好像她当时就在现场一般。 任维只问出了前半句,后半句在舌尖顿了顿,还是咽了回去。 许溪云暗暗点点头,这便对了。 这场冰雹,其实也不是无缘无故下下来的。 那日化雪,空气中本就比平常潮湿,湿度大,而雪灾又导致大气层本就还不稳定着。 中午艳阳高照,则引发了强对流的空气。 积雨云中的水汽与本就因寒冷而结成的冰晶碰撞,这才下下来了冰雹。 自古以来,便有“早晨露水重,后晌冰雹猛”的说法。 可此时此地,出现如此大的异常,还是有些令人不解。 听了她的解释,在场众人皆是一副恍然的神情。 这许掌柜竟如此见多识广,连这空中的什么冰晶,什么湿气也能一清二楚。 任维不禁为之前对人家的恶意揣测红了脸。 可现在原因知道了,怎么解决,才是重中之重。 第55章 泰安 许溪云咬唇沉思了好一会儿, 还是决定自己要亲自去一趟潭州。 她话音刚落,在场的三人皆瞪大了眼睛。 许暮亭:啥?要去哪?大过年的,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看。 程砚:啥?这就要去了? 任维:啥?我不是过来问问情况的吗?这就决定了? 许溪云看着众人的反应,一脸无辜地放下手中的笔记, “怎么了?听起来很难理解吗?” 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任维。许溪云亲自去潭州, 效果肯定是最好的, 他自然巴不得,忙不迭就要点头道谢了。 可话还没说出口, 程砚见状便抢先道:“今天丞相夫人不是还约了你去泰安寺上香吗?你不去她会不会怪罪下来?” 许溪云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便不假思索道:“不会的,丞相夫人心善脾气好,我有事差个人跟她说一声就行了, 她不会怪罪的。” “大年初一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要不你还是去一趟吧。别耽误了这个好时辰。”程砚不依不饶。 听到这儿,许溪云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出来。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程砚。 “上香年年都可以去,一年也有很多个初一,为什么非要让我今天去?” “早一日出发, 便能早一日到。虽然不知道潭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早点去总归是好的。” 她目光犀利,似能将程砚的内心看穿。 潭州事态紧急,人命关天,上香又算哪门子的大事。程砚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才对。 第104章 程砚被她盯得有一丝不自在, 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 看向站在一旁的任维。 “就算你现在想走, 但是任公子的身体也受不了。今晨大夫才来叮嘱过,说让他静养着, 身体亏了太多,要好好补补。这会儿让他去跟你赶路,对他岂不是是一种折磨。” 任维视线在程砚和许溪云两人间转了又转,眼观鼻鼻观心。 这两人几来几回,他也看明白了。 面前谁的大腿更需要抱紧一些,这个弯他还是转得过来的。 任维立刻应景地咳了几声。 “程公子说得对,我可能还得休息几天才能赶路。” 他顿了顿,目光稍稍看向程砚,见后者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才放心的继续说道:“许掌柜不必着急,这两天咱们先提前做好准备。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许溪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内心还疑惑着,但是这个理由的确无可指摘。索性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程砚吩咐人将任维送回府里,却继续跟在许溪云的身后晃悠着。 许溪云往东记账他跟着,往西洗手他也跟着。 身后的人影已经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晃了许久,许溪云心里直发毛。 利落地转头问道:“程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程砚等的便是她的这一句话。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下外面的天色,一本正经道:“现在天色还早,我送你去泰安寺吧,兴许还能赶上丞相夫人她们。” 这人今日奇怪得紧,先是不让她去潭州,现在又催着自己去泰安寺。 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许溪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两人都稳稳地坐进马车里,仍有一股奇怪的氛围在他们中间蔓延。 许溪云眼睛紧闭,倚在马车的一角,将自己圈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一副不欲与人多说的样子。 程砚看起来风轻云淡,实则那双眼睛不时地便要往许溪云身上看上一看。 马车辘辘地往城外的泰安寺行着,四角下的铃铛随着马蹄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泰安寺是京城附近香火最旺,也最灵验的一个寺庙。 今天是大年初一,不少人天还没亮便来排了队,等着烧一个头香,求一个来年的好运气。 这会儿的队伍,已然从山上排到了山脚下。 丞相夫人自然也是。 按理说,她们这种权贵官宦人家,自是不用和平民百姓一起受这个排队的苦的。 可也许是泰安寺的名声在外,竟然不愿给丝毫的捷径。 丞相夫人又嫌找丫鬟们代排队显得心不诚,竟也真的一大早便来了,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时辰。 许溪云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他们这一磨蹭,已经过了晌午,自然是赶不上头香了,索性也慢慢悠悠地不急了起来。 从城外通往泰安寺一路上倒是热闹,马车行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拥堵了一会儿。 可这会儿多的是已经上完香返程的人,和许溪云同一个方向的倒是没见着几个。 在外面的马已经因为拥堵而不耐地打了第三个响鼻以后。 许溪云睁开眼,将身体正对着程砚,目光如炬。 “为什么不让我去潭州。” 她这是个陈述句而并非疑问句。 程砚也像是早知道她会有这么一问,面不改色地答:“我既知你会看出来,便不该拦你。” “其实不是不让你去,而是不让你今天去。” “更准确的说,是不能从风满楼去。” ..... 待马车行至山脚,正是午后阳光最烈的时候。 其实烈也说不上,毕竟正月里,日头再毒也毒不到哪儿去,反而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泰安寺离山脚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行不了马车,只能纯靠人往上走。 许溪云摘下披风拿在手里,抬头望了眼这些台阶,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她和程砚对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便开始往上默不作声的爬。 程砚常年习武,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而且四肢不断舒展开来,倒是越爬越带劲。 许溪云则不一样,本来身子就弱。再加上因为雪灾躺了大半个冬季,唯一的运动量大概就是每天上楼睡觉下楼吃饭。 她呼哧呼哧喘着气,走走歇歇,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程砚退回到她面前,将她手中的披风自然地接过。 “还撑得住吗?” 许溪云撑着膝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继续往上走。 待两人好不容易行至寺庙前,眼见着皇上亲提的“泰安寺”三字高悬。 耳边恰好传来响亮悠远的撞钟声,一声福喜临门,二声高官厚禄,三声延年益寿。 寺院内殿宇连绵,古树参天。青石板下青苔密布,风吹叶落,发出簌簌响声。 佛音袅袅,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今日是泰安寺香火最盛的时候,在巨大的金身佛像前,香炉里的香灰堆积入山,风一吹,便四处飘散。 第105章 小沙弥们今天也忙得晕头转向,不断跟满院香客解释着什么,倒是没人顾得上看程砚和许溪云俩人。 刚刚一直消失的淮序倏地出现,在程砚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而后便又走开了。 程砚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许溪云,看着她一点一点轻按去鬓角的细汗。 紧接着唤来一个小沙弥,温声问道:“敢问小师傅,东偏殿在何处?” 那小沙弥听见东偏殿,眼睛都亮了一些,仔仔细细将面前的俩人从头打量到尾。 鞠了个躬,恭恭敬敬道:“施主顺着这条小径往东走,会遇见一棵千年古树,那古树后面便是了,贵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说着,又拘了个礼,转头跑开了。 程砚对着那小沙弥的背影道了声多谢。转头便和许溪云向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东偏殿向来只招待贵人,鲜少有人来,这条羊肠小径于是也颇为冷清。 俩人穿过一道月洞门,便觉一阵阴凉袭人。 程砚适时将手中披风替许溪云围上,将她从头到尾兜了个严严实实,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参木深绿,山高谷深。 许溪云须得十分小心的注意着脚下,才能不被那湿滑的青苔滑倒。 她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扶着路边的或是红墙或是树干,小心翼翼地走着。 正专注着,右手边的触感却突然从硬硬地又有些粗糙,变成了光滑的布料,和布料下带着温度的紧实的肌肉。 许溪云一怔,迅速偏头望去。 程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右侧,隔在她和院墙的中间,她适才捏到的,便是程砚的胳膊。 许溪云脸上迅速染上一丝绯色,道了声抱歉,往后退了一步,欲与程砚错开。 程砚见她退,自己也退了一步,依旧和许溪云并行,顺势将自己袖子递给她,体贴道:“这里没有旁人,小心路滑,牵着便是。” 许溪云这才意识到程砚的用意,脸一红,也没有过多推辞,牵住他袖子的一角,道了声多谢。 等俩人到了那一棵千年古树前,进了殿,却没有看见所谓的贵人。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地俯瞰众生。 “你不是说我们来这里见....” 许溪云问到一半,嘴却突然被程砚捂住。 程砚半圈着她,一个利落的转身,俩人躲到了那佛像的背后,紧贴着高大的石壁,挤做一团。 程砚左手环着她,右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屋外有动静。 许溪云静默了几瞬,竖起耳朵,这才听见屋外好像确实有些声音,脆生生地,有些尖锐,像是谁和谁在争吵。 那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这才听清是一个少女和一个年级稍大的妇人在说话。 许溪云蹙起眉,这声音...怎么还有些许耳熟。 那殿门传来吱哑一声,紧接着嘭的一声重重关上,那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 “阿娘,我不会嫁给程砚的!” 第56章 旖旎 许溪云听见程砚的名字, 心头一急,下意识便抬头往头顶那人地脸看去,却忽略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duang的一声直直撞了上去。 程砚的下巴被她这么一撞, 一时吃痛, 又不敢出声, 只能龇牙咧嘴地忍着。 他一面揉着下巴,有苦难言, 可当前的紧急大事还是要跟许溪云解释清楚。 程砚拧着眉,无声地摊了摊手,焦急地满脸写着:这与我无关,我和她是清白的。 其实清白也算不上清白, 适才那俩人还在殿外, 他甫一听见这姑娘的声音,便认出来是谁了。 便是之前他母妃提到的那个前朝太傅的孙女,褚明君。 褚明君虽说和他有长辈的约定在前,可是她自小便不喜自己,与他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小王爷相比, 则更爱黏着太子一些。 程砚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对褚明君从未有过其他的想法,母妃所谈过的婚约在他看来也是绝无可能。褚明君不喜欢他,倒是让他行事方便不少。 上次除夕年宴的事情他不是没听说,否则也不会提前知会过丞相夫人, 让她帮着许溪云提防着点。 只是这些个弯弯绕绕现在也不好多说, 先撇清自己的关系才最为重要。 程砚一手还可怜巴巴地捂着下巴, 眼睛亮亮的急切地看向许溪云,试图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另一只揽在许溪云腰间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这一动, 许溪云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有多近。 几步之外,那两人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许溪云靠在程砚的胸膛前,鼻间盈满的是程砚惯用的熏香,脸侧是他胸前光滑柔软的衣料,只觉浑身的温度一点一点上升,脸也烫了起来。 由于怕被人发现,俩人近乎贴在一处,严丝合缝。 许溪云甚至能轻易感觉到程砚在她头顶呼出的热气,以及他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 第106章 程砚此时也不好受,温香软玉在怀,他的左手本应该立刻离开许溪云的腰侧,可不知怎地,竟像有魔力一般让他难以抽离开。 许溪云头顶的绒毛在他下巴处反复磋磨,让他的肌肤和心里都痒的不行,似有小猫爪在轻轻的挠他,丝丝缕缕的想要钻进骨子里,让他坐立难安。 许溪云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试图小幅度地缓解缓解自己僵硬的四肢。 可这里的位置只有这么大,动作再大些便就会被外面的人发现。 不远处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哐当”一声,不知有什么东西掉落,接着便是很多东西在地上咕噜咕噜滚着的声音。那动静极近,似乎就在他们耳边响起。 想必是谁发了脾气,一气之下竟将供桌上的贡品都扫落在地。 许溪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便又往程砚怀里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 刚刚两人才略略分开一些距离,不过一瞬,现在竟又变得严丝合缝起来。 程砚手臂从后绕过,圈住她的腰身,堵了后路。许溪云察觉到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些,这下,甚至能感觉到隔着几层布料下程砚胳膊的线条。 若是此时的情形被人发现,定能传出好几个不能播的版本来,那他们俩可真是浑身的嘴也说不清了。 她脸上越来越烫,一抬头,又正好望见程砚眼中的一丝笑意。 许溪云脸颊酡红,怒视着程砚,眼中满是气急败坏。 “方才在马车上,你可没说还有这一出!” 许溪云不敢说话,只能咬着牙跟他无声地比着口型。 在来的路上,程砚便告知许溪云,说要带她来泰安寺见个人,故而今天早上才出手阻挠她。 可现在这种情形又是怎么回事儿,可真是没人能料到。 程砚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故作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只是眼睛里发出莹莹的光仿佛一汪清澈的水,浸着蜜。 紧接着,颇为得寸进尺地将下巴轻轻架在了许溪云的头顶处,还如小狗般亲昵地蹭了蹭。 又腾了只手一下又一下地顺了顺许溪云的后背,似乎在替她顺着炸开的猫,安抚着她的情绪。 “儿啊,听阿娘一句劝,你祖父识人向来有一套,太子殿下并非你良人啊!” 妇人苦口婆心劝阻的声音钻进俩人的耳朵。 紧接着便是那褚明君歇斯底里的喊着:“太子殿下不是,那程砚就是了吗?” “他有什么?不如我太子哥哥有权势不说,对我也不体贴!哪家姑娘以后跟了他谁倒了八辈子霉!” 若不是此事的当事人就在眼前,许溪云还真想整盘瓜子好好地坐下来吃吃瓜。 许溪云趁机偷偷瞥了眼程砚的脸色,这样难听的话让他当场听见,他竟然还能面无表情,不甚在意。 许溪云不由得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情绪稳定,加分。 待褚明君发泄完,想必她娘亲也是怕有人发现,便匆匆把褚明君拉走了。 木门又传来吱哑一声,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殿内又重新恢复寂静。 许溪云没感觉到面前的人的动静,竟像是舒服的睡着了。 她在程砚怀中动了动,轻搡了下他的胸膛,这才感觉自己被放开了,一下轻松了不少。 许溪云和程砚从那佛像背后走出,只见满地的狼藉,瓜果贡品滚落一地,那金身佛像面色不变,依旧是慈眉善目,淡定地看着他们,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许溪云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刚刚经历了那么尴尬的时刻,她暂且还不想追问褚明君和程砚的关系,也不想追究为什么程砚能和太子相比较。 还是正事要紧。 她弯腰拾起脚边的一个苹果,准备问他们要等的那人什么时候才来。 就听见那殿门又是吱哑一声。 许溪云以为是褚明君母女俩去而复还,抬脚就准备往那老地方躲,余光却瞥见程砚没有丝毫慌张,淡然自若地站在原地。 她顺着程砚的目光看向殿门的方向,这才发现探了一颗头进来在门口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是云山。 云山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看见这满地狼藉也没有丝毫惊讶,想必刚刚听墙角也听了不少。 “褚姑娘他们走了?” “公子你们刚刚躲在哪里?竟然没被发现。” 云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溪云回想起刚刚的情景,便觉得头又隐隐地疼了起来。 见程砚和许溪云都不吭声作答,再结合这殿内弥漫着的微妙的氛围,云山也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地笑了两声。 接着,他招了招手,让身后的人进来。 许溪云见状集中了注意力,站得端端正正,想必这就是他们今天要见的人了。 方才在来的路上,她质问程砚今日为何阻拦她。 程砚没有欺瞒,话却也只说了一半。只道今天要带她来见一位和潭州相关的重要人物。 至于那丞相夫人,和前山的小沙弥,自然也就是个幌子,做给别人看的罢。 第107章 待门口那人从太阳的阴影中缓缓现身,许溪云定睛一看,险些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这竟然不是什么生人,甚至今天早上才见过——-任维。 许溪云心里百般不解,今早才在风满楼见过,这会儿又把她给诓到这老远的泰安寺来。 见任维的表情也是面露疑惑,想必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到底是何缘故,竟要舍近求远,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见人都到齐,程砚对云山轻点了点头,云山便识相地退了出去,见身影,大概是一直在门口守着。 “昨晚我将任公子带回家以后,便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今早又一路跟到了风满楼。” 说着,他抬眼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许溪云。 任维是个局外人,程硕的事情他不便多说,只能一笔带过。 但是他都说到这里了,许溪云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程砚继续缓缓道:“为了不节外生枝,我才临时决定来了这么一出。” “潭州肯定是要去的,我也知早去一天便能多一些机会,所以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趁着夜色出发。明天我安排了人伪装成我们回到城里,便能瞒过那些眼线。” 许溪云听着只觉得颇有道理,暗暗点着头。可听到后半截才猛然觉出不对的地方。 “什么?今夜?” 她望向程砚,红唇微张,略有些震惊。 “可是我还没收拾衣物,我也还没跟我姐姐说。她要是知道我一声不吭地跑了,还不得追到潭州来把我腿打断然后再把我拖回京城....” 任维和程砚皆被她的措辞逗得一笑,而后程砚才淡定地解释“我们出来以后,便派云山去和姐姐说好了,你的行李也是你姐姐帮你收拾的,这下放心了吧!” 闻言许溪云才深深吐出一口气,甭管云山是怎么搞定难缠的姐姐的,只要解决了就行。 可她忽地又想起另一档子事来,关切的眸子落在任维的身上。 “任公子身体可还撑得住?大夫不是说要静养吗?” 见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来,任维从一个还在看戏的突然变成了台上人,赶忙诶了声。 忙不迭解释:“谢许小姐关心,我这身子就是虚了点,没什么大事,还是回去看看乡亲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比较重要。” 见大家都做好了准备,许溪云也不再扭捏。 是夜凌晨,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寺里连鸟鸣犬吠都没有,谁也没注意泰安寺的后山脚下,一辆马车悄悄地驶了出去。 第57章 潭州 潭州离京城不远, 不过百里距离。 这要是放在现代不过是高铁十几分钟的事。 但在这里却着实困难。 又加上半夜出发,不敢太过张扬,马车自然行得慢些,晃晃悠悠避人耳目。 许溪云头靠在马车上头随着马车颠簸一点一点, 心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周遭寂静, 只剩车轮辘辘碾过土壤的声音。 等她再睁眼时, 马车已经停下不知多久,她撩了帘, 四周也只有她一人。 许溪云走下马车,环顾了一圈,才发现似乎已经是到了潭州。 马车停在一排矮小的房屋前,并不是州县中心, 反倒像是潭州的郊外。 这里的温度比京城还要低, 再加上是清晨,许溪云下意识裹了裹自己的披风,准备四处转转。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了很多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及应对方法。 不得不说,这里的情形比她想的要严峻的多。 路边的一众房子都滴答着水珠, 屋顶大多都是遍布塌陷和窟窿,瓦片也散落一地。 有不少房顶底下都架着梯子,旁边散落着工具,露出修修补补了一段时日的痕迹。 此时正是露水重的时候,许溪云走了没一会儿, 便感觉头发和身上都有了些润润的湿意。这天气实在是算不上好, 也难怪会反常地冬季下冰雹了。 若是要看灾后情况, 那最直接地便是去地里。许溪云虽初来乍到,可看这房子的分布走向, 大概也想得到农田都集中在哪个方向。 一畦畦农田整齐分布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田埂蜿蜒其中。若是忽略掉这田间的惨状,看上去倒是一片生机的模样。 许溪云就近蹲了下来,捏起脚边的土壤,心愈发沉了沉。 按照任维说的时间,这雹灾应当已经过去了小月余。百姓们没有经历过,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连天的低温加雹灾,土壤已经板结,冻成了一块一块,田旁堆放着已经被砸得稀烂的幼苗菜叶,腐烂衰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形势不容乐观。 “情况怎么样?” 许溪云头顶传来程砚的声音,听上去也带着重重的愁绪。 今晨马车驶到这里,便听任维道这便是灾情最重的地方。见许溪云还睡着,他便和任维悄声地先行下了马车,四处了解了下情况。 别说是村民了,便是他,也从未听过见过这类灾情。 这一路走来,他的心思不比许溪云轻松半分。 方才见许溪云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蹲在那田间看了半天,又是摸又是捏,只是那紧皱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半分,他的心里也有了些数。 第108章 程砚将许溪云从地上一把扶起,又顺手地替她轻掸了掸她额旁肩上的露珠。 这才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眼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任维还在旁边看着,许溪云不好说得太过直白,她垂下细密的睫毛,一言未发,只微微地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程砚心都凉了半截。神通广大如许溪云,她都做此反应,那说明情况的确糟糕到了极点。 任维试探着出声:“许姑娘,可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他话音刚落,后面却乌泱乌泱涌上来一群气势汹汹的村民。 今晨他们都还在睡梦中,蓦地听说任维从京城里带了大官回来,衣服都顾不及穿好便集合往这田间奔来,急切地想讨个说法。 可适才看他们这反应,大概也是束手无策。 有些村民的情绪已然崩溃,好不容易盼过去了雪灾,又迎来这当头一棒。 最近这些日子他们在村子里是连讨论都不敢讨论,生怕把气氛带得悲观消极了,只得一边修房屋,一边深夜默默安慰自己,等任维把消息递到京城,朝廷那么多人才,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可现如今人带回来了不错,却半分用处都没能使上。 已经有人开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嚎哭了起来,似要把这些日子的苦闷憋屈全都倾泻出来。 更有冲动者,已经冲到了田里,粗鲁地拔着仅剩的残根短苗,眼不见为净,恨不得将土地都翻了个底朝天。 许溪云程砚自然是冲上去竭力拦着大家。 见他们这幅模样,许溪云和程砚心中也是无比难受,任维更是已然红了眼眶。 “许小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哑着嗓音,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许溪云看向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办法也是有的,只是我不确定效果是否显著,毕竟真的拖了太久了...” 听到此言,离他们近的几个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又挤到周围来听许溪云的后续。 许溪云的眼神扫过四周那殷切的目光,沉声道:“一般雹灾只要管理及时,措施得当,不会对收成造成太大的影响。” “可是大家也看到了,此前便有连月的大雪,雹灾过后又实在拖了太久,土壤都已经板结了,冻得严严实实,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见大家的脸上露出沮丧之色,许溪云提高了些音量,又道:“可若是现在行动起来,我不敢保证能救回来多少,但情况一定比现在好!” 他们都是任维带回来的人,任维作为潭州里里外外知名的书生,虽说混得不太好,可名声地位却是大家公认的。 是而他领回来的人,纵然是个小姑娘,他们也不敢质疑半分。 许溪云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儿,嗓音脆生生的,只那双明亮地双眼,倒是莫名闪着让人信服的光芒。 见大家隐隐有长谈的气势,又见许溪云冷得嗓音都带了些颤儿,任维看了一眼程砚一眼,提出换个暖和点的地方再细谈。 屋顶破着个窟窿,簌簌的凉风肆意地灌入,却没有一个人道一句冷。 许溪云站在一头,慷慨激昂地向村民们解说着。 “咱们目前需要做的事情有这几样,须得争分夺秒,才能有最大的效果!” “第一,中耕。 如今的土壤已经板结,地温下降,农作物根部根本不能正常生长,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松土,划锄。将冻得严实的土壤耕松,提高地温,改善土壤通透性,来促苗早发。” 许溪云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见他们纷纷理解,附和着点头,这才继续往下。 “第二便是要剪叶。 我方才看到有许多村民已经把被冰雹砸烂的叶子剪了下来,堆在了一旁,这是正确的。空留那些叶子只能占据本来就不多的生存空间和营养,及时剪去枯叶和被冰雹打碎的烂叶,也能促进新叶生长。只是现在气温条件不合适,可能生长缓慢,大家须得有耐心。” “这就要提到我将要说的第三点。” 许溪云正欲接着说,人群中却有一个手略有些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在一众人头中颇为醒目。 见许溪云点头示意他说,小老头礼貌地提问:“敢问许姑娘,既然这农作物都被破坏了,为何我们不干脆全部挖翻锄去,播种新的种子呢?这不是比那剪叶要来得便捷省力的多吗?” 众人听了此言,也纷纷面露疑惑之色。 他并不是刻意找茬儿,躬耕了大半辈子,就仅有的经验来看,能提出这种疑问也实属正常。 许溪云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不急不恼,温声解释道:“方才我看了大家种的农作物,根部未被完全破坏,此时剪叶促进它新叶生长,则是最稳妥的方法。若是此时选择翻种,适宜新种子的生长期已经过去,效果未必会比现在好,而且更加花费精力和金钱。” “我知道,接连经受了两次大灾,大家此时定是入不敷出,故而能省则省。” 第109章 原来如此,众人对视几眼,听了她的解释只觉豁然开朗,眼中浮起欣慰之色。 小小女子年纪轻轻,不仅对灾情处理颇有见解不说,还能照顾到村民百姓们的荷包,着实是难得。 许溪云见众人不再有异议,抓紧道:“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追肥。农作物生长的怎么样全靠这一步。小苗大苗本就耽搁了这么久,若是再不给他们施肥,怕是真的要错过生长期了。” “再者,如果出现缺苗断垄,大家则要进行移栽,将其他田里的健壮大苗连根带土的移栽过来,及时浇水,追肥,促进缓苗。” 许溪云面前大多都是辛勤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农民,她讲的虽然有些晦涩,大家却也一听便能明白。 只是程砚和任维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许溪云来京城之前,不过是家里的幺妹,何以知道这么多关于农作的知识。 等交代完所有注意事项,许溪云和程砚却没有时间留在这里看后续的效果如何。 潭州这么大,受灾的地方不止他们这里一处,他们须得继续往前。 任维为他们指了去往潭州城里的路,自己则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等待后续,只道程砚他们先去,他随后便会带着好消息前来。 这里离潭州城不远,不过小半日光景便顺利入了城门。 程砚此次依旧没打算暴露身份,他怀里揣着任维给潭州刺史写的推荐信,与许溪云先行找了个客栈住下。毕竟今日天都见黑了,此时贸然来访也不好。 潭州城内远没有郊区情况差,除了街上人有些稀少,店铺大多都没开门外,看不出什么异常。 程砚虽然身份藏得严严实实,可财力雄厚,又是个不肯将就的主儿,一句话也没问便让马车驶到了潭州城最有名的客栈。 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顶有钱的人物,外面的灾情碍不了他们半分。 屋外气温低得吓人,客栈内却是温暖如春。 一楼大堂里排着整整齐齐的茶凳,坐得满满当当,听着正前方一个说书先生热情四溢在讲着话本。 许溪云进来时,大家正爆发出一阵大笑,磕的瓜子壳满地乱飞。她低着头,没当回事,一心只想躺倒床上好好休息一番。 可刚踏上一节台阶,她愣住了。 “只见顾庭皓大手箍住皎皎的细腰,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恶狠狠威胁道:女人,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许溪云怔住了,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脚步似有万斤重,她迟迟迈不出下一步。可也不敢轻易回头看那说书先生。 怎么会在这听见霸道总裁文学??? 是巧合...还是??? 身后的热闹声还在继续,观众们听得津津有味。 半年前,这客栈也不知道从哪找来这说书先生,竟能讲些大家都没听过的新鲜玩意儿。这家客栈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他们都得起个大早来占位置,不然来晚了别说坐了,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见许溪云半天没跟上来,程砚回头,见她愣在原地不动,便出声喊了一喊,这才看见许溪云心不在焉地跟了上来。 “马车太颠了,睡得人颇不踏实。” 许溪云见程砚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忙解释道,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出双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今日实在太过劳累,程公子也早些休息。”说着,她便一个动作闪进了自己的房间,又嘭的一声利落地关上了门。 程砚头一歪,望向许溪云房门的方向面露不解。 睡得颇不踏实?那方才在马车上打呼噜的又是谁? - 由于肩负重任,次日两人都颇有默契的起了个大早,准备前往刺史府。 毕竟靠他们两人的力量一个个宣传效率太低,不知道要耽误到何年何月。 只能寻求一州刺史的帮助。 好在据任维所说,潭州刺史梁永清为人颇为正直,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官,近些日子也一直在为这次雹灾愁着。 说起这梁永清,家世清白,世代为官,后宅安宁,只有一夫人,并无其他小妾。 他清明半生,唯一的败笔,便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梁彬。 梁永清给他儿子起名为彬,本是想他做个彬彬有礼的正人君子,对朝廷对百姓有些贡献。 可他儿子自小,便和这个字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六岁翻墙出府摔断了一只腿,躺在床上修养了半年。 七岁腿还没好全,便拉着隔壁的小妹妹回家说要娶她为妻,气得梁永清差点没把他另一只腿打断。 后来送了学堂,三天两头逃课不说,带着全院的同窗给夫子挖陷阱,可夫子折腾得够呛。 于是便再也没有学堂敢收梁彬。 全潭州城都知道清廉优秀如梁永清,饭桶纨绔如梁彬。 任维来之前可是特意叮嘱过许溪云,说着梁彬极爱调戏良家妇女,虽说从来没干过什么实际的事,可只是嘴上说说,也能把别人小女子说得捂脸嚎啕大哭。 说到这儿,他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程砚一眼。 第110章 要说任维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全是因为梁彬从小到大的书堂课业,都是任维偷着摸着帮他完成的。 第58章 相认 有了任维的叮嘱在前, 今天程砚和许溪云也可谓是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只要能避开梁彬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又有任维的介绍信在身,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刺史府的小厮也颇识眼色,一听俩人来意, 是一秒也不敢耽搁。 一人负责把他俩带去正厅候着, 另一人则着急忙慌地跑去后院找刺史禀报。 正厅素雅, 虽为一州刺史府,可并无太多复杂装饰, 只摆了些古朴典雅的必备家具,看上去倒是清贫得厉害。 只那正厅中央书画下方,摆了个造型颇为独特的玩具,有小臂长, 看样子是无数木头小颗粒拼凑而成。这么个玩意儿, 竟然能摆在如此中心位置,倒是与周围装饰显得格格不入了些。 许溪云和程砚坐在一侧,顺手将手边的茶端起,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那摆件上瞟。 不是她多想,这东西怎么越看越眼熟, 虽说拼了个啥她暂且还没认出来,但是这种玩具的拼凑模式,可不就是木头版乐高吗? 她如此想着,倒是为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一个没留意便吸溜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烫得她直吐舌头。 她嘶地一声, 手中的茶杯慌乱地放回桌面, 整个人从椅上弹起, 手还直往自己嘴里扇着风。 程砚被她这边的动静也吓了一跳,见她这样, 也没多想,迅速将自己手中已经吹凉的茶水递到她嘴边。 许溪云也回过神来,就着程砚的手吸了一大口凉水含在嘴里,好半晌才缓过来。待舌头的灼痛终于缓解了些,这才后知后觉将口中的茶水咽下。 程砚还端着茶杯保持着姿势不动,时刻准备为她续上,关切的眼神则一直停在许溪云那被烫得发红的嘴上。 “好些了吗,快给我看看。” 程砚急切道,脸上一本正经。 刚刚这茶水端上来确实烫手得紧,他也是吹了好半天才能勉强入口,这会儿见许溪云被烫,一心只想着关切,确实是一点也没有别的旖旎的心思。 只是这话听到许溪云耳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刚刚才喝了面前这人的水,这会儿又要伸舌头给他看算怎么回事。 抛开俩人之前所有莫名其妙的纠缠不说,单就这个行为也是不妥的。 许溪云抿着嘴,脸还有些烫,道了声不碍事,也算是明确的拒绝了。 程砚这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要求有些不合规矩,眼神尴尬地四处转了转,这才有些哆嗦地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了回去,接着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正襟危坐了下来。 正殿外的丫鬟将这一切纳入眼中,看得心惊,生怕这两位客人责怪自己上茶不细心,若是在这里发起火来,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既然能在这正厅吃上茶,便是刺史的客人,连这么个小事都做不好,可能就此便要被赶出府了。 那丫鬟越想越后怕,再给程砚和许溪云续茶时小心又小心地调了温度,只那红着的眼眶盈满了泪,挂在眼角要掉不掉,惹人心怜。 许溪云从她哆哆嗦嗦的手中接过那一盏茶,见她如此,反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就势轻柔地拍了拍那丫鬟的手,温声安慰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丫鬟本还强撑着一口气,听她这样一说,心里的弦一松。那眼旁摇摇欲坠的泪也彻底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砸。 “小姐大人有大量,多谢您不跟小的计较。” 说着,她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头低低地垂着,只露出两个发髻,眼泪也啪嗒啪嗒地掉着。 “小桑,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许溪云正欲伸出手去扶她起来,耳边却突地响起雷声般沉闷的怒声,倒像是要把这屋顶都掀了。 她的手顿在半空,整个厅的人都向来人看去。 来人穿了件金黄色菊纹长衣,额发全都高高梳起,以银冠束着。大步流星地从屋外向正厅内走来,清秀的五官上是掩饰不住的怒气。 很难想象刚刚那一声粗犷的声音是面前这个少年发出的。 敢在刺史府这么大呼小叫,气势还这么逼人。 许溪云和程砚无声地对视一眼,想必这就是刺史那个不成器的犬子梁彬了。 梁彬的性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没事也能将池水搅得一团涟漪,可千万不能让他逮着那个毛线团的一个线头。 小桑见梁彬过来,生怕他把事情闹大,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连忙否认。 只是她抽泣着,眼眶还噙着泪,小脸可怜巴巴,落在别人眼里,倒像是迫于权势受了威胁什么也不敢说的一副模样。 梁彬见状更怒了,这可是他老爹的刺史府。欺负人还欺负到他的地盘上来了,他上前一步,站在许溪云和小桑面前。 梁彬身子颇高,这样一来,整个人的身影便将那两位娇小的姑娘笼罩了个完全,他一把捏上小桑的细腕。 “小桑,别怕,这是在我们家,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走,咱们去找我爹!” 第111章 许溪云听见此言,险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方才见他气势汹汹要替他家丫鬟讨公道,还以为是个什么方式,搞了半天还是要去找爹爹,看来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儿。 小桑和许溪云一句话还没说,这事竟要闹到刺史面前去了! 她愈发慌了,想张口解释,一开口却只是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掉,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只得试图挣脱梁彬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往后退着,和梁彬做着对抗。 梁永清接到下人的禀报,往这里一走,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自家儿子脸上横眉冷目,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手上还攥着自家丫鬟的手腕,不知要拖到哪里去。再看那丫鬟一脸惧色,脸上满是泪痕,只慌乱地摇着头,竟是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永清一口老血便涌上嗓子眼。 “逆子!”他抄起一旁放在墙角的棍子便要踏上前去给他个好看。 半年前,梁彬一朝贪玩落水,醒来后竟是脱胎换骨像变了一个人,不仅好学上进了,还多了许多巧思,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 梁永清一度以为是儿子长大了,意识到了自己从前为人处世颇为不妥,这才幡然醒悟,准备重新做人,很是欣慰。 可今日一看,他哪里变了! 这不还是憋着坏呢! 待梁彬的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他这才明白自己也被自己的亲爹误会了。 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场上的局面一变再变,一环扣着一环,倒是让人应接不暇。 好在还是有清醒的人的。 程砚嘴角噙着笑意,抬起手轻松地将梁永清第二棍子拦下,又等小桑耐心缓过来不再抽抽噎噎,几人这才从头到脚将此事解释了个清楚。 闹了半天,不过是个大乌龙。 正事还没谈,功夫全用在解释这小插曲上了。 梁彬听完,老老实实给许溪云和程砚行了个礼,道了歉,只道是他先入为主,太心急了,这才误会了两位宾客。 而梁永清自然是不会给梁彬道歉的,这是他作为一个严厉的父亲的脸面问题。 好在梁彬像是习惯了,完全不在意,这一风波才算是完完整整的过去。 待程砚从怀中掏出任维的介绍信,梁永清认认真真地看完,眼里顿染欣赏之色,对来者便又高看了两眼。 “梁刺史,我们知道潭州管辖范围甚大,光靠我们俩人之力很难面面俱到,所以特此来寻求您的帮助。” 见程砚起身,许溪云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齐齐地站在梁永清面前正色道,倒是有些比肩而立的意味了。 梁永清忙不迭点了点头,表达自己的赞同之意。 “此时正是我们潭州危难之际,我为这件事也是愁了不少日子,现在两位肯来伸出援助之手,我自然求之不得,不知两位有何好的建议,我定当全力相助。” 程砚闻言往后退了一步,将许溪云请至前方,自己则默默地站在角落听着,剩下的,便全是她一人的高光时刻了。 可还没等许溪云介绍完一半,她又被那粗犷的声音打断。 “爹!你听听,这不都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你不信我,现在来个外人跟你说一样的话你怎么就相信了?” “你闭嘴!你说的那些我哪知道又是从哪个话本子上看来的!怎么能拿百姓的生命庄稼开玩笑?!人家可是京城来的能人异士,就你还能跟人家比?!” 只见梁彬一脸气呼呼,双手叉着腰反驳着他爹,梁永清则眉头锁成个大大的川字,怒声回怼,听听他们爷俩这一来一往酣畅淋漓的对话,也不知每天在府里要上演多少次,才能张口就来。 那梁永清不知道又想起来了什么,一手又往身后去摸那刚刚放下的棍子。 “还有,你别以为你给那元景坊写的什么话本子你老子我不知道!都是些什么狗屁玩意儿!上不得台面,尽丢我梁家的人!” 这几句话信息量颇大,震得许溪云脑子一时都有些发懵,半晌才回过神来。 元景坊,便是他们昨日落脚那家客栈,也就是说,那霸道总裁的话本子是梁彬提供的? 再如刚刚梁彬所说,他之前便也给刺史提过和自己相同的建议。 其实雹灾在现代并不少见,解决方法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样,很多人也知晓,若是他是...若是他也是现代人...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许溪云心中涌上一阵狂喜,两步冲到那正中央,捧起那乐高似的摆件,上下左右细看了一番,回头看向梁彬。 “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 第59章 同伴 “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 她这一嗓子喊得突然, 又前言不接后语的,在场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皆是瞪着茫然的双眼望着她。 只有那梁彬... 只见梁彬眼神中划过一丝震惊,接着便是涌上喜色,他脸上控制不住地咧开嘴, 仿佛看不见周遭的人, 直直地走到许溪云, 竟一把抓起她的手。 程砚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梁彬已经牢牢地将许溪云的手拉住了。 第112章 好一个登徒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动手动脚,看来任维对他的形容还是客气了些。 程砚右手在身后挽了个圈,正蓄着势准备出手,只听那梁彬哑着嗓子带着哭腔:“亲人!” 如此喊着, 他一个大男人竟掉下了几滴泪来。 这场景着实诡异, 程砚和梁永清对视一眼,见对方脸上都是疑惑之色,看起来也都完全摸不着头脑,又扭回头去重新看向梁彬。 暗号接头成功,可两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当着程砚和梁彬他爹的面自然是不能说的。 俩人默契地同时转身,留下一句,“我们有事要谈。”竟毫不犹豫地将程砚和梁永清留在原地,自己则脚步匆匆,一刻也不能等地去了旁处。 梁彬穿过来已经半年多了, 对自己府上也摸了个门清, 他将许溪云领到自己院子前, 还记得要顾及姑娘家的名声,没把她往房里领, 只在院里的亭子里坐了下来,让丫鬟下人远远地看着。 方才两人只是大致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可具体细节皆一无所知,一时竟也不知从何问起。 原来梁彬和许溪云一样,也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俩人年纪相差无几。只是许溪云从事气象学研究,梁彬则是个搞数学的。 “那你来之后,有没有什么线索指引你回去?比如系统什么的?” 听梁彬这么问,许溪云这才点点头。 近日她的生活逐步趋于稳定,其实系统出现的也很少了,但冥冥之中还是能感觉到有人在监控着她的生活,时时刻刻都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着她走。 这次雹灾也是同样,按理说她和程砚除夕夜遇见任维全是偶然,可当她踏上去潭州的路时,那拼图系统竟仿佛约好的一般又出现在她面前,提示她此次也是任务,需认真对待。 许溪云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她想要的生活应该是随心的,自由的,不知道今天会遇见什么人,也不知道明天自己会在何处。 一开始,奔着回家的目的,她巴不得系统多给她派点任务,让她早日完成,早日点亮所有的拼图,顺利回家。 可过着过着,她却隐隐有自己的生活被控制的感觉,令她感觉心底有些慌乱无措。 “你什么意思?你也有系统任务吗?” 梁彬点点头,眼神里透出几分激动。 “我马上就能回家了!” “我来这儿半年多了,一开始很不适应,可幸好原主从前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又有家底儿撑着。托他的福,我做什么事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也不会阻挠我,所以我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 梁彬讲着讲着便忍不住雀跃起来,眉眼之间全是要回家的欣喜。 “你刚刚在正厅看到的那个手办,便是我闲来无聊的时候拼成的,拼的是我家乡的黄鹤楼,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听到这儿,许溪云脸上仿佛出现一丝裂痕,她倒是有隐隐约约认出来是个什么建筑....可是黄鹤楼....还真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没等许溪云出声说个什么,梁彬又自言自语道:“按照系统的指示,我大概还有两个任务,便能按照他给的线索顺利的找到回家的路了。” 说到这,梁彬的脸上突然划过一丝黯然之色,声音也低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原来那个梁彬还会不会回来。”他来了半年,这个免费捡来的便宜爹对他也是真的没的说。 “那个小老头被之前的梁彬气得不行,身子骨都不大好了。这半年老是咳嗽生病。你说我这一走...倒还真是挺放心不下他的。” 许溪云默然点点头,人并非冷血动物,相处久了有感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到时候我会帮你留意着梁刺史的身子,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帮,只是不知道这消息要何时才能传给你了。” 梁彬道了声谢,又恢复了些兴致,“那你呢?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许溪云被他这一问问怔住了。 梁彬笑开了些,揶揄道,“方才我见外头那位公子和你的关系颇不一般,你要是到时候回去了,那他怎么办?” 方才他和许溪云认亲时,程砚那紧张的神色他可是全都纳入眼底。若是再呆上几分钟,怕是程砚的拳头都要挥到他脸上来了。 “只是我瞧他周身气度不凡,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家,你若是决定为了他留在这,后面的路不一定好走。”思索了好久,梁彬还是决定将这些话说出口,他劝道。 同为穿越人,他深知一个人到了这全然陌生的地方日子有多难过。 自己尚且还有一个刺史爹罩着,又是个男的,已经不知道比许溪云行事便利了多少。 方才听她讲,许溪云的原主身世竟如此凄苦,和胞姐一同长大,现在又只身闯荡京城,即使是有系统的帮助,可这一路的心酸大概也只能往肚里咽,毕竟说出来也没人能理解。 第113章 舍不得归舍不得,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直留在这个鬼封建社会。 穿越一遭是新奇的经历不错,可这都是在能回去的前提下。 若是有去无回,这几千年前的地方还是谁爱来谁来吧。 听了他的话,许溪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和他目前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对现在的我来说当然能回家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以后的事...” 她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事缓则圆,我的任务也才刚过半,到时候再说吧。更何况,我到现在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什么?!” 梁彬险些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方才见他对你这般护着,俩人又默契十足,我还以为你们就差成婚入洞房定终身了。哪成想进度竟如此缓慢?” 对着个现代人,梁彬终于不用拘着那些条条框框,发言也愈发大胆了起来。 “这小郎君对你应是有意的,你若是真心喜欢,便勇敢一些。别讲那些个弯弯绕绕,若是他也一心一意待你,俩人能终成眷属自是最好不过。 可要是他以后学那些个三妻四妾朝秦暮楚,你便也拍拍屁股走人,反正咱们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留下丝毫痕迹。只当做了一场梦,来了一场风流韵事,左右咱也不亏是不是!” 他有意缓解气氛,半开玩笑半认真,逗得许溪云倒是真的被他宽慰了不少。 俩人这一叙话便叙了两个时辰,待聊得都有些饥肠辘辘了,这才想起外面还晾了两个毫不知情人士,此时说不定被他们俩吓得脑海中已经想过了无数种可能。 确实是这样,梁彬那一声亲人喊得没头没尾,俩人又颇为激动,倒真像是多年未见的血亲踏过千山万水重新相认的情景。 见许溪云和梁彬终于肯从那院子出来,皆焦急地迎了上去。 过了一上午,许溪云和梁彬已然哥哥妹妹地叫了起来,熟稔至极。 “你好好交代,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妹妹!”还没等梁彬解释,梁永清率先劈头盖脸地问道。 “方才我已令人去翻过族谱,莫说我们家这一脉,便是旁系,前翻后翻也翻不出来这档子人物来。再说了,人家许小姐可是堂堂丞相夫人亲认的义女,此等千金之躯,也是你能随口就能攀上的?” 梁彬老老实实挨着训,和许溪云对视了一眼,目光里有些许幸福的无奈。 方才两人已合计过,远房亲戚的说法立不住脚,轻易便能被戳破。 只能说是梁彬之前前去闯荡江湖,路过许溪云的家乡固宁县,这才结识,后因性格颇为相似这才称兄道弟起来,关系甚笃。 其实这个说法也漏洞百出,经不起细细推敲。 可大概是梁公子之前做过的荒唐事实在太多,这次不过是认了个妹妹,又没闹出什么乱子来,梁永清竟也没追问,便随他去了。 至于程砚,更是不会细究。 自他认识许溪云的第一天起,他便知道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太多,甚至有些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好像... 就好像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般。 更何况,程砚瞒着许溪云的事也不少,他心虚在前,虽好奇担心,但也自觉没资格去过问人家的事情。 经过这一耽搁,程砚和许溪云来刺史府的正经目的倒是被抛之脑后,忘了个干净。 趁着午饭,在饭桌上才又得空重新提起。 俩人来之前已经做过比较细致的安排,如何派人去各县援助,后续如何处理,以及以后如何应对雹灾,皆给出了完整的方案。 梁永清听后大喜,又补充了些细节,当即响应,立刻安排了人下去照着许溪云他们说的去做了。 许溪云在场,程砚有意隐瞒身份,故而梁永清并不知道他是何人,只是只许溪云这个丞相夫人义女的身份便足够他重视。 更何况,梁永清为官多年,一直不看出身,唯才是举。 这一天下来,对许溪云和程砚皆是赞不绝口。顺带着还敲打了梁彬,听得他头痛不已。 第60章 水灯 亲眼见着梁永清将任务有条不紊地一件件派发下去, 程砚和许溪云在席上对视一眼,这才安了心。 即便顶着再大的名头,到了潭州,怎么也不如人家有兵有钱的一方刺史说话管用。 接下来, 他们只需要在这梁府静静等待消息即可。 梁彬顶着个浪荡公子的称号, 此处他又作为东道主, 自然承担了许溪云和程砚俩人一切的吃喝玩乐行程安排。 待两人休整好,饭罢, 梁彬便提出要带他们去潭州城逛逛,也好看看这潭州城的风土人情,和京城究竟有何不一样。 程砚和许溪云已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完,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更何况许溪云还要好好跟梁彬交流一下“通关心得”。 几人出了门, 许溪云这才发现潭州城内的风光与她想的倒是完全不一样。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是潭州一年到头最重要也是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虽说受了灾,可百姓脸上却不见一丝愁容,皆是兴致勃勃在装饰着自家屋舍店铺。 第114章 潭州的上元节,有一个习俗便是要放天灯和水灯。 天灯许溪云倒是见过, 便就是现代的孔明灯。 可潭州的天灯和孔明灯也有些许不一样,孔明灯大多是红色,四四方方,由纸糊成。 在上面写上心愿,底部中央架上一个小蜡烛, 点燃蜡烛, 孔明灯便会遥遥飞到空中, 据说能将自己的愿望带给天上的神仙,若是神仙看到, 便能帮你实现愿望。 而潭州的天灯却是白色,圆咕隆咚,摸上去的质感也和纸不同,大概是还刷了一些特殊的材料,好让灯更加结实。 除此之外,上元节那一天,人们还要自己做一些水灯,放在护城河上,让它们顺着江水漂流直下。 水灯说是灯,其实并不是,大多也是用天然材料做成。 圆圆的芭蕉树干砍成一段一段,便能做个稳实的底座,再用芭蕉叶折成各种想要的形状围在一周。正中央放着自己想放置的各种花瓣,蔬菜香草等,最后插上立香,一个水灯便做好了。 许溪云看得新奇,不免心也痒痒了起来。 一个小摊贩见了她这幅样子,心下瞬间了然,吆喝着喊她来试试。 “小姑娘看起来不是潭州人啊,好不容易来了潭州,可得过过我们的上元节,体验一下!这水灯,还是要自己亲手做的,才能让河神感觉到你的诚意!” 许溪云点点头,从善如流地便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河神天神什么的她不信,但人有个美好的寄托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程砚和梁彬自然也是陪着她落座,等着小贩拿来了材料,这才自己埋头各自都做了起来。 小贩一边给他们演示着制作步骤,一边给他们讲解着各式材料的用法。 “这莲花是圣洁智慧之花,代表着聪慧;万寿菊则代表着长寿与繁荣,还有这白兰花,便万事皆可祝愿,一切大吉大利,祝各位公子小姐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说罢,他便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许溪云自小被填鸭式教育坑害的厉害,除去幼儿园小学低年级偶尔会布置的手工作业外,其余所有时间都被用在了学不完的课本上。 后来家乡遭遇意外,她被远亲接到另一个城市生活,生活更是没了什么乐趣,整日埋头苦读。 故而这手工活,可真是她的弱项。 其实许多材料都是现成的,她能发挥的余地不多。 只是那芭蕉叶在她手中便滑溜溜的颇不听话,折个三角形也能折几个窟窿出来,遑论还要将芭蕉叶固定到底座上那一步。 许溪云只觉手都要被扎成了筛子,泄了气。 再看一眼左手边的梁彬,那些材料怎地在他手中就如此顺心听话,一会儿方的,一会儿圆的,被安在那底座上也老老实实地不会左出溜右滑,只这一会儿,一个水灯雏形便已经能看出个大概了。那叫一个整整齐齐有棱有角,河神看了都要赞不绝口。 许溪云暗暗叹了一声气,只道是这世界的参差。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坐在她对面的程砚,只一眼,也张大了嘴。 要说梁彬是潭州人,会做这水灯不足为奇,即便他现在顶着个穿越的灵魂,这副身体也该有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做的好看怪不了谁。 但是这远在百里外京城的程砚,怎地也会做!相较于梁彬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溪云知道,程砚绝对是富贵人家的小孩,那便是代表许多事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这种小孩儿,话本子里不都应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日屁股后边跟着小厮丫鬟给他们穿衣服的吗? 只见程砚那细长的手指灵巧的操纵着,一翻一折间,芭蕉叶便成了规规矩矩的三角形。 程砚的水灯与街上能见到的大部分款式不同,皆是随着自己的心思改变,芭蕉叶兜着零散的花瓣,均匀地分布在底座上,底座周围还贴心地围了一圈捏成褶子形状的树叶,颇为灵动。 若是说梁彬的是规规矩矩的好看,程砚则是令人惊艳啧啧称奇的惊叹。 察觉到许溪云的目光,程砚和梁彬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她看过来。 只见许溪云一脸沮丧,面前则摆着一摊杂乱的东西,底座被扎的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树叶歪歪扭扭的附在上面,让人认不出来到底做了个啥。 “刚刚见你那么自信的要来做,我还以为你会呢!搞了半天原来是又菜又爱玩!” 梁彬毫不留情面的哈哈大笑起来,用着只有他和许溪云听得懂的词汇,惹得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们这一桌。 即便是一如既往温逊有礼的程砚,也没忍住弯起了嘴角。只见他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水灯,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许溪云身边来。 适才许溪云已经做烂了不少,他便拿起一张新的芭蕉叶,规整地裁剪成大小一样的长条,自己拿了一个,另一个则递到了许溪云手里。 程砚就像那带着小朋友做手工的家长一般,你一步,我一步,耐心地指引着许溪云朝着正确的方向操作。 偶尔许溪云实在别不过来那个劲,也会上手帮上两帮,可全然没有要包揽过来的架势,让许溪云也有足够的参与感。 第115章 说来也怪,有了程砚指导在前,她竟真的越做越顺手,虽说还是有些歪歪扭扭,好在能认个大概出来了。 程砚和许溪云肩靠着肩,身前是莹莹的灯,身后是如织的人流,眼里却仅有对方和手中的水灯,偶有低声交流,气息萦绕,无端生起一丝温馨的氛围来。 待许溪云的水灯大体完成,只剩最后挑选一些花瓣装饰,程砚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专注地完成自己的水灯。 旁边的小贩也将这一切纳入眼中,他笑着走上来,手中却拿了一盏和他们这一桌都截然不同的灯来。 他手中的水灯不同于常规自己制作的,看起来倒像是食物做成。 见许溪云疑惑,梁彬率先替店家解释道。 “这种水灯叫米酥水灯,是将米捣碎,捏成自己喜欢的形状,又晒干,烘至膨胀。最后用米浆粘成自己喜欢的形状,插上蜡烛点上立香,也能放到水里去。”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 店家笑眯眯地接话,“这种水灯放在河里,是为了便于小鱼小虾去吃,就能更好的保护其他的水灯不受侵扰,顺顺利利地飘向水神的方向,也能助大家的心愿实现。” “方才我见小姐你似乎不太擅于手工,不过也没关系,这盏水灯便赠与小姐。小姐选一盏自己喜欢的去放便好。” 待一行人离开了这个摊位,梁彬才解释道,其实米酥水灯也很常见,只是今年受了灾,收成必定不如往年,再用粮食来做这水灯必然是浪费了些,故而今年街上的米酥水灯少了些。 许溪云听完点点头,接着问出她自出门以来便有的疑问。 “按理说刚经历雪灾,现在又时常受到雹灾侵扰,只是这百姓脸上皆洋溢着笑意,丝毫看不出来一点愁意,难不成是他们还不知道下面受灾的消息?” 梁彬听了笑了笑,将两人引至街头公告栏处,为他们掌灯,方便他们将上面公告看得更清楚些。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目前的灾情情况,多少人受伤,损失了多少财产。 下面则写明府衙采取了何处措施应对,今天,明天,乃至一周后,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见落款日期,竟是今日。 这张公告下面,还有厚厚的一叠纸,想必这个习惯已由来已久,并不是最近一两日才兴起的。 说到这儿,梁彬脸上带上了一丝得意。 “我家小老头一直都有这个习惯,每当出了什么事,都会将现状,计划一一列出给百姓看,让大家清楚潭州发生了什么,以及大家能做什么。是以大家都很信任他,碰到事了也不会无端慌乱。” 他又凑到许溪云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大事公开透明的制度可真不是我教他的,我来的时候他便已经这样的,不得不说我这个爹还挺有远见的。” 他们自那日见面以来便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程砚对此情形也见怪不怪,只接过梁彬的话茬温声赞道:“梁大人确实是朝廷的栋梁之材,潭州有他坐镇是朝廷和百姓的福气。” 说罢,他又瞥了一眼梁彬,言语间带了丝若有似无的阴阳怪气,“难怪梁公子不论行为多么放浪形骸,百姓皆能容忍,原来都是托了梁大人的福。” 、 第61章 帽花 梁彬作为男子, 自然也知道程砚这一丝敌意从何而来。 他倒是颇不在意,若是走之前能助攻一把,让这俩人认清自己的心意,也不算他乱点了鸳鸯谱。 几人水灯是做好了, 可上元节并不是今日, 还不到放水灯的时候, 便在街上闲逛着。 已过了初一,街上张灯结彩, 各个店铺皆装点一新,门都大开着,准备迎接这一年的各位财神爷。 街上人来人往,也都喜气洋洋, 嘴里说着吉祥话儿, 拱着手行着礼。脸上扬着笑意,大过年的,没人愿意垮着脸去触别人的霉头。 许溪云和程砚这一路本来心都提着,生怕潭州的情形严重,他们又不能做出及时的补救来。 可见了梁永清, 又在这街上溜了一遭,不知不觉也被这蓬勃的喜气感染,整个人都有朝气起来,映着彩灯,笑容格外明媚。 人潮中, 程砚一手拿着水灯, 一手虚虚护着许溪云的左侧, 不让这来来往往的人撞到她。 两人比肩行走着,许溪云一个扭头, 便能一头钻进那亮汪汪如一潭水的眸中。 梁彬在一旁看着他们俩的小动作,痴痴地笑着,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再加一把柴才好。 前面便是潭州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宜锦楼。 这家铺子的首饰样式独特,从珍贵珠宝到奇形怪状的手工编织,贵的便宜的应有尽有。 故而客人一直络绎不绝。 新的一年,大家都图个新兆头,都准备从头到脚拾掇一番,卯足了劲要大买特买,出手也比往日阔绰了不少,宜锦楼从一层开始便被围了个满满当当,二层次之,三层人则更稀疏些。 毕竟越往上的东西越好,价格也越贵,能负担得起的人自然也更少。 许溪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见着这些新奇玩意儿便走不动道儿,率先就抬起脚迈进了宜锦楼。 第116章 程砚见状正准备跟上去,却觉衣袖被人轻扯了扯。 他回头,见梁彬一手拽着他的袖子,一边一脸神秘地望着他,不自觉好奇问道:“怎么了?” 梁彬挑了挑眉,凑到他脸侧耳语:“新年礼物是不是还没送,我这里有好东西。” 说罢,便拉着他就要往那三层奔去。 许溪云已然在一楼逛得忘乎所以,也没在乎这两个大男人去了何处。 梁彬的大名,宜锦楼自然是认得的,自他踏进第三层,便有人热情地迎了上来。新年一开始便遇上了这等挥霍无度的爷,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可还没等那人开口,梁彬双手抱在胸前,只下巴微抬了抬,这一副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倒真是有些欠扁,尤其是旁边还站了位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程砚。 欠扁的人拿出他往日的做派,淡淡吩咐道:“把我之前存在你们这儿那上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他这话说得有些模糊,叫那招待的人反而迟了疑。 梁公子在他们这里常消费,也会出现买了却不带走,只存放在他们这儿的情况。 过往,梁公子若是带朋友来了,偶有要摆个谱要面子的时候,也会吩咐他们拿出上等的东西来。但其实都是一些市面上常见的东西。 梁彬这人,精着呢! 若是那种情况,他便会给个暗号,或者打个手势,底下人也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 可今日这位爷除了这句话,倒是没给出任何别的信号。 那小二的目光在梁彬和程砚两人间滴溜溜的流连,脑子也在飞速判断着这俩人的关系,以免今日做错了事。 程砚今日也着月牙白锦服,与一旁明晃晃的亮黄色梁彬比自然是不够显眼。 他嘴角含笑,自进来便没说过话,可他这一身的气质,怎么看怎么不像那普通人家的公子哥。 便说那梁彬往日带过来的人,也没一个能比得上他一根指头的。 见那小二半天还没动作,显然是为难着,拿不准主意。 梁彬也不避着程砚,更明显地强调了些:“放心去拿吧,就是那顶顶好的东西!” 那小二得了令,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只是心里还嘀咕着:今日梁公子的脾气倒不似往日,几句话便不耐烦了。还温声地跟他解释,看来果然是旁边那位公子的功劳,定是什么高人! 梁彬还不知道他在那小二心中竟是如此恶人模样,一心只在打趣程砚上。 他一早见程砚便是个在儿女情事上不开窍的样子,又因着许溪云和他是老乡,这才下了几分心思。 “程公子可知,若是喜欢这小娘子,便要早早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方为上策。若是两人都畏畏缩缩你进我退,我退你进,这再浓厚的情谊,也会在一天天的试探猜测中被消耗殆尽。” 程砚默声听着,他其实心里并不是毫无想法,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他的身份一日没跟许溪云坦白,便一日就是埋在俩人之间的雷,若是距离过近,不知何时便会炸得两人遍体鳞伤。 梁彬见他不作声,还当他是胆小怕了,颇有气势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鼓励。 “我今天要给你的东西,可是我珍藏多年,准备留着自己娶夫人用的!定能助你一臂之力!看你和我投缘,这才下了血本,一般人我可看都不会给他看!” 说完,梁彬心里还嘟囔了句,只道那梁彬本尊回来了,可千万别气的要追杀他。 这一会儿功夫,那小二已将东西拿了过来。 那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装在一个硕大的锦盒里,光看锦盒的花纹木料便知不是凡品。 在众人的围观下,那小二小心翼翼地打开精巧的小锁,露出里面的...又一个盒子。 梁彬似乎也忘了这一茬,有些尴尬地讪讪笑了下,催促着小二接着开下一个锁。 好在这闹剧没有接着进行下去,第二个盒子掀开的那一刹那,便露出里面的贵重宝贝来。 这是一顶帽花。 帽花作为冬季便帽上的帽饰,本就不多见,通常只有宫里那些贵人和一些名门贵女才有闲情去装饰帽子。 而这顶帽花,做工极为精巧,珍珠勾勒出细细的线条,中间点缀粉色宝石作为花瓣,青翠的绿翡翠为叶片,光影错落,似一阵风吹来便真的能随风摇曳般,栩栩如生。 宜锦楼的灯光恰到好处,显得这帽花更是造型生动,晶莹剔透。 饶是程砚在宫中见多了此类饰品,方才一亮眼时也不免心动了动。 这做工,用料,就是比起皇后带的,也毫不逊色。 不过好在都是些普通的花纹,只是精美了些,也算不上逾制,否则这要是现了世,程砚还真担心这梁彬会惹上麻烦。 见程砚半天不出声,梁彬还以为他是被惊艳住了,歪了歪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怎么样,我靠谱吧!这东西真的真的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别说送人了,好多人真的是见都没有机会见!”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 第117章 “这么贵重的东西,梁公子真的舍得拱手相让?” 听他如此说,梁彬做出痛苦捂胸口状,“不舍得,我只是拿出来给你看看罢!” 下一秒又突然坐直了身子一脸正色道:“可若是这东西能助你和许溪云喜结良缘,那也是它的福分,何谈舍不舍得。” 程砚从小到大身边都是正儿八经之人,极少见人如此滑稽刷宝,一时也被逗笑了。 他将里面一层锦盒拿起,这便是要笑纳了。 “多谢梁公子的一番好意,程某人定不负所望。” 程砚倒是没想旁的,只是这几日见梁彬和许溪云相处甚好,说不定他真的知道许溪云喜欢些什么。 再加上他刚刚细细回想了下,从认识至今,他也的确没送过许溪云什么像样的礼物。 见程砚上了心,梁彬欣慰了不少,直道孺子可教也,接着叮嘱道:“还有句话不知道程公子有没有听过。那便是说,恋爱是从一束花和告白开始的。” 程砚将锦盒收入怀中,偏着头看向他,脸上有些不解。 “这恋爱,便是说两个人要在一起,那在一起,可不能稀里糊涂的互通心意了便算数。而是要正儿八经的表明自己的心意,女孩子家都很在乎这种仪式感的!” 程砚点点头“那是自然,自然是要说明白,征求了彼此的意见,才能算两个人情投意合。对待这种事不可莽撞马虎,得过且过。” 这一趟成果颇丰,梁彬做了好人好事,此时心情又较出门时好上了一大截,见谁都咧着嘴龇着牙,便是离开时,给那小二的打赏都沉了不少。 待两人下楼,许溪云也已经逛得差不多了,正在门口等着他俩,可手里却是空空如也,除了方才做的水灯什么也没买,问她也只道是没碰上喜欢的。 隔了两天便是上元节。 这日,梁彬老早便叮嘱他们,要早些带他们出门去放天灯和水灯,让他们好生准备着。 上元节这日街上的人大概是一年到头最多的一天,似乎全潭州的人都涌进了城来凑热闹。 好在这日没有宵禁,家家客栈爆满,百姓倒也来去自由。 天一摸黑,那护城河便泛起星星点点的烛火,这便是有人已经开始放起了水灯。 程砚与许溪云还有梁彬约着时辰在府门口见面。 今日许溪云穿着红色袄裙,两个发髻耷拉着,别着红色绒花,看上去格外喜庆,又暖洋洋的。 只是她的手中,却只见那米酥水灯,不见她那日自己做的。 注意到程砚的视线,许溪云将手中水灯抬了抬,解释道:“那个水灯叶子有些蔫了,看起来不好看,所以今日挑了这盏去放。” 第62章 许愿 许溪云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眼神有些躲闪,她没有说实话。 不过一天,又是冬季,叶子哪有这么快就蔫掉。 只是她一看见那盏水灯, 便能想起那晚程砚和她坐在一处, 手把手教她做水灯的情景。 如果这样就把那水灯放掉, 倒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方才出门前,她端着两盏灯犹豫了半晌, 最终还是选择了手中这盏米酥的,而自己亲手做的那盏则端端正正摆放了起来。 程砚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头顶上,也不去计较她话的真假。她绒绒的细发在夜风的轻拂下微微晃动,教人想起春季那绿油油绒绒的草地来。 罢了, 反正不管许溪云说什么, 他都会深信不疑的。 又等了一会儿,梁彬才大咧咧地从府里跑出来。 许溪云程砚都是轻装上阵,只手里拿了个水灯。梁彬却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肩上斜挎了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 让他走路都有些趔趄。 那布袋包得严严实实,反叫人更好奇了。许溪云伸手想去扒拉,却被梁彬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他将那一大包东西护在胸前,龇牙咧嘴吓唬着许溪云,让她离远点儿。 三人也就这样一边打闹着一边往河边走去。 潭州城外自古以来便是有护城河的, 只是不知何时, 为了方便百姓日常取水用水, 挖了条河道将水引进了城里,细细的一条, 穿城而过,也给潭州城这座石头城增添了几分温婉静美。 今晚是潭州最盛大的节日,天还没黑大家便都涌上了街,男女老少,万人空巷。 许溪云和程砚他们本有意早些来占个好位置,可梁彬这略一耽搁,再出发时,街上已经快没有了落脚之地。 越往河边走,越是热闹非凡。 两边小摊摆着各种各样的水灯,样式较他们前几日看到的更为丰富一些,嘴里不住得吆喝着叫卖。 这水灯只有这一会儿稀奇,虽说大多数人都自己做了,但总能逮到几个空手而来又想凑热闹的人。可得抓紧机会,毕竟今晚一过,这些满满当当的家伙什可就一分钱不值了。 思及此,小贩们使出浑身解数,更加卖弄起来。 越往里走,这水灯也就越卖不出价钱来了,空着手的人也越来越少,大多都是手中捧着自己亲手做的亦或是精心挑选的水灯,寻觅着好位置去放。 第118章 许溪云一行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一个角落找到个空位。 有石阶的位置早就被人抢先占据,他们只能挑个小土坡,从上往下将水灯放下,再用木棍轻轻将水灯推到有水流的地方,才能看着它飘远。 许溪云看了眼旁边闭上眼虔诚许愿的一对年轻夫妇,也有样学样。 她点燃了水灯上的蜡烛和立香,双手捧在胸前,紧闭双眼在心里默念了些什么,又将水灯举至头顶,最后才准备蹲下来将水灯放进河里。 土坡陡峭,一个不小心便会整个人跌进河里,许溪云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香,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灭了,一边试探着将脚往下探去。 “梁彬,拉我一下。” 她没多想,一只手向身后探去,另一只手伸得远远的,试图将水灯放得更远些。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应声伸过来,包住许溪云的手,将她牢牢握着。 梁彬这小子劲还挺大。 许溪云想着,将整个人都借力在身后那只手上,放心地向河边探去。 不论她如何动作,身后那人皆岿然不动,紧紧地攥着她,不见丝毫动摇。 “诶对对,往左边再放点!左边有空!” 许溪云的水灯一角已经快要触到水面,又听梁彬在身后指挥。 她来不及思考,更分不出一点精力来回个头,只得按照梁彬的吩咐又挪了挪位置,拉着那人的手轻捏了捏,示意她听到了。 水灯平稳入水,动静激起浅浅涟漪,许溪云借力轻轻一推,它便顺着水流的方向漂流直下,偶有停滞,须臾便又找回了自己的赛道,不多时,便消失在密集的水灯里,只那闪烁着的蜡烛在漆黑的河道里略为显眼。 香没灭,水灯没翻,河神便能顺利听到她的愿望,这便是今日最好的结局。 许溪云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又听梁彬的声音响起。 “你放心放就是,程公子在后面拉着你呢。” 程公子...程砚? 拉着自己的怎么会是他?不是梁彬吗? 许溪云的身子一僵,只觉那只双手紧握的手突然开始发烫起来,本来准备起身,一时都不知道脚该往哪里放,头都没敢回,一个趔趄,险些脚滑跌入水中。 好在身后那人眼疾手快,拉着她的手一拽,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落在她腰间,将她一个顺势便捞到了岸上。 这几个动作利落干脆,看得梁彬眼花缭乱的,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许溪云已经好好地站在了程砚身边。 两人的手还拉着,程砚一脸坦荡,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那许溪云头低着,不知是不是脸太红了以至于不好意思抬头见人。 “这位公子真是好身手!要不是你,你家夫人怕是要落水了!” 旁边那对年轻夫妇已经许完愿放完了水灯,正看着他们的方向,方才他们只见许溪云半截身子往河道探去,身后的程砚则一脸认真地牢牢牵着她,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没移开半分,生怕她腿软脚滑。 后来许溪云那一个踉跄,把他们俩也吓得不轻,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他们甜蜜地挽在一处,不遗余力地夸着程砚,揶揄地笑着,只当程砚和许溪云和他们一样也是成亲不久的新婚夫妇。 “我和我夫君乃是特地从别处赶来潭州过上元节的,听说潭州的上元节也道情人节,在此处许愿百年好合鸾凤和鸣是再好不过了!小姐你呢?我见你们也不像本地人,也是特意赶来过节的吗?” 许溪云望了眼站在旁边试图隐身的梁彬。 什么情人节,他只说这上元节是祈福的,可祈哪门子福也不曾同她说过。 梁彬察觉到许溪云的视线,不敢吭声,只默默往程砚身后藏了藏。 那夫妇见许溪云脸红着不作声,只当是她害羞,对视着笑了一眼,接着道:“不要紧,方才见你夫君紧张你的很,又一表人才的,小姐可要好好珍惜。” 说着,便牵着手甜甜蜜蜜地走了。 直到这时,许溪云才意识到两人的手还紧握在一起,也难怪那夫妇误会。她急忙松开,略为不自在地往身后藏了藏,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对着程砚道了声谢。 梁彬这戏看得,一晚嘴角就没下来过。 待程砚也放完水灯,梁彬这才把自己那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在地上,摊着打开。 “你带这么多水灯干什么?难不成拿出来卖的?” 许溪云侧头看去,只见那袋子里有五六个各式样的水灯,满满当当地放在布兜里,棱角部分还细节地包了手帕,怕挤压碰撞。 “去你的,小爷亲手做的水灯,便是千金也不卖!” “是是是,你亲手做的,就是免费也没人要!” 许溪云打趣道,从布袋里帮他把水灯拿出来。 这水灯看起来规规矩矩,可还是看得出来是公子哥亲手做的,不修边幅,有些地方也略有些潦草。 毕竟做一个就已经很费功夫了,还要做这么多,也不知梁彬一个人做了多久。 许溪云的目光落在梁彬那双细皮嫩肉的手上,那双手本来是不沾阳春水的,现在却被芭蕉叶和树干的汁水染得泛黄,还能看见一些细细密密的小伤口。 第119章 “做这么多干什么,一个还不够你许愿的啊?“ 梁彬沉默着没作答,只将水灯一一拿出,整齐得摆放在面前的地上,依次点燃了蜡烛和立香。 接着他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对着水灯磕了三个头。 “这个水灯送给父亲,愿他身体康健,早日致仕,安心养老。” “第二个水灯给潭州的百姓,愿他们无灾无害,安居乐业。” “第三个水灯给我的朋友许溪云和程砚,愿他们实现理想,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意。” “最后一个,给真正的梁彬,愿他归来一切平安,此后万事顺遂。” 他没有避着程砚,一一将心里所想吐出。 待都说完,板板正正地将水灯都放进了河里,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水面上浮浮沉沉,飘向远方。 其实自听完他说第一句话,许溪云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梁彬的任务已完成的差不多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回家了,回他真正的家了。 听着他一一交代,许溪云竟也心有戚戚兮,有些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梁彬和她,在这里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社会,只有他们彼此知来路,也知去处。 气氛微微凝滞,伤感弥漫在三人之间,只那河里的无数水灯还在闪烁着微光,倒映在水面上,似是银河落了地。 做完这一切,梁彬站起来囫囵抹了把脸,又恢复那一脸没心没肺的痞样,笑着对他们道:“走吧!下一个活动!放天灯!” 程砚看着许溪云同样突然陷入难过的脸庞,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和梁彬的相处,他已隐隐地感觉到了些什么,方才梁彬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虽听得不大明白,但也有了些大胆的猜测。 若是他的猜测是对的,那和许溪云认识这么久以来,一切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第63章 回家 为了方便管理, 放天灯的地方有着严格的划分限制。 待他们放完水灯再慢慢走过去,核心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能勉强在外围占个位子。 梁彬已经事先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只天灯,那天灯极大, 足有半人高。 特殊的纸上刷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涂料, 摸起来手感甚好, 也不易破损。 同孔明灯不同,这里的天灯上并不需要写些愿望, 而是点燃前对着它拜上三拜,在心中默念,最后再点燃升空。 待他们将折叠好的天灯展开,又点燃底部正中央的蜡烛, 随着众人齐声倒计时, 百姓纷纷将手松开,放飞手中的天灯。 一时间,漆黑的夜空遍布星星点点,连结成一片亮光,最后又四散开来。 天灯逐渐升空, 随着风摇摇晃晃,那烛光渐渐化为一点细弱的光点,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许溪云从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场景,潭州城人虽少,可几乎所有人今夜都聚集在此处, 更别提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外乡人。 上千只灯笼一齐升空的画面, 就如童话里的场景成真。 许愿此生尽兴, 万事圆满。 许溪云和梁彬这一刻仿佛都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真正不属于此处的外来者,只全身心投入进去, 似乎自己也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这里就是自己真正的家一般。 程砚嘴角噙着笑,温柔地看着许溪云和梁彬你追我赶地打闹,这个年他不在京城里过,却觉得比他往年过得任何一个年都要温暖精彩。 如果时间能停在此刻,那便是乐极。 可就像回梁府的路终有尽头,潭州注定只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程砚想起来今天接到京城来的消息,心下沉了几分。 待几人都回到了府中,还颇有些依依不舍,看他们那架势,若不是实在累极,定还要再扯着喝个痛快。 这一晚大家玩得尽兴,回到府里皆是满身疲惫,倒头就睡。 第二日大家本有意好好休息一番,可一早便听消息来报,道任维已经到了潭州城外,马上便要进城了。 这些日子,程砚和许溪云一直没有接到任维的消息,也正担心着。一听到这,觉也不睡了,准备出门去迎接任维,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借住在梁府,任维来访,须得经过主人家同意才不算失礼。 两人一合计,便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城里的客栈里。 任维一路风尘仆仆,可要说这潭州城,毕竟是他的地界,程砚和许溪云可没他熟。 看着他驾轻就熟的模样,反倒是照顾起来了程砚俩人。 “那日自你们走后,我便按照许小姐的吩咐,盯着乡亲们中耕剪叶,还看着情况追了肥。 想来也是许小姐的方法奏了效,虽进展缓慢,可也能看出一切都有向好之势。” 任维来不及喝一口面前的热茶,事无巨细地跟许溪云一一汇报着县里的情况。 “任公子不必着急,现下正是冷的时候,效果不明显也是正常的,待开了春便会一日比一日好,只要百姓们能按照我的安排坚持下去,结果想必不会太差。” 第120章 任维点点头,好不容易瞅着个空,一连往肚里灌了三杯热茶,这才想起来问他们潭州城内的情况。 “你们可见着梁公子了?他没找你们麻烦吧?” 程砚和许溪云对视一眼,脸上皆噙着笑,意味深长。 “那梁公子倒是知书达理,不像任公子所说是个朽木粪土之辈。” 任维听了此话倒是满腹疑惑,他和梁彬打交道怎么说也十几年了,可按照程砚他们如此说,他们口中的人,显然不是梁彬啊? 难不成他出门一趟,梁彬浪子回头了? 正想着,云山从客栈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还没来得及在三人面前站定。 神色不安地匆匆道:“不好了公子,方才梁府有人来报,说梁公子掉进池塘了,人险些没救回来。” 三人骇然,脸色顿时大变,忙起身往梁府赶去。 昨晚还带着他们嘻嘻哈哈的人,怎地今日便出了如此变故? 梁彬的院子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光是城中的大夫便来了半数。 任维也算是看着梁彬长大的了,虽说受了他不少欺负,可感情也是有的。 方才还听程砚他们说他转了性,还没来得及再与他相处,竟闻如此噩耗。 梁彬母亲去得早,梁永清也没再续弦,府里大多时候便只有他们父子俩人。 程砚一行人进入梁彬房间时,他正在就着丫鬟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药,一旁站了一排拎着药箱的郎中。梁永清则坐在桌前眉头紧皱,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他只着白色中衣,头发还有些凌乱地耷拉在额前,只那脸色确实是惨白的过分,连带着嘴唇都毫无半分血色,实在是很难让人将这幅样子的他和昨晚的人联系在一起。 方才在路上,他们已听云山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今早起来,程砚他们先一脚出门,后一脚梁彬便闹着要去府中池塘钓鱼。 这寒冬腊月的,池塘都被冻得结了冰,哪有什么鱼给他钓。 可他倔得不行,穿着单衣便薅着鱼竿去了后院。 下人们只当他又犯了公子脾气,见劝不动便就随他去了。 就是这回屋给他拿个披风的时间,再返回后院时,岸边只剩个孤零零的鱼竿,本完好的冰面已经七零八碎,只剩个空荡荡的窟窿呼呼得灌着冷风。 那下人霎时慌了神,尖叫声冲破喉咙,唤来府中一大片人。 从水里将那浑身冰透了的人捞起来时,他几乎断了气。 他手臂垂着,发尾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眼睛紧闭,身子软塌塌得任人摆弄。 过去十几年,没见过梁彬这么听话的一面,可看着他那张了无生气的煞白的脸,梁永清只觉心如刀绞。 同梁彬一起被捞上来的,还有他怀中的一尾鱼。 梁永清立在梁彬的床前,想起他昨天半夜跑到自己房里来说的那一句话。 “爹身子不好,要多喝鱼汤补补,明天儿子替您捞一条,让厨房给您炖了。” 他只当他那傻儿子又犯了神经,怒骂了几声便将他赶回了屋。 梁彬落水时间不长,身体里的水已被反复按压吐了出来。 只是人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大夫说池塘的水太冷了,混着冰碴子,这才失温了太久。 梁永清已将府中能找到的被子都找了过来,生了火炉,又不敢靠的太近,远远地命人将那暖风轻轻地向他床边扇着。 如此半响,大夫才从他那静静的脉搏里重新探出一丝生机出来。 待程砚和许溪云踏进房门时,梁彬听见动静,嘴里含着药,抬眼望了眼他们,却是什么也没说。 程砚本欲上前问候几句,刚抬起脚,却被身边的人拽住了衣袖。 他不解,看向那人同样担忧的脸庞。 可许溪云心里直跳,除了担心,还有些别的心思。 她一言不发,扯着程砚衣服的手丝毫未松,阻止他上前去。一双眼定定地盯着床上那静静喝药的身影。 一碗药下肚,梁永清又亲自上前掖了掖他的被角,这才跟着大夫走了出去。 梁彬将房里的下人都打发走,目光落在了许溪云的身上。 他脸色苍白,眼角却染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得连程砚都不自觉皱起眉来。 许溪云迈开沉重的步子,上前两步,声音带着些连自己都不易觉察的颤抖:“你是梁彬,是吗?” 床上那人听了这话,笑意更深,只是却和他整个人一般,散发着森森寒气。 “是我,怎么,很失望吗?” 许溪云脚步停在原地。 之前梁彬便跟他说过,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说不定哪天便会毫无预兆的回去。 两人也不知道,如果他回去了,那这幅身体是死亡,还是迎回原主。 现在看来,是后者了。 那日梁彬嘴角挂着苦笑,说不知道真正的梁彬回来了是副什么样子,会不会怨他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还给原来的梁彬洋洋洒洒写了封几页的信,字里行间全是真诚。 有解释,解释这看似荒诞的一切为何会发生。 第121章 有致歉,道明这一切也并非他的本意。 有叮嘱,叮嘱他务必守口如瓶,不然会给梁家招来祸事。 更多的,是劝告以及嘱托。 穿越来的这一年,他唯独放心不下那劳苦的梁永清。 他唤他一声父亲,便是真心将他看做了自己的父亲。 过去梁家上上下下为梁彬操了多少心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他已竭尽所有的言语来规劝梁彬,望他能早日迷途知返。 如今那封信就好好地躺在许溪云怀里,可梁彬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却令她感觉不安。 大概是杀气渐显,一旁的程砚也觉察出了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将许溪云掩至身后,也没去计较为何一夜之间面前这人的变化如此之大。 可床上那人自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却静默了。 只冷哼了一声,便重新躺回床上,将头转过去不再看他们,不欲再多做交流。 见许溪云如钉在原地一般迈不开腿,程砚将她的手拉住,这才将她带出了这个虽暖意十足却寒气逼人的房间。 任维身份不明,没能进去梁彬的房门,可这会儿见程砚拉着失魂落魄的许溪云,也没敢上前细问。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人救回来便好了。”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许溪云也是一句话也没和程砚说,只一个人默默关上了门,连灯也没点,就上了床。 程砚在门外,看着那黑漆漆的屋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64章 因果 屋内未点灯, 可许溪云也没有半点睡意。 她坐在拔步床的床脚边,抱着自己蜷缩的双腿,眼神茫然。 梁彬和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是以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可真正失去这个唯一的伙伴时, 她还是觉得难过。 更何况, 她完全不解,真正的梁彬, 为何对她未抱有善意。 这厢程砚回到房内,也是一个人坐在桌前半晌没动。 手边的茶已凉透,他却一饮而尽,似乎要借这让自己的头脑在这冬季的深夜更清明些。 按照今天京城内递来的消息, 太子那端早已知晓了他们擅自离开京城来潭州的消息。 可细细想来, 自己这一路并未遭受到什么阻拦。 杯中茶已尽,程砚手的冰凉程度便是相较白瓷也赶得上。 程硕是什么人他知道,见别人露出点把柄,便恨不得将所有手段都试出来。 按理说不是这么耐得住性子的人才对... 程砚不由得想起自己十五岁回宫过年那次。 他自被遣出京城那一日起,便知自己不讨人喜欢, 父皇和太子哥哥尤甚。 是以程砚在封地一直恪守本分,便是每年过节回宫也是谨小慎微,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也曾以为他会一直如此默默无闻下去,当个闲散的王爷,除了不符合他母妃对他的期盼以外,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年寒冬腊月, 他坐在辘辘的马车内, 望着进宫的大道上排满了显贵功勋人家,听着他们讨论的都是太子殿下近日又做了什么事, 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圣上还有一个远在封地的儿子。 若是程硕是个有潜龙之才的人也就罢了,这位置他坐也未免不可。 可他始终记得,当年落水前程硕那一双事不关己的冷漠眸子,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水里挣扎,却只是一脸冷笑,没有丝毫在意。 “父皇,儿臣方才在进宫的路上,听见有百姓讨论说太子殿下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此事已经状告到大理寺,可大理寺却不予理睬。” 少时的他尚且头热,一心只想着正义与真相。 宴席还没热起来,便迫不及待的跪倒圣上面前讲着他的所见所闻。 他知父皇偏爱太子,可人证物证方才他都已经费了心思保存了下来,在如此铁证面前,父皇如何还能装作看不见? “父皇,天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儿臣愿以一年俸禄,换一个大理寺公平彻查的机会,不可让百姓寒心啊父皇!” 他跪得笔直,假装听不见周遭大臣议论纷纷的声音,颇有此事不给个说法就不罢休的气势。 哪知父皇那双锐利的眸子只盯着他眯了半晌,似乎在想自己这个儿子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地长得如此快。 和昶帝还没发话,太子程硕先站了出来。 是一出话本子上眼熟的颠倒黑白。 可这事怪就怪在,那些他事先已经交代好的人证物证,在天家太子的威严面前,纷纷都哑了声,倒了戈。 程砚不怪他们,他只怪自己还没有能力,让他们无条件的相信他,与他站在一处。 也是他这一告,让程硕的眼睛里终于又重新出现了他的身影。 程硕颇不在意地倚在软椅上,姿势自刚才便动也没动,仿佛程砚在那殿前状告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只掀了掀眼皮,瞥了那几人几眼,他们便只会跪着求饶,说自己从未说过太子强抢民女之类的话。 程硕的目光又落在跪在殿中央的那人身上,封地苦寒,可看他怎么还细皮嫩肉的,看来是日子过得不错,竟还有旁的心思管起他的闲事起来了。 第122章 如此想着,他招了招手,唤来候在一旁的下人递了一本厚厚的册子上来。 “癸卯年冬月十七,舒王程砚在学堂课上反驳夫子,将夫子气的晕了过去。 甲辰年春三月二十五,舒王程砚挪用府中修缮的银子,去郊区另盖了一栋私宅。 乙巳年夏七月初一,舒王程砚被人看见在街上和别人大打出手。 ......” 程硕一条一条不急不忙地念着,似乎要将程砚这些年犯的小差大错一一摊在众人面前看。 程砚越听心越寒,他不是没想过解释,那本子上的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能清楚地记得原因,只是他想说,未必有人想听。 他事到如今才知道,自己不过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豢养的一只蛐蛐,亦或是小小鱼缸里的一尾鱼。 整日的生活都在他们的注视下,高兴了便能多赏赐些吃食,不乐意了随手便能捏死。 你看,就连自己被监视了这么多年,他都一无所知。 程砚自嘲地笑笑,认命地闭上了双眼,自己这一遭,终究还是来错了。 许是见他面如土色,终究心有不忍。 又或是怕太子继续说下去会丢了皇家颜面。 和昶帝最终还是叫了停。 故事的最后,是淮序主动站出来担了责,说是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想让自家王爷在圣上面前多露点脸,获得些赏赐,才花了银子找了几个演员演了这出戏,自家王爷自小心思单纯,容易轻信别人,他这才连自家王爷都瞒了过去。 淮序一人硬生生扛了五十大板,又被罚不能在京城养伤。 他带着浑身的伤,颠簸了几日,这才回封地足足躺了两个多月,才能勉强下地。 这件事到此还没结束,自回了封地,他管辖的区域不断出事。 不是今日有人被当街抢了钱,却迟迟找不到凶手。 便是明日有谁栽赃嫁祸于他们,说他们有独断之意,包藏二心。 程砚连带着属下,是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处理这些琐碎却令人烦心的腌臜事。 足足半年,才渐渐消停下去。 想来是那人见不得他们太闲,硬要给他们找点事做。 自那以后,程砚轻易不再开口,特别是与太子殿下有关的事。 勿替他人背因果。程砚心想,强行介入,那些苦只会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 程硕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在那时便可见一斑。 如今自己带着许溪云在年节上擅自出了京城,如此一个大把柄递到了他手里,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从手边溜走。 如此想着,程砚点起烛,提笔写了一封信。 第二日,梁彬已经可以如常地下地吃饭。 昨日他虽险些病得快死了过去,可这一劫挺过了也就过去了,除了脸色看上去还有些苍白,捎带着有些咳嗽,倒是看不出来还有旁的问题。 他捏着筷子,讥诮地看了一眼从门外走进来的程砚许溪云两人,没好气道: “爹,你好歹也是一个刺史,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和咱们同桌吃饭了。昨天你儿子我可是差点死了!” 梁永清听到此话,直接一个筷子敲到他脑门上。 说来也奇怪,前几日几人还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称兄道弟,怎地病了一场还跟绝了交一般。 梁彬一时吃痛,又不敢还手,只能捂着额头瞪着双大眼睛。 “我看你小子又是皮痒了,你落水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这事跟程公子和许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梁永清又转头对许溪云二人笑笑,替梁彬道了声歉。 许溪云和程砚自然不会多做计较,两人刚落座,又听对面梁彬冷冰冰地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暗示谁。“这事跟他们有没有关系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翻了个白眼,早饭也不吃了,啪嗒一声撂了筷子,起身便离开了。 “嘿,这小子。” 梁永清气得直撸了撸袖子,恨不得追上去打他一顿才好。 “怎地病了一场,越病越混!” “程公子,许小姐,你们可不要介意,都是我管教不严。只是....你们同犬子之间,是否产生了什么误会?我看前几日你们还关系甚好。” 老父亲毕竟是老父亲,犹豫半晌,还是将这话问了出来。 问完,他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妥,又笑了笑,道了声不要紧。 “犬子的脾气我知道,你们看不上他,不愿与他做朋友也是应该的。” 许溪云和程砚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是无奈与落寞。 方才和程砚来的路上,许溪云已简单跟他解释过。 她知道此事定瞒不过程砚,可若是从头讲起又过于麻烦和耸人听闻,程砚信不信尚且不说,眼前的状况也不容她娓娓道来。 那厢梁彬回到房内,却是拖着那副还脆弱着的身体大发了一通脾气。 父亲如今对他笑,对他说话,乃至于骂他,他都觉得,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他无法解释这半年的神奇遭遇,可也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自己经历了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那些东西令他痛苦,令他愤怒。 第123章 他是在那刺骨的池塘里回来的。 梁彬从小便桀骜不驯,父亲不喜他,他知道。百姓觉得他丢了梁家的脸,他也知道。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父亲是潭州的刺史,是最大的官! 他不相信他父亲会真的舍得把他打死,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梁永清的底线。 只要梁永清在位一天,这潭州人,就永远奈何不了他! 他将桌上的茶杯瓷壶叮呤咣啷地扫落一地,一面不住地咳嗽着,将脸都呛通红。 他望向自己微微颤抖地手,脑海里不住地回想起那张信上的疾言厉辞。 自己的好日子,梁家的好日子,几乎都要因为那个人毁了! 这半年来,那个人霸占了他的身体,霸占了他的父亲。 这也就罢了。 可如今他都已经拍拍屁股走了,自己和梁家为何还要因为他而受到牵连! 想起现在还在前厅若无其事吃饭的那两个人,他的牙咬得咯噔咯噔直响。 都是因为他们! 都是因为他们.... 第65章 危险 梁永清的指示传达下去已久, 这日许溪云带着程砚任维他们起了个大早,要去近郊看看情况。 许溪云将在潭州城街上给许暮亭买的小玩意儿收拾了些,先行打包装好。 今年是她和姐姐第一次在外过年,可自己还是抛下了她一个人。 许溪云想着她一个人看了十几天的店, 心里就总是放心不下。 程砚人脉广, 一周两次雷打不动地帮姐妹俩递着信。姐姐虽识字不多, 可简要的报平安都没什么问题,但是没亲自见着人, 许溪云这心里就总是坠着一块大石头似的。 不过幸好,今天要是探查的情况良好,他们也可以着手准备回京的事了。 思及此,她的动作都麻利了些。 这厢和程砚刚走出门, 就看见梁彬坐着他那辆打眼的马车往东边驶出, 也不知是往哪里去了。 自那日的不愉快过后,即使他们和梁彬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也再无接触,刚来潭州时的兄弟情深也仿佛从未发生过。 这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许溪云住着难受, 也曾主动提出,说让她和程砚搬出去住客栈,可梁永清却是不愿。 他直道他们是潭州的贵人,哪有让贵人掏钱住客栈的道理。 梁永清既如此说,许溪云他们也就只能继续别别扭扭地住下了。 从一开始的一见如故, 到如今的割席分坐, 见了面便剑拔弩张地恨不得打一架。旁人都看得奇怪, 可摊上了梁彬这个活祖宗,谁也没敢站出来问个一二三。 俗话说,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眼见着数九寒冬已经过去了一半,虽说今年受到雪灾等影响,这天气转暖还是有些缓慢,可这空气中隐隐带着些花草的清新,总算也让人感受到了些开春的气息。 程砚和许溪云出了门,如今街上已无残雪,独属于冬季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 若一直是这个天气情况,那必定是有利于农作物快速恢复的。 许溪云想着,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程砚和许溪云初来乍到,对潭州自是不如任维熟,任维便自告奋勇带着他一起前去,身后还跟着梁永清派给他们的两个侍卫。 从城里驶向郊外,路自然是越来越不利于行。 感受到马车的颠簸加剧,车内几人都费了些力气稳了稳身子。 任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潭州地贫,郊外的路一向如此。” 他以为程砚贵为王爷,这种路应当是走得少。可程砚面色只是一如往常,甚至在听到这句话后还安抚性地笑了一笑,接着便阖上了双眼。 既是近郊,那便也要不了太久,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 梁永清为他们挑的,乃是潭州城外农田最集中的一个庄园。 这个庄园隶属于官府,是以也便于梁永清安排程砚他们巡视。 许溪云走在田埂上,心思是越走越开怀。 她料想的不错,按照她的布局,再加上这些日子回暖,土地比他们人要率先感知到温度的变化。 板结的土壤松快了不少,就连之前干枯的枝叶旁边也冒出了些些绿芽。一眼望过去,虽说不上生机盎然,但也是绿意葱茏。 “田管家,下一步就是要及时剪去那些已经枯死的枝叶,虽然它们已经死了,可还是会占据一些新苗生长的空间,这冬天本就肥料贫瘠,我们要最大化利用才行。” 她交代着,回头望向那自方才便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管事的,却见他满脸慌张,大汗淋漓,此时正不住地抬起袖子拭着额头的汗珠。 “田管家?”她又提高音量唤了一声。 那被唤作田管家的人被她的声音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哈着腰忙道着是是是。 “田管家你很热吗?怎地出了这么多汗?” 许溪云疑惑地看了看天气,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递给他。 “不敢不敢,小的恐污了贵人的手。小的下去洗洗就好了。” 他头都没敢抬,更别说接过许溪云的手帕了,说着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第124章 许溪云重新把手帕揣回怀里,看了眼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 一切如常,那是自己今天脸色不好吗?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双颊,竟如此吓人? 一眨眼的功夫,田边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也不知程砚任维那边怎么样了,许溪云想着。 出来之前,梁永清还交代给了程砚一些旁的任务,是以下了马车,他们三人便分开了。 逛了这一下午,她的收获颇丰,可同时消耗的也不少。 许溪云摸摸自己饿得平平的肚子,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里面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想着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她便抬脚准备往回走,可眸光一闪,她却看见远处似乎有一片地颇为陌生,想来是自己今日还没来得及去看过。 她望了眼天色,太阳正一点一点西沉,远处已经开始擦着黑。 来都来了,许溪云不愿半途而废。她在心里算了算,若是自己走快点,也来得及赶在天彻底黑之前赶回庄园中心,去与他们汇合。 - 夜色浓重,黑沉沉的仿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今夜无月。 与周遭一片漆黑不同,庄园正中央,一间屋子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里面人声喧闹,隐隐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程砚站在院子里,望着静默的篱笆门,脸上逐渐爬上焦急之色。 “王爷,许小姐还没回来吗?” 任维也从屋内出来透透气,站到他身边问道。 这些日子他已习惯人前叫程砚为公子,可私底下还是不敢放肆。 见程砚紧抿着唇,眼睛只盯着那门口的方向,他出声安慰道:“不过这是官府的庄园,应当出不了什么事,她或许只是一时过于投入,忘记了时辰,你知道的,许小姐对这些东西一向认真。” “程公子!任公子!进来吃饭啊!等会饭菜都要凉了!” 见外面两人半天也没进来,屋内传来吆喝声,尾音飘忽,隐隐还听出来些醉意。 程砚微微偏了偏头,目光却是看着同样的方向未移半分。 “你先进去吧,无妨,我再等等。天黑了,她对这里不熟悉。” 等任维进去了,偌大的庄园,在这黑漆漆的夜除了屋内偶尔传出来的嬉笑打闹声,竟是没有一点儿其他动静。 程砚心突突地跳着,最终还是一拂袖,一个人投入了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 庄园内没有灯,他也只能凭借着白日的记忆顺着路往更深处寻去。 他便找边喊着,可空荡荡的田间,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冷风。 许溪云不是个擅作主张的人,定不会一个人瞎跑。可是这庄园也就这么大,若是她迷了路,或者又被困在了哪个地方,那听见他喊的声音,也该有个回应才对。 可是方才他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听见半点动静。 如果... 如果她发出不了声音呢... 程砚心头一震,自己也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小,还是得告诉其他人,让大家一起出动来找才对。 如此想着,他疾步向吃饭的那屋内走去,嘭地一下推开门。 “淮序,任维,跟我出来....” 话音还没落,程砚的视线却被坐在酒桌上一人吸引。 那是田管家,今天来的时候他们便见过。 酒过三巡,此时,田管家也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脸颊通红,歪歪扭扭地靠在旁边一个人的身上,嘴里不清不楚地还吆喝着什么。 可适才推门的一瞬间,程砚分明看得明确,田管家的眼底一片清明,哪有什么醉意。 只是在看清来人是他后,才又开始眯起双眼,东倒西歪起来。 淮序在外从不喝酒,听见程砚叫他的一瞬间,几乎就已经站了起来。 可程砚只是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接着便一步一步朝着角落那人走近。 田管家闭着眼,大喇喇地靠在身边人的身上,还不自觉地咂了咂嘴,任谁看都是一副毫无破绽的模样。 可只有程砚看见了他那双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在温暖的室内,抖得有些不正常。 众人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整个屋内变得悄无声息,人人都在等着看程砚究竟要做些什么。 几秒钟过去了,没有人敢动。 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敢动。 又等了一会儿,那酩酊大醉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借着打了个哈欠的功夫,虚虚地睁开了一只眼,却正对上程砚一双犀利凛凛的眸子。 下一秒,他便只觉脖颈一片冰凉,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已经来到了他的颈侧。 田管家被冰了个激灵,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剑锋带来的一丝杀气。 方才还酡红的脸一秒煞白,只听他扑通一声跪在了程砚的面前,言语清晰地磕着头求饶,丝毫不见方才大舌头的踪影。 “不装了?” 程砚拧眉,冷冷道,横在他颈侧的剑又靠近了一分。 皮肤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感,田管家汗如雨下,颈侧似乎已经有液体在往下缓慢地流淌着,不知是汗还是血,亦或是两者都有。 第125章 “你把许溪云怎么样了?人呢?”程砚厉声问道。 屋内的人听到这里才明白程砚闹这一出是为何,纷纷跪了一地。 他们虽不知道程砚和许溪云是何人物,可既是刺史亲自吩咐下来的,人要是在他们这里出了差错,那他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看老田这反应,明显是跟他有关系! 淮序和任维对视一眼,眼底皆是震惊,在这官家的园子里,就这么一下午功夫,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许小姐竟真出了事.... 那老田从眼里挤出两滴泪出来,哆哆嗦嗦,却是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只不住地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见王爷的脸色更沉了些,淮序一个箭步上去,对着那人的腿骨便是一脚,紧接着把他的双手反剪至身后,按到了地上。 方才热闹的氛围不再,温暖的房间霎时被哀嚎充斥,听得人脊背发凉。 那老田也似乎没想到他们会动真格的,这下眼泪倒是真的顺着脸上的沟壑滑了下来,因为疼的。 “我说,我说!” 他痛苦地咧着嘴,露出发黄的牙,有些许口涎因为姿势滴落到地上,在泥土里留下一丝痕迹,看得人心生厌弃。 “许姑娘,在...在后院肥料池里。”他费尽了所有力气抬起头,试图看清程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我...我把她打晕了。” 他接到梁公子的任务,便是拖延今天来这里的一批人,最好能给他们点教训。 可梁公子也没说,这群人是如此凶恶。 他们庄园隶属于官府,那刺史便是顶头上司。 梁彬又是刺史的儿子,他的话没人敢不听。 老田一如往常,以为只是小惩大诫,给别人点颜色看看,便能达到梁公子的要求。 可梁公子后来又派人来传,还强调说要好好教训他们,不得马虎。 他这才将事情做得过了些。 可如今...他脸皱成一团,感觉自己的骨头想必已经断成了两节。 嗐!这都叫什么事啊! 老田连带着庄园里的其他人都被捆在房间里,梁永清派来的人程砚自然也是不敢再用,只能派了淮序在门口守着。 他自己则带着任维去了老田口中所说的肥料池。 程砚拎着火把,一步一步向那后院仓库靠近,和任维一起你一声我一声地喊着许溪云的名字,却没有听见丝毫回应。 肥料仓库里堆满了层层叠叠的布袋,沤出发酵的气味弥漫在空中,令人窒息。 连任维都忍不住捏了鼻子,可程砚却似乎闻不到一般,仔细地翻找着每一个角落。 穿过仓库,便是肥料池。这里堆积着许多打开了却没用完,亦或是已经坏了的肥料,是整个庄园最脏最乱,也是最没人来的地方。 也难怪老田费了心思将人藏在了这里。 空气中的酸臭味令人作呕,脚下黏糊的不知名物体令人心颤,更别说偶有窜来窜去的肮脏老鼠和各种爬虫。 终于,借着映在墙壁上的灯火,程砚在角落的一个被稻草掩盖的大缸里,瞥见了一角熟悉的衣裙。 那女子头发凌乱,嘴里被一块破棉布塞得满满当当,额角的血迹也早已干透,糊在那灰迹斑斑的脸上。 双手双脚皆被粗麻绳捆了个结实,整个人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装肥料的大缸里。 连任维都不忍心看下去,眼里带着痛色别开了头。 更遑论程砚,他直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双手大力捏紧了一般,无法呼吸。 深夜,马蹄急速敲击着地面,速度惊人,带着一声又一声嘶鸣,奔向潭州城内... 第66章 留信 淮序跟着王爷这么久, 从未见过程砚发脾气的模样。 即使是王爷自小被抛在京城外,被大家不服气针对的时候,也不曾见他如此动怒。 如今,他面色阴沉, 眼底幽黑冷冽, 端坐在梁府正厅中央。 右手边, 则端端正正放着他的王爷印信。 梁永清垂手站在一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住在他家里跟他客客气气相处了十来天的人竟是舒王这个事实。 此时,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跪在厅前的梁彬。 梁彬虽跪着,可整个人松松散散,眼底满是讥诮不屑, 一副不把程砚放在眼里的模样。 “许小姐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 只是被人用利器打伤了头部,这才晕了过去。又因为吸入了太多有毒的气体,所以苏醒会缓慢一些。” “待她醒来,一定要静养,不可随意下地行走。好好观察, 如果发现有头晕,呕吐的情况,定要及时找大夫。” 程砚想起来方才大夫的话,再想起那了无生气静静地躺在床上的人,还觉得心有些钝钝的痛。 他看向那跪得歪歪扭扭的身影, 用尽了全力, 才遏制住自己上去动手的冲动。 好在身边已经有人替他出了手。 只见梁永清不知从哪摸出一根家法棍, 抄起来就往梁彬身上招呼。 那梁彬结结实实捱了一棍子,却咬着牙半天没吭声, 甚至还强撑了撑,这才没趴到地上去。 第126章 “你这逆子,平时玩乐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小打小闹,我都纵着你。 可这害人的心思,是万万生不得的!如今你真是让我失望至极!你让我怎么有脸去面对你九泉之下的娘亲?!” 许是因为听到了他过世娘亲的名字,梁彬僵硬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眼尾泛着红,却还是倔强的梗着脖子大喊:“我是为了我们梁家好!我是在救咱们!” 说着,他眼含热泪,却愤恨地看向端坐着的程砚,咬着牙,下一秒却突然起身如猛虎般扑了上去。 可他的手还没触到程砚的衣角,便被候在一旁的淮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了。 淮序将他双手反剪至身后,拎小鸡一般提溜着,看向程砚,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 谋害皇家血脉,这可是顶破天的大罪。 梁彬甫一出手,梁永清这边就险些被吓破了胆,慌忙地也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饶是程公子脾气再好,一而再再而三,也是绝不可能饶了梁彬的。 梁永清认命地想着,两行浊泪也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程砚朝着淮序的方向轻抬了抬下巴,后者立马领会,松手将梁彬放开,重新扔回地上。 方才那一扑,似乎也费尽了梁彬所有的勇气和精力。此时他再也没有了别的想法,只呆坐在地上,抽泣着。 唉,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程砚心里想着,脸色也缓了些,循循地问道:“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梁彬闻言,赫然抬起头。他瞪着双眼,眼眶和下巴还挂着残留的泪珠,看上去颇为搞笑。 怎么会?自己明明已经按照吩咐将信都烧了个干净。 程砚怎么会知道? 程砚心里还惦记着在床上躺着的许溪云,迫不及待地解决这边这一摊子烂事。他皱了皱眉,看了眼还瘫坐在地上的小孩梁彬,也懒得再和他兜圈子,索性直接挑明。 “我已经知道了和你暗中联系的人是谁,你受制于人,我不怪你。只是身为成年人,须得有自己判断是非的能力。” 程砚起身,踱了两步走到梁彬的身边,微微俯下身,以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继续严肃道:“我和太子之间的事,不必牵扯其他无辜之人。” 他自怀中掏出那一封梁彬离开之前留给面前这人的信,轻飘飘地扔给他,道 “若你还有些良知,不愿拖累你的家人,便打开看看吧。” 说完,他站直了身,转头看向梁永清,清冽的声音掷地有声,“梁大人,方才贵公子行刺我那一件事我可以不计较。 可是伙同他人绑架谋害许姑娘这事,我想他做之前就已经想清楚后果了,便按照律法来处置吧。以大人之才,我相信定能秉公执法,给百姓一个交代。” 他急着去探许溪云的状况,也没再管身后父子俩的表情和反应。 远远地,只听见梁永清低沉沙哑的声音飘了过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是,多谢王爷开恩。” - 程砚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又轻轻地在身后合上。 床上的人还在睡着,脸上的污迹已经被人擦得干干净净,露出白皙娇嫩的皮肤。她长睫垂着,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缓慢地上下起伏。 屋内点着暖炉,安神的香气氤氲,弥漫在空气中,熏得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让人进来便不由得浑身放松。 程砚取下外袍,轻轻地搭在一旁。 又伸手去触了触茶壶外壁的温度,虽然大夫说了许溪云还要再睡上些时辰,可他怕许溪云醒来时喝不上热水,便一直保持着茶壶常热。 见温度尚可,他蹑着脚步向床边走去。 如果淮序或者云山这时候推门而入,他们一定会惊讶于自家王爷竟然像一只宠物犬一般,如此乖巧地团在床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床上的人儿。 许溪云搭在床边的手骨节分明,泛着青色的筋蜿蜒地埋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面,即使屋内如此暖和,触上去也是一片冰凉。 程砚将许溪云的手轻轻拿起,阖在自己掌心捂了捂,待温度暖了些,然后才颇为不舍地放回被子里,重新盖好。 除了熏的香,程砚鼻间还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其他香气。 他顺着香气来源看过去,只见床尾摆放着个花瓶,里面整整齐齐插着些野花,看上去被人细心打理过。 那些野花看着颇为眼熟,程砚一时怔了几秒,这才想起来。 那日在庄园,他和许溪云分头行动。 明明是公务在身,可看到路边那鲜艳的野花时,不知怎的,便想起来梁彬那句“恋爱是从一束花和告白开始的。” “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仪式感。” 程砚想,那许溪云定也是喜欢的了。 他的手和脚不受控制地向那片花田走去,又不受控制地一采便采了满怀。 后来,许溪云出了事。 那捧花便被随意扔在了马车上,也不知道是谁如此细心,竟还带了下来,收拾地干干净净插了起来。 许是屋内温度太适宜,这野花今日看起来,甚至比前几日在庄园看到的还要娇嫩鲜艳上几分。 第127章 它们错落有致,散发出一丝和熏香截然不同的专属气味。 - 近日潭州城出了一桩大事,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皆是梁刺史那唯一的儿子梁彬,因为伤人而被押进了大牢。 “据说是要打五十大板呢!”被围在正中间的婶子竖起三根手指,一脸震惊地传达着她刚刚听来的消息。 “啊?五十大板?那半条命岂不是都要没了?梁刺史可真舍得啊!” 周围的人皆是张大了嘴,刚刚那婶子的相公的姐夫在府衙当差,她听来的消息应当不会有错。 “就是就是,也不知这伤的是何人。若是普通人,那以梁刺史的本事,不还是不用费什么功夫就压下来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梁刺史为人清廉公正,定不会干这种徇私枉法的勾当!” 一阵带着暖意的风拂过,她们的闲言碎语也就散在了空中,了无踪迹。 可这五十大板,却是有人要切切实实承受的。 “梁彬,见字如面。 好巧,我也叫梁彬。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过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 梁彬坐在牢房的一角,身下是脆的一捏便能碎成粉末的枯草,倚在冰凉的铜墙铁壁上,借着铁窗透进来的那一丝天光,费劲地辨认着手里信上的字迹。 “不过我和你一样,都有一个深深爱着自己的父亲。 我知道,老头子的唠叨或许令你烦闷,老头子的督促或许令你不屑。那无论你做什么都盯着你的双眼,和随时都会落在你身上的遍布府里每一个角落的棍子,或许令你对这样的生活厌恶至极。 可我也希望你明白,最好的方式,永远是沟通。 ...... 用你的视角生活了这么久,我知道你并非是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床下的木头模型做得很精致,那檀木发射器我也替你试过了,真的很好用。 有些我认为不恰当的地方,我已经给你画了个新的图纸放在同样的位置,只可惜来不及亲手给你做一个了。 可是为什么,你从未对你爹,划掉,我爹,划掉,我们爹,提起呢? 老头子是个什么人你应该知道,他虽然有些传统腐朽,可若是你真心喜欢的东西,他定不会阻止你。 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上次我还偷偷听见大夫跟他说,他操劳过度,心思太重,过于耗费精气神,想必是享不了太久的福了...” 一连几滴泪砸在信纸上,洇湿墨迹,留下一团乌黑。 梁彬颤着双手囫囵地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试图让眼前模糊的字迹变得清晰。 “很抱歉占用你的身体这么久,如果你能看到这里,希望你明白,这也并非我本意。 我不知道我能否顺利回家,也不知道我回家以后,这里的一切还能否如常继续进行下去。如果我给你的生活带来困扰,希望你能原谅我。 ps:你藏在宜锦楼的那顶帽花,我自作主张送给程砚了。 他和许溪云都是好人,也是我在这里交到的为数不多的朋友。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做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情。 世界这么大,离奇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或许有一天,我们会有机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再见面...” 梁彬读到最后,只觉泪水盈满了双眼,视线越来越模糊,用袖子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索性扑到床铺前,将头埋在那破烂的棉絮中,任由泪水渗透。 外面的差役突然听见梁公子嚎啕大哭的声音,还只当是他娇生惯养惯了,太过娇气,受不了这大牢里的环境。 他们对视一眼,脸上满是戏谑。 虽说刺史大人没吩咐过,可他们毕竟是在潭州办事的人,早已经颇有眼力见的把梁彬的牢房物件都换成了新的。 若是这还要嚎啕大哭,那可真是太脆弱了点。 待抽噎声渐渐止住,梁彬这才把头从被褥中抬起来。 他双眼和脸颊通红一片,眼中迷离,似乎还有些没缓过来。 正确的选择,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方才那封信中,那人对他只字未提太子写信来要挟他的事,是想一个人揽过,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作此事从未发生过吗? 可惜,梁彬穿越回来时,隐隐带了些这半年来的记忆。 他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和父亲一起钓鱼,一起打闹。 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整日埋在房间里鼓捣那一团木头。 自然也看见,那个人是怎么收到太子的信,又是怎么若无其事地将它一一烧了个干净。 也许他才开始也是心动了的,毕竟太子的话说得那么明显。如果他不按照太子的吩咐办事,那么太子殿下便会将他这些年的胡作非为全都一一上报,让他父亲老年也不得安生,别说在潭州,就是整个南珰,也过不下去。 他只是个穿越人,也不愿意给梁家惹上麻烦,是以第一次见许溪云和程砚,他态度才会那么差,险些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可是谁知道,许溪云和那个梁彬竟然来自同一个地方。 在后来的相处中,又情谊甚笃,这才决定将太子的交代都抛之脑后,彻底隐瞒了此事,就连程砚和许溪云也没透露半分。 第128章 那人自以为对太子不回应,就是保护了程砚和许溪云,殊不知这一举动也许会让太子迁怒与他们整个梁家。 那可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他们区区一个潭州梁家,又怎么斗得过。 是以真正的梁彬回来后,自作主张。即便他费尽心思,也没找到半点太子的联系方式,可他总想着,太子在暗,他在明,他若是做点什么,太子殿下一定能看见。 于是他策划了庄园那一出。 以梁彬的胆子,他是绝不敢干出杀人这事的,是以他也只是让老田动了手,想着只是拖延些时日,能敷衍过去太子那边便是万事大吉。 程砚的身份他事先不知,可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一个是正红的当朝太子,一个是刚回朝不久的闲散王爷。 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可梁彬控制不住地想起程砚最后在他耳边说的那几句话,飘忽的眼神又落在面前那封信上。不知怎的,他脑子里顿时混沌一片,什么也听不清,想不明白。 这个决定,他真的做错了吗? 第67章 花朵 被打完50大板的梁彬, 在床上踏踏实实地躺了好些天。 若是往常,病得快要晕过去了结果还是翻墙往外跑着玩的情况也是有的。 可这次,他不仅老实,连话也少了许多。每日的休闲活动便是默不作声地鼓捣一堆小木头, 下人们常围在一起讨论, 莫不是打板子的时候把脑子也打坏了。 这种状态, 一直持续到了程砚他们走的那天。 饶是梁永清不知道他们之间这些弯弯绕绕,也该看明白他们如今已经不是适合把梁彬从床上叫起来送客的道理。 他赔着笑, 给出的理由让人挑不出错处。“逆子的伤还没好,暂且还下不了床,我代他送各位,还望王爷见谅。” 程砚闻言脸色不变, 保持着一贯的笑容, 只那眼睛里有着看穿一切的沉静,“无妨,好好修养。” 时间差不多了,程砚轻叩了两下许溪云开着的房门以表信号,又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从里面遥遥传来, “进来”,这才踏进房门。 许溪云坐在床边,手边放着早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肉眼可见的比来时硕大了许多。 程砚的眼神略停了一瞬,便不动声色地移开, 落在许溪云那缠绕着白色绢帛的额头上。 那日他来看过许溪云, 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快两日才悠悠转醒。 万幸, 大夫说的那些可能发生的后遗症,都没有出现在她身上。 不然, 程砚想了想那几日自己每天没日没夜守在她床边的模样。 他真的不介意,让梁彬再加50板子。 见进来的人是他,许溪云以为是她一个人耽搁了出发的时辰,“等等,我马上就好。” 说着,她依依不舍地将手里的花瓶放下。 程砚心脏一连跳了两拍,让他的吞咽都有些困难,面上却没显半分,不动声色地问“很喜欢这些花吗?” 许溪云诚实地点点头,又复将花瓶捧回手里,凑近了去看那已经有些枯萎凋谢的花瓣。 毕竟是摘下来的花朵,室内的温度再如春,也失去了她赖以生存的环境。花冠四周泛着重重的红,有些枯瘪地皱在一处,花蕊也都歪七扭八地耷拉着。 那日许溪云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束花,她吸吸鼻子,确认了那是这几日自己昏迷时偶有闻到的香气来源。 不同于古代点在精致香炉里厚重的熏香,也不同于现代香味繁复工艺复杂的香水,那香味令她在纷纷杂杂的梦里嗅到一丝清明的影子。 她脑袋重得厉害,说不清楚是具体哪里钝钝地痛着。多亏了这一口清新的香,让她的胸腔得以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视线转移,程砚搬了凳,坐在她的床旁,手里拿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瞥着,心思却全然在床上躺着的这人身上。 见许溪云先是长睫微颤,再缓缓地睁开了眼,他手中的书无声地落在了脚下的软毯上。 许溪云那双眼比谁的都亮,只是此时还有些迷茫,在她快速眨眼的动作中闪着莹莹的光。 她有些想起身,一动脑袋却传来明晃晃的让她无法忽视的疼,让她不自觉蹙起眉。 程砚眼疾手快,从床上捞来一个软枕。一手轻环过许溪云的脖子,托住她饱满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把软枕垫在她头下,又调整了下位置,确定不会不舒服,这才温声道:“大夫说躺久了不要急着坐起来,不然头会晕。”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有发丝自耳后垂下,落在许溪云的枕边,和她的缠绕在一起。 “要循序渐进。”他掩住眼中的晦暗,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手这才不慌不忙地缓缓抽出。 许溪云给他盯了甚久,不自觉抿了抿唇,煞白的唇染上一丝淡淡的的红。她“嗯”了一声,却发现声音沙哑的厉害,嗓子的水分似乎早就蒸发殆尽,空空的没有一点湿意。 程砚将一早就备好的茶递到她嘴边,又叮嘱她小口小口地啜着。 这茶,温度竟正正好。许溪云这才跟脱水的鱼复又回到水里一般,不知不觉竟就着程砚的手喝了小半壶下去。 第129章 见嗓子又回到正常的状态,许溪云将被子拉到下巴处,问程砚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本来是打算去找你们的,然后看见了一个还没检查过的农田,就想着过去看看。” 她皱了皱眉,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正如她说的那样,在看见那片稍远的农田时,她还犹豫了下要不要过去。 刚下定主意,不过迈了两步,便只听咚的一声,脑子里顿时嗡嗡一片,紧接着痛感浮了上来,再然后,便是眼前一黑,什么也记不得了。 在隐隐约约的印象里,她只记得臭,臭气熏天,臭到她天灵盖,让她恨不得原地跳起来歇斯底里。 程砚见她小脸皱着,眼神里流露出赤裸裸的排斥,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没什么,那庄园的管家奉命行事,把你打晕关了起来,好在被我们顺利的找到了。”他及时打断,三言两语简短轻松地概括了过去,对那日怎么逼迫老田如实交代,又是怎么疯了似的找许溪云的事绝口不提。 至于许溪云被关的地方,更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小姑娘家家脸皮薄,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被绑着塞起来肥料缸里,与无数臭虫阴沟老鼠呆了那么久,又被自己找到,想必她这辈子也无法再坦然面对自己了。 许溪云听他说完,以为真和他说的一样简单轻松,乖巧地点点头,复又抓住他方才话里的关键词:“奉命?奉谁的命?” 程砚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眼睛里仿佛在说,“还能有谁” 许溪云被他这么一看,突然福至心灵。可是她不愿相信心里那个答案,半晌,才试探地问出:“是梁彬?” “嗯” 见她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程砚又补充道:“他还小,也是受了别人的支使。” 他不是要为梁彬找借口,只是因为清楚许溪云是把梁彬当成了真正的朋友,不愿她难过,这才替他好心解释几句。 听完程砚讲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是掩去了他拿王爷身份压梁家的那一个部分的版本,许溪云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潭州也并不是世外桃源,他们的一举一动依然会落在太子的眼里,随时变成刺向他们的武器。 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还没心没肺地颇享受这里的时光,似乎逃离了京城那个风起云涌的战场,自己便能放纵了些。 她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可笑。 - 许溪云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在蔫了的花朵上拨弄了几番,撇嘴道:“也不知道这花京城有没有,我还是头一次见这种花,可惜带不回去,带回去路上也要死的差不多了。” 如此说道,她还是将花瓶放回原位,转而伸手拎起了一旁的行李。 手刚触到那布带,却被候在一旁的程砚抢先提了过去。 “你顾好自己就行了。”他留给她一个背影,硕大的包裹在他宽厚的后背衬托下显得不值一提,如同拎着小鸡一般轻而易举。 许溪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伤口的确还有些隐隐作痛。 程砚不是没提过让她多休息几日,待彻底恢复好了再启程回京,不然一路上的颠簸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住。 可许溪云一方面是不愿再继续面对梁彬,一方面听说了太子的动作,愈发地担心许暮亭起来。 她一日也不想耽搁,待大夫终于松了口,允了她下床,便迫不及待地安排回京的事。 还没走到府门口,便遥遥地看见梁永清的身影在那里候着,似在等他们告别。 几日没见,梁永清的背又佝偻了几分,看上去也瘦削了不少。今日因着送客,穿着正式的官服,显得衣袍空荡荡的。 他一手握成拳拢在嘴前,一声又一声隐忍的咳嗽声传来。 许溪云只觉得梁永清像一日之间老了十岁,心里升起密密麻麻的不忍,鼻头一酸,抬眼却正对上程砚端详她的目光。 “别担心,我留了人在潭州。有什么消息他会及时传达给我们的。” 程砚用力压了压心里那股冲动,是抬手帮她拭去眼底泪花的冲动。 这次因着许溪云受伤,程砚才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意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那种看着她深夜因疼痛不自觉呻.吟,便恨不得自己代她承受。 那种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在眼前,便忍不住去轻触,甚至忍不住去落下一个吻。 那种看着她瘦瘦小小,被裹在被子里,安静的一动不动,便下意识地想保护她,想陪伴她一生一世。 这种感觉,叫心疼,也叫喜欢。 看到许溪云和程砚走进,梁永清黯淡无光的眸子亮了一亮,迎了上来。 “虽然早已听大夫说过了,但亲眼看见许姑娘没有什么大事,老夫这颗心才算真正地落了下来。”他语气里有作不得假的关切和爱护,“不然,逆子所犯下的错,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了。” 提起梁彬,这位老父亲的气场顿时颓然了几分,带了丝愧疚和无奈。 许溪云看着他鬓边明晃晃的银发,音节卡在喉咙里半晌,也不知道此时说什么适合。 第130章 好在程砚说他在潭州留了人,有他看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几人告了别,程砚这才准备扶着许溪云上马车。 刚掀起帘子一角,听见一阵凌乱又贴着地面踉跄的脚步由远及近。 两人一齐回头,只见梁彬外袍松松垮垮地系着,一左一右被两个小厮扶着,他撑着腰,倚着大门,眼神微微眯起,看向程砚他们。 梁永清以为他又要来犯什么混,临走了还要给人家找不痛快,准备破口大骂。 却听见梁彬一反往日的吊儿郎当,一脸严肃地交代:“那顶帽花,是我珍藏了多年的宝贝。既送与了你们,便要给我好好珍惜着。” 许是这么多年还没有这个态度跟别人说过话,他有些不自在。 梁彬不自觉舔了舔唇,试图站直了身,却忽略了自己被打50大板的伤还没好,哎哟一声,疼得龇牙咧嘴,看得在场众人皆是心里一紧。 “等我下次去京城,可要找你们检查的。你们…” “你们给我好好的。” 说完,他怕别人看见他腾得变红的脸色,速速转了身,扶着一左一右歪歪扭扭地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许溪云上了马车,却见柔软的绒垫上,摆着束缤纷的花朵。 同她房里的一般无二。 她喜出望外,看向脸色如常的程砚。 “看你挺喜欢的,刚刚顺手摘了些…” 第68章 回京 “看你挺喜欢的, 刚刚顺手摘了些....” 说着,程砚就自顾自地稳坐了下去,只那双放在膝上微微捏紧的拳,暴露了他此时的些许紧张。 见他这幅样子, 许溪云心里反而漾起细细密密的甜起来。 那日她醒来, 却不知道这花是谁送的, 问了一圈梁府的下人,也没人清楚来处, 只道是同受伤的许溪云一起送回来的。 她便只当是哪个下人希望她好得更快些,顺手摘的罢。 这花她在京城不曾见过,那日在庄园也只剩些模糊的印象。 可一想到程砚那双养尊处优的手,那永远挺直的脊梁, 在路边弯腰去摘花的样子, 便觉心里的弦被人拨动了一番,发出“铮”地一声。 手中的花不同于房间内蔫吧,朵朵鲜艳饱满,挂着些欲滴的露珠,一看便是细细挑选过。枝干修剪得干干净净, 底部也没有泥土沾染。 许溪云瞥了一眼程砚微红的耳根,在心里偷偷地笑着,将花放在怀里,找了个角落也坐了下来。 由于许溪云还有伤在身,程砚特意叮嘱了淮序赶车赶得慢些, 如此晃着, 日头渐西。 如今已经快过了正月, 在这个离京城不过百里的潭州,他们竟呆了接近一个月。 微风吹起车帘, 掠进来的风已不如之前那么凌冽,带着股干燥的暖意。 程砚看向许溪云熟睡的侧脸,她身上盖着自己刚刚披上的绒毯,暖意十足,白皙的双颊微红,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夕阳透过车窗,恰好落在她在脸上,给她的肌肤镀上一层金色,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黄昏的阳光,虽不晒人,落在眼皮上也微微刺眼。 许溪云眉心微动,秀气的眉蹙了蹙,程砚见状,便慌忙出手将车帘按住,将那仅剩的一缕夕阳也隔绝在车外。 又等到许溪云的眉心恢复平整,再次沉沉地睡去,程砚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次从潭州离开时,他本想表白的。 他的目光落在许溪云怀里的那一捧花上,即使熟睡着,她也紧紧地抱在怀里,连被毯子压得变了形也不知道。 他伸出手,将毛毯掖了下,露出被挤在中间的娇嫩的花蕊。 梁彬的话语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他放不下许溪云,也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程砚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从固宁镇,到京城,又到潭州。 他和许溪云一起经历了不少,可彼此身上的秘密更多。 他自离开了京城,行事谨小慎微,从不敢逾矩,放肆。 行一步,看万步。 他不敢冒险,不敢拿自己的身边人,拿自己那在冷宫的母妃冒险。 可对着许溪云,他头一次有了不顾后果的冲动。 对着梁家人拿出王爷印信的时候,他没有考虑后果。 对着老田拔剑相向的时候,他也没有考虑后果。 即便是在泰安寺将人抱了个满怀的时候,他也没有考虑后果。 与这样的人追逐一场或许没有结果的恋爱,还真说不准他是吃错了什么药。 只是他的身份,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雷。 马车的一边轮子被不知名物咯了一下,好一阵剧烈的颠簸。 许溪云的伤口隐隐作痛,睡梦中不自觉地便要伸手去碰。 程砚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这才阻止了她的动作。 再顺着望过去,白色绵绸掩住的伤口经过这大半天的颠簸,已经渗出点点的鲜红,一层一层洇了出来,叫人看的心惊。 程砚心中暗骂一声,将她的手重新放回绒毯中,又掀起帘子看了眼路程,头探出去,低声跟淮序说了些什么。 第131章 - 许溪云被人轻轻唤醒时,夜幕沉黑。 马车内昏暗一片,只透过那厚重的车帘,隐隐能看见外面的灯笼泛着红色的光。 她迷离地睁开眼,不自觉嘤咛一声,望向近在咫尺的程砚的脸。 “到风满楼了吗?” 脑子还未完全苏醒,许溪云下意识地问。 程砚在马车里弯着腰,一边听着,一边将绒毯在手里换了个方向,由盖在许溪云胸前改为披在身后,又替她拢了拢。 动作间,估摸着她这时候脑子才清醒一些,程砚温声道:“还没来得及进城,太晚了。先在城外府里休整一晚,明天再早些进城。” 程砚又指了指她的额角,提醒她:“给你叫了大夫,处理一下再回去。不然姐姐会担心。” 看到他的动作,这才发觉自己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似乎是伤口裂开了。 反正这宅子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这么晚回去,姐姐肯定也睡了。 许溪云从善如流地下了马车,夜间温度低,幸好身上的绒毯还散着暖意,将她牢牢包裹。 程府已有几个下人围了上来,帮他们拿着东西。 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中,有一个和他们看起来完全不相同的瘦弱身影,定定地站在门前,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待走近了些,程砚似乎这才注意到她:“俞娉?” 他开了口:“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程砚说着,却是不敢靠近半分,搀着许溪云,只冷淡地问道。 上次许溪云吃了俞娉的味,可跟他闹了好大一通脾气。 虽说两人现在还没确定关系,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误会了。 许溪云也抬起头看向俞娉,多日未见,她虽还是纤弱,却远不如上次看起来消瘦。 气色比那日看起来好了很多,脸颊上也多了些肉。 如今,她那双大且亮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身边的那位。 看来,程砚将人照顾得很好... 许溪云垂下眼,费了些力气,欲将自己的胳膊从程砚的手中抽出,却被那人反攥住。 紧接着,自己连手也被那人纳入了掌心,牢牢地握着。 许溪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程砚的侧脸。 他未低头,故而只能看见他清晰的颌线。 程砚的手暖暖的,包裹着她的。 许溪云试图挣脱,几次也没有成功。 程砚手上暗中使了些力气,面上却未显半分,沉沉的眸子看着俞娉,道:“这么晚了是找我有什么事吗?外面冷,进去说吧。” 俞娉自然也看见了他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一时也有些尴尬。 她住在这里许久,也不愿再叨扰王爷。 只是王爷许久都没来这宅子里了,她若是不当面感谢,再不告而别,那也太不合礼节了。 俞娉抿了抿嘴唇。 今日她刚躺上床,便听见外面有动静,听下人们说是王爷回来了。 王爷行踪不定,来去匆匆。今日出现得晚,说不定明日又走得早。 想了想,她还是下了床,穿戴整齐,迎了出来。 下人并没有说王爷还带了姑娘回来,她也是都站在了门口,才看见许溪云也从那马车上下来了。 虽说许溪云误会她和王爷的事她不知情。 可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自己脑子中乱七八糟的想象扔出去。 看见程砚和许溪云已经进了府,这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程砚挑了正厅,煞有其事地摆了热茶点心,这才示意俞娉坐下。 许溪云的手得了自由,说着便想要逃跑,这是什么修罗场,她待不了一点儿。 她刚起身迈开一步,又被程砚喊住。 “你也坐下一起听吧,我和俞娉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言语中暗示着谁,幽深的眸子直直看向许溪云的心底。 许溪云被他盯得直发毛,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就是不敢看他。 这人还挺记仇的,她心里嘀咕着,身体却老老实实地又坐了回去。 俞娉看着面前这俩人来来回回,杏眼里也蒙上一层迷茫。 她有些看不懂了。 好在程砚给她沏了茶,又推到了她面前,温暖的杯壁触到她的指节,这才将她有些飘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俞娉这才恍然,自己已经盯了他们太久。 她将视线收回到面前的杯里,看着茶叶浮在水面上,微微打着转儿,这才开口。 “我在这里住了有些时日了,想去城里看看我娘。” “你娘?她给你来信了?” 程砚眉心微蹙,他暗中调查过俞娉的娘亲,现在她应该忙得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了才对。 听他如此问,俞娉轻轻摇了摇头。 “她倒是没有联系过我,只是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叨扰下去了。况且...况且我爹走之前,还挺放心不下我娘的,我想去打听打听。” 程砚心下了然,俞娉的理由充分,他也说不出阻止的话。大不了到时候自己派人帮这点,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再接回来也行。 第132章 “明日我们也要进城,那你便和我们一起吧,路上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见程砚应了,俞娉喜出望外,脸上顿时咧开个笑容。 说来奇怪,她比程砚小不了几岁,可大概也是自己爹常年在他手下办事的原因,她总是对程砚有着一分敬畏害怕的心。 就拿她要去找自己娘这件事来说,她只是借住在这里,也用不着程砚同意不同意的,可是她总是想亲自看着程砚点了头,自己才放心。 俞娉今日的任务完成,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脸色也不再沉重,她一口将自己面前的茶杯饮尽,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走到一半,她突然转过身来,对着程砚端端正正鞠了个躬。 如瀑布一般的黑发垂下,她直起身来,脸上染上一丝正气:“这些日子多谢程公子照拂,我爹他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不会后悔跟了您这些年。” 看着俞娉离去的背影,程砚突然怔了怔,方才俞娉的神色,看上去和老俞倒真是如出一辙。 第69章 行踪 本来就不大的马车里突然加入了第三个人, 显得空间更加逼仄。 许溪云因着今日要见姐姐,昨晚特意好好收拾一番,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憔悴。 头上的伤口昨夜也重新处理过,在她的强烈要求下, 用一小块棉布替代了缠绕一圈又一圈的绵绸。 否则....她想了想姐姐叉着腰训她的模样, 背上不禁一冷, 竖起一片寒毛。 说不定,以后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离开京城了。 俞娉目不斜视, 乖巧地坐在一旁,她本有意一个人骑马前往,好把马车内的空间留给程砚和许溪云俩人。 可俩人竟不约而同地都反对,说什么也要让她一起坐马车。 俞娉深吸了一口气, 索性将眼睛紧紧闭上, 强逼着自己忽略这小小马车里弥漫着的尴尬气氛。 程砚城外的宅子不远,几人又出发得早,不一会儿便驶到了城门口。 许是之前早就交代过,今天还不等守卫上前来检查,淮序便先行将那王爷印信拿了出来。 一行人得以畅通无阻地入了城,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亮了身份,后脚便有人快马加鞭地将消息递进了深宫。 将许溪云送至风满楼时,许暮亭才刚刚从楼上下来。 这些日子许溪云不在,她又哪里会那些门门道道的, 只能按照许溪云教给她的一些话术勉强应付着, 应付不来的便记下名字, 排了个队。 待许溪云回来,再一个一个给他们解答。 这个时辰还早, 不常有客人,听见门外响起嘚嘚马蹄声时,许暮亭便急急地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张望着。 这丫头,一去就是快一个月。虽说她现在有本事了,可这也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这么久,更别说身边还跟了个男的。 她是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她看着那辆马车由远及近,倒是不像是程砚平日里常坐的那辆。 可那马车竟然真的在风满楼面前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许溪云那窈窕的身影从马车上娉娉下来。 至于为什么是娉娉,纯粹是因为许溪云不敢动作大了,怕万一再一个头晕眼花的,这不是亲手把把柄递到许暮亭手里吗。 许溪云怕程砚和俞娉说漏了嘴,摆着手向他们使着眼色,让他们快些离开。 他们便只能掀开帘子,遥遥地冲着许暮亭打了个招呼,这才转身离开了。 许暮亭自许溪云下马车开始,眼神便一直锁在她那头侧的伤口处,也无暇顾及马车上坐了几个人,有没有下来跟她打招呼。 她脸色沉着,上上下下一扫,便知道自己这个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苦。 脸颊瘦了一圈,连下巴都尖了些。身上倒是没怎么瘦,衣服是干净的,还散着香气,明显是为了见她特意拾掇过。脸色也不好,泛着些憔悴的白,唇倒是被殷红的口脂盖了些,更显得可疑。 为了不让姐姐看出来些什么,许溪云掬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来,决定先发制人。 “姐姐,可想死我了!这些日子没有你给我做饭,我吃得不好,你看我都瘦了!” 她说着,双手捧起自己的脸颊,往许暮亭面前凑了凑,瘪起嘴,眨巴着莹亮的双眼,瞳孔漆黑。 许暮亭将她这一切小把戏看得透透地,只抬了抬下巴,直截了当:“额头的伤怎么回事,别跟我说是自己撞得,撞得也应该是青紫,不可能会出血。” 在京城这个富贵迷人眼的地方,许暮亭好歹浸润了这么久,可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了。 可真相,是万万不能说的。 许溪云真掺着假,假掺着真,只道是程砚在外太过显赫现了眼,这才招的人看不下去了,抢了些钱。她这个正义的化身自然看不下去,和那些人据理力争,争不过就殊死搏斗,钱虽抢回来了,人受了伤。 许暮亭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爱财的性子,又好出头,竟也没对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产生怀疑。一边庆幸着那伙人不是专业强盗,一边腾出手来数落着她。 第133章 “钱财乃身外之物,任何时候都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再说了,咱们姐俩整日花的到几个钱?”风满楼这些日子赚得虽不能让她们后半生都吃香的喝辣的,可基础生活也是能保障的。 确定妹妹没什么大事,她这自他们离开京城那日便吊起来的心,才算牢牢地揣回了肚里,打趣道:“怎么着,给自己攒嫁妆啊?放心,姐姐都替你攒着呢!” 许溪云一直观察着许暮亭的脸色,这会儿见她能开玩笑了,便是代表糊弄过去了。 她笑了笑,没接茬。 老天爷,这一会儿功夫,竟比应付皇上还累。 “姐姐,今日赶路起太早了,我想上去先睡会儿。” 许溪云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走去,太久不见她的小床,她倒是真想念听着街上喧闹的声音入睡的感觉!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刚踏上两阶台阶,只听一阵凌乱中带着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一思忖间,人已经进了风满楼。 为首的黄褂子是个面生的公公,许溪云虽进宫不多,可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确没见过这号人物。 他捏着嗓子细声道:“传皇上口谕,邀风满楼掌柜许溪云进宫一叙,有要事相商。” 这位公公不苟言笑,双手老老实实地搭在身前,自下了轿辇,目不斜视,也不曾四处张望打量。 年纪虽不小,可那双细长的眼却是锐利得很,眼皮一掀,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不带一丝感情。 不如上一次来的李公公那么好套近乎。许溪云在心里盘算着,也不知今天皇上喊她进宫又干什么,看来是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许小姐,还愣着干什么,跟咱家走吧!” 那黄马甲见许溪云半天不动,还以为她这是想抗旨不遵,沟壑纵深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嗓子愈发的尖利,不悦地催促道。 “啊是是是,烦请公公稍等,您看我这风尘仆仆的,也不好这样直接去见皇上,不如我先去更衣梳洗一番。” 她说得有道理,毕竟皇上只让他请许溪云进宫,是奖是罚他也是完全不知。 若是个得了皇上青眼的贵人,他也不好随意得罪。 他幅度极小地点了两下下巴,褶皱明显的眼皮耷拉着,拒绝了许暮亭给他搬来的椅子,转而让跟着的侍卫从轿辇上取下来他专用的软凳,热茶等。 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在风满楼品起了茗。 宫里来的人就这样大剌剌毫不遮掩地坐在门口,来往的人远远的看着,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凑近些。 许暮亭落得清静,在柜台后面一面心不在焉地擦着柜面,却是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公公身上,生怕他突然提什么要求。 年都过去这么久了,皇上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又邀许溪云进宫。 还卡在她刚到家的这个时辰,若是说巧,这也太巧了吧.... 正在楼上更衣的许溪云心中也有此疑问。 按理说,她当日和程砚是从泰安寺悄悄去的潭州,应该无人知道。 今日回来,那守城门的大哥也并没有掀开马车帘子来检查里面有几人。 虽说她近日没在京城露面,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这一趟长达一个月的出行,应该瞒得天衣无缝才对。 可许溪云哪里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别说是京城,潭州,便是这九州,也莫不在宫里千千万万眼线的掌控下。 她能瞒过的,只有愿意被她瞒着的人。 许溪云勉勉强强从衣柜里找出件得体的衣服,又不好让公公等久,这才素着脸下了楼。 - 上一次进宫还是除夕宫宴,那时处处张灯结彩,又是晚上,自然显得宫里处处温馨又精致。 许溪云还是头一遭大白天里进宫,没想到和那一晚倒是截然不同。 冬季的天空灰蒙沉郁,显得这殿前的一大片空地广阔无比,许溪云站在其中,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下,总觉得无数来往的人眼神都落在了她身上,让她怎么都不自在。 宏伟的大殿矗立在自己眼前,琉璃瓦重檐殿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无数的甬道在四周交杂错乱,朱红的长廊尽头幽深晦暗,不知会将人带向何处。 “许小姐就在此稍等片刻,咱家刚刚进去禀报过皇上,皇上现在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那公公微微躬了身,说话倒还是不卑不亢地,递给许溪云一个手炉。 “这是皇上体恤许小姐,怕您在外冻着了,让咱家转交给您的。” “多谢公公,今日天寒地冻的,劳烦您走这一趟,这些您拿着去喝些热茶暖和暖和。” 许溪云也算是和宫里人打过几次交道,这套已经学得炉火纯青。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那公公从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脸色果然缓和了几分。 “那您先在这里候着吧,皇上今日心情不太好,等会您说话可得掂量着些。” 面前这人是个上道的,他自然也要给人家行些便利。 浅浅提点了些,他行了个礼:“咱家还有事要忙,就先退下了。” 第134章 饶是手中的手炉暖烘烘的,在这四处无遮挡的空地上站个片刻,光是这割人的冬风,也能将人冻僵。 许溪云试图幅度极小地活动了下脚腕手腕,可她一动,那站在殿前的拿刀侍卫便一个眼神瞥过来,手立刻放在那刀柄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吓得许溪云老老实实立刻站好,也不敢再活动。 “许姑娘。” 她的肩膀被轻柔一拍,回头撞进个巧笑倩兮的美人宫女的眼神中。 “我们娘娘请您过去一叙。” 第70章 皇后 “我们娘娘请您过去一叙。” 那美人宫女看着倒是一副亲近的模样, 细眉弯眼,唇红齿白。 她言语恳切礼貌,行礼也十分周到。 许溪云看着她那双漆黑圆润的瞳孔,险些被吸进去, 可残存的理智却仍提醒着她:这是皇宫, 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更何况, 她现在是在候着皇上传她。 她连忙双手在腰间福了个礼,跟那宫女恭恭敬敬道:“民女现在正等着皇上传召, 没有皇上的旨意不敢擅自离开,望姐姐见谅。” 那宫女想必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也不恼,仍是温婉地笑着, 说话滴水不漏:“这有何难, 皇上且有的忙呢,我家娘娘如今圣眷正浓,派人通传一声便是了,她想见个人还不是办法多的是。” 说着,她便冲着殿外候着的一排人招了招手, 唤来了个样貌极小的小太监。 “芊月姐姐有何吩咐。” 那小太监巴巴地一溜小跑到眼前,脸上堆满了笑,圆溜的黑眼珠子直直地落在那宫女脸上。 许溪云眼观鼻鼻观心。这宫女她虽没见过,可看着说话做事是个利落的,连御前的太监也能随意使唤, 也不知背后是何人。 芊月眼里并无半点鄙夷和瞧不起的意味, 反而好声好气地跟小太监仿佛打着商量, :“看这会儿皇上且忙着,我们娘娘要先邀请许小姐去宫里坐坐, 待会一定将人完完整整地送回来,麻烦小公公瞅着空了跟皇上通传一声,没问题吧?” 她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在说一句极轻巧的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那小太监是知道芊月的手段的,别看她现在有商有量温温柔柔的,再等个半刻可真不一定还是这幅模样了。 这就是知会他一声,让他去当那个触霉头的传声筒,哪是跟他商量啊!小太监心里流着泪,面前却不敢显露半分,哈着腰:“自然没问题,我一定把话带到!” “芊月姐姐慢走!” 待许溪云都已经跟着芊月走出老远,仍然能听见那小太监诚恳地喊着,一回头,还躬着腰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哎呀,许姑娘...” 待穿过一条又一条精致细长的甬道,直到那坤宁宫的大门矗立在自己面前,芊月似乎这时才想起来要跟许溪云介绍自己的来处。 “你瞧我这记性。”她一拍脑门,娇笑着,贝齿整整齐齐,脸上露出一丝仿佛犯了什么错的苦恼。 “我是坤宁宫,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住处的贴身宫女,叫芊月。” 她引着许溪云迈过门槛,在两边葳蕤茂盛的花丛里往深处走去。 “皇后娘娘早就听说您是个有本事的,今日得知您要进宫,一早便让我准备着了,想亲自瞧瞧您,可是一刻也等不得呢!” 芊月是个嘴甜的,惯会蛊惑人,许溪云一早便看出来了。可这些场面话谁不会说,方才这一路走过来都不说自己是谁,叫她提心吊胆着,都到了门口说忘记了。 侍奉皇后的宫女又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还不是想给她点下马威看看。 呸,她要是真信了这番鬼话,才是真的愚蠢! 许溪云脸上回了个礼貌周到的微笑,心里却大概知道皇后娘娘拿的是个什么剧本了。 果然,这连内殿都还没进,芊月匆匆离开了一会儿,又匆匆地回来。 她双手端着个楠木盒子,放在腰前,神色有些乱乱的,“许姑娘,不好意思。方才我们娘娘突发头疾,喝了太医开的药这会已经躺下了,今日怕是不便再见客了。” 芊月说着,将手中的楠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只玉簪来,“我们娘娘实在是不好意思,特地挑了这只绿雪含芳簪,让姑娘带回去,聊表歉意。” 这一出接一出的,许溪云着实是有些看不明白。 费了这么大的尽把她哄到这里来,又不让她见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顿时觉得脚下的每一块砖说不定都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见她还犹豫着,半晌也没接过自己手中的赏赐,芊月眼底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泫然欲泣:“皇后娘娘将您邀了过来,并非成心不想见您,而是实在是身体抱恙。若是您连这赏赐之物都不愿意要,娘娘可真是要伤心了!” 她七分情,三分怨,说得倒好像许溪云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一样。 许溪云还没反应过来,连一面都没见,怎地自己就莫名背了口如此大的锅。脑袋上就已经被人结结实实地插上了那支所谓的绿雪含芳簪。 那芊月眼眶还含着水,笑容却是扬了起来,仿佛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走吧,奴婢送您回去。” 第135章 待外面的声音传远了。 殿内贵妃榻上那抱着只小白狮子猫的贵人才悠悠睁开眼。 她指尖蔻丹极红,一下一下的抚着身前的纯白长毛猫,红色陷入白色,倒是让人眼前形成激烈的对比。 “继续按计划行事吧。” 她眼皮也没抬,脸上妆容精致,头上饰品繁多,一点也看不出犯了头疾的样子。 “不过是民间装神弄鬼之人,哪里值得本宫亲自一见...” - 这厢,芊月领着许溪云,倒是走了一条全然陌生的路。 坤宁宫照理说离宣政殿不远,可这走了半天还没走到,周遭景物反而越来越陌生起来。 宫宴那日的记忆又涌上心头,许溪云心里微微慌了起来,她且且拽住芊月的衣袖,问道:“芊月姑娘,我们不回去见皇上吗?这是往哪里在走?” 那芊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将她的手不动声色地从自己胳膊上拿开,倒是笑了:“许姑娘莫担心!这光天化日的,宫里人这么多,我哪里敢对你做什么!更何况,整个宣政殿前的人都知道是我家娘娘请了您,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娘娘那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 谢谢你,被安慰了,又好像没有... “除了皇后娘娘,我们娘娘还有一位故人也想见您。 来宫里一趟不容易,不如就趁此机会一起见了。” 芊月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继续在前面领着走,两侧的宫墙逐渐斑驳起来,连漆都掉了不少,看起来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越往前走,许溪云只觉人烟愈发稀少,冷冷清清的,寒气都要透过绒袄沁到她骨头缝里。 待芊月终于在一扇破旧的大门前停下,伸手将那吱呀作响的木门推开时,许溪云只闻一股颓败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地方怕是许久不进人,灰尘大,便是芊月也不免皱了眉,手在口鼻前掩了掩,语气里满是对这个地方的嫌恶,冷冷道:“许姑娘自己进去罢,里面有位娘娘有话对您说,奴婢就在这殿外候着您。您也要顾着些时辰,顺便...” 她上下打量了下许溪云,仿佛也是见她太过瘦弱,怕万一里面人发起疯来她招架不住。 为了不节外生枝,给皇后带来多余的麻烦,还是敛目叮嘱了句:“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许溪云还在惊讶她怎地变脸如此快,上一秒和和气气地堆着笑,下一秒又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地方的厌弃。一个愣神,又突地听她交代最后一句话。 注意安全? 怎么个注意安全法? 刚刚不是还说在宫里安全的很吗? 她已经被轻轻一推,推进了这破败不堪的殿内。再一回头,芊月已经背对着她,正专心地数着那墙角的蚂蚁,摆明了是不愿再与她多费口舌。 许溪云认了命,人在洪流中,便只能被裹挟着往前推,即便不知道前方如何。 谢天谢地,芊月至少还在外面等着她,没有把她锁在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黑屋子里。 这说明她这一趟,至少是有去有回的... 这宫里凄清得可怜,四周几个屋子,看上去竟只有一个略有人住的迹象,其余几个要不就是门歪着挂在一旁,要不就是破了几个大窗,露出里面被团团蜘蛛网裹住的破烂家具。 思考片刻,许溪云上前笃笃地叩响了那扇唯一完好的门。 - 屋内女子一早便得到消息,说今天有个客人会来看望她,只是尚且不知是何人。 这会听到门口终于传来动静,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强撑着想站起来去开门,无奈这幅残躯实在是不给力。稍微用两下力便气喘吁吁,最终也是没能站起来。 “进来吧。” 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让声音传到门外人的耳朵里。 门口探头探脑的,是个小姑娘。 面生得紧。 她梳着髻,下半部分头发则围了细长的脖颈一圈,藏在披风里,显得整个脸极为小巧,额前的碎发随意耷拉着,给这冬日反而增添几抹俏皮的色彩。 这皇后,今日又是唱的哪出? 她的目光落在她发髻上斜斜钗着的那根簪,看上去有些眼熟。 “敢问姑娘你是?” 许溪云听到这句话,也愣了。 这个屋内,敢情两个人都不知道要干啥。 方才她一进门,只见这位娘娘斜靠在窗前的梳妆台前,借着窗户透过来的日光,恰好能将她的面容纳入眼中。 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使她脸上皮肤已经有些松弛,细小的皱纹爬上了双颊,眼尾,可许溪云还是被她的美丽微微震在了原地。 想必她经常坐在此处,地上被人贴心的铺了布垫,连梳妆台一侧也放了软枕供她靠着。 这殿内虽看起来破旧,东西也都算不上名贵,都是些简陋的玩意儿,可看得出来,她是被人精心照料着。 单是这样简简单单地倚着,也能看出她举手投足间的风情。 再加上如今带着些病色,更是平添几分脆弱之感。 第71章 挑明 再加上如今带着些病色, 更是平添几分脆弱之感。 第136章 这世间大概没有人能抵抗得住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是女性之间。 许溪云看着面前这手腕不堪一握,脸色惨白的人,说话声音都放得轻了些, 生怕太过用力一不小心碰碎了她。 “我是许溪云, 今日是皇后娘娘派人将我带过来的, 说您有事找我。” 她抬脚走近了些,轻声客气道。随着她越走越近, 那女子的面容逐渐越来越清晰,细看之下,眉眼之间竟还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话音落地,听她说完自我介绍, 那倚在梳妆台边的女子面容肉眼可见冷了起来, 嘴角扯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气氛一时凝滞... 许溪云这个名字何其熟悉。 过去这一年,她不知道从自己那数量少的可怜的眼线中听到了多少次。 她虽在冷宫,这些年后宫如何她不关心,一心都扑在了朝堂上,发誓要为自己的儿子铺一条康庄大道出来。 是谁的眼中寒意渐浓。 她就知道, 皇后怎么会这么好心。 一早便说什么今天有人来探望她,还说一定是她想见见不到的人,还不是为了给她添堵。 她眯起略微下垂的杏眼,又费了些力气将身子半支起,这才借着身后的日光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人来。 方才进来她便看见了, 这姑娘长得倒是不差, 看起来也是个性善好相与的人。只那一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并不像外面所说是个惯会使手段的人,澄澈得过分, 闪着灵动的光。 目光上移,她盯了半晌,这才辨认出来她头上那只看着眼熟的簪子,正是绿雪含芳簪。 当年外人都道她一个皇后宫里的宫女,在日日伺候皇后的生活中起了歪心思,欲攀上枝头做凤凰,这才使了下作手段爬上了龙床。 可那是天子,皇家颜面如何能叫地位如此卑贱的人玷污,更何况还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腌臜手段。 皇上第二日醒来气极,她被一掌掀翻在地,别说是给她位份,险些就是拉出去杖毙。 一大早的便打打杀杀闹了个鸡犬不宁。紧要关头,还是心善的皇后娘娘看不下去,说好歹是她宫里陪了多少年的,出来劝了劝,好说歹说才让她留下了这条命。 可这一夜荒唐,竟好运地叫她怀上了龙胎。 她被封了嫔,赐字姝。 临搬出坤宁宫前,她将皇后赐予她那支绿雪含芳簪,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宫里极少有人知道,当年那场荒唐,本就是一场局,一场她注定沦为牺牲品的局。 皇后本就是仰仗着母族的势力才得以立足,生下太子后,许是年老色衰,皇上便来得愈发少了,只每月初一十五按例来皇后宫里坐坐。 就是这时,她进了宫,又得以到皇后跟前服侍。 她生得貌美,皇后便有意无意地将她放在眼前看着,每每皇上来时,就让她去伺候着。 只一次偶然,皇上眼神多停留了几秒,这一切也就自然被皇后纳入眼中。 皇后留不住皇上,当日便送了她一只绿雪含芳簪,也将她送上了命运的断头台。 皇后本没想将她置于死地,只是顾着跟前有个皇上的人,她自己反倒省心不少,又是个从她宫里出来的,自然比外面的人好拿捏。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没能被赐死不说,肚子里竟还怀了个孩子。 许是皇后心有不忍,又许是打着她生了孩子可以记在皇后的名下,也能让皇上多关注坤宁宫的主意。 皇后答应她,若是她能生个女儿,只要她乖乖地进冷宫,她也就帮她养着,保她女儿一生平安顺遂。 姝嫔的记忆只到这里。 只剩下冷宫那堵重重的木门阖上的画面,将她的后半生都锁在这寂寞深宫里。 说起来程砚自小就争气,在肚子里便懂得隐藏锋芒了,整个孕期那么长,派了那么多太医来,也没一个人能看出来她怀得是男是女。 她想起当年的日子,便又觉得肚子里真的有个小生命和她共同联结着,支撑着她在一日又一日中坚持了下去。 在整日的提心吊胆中,她竟真的在万众瞩目下顺顺当当的生了个皇子。 说来可笑,和昶帝登基这么多年,宫里公主多,可儿子却是寥寥无几。 有人大喜,自然也有人大怒。 她最终没能躲过进冷宫的命运,那时的皇后坐在凤椅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睛里满是上位者的冷漠和算计。 “你且等着,看你的孩子如何在这豺狼虎豹窥伺的宫里长大,看着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和你这个无权无势的废嫔如何在这宫墙里香消玉殒。” “有了权利,才有了说话的资格。” 后半句话皇后没说完,因为湮没在那簪子碎了一地的声音中。 可她知道她没听见的后半句是什么,左不过是类似一些“没有权利,便只能像你这样被人玩弄在手掌中。” 许溪云头上这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簪子从何而来她不只道,也没必要知道。这对于皇后这种地位的人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第137章 如今戴在这个可能是她未来儿媳妇的人的头上,又如此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她面前,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 见面前的人盯了她半天也不吭声,那双眼是越看越空洞渗人,许溪云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壳。 “娘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只听面前那人轻呵出声,声音冷得像冰凌一般:“不过是废嫔,倒是担不起你这声娘娘。” 方才进来时,她态度还不是这样的... 许溪云心里讶异,这一会儿功夫,怎地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阴阳怪气不说,这语气,简直要冻得室内温度再低上几分。 既已知道来人身份,又知道了皇后的目的。姝嫔是一分也不想装了,她儿子的前途,她儿子可以不在乎,可她必须在乎。 “你同程砚这样关系好,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起,有个在冷宫的娘。” 第72章 维护 “你同程砚这样关系好, 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起,他有个在冷宫的娘。” 她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句话,漆黑的眸却凝在许溪云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不其然在那张方才还生动的小脸上看到了一丝僵硬, 紧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据她的线人报, 许溪云和程砚认识了这么久, 一没去过王府,二没听别人在许溪云面前称过王爷。 姝嫔便是不动脑子, 大概也能猜出她这个儿子是什么想法。 许溪云紧抿着双唇,看着面前那沧桑却依旧精致的的美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为何会觉得她的眉眼熟悉。 深坑之上那铺着的薄薄一层青草终于被人揭开,露出无底黢黑的洞口, 却依旧在诱人深入。 当年舒王不受重视, 随意便取了个和他母妃音同的字做了封号。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许溪云心中其实并无太大波澜,和太子有利益纠纷,又能轻易使唤丞相夫人这一阶的人,这个身份左想右想, 还是王爷最合适。 只是她一开始并不清楚前朝后宫的人物关系,又觉得程砚既然想瞒,她也就没有追究的必要,这才忽略了这一层。 如今她心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缝,却也是轻松的长舒了一口气。 程砚的底牌已经毫不掩饰地摊在了她的面前, 现在有秘密的, 便只有她了。 姝嫔饶有兴趣的继续盯着她, 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变化。 可她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甚至还若有似无地舒了一口气。 心头有一丝异样闪过,还来不及抓住细想, 姝嫔的话就脱口而出。 她给程砚的路已经铺了大半,决不允许有任何超出她计划外的因素出现。 今天皇后把许溪云送到她面前来,误打误撞也是给她提供了机会,否则以她这样一个废嫔的身份,日后再想做什么也就困难了。 “许小姐,我看你是个聪明人,程砚既然这么多事都没跟你说过,说明他压根就没有把你纳入到他的未来计划里。” “不瞒你说,我们已经给程砚物色好了王妃的人选,那个人的身份对他只会百利而无一害,而非像你这样。” “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目标明确,不会随意为了别人停下自己的脚步。” 姝嫔说着说着,只觉心里开始烦躁,不安,长了无数的触角开始向外蔓延攀爬,脑海里那嘈杂的画外音又开始在她耳边盘旋尖锐着。 不可以,这些话明明都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她已经想说很久了。 不可以在这个关键时候出问题。 她强忍住心中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脏的焦麻感,只顾着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如倒豆子般倒出来。 不能再让许溪云耽误程砚! 不能再让程砚继续走弯路! 她眼中一切都消失了,破旧的冷宫,惨败的梳妆台,只剩一片刺眼的白光,只能下意识地踉踉跄跄地向那地方奔去,殊不知她已经前言不搭后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许溪云愣在原地,被她吓得不轻。不过一会儿功夫,面前的人脸上全是慌乱之色,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两只手还在胡乱地在半空中攀抓着。 她刚想靠近一步去试图安抚一下,身后却传来妇人慌乱尖叫的声音,将她迈出去一半的脚都吓得顿了顿。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崔嬷嬷方才还未进来,见门开着便觉得有些奇怪,自家娘娘不爱出门,每每开门都要发上好大一通脾气。 今日不仅门开着,看这情况也不对劲。 她一个箭步,将姝嫔紧紧抱在怀里,熟练地从梳妆台旁扯下一块柔软干净的棉布蒙在她头上,将亮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姝嫔的头闷在她怀里,被崔嬷嬷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抚着后背。 从一开始的胡言乱语,到后来嚎啕大哭,直到折腾累了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许溪云看着她那空荡衣裳下的瘦削身体,肉眼可见的呼吸平缓下来,吊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些下来。 她从未见过这种画面,方才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配合着崔嬷嬷关了门窗,又递了个薄毯,便一直立在一旁。 第138章 姝嫔很快就沉沉睡去,斑驳的脸上混着泪水汗水,脂粉花了一团,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许溪云帮着崔嬷嬷将姝嫔抱至床上,又盖好了被褥,这才正对上崔嬷嬷戒备的眼神。 直到许溪云开口介绍了自己,崔嬷嬷眼中的戒备这才转为打量。 “今日娘娘突然犯疾,怕是吓到你了吧。” 她们俩人走至门外,又悄然将门阖上,崔嬷嬷这才温声开口。 许溪云没多想,诚实地点了点头,点完又发现不太合适,找补似的又连忙摇了摇。 崔嬷嬷看得好笑,连眼睛里都染上几分和蔼。 程砚在宫里时,她看着他长大。后来小王爷去了封地,本说可以带着她一起走,可她放不下姝嫔,便自请来了冷宫照料她。 “这冷宫不知凝结了多少怨气孤魂,娘娘身子弱,来了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我一个过惯了苦日子的老嬷嬷都受不住,别说她了。” 崔嬷嬷似是想起来往日心酸,浑浊的眼中逐渐起了泪。 “当时外人都道姝嫔患了疯病,我只以为是别人瞎传的。可我来了冷宫才发现,娘娘她是真的病了。” 崔嬷嬷抹了一把泪,又在身上细细擦了擦,这才捧起许溪云的手。 “我们娘娘说了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王爷和她的关系不好,一切只管按照你们的心意去做。” 许溪云和崔嬷嬷尚是第一次见面,还来不及互相了解,她对自己的亲切来得莫名,倒叫许溪云有些惶恐的不自在。 崔嬷嬷还想交代些什么,芊月的声音却突然传来,打断了崔嬷嬷要说出口的话。 “许小姐,时辰不早了,再待下去皇上怕是要急了!” 崔嬷嬷止住了声,忙道:“许小姐还是快去见皇上罢,别让皇上生气了。” 冷宫厚重的门在身上重新重重地阖上,将那个歇斯底里,暗无天日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内。 许溪云抱着满腹杂乱的心绪,行走在甬道内。芊月任务已经完成,继续将她带到最初的宣政殿,一路上也一句话没问。 她只负责将许溪云带到冷宫,见到那位,至于她们说了什么,她不感兴趣,皇后也不感兴趣。 - 宣政殿内已早早地点起了灯,映的灯火通明。门窗上照出绰约的人影,看上去人还挺多。 只见门外候着的公公侍卫皆是一脸严肃,如临大敌。许溪云又走近了两步,这才找到原因。 门内叮呤咣啷的,不时传来怒骂声,一听便是有人在发脾气。在这个地方敢如此发脾气的,想也知道是哪位了。 领头公公见芊月带着许溪云回来了,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哎哟,你们可回来了。” 芊月的心已经不在这了,许溪云是死是活真和她没关系,可还是顺着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那公公不好多说,挤眉弄眼,唉声叹气,“今天宣许姑娘进宫,本来是好事,结果...哎呀!” “许姑娘还是自己赶紧进去看看吧!” - 许溪云进殿时,和昶帝正背对着她,呼吸起伏明显,明显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澄黄的龙袍在烛火的照耀下晃得人一时失了神。 听见有人进来,殿内的人皆回头朝她的方向看来,除了太子熟悉,竟还有不少陌生面孔。 许溪云望向带头跪着的那个瘦小干瘪的小老头,唯他的目光灼灼,让自己无法忽略。 “许溪云,朕今日本是要嘉奖你,想让你进司天监做女官,不知你可愿意?” 和昶帝悠悠转身,声音浑厚,让人听不出来情绪。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许溪云身上扫视,充满了探究之意。 “父皇!我刚刚说了,她....!” 太子听皇上这样问,急了。方才他好说歹说,明明父皇气得发了这么一通火,怎地见了许溪云还是要封她? 皇帝左手微抬,止住了太子接下来的话,只继续盯着许溪云,等着她的回复。 全场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急切地集中在许溪云的身上,仿佛她接下来的话便能决定一屋人的生死,落针可闻。 许溪云镇定下来,听着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响若擂鼓,她离她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满室寂静中,许溪云跪了下来,耳边只剩自己清脆坚定的声音:“民女愿意。” 话音落地,屋内一大半人竟都笑了。 尤其是和昶帝,竟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刚才大发雷霆的另有其人。 程硕不死心,扯着嗓子继续喊:“父皇!你明明知道司天监从未有过女官!刚刚我呈上去的您也看了!她没有路引,也没有在城门记录,随意出入京城,这次一离开就离开了这么久,谁知道她在外面做了什么!” 许溪云闻声望向程硕,他还真是跟鼻涕虫一样甩都甩不掉。 竟一直盯着自己的行踪,还在皇上这里参了一本,试图阻拦她的仕途。 她刚想反驳,有一个人的声音却抢了先。 “谁说没人知道她在外面做了什么?我知道。” 当这熟悉的声音响起时,许溪云甚至有一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139章 虽说以他的身份出现在此处十分合理,可他费尽心思瞒了自己那么久,难道这层面纱今日就要揭开了吗?还是说他依旧有别的手段还未使出来。 在呼之欲出的答案中,许溪云和众人一齐偏头看向了来人。 第73章 父皇 因着并不是上朝, 程砚没有穿着官服。但也和早上许溪云看见的那一身不一样,许是特地回家换过。 平日里程砚偏爱月牙白沧浪秋葵黄等色系,看着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许溪云还是头一次见他穿了霁蓝色的长袍,整个人显得沉稳却又透着疏远。 许溪云眼看着他从门外走来, 他遮挡住门外渐沉的暮色, 脚步略过自己, 又略过太子,直到在和昶帝面前站定, 也没往自己身边分一丝目光。 “父皇,许溪云出城一事,儿臣早跟您汇报过。此次潭州的灾情,也是多亏了她从中协助。” 是熟悉的声音, 也是熟悉的面孔, 只是陌生的身份。 许溪云面无表情地跪着,任由程砚将他们之前去潭州的事情又解释了一遍。偶有和昶帝问她,她也不做争辩,只淡淡地应,淡淡地补充。 自程砚走进来那一刻起, 殿内的氛围便有了反转。那几个极力支持许溪云入司天监的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以那跪在最前面的干瘪小老头最甚。 见和昶帝脸色渐缓,满意得直点头,他竟自行站起了身走到一旁自顾自地坐下了。 许溪云瞠目结舌,其他人却都见怪不怪。 那小老头唤来小太监奉了茶, 鼻尖凑近狠狠吸了口, 直到热茶的香气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才依依不舍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子上。“皇上,您只说让我陪您演戏, 也没说演戏要跪这么久啊!” 他垮着脸,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这云雾茶,等会可要让我多带一点回府。” 和昶帝这会儿心情好着,也许这一晚上他的心情都不差,爽朗地笑着: “叶敬林,你就知道来朕这顺东西回去。怎么,你家夫人又不给你银子花了?” 听见叶敬林这三个人从皇上口中叫出,许溪云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丞相。 她脑海里浮现起那富态,饱满又亲切的丞相夫人来。 再看自己面前这个矮小瘦弱的小老头,这两个人,不说倒是真没人觉得他们是一家子。 此时众人已皆落座,和昶帝的目光又落回许溪云身上,将话茬引了过去,“叶相,这便是你的夫人在外面给你认的干女儿,还没见过吧,快来见见。” 一时,许溪云又成了这殿内的焦点,也终于有人敢名正言顺的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程砚看着他,瞳孔深邃,眸色复杂。 刚刚他进来之前,父皇发了那么大的火,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又听见自己喊了父皇,她那么聪明,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趁着许溪云和丞相寒暄之际,程砚贪婪地将自己的目光粘在她身上,仿佛今日可能就是最后一面,要看个够... 可许溪云说过想入朝为官,这虽也是他一开始为何看上许溪云的原因,也成了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一件事。 他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他在心里跟自己这样说。 殿内有布局人,自然也有入局人。 不过一会儿功夫,竟从方才还勃然大怒转眼变成和气一团。 程硕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个戏是演给谁看的。 按照方才程砚所说,他们出京之前便给父皇报备过,在潭州的大半个月,竟是和京内的联系不断。 所以许溪云这才前脚刚到风满楼,后脚便接到了进宫的宣召。 也有几个其他的官员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当做棋子使了。 支持许溪云那一派的人自然是身端影正,又有丞相和舒王替他们在前面拎着盾,自然是不怕。 被太子薅来的那几个人心里则有些忐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天这出,看似无人伤亡,其实暗中直指东宫。 他们看向一旁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太子殿下。 不过这样也好,如今哄得皇上开心了,他们只需继续扮演那把枪的角色,被耍耍又有何妨。 思及此,他们也都端起茶杯共同庆贺起许溪云顺利入朝来。 许是殿内暖气太足,许溪云只觉自己脑子也变得混沌起来。 明明也没喝酒啊... 她如此想着,耳边充斥着各种恭喜道贺声,让她有些晕头转向。 殿门被重新打开的那刹那,门外的夜色如瀑倾泻。迎面的凉风劈头盖脸,气势竟压过殿内那数座暖炉。 怀中的册封圣旨硬挺挺的,一头不时地冒出来抵住她小巧的下巴,提醒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竟然就这样入朝了。 如此糊里糊涂。 这是许溪云晕倒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许暮亭在风满楼等了半夜,人再次送回来时,是躺着的。 吓得她心似乎都停跳了半晌,眼泪唰得就盈满了眼眶,啪嗒啪嗒地砸在了地上。 怎的早上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回来就是横着的了。 那一瞬间,她连自己下去怎么被爹娘训斥的画面都想好了。 人是在宫里出事的,她就是豁出去这条贱命,也要去跟那皇帝老儿讨个说法! 第140章 幸好在她口出什么狂言之前,程砚紧接着从轿辇上下来。 看着她一副要去宫里拼命的模样,程砚眼疾手快将她拉至一旁,抢先跟她解释:“许溪云只是一时过于激动晕倒了,宣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好好歇着。” 这才把许暮亭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腔勇气重新堵了回去。 听了程砚好一番解释,许暮亭这才逐渐剥离出整个事实的真相。 和自家妹妹纠缠了这么久的,竟是个王爷,还是目前太子争夺皇位的最有力竞争者。 今日皇上宣许溪云进宫,本就是要封她入司天监做女官。 可太子殿下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情急之下竟胡乱攀扯了个缘由,说的就是许溪云前些日子和程砚擅自出城这件事,试图阻止皇上的册封。 这个许暮亭倒是能理解,之前太子想拉拢许溪云不成,至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站到自己对立面去。 入宫,就代表着逐渐会有自己的话语权,也意味着要站队,要树敌,从此便和中立无关。 皇帝不愿驳了太子的面子,装模作样地发了通火,其实心里早已经跟个明镜似的。 “没有人的小动作能瞒住宫里,不如一切都坦坦荡荡送到他面前给他看,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他的疑心。”程砚解释道。 许暮亭点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不免感到一阵后怕。 这还没进宫,就已经站在风头浪尖任人攀扯胡咬,幸好今天程砚有先见之明,做足了准备,护着她。 这要是真的入了司天监,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成个什么样。 “程公子,啊不,王爷。” “今日之事还真是多亏了你,否则她肯定只能吃下这个亏。到时候说不定真的要被人抬着出宫了。” 她眼中的感激不是装的,泛着纯真质朴的光。 “之前不知道您金枝玉叶,若是我们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许暮亭站起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其实不然,许暮亭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毕竟年长许溪云几岁。对待事情也不如她那般无所谓,心思是细腻的。 早在太子绑架她那时,她便已经窥探到了一丝阴谋阳谋的影子。 只是程砚不说,她便也当毫无察觉。 只偶尔提醒下妹妹,不要陷得太深。 后来见俩人关系越来越近,她不无担心,却也隐隐期待着,有一个权势地位高的人护着她,总比自己这个手无寸铁的姐姐好。 可她还没等到那层窗户纸被时间的风霜捅破,两个人自然而然在一起的那天。 雷却先炸了。 如此突然,还是在这种情形,也难免许溪云会一时气急晕了过去。 许暮亭心里有些可惜,却也对两人即将到来的结局无可奈何。 程砚将她扶起来,“姐姐,不必如此说。我自固宁镇便与你们相识,一路走过来,身份不是我能选择的,可朋友是。” 许暮亭自然知道他说的不是用来敷衍她的场面话,可真心话,听着却更令人伤心了。 - 待许溪云重新睁开眼时,房间里黑暗一片。同门外的几丝亮光一齐从门缝泄出的,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完了.... 许溪云翻个身,将脸用力埋在枕头中。 自己竟然在宫里晕倒了,还是在皇上册封她做女官之后.... 枕头里闷闷地传来几声呜咽。 太丢人了!! 这下别人还不知道怎么传她! 会不会说她没见过世面,小小一个司天监女官就兴奋得晕了过去! 能不能让皇上现在收回圣旨啊! 她真的没脸再入宫了! 许溪云在床上扭来扭去,被子掀了盖盖了掀,要不是脑门上还有伤,指定要在床上大翻几个跟头。 对!伤!她头上还有伤! 以后再跟别人提起,她就说都是这伤惹的祸。 女官外出赈灾被人袭击,顶着伤痛进宫汇报,最后身体支撑不住在殿前晕倒。 多好的,现成的,宣传素材啊! 说不定传到皇上耳朵里,还要多嘉奖她一些! 许溪云顿时觉得眼前前途一片明亮,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动作轻快地打开了房门。 许溪云承认,当她又撞上程砚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时,她又头晕了起来。 下午在冷宫姝嫔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又如电影一般在眼前放映。 晚上在宣政殿他又是如何沉稳地反转局面,替自己解释,也都在此时涌上了心头。 奇怪,明明外面没有暖炉,她却又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暖气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令她心头沉沉,不可呼吸。 第74章 上朝 上一秒从房里出来的许溪云, 明明还是笑着的。 可下一秒对上自己的视线,程砚就眼睁睁看着她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他扯出一丝笑,故作轻松:“你醒了,太医说你没有大碍。” 意料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他识相地站起来, 沉默地将椅子推进方桌。 “那...天色也不早了, 我就先回去了。” 第141章 他复又望向许溪云,期望她能出声挽留他一句, 哪怕是质问他,让他解释,亦或是对他发脾气。 可许溪云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门框中, 头低低地垂着, 视线黏在她的鞋尖,仿佛上面粘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要盯出个洞来。 见她如此,程砚也不愿难为她,只心沉了沉。果然, 今日过后,从他喊出那句“父皇”开始,他们之间就会出现无法跨越的鸿沟。 等程砚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下,许暮亭这才起身将依旧愣在原地的妹妹扯了扯。 “感觉好点没?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她还没忘记自己这个妹妹还病着。 触及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手心却又渍着汗。 许暮亭将她的手揽在怀里。从在家里开始, 里里外外的事情便都是她做, 她阳气足,身子永远都是热乎乎的, 自小便用这种笨办法给妹妹暖着手。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人家担心着你,在这冷窟窿里一等就是一个晚上。你倒好,醒了连句谢也不道,叫人家就这样寒着心走了。” 她说的话虽听起来像是在责备许溪云,语气里却是没有半点埋怨的意味,只淡淡地,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帮着许溪云在梳理自己的内心罢了。 许溪云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也知姐姐说的有道理,却不想让她跟着自己一起瞎担心,有意活络气氛。 “你这人,上次还怎么叮嘱我的?之前可是你跟我说要离他们这种身份复杂的人远一些!” 她这便是要翻旧账了。 “你这孩子!”许暮亭嗔道。 “实在是这一路走来,程公子看着人是个不错的,对你也好。” 许溪云下意识地想纠正许暮亭对程砚的称呼,可见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改过来。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声。 “再说了,王爷好,王爷官大,能护着你!” 许暮亭继续自顾自地说:“咱们来京城得有小半年了,从夏天到冬天。这京城啊,繁华,却也复杂。” 她说得不错,之前风满楼声名鹊起之时,也曾站在风口浪尖过。 不过是哪家名门贵女嫌她们服务不周到,又是哪家公子王孙说她们装神弄鬼。 在这个街上随意倒个幡子都能砸着四五六七八个朝廷命官的京城,普通人要想过活实在是有些提心吊胆了。 许家姐妹无母,许暮亭便不由自主地担当起了老母亲的角色,已经开始为许溪云的后半生操心。 眼看着她都已经想到了程砚以后纳的妾会不会对自己不好。 许溪云听得脑袋嗡嗡作响,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及时喊停。 “姐姐啊,你想太多了!” 许溪云想到下午姝嫔那番话,情绪低了低。 “我们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是做不了王妃的!” 闻言,许暮亭抬眼望向她,眼中充满了疑惑。 “还有这种说法?但是你不是马上也要进宫做女官了吗?” 许溪云苦笑,“女官又如何,家世渊源摆在这里,饶是谁看了也不会昧着良心说一句配的。” 许暮亭着实是许久没见过妹妹这般轻看自己的样子,自去岁夏天以来,她一直都是张扬的,明媚的。 祭礼上挡在她面前以一抵百的是她,地动时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是她,在自海轩与人据理力争的也是她。 此时她头低着,眼皮垂着,任由长睫一下一下刷着她的下眼睑。 了解她如许暮亭,见着妹妹这反常的样子,她灵台瞬地清明起来,“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许溪云见瞒不下去,恰好自己也真的需要一个人倾诉,只得一五一十把下午在冷宫见了程砚母亲的事情和盘托出。 许暮亭并不知道其中隐情,听了她说完,只觉自己想的着实是有点简单了。 她哑了声,也不再开口劝许溪云,只将她揽了揽,一抹叹息悄悄地在许溪云头顶绽开。 - 今日是许溪云第一次上朝的日子,她细细地端详着身上这身青绿色官服。 她刚为官,不过是个七品灵台郎,站队都在站在顶顶后面的那种。这官服的用料极为讲究,每一寸料子都是严格根据等级制度来,印着团团小杂花。 可她却爱不释手,对着面铜镜看左看右,前摸摸后转转,恨不得盯出朵花来。 按理说,她一个七品小官,连上朝也是没资格的。 只是她近来实在是办了几桩漂亮事儿,加上今天又是她第一天上值,和昶帝特允许她今日旁听朝会。 外面天还未亮,泛着黎明前压抑的黑。 坐在驶往皇宫的马车上,许溪云暗暗给自己打着气。 她如今已是历代以来司天监第一位女官,未来之路光明灿烂。 她离她想要的已经越来越近的,许溪云,不要忘记你最初学气象的初心。 宫门外,不时有马车与她反方向驶来,都是刚刚将自家老爷送进宫里,打道回府的人们。 冷不丁见这个时辰这条道路上出现一辆陌生的马车,来往的人都要多打量几分,想着这是哪家贵人,还是皇上近日又封了哪家公子哥。 第142章 毕竟在京城里,获取信息的速度一定程度上就决定着你的成败。 那些个名门望族,底下养的下人也不是吃白饭的,各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准你刚在宫里露个脸,下一秒就给你打听得明明白白。 等许溪云从马车上下来时,殿门外已经整整齐齐站了好几排人。 乍一眼望过去乌泱泱一片,在这空旷的地面上显得黑沉沉的。 她身子小,又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随意找了个与自己穿着同一级官服的队伍便挤在了后面,故而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可她的动作落在程砚眼里,又是变了味。 今日是许溪云的大日子,程砚也记着,一早便吩咐了云山去风满楼盯着。 怕许溪云睡过了头,误了时辰,也怕她第一日上朝毛毛躁躁,惹得别人不快。 他到得早,自站定开始,眼神便一直往后若有似无地瞟着,搞得丞相大人还一直打趣他,问是不是昨夜睡觉把脖子扭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宫门远远跑来。官服量体裁衣,应极为合身才对,可不知怎么,在她身上就是显得宽大了不少。 她一边小跑着,一只手堪堪扶着官帽,生怕跑掉了。 看着看着,程砚眼中便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 如此生动,这才是许溪云。 紧接着,他便看见许溪云七钻八扭,不知插入了哪支队伍,视线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轻皱起了眉,还欲再寻,公公却在殿前扬了扬拂尘,尖声道:“时辰到-上朝-” 虽是业务极其不熟练,可许溪云跟在人群后面,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倒也是没出什么错。 别人跪,她也跪;别人拜,她也拜;听不清别人喊得什么没关系,张着嘴巴对个口型她还是懂的。 眼看着早朝就来到了尾声,她松了口气,这一早上过得,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可叫她憋了个好歹。 “诶对了,忘了跟众位爱卿介绍。” 冷不丁听和昶帝冒出这么一嗓子来,许溪云心里直跳,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只听和昶帝悠悠道,“前些日子,朕封了个女官。” 一时之间,殿内响起不小的私语声。 站在许溪云身边的几个人已经将目光投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面孔。 许溪云被册封一事,其实已有了些时日。只是当时殿内的人官阶都不低,一是懒得去掺和这些流言里。 二是这件事又牵扯到太子殿下和舒王的党争,一不小心传错了话,便会引来无限的麻烦。 故而虽然没有人下令让他们不要外传,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皇上封了个官也就罢了,怎么还封了个女官? 底下人们面面相觑,满是不解,心里排练着说辞,已经有人准备上奏,下一句就是“皇上此举不妥”了。 许溪云虽心里别扭,可也知道这种场合决不能露怯。面对聚集在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她只得尽力绷直了身子,眼睛坚定地盯着前方,不时还得微笑致意。 见她并没有手足无措,看样子适应得极好,和昶帝眸中也划过一丝欣赏之色。 今日让许溪云跟着上朝,他也知不合规矩,可他也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却能搅得太子频频失手,又和程砚关系甚笃。 从固宁镇到潭州,许溪云的言行举止都被记录下来呈给了他。 可他还是想亲眼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如此想着,皇帝抬手止住了下面的议论。 “许溪云,你站出来让大家伙看看。” “她便是风满楼的掌柜,许溪云。京城里近日关于她的传闻不少,想必也有不少人听说过。” “前些日子的雪灾,就是她给朕提的建议,才能让朕如此顺利地挑出朝中的蛀虫。众位爱卿可要好好感谢她啊!” 这话听得何止许溪云,连其他人都是心里一咯噔。 程砚听得直皱眉,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虽看着是在夸她,可却是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 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她还没入朝,便已经得罪了不少高门大户,大家可千万不要与她交好! 一入宫门深似海,许溪云此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的心,在和昶帝一声又一声的夸赞中,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第75章 王府 如自己所料, 见一旁程砚的脸色明显地越来越沉,和昶帝心中这一口气算是顺了,见好就收。 他爽朗地大笑了两声,打了个马虎眼便将这个话题翻了过去。又唤来司天监的监正, 大致安排了许溪云接下来的负责范围, 这才宣了退朝。 满朝文武鱼贯而出, 相熟的人三两成群,不时有交谈说笑声传进许溪云的耳朵, 只她这一处冷冷清清,形单影只。 要说宫里来了个女官,还是前段时间在大街小巷闹得人尽皆知的风头人物,没有人不感兴趣。可有方才皇上这一出, 便是有天大的胆子, 也不敢在刚下朝就上去攀谈,这不是打了皇上的脸吗,还是在人家面前。 第143章 来之前心里虽做好了很多种预设,却也没想到能差到这幅光景。 许溪云将自己隐在队伍最后面,跟着大家亦步亦趋地往殿外走。宽大的官袍显得她此时更加瘦小, 掩在前人的身影里,几乎让人连她的衣角都看不见一点儿。 如此捱着,总算走到了殿外。 视线触及空旷的地面,以及那岁月长河中些许破损的地砖,出乎意料地, 许溪云突觉豁然开朗。 她顿了顿脚步, 抬头将整个皇宫纳入眼底, 心头涌上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激荡。 说起来,她并不属于这里,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那么多朝代更迭,世纪替换。如今她的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沉浸式剧本杀体验,只是这一次,剧本由她自己书写。 她能干的,就是随自己的心意,只当重活了一次。至于旁人,她管不着,也完全无需劳心劳力。 更何况... 她看了看眼前那隐隐闪着的亮光,似乎在无声地和她对话。 许溪云嘴角扬起一丝笑,她还有系统在身,有着金手指的加持,在这个时代,实在是没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对抗这种高科技。 如此想着,许溪云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准备正式开启自己的事业新篇章。 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刚迈下一阶台阶,左手手腕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捏住。 那人见她下意识地蹙了眉,又像犯了错似的连忙把手松开。 许溪云偏头,看向站在自己左侧的程砚。 今日他也穿着官服,整整齐齐更显庄重,是许溪云从未见过的样子。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高大挺拔,仪态翩翩。另一个看上去矮他半截,又娇小,可着看起来... “怎么王爷气势看起来还不如这位新的灵台郎啊?” 前面有两个人借着伸懒腰,不时往后面瞥着,窃窃私语。 许溪云和程砚落在队伍最后,看似没人注意到他们,其实有不少人巴不得自己后脑勺都长了眼睛,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见前面的官员步子是越迈越小,速度是越走越慢,恨不得下一秒要倒着走。 许溪云刚在朝堂上露了脸,此时不宜再给她添麻烦。 程砚将手掩在唇前,轻咳了几声,温声道:“此处人多眼杂,出去说罢。”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许溪云心里想着,可那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程砚向外走去。 她只能试图说服自己,她是不想和程砚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惹人关注。 出了宫门,墙边是一排又一排等着接自家大人下朝的马车,花的绿的,红的白的。 按理说许溪云他们出来得晚,门口的人应该早就散去了才对,可看这架势... 左边李大人家的马夫在给马梳毛,却是朝着他们的方向站着的。 右边王大人正双手叉腰斥着自家的小厮,可你若是细细听,就会发现他翻来覆去也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耳朵则竖得正尖,听着程砚这边的动静。 见程砚和许溪云出来,两家的马夫都将车赶了过来。 许溪云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见到淮序那张熟悉的面孔,和善地对他笑了笑,下一秒便抬脚向程砚家的马车走去,如她之前做过的千次万次。 周围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一口凉气吸到一半,他们看见王爷伸手堪堪拦了许溪云一下,那手虽挡了一挡,却是半点没碰到许溪云的衣袖。 许溪云眯眼,看向程砚的脸上已经写了不悦。 “不是你说要换个地方聊聊?拦我干什么?” 她没出声,程砚却已经听清了她的潜台词。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方才见许溪云下意识地要上他的马车,不得不承认,他是欣喜的。 这说明她还没有开始排斥他。 可被她的眼神瞪着,程砚也觉有些委屈。 他努力绷住自己的脸色,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暗涌,强装出一片平静来。 “你今日要是上了我的马车,那咱们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他眼底的水雾一闪而过,快到让许溪云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是他这语气里淡淡的可怜是怎么回事.... 许溪云还细品着,那边程砚已经伸手唤来了许溪云今日租来的车夫。 “等会你驾我的马车,跟着这位小姐的马车走就行。” 说着,他给淮序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塞了锭银子上去,道:“跟着我走就行,别紧张,好好驾你的车。” 那马夫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给王爷赶车,一时被这泼天的运气砸得有些晕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淮序已经熟练的牵起了原本属于他的缰绳。 许溪云咬着后槽牙:?当我不存在是吗?当着我面防着我半路跑路? 见两人再无纠缠,都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在墙根已经把马毛梳了三遍的李大人终于放下了那车帘。王大人也终于不再骂自家的小厮了,大手一挥故作大方,“今天就先放过你吧。” 热闹了一早上的宫门,终于又重新归于寂静。 第144章 许溪云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事已至此,她也不再纠结。也无需关注去哪,毕竟程砚又不会把她卖了。 他们俩从一开始相识便是如此,即便都有事情瞒着对方,可却永远不会怀疑对方会伤害自己。 正好,有些事情也该说清楚了。 她想着,听见淮序轻轻唤她的声音钻进耳朵。 “怎么了淮序?” 她倾了倾身子,靠近马车门帘。 “许小姐,前面就是舒王府了,您要不要看一看?” 淮序有些忐忑地问道。 同王爷出门在外,为了行事方便,时常有需要隐藏身份的时候,他们从不担心。 可唯独瞒着许溪云这件事,让他们都有些不自在,甚至是有些愧疚。 愧疚的同时,还时刻担心着,生怕哪天被发现了,王爷不好收场。 果不其然,前些日子,这颗大雷爆了,爆得无声无息,却又震得人遍体鳞伤。 那日王爷从宫里回来以后,虽按部就班吃饭练字看书,没叫旁人看出来什么,可淮序和云山知道,他的状态真的很差。 “许小姐,王爷说,您那天看他的眼神冷漠极了,像看个陌生人,给他冻得都不敢说话。” 有吗?许溪云仔细回想了番,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能沉默。 淮序见后面没有声音,越发说得来劲:“您那天不是晕倒了吗?您可不知道,给王爷吓坏了。疯了似的喊太医,把皇上都给吓了一跳,还好没有治他的罪。” “还有还有,那一周,王爷都没有碰蜜渍豆腐!” 淮序的声音陡然提高,似乎这是一件天大的事。 听到这,许溪云才隐隐觉出来这件事好像对程砚的影响真的很大。 和程砚从固宁镇相识开始,他对蜜渍豆腐的偏爱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平日里没有条件也就算了,他也能跟着百姓一起吃糠咽菜。 可一有机会,他定要吃那道蜜渍豆腐。 许是他从小爱吃,手下人几乎都会做这道菜,再加上豆腐确不是什么稀奇玩意,故而蜜渍豆腐在他们饭桌上出现的频率很高。 一开始许溪云还止不住地嘲笑他,说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吃这般甜滋滋,听上去又毫无杀伤力的家常小菜。 程砚那时只是笑笑。 嗯...若是他连这道菜都不吃了,那问题的确是有点大了。 “许姑娘,王府到了!” 淮序一声吆喝,将许溪云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她来不及思考,手已经快速地撩起了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左一右两个气派的石狮子,紧接是烫金的飘逸字体“舒王府”。 为了让她看得清些,淮序放慢了车速,一面跟她介绍着。 “这个照壁的图案是我们王爷自己画的,旁边的字也是他自己写的,后来又找人刻出来,做成了这个照壁。” 在门外匆匆晃了一眼,其实看不见院里的东西,视线都被这个照壁挡得严严实实。 可仅此惊鸿一瞥,许溪云也能看出程砚笔下功夫之深。 那照壁上的莲花顺着纹路生长,蔓延,就好像以石为水,养在那上面一般。明明背景为一色,却能看出浓郁清淡之分,重叠有度。 右边的字体飘逸婉转,灵动变化,清寒透亮。 就好像程砚这个人一般,觉得并非这世俗能随意沾染的。 舒王府不在繁华街道,许溪云未曾有机会路过,可即便是路过,怕是她也想不到这就是程砚的府邸。 王府已路过大半,只剩下围墙外种着的些许高树丛立,由于是冬季,树干光秃秃的,叫人看不清品种,只零星枝头残留着些许橘黄,点缀了些明亮的色彩。 淮序半天不听许溪云出声,正想回头瞅一眼,却看见她盯着那枯树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淮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跟她解释:“王爷在府外种了不少柿子树,每年都能结不少果子呢。” “为什么不种在府里呢?”许溪云又将头探出了些,望着那灰白天空下仅剩的一抹红,问出声。 世人大多将自己栽得树,结得果,都认定是自己的私人财产,自然是种在府里,划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才方便管理。 淮序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王爷并不爱吃柿子,只是觉得那柿子树结满了果子的样子煞是好看,满满当当地既能看又能吃,教人光是看着便心生欢喜。” “柿子树种在府外,附近的百姓路过都能摘几个。一家一家的,摘的多了,也就不会浪费了。若是种在府里,是绝对不会有人敢来王府摘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一直扬着,轻快地讲着:“后来那柿子树的柿子越结越多,枝干不少都伸进了王府。这下好了,伸进来的那部分,百姓又不敢摘了。每年我们都要废老大劲去爬树摘那柿子,免得熟透了都砸在地上,浪费不说,甜腻腻的难打扫。” 听着淮序的描述,许溪云眼前不禁也浮现出他们几个拿着筐,爬上爬下摘柿子的画面,映着红彤彤的背景,一定很热闹,很温馨。 第145章 “还有啊,王爷不让我们把那柿子都摘完,非要留几个在那枝头,说是招鸟,给鸟吃的。” ... 淮序停了一停,语气不再轻快,声音盖上一层晦涩。 “我们王府不热闹,平日里没人来我们王府。下人也不多,就我们几个叫得出名字的一直跟在王爷身边伺候着。 一到冬天,结了果子,那鸟就在墙上枝头站着一排排,叽叽喳喳的,虽然吵,可王府听上去总算有点人气儿,不是冷冰冰的。” 许溪云明白他的心情,跟着自家主子一同长大,虽不指望这他飞黄腾达,可也不情愿眼睁睁看着他无人问津,一直坐冷板凳。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有才有德的人。 可生在皇家,便注定有许多事都是自己决定不了的。 许溪云想,不过,程砚找到了自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至少他也在努力着。 这一路不知怎的,行得格外的久,久到许溪云的脑袋都染上了一层倦意,久到早上还凌冽的风此时拂过脸颊时已经带了暖意,久到她不知道从哪,闻到了丝丝甜腻的香气,马车这才悠悠停下。 现如今,两人一个王爷,一个女官,走到哪里都是备受瞩目。 既不能挑个人太多的地方,否则不知道会传出去多少个故事的不同版本。 又不能挑个没有人的地方,再被有心人一传,可就要坏了许溪云的名声。 程砚想了许久,还是定在了庆杭岛。 庆杭岛虽叫岛,其实只是一个建在一片湖中央的酒楼。酒楼分八条石拱桥,连接着陆地,俗称八桥绕庆杭。 这里便是京城酒楼第一梯队,即寻常人家不仅吃不起,可能连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一般来吃饭的,商人有,得是做大生意的商人。 当官的有,也得是朝廷上四品以上的官。 剩下的,便都是一些世袭王爵,王子皇孙了。 由于客人身份大都尊贵,这里没有大堂,几层全被划分为一个个的包间。 包间与包间之间有距离不说,隔音和视线也都卡得极好。 移步换景,绝对叫你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旁边坐的是哪位客人。 庆杭岛也由此出名,毕竟放眼整个京城,没有一家酒楼能在隐蔽这方便出其右。 从你进门开始,便有人引着你像走迷宫一般左穿右绕,等走到最后的包间坐下时,甭说被别人看见,就连你自己兴许都不记得自己坐在哪里了,又走过几条路了。 许溪云下了马车,乖巧地跟在程砚身后。倒不是怕别的,只是她看着这里面的阵仗就有点怵得慌,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走丢了,程砚找她怕是都要找一整天。 想到这,她又往程砚身后贴近了一分。 程砚感觉到后面有人微微靠近,些许温热传来,心头都软了几分,化成了一滩水,连说话都放轻了不少,引得那领头的小二都斜眼瞥他。 他只当没看见,侧头温声对许溪云说:“这是晋沛,你记住他的脸。以后有需要,就找他帮你安排。” 带路的小二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头对许溪云礼貌地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程砚话没完全说明白,点到为止,可都到这里了,大家也都完全明白了。 他这是真的把许溪云当成了自己人,连自己在各处的人手都毫无隐瞒的对她坦诚了。 晋沛在前面走着,虽不言不语,心里却受了震撼。 他听着程砚还在温温柔柔地跟许溪云交代:“这里别的倒没什么特色,就是适合和人见面,谈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 你入了朝,以后少不免要接触这些,有个门道要方便得多。” 许溪云低低应着,心里却好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俩人到了包间门口,程砚要拉她让她先进门时,她才脑袋轰地一下。 不对啊,今天不是来说清楚,划清界限的吗? - 见许溪云脸色霎地冷了,程砚心里又打鼓起来,方才一路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莫非是这包间里的装饰她不喜欢?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程砚又吩咐晋沛点了几道菜。 待晋沛出了门,转身将那厚重的木门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程砚这才严肃开口。 “隐瞒身份一事,是我的错,没有事先告知你,我跟你道歉。” 他眼神坦然,抿着双唇,主打一个挨打要立正,认错要诚恳。 许溪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毕竟他有的是理由借口。 他大可以说,我是怕你有危险,不愿意牵扯你。 他也可以说,我行走在外从来都不对人说真身份,被人知道了麻烦。 可他没有,他只是说,错了,对不起。 不知怎的,许溪云的鼻头忽地酸了,喉咙阵阵发紧。这些天压抑的各种复杂情绪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全部交织在一起,在胸腔里门头乱撞,想找寻一个出口。 苦涩的喉咙让她无法出声,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音节。 她只能强压着自己的泪水,紧紧抿着双唇,一个劲地摇着头。 程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她一粒粒饱满的泪珠,就这样簌簌地径直砸了下来。 第146章 第76章 答案 许溪云头垂着, 程砚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瞥见那一滴滴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且速度越来越快。 “铮”的一声。 程砚只能清晰听见自己脑海中有一根线断了。 他慌了神。 是谁太过着急,连起身时将桌上的茶杯带翻了都没看见。 茶杯里的水顺着杯沿汩汩流出, 沁入木桌里, 染深了一片暗色, 又沿着桌边滴滴答答。 许溪云的眼泪也被同样吸纳。 是在程砚的胸前。 程砚的身上带着他常有的熏香味道,凑近了才闻得到, 盈满了她的整个鼻腔。 不是的...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脑海中仅存一丝理智,震得她头痛。 今日本就是来划清界限,为何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她举起双手,却连掌心触碰他的勇气都没有, 攥成拳抵抗着他的拥抱。 这个时候要是真的任由她推开自己, 那才是大笨蛋。 程砚来不及细想,他只知道现在许溪云需要他,他也想这样做,便做了。 怀中人的挣扎力度渐渐弱了,呜咽声渐歇。 两人心中的酸楚都逐渐被温暖代替。 如果时间能停在此刻, 停在他们身体紧贴,心无间的那一瞬。 什么皇帝,王爷,姝嫔,便都不作数了。 可是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能。 桌上歪倒的茶杯被扶起, 又被重新续满。 程砚顶着满胸口的泪渍, 继续一本正经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如果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有风险,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目光灼灼, 似乎今日便要得到一个答案。 “但是我要说明白,许溪云,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喜欢你。” 话一旦开了口,就如开闸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之前梁彬说,和姑娘告白需要一束花。在潭州,我便准备给你了。只是你受了伤,后来便再无机会。” 他想起那束花,那束在许溪云房间陪伴她数日,又陪着她从潭州到京城的那束花。 “关于我身份一事,说一千道一万也是我的错。我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你坦白,可雪球越滚越大,终究还是发展到了我们都无法控制的局面。” “现如今,也没什么事情瞒你了。我并非要以我王爷的身份逼迫你做一个选择,只是这些话再不说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了。” 在满室的寂静里,许溪云眼中清明渐显,听着程砚将从小的成长轨迹一一道来。 “初到固宁镇,我便听说有奇人能降雨。 说实话,我是不信的。 后来见到你,你在那片雨帘中亭亭站着,似乎真有呼风唤雨的本领。 我想,我的契机来了。” 回京之前,程砚一直缺少一个在和昶帝面前打开局面的契机,来扭转局势。现在想来,许溪云便是那把密钥。 “我到现在也不相信神神鬼鬼之说。我一直觉得,是你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知识。正如梁彬一样。 这些知识,能让你在京城里开起来风满楼,也能让你顺利入朝为官,实现你的梦想。 按理说,有我没我都一样。 甚至说,如果你能不插手进皇位之争,你的前路会更宽阔坦荡。” 程砚说着,自己底气也甚是不足,越说声音越小。 其实来之前,他都已经想好了。 朝中人心险恶,若是许溪云能让他留在身边,多一个人保护她不说,定然对她的事业也能有所裨益。 到时他就这样说。 可当两人真正相对而坐,那些话他反而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不愿意将她以爱之名卷得更深,巴不得她能早点脱身出去。 争权夺利的舞台,注定是充满血污和黑暗的。 她本可以在司天监安心做着自己的女官,为天地立心。 也可以在风满楼继续为人占卜测算,为生民立命。 而不是要因为他的关系,整日里被太子盯着,被皇上诘难。 程砚说着说着,连逻辑也没有了,都不知道自己说到哪里去了。 只能尽力地把自己的真心剖析给她看,不加任何掩饰。 最后再让她做出自己的选择。 到那时,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一定不会再纠缠。 只是朝中形势复杂,各种势力盘根错杂,波诡云谲。 不管许溪云愿不愿意,他那只手,定然会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拦着。 随着话渐渐铺开,真心陈词已尽。 程砚也就势再次梳理了自己的心意,此时反倒是感觉前所未有的的轻松。 话音落地,他两□□握落于膝上,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其实今日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两人的预料。 也许是许溪云那一通没头没尾的眼泪,将两人的计划都冲得一团稀烂。 反正当程砚沉默时,许溪云是完完全全记不清她今日路上计划的说辞了。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将那些你来我往拉拉扯扯的战术都抛之脑后。 “其实前几日,我见过你母亲。” 第147章 此话一出,连带着程砚也怔了。 “什么时候?” “那日皇上召我进宫,皇后瞅着个空将我宣了过去,其实是把我带去了冷宫,见了你的母亲。” “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程砚蹙眉,语气中有着微微不可置信。 那日在殿前,他以为冰面上的裂隙源于他的那一句“父皇” 所以他连许溪云的眼睛都不敢再直视一眼。 可谁又知道,原来在那之前,许溪云就已经一个人承受了知道真相的巨浪。 见许溪云默认,他却又突地想起来另一件事:“我母妃,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那日许溪云看他的眼神还如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的心里,他又如何能忘。 “她病了,一个病人说的胡话,我不会跟她计较。” 许溪云垂下眼睫,轻飘飘地说,试图将那日血淋淋的伤口轻轻掩盖过去。 “只是她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你要知道,你是一个王爷,若所图大业,背上就有千人期望,万人责任。和我在一起,绝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这一路走来,不论我说什么,你都和别人不一样,从始至终地相信我。我很感谢,也很珍惜和你搭档的机会。 只是我们的身份的确除了搭档,再没有别的更适合了。” 许溪云顿了顿,似乎听见了谁心碎的声音。不知道是程砚,还是她,亦或是都有。 程砚欲张口反驳,她抢先一步又道:“人置身朝中,站不站队便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我选择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比太子更有潜龙之质。人居高位,不可心中无百姓。” “这点你放心,不论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以后我都会帮着你。” 这便是明明白白告诉了她的答案了。 见程砚脸白了,她有些于心不忍,可思来想去,这便已经是最优解了。 - 许溪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迷宫一样的庆杭岛的。 她脑袋此时跟浆糊一样,便是问她刚刚和程砚说了什么,她怕是也要前言不搭后语了。 刚到锦樟街,离着风满楼还有些距离,便已经听见人声喧闹。 前几日自册封的圣旨下来,整个京城跟炸了锅一样,以他们锦樟街尤甚。 所有人都知道,风满楼的那个掌柜,要去司天监做女官了! 一时间,风满楼的门槛险些都被踏平了。 许溪云忙不过来,许暮亭的能力还不够单独应付顾客。无可奈何,他们便只能又把之前对付太子的那个“一天只测算十人”的牌子,又摆了出来。 这个方法稍稍起了点作用,测算的人是少了些。可那些凑热闹的人是怎么也拦不住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拎着礼上门道贺,许家又不能给人家赶出去。 只得乐呵着奉上茶水道谢,再妥帖地说上一番话,让人家喝完了茶把礼再原封不动地拿回去。 拿人的手短,许家姐妹俩都不是如此短视的人,更何况如今在朝为官,一举一动都要比往常更为谨慎才对。 风满楼被堵得严严实实,涌满了人,里面进不去,就在门外三两成群聊着天。 许暮亭脚下生风,虽井井有条,却还是免不着着急上火。 累得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的同时,竟然还能腾出个功夫想着。 今日许溪云上朝去了老久,怎地还不回来。 她刚把一位离开的客人的茶杯收起放进水池,便听外面突地又炸了锅似的热闹起来,连忙走了出去。 许溪云站在人群中间,被团团围住,一步也前行不了,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仰头看向她。 “许掌柜许掌柜,今天可是第一次上朝,怎么样?皇上他老人家说什么了吗?” “嘿,什么许掌柜!改口了!叫许灵台郎!” 那提问的人脑袋上冷不丁挨了一下,也不恼,憨厚的摸了摸头,嘿嘿地笑着道歉。 这会儿火力都被许溪云吸引过去了,许暮亭落个清闲,手里拎着块抹布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慢条斯理地看着许溪云一一应付着他们。 “倒是没说什么,我只是个七品小官,早朝聊得都是些大事情,跟我没太大关系。” 许溪云斟酌着措辞,一面说着,一面艰难地跟随人群挪动。既不能夸大事实,又不能把自己放得太低,最重要的是,不能再给他们留下追问自己的话柄。 “虽然我当了女官,但是风满楼是我和姐姐一手撑起来的,我们一定还会好好经营。不管是宫里宫外,我都会利用好自己的本事,造福百姓,奉献大家!” “好!”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人群竟叽里呱啦响起轰轰烈烈的掌声。 第77章 整治 第77章 自那日从宫里出来, 许溪云压根就一天没闲下来。 司天监里是做不完的活。 她一个七品小官,在司天监里不过担了个打杂的营生,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忙才对。 许溪云从满桌堆成山的文卷中抬起头来,只觉得脊柱一寸寸都被压弯了。 可恶, 怎么这么多事啊!! 她瘫倒在书案前, 长长地唉了一声。 第148章 最后一缕夕阳也从窗格前斜斜湮去, 屋内顿时昏暗一片,只剩下观测天象的明镜在房间角落反出冰凉的光。 坏了! 当眼睛被不知哪一处的灯光又晃了一下。 许溪云噌得站起来, 宫门又要落钥了! 她顾不得收拾凌乱的书案,拔腿就跑。每次在长长的甬道狂奔时,她都会怒骂这皇宫怎地建得如此大,颇跑出了一种在现代上班抢着最后一秒打卡的感觉。 穿过一道又一道宫墙, 她终于遥遥看见那道宫门出现在眼前。 许溪云稍喘一口气, 冲着那侍卫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跑。 那两名侍卫落锁的动作缓慢,本就像是等着谁,见她过来,索性将手中的动作停下, 笑着冲她喊:“今天一直没见你出来,就知道肯定还忙着呢!” 许溪云跑到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地道着谢。 从许溪云进司天监任职那一日开始,日日她都是卡在宫门落钥的点才出来。 是以一来二去,守着这个宫门的侍卫早已对她熟悉了。 有爱工作的官员是好事, 更何况她也好亲近, 没甚架子, 隔三岔五还会给他们兄弟带些宫外的新鲜玩意儿。 面对许溪云,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还会好脾气地等她个几分钟。 许溪云走出宫门,已是夜色沉沉。 街上倒是还热闹着,小贩都还没来得及收摊。 想到一回家,还得给今日排队的顾客测算,她便有些烦了。 索性闲步踱在街道上,隐在人群中,偷来片刻的自在。 这些日子,她白天在司天监当值,晚上还要回风满楼继续加班,没日没夜,实是疲惫不堪。 走得累了,许溪云便随意登上个酒楼,挑两个小菜在窗边坐下,凭栏眺着街上的行人光景,倒也算是给自己放了个稍短的假。 - 前几日,许溪云第一次去到司天监报道。 甫一进门,便被那阵势吓了个腿软。 按照现代的划分,司天监本就属于文职工作,文卷多些也能理解。 可这也太多了吧! 许溪云踮着脚尖,小心地在一摞摞书册中穿插行走。 自门口开始,肉眼可见便全是书架,此时全被腾空,书籍全被堆在了地上,看上去是要重新整理摆放。 细细的蛛网交织在檐下轻轻摇晃,泛着五彩的光泽。 在许溪云终于不小心碰倒了一摞书册后,动静终于惊动了屋内的人。 她蹲在地上,将散落一地的东西重新拾起码好。余光里瞥见几双布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来之前她便打听过了,司天监里监正监副各一人,官正五人,品级皆比她高,剩下的便都是些主簿,漏刻博士等。 她缓缓起身,眼神正对上领头那人。 只此一眼,她便知道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女人怎能进司天监?也不怕污了这风水宝地。” 那人嗤笑一声,带着剩下的人头也不回地进了殿。 这人长得和巫清源一般无二,可听他说话的语气,却像是从未见过她... 巫清源,便是当时自海轩的掌柜。 那个放出消息,说许溪云叛出师门的所谓的师兄。 兴许是双胞胎吧,许溪云想着,抬脚跟了上去。 刚准备迈过门槛,却有一人拿着把折扇,堪堪停在她面前一寸的地方,将她拦住。 许溪云眯起眼,望向那个人,那人桃花眼狭长,眼角微微上挑,不屑地掀了眼皮睨她。 常服穿得歪歪扭扭,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半白皙分明的锁骨。 不像是来工作的.... 倒像是.... 许溪云还没想完,那人见她半天没反应,折扇一收,蹙眉点了点她的肩头。 “监正说了,虽然你是皇上指派来的,可还得守咱们司天监的规矩。女人不能入正殿内,不然会误了风水。诺,你的位置在那,你以后就在那里吧。” 顺着他的扇面,许溪云看向那摆在进门廊下的一方书案。 若不是这人说,她险些就要以为那是给看门的侍卫准备的放杂物的地方。 那人身后,与巫清源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头正悠悠品着茶,没有半分阻拦之意。身后站着四五人,皆是垂手低眉顺眼,面对许溪云如炬的目光,连直视她都不敢。 在内心对了对人数,这大概便是司天监目前所有的人了。 这一出,明显也是在那老头授意之下的。 “难不成,你们都没有娘亲?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许溪云眼睛微瞪,嘴巴张得大大的,做惊讶状。 这群人摆明了就没打算好好与她相处,既然如此,她倒也是不需要再留情面。 那方才还摇着扇子风流倜傥的人率先变了脸色,也不再懒洋洋地倚着,扇面一收站直了身瞪她:“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许溪云已经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一眼,掀了掀眼皮没好气的说:“听你们一口一个女的不吉利,女的坏风水。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光靠爹一个人生的。” 说着,她也不去瞧那些人的脸色,径直走到那方为她一个人特制的桌子前大喇喇的坐了下来。 第149章 “这地我倒是有命坐,就看你们有没有命继续看热闹看下去。” “我是皇上钦定的第一位司天监女官,可你们却在这里大放厥词。打皇上的脸不说,要知道,替皇上解决雪灾的是我,亲去潭州的也是我。若连我都是酒囊饭袋,那你们这整个司天监,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又是什么?” “更何况,现在不说整个,一大半朝堂的人目光都在我身上。今日我一踏出这司天监的大门,他们立刻便会知道我连正殿都没有进去,届时司天监被推至风口浪尖,你们还以为你们会有这么清闲的日子过吗?” 许溪云眸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下巴轻抬,指向地上那些一摞一摞的书册。 “据我所知,自去岁开始,司天监除了颁布历法,以及负责每日的漏刻以外,再没提出点其他任何有用的东西。整个皇宫都在传,这司天监还不如浣衣局有用!” “瞧这书上的灰落得,也不知摆出来是让谁看了笑话!” 那些人在殿内,脸一阵红一阵白。 许溪云的脸色他们虽看得不甚清楚,可这一番话确实结结实实扎了他们的心。 整个司天监如今不过十人,一大半却都是走后门塞进来的。 就如刚刚那个拦着许溪云的人,一看便不是正经来当差的。不过是家里人看着司天监清闲,在宫里谋个职位说出去也好听,便都把人往他们这里塞。 这里面,正儿八经学过的人,反而是少数。 可人活一张脸,他们也不愿意听见那些人在背后如此说道他们,即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有一个胆子大的人扶着门,将脸探了出来,脆声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许溪云向后一仰,整个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摊开:“没办法,就让我在这坐着吧,想出来了再告诉你们!” 听她说了半天的大话,气势倒是挺足,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也没听到! 站在门边的两个人顿时牙都痒痒了起来,正准备发作,只听那老头笃得一声把茶杯重放在方桌上,总算喊停了这场闹剧。 “行了,把她桌子搬进来吧。” 就这样,许溪云如愿地进了殿。 那老头,便是如今司天监的监正,巫同峰。 许溪云想得没错,他的确是巫清源的同胞哥哥。 两兄弟一个山,一个水。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 性格也大相径庭。 巫清源许溪云是知道的,爱装神弄鬼,又没什么真本事。整日里除了抚着他那把白色的胡须吹嘘自己来自哪里的门派,便再无其他可点之处。 这巫同峰看上去却是不一样。 许溪云将头埋在堆积如山的资料里,透过缝隙悄悄盯着巫同峰。 他倒真的看起来只是个固执刻板的小老头。 在巫同峰第十九次将自己面前的端砚扭正以后,许溪云如是想着。 这一下午,司天监里再没人说话。 人人看起来都里里外外地忙着,不住地抓耳挠腮,书页翻得哗啦哗啦响,笔尖的墨沾了放干,又去沾。 装腔作势。 没人理她,她落得个清净,只是她不是来此混日子的。 许溪云不知去哪里翻了块抹布出来,将一扇书架擦得干干净净,又去屋外找了同系列的书籍,认认真真地码了起来。 许是她动作利落,干得又像模像样的,连巫同峰也被她吸引,好几次停笔朝她望去。 不断地有人加入进来... 那些个公子哥,游手好闲了小半生。许溪云就像一条鲶鱼一般,掉进了盛满沙丁鱼的泡沫箱,激得剩下所有的鱼都拼命游起来。 不过两日功夫,门外不知道堆了多少天的杂乱无章的书籍资料,都被整整齐齐得码在了书架上,许溪云还分门别类做了标记,看上去一目了然。 “就这么点事,很难吗?” 许溪云双手抱在胸前,环视了一圈书柜,扭头对他们喊道。 底下人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不难,真的不难。 许溪云非但没有嫌弃他们笨手笨脚,反而指令明确,夹杂着充分的讲解,这两日下来,他们总算觉得自己有点用了! 看着他们眼中闪过满足和敬佩的光芒,许溪云也暗自笑了。 确实,整理书籍不难。 带队伍,也不过如此。 第78章 味道 巫同峰的书桌没人敢动, 整个宫里都知道,他是一个怪脾气的老头。 他的宣纸是整整齐齐一张一张码好的,每一张的四边对得整整齐齐,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张纸一般。 端砚永远朝着自己, 毛笔永远洗得干干净净按从高到矮排列, 若是有一根毛翘了起来, 他便会反复沾湿同一根手指去将它捋服帖。 他的书桌,别说是人动了, 便是外面吹来一阵小风,他也能准确地找出那阵风吹到了什么地方。 自那日许溪云成功打入司天监,后来巫同峰也没盯着她找茬,眼皮子底下看着她带着大家忙忙碌碌, 巫同峰也不管, 只在打扫到他面前时,给面子的抬个脚。 第150章 一来二去,不过三两天功夫,司天监竟焕然一新,从里到外洋溢着充沛的精气神。 就是....太忙了点.... 许溪云端着酒杯, 眺着窗外喜人的月色,感觉晕晕乎乎间,脖颈的酸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这几日,她忙着整理往年司天监的资料,看看他们手里到底捏着多少真才实学, 也好方便她日后及时进行补充整理。 她一口将杯中的酒闷下, 这样, 兴许今晚就能睡个好觉。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太阳穴沉得像坠了两个铁秤砣。她笨拙地摆了摆头, 试图让自己的灵台更清明些。 她想她一定是醉了,不然怎么会在此处看见程砚的脸? “许溪云?” 程砚走近,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唤着她。 见她已经忍不住东倒西歪,可还要强撑着立直身子试图辨认自己眼前的人是谁。 程砚眼疾手快,终于在她以头抢桌前一秒稳稳地托住了她半边脸颊。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带着少女皮肤特有的细腻滑嫩,他却不敢多做停留,从一旁扯来一个软垫垫在她颊侧,这才柔柔将手抽了出来。 前些日子人家才刚拒绝过自己,不可死缠烂打,做登徒子之辈! 程砚在心里警告着自己,可眼神却迟迟不敢从她身上挪开。 少女睡得娇憨,粉嫩的唇嘟起,带着水润的光泽。许是酒劲上来,整个人泡在透明的粉中,双颊尤甚。 这几日可算是累着她了,程砚心想,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晦涩。 司天监不好管理,他是知道的,事先已帮她打点了不少,可那些人表面恭维着,心底打着什么主意真不好说。 说来说去,还是要靠许溪云自己服众,才能让他们真正的接受这个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官。 夜间凉气逼人,程砚上前一步将临街的窗户关上,随后便静静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许溪云醒来。 他不是没想过把人送回去,可她现在这个样子,背着她出去难免遭人说闲话。 更何况... 他眼神暗了暗,没经过许溪云的允许,他怕她醒来怪罪他。 两人就这样一趴一坐,一醒一醉。 - 许溪云睁眼时,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与轻松。 白日的疲劳被一扫而光,她餍足地咂咂嘴,伸了个懒腰的同时,盖在她身上的披风就势滑落到地上。 她从地上拾起披风,两指轻捻着那熟悉的布料花纹。 自己竟不是在做梦?也不是错觉... 他真的来过了? 夜已深,外面的街道都寂静了下来,路边的摊子被简易的篷布搭着,主人早已回家。 小二撩了帘,见她已醒,松了一口气:“姑娘,您可算醒了。咱们小店都打烊半天了。” 许溪云连忙起身道了谢,她掂着手里的披风,状若无意问:“是还有人来过吗?” 店小二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脸上了然地笑着:“是有位公子上来坐了会儿,走的时候叮嘱我们在宵禁前叫醒你,这披风...兴许就是他留下来的。” 这一觉没想到睡了这么久,她心里念着许暮亭,不禁加快了步伐。 风满楼的大门已掩了起来,只给她留了微微一道缝,远远地便能看见从里面透出微弱的黄光。 那是姐姐为她留的灯。 每每回来晚时,她老远便能看见这熟悉的灯,昏暗微弱,却令她心里不住得暖烘烘的。 听见楼下有动静,许暮亭从房里探出头来,见是许溪云,又打算缩回去。 可缩了一半,她又停住了,灼灼的目光落在许溪云手中的披风上,脸上写满了看戏。 “怎么今天又见面了?” 许溪云看着她那副样子,眼角上扬,瞳孔明亮。若是现在递给她一把瓜子,定能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嗑起来。 “没见面。” 许溪云冷冷应着,走进房内却将披风仔仔细细地挂了起来。 许暮亭在身后看着她,听见她说此话更疑惑了:“没见面?没见面披风怎么会在你这?派人送来给你当定情信物的?” 许溪云懒得听她姐姐的没有营养的揶揄,将披风整理好后双手扶着许暮亭的肩头,一步一步将她推出了房门。 待将门阖上,屋内顿时清静不少。方才睡了许久,这会儿倒是没有丝毫睡意。 她低头轻嗅,盖了一晚的披风,连身上都染了些熟悉的熏香味。 自那日庆杭岛一别,她和程砚其实再没见过面。 许溪云那天虽说日后还会照常暗中相助,可她也清楚。 两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是什么原因,程砚怕是不会再来找她了。 其实这样也好。 她走到书桌前点燃一烛,又拿出自己的本子来翻看着。 按照她目前的进度,再点亮三块拼图,她就能离开这个地方,顺利回家了。 可是三块拼图,她可能连司天监都还没摸个门清,更别说升职去造福百姓了。 于是,前几日,她便把目光都投在了实际的成果上。 比如:造些精巧的仪器,又比如,将她毕生所学记录下来编造成册,可供万世流传。 第151章 说干就干,她许溪云从不是一个空画大饼的人。 她捞出一张纸来,提笔就开始在上面画着什么。 许溪云是个气象学家,建造画图一事却是一窍不通,好一阵淋漓尽致地挥毫洒墨,她皱眉看着那图纸上黑糊糊的一团,实在是叫人难以辨认。 她拿不准古代现有的材料及技术,只能先从简单的仪器开始做起。 可这... 她唉了一声,将纸揉成一坨随手抛到了地上,转身钻进了被窝。 - “许灵台郎,今日又在搞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啊?” 一人走进主殿,看见她埋头在一堆纸张里,神神秘秘地不知在画些什么。 许溪云头也没抬,手腕灵巧一翻,熟练地将手中的毛笔一转,抵住那人要凑过来的额间。 “离远点儿,今天没工夫跟你闹着玩。” 许溪云冷冷道。 半天没听见动静,许溪云掀了眼皮去瞅他。 果不其然,见他撇着嘴,眼尾红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手中的折扇也无力地耷拉着,似是察觉到他主人的心情。 祖宗.... 许溪云在心里大喊了一声,强忍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挤出一张笑脸来。 “简尚羽,我今日真的有正事要做,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解释,好吗?” 许溪云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却不见半点和善之意,反而越说越听出来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这位简尚羽,也就是她第一日来报道时拦住她的那位男子。 那日见他一副魅惑模样,还以为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结果相处下来.... 好吧,的确也算是不走寻常路了。说白了,是个一天能变幻八百种形态的戏精狐妖。 简尚羽目前是司天监六品官正。 司天监的官正有五位,春夏秋冬,中,各一位。 好巧不巧,简尚羽便是负责夏季,是以他现在闲的每天就拿着把折扇从主殿演到偏殿。 戏码也从落魄公子哥,演到下山强抢民女回去做压寨夫人的土匪头子。 至于这民女,自然就是这司天监里唯一的姑娘,许溪云。 许溪云想起来那日的场景都还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愤恨地望着简尚羽。 那日,许溪云甫一踏进司天监的大门,就被一麻布袋子兜头盖下,紧接着便被腾空扛起。 她一时慌乱,忍不住在里面拳打脚踢,踢到扛她的人闷哼不断,这才无奈将她放下。 我就说,皇宫里哪来的什么劫匪。 许溪云将麻布袋子摘下,恶狠狠地盯着简尚羽,恨不得把他套起来打一顿才好出气。 可惜她不能,因为简尚羽还是当今兵部左侍郎之子。 按理说,兵部左侍郎之子,怎么会到这司天监里做一个小小的官正。 简尚羽没跟她细说,轻轻一跃跃到旁边高高堆起的秸秆堆上,压得细碎灰尘乱飞。 许溪云被呛得不轻,双手胡乱在半空中扇着。简尚羽却颇不在意,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简陋秸秆堆。 “虽然你这个压寨夫人有些刁蛮,但还好我不嫌弃。不如我们就在此将礼行完,也算礼成了。” 他说着,敛着一双桃花眼就要去伸手拉许溪云。 这人好癫! 许溪云瞪大了眼睛,迅速向后一躲,不敢再与他胡乱攀扯,拎了拎下衣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跑开了。 那人斜斜靠在秸秆堆上,也不管自己身上满是碎屑。只弯着唇看着许溪云跑开的背影,手中的折扇悠悠摇着,一下又一下。 - 见许溪云耐心即将告罄,趁她发脾气之前,简尚羽识相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跑开了。 许溪云将手中一团乱麻般的稿纸举起来左看右看,说不出名堂的奇怪。 被简尚羽这么一打岔,她是一点儿想法也没有了。 许溪云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将手中这张纸胡乱团团扔掉,一根小木棍却突然从她脸旁伸过来,在纸上一处点了一点:“这里,应该同上面的凤凰连在一起。” 许溪云应声回头,只看见那平日不苟言笑的巫同峰就站在他的身后。 依旧是板着一张脸,眉间的沟壑重得可以轻易夹死一只蚊子。 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异常的认真严肃,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信于他。 见许溪云只呆呆地盯着他,他有些不悦:“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 “不是不是。” 许溪云连忙摇头否认,“我只是好奇,您竟然能看出来...” 她话还没说话,就被巫同峰一声冷哼打断。 “我学天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这种小玩意儿,我闭着眼睛都能给你做出来。” “不是不是。” 许溪云再度摇头。 “我只是好奇,您竟然能看出来我这里画得是只凤凰....” 她声音有些心虚,手指虚虚指着那图纸上仪器顶端一团不知道是鸟是鸡的玩意儿。 “......” 第79章 薨逝 第79章 许溪云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枯燥又紧张。 枯燥是因为, 她每天白天造仪器,晚上写笔记,还得腾出时间来给百姓测算天象,来维持风满楼的生计。 第152章 紧张则自然是因为,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一日下了值, 她站在锦樟街的街头, 只是因为立在那多看了两眼,再一回神时, 肩头已落满了杏树的花瓣。 她抬头望着那雪霰纷纷,无数的花蕊颤颤巍巍地立在枝头,随着风起伏摇晃。 原来京城的春,已经来了这么久了。 她想。 春季是气象灾害频发的季节, 强对流天气的频繁出现给百姓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很多不稳定的因素, 也给许溪云的日常观测增添了不少困难。 在巫同峰的帮助下,她的第一个相风鸟很快就有了雏形。 说起来,在后来的相处间,巫同峰竟是出了奇地耐心,很难把他和第一日难为她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即使他有时也吹胡子瞪眼, 一拍桌子怒吼起来震得整个司天监都要抖上一抖,可一旦有人涉及到专业的知识,他便耐心的过分。 许溪云捧着手里的相风鸟,正做着最后的打磨工作,看见铜器被她擦得锃光, 清晰到可以反射出一个人的人影出来, 她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古有张衡做相风铜乌, 地动仪等,她这个气象学的后辈模仿一下, 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谁让她在宫里问了一圈,也没人听过类似的东西,更别说见了。 反正都是造福百姓,谁造不是造。 在全监人的注视下,许溪云唤来简尚羽,又命人搬来梯子,这才下巴往那方向点点,示意简尚羽爬上去。 简尚羽浓眉一挑,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得掉出来:“你让我爬?我堂堂一个兵部左侍郎之子,你使唤我去给你爬屋顶安东西?” 正在最后一遍检查相风鸟的许溪云听了此话脸转向简尚羽,秀眉一簇,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怎么?是你们家规写了不许爬房顶?” 简尚羽简直要被她这不同于寻常人的脑回路气死,站在原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刚要开口准备再争上几句,已经被人推着上了梯子,手里还塞了个沉甸甸的....破鸟。 他一面认命地向上的爬着,一面嘴里还要讨着便宜。 “许溪云,不是我说,你这公鸡做得太丑了吧。在司天监观测台最顶端按个公鸡像什么样子,这让别人看了还不笑话死我们!” 说完,他瞅着休息的间隙向下探了一眼,见许溪云脸色一瞬沉了下来,黑得就像那御膳房的锅底,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怎么?这不是公鸡?那是什么?鸟???” 眼见着许溪云已经不知从哪捞来了一根细长的棍子就要来打他,他赶忙一连迈了几阶步子,躲开了许溪云的攻击范围这才喘着气作罢。 巫同峰立在一旁,两手揣在宽大的袖中,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倒也是不急,眼底如一片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只在许溪云去拾那棍子时又不动声色地往檐下移了一移,偶尔会出口指出简尚羽的安装错误之处。 《现象玩占》一书说:quot;凡候风必于高平远畅之地,立五丈竿。于竿首作盘,上作三足乌,两足连上外立,一足系下内转,风来则转,回首向之,鸟口衔花,花施则占之。quot; 可有的候风仪太过于笨重,制作不方便不说,如何移动安装也是个难题。 这只是许溪云的初次尝试,她也不愿意大动干戈地叨扰旁人,只得做了这个简易版的相风鸟。 一根长长的细杆,顶头立着只昂首的凤凰,嘴里衔着朵铁片做的花,瓣瓣分明。 凤凰的尾巴分了一小撮矗立着,剩下的则直直地指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简尚羽嘟囔着,也不知道这个丑不拉几的小东西能干什么用。 当他完成的那一瞬,底下已挤满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不止司天监的。 毕竟这一天他们动静闹得这么大,又爬得如此高,邻近的人都瞅着空过来看看乐子。 随着简尚羽的手脱离开相风鸟,可是那凤凰竟然自己转动了起来,几根风向标在空中快速转悠几圈,然后便停在了某个方向上不动了。 只剩那凤凰口里含着的花,在呼呼地扇着。 外人还没看明白,可司天监的人便是再不学无术,也看出来名堂了,脸上皆写着惊奇。 许溪云看向屋檐下的那个人,见那人先是与她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而后正对上她的目光。眼神依旧是沉黑一片,不见波澜。 简尚羽已经从屋顶上下来,他也不是笨蛋,都到了这步,也已经看出来这个物件到底是个什么功能。 “可以啊你,小姑娘家家还真的有点本事,怪不得能进我们司天监呢。” 他踱到许溪云面前,眼睛里闪着欣赏的光。 这人是怎么做到一张口就这么讨人厌的! 许溪云暗暗攥紧了拳头,不知道古代有没有高情商课去让简尚羽上一上啊! 为了自己,也为了简尚羽,许溪云没有理会他,趁他说出更多让自己生气的话前赶紧快步离开了。 这厢的动静很快地就传到了和昶帝耳朵里。 第153章 最近朝堂里的风向有变,隐隐有偏向舒王之势。 他看着自己面前垒成小山状的奏折,通通都是大臣参奏太子的。 按理说,如此明目张胆,他不免怀疑背后应有操纵之人。 可事情妙也妙在这个明目张胆上。 自程砚回京,不少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事实就是,他从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甚至于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挽大厦将倾。 在众目睽睽之下,臣子们都能不约而同地站在他这一边。 要么就是他真的是人心所向,要么就是他这些线埋了太久,太深,深到连他堂堂一国之主都没注意到。 和其他的君主不一样,一般人坐到皇帝这个位置上,都会很忌讳谈储君这个事。一是觉得是在诅咒自己,意义不好。二则是怕扰了兄弟和睦,破坏手足感情。 可和昶帝不一样。 他是个聪明人,生死之事不是凭借着他的力量就能逃脱的。 他的任务,就是选一个能继承大统的明君,至于兄弟之间会不会斗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他不在意。 程硕是在宫里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亲近些无可厚非,若他有大才那这皇位给他有何不可。 可若是他没有这个本事,那就该另择合适的人选。 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他身居高位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底下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解着今日司天监的壮举,殊不知皇上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十里八里远。 他只记得...程砚和许溪云是不是走得挺近的来着。 放下手中的奏折,正准备唤人来详细问上一问,黄济康拎着那把拂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许是年纪大了,跑得还有些一瘸一拐,喘着粗气。 和昶帝不喜手下人如此慌张的模样,看上去很不稳妥,皱了眉。 天子的威严在此刻散发地淋漓尽致。 黄济康在皇帝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不需他说,便知道此时皇帝的心情。可他也来不及多想,扑通一声软绵绵跪下,一边认错谢罪,一边还不忘记自己口中的大事。 “皇上,您要不要去冷宫看看,姝嫔她...姝嫔她不行了。” - 程砚接到宫里的消息时,正在书房里练着字。 旁边已经摞了厚厚一叠的废纸。 他啧地一声,扭动着手腕。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这手老是控制不住地发颤,写了好些张,却一张也没有满意的。 他又拿出一张干净的纸来,用力攥了攥右手,提笔,沾墨。 淮序就是在此时跑进来的,宫里的公公急鞭驾马,跑到了舒王府门口来传消息。幸而一看王爷就在府里,这才没有耽误更多的时间。 屋内的人一听,心头像蓦地炸开了一个口子,震得他脑门都微微发颤。 来不及思考,三步并做两步向外奔去。 只剩下一只狼毫笔啪嗒地落在那白净的宣纸上,任由墨迹慢慢晕染开来。 冷宫这条道,怕是许久没有被这么多人走过踏过了。 今日竟连皇上也来了。好大的阵仗。 按理说冷宫的妃子,即便是薨逝,也该是悄无声息的。 连皇坟都入不得,拉去乱葬岗埋了也是常有的事。 可不知是不是近日舒王颇得皇上青眼的缘故。 竟好心地通知了许多人,还唤来了太医,看是否有起死回生之术,能让姝嫔的性命再续上一续。 皇上已许久没有见过姝嫔,其实便是之前,他也不太记得请她是什么样子。 如今看着她形若枯槁,脸色苍白,双颊深深陷进去,薄薄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起伏,倒像是盖了一层空气一般。 他只觉得,这人和他印象中,好像不一样了... 即便是再冷血无情之人,也很难在这种场面做到心无波澜。 他留了太医在殿内,自己则先一步出了门。 - 程砚快马加鞭,又在皇宫内狂奔数里。 等他到时,姝嫔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将死之人,神思却格外清明。 她看着程砚,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清澈。 瘦若无骨的双手抚上程砚带着泪的脸颊。 她试着发出声音,可嗓子却干涩得如同上了锈般。 崔嬷嬷及时地递来一杯茶,可她此时又哪里咽得下去。 她幅度细微地摆了摆头拒绝。 继续强撑着,用尽全力,发出那令人听着便心头一紧的声音。 第80章 剖白 程砚费了些力气去努力辨认她说的是什么。 一遍听完, 他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手撑着床沿,挪着自己的双膝凑得近了些。 姝嫔干涸的唇就在他的耳边,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她不算温热的呼吸,已是出气多, 进气少。 “娶...褚明君...” 程砚僵直着身子, 眼神里失了焦, 半晌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身边传来下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崔嬷嬷抽泣着上来拉着他跪下磕头。 他这才恍然向床上那人望过去, 才发现姝嫔已经不知何时咽了气。 第154章 程砚伏在地上,冷宫连个地毯都没有,地面的凉气随着他动作沁入他的肌肤。 额头紧贴着地砖,不一会儿便感觉被咯得生疼, 可他的脊背却像被人压了几十斤重物, 迟迟地抬不起来。 床上的女子走得并不安详,许是她到咽气都没能从他儿子口中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姝嫔双眼微阖,这一会儿功夫脸已变得惨白一片,薄唇微张,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 却已是无力回天。 她的手就垂在床边,手腕细得两个指头就能轻松环住,小巧的指甲因为常年营养不足长着细细的条纹,光芒黯淡。 程砚抬起手,颤颤巍巍地试图去触碰, 一滴两滴泪无声地砸在地上。 时隔十几年, 他终于又一次握住了她母亲的手, 即便已是天人两隔。 只是他想不明白。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何他的母亲, 在临走前,仍然惦记着他手中的权势地位,仍然想把自己儿子的婚姻牺牲出去,去实现她为之痛苦了半辈子的执念。 他这个亲生儿子,究竟是为什么竟到了如此地步。 在满堂人的哭喊声中,他的泪痕逐渐被风干,只能感受到嘴里残留的些许咸味。 程砚听见自己微弱,却又坚定的声音:“对不起,这个事情,我不能答应您。” 念在舒王的面子上,姝嫔的丧礼依旧按照嫔位品级举办,皇帝大手一挥,算是代表了不计较她冷宫废妃的身份,给她留足了最后一份体面。 当宫里的丧钟敲响一声时,各宫的宫人都被惊得不免一颤,尚且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薨了。 近日也没听见消息啊。 大大小小的宫人闲着的都跑了出来,站在自家宫门前和别人比比划划。 “是谁?都敲丧钟了?” “不知道啊,没听说哪位嫔妃王爷最近病了啊。” 司天监的人当然也不例外,简尚羽更是第一时间就跑了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许溪云手中的资料半晌也没翻过一页,第一行字已经反复读了不下二十遍,可还是跟没读过一般陌生,怎么也不肯往脑子里进。 不知怎么地,她只觉得心跳乱了,一下一下无序地跳动着,连带着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逆行了起来。 “我知...我知道了....!” 简尚羽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回来,人还没站稳,扶着门框弯着腰就对着他们喊。 其他人一窝蜂地围上去,脸上是止不住地好奇和急切。 许溪云没动,甚至连目光都没挪动半分,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听见简尚羽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从身后传来,传进她的耳朵里。 “是冷宫的姝嫔没了。” 她听见自己心中一座冰山轰然倒塌的声音.... 这一天的前朝后宫,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里,四溅的油花是你即使只是路过,也能给你烫得哇哇大叫的程度。 后宫人叹,怜如此一个苦命的女子,最后还是在冷宫这种地界香消玉殒。 前朝人猜,论姝嫔这一走,舒王便再也不受她的拖累,前行的阻碍便又少了几分。 这一切也都不是空穴来风,全都来源于和昶帝对姝嫔态度的转变。 身居高位,自然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的眼睛盯着,行一步想千万步。 皇帝不会不知道,他默许姝嫔丧礼以嫔级操持,又吩咐人敲了那丧钟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这一举动,无疑又把程砚程硕兄弟俩再次推向了风口浪尖。 可许溪云不在乎这些。 她已经在舒王府对面的小道里徘徊了快两个时辰,腹稿已经打了无数遍,可还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程砚。 程砚和姝嫔的关系不亲近,她是知道的。即便不知道,上次和姝嫔的交锋也能看出来些端倪。 只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程砚婚事没定,储君之位空悬,她对姝嫔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个生病却执念深重的人的时候,她却先走了。 明明已经熬过了最难过的冬天,为何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都没将人留住。 程砚如此一个重情义的人,此时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许溪云想着,往王府方向又迈了两步。 可是如今,她以什么身份去安慰他呢?又能说些什么? 淮序他们自然是不会拦她的,可自己明明才拒绝过程砚的心意,这样做未免也太过自私。 她的步子顿住,又缩了回来。 如此循环往复数次,她终于想了起来。 上次路过王府时,淮序曾跟她说,墙外有一棵柿子树,枝干正正好伸进了王爷的院子里。 积蓄了一晚的勇气在此刻终于得到一个出口得以宣泄。 许溪云三下五除二地攀上那树,牢牢地骑在墙头上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这墙竟如此高,高得她往下看一眼便腿软。 我只看一眼,若是他没事,我就顺着原路爬下去。 她这样想着,一手牢牢地抓着身后粗壮的树枝,身子以最大限度地往院内探去。 第155章 “许姑娘?您干嘛呢?” 许溪云手一抖,险些从墙上一头栽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云山正在底下颇不解地仰头望着她,旁边还整整齐齐地站着三两侍卫,想必是刚好巡视到了此处。 许溪云认命地闭上双眼,也是,这可是王爷府,若是翻墙真像她想的那么容易,程砚不知道有多少命给那太子杀。 见许溪云脸上有些难堪,不甚好意思开口,云山将身边人遣开。 “您是来看王爷的吧?” 云山声音沉了,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叹息。 许溪云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王爷今天一直在房间里,也没点灯,也没用膳。我和淮序也不敢随意去打扰,您来了也好,也能帮我们看着他。” 我不是来找他的,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许溪云还没狡辩出口,云山已经自顾自地走出了好远。 “诶!” 许溪云试图把他叫回来,可在这墙头上,那只手还死死地抓着树干,可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 望着云山远去的潇洒背影,许溪云泄气地锤了一下大腿。 不是,你好歹把我弄下去啊! - 程砚的房门紧闭着,里面果然如云山所说没有一点光亮。 何止没有光亮,便是连声响也没有一点,就好像空无一人一样。 许溪云捂着脚踝,又不敢蹦蹦跳跳,怕动静太大吵到里面的人。只得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往房门靠近。 她将耳朵紧贴在房门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探了半晌,始终没有听到屋内的一点动静。 “王爷这一天没出过房门,也没吃过饭,灯也没点。” 云山的话在她耳边闪过,她心里蓦地一惊。 不会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吧? 今晚月色也暗着,虽没有云层的遮挡,可还是让人看不清四周的景象。只能在一片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跃动着。 许溪云双手掌心贴在程砚的房门上,上好的木材没有凉意,掌心下是平滑的触感。 我只推开一个缝,就看一眼,他要是没事,我立马转身就走。 在心里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许溪云指尖微微一用力,将那木门推开一道微小的缝隙。 木门的摩擦声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许溪云是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里面的人下一秒就推开门把自己抓个现行。 可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动静。 春日的凉风习习,卷起她的裙角。在这片静谧中,许溪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 他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以程砚的性子,他不该如此。 所以她这一日也只是担心他心情不好,寻思着过来看看他,实际真的没往那方面想过。 可万一呢。 先有他童年遭遇在前,后连母亲也因病去世,到现在还没当上太子不说,自己前些日子更是当面不留情意地拒绝了他。 他接连受挫,万一他真的想不开呢。 猜测一旦在心里落了根,便会不受控制地发芽无限地滋长。 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迅速从她的小腹上升,冲到她的脑门,让她一阵眩晕。 她再顾不得许多,用尽全身力气准备去推面前的那一扇门。 可这次,她却扑了个空。 双手没有如意地落在想象中的门的触感上,反而触到了一片滑溜溜的缎子。 缎子下面的肌肤,带着微微的温热。 - 程砚的确一直在房内,的确也一直没有点灯,没有用膳。 可他的心情没有外人猜测地那般汹涌起伏,反而是平静地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海一般,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一切外在的感觉。 他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黑,感觉不到困与愤怒。 就连悲伤,好像都感觉不到了。 起初看见门外晃动的身影的那一刻,他是不甚在意的。 不过是淮序,又或是云山,担心他,又不敢进来打扰他,这才在门口不住地徘徊。 可半晌过去了,那人也不来敲门,看起来又完全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还离他的房门越来越近,鬼鬼祟祟,实在不像是他府里人的做派。 他这才从一片混沌中分了一丝神绪出来,人虽还坐在床边,眼睛却盯向了门外。 屋内黑着,更加方便他观察着外面人的一举一动。 许是白日里实在疲惫,他竟连那人的身形是个女子都没看出来。 那人徘徊了半晌,终于出了手,推开了他的房门。 不,没有完全推开,甚至连个缝都没推动。 那人停了,怎么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人更多的动作。 她的身影拦在门外,借着外面的灯光投射进屋内的地面上,程砚只觉碍眼的很。 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天没动的程砚,终于耐不住性子起了身,要去门外看看究竟是谁这么不识眼色,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他。 第156章 拉开门的那一刹那,程砚的眼睛还没适应屋外的光线。 没等着看清门外的人就是是谁,她就已经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程砚习武多年,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 他下意识想往旁边闪开,可鼻间嗅到的是熟悉的气息。 她不可能会来这儿。 程砚虽第一时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手还是诚实地稳稳当当接住了那人倒过来的身躯。 是她。 两人虽还没在一起,可许溪云的身形早已在程砚心里描摹了千万次。 她的头刚好齐自己的胸口,手不费劲地便能轻易缠绕在她的腰间。 熟悉的感觉,是她。 程砚的心兀地软了下来,连带着自己这一天的坚硬外壳也一瞬间化得一塌糊涂。 他就势将自己的头埋在那人的肩头上,鼻间萦绕着她的清香,双手绕在她的腰间。 这个姿势不甚清白,可他也不想挣扎,就让他暂且做一个登徒子,放纵一会儿罢。 当对面这个人整个身体的重量压过来时,许溪云的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晕倒了。 脖颈被他呼出的热气吹得有些痒痒,细细感受之下才发现,他的呼吸平稳有力,不像是病了。 许溪云吊着的一口气总算得以舒出。 男子的重量不小,这样整个人瘫在她的身上,压得她有些发麻。右脚脚腕也再次传来细密的痛感。 可许溪云还是没有吭声,任他将自己这样抱着。 此时对于面前这个人来说,她的任何一次欲将他推开的动作起势,或许都无异于将他推入深渊。 许溪云的手,一下一下地在那人宽厚的背上顺着。 手心抚过他的一寸寸脊背,感受他的骨节凸起,下陷,肌肤的温热。 耳畔的呼吸未停,逐渐灼热。 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跳动地格外有力,一下又一下,失了原本的节奏,让人不由得乱了思绪。 不知两人这样抱了多久,程砚终于肯舍得将头抬起。 方才他一直没看清许溪云的脸,在适应了屋外的光线以后,才逐渐读懂她脸上写满的担心。 “先进来吧。” 一天没喝水没说话的嗓子干涸得如砂纸打磨过一般,声音也沙哑得不可思议。 见许溪云依旧站在原地,步子没动,程砚这才察觉出一丝异样。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从头看到尾,最后落在那微微肿胀的右脚脚踝上。 “怎么了?”他蹙眉问道。 许溪云本想瞒过去,爬人家墙把脚扭了也太丢人了。可被他靠了这么久,右脚实在是动不了一点儿了,有心无力。 她脸上扯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怜巴巴地望入他深邃的眼底,弱弱道:“脚扭了。” 在程砚的询问下,许溪云一直是那个撒不了谎的人。 这下好了,还没等到云山去通风报信,自己就已经先失了阵地。 程砚虽不理解她爬墙把脚扭了一事,可现如今这已经不是重点。 “你为什么要爬墙?不走正门?” 程砚已差人拿来药膏,此时许溪云坐在床上,程砚则搬了板凳坐在床边。 许溪云的腿搭在程砚的膝上,他正手上擦着药油轻轻给她揉着关节。 床上的人涨红了脸,不止为这个羞耻的姿势,更是为了他们此时的身份转换。 明明今日是来探望他的,他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可如今反倒是自己添了麻烦。 程砚只瞥她一眼,便轻而易举地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手上动作没停,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叫人看不见他的眼睛,淡淡道:“今天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话毕,他又突然问起:“你知道今天我母妃最后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 冷不丁被这样一问,许溪云怔愣了几秒。 皇宫里向来没有秘密,今日的确是有人传,说姝嫔咽气前拉着舒王絮絮叨叨了许久,也不知交代了些什么。 这是人家母子俩的事情,又是如此重要的场合,她其实不是很关心。 可程砚既这样问了,她便也只能顺着他问下去:“同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娶褚明君。” 程砚没有丝毫拐弯抹角,一瞬也没有犹豫,直直道。 许溪云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上次和姝嫔见面的场景如昨日重现,又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海。 算来算去,褚明君依旧是最合适他的人选,尤其是在争夺皇位上面。 可更重要的是... 为何和儿子的最后一面,谈论的也是这种事情? 难道在皇家,真的就没有真情可言,一切都是为了权势地位而生? 在许溪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的手指在身后交叠缠绕在一起。 “那...那你是怎么说的。”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也有些发紧,带着些忐忑的试探。 第157章 “我没答应。” 程砚的眼睛终于从她的脚腕离开,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丝毫躲闪。 眼底亮得能让许溪云清晰地看见自己那张局促的面孔的倒影。 不知是谁轻轻舒了一口气,连呼吸都不那么小心翼翼,大胆了不少。却还依旧要装腔作势:“那你母妃什么反应?很生气吧?” 程砚眼神从她脸上挪开,谢天谢地,天知道他的眼神灼热得快要把自己的脸都盯出一个洞来。 “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她什么反应,她就走了。” 许溪云闻言,脸上又闪过一丝不忍。 他才失了母亲,自己却在此处和他谈这些事情,着实是不该。 正欲出口安慰,又听程砚接着道:“我母亲望子成龙,我理解。她自己受了没有权利的苦,便一心想让我做人上人。” “或许旁人都道她不爱我,才会把我当做争权夺利的棋子。可我知道,她是太爱我。她自己受过的罪,不愿让我再受。自己吃过的苦,不愿让我再吃。她因权势不够,被人算计,被人迫害,最终只能在那面冷冷的宫墙下度过一年又一年,连死也没能走出去。” 程砚的语气平稳,听上去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一般娓娓道来,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双手竟还能力度丝毫不受影响的在许溪云脚踝处缓缓揉捏。 “不瞒你说,储君之位没有人不想抢。我不服为何从小我就要被太子压上一头,不服为何大家的目光总是聚焦在他的身上。不服为何...明明他犯了错,却不用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的背后渐渐袭上一阵凉意,又如那年他掉进刺骨的池水里一样,包裹着他,令他动弹不得。 “后来长大了,我不服的东西更加多了。” “我不服为何皇后是皇后,妃子是妃子。不服为何有的人生来便袭爵,锦衣玉食地供着。不服为何金钱总是流向不缺钱的人,权利总是只在固定的人群里兜圈。” 许溪云听得心里一惊,连忙往屋外看去,见房门关得死死的,这才放下心来,急切地摆动着双手让程砚小声点。 在这个时代,有人有这种思想是好事,更何况程砚本也就是他口中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能意识到这一点,着实是不容易。 可这毕竟是和昶帝的天下,他这番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传出去,便是和昶帝心里再喜他,怕是这皇位也和他无关了。 看见许溪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程砚竟扑哧一声笑了。 这还是他今日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脸,一时连身后的烛光都显得黯然失色,叫许溪云看呆了一瞬。 “怎么?有什么好惊奇的,你们那个世界,不就是我说的这样吗?” 什么叫,你们那个世界.... 余光里,许溪云瞥见桌上的烛光似乎都被吓得灭了一瞬,这才又颤颤巍巍地重新亮了起来。 见许溪云慌了神,程砚正经道:“你和梁彬梁公子,都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罢?” “其实我早就有察觉,你们会的东西太多了,别说是潭州和固宁镇,便是这人才辈出藏龙卧虎的京城,也不一定有人会你们知道的那些东西。当初在潭州,我旁敲侧击地问过梁公子,他没有跟我明说,我却早已大致明白了。”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当做异类抓起来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没见过没听过的,那一定是我的层次能力不够,而不是别人的问题。” 许溪云愣神间,他又把话题扯回到了她的身上。 “所以你当时拒绝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是吗?” 许溪云看着程砚求知若渴的眼神,清澈得如同一汪水一般,再加上他今日又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实在是很难再对他说谎。 在程砚的目光灼灼下,许溪云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猜得不错。我和梁彬的确都不是你们这里的人,其实我们莫名其妙的就来了这里,被迫要在这里生活。那里的确如你所说,没有皇帝,没有太子,基本能实现人人平等,那是一个...你可能都无法想象的社会。” “至于我拒绝你,因为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正如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 “程砚。” 许溪云认真地叫着他的名字,上身向他微微倾去,在他脸前几寸的位置停下,一字一句,认真严肃地说道:“和你相识,一路走来,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不管是为我做的,还是为了百姓做的。我坚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君主。这个时代可能我们无法改变,可你已经做到你能力范围内最大限度的事了,这就够了。” “我帮助你,是我真心实意的。我觉得你值得我的帮助,我也愿意借助你的力量,去共同为百姓谋生存,谋发展。我来这里一趟,如果我能做到这些,我便没有遗憾了,你懂吗?” “至于我不答应你,是因为我们心里都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生活,你的使命,我也终将会回到我的既定轨迹上去。或许等我走了以后,你连关于我的记忆都会消失,更别说以后联系了。” 第158章 “所以,既然已经.....” 许溪云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再一次被人牢牢箍在了怀里。 那人双手紧得她几近窒息。 痛,太痛了。 她想。 一定是程砚太用力了,不然怎么会痛到她连眼泪都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第81章 东方 许溪云不知道这天她是怎么回到家的,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着的。 在梦里的生活也动荡着,她一会儿窝在程砚的怀里,坐在房顶上赏月赏星。一会儿在山头拔足狂奔,身后是滚滚天雷, 追着她劈。 她一会儿做了司天监的监正, 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 立于百官之前。一会儿又回到了现代,每日埋头在电脑屏幕前计算着数不清的数据。 许溪云在梦里急得满头大汗, 可一睁眼却是连一丝暖意都荡然无存。 原是临街的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被这猎猎风声刮得噼里啪啦作响,春夜的风最是凉意十足。 许溪云掀了被子起了身,立于窗边, 借着微弱的月色抬头望着自家屋顶上的那个相风鸟。 凤凰口中的铜片花瓣呼呼地飞速转着, 不知疲倦。 今夜是偏北风,4-5级。 工作了那么久,许溪云早已有了对这些信息判断的敏感度,随着她制作仪器的越来越多,即使现在不呼唤系统, 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听风板一日一日地依旧更新着,成了京城百姓每天必经的打卡地。 甚至昨天,许溪云还听见有个人说,这要是没了风满楼,都不知道以后的衣服要怎么穿了。 许溪云只当他过奖了, 谦虚地笑笑。此时却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个事情来。 她要是走了, 风满楼怎么办, 听风板怎么办,又有谁来像她一样日复一日地为百姓做预测呢。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 在一点一点地试探她:不如你就留下来.... 许溪云赫然一惊,撑在窗棱的手险些滑了出去,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摇摇头试图将这侵入性思维甩出去。 此时看月也不明了,楼外的相风鸟也变得乍眼起来。 她双手啪地一下将窗子合上,也将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关在呼呼的冷风中,任它飘散。 姝嫔顺利下葬后,程砚在朝中的局势肉眼可见地明朗起来。 许是真如大臣猜测的那样。姝嫔活着,皇上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耻于开口的一夜,连带着程砚,也没有办法不带任何偏见的以平常心看待他。 程砚越来越忙,舒王府门口的马车每日从清晨便没停过,一直到天黑。门口甚至专门派了个小厮来收拜帖,码在身后的木桌上整整齐齐地几摞。 两人对那晚的事情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就像从没见过面一样。 许溪云这本《天象启示录》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日常便是到处校对检查有没有错误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里面的预测方法可行性。 毕竟她也不能在书里写让大家去建个气象雷达和卫星。 只能寻找着最合适当时当下的观测方法。 也是到了这一步,司天监的全员才知道皇帝是有多慧眼如炬,给他们派了如此一个宝贝人物。 再没人信大家说的风满楼只是装神弄鬼的结晶,许溪云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巫同峰每日捧着许溪云的手稿在座位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抠抠峮丝二尔二伍旧亦司七整理本文上传每每中间抬头时,都会眼神发光地久久盯着许溪云的后脑壳,盯得她总感觉背后像有头虎狼一般,如坐针毡。 和昶帝也知道了许溪云正在做的宏图大业,表示全力支持,还下令司天监的人全都不许打扰她,必要时一定要给予全力支持。 - 《天象启示录》完成的那天,许溪云如愿地一跳两级,获得和昶帝的亲自任命,成为了司天监的副监正。 司天监向来没有女官,更别说坐到这个位置的女官。 一时之间,前朝的目光又再次聚集在了许溪云身上。 甚至还有不少人在传,现在只等巫同峰致仕,许溪云便能顺理成章的成为监正。 若是平时,听到这种话许溪云一定会激动不已,觉得自己好像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可今日她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在一连制作了几个仪器以后,她的拼图系统已经顺利地只剩下最后一块依旧昏暗的地界。 系统给的提示也已经浮出水面,形势明朗起来。 “雷”“京城”“东”“五十里”“柘景山” 许溪云将关键词一个个列在纸上,咬着下唇思索着。 这个山她倒是听说过,的确是在京城东郊五十里左右的地方,风景好,游客也不少。 如今已是仲春时节,京郊的山山水水自然是踏青的好去处,这柘景山便是热门的目的地之一。 地点已经确定,回去的必要因素雷也清清楚楚,接下来便只剩下最重要的,时间。 如此一来,一旦她完成最后一个任务,牌面就等于明着打了,没有丝毫难度。 许溪云眼神掠过书桌一角那明黄的圣旨,没有丝毫停留。监不监正的,倒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了。 第159章 - 许是见司天监终于有了接班人,巫同峰每日越来越闲,眉头再也不会整天到晚地皱着,让人看他一眼回去都要做半宿的噩梦。 这日许溪云哼着小曲踏进司天监的大门的时候,只觉整个氛围都透着些奇怪。 照常来说,这个时间点正是大家活跃的时候才对。 可在门外,她便感觉有些寂静的可怕了。 哼了一半的小曲闭了声,许溪云蹑手蹑脚地往里走着,准备看看这事出反常,是有了什么妖。 此时所有司天监的人正围在许溪云新造好的地动仪面前,眼神如同刷了胶一样死死黏在某一个方位。 远远地,许溪云便看见那个有些苍老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这小老头今天竟然来上班了! 不知是不是群众们的传言给了巫同峰一个完美的台阶,他近日是能偷懒便偷懒,三五日在司天监见不到他是常有的事。似是一定要把他即将致仕的谣言坐实。 故而今日能在司天监看见他,又是这般准时,实在是稀奇。 许溪云轻嘿了一声,加快脚下的步伐朝着他们走去。 “怎么了?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 她声音轻快,上前将右肘大剌剌地搭在简尚羽的肩头。 众人听见她的声音,可眼神却是没挪动半分,更别说跟她搭话了,死寂依旧在人群之中弥漫。 这群人好生奇怪.... 许溪云蹙了眉,下意识地也顺着他们共同的目光一道望去,这一看,也把自己看愣在了原地。 地动仪共设有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之上均有口含龙珠的龙头,在每条龙头的下方都有一只蟾蜍与其对应。 平日里若是好好地,那龙珠自然稳稳当当地待在龙头的口里,可如若任何一方如有地震发生,该方向龙口所含龙珠即落入蟾蜍口中。 此时,那支正东方位的蟾蜍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澄黄的耀眼的龙珠,而视线上移,则会发现,金龙的口中则...空空如也.... “你们有谁动过这个东西吗?” 许溪云声音冷了八度,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没...没人动过....” 被安排来看管仪器的是司天监里年纪最小官也最小的司晨。 此时被她这么冷冷一喝,眼泪都几乎要掉了下来。 “早上来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我就是出去接了壶热水的功夫,回来就变成这样了,我就赶紧去找了监正。” “溪云姐....”他的声音带了哭腔,不知所措地发着颤。 “溪云姐....你说它会不会坏掉了啊....” 没等许溪云开口反驳,众人睨他一眼,就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小孩儿被大家这样一瞪,眼泪彻底兜不住了,呜哇呜哇地跑到一边哭去了。 其实许溪云心里也拿不太准,地震预测从古至今都是一个难题。 即便是在科学如此发达的现代,也没有人说能够提前预知地震的发生,故而这地动仪,与其说是预测,不如说是通知更为恰当一些。 不管怎么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许溪云将眼神从地动仪身上挪开,直视着剩下的所有人:“没关系,我去看看,这种险咱们冒不得,也不能冒....” 事出紧急,司天监压根没有多余的人手能派出去跟她一道。 简尚羽瞅着自己满桌子马上就要交的奏章,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将它们一股脑的都丢进火盆里烧个一干二净才好。 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为何办事如此拖延,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溪云一个人远赴属于他们的战场。 许溪云快速地收拾了东西,离开司天监前,又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立在原地岿然不动的地动仪,依旧是那颗珠,依旧是东方,依旧是在蟾蜍的口中... - 许暮亭看着利落收拾着行李的妹妹,不无担忧地问道:“那个仪器真的准吗?这要是真的地震了,你一个人贸然前去岂不是很危险?” 她将许溪云手下的衣服拽住,迫使她和自己面对面地看着自己。 “之前虽然你也去了不少地方,可都是有人陪着你,如今你一个人前去,况且还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我实在是不放心。” 许溪云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姐姐用如此强硬的态度跟自己说话,半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 可此事,她不得不为,同样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溪云没有吭声,黑亮的眼睛直直地迎了上去,手中力道不减,和许暮亭依旧在同一件衣服上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有人长长地一声叹息,过后便有人渐渐将手松开,许暮亭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背上行囊临走前,许溪云站在风满楼的门口回望,春日的花瓣在她的身后飞舞,扬起她的衣袂和青丝。 这幅画面,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定格在许暮亭的记忆里。 眼前失了颜色,她只听见许溪云说:“姐姐,我拜托你,此事暂且不要对舒王说。” 第82章 噩梦 事出紧急, 许溪云没有再选择坐马车,况且如果是地动,路况想必也不会太好。 第160章 告别了许暮亭,许溪云利落地翻身上马, 抬手抚了抚马儿的头, 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它:我们即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心情, 马儿兴奋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用作回应。 这匹马名叫珍珠, 通体雪白,是匹不可多得的良驹。 想当初,许溪云嫌弃马车脚程太慢,耽误她四处奔波观测天象, 便求了程砚去教她骑马。珍珠, 就是那时程砚送给许溪云的,作为她学会骑马的礼物。 一人一马,一刻也没有耽搁,疾驰在京城内,没有一丝犹豫地向远处奔去... 按照地动仪的指示, 地动应该发生在东方,可若是真地动了,不会到现在宫里还没接到消息。 许溪云拽着缰绳,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 许久没有赶如此远的路,她的大腿内侧都磨的有些隐隐的疼。心里却在不住地盘算着, 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只有两种可能, 她想。 第一种, 就是地动仪真的出了错,这就是个误会。 第二种, 就是地动情况太过严重,生还的人都寥寥无几,消息根本就递不出来。 “驾!”她双腿一夹,利落地吆喝了一声。珍珠察觉到她的紧张,澄澈的一双眼睛轻眨了眨,撒开了马蹄,跑得更加卖力了些。 出了京城,东边是有几座小镇不错,可这一路走来,并未看到异常现象。 马蹄声渐缓,上好的蹄铁在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许溪云坐在马背上,将水囊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跑了快一天,远处已是明与暗日与夜的交界线。古人讲求日落而息,此时,正是百姓们背着箩筐劳作完回家的时间。 此处商业不发达,家家户户几乎都自给自足,鸡犬相闻。 猛地看见出现个生面孔,还是个姑娘,不免都下意识多看上两眼。 好在此处虽然地方小,可是在京城往其他州的必经之路上,没走几步路,许溪云便看见一个小小的二层楼,门口的幡子有些破旧,可隐约能辨认出上面写的客栈二字。 今日不宜再赶路,还是先停留在此处打探下情况。不然她贸然地向前跑,说不定连地方错过了也不知道。 许溪云将珍珠在后院栓好,又亲自给它搜罗来一捆子干草,放好水。 看着珍珠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似是毫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条件不好,马饲料自然没有京城里经常喂它的那些精贵。 还好你不像程砚那么嘴挑。许溪云想着,不自觉弯了嘴角,这才转身往客栈内走去。 此处客栈生意冷清,只靠着偶尔过路停留休息的客人勉强维持。 毕竟前面不远便是京城,往东再走走又是下一个州的驿站,鲜少有人会在这里停留。 那掌柜本正趴着柜台前昏昏欲睡,想着今日大概是又没有生意了,巴不得早点关门打烊。 可敞开的木门却传来清晰地“笃笃”两声。 掌柜应声抬头,只瞥见一个姑娘独身一人。穿着利落朴素,背上背着行囊,似是刚赶完路的样子,脸上头上还有些灰尘,眼睛亮亮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掌柜的,还有房吗?” “有!有有有!” 来不及多想,上门的便是老爷,掌柜的忙不迭应着,从柜台后面掏了块抹布走了出来。 “姑娘您先在底下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找人把客房收拾一下。 掌柜的将抹布甩甩,利落地摊开,把桌子椅子都擦了个遍,这才叫许溪云坐下。 “芙妹!来客人了!去楼上收拾间客房出来!” 他扭了头,冲着后院吆喝了声。 此处人烟稀少,他这一声在昏暗的暮色里显得格外突兀,在听到那端一声清脆地应答后,又转头笑脸吟吟地看着许溪云:“姑娘您看您要不先吃点喝点?” 许溪云温声道了谢,随意点了几个菜。见这掌柜的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借机攀谈了起来。 “掌柜的,这几日客人多吗?” 那掌柜一怔,方才看这姑娘一人赶路,看起来利落又独立,倒是没想到还会主动与自己搭话。 他转而苦苦一笑,将方才擦拭的抹布掏给她看,“您看这桌上的灰,都积了多厚一层了。不瞒您说,小店已经四五天没有一个客人了,有也是急急忙忙地下来要杯茶继续赶路。您还是今年头一个要留下住宿的客人。” 他一股脑说完,又怕许溪云嫌弃他们似的,赶忙补充:“不过您放心,我们家的东西都是新的,绝对保证您今晚休息得好好的!我家那口子等会就上去收拾,等会您吃完饭也就能上去歇息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三十来岁的女子从后院娉娉袅袅地走出来。 她生得极美,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京城想必也是不遑多让的,只是面庞头上皆素净一片,不染粉黛。 “阿哥,你看见了吗?后院那匹马竟然是白的!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马!”她声音欣喜激动,同刚才遥遥应着的那道清脆声音一致,想必这就是被唤作芙妹的那个人。 掌柜的也不怪,自看见她,眼睛便亮了起来。听见她如此高兴,似是也不自觉被她的兴奋沾染,极宠溺道:“那大概就是这位姑娘的爱马罢。你若是喜欢,明天我就去给你买一匹。” 第161章 “你又瞎说,我们又不到处跑,要马干什么?” 许是见着还有外人在场,芙妹脸颊微红,嗔道。 “不跟你说了,我上去收拾客房去了。” 她虽是斥责,可明眼人皆看的出来她已被这几句话取悦,眼睛弯弯的,走之前还悄悄勾了勾掌柜垂在一旁的手指。 小夫妻的一来一回打情骂俏全落在许溪云眼里,连她也不自觉被感染,周身的气质都温柔下来。 那掌柜的目送芙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转角,这才转身对许溪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家芙妹单纯,到现在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姑娘您见谅。” 许溪云哪里说得出这样不好的话,只顺着说了两句,顺势来到今天她的主题:“掌柜的,这几日,你们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现象?” 那掌柜的见她有细聊之势,也不讲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摆出一副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来。 “异常现象?是指什么?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吗?还是什么?” 掌柜越说声音压得越低,一脸严肃,还抬起手做了一个蒙面的手势。 许溪云被他这一脑洞弄得哭笑不得,想必也是一个话本子看多了的选手。 “不是。”她摆摆头,连忙否认。 “就是有没有感觉到房子晃动啊,或者白天突然头晕,这类现象。” 那掌柜的听她一说,还真的蹙眉细细想了起来,一手托着下巴。半晌,却还是摇摇头,“不曾。” “姑娘,你看我们这小破房子,可经不得一点晃,再晃晃又该晃塌了给。” 说话间,许溪云的饭菜也都端了上来。见许溪云没有再问的,那掌柜的也颇识眼色,道了声吃好喝好,便走开了。 看来不是这里... 许溪云想着,一面漫不经心地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试图喂到嘴里。可也不知怎地竟然一个手滑,花生米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要了便是,许溪云不甚在意,可目光却跟着它一直滚啊滚,似乎竟没有尽头。 她心里漾起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出来。 眼看着那粒花生米滚到了大堂一处木质角柜下,消失在了许溪云的视线里,她这才收回视线,重新又拈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 虽都是些家常菜,可味道确实不错,她酒足饭饱,又去后院给珍珠续了干草和干净的水,这才上楼睡觉。 奔波了一路,又因许久没骑马,她的大腿内侧已经磨红了一片,双腿肌肉也酸痛的不行。 秉着今天不按明天更疼的原则,许溪云咬咬牙自己给自己来了个全套马杀鸡。 可这一天实在是耗费太多精力,按着按着,还不知是什么时辰,她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已是深夜,窗外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后院的珍珠也沉沉地睡着。 一片静谧中,床上少女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双颊上,双手在空中胡乱扑腾着,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能捉住软绵绵的空气。 她眉头紧蹙,殷红的唇一张一翕,喃喃自语,若是凑近些,便能听到,她喊的是“快跑。” 从小到大,每每许溪云感到压力过大时,她都会做这样一个梦,反反复复。 梦里的她穿着清凉,搬着木凳坐在山里小溪旁,清澈的溪流从她趾间流过,凉滋滋的,沁到人心里去,直消去人心中的烦闷。家乡的山泉,消暑最是不错。 和她一样,小溪边同样还有不少众人在玩耍,少女们撩起裙角,赤脚站在河道中间光滑的鹅卵石上,莹白的双足,小腿,和清亮的水在阳光下都泛着莹润的光芒。 许溪云闭起眼安静的享受此刻,耳边是少女们的嬉笑打闹声。 突然间,似是有轰鸣声从山那边传来,似雷声隆隆,又似树叶簌簌。她耳朵微动,再一细听,那声音又消失不见。 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并无异状,可她心中实在不安。 趾间微痒,她低头看去,那清澈见底的河床,不知何时涌起阵阵黄沙,黄沙翻滚,包裹住她的脚趾,连带着水也浑浊起来。 许溪云大惊,她豁然起身,想喊众人离那河道远些,再远些! 可那刚刚还跟她有说有笑的众人,突然间竟像是都听不见她的声音般。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捉那些人,奔跑间,扬起脚底的泥沙,此时溪流已变得湍急,险些冲撞的她站不住脚,她声嘶力竭“快跑,向山两侧跑!”可那双手竟直直穿过面前少女的身体。 来不及了! 那轰隆声越来越近,她似乎都感觉到脚下大地在震动,山间气流急速涌动起来,众人头发被高高扬起,水流中已出现小石块,砸的许溪云生疼。 一切变故都在电光火石间,泥流卷着石块,树枝,从那河道翻涌而下,带着风卷残云之势。 刚刚还笑声一片的河道,瞬间沦为地狱,哀嚎声,求助声,许溪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娇小的倩影一个一个消失在水流中... 第83章 角柜 许溪云从梦中豁然惊醒时, 天才刚蒙蒙亮,室内只有靠窗那一方透进了些昏暗的光。 背后的衣裳不知何时已经被浸湿了一层又一层,从床上一起身便泛着透心的凉。 第162章 时辰还早,窗外只听见零星的早雀啾啾地叫着, 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光里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她换了身干燥的衣物, 拿起行李便准备下楼重新出发。 这一直往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是早些出发的好。 许溪云如是想着,一刻也不敢再耽搁, 转身阖上了房间的门,踏着吱哑的木质楼梯就往下匆匆地行。 想来是掌柜的觉得不会有客人起得这么早,大堂里只燃着仅剩底部一小节的蜡烛,除了昏昏照亮自己那一小块方桌的花纹以外, 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许溪云挪开眼神, 往后院走去,准备去牵珍珠。 静谧的周围,从后院隐隐传来细微的树枝折断声和噼里啪啦声,许溪云撩开布帘,看见那一片烟雾弥漫中, 掌柜地正哼着小曲裹紧大衣瞅着面前的小陶罐,不知道在煮些什么。 火舌偶有蹿高,橙黄的亮色在茫茫的灰白里跃动着,倒是让人不自觉觉得身子暖了些。 “你怎么起来了,还早着呢, 你快去再睡会。虽说入了春, 可这早上还是冷得不行, 等会我煮好了端到你房间里去。” 烟雾阻断了掌柜的视线,怕是还以为是他的芙妹来寻他了, 亲昵地道。 见来者半天不吭声,他嘿了声,起身站了起来打算看看怎么个事,这才定睛看清一身清爽利落装扮的许溪云。 掌柜的脸上扬起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是您啊,我还以为是芙妹呢。这么早就要走了吗?” 许溪云嗯了一声,只说着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不宜耽搁,顺便对掌柜和芙妹的热情招待致了谢。 见她不欲多说,掌柜的也识趣地不再纠缠,只让她到大堂里稍等片刻,他去给她装点干粮方便路上吃。 盛情难却,许溪云只得又返回大堂老老实实坐着,心里想着等会可要多给他们留些银子才好。 掌柜的已将残烛换了新的,照得整个室内都亮堂堂的,他去柜台后面好一阵拾掇,紧接着便又跑去后院小厨。 忙活间,芙妹倒是真的醒了。 她眼神还有些迷离,手里倒是破天荒地拿了只耳坠,边下楼梯边摸索着往耳边戴着。 美人刚起床的声音也是动听的,带着些迷人的哑,察觉到许溪云的视线,她笑着解释:“今日是我的生辰,昨夜阿哥特意交代我今日要好好打扮打扮。诺,这副耳坠子还是他前些时日特意去京城里给我买的。” 许溪云一大早上就被噎了满满一嘴狗粮,可能见证别人的幸福,本身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掌柜夫妻俩是真心实意地在过日子,彼此相敬,相爱。饶是她只短暂地停留一天,也能轻易窥探到他们幸福的万分之一。 许是早晨起床腿还软着,在最后一阶楼梯时,芙妹脚下一滑,险些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好在她惊慌之间抓了一把一旁的木栏杆,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可手中的耳坠,却是咕噜咕噜不知滚哪去了。 芙妹惊呼出声,和许溪云一人手执一红烛,顺着地上滚动的痕迹寻找着。 “找到了!” 只听得芙妹惊喜一声,不知从哪掏出一小长棍,从大堂角柜底下将那耳坠扒了出来。 许溪云顺着视线望过去,从角柜下赶出来的东西在地上凌乱一片,什么东西都有。 几枚铜钱,几个珠子,一堆已经干瘪乌黑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 许溪云眯了眯眼,还有她昨晚吃饭时掉落的那颗花生米。 芙妹将耳坠细细捻起,在身上擦了又擦,这才看向那一堆破烂,“呀,这底下怎么这么脏,我不是上周才打扫过的吗?” 她没有细究,转身拿了工具便收拾起来。 这一个小插曲很快便过去,许溪云从掌柜的手里接过沉沉一包干粮,又经过了好一番推辞,才终于让他们收下了自己的银钱,这才终于上路。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珍珠经过一晚的休整也已经精神抖擞,在门口不住地跺着蹄子,踢踏踢踏地等着许溪云重新奔赴征途。 和掌柜一家告别,许溪云扬扬手,在空中挥出响亮的一鞭。 珍珠受到鼓舞,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如离弦的箭一般继续向东奔驰,快如流星划过长空。 掌柜在身后揽着芙妹的肩,看着芙妹娇俏的脸就这样倚在他的肩头,低头轻声道:“明日就去京城给你买一匹比这还好看的马。” ...... 许溪云一路疾驰,饶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何方,可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全力向前奔跑了。 喧嚣的尘土扑面而来,一个转弯过后,她看着前面猝然出现的一个陡坡,正准备卯足了劲要加速一把,可马鞭扬在半空,心里却咯噔一声,突然感觉不对劲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即将破土而出,她攥紧了手里的缰绳,那道鞭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嘶的一声长鸣,珍珠前蹄腾空而起,在空中利落地转了个身,发亮的白色毛发划出无数条印迹,抖擞着。 第163章 为何芙妹前几日刚打扫过,那角柜的底层却又在短时间内积那么多灰。 为何花生米,吊坠,都不约而同地向那角柜底下滚去。 为何那角柜的方向不是旁的,正是东方! 许溪云心中的焦躁已经快要溢了出来,喉咙像死死地堵着一块什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快些,再快些。 她浑身肌肉紧绷,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芙妹娇俏的脸庞和掌柜爽朗地笑声仿佛就在前方。 不可以,不可以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 - 珍珠自出生起,一直被好吃好喝地在马厩饲养着。 这两日,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她的新主人带她出了一趟远门,看样子是很着急的事。 于是珍珠将从小到大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恨不得张双翅膀飞起来。 她们越跑越远,可跑了一半主人竟勒了绳子,让她往回跑。 好吧,往回就往回吧,她去哪都无所谓。 背上的女主人很紧张,双手将缰绳攥得死死地,勒得她都有些痛。 可她不气,她能感觉到,是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们去做。 她越跑越快,带着背上的主人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久前才离开的地方,再回来时,竟变成了废墟一片。 主人呆呆地下了马,连把她拴起来都忘记了,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奔向了那片残瓦烂木。 看着她跪在地上疯了似的翻找,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她是在找什么呢? 珍珠眨着眼睛想,是找昨天半夜还来后院给她盖了条被子的那个漂亮姐姐吗? 还是那个一早上还将她水池里的凉水兑了些热水的那个胖乎乎的男人呢? 珍珠长睫不知何时沾了些细密的水汽,她遮住眼睛,在一旁选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缓慢而又沉重地跪了下去。 - 许溪云双手满是血污,泪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划出两道灰白的印迹,然后又砸在泥土里。 她为何早上不再多留一会儿,为何要如此着急赶路! 若她能留下来,便能早些发现端倪!便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许溪云随手捞起一个土块,发泄似的往前奋力扔去。 土块不知道碰撞到什么,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嗒嗒得再次滚到平地上。 土块停了下来,不再翻滚,可那细弱的撞击声好像还在继续。 许溪云立刻停止抽泣,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那里!那里好像真的有声音!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手上的血和脸上的泪交织在一起,让她此刻看起来异常恐怖。 她俯下身,透过无数木头的缝隙往里看去,集中着十二分精神向里打探。 “许...小姐...是你吗....” 右侧又传来沉闷地两声笃笃声,是有人拿着坚硬的东西在发出声音! “是我!是我!掌柜的!是我!” 许溪云终于找到了方向,上前试图将所有沉重的实木梁搬开,可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 底下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不知道说了这句还有没有下句。 可他偏偏不死心,泣血的喉咙里带着一丝倔强。 “许小姐,芙妹....” “芙妹在我右手边,她好像没受伤。拜托您,千万把她救出去。” “等把芙妹救出去了,记得...记得给她买一匹漂亮的白马。” 呜咽声在许溪云胸膛里东闯西撞,她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让她连面前的景象都看不清。 “好...好...我答应你,我把芙妹救出来,但是这白马,要你给她买!” 许溪云怒吼道,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可仍然不知疲倦地在废墟里刨着。 “掌柜的,你别睡。你得起来给芙妹买马!!” 许溪云咬牙,一字比一字更用力,更沙哑。 可那端,终究是没有了回应... 十指连心,她仿佛现在才感觉到钻心的疼,那头似乎有嗜血食肉的虫,从指尖顺着血液流淌到她的全身,啃噬着她的血肉,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仰面瘫倒在地,视线落在左手边,那是一具,早已冰凉多时的尸体。 第84章 决堤 许溪云将脸掩在血肉模糊的双手中, 隐忍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流出。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血腥气弥漫引来的空肚的秃鹫,大张着翅膀在空中盘旋着。 她没告诉掌柜,早在她刚到的时候, 就已经先发现了芙妹的尸体。 芙妹掌心里紧紧握着莹莹的吊坠, 不染一丝灰尘。 可她又如何能对掌柜开口, 如何能对这个尚有一丝求生意志,一只脚已经踏入忘川河的人开口。 午夜梦回, 是即使喝了孟婆汤的他已经忘记芙妹的脸,芙妹的名字,可仍会下意识地喃喃:记得买一匹白马。 许溪云在山后找了块地将两人合葬在一起,简陋的用木板立了块碑。心中怆然无比。 第164章 方才她已探过地形, 这块儿的屋舍零散, 其他的房子倒是都没怎么受损,只有芙妹一家的客栈... 由于正巧建在山脚下,不知怎地山就裂了个大口子,一天一天的,客栈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早已经斜了天平。 东边的地正以大家都无法察觉的幅度,一点一点的塌陷。 可惜....许溪云捧起一抔土,找了个罐子装了起来,妥善地放在随身的行李里。 她还是反应地太晚了.... - 虽然地动的源头尚且还未找到,但是客栈这一出足以说明地动仪的检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许溪云看着身后庞然大山豁开的那一条裂缝, 就像人皮肤上的一道疤痕蜿蜒, 里面则是肉眼都看不见的分崩离析。 无论如何, 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能呆了。 许溪云从事勘测这么多年,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 山脚下还有零星的几位住户, 可想也知道,他们怎么会轻易的听信一个外人说的话,离开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家乡。 饶是客栈已经闹出了人命,他们仍以为这是个例,而这悲剧,断然不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许溪云心中的伤痛还未平息,双手痛的都不自觉哆嗦了起来,可面对如此顽固的村民,她也无计可施。 房塌了,地裂了,人没了。 她绝不可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更多鲜活的生命陨落在自己眼前。 既然村民这里暂且没有办法,那她只能从山上入手。 事不宜迟,她将行李暂且寄存在了一个好说话的村民家里,又简要地包扎了一下双手的伤口,抬脚便要上山。 “许姑娘,这眼看着天都快黑了,要不明天再上吧!”一位婶子有些不放心,手里摩挲着她的行李带子,犹犹豫豫地开口。 许溪云看向林婶,方才大家都对她恶语相向时,只有林婶一人替她说了两句话。虽然她心底里也是不愿意搬的,可她也明确表明,如果真的有危险,她一定会带头支持许溪云。 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能对她的信任到如此地步,许溪云心里煞是感动。这也不禁让她想起那个此时还在京城里的人,尚且被她蒙在鼓里,和林婶一样,永远会站在她这边。 “林婶。”许溪云笃然开口,眼神不避不闪。 “让我明天上山,可以。那你就得和各位村民一起,现在就和我离开此处。不然万一今夜出了事,怎么办?” “这个险,没有人能冒。” 听着她语气中的决绝,林婶默然,垂下了头。 想也知道,大家是绝不可能此时跟她离开的,此事无解,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上山的这个选项。 许是觉得自己没本事,还要让一个小姑娘冒着危险独自上山去给她们排查隐患,林婶的脸上染了些愧色。 她丈夫在村里这几户人家里颇有威望。只是可惜前几日刚去了京城说做些小买卖,到今日还没回来,不然有她丈夫在,定不会让许溪云一个人的处境如此艰难。 看着林婶一言不发,只紧紧地抿着唇,许溪云也知道此事不易,她上前一步拍了拍林婶的手,紧接着转身头也不回地踏进了暮色里。 明明已经立了春,可这一天下来,天气仍然和早晨刚起床那时候一样,灰蒙蒙的,泛着白,不见一点儿阳光。 她对此处山路不熟,可幸好面对岔路口时还能召唤系统出来帮上一帮。 和系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她也彻底摸清了它傲娇的脾气,只要你哄着捧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它便都大方地能给你提供。 许溪云拄着那根刚才随手捡的棍子,气喘吁吁地面对着最后一个路口发了难。 她一直随身装着指南针,辨别方向对她来说不是难事。要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往东走才对,这才符合地动仪以及客栈惨痛教训的指示。 可她的步子,却始终落不下来,每每试图往东多行一步,脑海中的系统便会滴滴地提醒她错了,错了。 脑海里正进行着天人交战,是相信自己经验的判断,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时间紧迫,没有时间留给她像观光一样去试错,她走错的每一步,都是一把悬在山脚下村民头上的利剑。 身后的天色沉了,似乎只在一瞬间,她连自己的装扮都看不清了。树林,灌木,都深深地陷入了一片暗色,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一咬牙一闭眼,选择了那条和地动仪的指示截然不同的方向。 不为别的,只为她突然想起,今早芙妹还跟她说的那一句“西边有个集市可热闹了,等你下次不那么着急赶路的时候,我带你去逛逛。” 这也许就是她永远也迈不过去的一个坎,才能时时刻刻在她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针尖隐隐刺痛,给她以一些新的指示。 丛山连绵,她已和来时的路相去甚远,山头也早已不是她上来的那个山头,她望着黑漆漆的一片来路,要说心里不无慌张是假的。 第165章 今夜,想必要在山上过夜了。 好在今夜月色给力,顺着树叶的间隙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似地上的繁星点点,钻石满片。 爬了两个时辰的山,许溪云的腿肚子都开始发起颤来,她多想就地躺下,先不管不顾地睡上个两天再说!可是不行,她咬着牙,心中仅存的意志便是山脚下那些无辜的性命。 手中的棍子折断了一根又一根,双手的伤口已全部裂开,鲜血渗透进简单包裹的棉布。她虽看不见,可黏糊的触感告诉她情况不妙。 许溪云又不知走了多远,她总算已经攀到了山头,环顾四周,再没有比所在的这片地方更高的山。 自此,她终于对周遭的一切一览无遗。明玉盘般的月亮就立在她的头顶,几乎伸手可触,为她照亮眼底的一切。 这是西边,许溪云想。 顺着看下去,果然能看到芙妹口中热闹的集市。 距离甚远,许溪云看不太清,只能看见红黄的灯光星星点点相接,连绵成巨大的一片,无数的人流交织穿梭在其中,在她看来和密密麻麻的蚂蚁没什么区别。 可她的心仍然被这一幕抚慰到了。 山上寂静,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可她仿佛自己也已经置身于那人声鼎沸的集市里。 耳边是小贩的叫卖吆喝声,村民的讨价还价声,小朋友手中拨浪鼓的清脆声,舞狮舞龙的欢呼声。 心脏发紧,在清冷的夜里一下一下紧绷地跳动着。 可是...除了这,还有什么呢.... 这一路走上来,她并没有看见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甚至于山体的裂缝也早在最后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就消失了。 此处,除了能看见山脚下的好风光外,并无其他任何意义。 难道自己,真的走错了吗?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二选一而已,她连正确的选择也做不出来吗?!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终于爆发,所谓的情绪稳定的外壳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许溪云跪倒在山头,如一头小兽般嘶吼着,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共鸣。 她右手不经意摁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刺得她本就遍布伤口的掌心生疼。 为何连一块石头也要来跟她作对! 许溪云一怒之下也不顾手掌的疼痛,抓起那块石头连同沙土奋力地朝空中扔去,也不知是要往哪个方面扔。 沙土重量近乎于无,风一吹便消散在这山巅,了无踪迹。 可那块石头却是发出了明明白白的声响,“咚...”的一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那不是落入松软地面的声音,也不是掉入枯叶草堆的声音,更不是撞击到硬物清脆的声音。 倒像是...落入水面的声音! 先是一声闷响,似将铃铛蒙在密封的容器里隔空敲击,钝钝地响着,却传不出来多少声音,紧接着便是沉沉地坠落在水里,被水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只剩水面泛起阵阵的波澜与涟漪。 许溪云猝然起身,头摆得跟拨浪鼓一般四处张望着。 怎么会有水,山上怎么会有水! 而且听声音,并不像是由下雨而积成的水洼,反而比水洼要大的多。 她踉踉跄跄,隐隐约约顺着刚刚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脸上的泪已迅速风干,绷着她的皮肤,带来阵阵紧致感。 手上的棍子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她此刻无比后悔这个决定。 因为在看清面前景象的那一刻,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摔倒。 风吹乱了她的发,混着眼底的泪乱糟糟地粘在她的脸上。 眼前的湖面平静深邃,犹如一块巨大的铜镜,倒映着天上的一轮皎月,散发着银白而又冰冷的亮光,绘出斑斑月影。 心中的惊愕难以用语言描述,许溪云此刻只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因为这湖,是堰塞湖,而正下方,就是方才她看到的热闹非凡的那个集市。 学过高中地理的都知道,堰塞湖是由火山熔岩流,冰碛物或由地震活动使山体岩石崩塌下来等原因引起山崩滑坡体等堵截山谷,河谷或河床后贮水而形成的湖泊。【1】 而这片堰塞湖,看面积形成已久,绝不只是受到近日地动的影响才将将形成的。 只是近来地质结构愈发不稳定,受到此影响,隐隐已经有了泄口的趋势。 堰塞湖溃决,后果可大可小。 若是方法得当,还能利用它灌溉阶梯水田,可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洪灾爆发,下流的土地屋舍全都要遭殃。 此处为斜坡地形,土壤本就容易失去稳定性。山体在细微的地壳活动中凸起,便能形成山体之间的裂缝,进而引发山体滑坡。 许溪云的心已经不知道是该提还是该掉。 她今日本是为了那片小村庄上来探查,好消息是:这片堰塞湖并不在他们的方向。 坏消息是,下面的人更多了。 受限于古代的科技水平,许溪云静静地站了许久,几乎都要风化成石,她也没想到一个合理处置将水顺利引走的方案。 第166章 可要是短时间内将人劝离,这是一个更大的工程,更别说会遭到什么样激烈的反对.... - 这一夜,许溪云躺在山顶上,近乎一夜没合眼。 她看着云层一阵阵飘来,将明月遮挡,又散开。 看着那颗启明星眨了上万次眼睛,看着头上方的那颗百年大树,和一旁的灌木窃窃私语了一夜。 天一亮,许溪云这才拖着沉重的身体,步伐虚晃地下了山。 山上露重,温度又低,一回到正常的地面,许溪云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又虚弱。 林婶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她,见到她的身影出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说还未到夏季,毒蛇什么的还不到出没的时间,可姑娘家家一个人上山总归是危险的,更别说还呆了一夜。 林婶迎上来的那一刹那,许溪云整个人的力气也已经消耗殆尽,她一头扎在林婶的怀里,再次醒来,便已经是一天后了。 - 许溪云眼皮恍若千斤重,光是睁开眼睛这件事,似乎就要用尽她的全身力气。隐隐约约间,她感觉到有人在轻柔地用水濡湿她的嘴唇,有人用冰凉的帕子,盖在她的额头上。 原来我大概是发烧了,难怪这么难受。 她竟还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生了病,浑身发烫的厉害,鼻腔呼出的灼人的热气。 有人不厌其烦地用湿手帕一遍一遍地替她擦着汗渍渍的手心,又一遍一遍地将她因为热而伸出被窝的手和脚重新塞回被子里。 这种照料方式何其熟悉,熟悉地让她即使在梦中也想轻唤着对方的名字。 程砚... 她终于睁开眼,陌生的屋顶,陌生的四周,却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 林婶呀的一声,跌跌地跑到她床前来。 “你终于醒了,可睡了快两天呢?!” “你放心,没什么大事,我已经请大夫帮你看过了。就是疲劳过度加那天在山上吹风着了凉。一寒一热地攻了心,这才病倒了。” 许溪云刚想开口道谢,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子,魁梧高大,对这房子颇为熟悉。 他满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不怒自威,一进来,连这空旷的房间都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他进来时只是顺势往里瞥了一眼,想来是没料到躺了两天的女子怎地突然坐起来了,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林婶忙起身嘿嘿了两声,为他们二人介绍:“许姑娘,这是我相公,就是前些日子去京城的那个,那上山那日他便回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你们介绍,你就病倒了。” “不过你放心,我跟他说过了,你就安心住着便是。” 许溪云微笑颔首,只是那男子的面色却不善,黑沉着一张脸,就这样一直盯着她。 “就是你说我们这里危险?让我们都搬走的?” 许溪云见他语气充满了怀疑,一时心也急了。林婶好心收留她,万万不可让人觉得她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更不可让他因此迁怒于林婶。 她着急地在身上摸了半天,半晌才终于摸出自己的腰牌来,掀开被子利索地下了床。 她将腰牌递到那人的面前:“大伯您刚从京城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听过风满楼,那便是我和我姐姐俩人开的。我如今也是宫里司天监的女官,您去街上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这便是我的腰牌,您请过目。” 许溪云还没敢往下说,只是这一通自报家门来的诚恳又周到。 那男子蹙眉接过腰牌,在手里翻来覆去端详了好半天也没吭气。 林婶见状,不耐地啧了一声。 双手攀上许溪云的肩,又将她按回床上,被子重新盖好。 “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吓唬人家小姑娘干什么?没看见人家还病着呢嘛?” 她一个眼刀飞过去,那大伯扯了扯嘴角,偃旗息鼓。 他上前两步将腰牌放至床头,语气里有些委屈:“我就是问问,又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长得吓人也是我的错了?” 看他们俩人的反应,想必这种误会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许溪云按住林婶要替她掖被子的双手,道了声无碍。 紧接着却是一刻也不想再忍,脸色沉沉,严肃道:“林婶,我很感谢你和大伯的收留,但是我还是想说,这个家,不搬不行。” 第85章 抉择 许溪云没有想到, 有一天她能面临现实版的电车难题。 如今,那个虚无缥缈的拉杆就横亘在她的面前,一边是散居的五六家住户,一边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的集市所在的村庄。 许溪云任由自己在山顶快冻成了一个人形的冰棍, 也想不出来一个双全的法子。 在林婶和她相公疑惑的眼神里, 她却迟迟说不出来下文。 “姑娘, 怎么了?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是得搬呢?” 林婶右手虚虚搭在她丈夫的小臂上,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袖。 “山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林伯也急了, 催促道。 第167章 在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许溪云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山上有一片堰塞湖,就是之前堆积着山腰的一些石块,让山里的雨水泉水无法顺畅地流下, 时间一场, 就形成了一片面积不小的湖。” 这个倒是不难理解,林婶夫妻俩相视一眼,小小地点了点头,继续等着许溪云的后文。 “其实这片湖威胁不到我们这里来,有危险的是西边山脚下的那一片村庄。” “西边山脚?那不就是崔家村?” 林婶喃喃道, 他们和崔家村离得不近。更何况崔家村规模大,人多,后又开了集市,更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她身边不少认识的好姐妹都搬去了崔家村过好日子去了! 只剩几家对这片土地感情深厚的迟迟不肯搬走。 “林婶,我在山上细细看过了。虽然那堰塞湖的方向并不在此处, 可若是那湖决堤, 崔家村一整个村子可能都会被冲毁, 而且整个的山体结构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我想....” “你想把洪水引到我们这里来?来保全崔家村?” 在许溪云犹豫的脸色里,林伯面无表情地替她默默补完了后半句。 林婶一脸不可置信, 瞪大了眼睛望着许溪云,似乎是要听她亲口否认。 可许溪云只在沉默里,缓慢地点了头。 “许姑娘,你这事办得可不地道啊!” 林婶动了怒,气声从胸腔里沉沉泄出。 她还欲多说什么,房门却突然被一大帮人撞开,木门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墙上,又反弹回去,吱呀吱呀地摇摇欲坠。 “林婶!还跟她多说什么?!她这就是来害我们的!” 领头的那人手里掂着锄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冲进来就指着许溪云的脸吼着。 “是啊是啊!什么宫里的女官!我看都是唬人的!莫不是朝廷想占用我们这片地盘,这才派你来随便编了个幌子唬我们大家的吧!” 他这想法经不起推敲,可大家本就在气头上,乍一听只觉得颇有道理。人群的怒火轰得一下又被点燃,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就快要将林婶家的屋顶都掀开。 许溪云一开始还试图解释两句,可她一个人怎么吵得过这么多人。眼看着局势越来越控制不住,甚至有人越逼越近,那一伸手就能将许溪云掀个个儿,林伯这才看不下去,拍了桌子。 林伯是村里少数见过世面的人,每月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京城呆着。村里人想打听什么消息,或是呆着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要仰仗他,再加上他本就长得凶,平时便不怒自威,大家都怵他,更别说此时是真的发了火。 林伯拧着眉,脸上肌肉紧绷,满脸的络腮胡子根根坚硬,呵斥道:“听别人墙角不说,还不管不顾地闯到别人家里来!你们这像什么样子!” 那些人自知理亏,皆红着脸垂下了头。 前几天有人瞥见许溪云从山上下来,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样进了林婶的家门,自那以后便一直有人盯着他们的动静。今天晨许溪云一醒,大家的消息传的比谁都快,都不用人喊,自己便自发聚集到了林婶家门口。 “可要不是我们自己偷听,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谁知道你们一家会不会和这个女的串通一气,都不知会我们一声就要让我们都搬走。” 人群中有人弱弱开口。 其他人听了啧地一声,忙捂住了他的嘴。 林伯林婶是什么人,他们才不屑干这种事。 可他们嘴上虽佯装斥着,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往屋内那几人身上瞟,等着听他们一个回应。 林伯的眼神淡淡划过那人,却仍把他看得不禁打了个冷战。 “若你在你心里我林伯是这种人,那你们今日也不必来我这里了,直接将我们几个杀了埋了便是!反正此处就我们这些人在此,你们一定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在此跟我们废话什么?” 林伯的眼像带着锐利的刀,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话说到此,再没有人敢出声反驳一句,都像缩了头的鹌鹑一样在原地一声不吭。 “大家若不信,跟我上山看看便是,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许溪云上前一步,挡在林婶林伯面前,坚定道。 这是他们的地盘,许溪云作为一个外来人定动不了什么手脚,跟她上去看看也无妨。 抱着这种想法,整个村子的人除了留了些老人守家,浩浩荡荡一行人竟全都上了山。 路途遥远艰险,饶是天天在这片山里穿梭的精壮汉子也受不了这么漫步目的地一直走下去。 他们面面相觑,真不知道许溪云当时孤身一人是怎么连夜上的山,又是怎么天一亮就赶了回去。 白天比夜晚视线更加清晰,所以当那片湖泊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人群中的沉默也颇有些夸张了些。 众人的视线牢牢黏在那片因微风吹拂而微波荡漾的湖面上,黏在那湖底堆积的碎石和尘土上,黏在那高低层次不明,已经摇摇欲坠,时刻有着因为承载不了湖水的重量而决堤的湖泊边缘上。 第168章 而他们看得更清楚的,是山脚下那屋舍俨然,鳞次栉比的排列着的崔家村。 此时尚且还不到开市的时间,崔家村显得有些冷清,偶有零星的行人穿梭在村屋其中,远远地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缓慢而无序地移动。 这群人对崔家村已经了如指掌,都不用指示便能轻易地辨认出:最左边一户人家下个月就要嫁闺女了,嫁给了隔壁家他们看着长大的王二郎。 往右数三户,是寒窗苦读了数十年,正在全力备战今年春闱的崔家小儿子。 再往右去,便是村长他们家。 他们是离崔家村最近的一些散户,村长也三番两次地带着东西来探望他们,想让他们离开此处加入崔家村,一起贡献一份力量。 可他们始终不愿... 沉重的呼吸声响彻漫山遍野,却始终没有人开第一个口。 在利益面前,每个人都会变成最现实最自私的个体。 “不如...” 人群中有人试图出声,弱弱地开口,却被另一道暴躁的声音打断。 “不如什么!这与我们何干!既然担心他们,就去找他们让他们搬走好了!凭什么要我们搬!” 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那个人的声音格外的用力,一张口震得林子中的鸟都扑簌起了翅膀成群地飞了起来。 “今日就当我们没来过这里!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都记住了吗?” 见林伯林婶俩人一直站在人群最尾端没吭声,那个人自觉接过了指挥棒,恶狠狠地命令大家,紧接着便转身下了山。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刚走到山脚下,便看见崔家村的一行人整整齐齐地等在那里。 这群人顿时慌了神,一个个眼神如飞刀似的向许溪云射去。 这事你跟他们说了? 许溪云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皱着眉连忙摇头。 幸好,在他们自己说出真相前,崔家村的人先迎了上来。 领头的阿婶亲昵地挽住林婶的胳膊,笑脸盈盈地吆喝,说下个月她家女儿成亲,请大家届时一定要到场,来沾沾喜气。 看着众人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许溪云嘴角扯起一丝冷笑。 他们大概是没有脸去参加大婚,更何况,这件事如今就像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再不解决,这婚礼能不能举办还要两说。 “您放心,我们到时候一定带着厚礼去给您捧场。” 说话的是方才还理直气壮的说凭什么要他们牺牲的那个人,此时他笑着,像是刚才山上的一切都真的没发生过一般。 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实在令许溪云作呕,她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进了林婶的家。 - 许溪云坐在小院里临时支起的一张小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一边咕咕啄着小虫的鸽子。 鸽子的一只小脚上则显眼地绑着一张纸条。 许溪云咬着唇,却迟迟下不定主意要放它离开。 事态确实已经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涉及到如此多的百姓搬迁的问题,对于她这样一个六品小官来说也是相当棘手。 如果能让程砚带着户部的官员来此,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都会比她一个人好解决的多。 她充分尊重各位村民的意见,可这并不代表她认为他们做得对。 如果此事固然有一方要牺牲,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谁又能不懂呢? 只是自己身在其中,无法割舍掉自己的利益罢了... 如果程砚来了,他那么聪明,那么神通广大,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吧... 许溪云想着,眼神里逐渐下定了主意,双手捧起那只乖巧温顺的鸽子,举至空中。 信鸽察觉到她的意图,扑棱起翅膀,正准备蓄力高飞时,却又突然被人扯了回来。 许溪云生怕自己后悔一般,迅速地从鸽子腿上将那纸条取了下来,撕了个粉碎。 第86章 突发 第86章 事态紧急, 仅凭她个人之力,是无法解决这么大的问题的。 哪怕是在现代,防治堰塞湖也需要各行各业成百上千的专业人士来进行勘测,疏散, 最后爆破等无数个步骤, 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更何况这里也没有专业仪器, 许溪云的把握几乎为零,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可是汹涌的浪潮已经把她拍到了沙滩上, 她退无可退。 那只信鸽还在她身边踱来踱去,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吩咐。 许溪云咬着笔头思考片刻,提笔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重复着刚才把它绑好的步骤, 手一扬,这才让鸽子扑棱扑棱飞走了。 “怎么?这点小事,就要从宫里叫人了?” 林伯的声音幽幽在身后响起,许溪云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见林伯在院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脚下堆积着许多鼓鼓囊囊的袋子。 许溪云不好意思地笑笑,忙迎了上去。 那日她道出实情后,林婶虽生气,可也并没有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去,还继续让她住着, 她已是十分感激。 第169章 更何况那日村民来闹事, 林婶林伯分明也是护着她的。 碰上这样的事, 任谁也做不到高高挂起,所以她也很理解林婶一家的心情。 “林伯, 这次去京城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我来帮您拿。” 许溪云甫一靠近林伯,鼻子却嗅到一股熟悉又刺鼻的气味。 袋子沉甸甸的,被扎得严实。她看不见里面是何物,只是这味道实在熟悉,许溪云试图从脑海里寻找着相关记忆。 “打开看看吧。” 林伯顶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亲切温柔,殊不知更加让许溪云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这里面是什么,不会是什么死猪死鸡,来恐吓自己的吧。 然后下一句话会说什么?说让她滚回京城去,不然下场就会和这里面的东西一样! 她罪不至此吧!! 许溪云哆嗦着解开束口的绳子,眼睛虚溜出一个缝,小心翼翼地往袋子里瞟着。 “林伯!这是!” 封口的绳索被解开的一刹那,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粉末。 “您从哪里搞来的?” 许溪云险些就要喜极而泣,看着林伯的脸此时也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林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小事一桩,溪云啊,你放心去做吧,剩下的交给林伯,你放心!” 瞌睡遇上枕头,许溪云一时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一个劲的道着谢。 林伯这是把这么多户人家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她手上了,这一认知让她心里无比激动澎湃着。 火药在南珰朝并不常见,在武器,烟花等各种渠道上都运用广泛。只是由于威力过大,所以大部分都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并不流通于市场。 许溪云数着那院门口满满当当堆积着的好几袋子。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搞到这么多,也不知道林伯是怎么做到的,一定很不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林婶家可谓是彻夜通明。许溪云一个人坐在方桌前,烛心剪了又剪,等再也剪不到的时候,便去换一只新的烛。 林婶睡前她是怎样的姿势,醒来时她还是怎样的姿势。 望着许溪云这几日明显消瘦一圈的腰身,林婶叹了口气,当天中午便狠了狠心杀了院子里一只鸡,要炖了汤给许溪云补补身子。 许溪云吨吨地喝着,眼神却还流连在手边的图纸上,一刻也不肯离开。 昨夜林伯喝得醉醺醺的,连路都走不稳了,回来第一件事却是把一张纸啪得一下拍到许溪云面前。 许溪云拿起来端详,惊喜地发现那上面竟然是全村人的签名,表示同意搬家。 林伯大着舌头,吱吱呀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 拿到这张纸,就代表引溃这件事真的要提上日程了,否则每拖一日,危险便多一分。 许溪云也顾不得看碗里是什么东西,总归林伯林婶不会害她,仰头一饮而尽。 直到口中的辛辣冲的一下袭击了她的天灵盖,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嘴里含了一大块姜块。 她讪讪笑着,也不知道是辣的还是不好意思,脸唰得红了。 “你这孩子,吃完饭再看不行吗?这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 林婶嗔道,又从锅里给她舀了满满一碗鸡汤递给她。 “林婶,不行啊!等会吃完饭还得上山呢?!” “又上山?你这几天都上了多少趟了?你瞅瞅你鞋子都磨破了几双,那条路怕是你闭着眼都能走下来了吧。” 听了林婶的话,许溪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确实,今日走山路太多了些,从家里带的鞋子几乎都烂得不成样子,每晚都是林婶就着光给她缝缝补补。 林婶虽嘴上吐槽着,心里却也清楚许溪云这般跑前跑后是为了谁。只得默默地又给她碗里夹了个鸡腿。 - 爆破引溃的那天,许溪云将崔家村的人和林婶他们都召集到了较远的一片高地上。 林婶他们这几户人家最终还是选择搬到崔家村,必要的行李也早已经陆陆续续地整理好了。 此时,上百个人拎着大包小包,有的还牵着自己家的羊,抱着鸡笼,挤在这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听着许溪云讲注意事项。 按理说,都搬到崔家村去,便不会再有危险。可许溪云从没有一个人干过这么大的工程,实在是没有把握。 崔家村离那堰塞湖实在太近,若是一个不小心,没按照她设定好的方向发展,那两个村子大概是都要毁了.... 不能让百姓们冒一点风险,秉持着这种原则,许溪云挑了这块安全的位置,将大家都聚集了起来。 远方不知哪里传来隆隆的雷声,昭示着一场大事的即将发生。 “大家听好了!”许溪云拍拍手,试图让紧张而又吵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等会如果发现这片高地也不稳定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往南边的山上跑!越高越好!到时候什么鸡啊羊啊统统都不要带!人安全是最重要的!听懂了吗?!” 第170章 得到大家整齐划一的回应后,许溪云点了点头,只是这心里却还是迟迟不安着。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时辰了。 火药早已在大家的帮助下埋好,新的河道也被开拓了出来。 这里没有控制爆破的机器,便只能用传统的引线点燃法,只是这引线铺到山下来未免也太不现实,所以须得一个人冒险上山去点燃。 许溪云本来是自告奋勇亲自前去的,可林伯说她须得留在山下来控制突发情况,这才点了另一个人瘦高瘦高据说跑步非常快的小伙子负责点燃火药。 等许溪云在他耳边将注意事项重复第六遍时,那小伙子终于失了耐心,将裤脚往上卷了卷,一溜烟地跑没了。 许溪云叹了口气,回头再次提醒大家确认人数,就在她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坏了!我儿子前些天写信回来,说他今天要回来看我!” 那婶子又惊又怕,脸色霎地一下白了,就要往家里冲去。 “什么?你没告诉他这两天别回来吗?” “这种事你也能忘了说?” “坏了,要是这会儿在路上了,等会可怎么办?!” 她虽被人拦住,可铺天盖地的议论和猜测让她头晕目眩,全靠一旁的人支撑着她这才没有瘫倒在地。 许溪云回头望了眼刚刚那人跑上山的方向,哪里还看的见什么人影,连带着风掀起的尘土都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 也不知道他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许溪云眉头紧蹙,冲着人群喊:“谁跑得快?再去追追他,让他先别动,等我通知。我现在回去,看看能不能在路上遇见王婶她儿子。” 说完,她便将人群的劝阻声拦在了身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任由大家在后面呼喊她。 她脚步笃定,争分夺秒,可谁也不知道她此趟的结局,还能不能安全回来。 每逢大事必节外生枝,她早已习惯了。从小到大,她一向把这些突发情况当做上天对自己的考验,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你能行,你可以。 可这次,面对如此险情,她是真的也不确定了起来。 走快点,再走快点。 她想,与时间赛跑的感觉原来如此奇妙,脑海中如同有一根分针一根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着,提醒她未知的死亡正在靠近。 许溪云跑了起来,风在她耳边呼啸,吹得她太阳穴直痛,可她顾不得那么多。 王婶和林婶住得近,她之前也常去人家里串门,万没有此时装聋作哑的道理。 所幸,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王婶家门口的时候,正看见他儿子从马车上下来。 他儿子没有见过许溪云,正纳闷着为何会有一个陌生的姑娘站在自家门口,便听她冲着自己喊:“来不及了,快跟我走!” 他只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家门都还没进,跟她走,去哪里? 不过今日村子里为何如此安静。 他没理会许溪云,自顾自地从钱袋里掏出钱来付给马车夫。 这还了得,许溪云一看,急了。 她三下五除二冲上前去,一把夺过他的钱袋。 “嘿你这姑娘怎么....?” 那男子和马夫一同扭头看向她,却被她眼中的怒色吓住。 “来不及解释了,你们先走,这里等会要被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将马车上的套索从马身上取下来,将马儿单独拎出来,示意他们坐上去。 许是为了配合许溪云的话,身后的山上竟真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在场几人皆变了脸色。 “还愣着干嘛?上马啊!” 许溪云脸色铁青,冲他们急吼。 方才那一声巨响,大概就是爆破的声音。 不管方向如何,她们所在的此处是肯定保不住了。 再耽误下去,她们几人都要死在这! 那俩人被吓的一个哆嗦,也不管真的假的了,争前恐后的上了马。 许溪云扬起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冲着马屁股就扎了上去。 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扬起,一声惨痛的嘶鸣,紧接着便发了疯似的向前冲去。 “往南边高地跑!” 许溪云使出全身力气,冲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喊道。 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剩下的危险便就是她自己。 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颤抖,身后的隆隆声已越来越近。 许溪云一刻也不敢耽搁,拔脚就往两侧跑。 方才的马太小,莫说他们三个人坐,便是两个人都有些勉强。 而爆破既然已经开始,此时的时间便完全不足以让她原路返回和大家回合。 模糊印象里,她只能选择最近的一个高地去暂且躲一躲。 许溪云脑海里疯狂回想着这附近的地形,脚下是一步也不敢停。 第87章 求亲(正文完结) 程砚领着士兵赶到的时候, 情势已经被控制住了。 引溃的湖水同许溪云计算的分厘不差,按照她事先挖好的河道稳稳当当地流入了本该流入的低地。 第171章 程砚放下心来,朝着拥挤熙攘的人群走去。 那些人他从未见过,此刻都团团围在低地的湖泊一旁, 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复杂色彩。 “你们谁是林伯林婶?” 程砚淡淡出声, 一身华服说不出的矜贵。 许溪云特意叮嘱他今日要穿得贵气显眼些, 他虽不知缘由,却也还是照做了。 那日, 他收到许溪云的飞鸽传书,让他三日后来此,只道有事需要他帮忙。 他这人一向对许溪云的话深信不疑,当即不做他想, 按照她信中吩咐按时带人来到了此处, 找一个叫林伯的人。 林伯浑身湿漉漉的半跪在湖边,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就连胡子也打了咎儿,一团一团地贴在脸上。 直到被人戳了好几下,他这才恍惚看向来人, 并不眼熟。 他又将目光转回去投入湖中,抹了把头发准备再跳一次。 这是作何?! 程砚心下一惊,伸出长臂便将人拉住。 “林伯,我跟您打听个人,您知道许溪云吗?她如今在何处?” 听他如此说, 在场人脸色皆是一变, 纷纷将头垂了下去。林伯豁然扭头, 一双沾了水的眼睛牢牢锁住面前的人:“你是舒王程砚?” 见程砚点了头,林伯突地身子一软, 如泄了一口气一般,说出的话都没了气力。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许姑娘她...大概是在这水底,可是下面的水太浑,我没找到。” 什么叫,在这水底? 程砚瞳孔快速闪了两下,一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面前林伯的臂膀。 “什么意思?你说她在这水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她给我写信让我今日过来。” “她人呢?” 一旁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将林伯从他如铁笼般禁锢的手掌中解救出来,跟他道了原委。 只听到一半,程砚便再也耐不住,扑通一声也一头扎进那尚且翻涌着黄黑泥沙的方才才形成的湖泊里。 身后的侍卫一看,慌了神,舒王可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若是在这里出了意外,他们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们对视了一眼,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地头也不回地跳了进去。 水花四溢,岸上的人拳头一个比一个捏得紧,他们的心也剧烈的跳着,恨不得也下去一起找。 王婶见到她儿子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可随即人们才反应过来,并没有见到许溪云的影子。 她儿子此时才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哆嗦哆嗦半天也没能说出那句“她让我上了马,自己好像没跑掉....” 那声炸响所有人都听见了,按照许溪云的计划,此时便是最危险的时候,要等上至少两个时辰,才能离开他们现在所在的高地去探情况。 他们就如同被那孙悟空划了圈的师徒几人,却没有人敢鼓起勇气迈出那个白圈。 耳畔是落石滚落的沉闷声,是水急速流淌的湍急声,是层层泥沙被卷起的唰唰声。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结合在一起仿佛令大地都在颤抖。 他们离得远,看不见任何,只能看见远处起了漫天的尘土,如一堵沙墙一般轰得一下向天空升去。 人群中有人捂住了耳朵,有人趴在地上蒙着头,有人几人团团紧抱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许溪云一个人此时在何处。 待轰隆的声音终于小了些,虽远远不到许溪云吩咐的两个时辰的时间,可林伯还是带着几个青壮年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 整个地方焕然一新,他们原本的房子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分辨不出原来的任何痕迹。 水里的泥沙被裹挟着翻涌,让人看不清楚水的本来颜色,一旁还有水流源源不断地带着新的泥土从山上汇入。 “林伯...房子都看不见了,更别说人了...” 那人虚虚抬眼望向林伯,试图征求他的意见。他很怕林伯让他们下水去找许溪云。 虽然许姑娘为他们做了不少贡献,可看这情况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们不愿再冒险。 林伯半个字也没说,斜眼睨了他们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跳进了那浑浊的水里。 - 湖里的侍卫一个一个接连上了岸,只剩程砚一个人依旧不懈地找着。 河里水太浑,他就算在下面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全靠双手摸索。 这样的效率极低,他只能在水面深呼一口气,然后闷头下去摸个一小片区域。 这么几轮下来,他早已精疲力尽。 可心中始终有一股气吊着,让他浑身肌肉紧绷,心跳加速,头脑亢奋,似乎还能再在此找个三天三夜。 他没有办法思考,只能凭借着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一次又一次的吸气,进水,出水,换气。 终于,在第17次换气以后,他再也没有了浮出水里的力气,混杂着泥沙的黄水源源不断地呛进他的肺部。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刚刚那么亢奋,都是身体在为他的死亡做着准备。 如果许溪云真的在这水底,那么也算是葬在一处了。 缓慢而认命地闭上眼前,他这样想。 第172章 - 痛感回归了他的身体,胸腔一下又一下地被人重重挤压着。 程砚眼皮重得他发昏,费尽了力气也没有办法睁开。 不如就这样吧,他认命的想,最后一丝气息也渐渐随风散去。 “程砚!程砚!” 他的下巴被一双轻柔地手捏开,紧接着唇上覆下一片柔软。 他怎么...好像听见许溪云的声音了。 这么快就在地府相见了吗? 许是感到一丝疑惑,他的情绪终于起了一点波澜,身体也渐渐有了一丝反应。 与他渡气那人也察觉到了,唇齿间用了更多的力气,几乎要把自己所有的空气都输送给他。 许溪云腿还哗啦啦地淌着血,是方才躲避不及时被山上落石击中的结果。 她也没想到,自己赶回来时,怎么奄奄一息的人变成了程砚。 给程砚那封信是她写的没错,她承认,当时是有让程砚来帮她收尸的想法。 如今朝局趋向于稳定,眼看着程砚的储君之位近在咫尺,她决不能让他再冒风险。 程砚地位矜贵没错,他若是以王爷之位施令,想必不管是林伯他们,还是崔家村,都没有不搬的道理。 可问题坏就坏在,不管救了哪一方,损失惨重的那一方必定滋生不满的情绪。 若是闹到和昶帝面前去,程砚这刚建立起来的形象便又会受损。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到如今,决不能在此处歇脚停留。 这个坏人,不若她来当。 抱着这种想法,她给程砚寄了那封写着三日来的信。 今天若是成功,他便来顺利的收尾,又是大功一件。 今天若是失败,责任也全在许溪云一人,程砚来这里及时补救,也是功不可没。 她了解程砚,正如程砚无条件的相信她一样。 写着三日来,便不会早来半日。 可她确实是没想到,如今躺在这里几乎没了气息的,不是做好了向死的准备的自己,而是那个身居高位本该睥睨众生的他。 一滴澄澈的泪带着咸味砸在程砚的脸上,将脸上的黄沙微微冲开。 许溪云带了哭腔,抽噎着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直到口中的渡气都不太顺畅。 她欲抬起头,想说换个人来试试,唇瓣却突然被人轻咬了一下。 哭声顿住,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瞪大了双眼,试图分辨刚刚的感觉是真是假。 两人唇将触不触,悬在程砚脸上方极近的距离。 她好像...感觉到程砚的呼吸了。 程砚的胸膛极微弱地起伏着,却被眼见的群众一眼瞥见,有人尖叫欢呼起来。 许溪云的哭声终于从禁锢的嗓子里得以自由,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 是日,程砚唤醒后被紧急送回宫里,连带着许溪云,都在整个太医院的看管照顾下大门不出地住了十几日。 许溪云的右腿被包得跟个粽子一样,迟迟下不了地。 反而是那日几乎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奇迹般的生龙活虎。 程砚左手点心右手蜜茶,俯在她的床边双手撑着下巴,就这样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像含了一汪水一般。 许溪云被他盯得红了脸,躲开他的眼神,伸手去够面前的点心。 此时春意尚浓,殿内香气袭人,床边的帐幔被风拂起微微摇曳着,也不知撩动了谁的心弦。 程砚将许溪云的指尖纳入掌心,包裹着她的微凉。另一只手则捻起一块点心喂至她的唇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明天和我去见父皇,我想向你提亲。嗯?” 他在她面前轻声引诱道。 许溪云头一次想把吐气如兰这个词用在一个男人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脸侧的点心香气太盛,她竟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迷糊起来。 隐隐约约中,她记得明天就是她回家的日子。 那日回到京城,一向毫无线索的最后一块拼图竟自己亮了起来。 自此,她回家的线索得以一目了然。 地点,必备要素,现如今连时间也一清二楚。 万事俱备,只欠她本人到场。 还没入夏,怎地殿内就热了起来。 许溪云想。 温度一高,人便显得懒倦,不愿动脑筋思考,自然也容易被人哄骗。 不然,她怎么会听见自己紧张的都有些发颤的声音,轻应了一声:“好。” ——正文完 20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