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一章 刺王杀驾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抓刺客,抓刺客,穿黑袍的就是刺客!” 殿外的吵闹声,吵醒了昏昏沉沉的朱翊钧,他茫然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大床,三面屏式床围,檀木黑中泛紫,显得古朴深邃,散发着幽雅的光泽,烛光之下,能够辨析出雕刻着数条五爪金龙。 “嘶,好疼。”朱翊钧揉了下额头,似乎是撞到了,他揉搓的动作为之一停,呆滞的看着自己稚嫩的双手,有些不敢置信,这完全是一双小孩的手。 自己昨日喝了一顿大酒,难不成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打量着周围,头顶是雕栏画栋,脚下是遍地的金砖,雕五爪金龙屏风之后,是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两侧是两盏鹤形宫灯,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之下,烟气缭绕,倒春寒的冷气带着檀香味吹过了他的鼻尖。 “陛下,陛下,臣救驾来迟,陛下没伤着吧!”一个面净无须的男子,身着大红色宦官服,急匆匆的跑进了殿内。 这宦官听到了喧闹声,就用了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乾清宫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倒春寒的天气里,鼻子里喷着两条气龙。 这宦官在过门槛的时候,似乎是因为跑的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猛地摔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十分丝滑的跪在地上,跪在地上,一边往前爬,一边痛心疾首的说道:“陛下,臣罪该万死!臣来的太迟了,陛下!” 朱翊钧近乎于本能的开口说道:“大伴来了?” 他眉头一皱,用力的吸了口冷气。 额头又开始隐隐发痛,脑壳儿有些发胀,眩晕感一阵猛一阵,无数的画面充盈在他的眼前,飞快的闪动了起来。166小说 “陛下没事吧!”跪在地上的宦官赶忙上前,想要扶住朱翊钧摇摇晃晃的身体。 朱翊钧却伸手荡开了宦官的手,扶着圈椅的扶手慢慢坐下,开口说道:“朕无碍,只是磕了一下。” 这宦官见状,浑身抖了一下,吊着公鸭嗓子,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陛下被刺客伤到了!快通禀太后!” “我儿如何了?”一个贵妇,从门外走了进来,急切的问道,贵妇身后跟着两排宫女,静静的站着,手里提着宫灯,一动不动的站定,不敢抬头。 宦官赶立刻再次跪下,面色悲苦的说道:“回禀慈圣皇太后,已经宣了太医,臣跑过来的时候,没看到那贼人。” “太后,这群乱臣贼子,太猖狂了!” “我儿如何了?”贵妇根本不理会宦官的招呼,急走到了朱翊钧的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扶住了十岁孩子的手,缓缓打开了伤口。 还好,只有一道微不可查的红色印记。 朱翊钧脑海中那庞大的信息流,终于停止了灌输,眼前的画面不再闪烁,他搞清楚了状况。 他穿越了。 穿越成为了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年仅十岁,他穿越到了万历元年正月十九。 先帝隆庆皇帝去年六月龙驭上宾,留下了三位辅国大臣,张居正、高拱、高仪,这个时候,高仪已经病逝,高拱被驱逐出了内阁,三位辅国大臣已去其二,只剩下了张居正一人。 而面前这位嘴唇瘠薄,鼻梁高挺而分节,印堂窄小,略显阴鸷的宦官,正是小皇帝的大伴,宫里的老祖宗、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而面带关切的贵妇,则是小皇帝的生母,有徽号的慈圣皇太后李氏。 此时的张居正、冯保加上李太后,已经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总览天下政务。 年仅十岁的小皇帝如履薄冰,主少国疑,未能亲政,朝中大小事务,跟他这个皇帝并没什么关系。 他的处境极为艰难,李太后约束极为严苛,稍微晚睡晚起,就会招致斥责,稍微品行不端,李太后就让张居正直言极谏,写下罪己御札,让小皇帝跪在先帝灵位之前,诵读数遍才肯罢休。 罪己诏不是皇帝写的,也算是寻常。 而宫里的太监们,也都借着李太后的威严,过分的挟持管束小皇帝。 此时的朱翊钧扶着脑袋,看了看极为恭顺的冯保,眼睛微眯,这是个前倨后恭的狗奴才。 冯保不应该当宦官,应该去当影帝。 在李太后面前,这家伙毕恭毕敬,极尽谄媚,可在小皇帝的记忆里,处处都是对冯保这个大伴的厌恶和恐惧。 过分挟持管束说的就是这个冯大伴,整天用李太后吓唬小皇帝,动不动就诬告一番,把小皇帝塑造成一个品行顽劣的混小子,让李太后颇为担忧。 望子成龙是天下每个母亲的期望,李太后也不例外,尤其是隆庆皇帝撒手人寰,偌大的天下交到了一个十岁稚童的手中,而李太后是小皇帝教育的第一负责人,李太后要求严格一点,朱翊钧可以理解。 那这个冯大伴,狐假虎威,约束小皇帝也就罢了,给小皇帝下套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这冯大伴,差遣了一个宫婢半夜摸到了小皇帝的床上,次日小皇帝一醒,就察觉到了不妙,果然同住乾清宫的李太后,立刻知道了此事,将这宫婢仗责,小皇帝被拉到了先帝灵位前,太后跪在地上哭,小皇帝也跪在地上哭。 在短短的十年记忆里,这类的事至少发生了三次。 冯保为何要欺负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给十岁的孩子下套? 其实很简单,小皇帝都被他手拿把掐,李太后能被他糊弄蒙蔽,宫里的宫人谁还敢违逆他冯大伴呢? 朱翊钧甚至能理解这个狗奴才这么做的动机。 万历小皇帝忍得了,朱翊钧决计忍不了。 李太后一直焦虑的走来走去,她的脚步略显匆忙,宫中发生了如此大事,她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最关键的是,自己儿子躲过了这次,躲得过下次吗? 还有这皇宫高墙深院,处处都是缇骑守备,那贼人是怎么闯到了乾清宫,甚至还惊到了圣驾! 如此种种,让李太后有些手足无措,她只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妇道人家,甚至不到而立之年。 夫君走的早,把这么大一个大明留给了年仅十岁的儿子,隆庆皇帝龙驭上宾已有六个月,这段时间,李太后已经用尽了全力维护母子三人的安全,但还是出了这等祸事。 日后,又当何去何从? 殿外的火光已经全然扑灭,而太医也被请到了宫里切脉。 太医刚刚收手,李太后就急不可耐的上前问道:“陈太医,我儿怎么样了?” 太医赶忙俯首说道:“陛下脉象一息之间四五至,脉象不浮不沉不快不慢,不强不弱不大不小,节律整齐从容和缓,并无大碍,额头磕了一下,不…日,即可恢复痊愈。” 太医的面色稍微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欲言又止,脉象的确平稳,陛下身体健康,额头的伤,再看的晚些就痊愈了。 但问题是,一个十岁孩子,骤逢如此剧变,守备森严的皇宫,刺客闯到了皇帝的寝宫行刺,作为被行刺的小皇帝,脉象如此平稳,才是最大的问题。 但是这话,太医能说出来?自然不能。 他只是个太医,太医院的汤药连皇帝的健康都保证不了。 “有劳太医了。”李太后示意宫女拿出一锭银子,犒赏太医,看着自己孩子额头上的红肿,悲从中来,将朱翊钧拉到了身边,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哭腔,低声说道:“我苦命的儿呀,让为娘看看伤口。” 朱翊钧被太后拢在怀里,低声说道:“娘亲,孩儿睡得真香,忽然闻到了一股恶臭味儿,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壮汉,站在床前,正握着一把匕首,向孩儿扎下。” “孩儿猛地窜起躲闪,撞翻了桌椅,这才撞到了脑袋,宫外的宫婢和小黄门们听到了动静,便冲了进来,孩儿昏倒之前,只看到了那刺客翻出了窗栏逃跑,再醒来,冯大伴就来了。” “娘亲不要怪罪孩儿。” 李太后沉浸在悲伤之中,听朱翊钧如此说话,才止住了抽噎,疑惑的问道:“这话从何说起,为娘为何要怪罪我儿?” 朱翊钧心有戚戚的看着撞翻在地,没人收拾的桌椅才略带惊恐的说道:“孩儿,撞翻了宫里的桌椅,还请娘亲,不要怪罪孩儿失仪。” 撞翻了桌椅,也要面临责罚,这不是玩笑。 李太后对小皇帝的言行举止要求严苛到了极致,无论做什么,都要符合一个皇帝的标准,甚至连走路,都不能让自己身上那些玉钩、玉佩、玉珩、冲牙这些零零碎碎发生碰撞,要脚踏四方,要器宇轩昂。 这种不太雅观的举动,通常会被视为失仪。 朱翊钧在发挥着他最大的优势,他只有十岁,他可以装可怜。 谁还不是个影帝呢? “我的儿呀!”李太后闻言,更是悲拗,眼泪夺眶而出,十分用力的抱着朱翊钧,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了小皇帝的身上。 李太后的哭声渐消,只是偶尔抽动一下,悲伤到了极致,发不出哭声来,只是抽泣不断,闷闷的哭着,便是泣不成声。 先帝早崩,留下了孤儿寡母,那高拱在内阁,说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似是要拥立藩王,朝中山头林立彼此攻讦,斗的你死我活,现在孩子,更是在她这个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被刺王杀驾! 这亲生母亲、大明慈圣皇太后因为皇帝年幼,就住在乾清宫里看顾孩子,居然还能被刺客闯入了乾清宫来。 这帮大臣深受国家厚恩,不思竭忠报主,只知道阿附权臣,蔑视主上,现在,更是连刀子都递来了! 李太后抱着朱翊钧的脑袋,用力的说道:“我儿不怕,不怕,为娘跟你保证,这种事决计不会再发生!若是再发生,为娘跟他们拼命去!” “不怕,不怕。” 气氛已经到这儿,影帝朱翊钧用力的挤了几滴眼泪,宽慰道:“孩儿是大明天子,孩儿不怕,也不用娘亲去拼命,等孩儿长大了,孩儿跟他们拼命去,娘亲不要哭了,娘亲再哭,孩儿也要哭了。” “我儿呀。”李太后听闻更加悲戚。 “冯大伴,朕遇刺时,大伴身在何处?”朱翊钧在李太后沉浸在悲伤之中,忽然开口问道。 李太后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直勾勾的盯着冯保,厉声说道:“冯大珰!皇帝遇袭时,你在何处!” 珰,指的是宦官帽子上的黄金装饰物,意思为大太监。 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政治同盟? 以朱翊钧两世为人的经验来看,这就是个谬论。 政治同盟,牢不可破这两个词,本身就不该放到一起。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章 全是妖孽 “臣在慈庆宫仁圣皇太后处巡视,听到了动静,就立刻赶了过来,还请太后明鉴!”冯保看着李太后满是怒火的眼神,跪在地上,逻辑极其严密的回答着问题,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惶恐和些许的决心。 冯保宫里做事,自然严丝合缝,他说在慈庆宫巡视宫禁,那么多的宦官,都可以给冯保作证。 朱翊钧也不认为自己那么一句话,就可以把冯保置于死地,要是这点掌控力都没有,冯保能做得了大明皇宫的老祖宗,司礼监掌印太监? 冯保既然说自己在巡安,那就是在巡安,并未懈怠。 朱翊钧要的就是李太后悲愤之下的一句怒斥罢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开花结果。 李太后对冯保太信任了,这种信任已经到了听之任之,甚至事事依仗的地步,冯保借着李太后的威严,在这宫里横行无忌,甚至都欺负到了皇帝的头上。 此时的李太后,管着宫内宫外大小所有事务,那高拱,李太后说罢免,一道懿旨,三辅国大臣之首的高拱,就立刻失去了所有的权柄。 李太后掌握如此权力,怎么可以完全信任某一个人。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清晰的响彻整个乾清宫,跪在地上的冯保,大明皇宫里的老祖宗,用力的扯了自己左脸一个嘴巴子。 这个嘴巴子如此响亮,就连那两排一动不敢动如同僵尸的宫婢,都忍不住抬起眉毛看了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便不敢多看了。 自从这冯保得了势之后,在宫里横行无忌,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这个嘴巴子实打实的打在了脸上,半张左脸都肿胀了起来。 “啪!”冯保又用力的在自己右脸扯了一个嘴巴子,嘴角都沁出了血来,自顾自的说道:“臣该死!先帝爷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诉臣,定要小心!臣千小心,万谨慎,还是一个没看住,被人钻了空子。” “啪!”冯保再到自己左脸上扯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次血直接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继续说道:“臣失察,臣作为太后、陛下的奴才,辜负了太后的信任,让歹人闯进宫来,是臣失职,这才出了事儿,就该万死!” “啪!”冯保这一巴掌扯在右脸,不仅没有减轻力度,甚至更加狠厉了几分,甚至连血都打了出去,他语气凶狠的说道:“定是那高拱不满自己被罢黜,才阴结歹人,做这等人神共弃之事,臣一定找出证据来!” “啪!” “臣该死,死到临头,还在想着高拱要废了陛下的事儿,臣这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是臣到了下面,见了先帝爷,该怎么回话?” “啪!” “他们这次敢行刺,下次不知道会如何,臣就是死,臣也要把这歹人和歹人背后之人,连根拔起!” “啪!啪!啪!……” 精彩,十分精彩。 旧情、认罪、脱罪、求情,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就像他在门口摔得那个跟头那般丝滑,而后就是不停的扯自己的嘴巴子,似乎李太后不松口,冯保就要硬生生的打死自己。 朱翊钧发现这冯保果然是影帝中的影帝,这段话滴水不漏。 先是把先帝爷搬了出来,这是情,冯保作为王府旧膺,那自然是跟太后和小皇帝一条心,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 冯保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势,全靠着先帝爷、太后赏识,没了先帝爷,没了太后,这冯保能有今天? 而后是认罪,主子通常都不喜欢嘴硬的奴才,错了就是错了,好好认错,才有一线生机,冯保自己扯自己的巴掌,一次狠过一次。 脱罪,说出自己怀疑的凶手,高拱。 高拱作为三辅臣之首,在隆庆皇帝大行之后,说出了十岁孩子怎么治天下的话来,那就触碰到了李太后的逆鳞,而后高拱更是上奏要夺了司礼监的权。 第二天,高拱就被李太后一道懿旨给罢黜。 高拱因此对皇帝、对太后怀恨在心,而后阴结路人,挟私报复,便合情合理了。 冯保这几个巴掌,再加上这番话语,句句都说自己该死,却句句都在求情。 “行了行了,别打了。”李太后终究是挥了挥手,示意冯保停下,但是李太后并没有让冯保起身。 宫内发生了刺王杀驾的大事,李太后就是再信任这冯保,此时也不免会怀疑他,这件事到底和面前这个看似忠心不二的大珰,有没有关系? 李太后手指无意识的在扶手上敲动着,显然是在思考冯保的那番话。 朱翊钧看着冯保那张肿成了猪头的脸,微眯着眼,不轻不重的补了一句:“冯大伴辛苦,先帝大行,宫内诸事,皆仰赖大伴张罗。” “提督宫禁要仰赖大伴、司礼监掌印要仰赖大伴、东厂诸番要仰赖大伴、朕读书写字要仰赖大伴,就连这宫内巡安也要仰赖大伴,大伴事务繁忙,一时失察,情有可原。” 朱翊钧嘴上说着不计较,可是这话里话外,全都是计较。 既然太后给了冯保如此的权势,行走宫中百无禁忌,但是冯保把差事办成这样,一句一时失察,就情有可原了? 冯保扯自己几个嘴巴子,就想把这事儿翻过去? 想都不要想。 冯保跪在地上埋着头,咬着牙,今天这小皇帝,怎么这么难缠! 今天这小皇帝撞了一下,这是开了窍,还是通了任督二脉?这话看似都是好听话,说是情有可原,可哪有宽宥之意? 话一句比一句诛心,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稍微回答不对,就得栽个大跟头,弄不好命都得丢在这儿。 “陛下啊!臣冤枉啊!陛下这般说,臣只能以死谢罪了!”冯保猛地磕头请罪。 皇帝一席话语,直接把罪名从失察,提到了僭越神器的大罪上,陛下看似说的是他劳苦功高,但说的是他的权柄如此之大。 这宫里,到底谁才是主人呢? “砰砰砰!”冯保不停的磕着头,额头沁出了血来。 李太后微微一愣,看着冯保,面色微变。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李太后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冯保,在这皇宫里,权柄实在是太大了些。 若是这冯保,意欲加害她和小皇帝,岂不是轻而易举?鸡蛋都放在一个筐里,是不是太危险了? “砰!” 冯保见小皇帝仍不开口宽宥,用力的磕在了地上,这一下,磕的极重,冯保的身子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两手一摊,直挺挺的躺倒在地。 李太后这才看向了旁边未曾离去的太医,冷冷的说道:“陈太医,看看去。” 太医汗如雨下,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 当值被拉进皇宫里,先是诊了皇帝的脉,一个骤逢大变心湖波澜不惊的孩子,一个扯自己嘴巴子扯到满嘴是血,磕头能把自己磕晕过去的大珰。 陈太医决定了,今晚过后就递交辞呈,这等全是妖孽的修罗地,这辈子他都不想来了! “冯大珰心动徐缓,呼吸浅慢,肌无力,瞳孔略有些涣散,冯大珰这是磕晕过去了,太后,陛下,不能再磕了,再磕,真的死人了。”陈太医查验了伤口,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咬舌是无法自尽的,因为会疼的下意识放开。 冯保最后这一下,真的用了浑身的力气在磕头,奔着把自己磕死在乾清宫的用力。 这还是人吗? “止止血吧。”李太后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示意太医诊治就是。 朱翊钧看着李太后的神情,就知道李太后多少有些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是冯保不能用,是不能像之前那般,毫无限制的用。 冯保,毫无疑问是个狠人,不是狠人也在这皇宫内混不出头来,但是冯保还是不够狠,否则这宫里不会出这刺王杀驾的大篓子出来。 “太后、陛下,刺客抓到了!”一个太监和一个缇骑,风风火火的冲到了门前,大声的喊着。 额阔面正、鼻梁高的太监名叫张宏,他浑身是土,胳膊的衣物已经被刺破,还滴滴答答的流着血,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顺着胳膊汩汩而下,看起来颇为渗人。 而另外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名叫朱希孝,乃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朱希孝为大明缇帅,即锦衣卫指挥使,明朝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侦缉事校尉又被称之为缇骑,缇骑的老大,被称之为缇帅。 李太后坐直了身子说道:“进来说话。” “臣等拜见太后、陛下。”二人进门,跪在地上,十分恭顺的见礼。 朱希孝跪在地上,看了冯保一眼,才开口说道:“陛下,歹人翻出乾清宫顺西夹道从狗洞出顺贞门,躲藏在了廊下家的枣树下。” “太监张宏听闻呼喊起床,一出门就看到歹人,张宏上前询问,和歹人缠斗在一起,张宏大喊数声,歹人刺伤张宏胳膊,欲夺路而去,张宏再上前拽住了歹人黑袍,缇骑赶到,将歹人制服。” 朱希孝作为缇帅,汇报了抓捕的过程,太监张宏住在廊下家。 廊下家就是小宦官们住的地方,是这皇宫边缘中的边缘,张宏听到了有吵闹声,立刻起床,正好看到了黑影在枣树之下蛰伏。 朱翊钧听闻朱希孝的禀报,对着还未离去的臣太医说道:“太医,快帮张宏包扎一二,娘亲,张宏抓捕刺客有功,理当赏赐。” 张宏胳膊上的伤口极深,血跟不要钱一样的流淌着,张宏面色已然发白,再不止血,怕是命都要没了。 张宏在卖惨,就是为了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露脸,以示忠心,为了博得上位的机会,死罢了,这天底下,比死难受的事儿多了去了。 朱翊钧在试探,试探自己的权力边界。 陈太医再次吞咽一下喉咙,医者仁心,他给刚刚转醒的冯保止住了血,立刻去给张宏检查伤口,打开医箱一边清创、一边给张宏包扎。 这种伤口得缝针,这个时候,只能简单包扎一二,等说完话,再去缝针。 陈太医不明白,这宫墙内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难道都是不知道疼,不知道怕的妖孽吗? 朱翊钧已经为张宏请恩赏,不再多言,等待着李太后的决定。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章 皇帝学武,不务正业 李太后看着张宏,歪着头和一名宫女耳语了几声后,才开口说道:“嗯,张宏擒贼不惜身,忠勇可嘉。” “日后,就到乾清宫来做太监吧,跟着陛下,若是宫里再闯入了歹人,定要护皇帝周全。” “谢太后隆恩,谢陛下隆恩!日后,小的,必当肝脑涂地,护陛下周全!”张宏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坚持不肯包扎前来面圣,耽误伤势,不就是为了谋这天大的机遇吗? 若非如此,他岂能从廊下家的小宦官,一跃成为乾清宫的大太监? 自此以后,他就不用再称奴才,不用再称小的,面圣的时候,可以称臣了,乾清宫太监,是有品秩的内官,是有资格称臣的! 李太后之所以和宫婢耳语,完全是看这张宏有些面熟,问了问身边的宫婢,这张宏果然是裕王府的旧人。 嘉靖年间,隆庆皇帝还是裕王,这张宏时年九岁,就已经在裕王府做事,这裕王登基为帝,陈洪、冯保势大,不说照拂旧人,反而对裕王府的老人们几番打压。 张宏作为潜邸旧人,居然混到了廊下家跟些小宦官们杂居。 李太后如此决定,自然是因为朱翊钧请恩赏,也是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冯保手里的权柄,实在是太大了,若是这次的刺王杀驾,真的是冯保以刺杀皇帝做局,要排除异己呢? 宫里有个陈洪还在廊下家住着,宫外还有个高拱,那都是冯保生死之敌。 一个成年人手持凶器刺杀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还没杀成?到底是没杀成,还是本就不想杀? 拿小皇帝做局,是李太后决计不允许发生的事儿! 张宏为了抓贼,受伤极重,又是裕王府老人,潜邸旧膺,贴身护持皇帝周全,是极为合适的。 张宏磕头谢恩,这胳膊上的伤势必须尽快处置,他紧随着太医,去了偏殿。 “缝针有点疼,咬着这块布,要是疼就喊出来。”陈太医递给张宏一块布,嘱咐着。 陈太医没带麻药,这缝针就是针线穿肉而过,那决计不是一般的疼。 整个缝针的过程,张宏咬着一块布,疼到满身是汗,疼到快要咬穿那块布,都没有发出一声的哀嚎,因为他知道,此时不是卖惨的时候,太后、陛下都在内殿说话,他不能打扰。 张宏拎得清楚,什么时候该卖惨,什么时候不该打搅。 冯保已经转醒,他的面色极为难看,太后、皇帝仍然没让他起身,他便只能跪着。 这宫里的座次排序,谁当老祖宗,并不是论资排辈,完全是看跟皇帝的亲疏远近,这乾清宫太监,和皇帝最是亲近。 这张宏带着条血胳膊面圣,立刻就变成了乾清宫太监,冯保怎能不恨?! 但是冯保也不能发作,一个张宏罢了,还能有陈洪难对付?等到刺王杀驾之事了结,再慢慢计较。 朱翊钧的心神一半在这冯保的身上,另外一半,则是放在了张宏身上,毕竟此人狠辣程度,不输冯保,那条滴着血的胳膊,着实令人心惊。 等了片刻,没听到惨叫声,朱翊钧知道,张宏这人,心性、手腕、耐心皆是上乘,关键是张宏这个人拎得清楚主次轻重。 “缇帅,歹人何许人等?”李太后身上的柔弱尽褪,眼神变得格外的锐利。 李太后本就是裕王府一个普通宫女,数年间,摸爬滚打成为了大明徽号慈圣的太后,隆庆皇帝大行,李太后心力交瘁,孩子遇刺,慌了心神,此时回过神来,拿出了太后的架子来。 此时的她,不是娘亲,而是大明太后。 朱希孝斟酌再斟酌,俯首说道:“臣来时匆忙,简单问讯,此人自述乃是戚家军,戚继光戚将军麾下,臣…不太信。” 朱翊钧眉头紧皱,戚家军的人,入宫行刺? 朱希孝作为缇帅、作为勋贵,都是比较尴尬的存在,勋贵累年式微,随着京营糜烂,五军都督府的权柄转移到了兵部,勋贵在朝堂之上再没多少话语权。 而他作为锦衣卫的缇帅,因为东厂坐大,锦衣卫的权力不断的转移到了东厂。 朱希孝的身份,便是尴尬加尴尬的双倍尴尬。 本来朱希孝不想多言,人抓到了,他已经尽责,那么按照惯例,案犯自然要给东厂审问,朱希孝作为缇骑,职责已经尽到了。 但是作为勋贵的最后一丝尊严,朱希孝还是微微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态度,刺客,不是戚家军。 李太后问道:“缇帅为何不信?” 朱希孝俯首说道:“戚家军不钻狗洞,若是戚家军当面,太监张宏,早就死了。” 戚家军善战之名远播四海,嘉靖、隆庆、万历年间的定海神针。 戚家军南荡倭寇,北拒胡虏,戚家军的纪律严明,闻名天下,但凡出征时有任何扰民行为的军士,一律斩首示众,绝不姑息。 乃是当世不折不扣的雄军! 此等悍勇男儿,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钻狗洞,手持凶器和一个宦官纠缠脱不了身,这等软骨,这等身手,朱希孝不信歹人是戚家军。 李太后也不信,嘉靖末年、隆庆年间,戚家军彪悍的战绩传到朝廷,是夫君为数不多喜笑颜开的时候,李太后清楚的记得。 戚家军要是这等货色,还平什么倭,拒什么虏? “那此案就交于缇帅督办审问吧。”李太后点了点头,成国公府乃是大明五大世袭国公之一,素来忠贞,既然朱希孝抓捕了歹人,这个案子自然交给缇骑审问。 “臣遵旨!”朱希孝看了看还在地上跪着的冯保,最后还是领命办差。 冯保为人素来谨慎小心,八面玲珑,大概是这次宫里出了事儿,太后对冯保终于不再像往常那般信任了。【1】【6】【6】【小】【说】 “娘亲,孩儿想学武。”朱翊钧看着膀大腰圆的朱希孝,闪烁着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李太后说道。 李太后摸了摸朱翊钧的脑袋说道:“你可知道这习武极为辛苦,你吃得下那等苦吗?还是别学了。” 朱翊钧颇为确信的说道:“娘亲,孩儿曾经听闻,我大明太祖高皇帝马上夺天下,神武定江山,成祖文皇帝更是马背上的皇帝,五次亲征鞑靼,英武不凡,孩儿继位大统,理当以列祖列宗为榜样。” “若是再遇到这样刺杀之事,孩儿不求杀敌,只求自保。” “孩儿,不怕吃苦!” 皇帝学武,不务正业。 若是往常,朱翊钧提出学武,必然引来李太后的申斥。 但今天朱翊钧先是搬出了祖宗之法,这是大明朝最高的政治正确,再加上刺杀之事,小皇帝只能束手就擒,此时提出学武的要求,水到渠成。 朱翊钧是真的要学武,当然是希望在重重迷雾和信息茧房之中,撕一个小口子出来,摸一摸那军权。 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居之。 李太后稍微思忖了下,看着朱希孝说道:“缇帅,可愿教授皇帝武艺?” 朱希孝不想,一点都不想! 刀剑无眼,一旦皇帝伤了、崴了、磕了、碰了,即便是陛下不怪罪,太后能理解,朝中的大臣们,唾沫星子都能把朱希孝给淹死,甚至连成国公府都要受到连累。 大明勋贵的脸面,早就落在了泥潭之中,谁都能来踩一脚了。 皇帝想要不务正业,朱希孝不想。 “太后容禀,陛下有旨、太后有命,奈何臣总督缇骑,公务繁琐,又有刺王杀驾的大案需要查办,臣忧有不效之处,恐难胜任。”朱希孝选择了婉拒。 “娘亲,那就不要为难缇帅了。”朱翊钧听闻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颇为遗憾的看着李太后,眼神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李太后看着朱翊钧纯真的眼神,再看着朱翊钧额头上的伤势,自己这儿子,在面对那歹人的时候,该是如何的惊恐? 若非孩子机敏,在歹人刺杀前睁开了眼,大明新登基不到七个月的皇帝,岂不是要一命呜呼?! 李太后看着朱希孝语气极为郑重的说道:“缇帅,朝中大臣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不许皇帝主管,我们母子三人惊惧不宁,现如今,连皇帝都遭到了刺客袭扰,勋贵世受皇恩,如此小事,缇帅也要推诿不成?” 朱希孝面色数变,单膝跪下,大声说道:“臣不敢!” 不敢拒绝,不是不想拒绝,朱希孝表达的很清楚,武勋早已式微,这等大事,朱希孝作为成国公的弟弟,自然是能少参与就少参与,但是太后当面诘问,朱希孝便不能再拒绝了。 再拒绝,文官们一个不忠不孝、不体上心的大帽子扣下来,成国公府更是难做。 “那明日起,皇帝就跟随缇帅学习武艺,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李太后思考片刻,还是下了命令,若是儿子再遇歹人,至少要有逃跑的机会。 朱希孝只能领命。 朱希孝带着缇骑离开,陈太医给张宏包扎又叮嘱了一番,也随着缇骑一道离开,除了宫婢之外,这乾清宫内,就只留下了李太后、朱翊钧、张宏和跪在地上的冯保。 李太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冯保,看了许久才说道:“冯大珰。” “刺王杀驾天大的祸事,皇宫戒备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宫墙高深,这歹人是如何一步步的走进了乾清宫来?自然是宫里出了内应,到底是何许人,冯大珰乃是东厂督主,北镇抚司衙门审案,冯大珰就不要去了,把这个内应揪出来,才是正理。” “到时候内应和这歹人的案子,两相对照,这歹人究竟什么来头,就清楚了。” “冯大珰以为呢?” 冯保听闻太后提起了案子,如蒙大赦,跪在地上,咬牙切齿的说道:“太后所言有理,臣定当全力督办!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给找出来,给太后和陛下一个交待!” “嗯,去吧,再晚些,这内应怕不是要死于非命了。”李太后这才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冯保退下办差。 朱翊钧则是一言不发,咂了咂李太后这句死于非命,意思很明显,冯保办这个差事,这内应,必须是活的,一旦这宫里内应死于非命,冯保决计逃脱不了干系。 若是再办不好这个差事,冯保还能有命在? “仁圣皇太后驾到!”一个小黄门吊着公鸭嗓子大声的喊道。 朱翊钧看向了门口,仁圣皇太后。 此时大明有两宫太后,一个是小皇帝的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一个是小皇帝的嫡母,仁圣皇太后陈氏。 陈氏是隆庆皇帝的继妃,隆庆皇帝登基后,成为了陈皇后,隆庆皇帝大行后,按照大明惯例,加了仁圣徽号,尊为了皇太后。 陈氏无害,因为陈氏虽然貌美,却不得宠,反而因为劝谏隆庆皇帝,被打出了坤宁宫,移宫别居。 最重要的是陈太后,膝下无子无女,这是两宫太后和平相处的最大基石。 “拜见太后。”一众宫婢、太监赶忙跪拜行礼。 仁圣皇太后陈氏,挽着裙摆,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来到了小皇帝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才松了口气说道:“除了额头这处伤,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妹妹,皇帝可让太医看过了?”陈太后看向了李太后,面色焦急的问道。 李太后笑着说道:“姐姐,看过了,无碍。” 陈氏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无碍就好,无碍就好,天佑皇儿,天佑大明。” “额头的伤已经快好了,就磕了一下。”朱翊钧站直了身子说道:“歹人已经被缇帅擒获,娘亲已经命冯大伴去找内应,这案子很快就清楚了,母亲不必担忧。” 陈太后是嫡母叫母亲,李太后是生母叫娘亲,这还是明朝,再往前数到两宋的时候,皇子叫生母只能叫姐姐。 朱翊钧简单的说明了情况,两宫太后开始交流,猜测着谁才是幕后指使,猜测来猜测去,也没有个答案。 高拱?张居正?冯保? 还是谁?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章 皇权特许 这大明皇宫,四处漏风,跟个筛子,没什么差别。 大明皇帝活的最久的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七十一岁,第二为成祖文皇帝朱棣,六十五岁,第三则是朱翊钧的爷爷,大明修仙皇帝,整天嗑各种丹药的嘉靖皇帝,六十岁。 其他皇帝,没一个活过六十岁。 以嘉靖皇帝,老道士那等宫斗水平,还有宫婢刺杀老道士未遂之事发生。 这皇宫到底是什么样的凶险之地? 其他皇帝,则是各有各的死法,不是虎狼之药配酒吃,就是不会游泳落了水,要不然就是不明不白,善终的都没几个,大明皇帝就这么荒唐,连个善终都落不下? 还有那连史官都无法落笔,比如那明代宗朱祁钰,史书只能给出一个死字,不了了之。 这大明皇宫,发生什么稀奇古怪之事,都不算稀奇。 “娘亲、母亲,天色已晚,孩儿困了,明日还有课业经筵。”朱翊钧眼神纯真,示意两位太后再聊下去,天就要亮了。 李太后和陈太后闻言,都站起身来,李太后又查看了一番朱翊钧额头,才眼眶红润的说道:“课业要做,经筵也要去,苦了我儿了,快去睡吧。” 陈太后面色不忍的说道:“要不明天就停一天吧,皇儿受了如此惊吓,歇上一天也无大碍,朝中大臣还能拿着这事,指摘皇儿不成?一群措大,整日里就知道拿着之乎者也,把皇儿圈在那些个条条框框里,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李太后沉默了许久,看着朱翊钧,极其无奈的说道:“姐姐,歇不得。” 陈太后闻言,也是一言不发,她知道李太后说的是实情,主少国疑,这小皇帝哪有那么好当的。 “唉。”两位太后相顾无言,唯有两声叹息,即便是遭了这等横祸,少年天子,还是得每日课业经筵。 朱翊钧却仍然是满脸的纯真,这个小皮囊很有伪装性,这遍地都是妖孽的大明朝,事事都得谨慎再谨慎。 其实他还有另外一种活法,就是像历史上的万历皇帝那般,事事都苟且便是。 朱翊钧不愿苟且,也不肯苟且,被宦官欺负、被文官欺负、还特么的被建奴欺负,这皇帝不当也罢。 他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念头不通达。 两位太后离开之后,朱翊钧盯着乾清宫高悬的牌额,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敬天法祖”,这是大明朝留下的祖训。 敬,尊敬,法,效法,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行天之道,谓之敬天;习祖于慧,谓之法祖。 朱翊钧学武,自然是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不是正途,但是他搬出了祖宗之法来,到底是摸到了军权的边边角角。 只是这块敬天法祖的招牌,过个几十年,就要换成鞑清建奴们用满汉双文写的“正大光明”了。 朱翊钧站的笔直,一直盯着那块牌子。 算算时间,萨尔浒之战,还有四十一年,时间完全足够了,他接受了自己小皇帝的身份,就给自己立了个下限,自己就是只剩下一口气,就是爬,就是用牙去咬,也要把建奴给咬的粉碎。 这大明,亡给百姓可以,亡给建奴不行。 要让大明再次伟大,道长且阻,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相比较让大明再次伟大的宏大目标,首先,要把自己身边,清理干净。 “张宏。”朱翊钧看着敬天法祖的四个大字,忽然开口说道。 “臣在。”张宏赶忙回答道。 今天小皇帝的表现,都在张宏的眼里,平日里颇受信任的冯保,居然打成了那般模样,甚至快要磕死了才侥幸过关,那冯保伤的很重,再用些力气,怕是直接死了。 那李太后一向信任冯保,冯保说什么,李太后就信什么,若是只有冯保和李太后,冯保那巧舌如簧,怕是扇几个巴掌,就能侥幸过关。 今天发生了这些事,显然跟面前这个小皇帝有很大的关系,平日里有些唯唯诺诺的小皇帝,今日与往日已大不相同。 “擦擦地,都是血。”朱翊钧略有些不在意的说道。 张宏身后几个小太监立刻就开始擦地,恨不得用舌头把地上的血迹舔干净,这几个小太监都拜了张宏义父,都姓张。 朱翊钧看着敬天法祖的牌额,冷冰冰的的说道:“你故意忍着疼,不肯包扎来面圣,就是为了博一丝出头机会,你博到了。” 张宏心神一凛,更加恭敬的说道:“陛下天慧,臣的小动作,逃不过陛下慧眼!” 小皇帝虽然小,可不代表小皇帝好糊弄。 朱翊钧继续说道:“朕看出来了,太后看出来了,冯大伴自然也看出来,你如今是乾清宫的太监,等同于和冯大伴亮明了刀枪相抗,那是他的权力,你借着抓刺客,从他那里掏走了一大块,他事后能饶过你?” “冯大伴是朕的大伴,你也是潜邸旧人,也是朕的大伴之一,冯大伴是宫里的座主,你本也是座主,冯大伴眼下在清宫,朕也派你清宫。”【1】【6】【6】【小】【说】 “你领朕皇命,知道该怎么做吗?” 座主,是一种政治关系,和座师类似,更通俗的讲,宫里的座主就是大太监给小太监当爹,以利益维系的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宏是潜邸旧膺,自然有人投靠。 “臣知道,只是若是太后知道了,怕是…”张宏稍微犹豫了下,显然还是担心太后的反应。 朱翊钧打断了张宏的话,颇为平静的问道:“你是谁的爪牙?” “陛下的爪牙。”张宏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回答道,陛下尚且年幼,但背影看起来格外的稳重。 有志不在年少,李太后也说了让张宏以后跟着皇帝,那张宏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面前的皇帝陛下。 朱翊钧转过身来,看着张宏,极其郑重的说道:“太后要是怪罪,朕和太后分说,你是朕的爪牙,太后就是怪罪,也是先怪罪到朕的头上来,朕先挨了骂,你才会挨打,你理解吗?” “臣明白!”张宏这才了然陛下那句,谁的爪牙,究竟何意。 陛下年纪不算大,但是却看的比他通透,张宏清楚了自己身份,他是皇帝的爪牙,这是一种从属关系。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太后真的要是怪罪下来,皇帝会出面分说,甭管皇帝会不会出面,皇帝已经说了,这就够了。 至少陛下肯给承诺,肯开口说。 至于是否兑现,张宏从来没有奢求过主子兑现承诺。 朱翊钧走到了床榻之前,翻动了一下,将一块信牌交给了张宏说道:“朕,不希望,明天给朕梳洗的宫婢、伺候朕起居读书的宦官、为朕引路的小黄门,是冯大伴的人,你明白吗?” “你去找朕的武道老师,缇帅朱希孝,调五十缇骑清宫,谁敢抗命,以谋大逆论罪,立斩不赦!你清楚了吗?” “臣明白!臣清楚!”张宏攥紧了信牌,用力的说道。 张宏这才知道,为何自己的主子非要找缇帅朱希孝拜师学习武艺,原来是在这里要用! 张宏握着手中的信牌,领命而去,他这个主子很好伺候,愿意担责任,还给出了具体而明确的目标,还给出了具体执行的办法,只需要他去执行罢了。 朱翊钧看着张宏的背影,面露思索。 张宏能忍着剧痛,从廊下家一路滴着血来到乾清宫,是个狠人,自己给他撑腰,办得事儿并非难事,若是拿着皇帝的信牌,这等事儿还办不好,那张宏也别想着跟冯保斗了,别想着当老祖宗了,去后山找根儿绳吊死自己得了。 至于清宫的范围,不大不小,仅仅是自己身边的人,若是李太后这都不允,朱翊钧就要另做打算了。 朱翊钧站在皇权这面坚不可摧的盾牌之后,小心的试探着自己的权力的界限。 他必须要主动出击,必须要争。 不争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等张居正死后,群臣对张居正反攻倒算,他这个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就只能顺着群臣的意见,把张居正和他的新政都清算掉,然后等着朝臣们一本《酒气财色疏》扔在脸上,无可奈何。 万历十五年,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上一道酒气财色疏,怒骂万历皇帝五毒俱全。 万历皇帝有办法吗? 没有。 不争,后果就是:成为一个提线木偶,坐在那天下神器所在的奉天殿上,当个橡皮图章。 不争,后果就是:面对摇摇欲坠的大明国势,束手无策,变成懦夫,躲在后宫里,一言不发。 不争,后果就是:大明的狗都敢对大明龇牙,大明的百姓,任人欺辱。 他要争。 他多少也想要看看,张居正、冯保、李太后这个铁三角,到底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废了自己这个皇帝! 张宏带着自己的几个义子,来到了承天门五凤楼,找到了缇帅朱希孝,亮明了信牌,说道:“陛下有旨,调五十缇骑,清乾清宫!” “你们怎么敢?”朱希孝一愣,面色剧变的问道。 他这才知道,小皇帝拜师,就是打算把他拉下水。 当朱希孝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的时候,悔之晚矣,他还以为陛下就是单纯的因为刺杀事,想要练习武艺,这小小年纪,心思为何这般多! 这缇骑,调还是不调? 张宏用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举着皇帝信牌厉声说道:“怎么敢?皇权特许!” “缇帅,你难道打算抗旨吗!” 朱希孝敢抗旨吗?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章 皇帝的信牌 抗旨不遵。 在大明帝制的制度设计之下,抗旨不遵的结果就是人神共弃,皇帝可以启用非刑之正以谋叛论罪,朝中无人敢因为抗旨之事,为朱希孝这个缇帅求情。 而张宏这块信牌,的确是大明皇帝朱翊钧的信牌,即便是大明皇帝不拜缇帅为师,缇帅朱希孝也必须调兵。 “我必须一起前往。”朱希孝没有斟酌超过五息就立刻决定调兵,但是他必须要跟着。 “咱家也不敢自己领着缇骑做事,那不是找死吗?谢缇帅成全。”张宏刚才还怒气冲冲的脸,立刻变得笑容满面,刚才那副逼问的模样,像是从来没有一样。 即便是朱希孝不说要同去,张宏也会要求的缇帅同去,宦官掌兵,第二天就得死在某口井里,那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忌。 唐中后期宦官掌兵权,惹出了多少的祸患来? 作为乾清宫大珰,张宏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哪些事能做,哪些事儿不能做,他必须清楚。 宦官们翻脸比翻书还快,朱希孝见得多了,张宏和那冯保这翻脸的速度,不相上下。 这大明皇宫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妖孽! 张宏带着两个义子和五十缇骑,开始了清理乾清宫,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李太后并没有睡下,和陈太后两个人商量着刺王杀驾之事,听到宫外鬼哭狼嚎,李太后询问宫婢何事之后,并没有下令制止。 让张宏到乾清宫是她刚下的令,她就是让张宏彻底得罪冯保,宫里有一个对冯保地位有威胁大珰存在,对冯保是一种鞭策。 张宏本来还担心太后阻拦,太后那边还掌着灯,但是许久无人过来制止,张宏便大胆了起来,伺候陛下的宫婢宦官们,但凡是冯保的人,都被他清了出去。 这清宫,不说是沉井,只是全都送到了廊下家。 太后的人,张宏没动,因为陛下已经圈定了清宫的范围。 李太后住慈宁宫,是朝臣请李太后看护小皇帝,李太后身边的人,都是慈宁宫宫人,张宏一个乾清宫太监,若是把手伸过去,是僭越,皇帝陛下绝对不会给他求情。 张宏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毕竟是个廊下家的宦官,他虽然也是座主,但是这宫里的义子义女数量有限,伺候陛下的“大尾巴”,从近百人,锐减至了六人。 三个宦官,三个宫婢。 “张宏!”冯保听到了消息带着一众番子赶来,面色阴鸷的看着张宏,咬着牙,指着问道:“你待如何!” “诶。”这一喊,冯保脸上的伤势让他疼的直抽抽。 朱希孝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千万不要起冲突,否则领命而来的朱希孝和缇骑们,非常难做。 张宏一甩阔袖,亮明了皇帝信牌,厉声问道:“你待如何!陛下信牌当面,你难道要违抗皇命不成!就是闹到太后跟前,你也说不出理来!” “差事办砸了,就是办砸了!太后、陛下念计旧情,没把你沉了井去,还来纠缠,当真是嫌自己命长了不成?!” 张宏是有些怯的,冯保在宫里盘大根深,根深蒂固,处处都是冯保的人,但是张宏面对冯保的时候,还是硬挺着、强撑着厉声喝问。 他的背后站的是皇帝,这件事是皇帝差遣他做的,太后默许的! 他握的是陛下的信牌。 他就应该理直气壮! 只是,张宏看着冯保,自己手里的这块信牌,真的能制得住这宫里的老祖宗吗? 冯保看见那信牌眉头紧蹙,他当然认识那块信牌,那是印绶监去年六月份,在先帝大行之后,打造的一整套印绶,冯保亲自去取的,呈送给了太后,而后太后交给皇帝的信物。 “拜见陛下!”冯保恭敬的对着信牌行了个礼,才站起身来。 这么多人看着,冯保要是有一点不恭顺,传到了李太后的耳朵里,别说做大珰了,就是活着都是个问题。 “好,好得很!”冯保不停的拍着手,他看着张宏,面色逐渐缓和,笑着说道:“咱们都是给皇爷爷办差,你定要尽心伺候陛下,但凡是出现一点差池,要你好看!” 冯保露怯了! 张宏敏锐的察觉到了冯保的胆怯,一来冯保办砸了差事,二来,这冯保怕这块信牌,这是信牌? 这是皇权。 这块信牌,比张宏想象的好用千倍、万倍!若是没有这块信牌,冯保跟他起了冲突,一百个张宏都不是冯保的对手。 张宏眉毛一挑,笑着说道:“老祖宗这说的哪里的话,都是讨口饭吃,出了差池,哪里用老祖宗出手,我自己就找口井跳下去,省的碍了皇爷爷和太后千岁的眼。” 这话夹枪带棒揶揄了一番冯保,让歹人入了宫,还闯到了陛下的面前,这就是天大的罪责,今天就是老天爷来了,冯保还是做错了,要是冯保没错,他脸上的嘴巴子是旁人扯的?他头上那磕伤,是旁人摁着他磕的? 冯保被这话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张宏蹬鼻子上脸,他自然是恨,但是他心里对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更加憎恶! 怪陛下不宽宥?怪太后不念旧情?怪张宏牙尖嘴利?怪他冯保办事不力?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陛下信牌在此,皇权在上,冯保理亏,就只能任由人攻击,还不了嘴。 乾清宫遣出了二十多个太监,三十多个宫婢,冯保来到乾清宫宫门前还带了十数个番子,虽然都是默不作声看着两个大珰吵嘴,但心里的小九九,那就不足外人道也了。 “老祖宗,太后差遣你去抓内鬼,你这抓的怎么样了?赶明儿个,陛下要是问起来,我也有话说不是?”张宏得势不饶人,反倒询问起了冯保的差事来。 到底宫里谁才是老祖宗! 谁离陛下近,谁离太后近,谁就是老祖宗。 “抓到了,是那陈洪还有他那些儿子孙子们!”冯保没好气的答了一句,一甩袖子,不欲多言,眼下这张宏得了势,再待下去,不过是羞辱罢了。 “送老祖宗。”张宏见好就收,没有再追问下去,陛下的命令是清宫,他已经狐假虎威踩了冯保一下,足够了。 这也是趁着冯保做错了事儿能这么踩一下,要是冯保没出差错,给张宏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春昼自阴阴,云容薄更深。 这春天的早上大多数是阴沉的,云薄而深远,朱翊钧五更天就打着哈欠起了床,张宏已经办完了差回到了乾清宫寝殿外,听到了房内动静,张宏才走进了乾清宫内,打开了门,示意两个等在门口宫婢,进去伺候陛下更衣盥洗。 “朕自己来。”朱翊钧坐定,让宫婢莫要近前,而是自己换了燕弁冠服。 燕弁冠服,这是万历皇帝的爷爷嘉靖皇帝,在大礼议的斗争中,搞得皇帝常服,就是嘉靖皇帝念叨的常服不过四套的那个常服。 冠前装饰五彩玉云,象征五行,冠后列四山,象征四方。 衣身为玄色,领、袖、衣襟等处用青色缘边,前胸绘蟠龙圆补,后背绣双龙方补,前一后二,寓意三才。 这衣服造价可一点都不便宜,就那三条龙的金线,和绣的工艺,那是钱买不到的东西,衣服穿起来并不麻烦,朱翊钧有手有脚,不想人离他太近。 冕服那东西,太繁琐了,他自己穿不起来,得宫人们伺候。 张宏恭敬的跪在地上,看到陛下换好了衣服,盥洗结束,将手中的信牌举过了头顶,朗声说道:“臣办完了差,还请陛下收回信牌。” “嗯。”朱翊钧走到了张宏面前,将信牌拿起挂在了腰间,才开口问道:“起来说话,以后有事说事,也不用一直跪着,那冯保可曾找你麻烦?” 张宏站起身来,俯首说道:“冯大珰知道清宫,来看过一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臣,一定好生伺候陛下,不得偷懒。” “哦,没说什么。”朱翊钧继续问道:“这内应,抓的怎么样了?” 张宏稍微思索了一下俯首说道:“冯大珰把陈洪抓起来了,说是陈洪和他那些余孽们做的。” 陈洪,司礼监前任掌印太监,素来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喜欢进些虎狼之药,李太后对陈洪极为不满,隆庆皇帝大行之后,立刻将其所有职务罢免,打发到了廊下家住着去了。 张宏作势又要跪,但是陛下刚说了不让跪,他试探性的说道:“臣有罪,陛下,臣虽然为座主,但是就只有三个义子,三个义女,只能调派这么多人伺候了。” 朱翊钧不以为意,笑着说道:“少点好,少点管的过来,算你,就这七个人在御前伺候着吧,少了再补,多了反而麻烦。” 组织结构越臃肿,就越为僵化,人员冗多,就是各种勾心斗角,七个人真不算少了。 三丈之内,人越多,越麻烦,人少了些,反而清净也安全些。 三丈之外? 三丈之外,皇权无敌。 用过早膳,李太后又叮嘱了一番经筵之事。 按照大明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她连文华殿都去不得,垂帘听政都做不到,更别说临朝称制了,每次小皇帝去文华殿经筵,李太后都格外的担忧。 说是经筵,其实还有常朝的廷议。 文华殿就是大明廷议的地方,二十七位文武廷臣参与其中,这也叫九卿圆审,决定了大明诸多政务,而奉天殿是大朝会的地方,主要负责宣读廷议决定。 小皇帝年纪幼冲,李太后担心朱翊钧在文华殿上受欺负。 “冯大伴脸上受了伤,今天经筵,就让张宏跟着皇儿去吧。”李太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小皇帝的着装,没有失仪的地方,才宣布了一个决定。 朱翊钧却笑着说道:“张宏不行,还是让冯大伴跟着吧,要不然外臣又该猜来猜去的,反而麻烦的很。” 重大人事调整,不应该如此的突兀,否则会引起诸多的麻烦。 如同筛子一样的大明皇宫,昨日刺王杀驾案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外面,冯保一旦不去文华殿,哪怕是有张居正压着,外臣们又该兴风作浪了。 张居正失去了冯保的帮助,很难说一定能把外廷牢牢地攥在手里。 张居正、冯保、李太后这个铁三角是相互依存的关系,缺了哪一个环,大明脆弱不堪的朝局,就会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牛鬼蛇神,群魔乱舞。 而朱翊钧清楚的知道,自己手中的力量,实在是太少了。 冯保,或者说宦官,就是皇帝养着撕咬外廷的狗。 冯保脸上的伤不是什么大碍,刺王杀驾案,只要冯保还出现在文华殿上,外廷那些大臣们,就只能继续缩着脑袋。 “也行。”李太后其实非常犹豫。 冯保去不去文华殿? 不去外臣们又要闹腾,可是去,李太后有些担心,是不是冯保联合张居正对小皇帝做局,患得患失,越想越是纠结,这自然难以入睡。 她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在思考这凶手到底是何人,但她连文华殿都去不得,只能事事依仗着冯保,结果冯保也有些靠不住了,让她无比的彷徨。 还没有而立之年,二十七岁的李太后,其实并没有多少主意,既然儿子说要冯保跟着,那就让冯保跟着便是。 到了文华殿,大臣环伺,皇儿觉得冯保跟着不受欺负,那就让冯保继续跟着便是。 朱翊钧没坐轿撵,而是步行向文华殿走去,冯保在身后亦步亦趋,每一步的距离都相同,正好差陛下一个身位。 朱翊钧突然站定,开口说道:“冯大伴,你之前踩着朕立威,朕知道,朕也懒得理你,就给你踩了,宫里这么多人,朕刚登基,你总要有些威风才能做事。” “你立了威,就把歹人放进宫里来害朕?你就是这么做老祖宗的?” “臣该死!”冯保端着万历之宝听闻陛下询问,立刻就跪到了地上,举着万历之宝,两只手都在颤抖。 朱翊钧转过身来,平静的说道:“直视朕。” “是。”冯保抬头,隔着万历之宝的印绶,看着大明皇帝,这个略有些胖的小皇帝,此刻比天还高。 只要一句话,冯保这个老祖宗立刻就得沉到金水河里去。 太监的权势,完全来自于皇权,而面前的人,是皇帝,眼前的万历之宝,不属于太后,不属于张居正,更不属于冯保,而是属于面前的人。 朱翊钧盯着冯保十分平静的说道:“娘亲是个妇道人家,以后不要哄娘亲,眼下陈洪倒了,高拱也倒了,内外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添油加醋,惹娘亲过分担忧。” “起来吧。” 朱翊钧并没有让冯保做更多为难的事儿,他很不喜欢冯保骗李太后。 李太后只是个妇道人家,患得患失的厉害,大明风雨飘摇,岌岌可危,隆庆皇帝又走得早,冯保再一顿胡言乱语,惹得李太后老是半夜惊醒。 冯保恭敬的磕了个头,郑重的说道:“谢陛下隆恩!” 此时的冯保、张居正、李太后这个铁三角的政治联盟,是朱翊钧亲政的最大阻碍,同样也是年幼的他,最大的保护伞。 冯保还得用,但不是之前那样,事事依仗着用。 “走,去常朝!”朱翊钧大踏步向前,向着文华殿而去。 “升座!”冯保疾走几步,来到了文华殿内,大声的喊着,将万历之宝放在了丹陛月台的御案上。 四个小黄门抬着龙椅,放在了御案之后,每天常朝之后,龙椅都要抬下去。 “宣文武廷臣进殿!”冯保再甩拂尘,缇帅站在门前,甩了三下净鞭,大声的喊道:“入殿!” 门前的大汉将军搜检了文武大臣们,是否有夹带凶器,群臣鱼贯而入,待到站定,由张居正领二十七廷臣,五拜三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手虚伸半抬,开口说道:“平身。” 朱翊钧打量着正中领班之人,此人正是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章 一千个读书人,一千个孔夫子 张居正人长得眉目轩朗,颇为英朗,略显清瘦,只有一双眼睛,隐隐有精光闪现,站在那里,不显不彰,却给人一种锐利的感觉。 万历元年,大明已经步入了老年,正是日薄西山之时。 政松国弱纲纪冥堕,武备废弛,京营不过五六万之数,皆为老弱病残;国家财用大亏,税基已经完全萎靡;朝内党锢盈天,冗员无数,吏治之腐朽亦前所未有;百姓苦于生计奔波辛苦,大明已然有土崩瓦解之势。 在这种时候,非有济世之人出世,方能肃清积弊,给大明续命。 严嵩做不到、徐阶做不到、高拱做不到。 朱翊钧的眼前,就是面前的大明首辅张居正,他有手段、有决心、有能力、有才干,他能做到吗? 他其实也没做到,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大明病的又太重了,万历十年,张居正薨逝后,大明最后一次自我纠错的机会在反攻倒算的浪潮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面前这个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首辅,是万历皇帝能三十年不上朝、朝中官员大半阙员之下仍然怠政、胡作非为的最大底气! 只要张居正做的事儿,对大明有益,朱翊钧就绝不会阻拦分毫。 让大明再次伟大,是朱翊钧矢志不渝的心愿。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张居正也在看着小皇帝。 昨天刺王杀驾,刺客闯到了乾清宫内,一刀扎在了床板之上,突遭如此大难,这个年幼的君王,会是何等的反应?是被吓破了胆变得唯唯诺诺?或者是担心自己会被害忧虑至极?亦或者是先帝离世自己连安全都无法保障的悲伤? 张居正都没看到,只看到了气定神闲,还看到了一丝玩味。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大明皇帝的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惶恐,没有悲伤,没有忧虑。 “元辅,可以开始经筵了吗?”朱翊钧问道,按照过往的记忆,他要说一大段文绉绉的话。 大意为:朕年纪尚幼,深深担心自己的德行对不起万民供养,先帝的期望,今天按祖宗之法,希望朝中大臣们能够好好念经,教朕道理,治理好这个国家。 这大段的话就跟念经,其他学的东西记忆早已经淡薄,唯独这段话,记忆格外深刻。 朱翊钧在试,试探自己不肯这么讲,这经筵能不能办。 “谨遵圣命!”张居正一愣,俯首称是。 事实上,不念经,经筵也能开始。 大明权势滔天的二十七臣工,伺候朱翊钧一个人读书,皇帝读书,连书页都不用翻,自然有展书官翻动,伺候朱翊钧读书的还有侍读、侍讲,负责铺纸、研墨,记录讲筵学士们的一言一行。 读书连个笔记都不用做,只需要听就可以了。 讲筵学士进殿,朱翊钧还得站起来回礼,之后才能开始讲课,讲的内容是四书五经,讲筵学士各有分工,都是把一个字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喂到他的嘴里去。 张居正也没闲着,更没有神游天外,而是极为认真的在看着朱翊钧学习。 张居正,没有政治继承人,他也不能有,他朝纲独断,要是有政治继承人,李太后就该寝食难安了,废一个高拱是废,废一个张居正也是废。 对于李太后而言,维护皇帝专管,就是李太后的职责。 张居正的继承人有且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月台之上的皇帝,所以,他在很用心的教导皇帝向学。 朱翊钧也确实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是他听着听着,逐渐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他忽然开口说道:“停一下。” “元辅,朕有疑惑。”朱翊钧对着张居正问道:“这几位讲筵学士,讲的明明都是一句话,却各有各的见解,朕到底该听谁的?” “《论语·为政》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王希烈王学士说是:如果钻研异端学说,危害极大;陈谨学士说:批判不正确的言论,祸害就会被消灭了;翰林院编修汪镗孙说是:攻击跟自己观点不一致的言论,这样很危险。” “元辅,此句,究竟何解?三位大学士一句话,三个意思。” 小皇帝问的这个问题,一时间把张居正都给难住了。 比武定胜负易,而以文会友则难分高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便是这个道理。 文人自古相轻,孔夫子的一句话,一千个读书人,就有一千个孔夫子,各种注解版本层出不穷,各家各派甚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 谁对?谁错?听谁的? 无论此刻张居正说听谁的,都把另外的学士给得罪干净了,张居正倒是不怕得罪人,他要是怕得罪人,就不想着推行考成法了。 考成法就是给百官们套笼头,甩皮鞭,给百官们定绩效考核,最是得罪人。 张居正在思索,怎么教好皇帝。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说道:“臣以为,攻,攻读专事;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者。” “宋徽宗向道,自称是教主道君、梁武帝迷信佛学,自称达摩,不免丧身亡国,为后世之所非笑,则异端之为害,岂非万世之所当深戒哉!” 朱翊钧拿起了笔写下了宋徽宗和梁武帝六个字,开口问道:“张元辅的意思是这些宗教之说,方为异端?” “然也。”张居正毫不吝啬自己对佛道之说的厌恶,最主要的便是税基萎缩,这些寺观所辖土地,不纳钱粮,缙绅多挂靠其下。 在大明治下,藏污纳垢,还不纳税,这是大明日薄西山的蠹虫之一。 诸子百家之学,不是异端,那些就是学问,但是蛊惑人心的邪祟,才是真正的异端。 张居正是个儒学士,又不完全是个单纯的儒学士,单纯的儒学士,能搞出考成法这种东西来? 朱翊钧不住的点头说道:“朕明白了,张元辅讲的是治国,大学士们讲的是道理。” “臣愧不敢当。”张居正听闻,赶忙自谦的说了一句,虽然是自谦,但他并没有任何谦虚的姿态,站的笔直,还有些傲气,几个大学士也是不敢反驳。 高仪死了,高拱被逐出了内阁,张居正的手段霸道,万一反驳了,明天因为左脚踏进了承天门而被罢黜了怎么办? 朱翊钧对这经筵略有些不耐烦,这些大学士们讲话,就跟前世各种大会领导发言一样,全都是有道理的屁话,全都是正确的道理。 但是跟治国,没有任何的瓜葛。 全是废话! 他看着张居正,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笑着问道:“元辅也是读书人吧。” 张居正不知道皇帝为何发问,不是读书人,他能站在这里?他略有些疑惑的回答道:“臣出身荆州府长宁所军户,不才,嘉靖二十六年二甲第九名庶吉士。” 张居正是军户,出身长宁所,二甲第九名。 朱翊钧继续说道:“元辅读书极好,想来也注解过四书五经。” 张居正多少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回答道:“注解过。” 朱翊钧这才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朕以为,现在元辅是大明文渊阁首辅,自然是最厉害的读书人,就用元辅注解的四书五经来读。” “大明廷臣二十七员,公务极其繁忙,部议、部推、部务,都在殿外候着,伺候朕一个人读书,这一读就是几个时辰,内外诸事,不需要商议吗?” “元辅把自己注解的四书五经给朕,每月专门抽出一天的时间,让翰林和大学士们来考校,若是无法通过,再这么多人盯着也不迟不是?” “你们在月台下廷议,朕在月台上自己读书,咱们都不耽搁。” 二十七个廷臣在门外候着,纠仪官举着绣春刀,盯着他们,他们连站都的站的有模有样,更别说交头接耳商议国事了。 朱翊钧的这个主意,节省了彼此的时间,增加的效率的同时,还能避免诸多大学士们在学问上的冲突,造成的迷茫。 考成法的核心,不就是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减少大明制度内的僵化吗? 张居正沉思了片刻,翻了翻袖子,掏出了一本《四书直解》递给了伺候在旁的张宏,朗声说道:“陛下圣明。” 答应了? 朱翊钧还以为自己这个小皇帝的意见不重要,但看张居正答应的如此爽快,再看着早就准备好的《四书直解》,便知道,张居正这是早有准备。 君臣二人,其实是尿到了一个壶里去。 张居正颇为郑重的说道:“廷议之后,臣单独留下一个时辰,为陛下解惑。” 自从隆庆皇帝大行之后,经筵已经进行了六个月之久,皇帝学习成果如何? 成果为零。 张居正考校过,小皇帝根本没读进去,一个字都没读进去,问什么都只是支支吾吾。 这么大阵仗,十岁的孩子,能读进去才奇怪。 另一方面,各个大学士们,为了一字一句,颠过来倒过去的讲,各有各的见解,这些见解杂糅在一起,别说十岁的皇帝了,就连张居正都听的有些迷糊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注解孔夫子,到底谁有理? 他一直在思考该怎样教好皇帝。 首先不能让朝臣们不见皇帝,高拱之事历历在目,文华殿廷议是商量国事的地方,这涉及到了皇帝专管四个字,小皇帝必须要在,其次还得让小皇帝学业有成。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李太后误会张居正这个首辅要篡位! 教的好好的,突然不让大学士教了,你张居正是何居心? 思前想后,张居正想到了个办法,和皇帝说的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是多了一项,他在廷议之后,留下一个时辰,传道解惑。 “如此甚好,甚好!”朱翊钧翻动着张居正写的《四书直解》,这一本只是注解论语。 最关键的是,所有的注解,都是用白话文写的,那些个大学士们讲起话来,之乎者也文绉绉的太难听懂了。 《四书直解》堪称是四书五经通俗读物,但是通俗不代表简陋。 以论语为例,孔子讲某句话,在什么背景下讲的,对谁讲的,为什么要这么讲,对于治国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对于当下的大明,又有什么借鉴的意义,讲的深入浅出,鞭辟入里。m. “臣等告退。”几位大学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俯首告退。 张居正在篡夺皇权,皇帝不仅不防备,还拱手送了一程,大学士们能有什么办法? 哪天这龙椅上的皇帝不姓朱了,陛下才会知道改悔吧! 二十七位廷臣开始上殿,坐在了长桌两侧,开始对国事进行廷议。 而第一件事,就是刺王杀驾大案。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七章 前首辅高拱授意行刺 负责督办刺王杀驾案的缇帅朱希孝,开口说道:“歹人名叫王大臣,姓王名章龙,南直隶常州武进县人,自述为戚继光麾下浙军,经查实,为京师佣奴,本名叫王章龙,昨日申时三刻,伪着内侍服有菜户营腰牌,自玄武门入皇城。” 张居正听闻之后开口问道:“此人内侍服、腰牌何来?” “自述为陈洪提供。”朱希孝说到了这里,看向了东厂督主冯保,宫内的事儿,他管不到。 朱翊钧坐在月台之上,翻着《四书直解》,听到朱希孝说话,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王大臣之所以能混到宫里,完全是因为有内饰服,有菜户营腰牌。 这王大臣便有了身份。 其实这宫里混入外人,不算稀奇,这是宦官们生钱的门路,有的是人好奇京城皇宫到底长什么样子,愿意掏钱进来看个稀罕。 说起来可笑,礼教森严的大明朝,外人可以拿点钱,就进这守备森严的皇宫来。 这钱谁收了?自然是宦官们收去了。 太监的事儿,缇骑们管不着,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缇骑们要严查,太监们指不定怎么收拾缇骑。 甚至群臣都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儿,居然没有一个人指责,是缇帅朱希孝监察不力导致贼人入宫,因为大家已经习以为常。 谁还没往宫里掺过沙子? 锦衣卫和东厂,本来应该是相互制衡的两股特务势力,却因为东厂的坐大,导致了这种制衡能力不断减弱,锦衣卫的权力过于低下已经沦为了东厂的附庸。 朱翊钧这只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已经展现出了效果来。 本来王大臣案要交给东厂去审问,但是因为朱翊钧一番言论,李太后把案子交给了缇骑去审问。 按照规定,东厂得天亮了开了宫门才能出皇宫办案,那今天早上这经筵,王大臣的真实身份,就无法确定。 缇骑在承天门外有北镇抚司衙门,放个信儿出去,几个提刑千户,就能把王大臣的祖宗十八代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至少确认了,此獠并非戚家军麾下,而是京师一佣奴。 刺客的身份,真的真的非常重要。 缇骑只是权势不显,不是办不了差,做不了事。 冯保脑门上缠着浆纱布,两个腮帮子肿的老高,坐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吊着嗓子开口说道:“咱家与陈洪乃是生死仇怨,昨日已经将陈洪捉拿,陈洪已经承认是他提供了内饰服和菜户营腰牌,由滕祥、孟冲等人出皇城,阴结歹人,才让这王大臣混入了宫中,导致了这恶事发生。” “得天幸,陛下无碍。” “陛下无碍吗?”吏部尚书杨博一甩袖子,盯着冯保,喝问道:“歹人是刺空了,若是没有刺空,又当如何?陛下尚且年幼,受到惊吓又如何论断?你为内相,宫中之事,皆由你负责,放了歹人入宫,你凭什么,还坐在这里!” 杨博,嘉靖八年进士及第,初在地方任事,嘉靖十八年,随大学士翟銮巡视九边,嘉靖十九年,嘉靖皇帝入夜,召杨博入宫奏对,深得嘉靖赏识,自嘉靖二十五年起开始巡按边方。 嘉靖三十三年,鞑靼把都儿汗和打来孙,率领十多万骑兵劫掠蓟镇,杨博与总兵官周益昌奋战,身不解甲据敌,入夜招募敢死士,深入虏营,击退敌人,嘉靖三十四年,杨博再次击退来犯的把都儿汗。大风小说 杨博巡按边方至嘉靖四十二年,因蓟辽总督杨选兵败事,转回朝廷任吏部尚书。 杨博为太子少傅,从一品大员,有地方履职经验,有军功在身,他还真不怕冯保这个宦官,因为他是晋党现在的党魁。 晋党,一个盘踞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的朋党。 又一个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 左都御史葛守礼立刻附和的说道:“冯保!你操重柄于宫闱,太后陛下委于你重任在身,你就是这么做大珰的吗?除了擅威做福索求无度,除了贪银子,你还能做些什么!皇皇思乱岌岌殆哉!” 朱翊钧翻动着手中的论语,偶尔提笔,做一下笔记,他学的很认真,台下的吵闹,似乎没有影响到他一样。 嘉靖虽然不上朝,但是不代表他不参加廷议,老道士总是躲在重重的罗幕之后,拿着个铜锤敲铜钟,敲多少下,敲得轻重缓急,到底在表达什么,全靠朝臣们去硬猜。 嘉靖在文华殿修仙,小皇帝在文华殿读书。 小皇帝读书,廷臣们在月台之下吵吵闹闹,这个画风要多诡异有多诡异,但这是多次斗争以来的结果。 隆庆六年六月,隆庆皇帝大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高拱以元辅的身份,上了道奏疏,这道奏疏冗长,但是里面有一句是[上若或有未经发拟,径自内批者,容臣等执奏明白,方可施行。]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有未曾发内阁拟票的奏疏,皇帝直接批奏的,需要让廷臣们面奏皇帝,询问明白,才能施行。 高拱不仅说十岁人主不能治天下,还给出了具体的限制,皇帝不能绕开文渊阁,擅自批奏。 皇帝未经发拟,径自内批。 就这一句话,才真正的触了李太后的忌讳。 皇帝批阅奏疏,能用径自二字吗?! 所以,为了能让皇帝专管,本该在文华殿后间读书的小皇帝,被抬到了前殿,坐在月台上,一边读书一边听廷臣们吵架。 这二十七位廷臣,不多久,也就习惯了这种廷议的方式。 冯保此时丝毫不怯,嗤笑一声,看着杨博说道:“哼!咱家坐在这里,自然是太后和陛下信任,才让咱家过来盯着你们!宫里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们插嘴!” “宫外的事儿,你们要管!宫内的事儿,你们也要管!” “是不是陛下吃什么,你们也要管?” 今天早上,在乾清宫外候着的时候,太后身边的小黄门给冯保传了消息,太后的意思是不让冯保参加经筵,最后是陛下做主,才让他跟着。 即便是冯保头上顶着纱布,陛下让他起来了。 陛下那番话,也让冯保心有戚戚,原来他那些个小伎俩,都在陛下眼里,陛下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计较,甚至有意让他立威,总管宫内一切事物,结果差事办砸了,他脸也打了,头也磕了,权力也让了,陛下让他起来了。 那就代表陛下还信任他,还让他做事,他还有用,他自然是底气十足,他身后是皇帝,在这文华殿廷议上,他代表的就是皇权在和文臣撕扯。 “陈洪交待,乃是前内阁首辅高拱授意其作为。”冯保不轻不重的扔出了一句话。 此话攻击力极强,群臣立刻沉默了下来,文华殿内极为安静,只有小皇帝在月台上翻书和大黄色的罗幕被风吹动的声音。 冯保在这文华殿内咬人是极为合格的,别看他负伤了,但是攻击力依旧强横无比,三两句话,堵得群臣不能说话,还把刀捅进了文官们的心窝子上。 高拱,前任内阁首辅,高拱当国时,提拔了很多的晋党,高拱要是被扣上刺王杀驾的谋逆大罪,高拱提拔的那些晋党,都要倒霉。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到了左边第一位上的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身上,隆庆皇帝大行之前,任命了三大顾命辅国大臣。 高仪死了,高拱倒了,现在,就只剩下张居正了。 张居正的态度非常重要。 此时的首辅在翻动着案卷,查验着北镇抚司衙门提供的书证、物证、人证。 这个案子,缇骑办得雷厉风行。 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人,两个人关系甚笃,若是这歹人王章龙,真的是戚家军出身,戚继光少不了麻烦,就连张居正也要牵连其中。 但是缇帅朱希孝把证据找的十足,这个佣奴在京中生活十数载,生活的轨迹极为清晰,锦衣卫本来就式微,这好不容易捞到了个差事,自然不能办差了。 戚家军、戚继光洗脱了嫌疑,这案子,张居正就可以置身事外的去处置。 置身事外,对于首辅而言,何其的重要?这便有了更多的进退空间。 打一开始,张居正就不信,不信戚家军出身的刺客,连个十岁的稚童都杀不了,连个宦官张宏都对付不了,戚家军不到六千人,人人悍勇至极。 至于东厂拿来的书证、物证、人证,张居正只是简单的翻看了一下,便合上不再多看。 至此,张居正其实也清楚了整个案子的脉络。 陈洪是隆庆皇帝在时,宫里的老祖宗,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御马监太监,可谓是权势滔天,横行无忌,隆庆皇帝大行,陈洪就立刻失去了所有的权柄,而陈洪和高拱二人私交极好,陈洪一倒,陈洪也跟着倒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莫过如是。 歹人王章龙的确是陈洪找的,陈洪想要借此契机再起,让暴怒之下的太后,直接把冯保这个第一责任人给杀了,陈洪好借此恢复他滔天的权势。 但是陈洪显然错估了冯保的受信任程度,虽然陈洪计策得逞,冯保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是冯保没有死,那死的就只能是陈洪和他那些个党羽了。 现在的问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在给高拱泼脏水。 “历历有据。”张居正合上了案卷,开口说道:“三法司会审王章龙案吧。” 张居正在案卷上写下了自己的意见,拿出了印章齐缝书押,交给了张宏。 乾清宫太监张宏端着案卷,放到了皇帝陛下的御前,等待着皇帝用万历之宝。 朱翊钧看着那块万历之宝,这是他的玉玺,李太后碰不得、冯保碰不得、张居正也碰不得,外廷之事的确是张居正做主,但是朱翊钧要是不用印,这事儿,办不了。 万历十三年后,万历皇帝开始怠政,朝中阙员大半,万历皇帝就是不用印,朝臣半点办法也没有。 这就是大明帝制的制度设计,离了皇权,万事皆休,大明什么事都办不了。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和冯保,牢不可破的政治联盟,是个谬论。 高拱到底有没有问题,张居正对于此事的态度只有一个,那就是历历有据。 若是高拱有问题,就办,若是三法司会审之后,高拱没问题,就不办。 张居正和高拱只是政见有别,拱掉高拱,只是为了自己实现自己的抱负,完全没到生死的地步。 冯保面色变了变,终究是没有多言,张居正的态度很中性,这一次并没有站在冯保一方说话,而是三法司会审王章龙刺王杀驾案。 三法司为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锦衣卫和东厂协理,牵头的是三法司。 这案子交到了外廷,高拱便死不了。 朱翊钧拿起了朱笔批红,而后将万历之宝盖上,刺王杀驾案,开始进入了下一个流程,审问。 张居正继续主持廷议,而这一轮的廷议,涉及到了大明朝方方面面,户部的财税、兵部边方、刑部刑名要案、礼部的提学、工部的营造,以及吏部的考成法。 考成法就是绩效考核,能者上,庸者下,制度设计已经形成了雏形,但仍在商议之中,给百官们套笼头,百官们自然不乐意,大家论资排辈时间久了,怎么肯内卷呢? 但是张居正执意推行,那就只能将制度完善。 朱翊钧一直在读书,廷臣们形成了决议,就递给张宏送到御案前用印,朱翊钧看完之后,就会用印,他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廷臣在议事,小皇帝在读书,日上三竿时,朱翊钧这论语已经能默读几段,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陛下,廷议散了。”张宏提醒着陛下,廷议结束了,二十七位廷臣起身见礼,离开了文华殿。 张居正站在台下,负手而立,俯首说道:“陛下,臣为陛下解惑。” “元辅不用看书就可以讲授吗?”朱翊钧停笔,看着两手空空的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颇为恭敬的回答道:“臣是个读书人。” “论语的论为何读阳平声[lun],而不读去声[lun]呢?”朱翊钧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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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皇帝就不能过问朝中之事了?他可是事主,被刺杀的是他。 朱翊钧这个问题,张居正只能有一个答案,他俯首说道:“无不可,唯理所在。” “冯大伴,你得势已有半年有余,这陈洪跟你有生死仇怨,他心生怨怼,怨太后拿了他的职位和权柄,你为何没有把他早早沉井?若早日如此,还有今天这案子?”朱翊钧首先看向了冯保。 冯保被问的有点懵,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他才噗通一声跪下,惊恐的说道:“臣以为把陈洪那狗东西打发到了廊下家就足够了,臣也没想到,他如此的不忠不孝,吃里扒外,还请陛下明察,臣有罪。” 朱翊钧摇了摇头,看着冯保说道:“冯大伴,你到现在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朕来问你,你若是陈洪,陈洪若是你,你二人换一换,你二人有生死之仇,陈洪六个月前得了势,你今日何在?” “井中枯骨耳。”冯保跪在地上,背后升起了一层的冷汗,换位思考之下,以陈洪之心狠手辣,冯保只有一个下场,早就被扔到了井里去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今日果昨日因,你今日脸上的伤,是你昨日种下的因,既然得势,便不饶人,你一念之仁,方酿今日之事。” “元辅方才说,宫府一体。作为宫里的大珰,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你如此权势,真的能让宫府一体?经刺王杀驾大案,太后如何考量与你?你若是不会,掌管不了宫内宫婢宦官,朕来教你。” “你在宫内四处悬挂小箱子,若有不恭顺之言行,甚至谋害之举,皆可塞入箱中检举,父告子、子告父,子女告座主皆可,如此人人自危,自然不敢掩映成林,你这老祖宗的位置,自然稳如泰山,谁还能耐你如何?” “以陈洪案为例,陈洪要谋你的位子,他自己办不成,就要交给同党滕祥、孟冲等人办此事,你觉得这二人,是办事儿,还是检举呢?” “这宫里人人都想往上爬,谁都一步一步爬到最高,爬到你冯大伴的位置上来,做坏事的人,最应该防备的就是同伙。” 新晋乾清宫太监张宏,在旁边听得腿肚子都在打转,陛下这计策,实在是太过于阴毒了! 刺王杀驾,如此滔天重罪,若是能成,受益最大的只是陈洪,而陈洪受益后,为了不让事情败露,绝对会杀了腾祥和孟冲保守秘密。 腾祥和孟冲在宫中多年,能不知道其中厉害? 若是能悄无声息的检举揭发,他们绝对会这么选! “谨遵陛下教诲!”冯保在这个时候,只有一个感觉,宫里的老祖宗应该让陛下来做! 这完完全全就是损阴德的绝户计。 “平身吧,以后机灵些,不要这般蠢笨,被外廷的臣子们揪着小辫子。”朱翊钧并没有再对冯保多言,冯保要是再没办好差,就是井中枯骨,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得皇帝亲自来教,只能说冯保还是有些笨了。 冯保欲哭无泪,他蠢笨?他还蠢笨了?他要是蠢笨,这皇宫里的太监,还有一个伶俐之人? 但是陛下的法子简单、直接、有效。 张居正眉头紧锁,刚对这小皇帝刮目相看,这小皇帝就如此阴狠?但一想到暗流涌动的大明内外,狠辣放在皇帝的身上,似乎又不像是缺点,大明国势日下,阴狠些也好,省的被人欺负。 张居正也不认为是小皇帝的主意,这阳光开朗的笑容,略有些富态的脸蛋,怎么看都不像阴损的模样。 张居正全以为是冯保教小皇帝如此说。 冯保也要给外廷一个交待,出了祸事,补救的措施得要告诉外廷,以安外廷大臣之心。 “元辅。”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又开口说道:“今日廷议,朕断断续续听了一些,朕说说朕的看法,对不对,还请元辅辅弼。” “吏部尚书杨博、左都御史葛守礼,看似替朕说话,但朕思来想去,不似忠贞不二、忠心耿耿,为朕思虑,只不过是借着朕的名头,在攻讦冯保,他们的目的其实是保高拱,若非冯保机灵,把话堵了回去,这案子还要横起波澜。” 冯保在一旁听闻,立刻大声说道:“啊,对对对,陛下圣明啊!那杨博、葛守礼就是为高拱张目,把话说在前面!” “陛下圣明,确实如此。”张居正稍微斟酌了一番,选择了实话实说。 吏部尚书杨博的儿子杨俊卿,娶了京营总督王崇古的女儿,高拱、王崇古乃是同窗死党。 同窗、同师、同乡、姻亲的晋党,在朝中根深蒂固。 王崇古领着京营,京营即便是已经糜烂到了五六万之数的老弱病残,仍然是京营。 首辅高拱倚靠晋党做事,吏部尚书杨博是晋党、京营总督王崇古还是晋党,都察院总宪葛守礼是晋党。 首辅高拱在灵柩前说: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李太后听闻,会以为高拱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还是以为高拱是因为先帝大行悲愤失语?还是以为高拱是为了专擅国柄僭越神器? 哪怕高拱真的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这种话,能讲吗?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连朱翊钧都知道的话,高拱一个内阁首辅,一个读书人,不知道这话吗? 再加上那句:皇帝未经发拟,径自内批,彻底触怒了李太后。 高拱到底是失了恭顺之心。 打着忠于皇帝的旗子,做些不忠不孝之事,自古以来,都不稀奇,扛着… “如此。”朱翊钧收拾好了自己的书桌,尤其是自己的笔记,完全收入了袖中,才开口说道:“刺王杀驾,乃谋逆十恶不赦之大罪,乃非刑之正,朕为君主,自然有权过问,今日练武结束后,朕前往北镇抚司监审,元辅意下如何?” 张居正立刻反驳道:“陛下,贵人不履贱地。” 皇帝跑到北镇抚司衙门监审,算什么事儿? 十岁这个年纪,就该一心向学,连习武之事,都是不务正业、不学无术之举,这再跑去监审,不是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儿,这不是显得更加不务正业了。 冯保也俯首说道:“陛下,那北镇抚司腥臭之地,陛下前去,万一害了病,臣如何跟太后交待啊。” “北镇抚司乃是官署,何来贱地之说?”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再看看冯保,眉头紧蹙的问道:“元辅和大伴,不让朕监审,难道,是这案子另有隐情?” 什么样的隐情? 陈洪、高拱不满失势,铤而走险是一种情形; 张居正、冯保联合起来,对高拱、晋党进行追杀,是另外一种情形。 现在廷议公论,是陈洪作案,高拱有嫌疑,未确定,张居正和冯保再阻拦,那真的是黄泥糊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张居正发现,这小皇帝居然如此擅辩,三两句话,就把他给堵到了墙角里去,这话,一个回答不好,这冯保再把话送到李太后面前去,这如何说的清楚? 张居正再想到之前经筵时,小皇帝懒懒散散的模样,现在读书几个时辰,就能读的极为通透,难道这小皇帝,之前难不成一直在偷懒? 哪怕是冯保教的,能说的如此清楚,已是大不易。 小皇帝并不笨,甚至非常聪慧伶俐,之所以学业一直得不到讲筵学士的认可,有很大的原因,是小皇帝不想学,敷衍了事,或者说在偷懒。 “臣随陛下同往。”张居正做出了选择。 冯保也赶忙说道:“臣亦随陛下前往。” 午膳之后,朱翊钧休息了半个时辰,开始习武,朱希孝作为缇帅,是纠仪官,他一直站在文华殿外,皇帝和张居正的奏对,朱希孝也听得一清二楚。 对这个小皇帝,朱希孝只有一种感觉,年纪轻轻就被教了那么多阴损的主意,这长大了,绝对是个天大的祸害。 但是朱希孝觉得不算是坏事,祸害就祸害吧,大明都这副模样了,祸害也比平庸强。 朱翊钧换了武弁服,就是习武的衣物,站在武功房内,对着朱希孝说道:“缇帅,朕听闻,成祖文皇帝、仁宗皇帝、宣宗皇帝在世时,每日都要操阅军马,巡视京营,是谓:大明军容耀天威!” “至正统年间断绝,我大明皇帝祖宗之法,应习武练枪,不求武艺超群,只求知戎事。” “今日拜缇帅为师,还请缇帅尽心竭力。” 每日操阅军马,军士方知陛下何人,自正统年间,主少国疑,君不振纲,皇帝便再也没去过京营了,朱翊钧想把这件传统捡回来了。 把大明军容耀天威,给捡回来。 大明军荣耀天威,那是何等辉煌时刻,现在… 朱希孝俯首说道:“臣领旨,以什么标准操练?” “以戚家军标准操练。”朱翊钧颇为笃定的说道。 “这……”朱希孝一脸的为难。 朱翊钧略有些疑惑的问道:“缇帅不会?” “会!”朱希孝只觉得自己心里一股火腾就升起来了,他可是缇帅,戚家军练兵的法子,格外有效,他当然打听过,而且戚继光也写了兵书,朱希孝作为缇帅,自然是会的! 瞧不起谁呢! 朱翊钧要的就是这个火,他是皇帝,他不把这个火勾起来,朱希孝不会好好的教,小皇帝年仅十岁,但是这个年纪习武,还是晚了,这习武第一步就是开筋。 “啊!疼疼疼!疼!”年幼的皇帝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腿根,这开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疼得多。 朱希孝面露不忍的说道:“那停下?” 朱翊钧疼的龇牙咧嘴,疼的冷汗直流,但依旧嘴硬的说道:“继续,使点劲儿!缇骑不管饭,还是缇帅没吃饭吗?!”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九章 再一再二没再三 正在听冯保汇报文华殿经筵之事的李太后,看到朱翊钧疼的如此模样,猛地站了起来,面色数变,厉声说道:“缇帅好大的胆子!快让他停下。” 仁圣皇太后陈氏,反而拉住了李太后说道:“妹妹,要不让皇儿练吧,若是再出了歹人行刺,皇儿打不过,也要跑得了才是。” 孤儿寡母坐江山,怎么一个容易了得? 李太后、陈太后贵为太后,李太后今年才二十七岁,陈太后今年才二十九岁,三十而立,她们连而立之年都未到,面对人老成精的大明朝臣,面对复杂的后宫,她们又有多大的主意? 李太后听到此言,方才再次坐下,冷冷的看了冯保一眼,就这一眼,让冯保打了个寒颤,这种事决计不能再发生。 陛下给的法子极好,阴损归阴损,绝户归绝户,就那么办,才能让这个筛子一样的皇宫,不那么的危险。 陈氏躺在躺椅上,晃晃悠悠的对着冯保说道:“冯大珰,去廊下家找几个十岁的小黄门来,陪着陛下一起习武,这人最怕就是自己吃苦,若是有人一道吃,就显得不那么苦了。” “去吧。”李太后已经听完了冯保奏禀。 最让李太后在意的便是张居正在讲学之后,跪在地上讲的那番话,这是张居正第一次在经筵后,对小皇帝的表现,提出了表扬。 六个月了,朱翊钧的表现,第一次得到了内阁首辅的赞扬,这是一种认可。 按照皇帝和首辅的约定,每月十九,都会有考校,只要陛下能够一心向学,得到大多数朝臣的认可,这江山才算是稳住了,至于大明再兴? 李太后只是个妇道人家,她其实没有太多的主意。 冯保其实不愿意叫小太监一起来,但是一想,太后还是让他去找人,这便是个往皇帝身边塞人的契机,没过多久,十个十岁大的小宦官们被领到了武功房,十名护持的缇骑,开始一起给小宦官们开筋。 惨叫声此起彼伏,朱翊钧之前还有点不好意思惨叫,硬挺着,一看十个小宦官们一起喊,便没什么禁忌了。 习武,很苦。 苦到开完筋的小皇帝,躺在地上,生无可恋。 朱希孝居然敢如此操练小皇帝,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大胆了。 “陛下,要不歇一歇?”看着毫无风度仪礼躺在地上的小皇帝,朱希孝升起了一丝怜悯和后怕来,当时被小皇帝三言两语勾起火来,给陛下开了筋,十岁的身子骨开筋虽然没那么疼,但也是小皇帝这辈子受过最大的苦了。 张宏在一旁,也是有些手足无措,他赶忙劝道:“陛下,歇一歇吧,陛下天生神勇,但是陪同操练的小宦官们,有些撑不住了。” 躺在地上的朱翊钧,生无可恋的看着两个大脑袋杵在眼前,用力的吸了口气振奋了精神对着朱希孝说道:“慈不掌兵,戚帅要是让你练兵,怕是早就被倭国杀了,脑袋插在了杆子上,四处游街去了!” 朱希孝的拳头都快握碎了,什么话!什么话这是!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他大声的喊道:“站桩!一刻钟为一组,一共四组,开始!” “陛下啊,这这这…”张宏完全无法理解,陛下为何一直用话激怒缇帅,加倍的操练他,就是陛下有心摸一摸军权,做做样子就行了,为何要身体力行,如此折磨自己? 沉没成本,朱翊钧为了习武,已经付出了开筋的痛苦,他要是不把这武艺习好了,哪里还对得起自己受的苦? 戚家军卒出身卑微,从军才能吃得上饭,他们都能受得了,他这个衣食无忧的人,凭什么受不了? 朱翊钧站了起来,继续操练。 张宏事无巨细将话传给了两宫太后,李太后到底是听出了问题来了,她满是疑惑的问道:“我儿,为何这般嘴硬?” “自然是为了好好习武。”仁圣陈太后给了一个答案,看似是废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底升起了一股疑惑,万民期许的陛下,或许、可能、大概,真的是个有毅力的人? 大明需要一个有大毅力、有大志向、有大手腕的君主,重振朝纲,再塑钢筋铁骨。 面前的小皇帝,真的能成为那个众望所归的英主吗? 朱翊钧的表现,让朱希孝刮目相看,因为再难,再苦,这小皇帝都坚持了下来,头正、颈直、含胸、立腰、收胯、沉肩,小皇帝的姿势虽然算不上太过标准,但那十个小宦官做的更加丑陋。 百练不如一站,站桩就是习武的入门功,站桩,练的就是下盘,下盘不稳,其他花里花哨,比如那种五鞭腿之类的,只能归为杂耍。m. 下盘稳,根基在稳,冲杀的时候,才能猛冲猛打,百战不殆,至于在哪里冲杀,那就得看皇帝陛下的意志了。 “收。”朱希孝看着漏刻,到了时间,立刻说道。 朱翊钧缓缓站起,脚后跟相抵,脚尖外八字,头眼平正,平心静气约十多个呼吸,才锤了锤腿,这副皮囊才刚刚十岁,恢复的极快。 “陛下,该歇了。”朱希孝不待朱翊钧说话,就立刻补充了一句:“过犹不及。” 朱希孝也知道小皇帝在激怒他,但是这小皇帝的嘴太毒了,毒到了明知道故意拱火,但仍然非常窝火,今天已经练了两个时辰,再练天就黑了,过犹不及,伤到了反而歇几日,得不偿失。 在太监的招呼下,陈太医立刻凑了过来,手搭在了皇帝的脉搏上,闭目良久才睁开眼说道:“陛下脉象沉稳有力,并无其他心悸之状,可以操练。” 有些人天生无法习武,便是这心悸之征,大约就是先天心脏病,不适合剧烈运动。 朱翊钧没有这种毛病,切脉只是最后的确诊,望闻问切,开筋之后,仍然嘴硬,站桩之时,气息平稳。 皇帝习武,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大尾巴,陪练的小宦官就有十个,太医自然也不例外。 “陈太医名为陈实功?”朱翊钧活动了下手脚,走路姿势虽然有些怪异,可年轻的身体,并没有痛到不能走路的地步,习武的辛苦超过了朱翊钧的想象,这站桩若是再多些时间,他怕是很难坚持了。 小皇帝有点胖,站桩连起来,比旁人更费力些。 陈太医心里发苦,他已经递交了辞呈,奈何院判不准,说是冯大珰和张大珰都要他换药,他还想着换完了药,就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结果陛下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 他赶忙说道:“臣的确名为陈实功。” “可是擅长解刳之术?”朱翊钧思考了下再问。 陈实功一愣回答道:“臣的确擅长外科。” “那便是了,打今儿起,朕习武时候,你就在一旁看着。”朱翊钧看着陈实功颇为确切的说道。 年龄对的上,擅长对的上,医德也对得上,这是个外科圣手,在万历至崇祯年间,陈实功能做阑尾炎手术,解刳就是外科手术,而且陈实功对癌症,也就是失荣症,略有研究。 这等医学圣手,跟着自己才能发挥他一生的本领,将岐圣门庭,发扬光大! “臣…”陈实功想要拒绝,只是一时找不到理由,急的脑门生出了冷汗,他医术了得,可给皇帝看病,是用药也不对,不用药也不对。 壬寅宫变,嘉靖皇帝被宫女刺杀,救了嘉靖皇帝一命的太医院使许绅,刚回家就一命呜呼了。 太医院的太医,给别人看病,都是药到病除,给皇帝看病,却是看好也得死,看不好也得死。 朱翊钧也不跟陈实功墨迹,笑着说道:“那朕问娘亲讨要便是,带着医箱,随朕去趟北镇抚司衙门,给刺杀朕的王章龙切切脉。” 北镇抚司五毒之刑,天下闻名,进了北镇抚司衙门,再壮的汉子,也能变成半残,别案子没审问,人先死了。 到时候缇帅就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缇骑式微,北镇抚司衙门不见得安全。 朱翊钧一瘸三拐的走到了李太后和陈太后的面前,笑着说道:“母亲,娘亲,孩儿练功回来了,腿有些不舒服,不过没什么大碍,小孩好的都快。” “为娘都说了辛苦,你就是不听,今天这是受罪了,明天还练不?”李太后看着朱翊钧一瘸三拐的样子,就有些心疼,这话里话外,有埋怨朱希孝的意思。 朱翊钧颇为郑重的说道:“练,一日不会荒废。” “那就由皇儿去吧。”李太后终究是忍住了内心的慈心,孩子都没喊苦喊累,习武也是好的,再面对刺客,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朱翊钧接着说道:“陈太医以后就跟着孩儿了,若是这练武练过劲儿也能看护,娘亲安心,孩儿带着陈太医去一趟北镇抚司衙门,宫门落锁前就回来。” “外廷的大臣们,为了利益斗的你死我活,这案子,他们办起来,最终要奔着党锢去,孩儿过去看看。” 李太后带着怒气看了冯保一眼,这活儿本来该他干的,他干不好,还落了口实给外廷,否则哪里用陛下出面? 朱翊钧颇为确定的说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找到了,外面勾结之人也要找到,而且要处以极刑,以收威吓惩戒之效。” “否则这种事,日后怕是会经常发生,母亲不用担心,缇帅和冯大伴的净军都跟着,不会有事。” “那就去吧。”李太后思考再思考,才挥了挥手说道:“宫门落锁前,一定回来。” “嗯,孩儿告退。”朱翊钧告别两宫太后,向着承天门而去,北镇抚司衙门,就在承天门外,和六部衙门相对,他走的不快,因为腿脚还有些不舒服,走了几百步后,便四平八稳了。 年轻的身体,恢复就是快。 缇骑打开了承天门的正门,锦衣卫们站成了两排为陛下开道,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威风凛凛,陛下出宫了,他们就是陛下安全的保证。 轿撵就在朱翊钧身后跟着,不过他没有乘坐,而是步行穿过了门洞,走出了承天门。 万历皇帝在后三十年,未曾踏出过宫门一步,但是朱翊钧只一天,就走出了皇宫。 他站在承天门前,示意冯保近前来,他低声问道:“冯大伴,出了门,就是外臣的天下,不是宫里,你也看出来,元辅先生也不是一定要站在你这一边,但是你是朕的大伴,是朕的人,到了外面,无论如何,朕会给你站台。” “你现在给朕交个实底儿,到底是陈洪干的,还是你干的?” “无论是不是你干的,这件事只能是陈洪干的,但若是你做的,朕回去再收拾你,万一晋党们拿出不利你的证据来,也要早做准备。” “不是臣做的。”冯保非常确信的回答道,他得多糊涂,为了追杀高拱陈洪,做这等事?陈洪已经失了势,扣个偷盗,就能把陈洪做掉,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朱翊钧平静的说道:“冯大伴,记住朕的话,朕只问两遍,没有第三遍,再一再二没再三,朝中晋党独大,你和元辅张先生做局收拾晋党,朕可以体谅,朕的话说的很明白。” “朕第二遍问你,是不是你做的?现在承认,朕饶你一命,金口玉言。” “不是!”冯保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冯保做事,极为周密,可他更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没做就是没做,小皇帝出了事,李太后发起疯来,张居正要倒,冯保更要倒,晋党的依仗高拱、陈洪都倒了,晋党其他人,有的是办法收拾,张居正和冯保,铤而走险行此险招,那是自寻死路。 计划的再周详,也会有遗漏的地方,这就是阴谋诡计的缺点。 冯保、张居正无法保证计划完美实现,王章龙就是最不可控的变数,王章龙闯进了乾清宫内,真的不会一刀把皇帝给杀了呢? “走,去北镇抚司衙门。”朱翊钧看了冯保一眼,点了点头,向着北镇抚司衙门而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章 一波三折 张居正站在北镇抚司衙门前,身边站着的是次辅吕调阳,二人身后站着的是三法司众人。 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刑部尚书王之诰、大理寺左右卿李幼滋、罗凤翔等朝臣,和大明皇帝身后的锦衣卫缇帅朱希孝、东厂督主冯保,共同构成了这次三法司会审的审判团。 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负责纠察,大理寺负责驳正,三法司共聚一堂。 为了专门迎接皇帝的大驾,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扫除,窗明几净,甚至连墙角都用猪毛刷刷过一遍,再点上檀香,这本该阴森的衙门,终于变得阳光明媚了几分。 朱翊钧坐在衙门的后堂,他是皇帝,他在前堂,就得坐正中的位置,那谁来审案? 案犯王章龙从天牢里提了出来,两名身着大红袍飞鱼服的提刑千户负责押送,即便是送入了公堂,两名提刑千户们,也摁着带着枷锁镣铐的案犯,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缇帅朱希孝只有一个要求,绝对不能在北镇抚司衙门出任何事。 “啪!案犯王章龙,速速从实招来,何人指使你前往乾清宫行刺?!”朱希孝是堂上官,这里是北镇抚司衙门,自然他负责主审此案,朱希孝一拍手中惊虎胆醒木,威风凛凛,厉声喝问。 王章龙跪在地上,似乎是被这惊堂木给吓到了,哆哆嗦嗦的说道:“缇帅,草民只是进宫偷点东西,哪里是行刺,还请缇帅明察。” “上物证!”朱希孝大声的喊道。 王章龙行刺用的一长一短的两把刀被呈了上来,短的是行刺皇帝的匕首,长的是砍伤张宏的环首刀,极其锋利。 皇帝龙床的一块床板被换了下来,那上面还有匕首插了一个破洞的痕迹,朱翊钧起床后,张宏让张鲸带着人把床板拆下,换上了新的,作为物证送到了三法司的衙门。 朱希孝嗤笑一声说道:“你带凶器入宫,径直前往乾清宫,内官张宏捕你时,我亲自在场,你盗取财物在哪里?总不能说,乾清宫的东西,你都看不上吧!铁证在前,还敢狡辩!” 王章龙眼睛珠子一转,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草民是戚家军军卒!” “草民一时糊涂,听信了歹人所言,是宫里的宦官要草民入宫行刺,说要吓一吓小皇帝,好教他知道厉害。” “一派胡言!”朱希孝嗤笑一声,大声喊道:“带证人!” 数名证人被依次带到了堂前,对王章龙进行了指认,将王章龙的在京为佣奴的人生脉络侧写的极为完善。166小说 王章龙是个赌鬼,赌输了钱,还借了赌坊不少的债,赌坊的东家、掌柜等人,上堂作证的时候,吓得连路都站不稳,就是设赌坊,怎么就被缇骑们给逮到了天牢里来?! 缇骑们的确是失了不少的权势,但那也是在朝堂上,在赌坊的东家眼里,缇骑那是天子班直戍卫,进了北镇抚司衙门,就是进了天牢,那都是诛九族的大奸大恶。 王章龙必须得还赌债,否则追债的堵得他无路可去,他原本想自阉入宫,把自己给卖了换钱翻本,四处打探,找到了入宫的门路,一听有大买卖,便做了。 张居正坐的稳稳当当,他看过了卷宗,缇骑办案,还是那般雷厉风行,张弛有度,但凡是办案,皆是铁案,缇帅说的每一句话,一口唾沫一口钉。 嘉靖年间,陆炳为缇帅之时,本镇抚司的缇骑风头极盛,连东厂都得避让三分,深受嘉靖皇帝信任。 很少有人弹劾陆炳擅权栽赃,连那群最喜欢挑毛病的言官,也只能说一句,陆炳善迎合上意。 作为一个皇帝专门办脏活累活的特务部门,陆炳只被骂一句迎合上意,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锦衣卫有十七所,一所满额1120人,锦衣卫共有19040额员,有侦缉职权的北镇抚司锦衣卫,方称之为缇骑。 缇骑最多时不过六百人,但是办案向来专业,堪称捷爪利牙。 缇明黄,为皇帝专用。 缇骑办案能力仍在,奈何陆炳死后,短短十数年,缇骑地位每况愈下,谁让宦官离皇帝更近呢。 朱希孝再拍惊虎胆醒木,问道:“谁让你假扮戚家军军卒?如实招来,但有再有虚言,定大刑伺候!” 王章龙见自己身份被戳破,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说道:“是宫里的冯保冯大珰让我这么说的啊!他说让我假扮是戚家军军卒,然后污蔑于陈洪,他许我富贵,说即便是被抓了,也是东厂处置,到时候,把我送出去啊!” “缇帅,几位明公,真的是冯保冯大珰教我这么说的!” 此言一出,几位大臣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冯保的确有动机,给戚继光扣屎盆子。 戚继光是张居正门下,戚继光要是倒霉,张居正也要跟着倒霉。 冯保和张居正的确是政治同盟,但张居正首先是文官,是文渊阁大学士,是首辅。 高拱想要夺了司礼监的权,张居正作为文官头子,就不想了吗? 冯保作为宫里的大珰,趁机教训下、敲打下张居正,甚至逼迫张居正因为戚家军的关系,不得不严厉追查,诘问指使,逼迫张居正跟宦官站一起去,最后把陈洪和高拱都给牵扯出来。 冯保的确有动机这么做,把自己和小皇帝的的命都赌上,换陈洪和高拱去死。 朱翊钧坐在后堂看向了冯保,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出现了不利冯保的证词。 “臣没那个胆子。”冯保仍然面不改色,摇头说道,刺客都没行刺成,他差点磕死了才侥幸过关,要真的死了皇帝,他就是没了主人的野狗,只有死路一条的份儿。 朱翊钧看向了张宏说道:“张宏,你去,就说你是冯大伴,让他认。” 张宏领命,走出了后堂,来到了前堂,一甩拂尘吊着嗓子说道:“你这歹人,胡乱攀咬,咱家何时和你说过这番话了?” 王章龙抬头看了一眼,大声哭诉道:“冯大伴救我!冯大伴许了我富贵,怎么和说的不一样呢。” 张宏暗道可惜,这王章龙要是一口否认,或者说没见过他,到是能给冯保泼一头的脏水,他摇头说道:“看着咱家说话,咱家何时许你富贵了!” “就昨日大伴领我入宫时说的。”王章龙抬着头,仍然一口咬定,就是冯保授意。 张宏往前走了几步,慢慢蹲下身子,嗤笑一声说道:“咱家昨天才穿上红袍,你昨日的确见咱家了,咱家是昨天抓你的那个内官!你睁大狗眼,好好看看清楚!” 王章龙这才分辨出,是昨日黑灯瞎火下的张宏,王章龙脸色剧变,想要挣扎,两名提刑千户死死的摁着王章龙。 “几位大臣也都看见了,这人满嘴胡言。”张宏不再多言,回后堂去了。 “还不从实招来?!”朱希孝再拍惊虎胆醒木追问。 王章龙见自己谎话戳破,才选择了老实交待,他只知道穿红袍的是大太监,故此认错。 朱翊钧眼睛微眯的看着左都御史葛守礼,刚才张宏从后堂出去,这葛守礼的食指和中指,就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不自觉的敲着,王章龙认错之后,葛守礼敲得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左都御史正三品,科道言官的头子,这点涵养的功夫都没有? 在座的外臣,只有葛守礼是晋党。 陈洪、腾祥、孟冲等一干太监,也被番子们从东厂提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开始进一步的审讯。 “陈洪,你指认乃是前内阁首辅高拱指使你做的?”朱希孝问到了所有人最关切的问题。 陈洪不得势这段时日,日子过得并不顺遂,两腮无肉,眼眶深陷,他跪在地上,略显虚弱的说道:“的确是高拱指使,咱家有证据!” “休得胡说!高公行谊刚方,通海运、饬边防、定滇南、平岭表,制降西虏,乃是社稷之臣,怎由你如此攀咬!”左都御史葛守礼拍桌而起怒斥,他指着陈洪,眼睛瞪圆,显然已经怒不可遏了。 刑部尚书王之诰拉了一下葛守礼说道:“葛总宪何必如此急切,我们看看他的证据又如何?” 陈洪丝看着葛守礼,以前这卑躬屈膝、见了都要叫一声陈公的葛守礼,现在也敢怒斥自己? 陈洪嗤笑一声,看着葛守礼说道:“有高拱手书一封,乃由菜户营传入宫中,咱家认得他的笔记,是高拱家人李实送进宫中的!” “咱家死到临头,何须攀咬,这高拱家人李实仍在京师,将其逮来,一问便知。” “你们这群僭越大臣,依靠着宣大总督王崇古,占着俺答汗的买卖,肆意侵吞,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失去权势的感觉,比死还要难受,既然有机会,陈洪当然想要东山再起,既然事情败露,不过一死了之,他一个太监,也就认了几个义子,他怕什么?他当然要拉人下水。 “手书何在?”朱希孝眉头一皱,从东厂来的案卷里,没提到手书和李实之事。 陈洪这才晃了晃脑袋说道:“在廊下家的茅厕后枣树下埋着。” 朱翊钧看着冯保,这么关键的证据,冯保居然不知? 冯保无奈的说道:“陛下,陈洪进了东厂,就是一言不发,一心求死,臣也是从孟冲和腾祥口中得知了是高拱指使,陈洪就是死,也不肯让臣立半分的功,臣昨日挖地三尺,时日太多,没找到证物。” “臣这就去差人把书证取来。” 陈洪自知必死无疑,怎么会把证据交给冯保?冯保没护住陛下,失了信任,陈洪怎么可能让他办好差? “刘守有,带二百缇骑,将李实逮来,骆秉良,你随冯大珰取书证而来。”朱希孝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让提刑千户骆秉良跟着冯保一起取书证,省的麻烦。 “葛总宪不一同前往?”次辅吕调阳提醒着葛守礼,案子是外廷在办,锦衣卫去了人、宫里去了人,葛守礼要是不去,缇骑和番子联手栽赃,高拱可是要倒血霉的。 吕调阳揣着手忽然开口问道:“葛总宪不提,是知道高拱家人李实仍在京师?还是知道这封手书确有其事?” 葛守礼站了起来,甩了甩袖子说道:“一派胡言!我与他们同去!” 书证很快就去了回来,刑部、北镇抚司、东厂,都养着鉴定笔迹之人,各方势力围着手书的笔记开始鉴定了起来。 太阳还没落山,李实就被抓了回来,入城都要路引,非京城人士,投靠何方,都在路引上写着,五城兵马司校尉专门有人核验复查入城投靠,即便是跑了,顺藤摸瓜也找的到人。 李实是被缇骑们拖进来的,腿已经被吓软了,连跪都跪不稳,只是瘫在地上,颤抖不已的说道:“缇帅容禀…草民进城,是被高公遣散,不得已回京投靠亲眷,这…草民…犯了何罪,何至被抓到天牢来?” 明朝明令禁奴仆,为了绕开大明律,大明高门大户收仆人都是以家人为名义,所以李实是以家人被遣散,没了依靠,回京投奔亲友,也是合情合理。 北镇抚司衙门和刑部的文书,将证物放在了堂前,俯首说道:“缇帅,手书为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陈洪听闻大惊失色,想要挣开番子的手,但是被两个番子紧紧的摁在了地上,陈洪一边挣扎,一边大声的喊道:“那高拱的字,我化成灰都认得!绝不可能是假的!” 葛守礼松了口气,两手一拍,双手一搓说道:“某就知道,定有人栽赃嫁祸!高公虽然急公好义,但决计不会做如此之事!”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一章 幕后指使之人浮出水面 笔迹鉴定最早有文可考,是在东汉末年,曹操手下魏郡太守国渊开始,在唐朝正式纳入了刑名侦缉的手段之中,比如张楚金断江琛诬陷刺史裴光案、比如程颢诘翁案,比如谢士元断讼田宅案等等。 刑部、北镇抚司、东厂都养着一群专门鉴定书证的文书,刑部、北镇抚司衙门的文书都鉴定为伪作,唯独东厂的番子们没下定论,但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手书为假。 东厂番子们知道督主恨不得高拱去死,哪怕高拱已经回籍闲住,可是番子们也不好立刻指鹿为马,一口咬定手书为真。 还得等大珰授意才是,到时候无论是伪造另外的手书,还是将高拱的遣散的家人抓几个指认高拱,对东厂的番子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缇骑在外廷,不好伪造,但是东厂的番子,就没那么多的忌讳了。 朱希孝略显犹豫,将书证拿到了后堂,日暮时分,太阳西斜,虽然已经看不清楚,但文书指出的几个比对笔迹错误之处,还是能够轻易的看得出来,的确是假的。 有几个字的笔迹对比之后,全然是高拱入阁前的笔迹。 朱翊钧看了眼冯保才对着朱希孝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太后让朕宫门落锁前回宫,此案,明日再议。” 案子到了这里,朱翊钧其实已经知道了背后指使之人,到底何人。 “退堂!”朱希孝将所有物证、书证收好,把所有的案犯收押,才一拍惊虎胆醒木,结束了今日的三堂会审。 “臣等恭送陛下。”一众朝臣站在北镇抚司门前,拜别皇帝大驾。 朱翊钧在前面走,冯保弯着腰在旁边亦步亦趋,这个姿势其实非常难受,但是他做的非常恭敬。 “冯大伴,你知道谁是幕后指使了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冯保摇头说道:“臣愚钝。” “朕知道了。”朱翊钧一边走一边说道:“陈洪如此胆大包天,一份书信,就能把他哄骗了,这不稀奇。” “人若是没有掌管权力,只会艳羡猜测一二,但是得而复失,那种希望失而复得的念想、从云端掉到地上的落差,就像猫爪子在心里挠一样,一旦有丁点动机,就会不顾一切。” “那是何等的落差呢,人丢了权力,连个鬼都不会上门。” “也就是葛守礼,他是真心担心高拱的下场,才事事忧心,陈洪一指认,他就把高拱的功绩摆出来,葛守礼怕。” 冯保猛地一惊,问道:“怕?” 朱翊钧面色复杂的说道:“葛守礼最怕的就是,高拱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高拱。” 冯保擅长对付文臣,也了解文臣,他闻言也是颇为赞同,这些文人都喜欢在心里竖个标尺榜样来,高拱就是葛守礼心中的那个榜样,对高拱的功绩如数家珍。 冯保有些不明白的问道:“陛下,幕后指使是谁?这狗贼就是在天涯海角,臣也把他给陛下擒来,千刀万剐!” “你真没看出来?”朱翊钧大感惊奇的问道。 小皇帝的眼神让冯大珰真的很受伤,陛下的眼神像是在看笨蛋一样。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你呀你,真的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人在变,书法也在变,绝无一成不变的道理,今天那封手书,几乎以假乱真,是高拱隆庆年间贵为首辅之后的笔迹。” “朕来问你。” “这高阁老自打入了阁,成了明公之后,一副墨宝,价值千金,高拱虽然专横,但为人素来清廉,不会留下卖墨宝这等把柄来,对与不对?” 冯保一琢磨,高拱专横归专横,但的确是个清官,即便是倒台之后,也没人指摘高拱贪腐,不像那徐阶,倒台后,一查,半个松江府都是他家的。 若是高拱贪腐,冯保早就追杀而去,还用等到现在? 冯保赶忙说道:“陛下睿哲天成,洞若观火!” 朱翊钧继续说道:“书证上可是洋洋洒洒数百字,绝大多数都是入阁后的笔迹,这高阁老入阁之后,他的墨宝多为票拟,朕来问你,谁能接触到高阁老的墨宝,进而临摹,伪造?” 冯保恍然大悟,左拳击右掌说道:“张居正!定是那张居正害怕高拱复起,故此构陷!全都对上了!” “元辅忙的脚打后脑勺,要是元辅来设局对高拱穷追猛打,他有的是办法,读书人的心思都脏,哪里用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朱翊钧一甩袖子,反问了一句。 朱翊钧看着冯保蠢笨的模样,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说也是宫里的老祖宗,长了个七窍玲珑心,怎么在这件事就是抓不到重点。 张居正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真的要安排已经失了权势,连鬼都不上门的高拱,那还不是三个手指头捏田螺,手拿把攥? 非要和高拱一样,对皇权指指点点,指手画脚,把自己折腾进去才罢休? 冯保赶忙说道:“司礼监也有高阁老的拟票,那就是司礼监,那岂不是说臣,嫌疑最大?” 冯保瞪大了眼睛,两腮肿的老高,看起来格外滑稽,这猜来猜去,自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幕后真凶竟是我自己? 朱翊钧负手疾走,满是嫌弃的说道:“冯大伴啊,要不别当老祖宗了,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朕实在是为你担忧。” 司礼监的那些太监读书归读书,能模仿出高拱的字迹来? 那进士们一辈子都在写字,考进士的时候,那台阁体写的比印刷体还要周正,更别提高拱入阁之后,精气神再发生了变化,司礼监的太监要是有这般才能,宦官文官斗的你死我活,内阁早就被斗倒了,还要什么首辅、次辅? 冯保亦步亦趋的追上,无奈的说道:“还请陛下教臣。” 朱翊钧也懒得让冯保继续猜了,便告诉了一个冯保想知道的答案,摇头说道:“伪造手书之人,正是高拱本人。” 更确切的说,高拱无论是否愿意,这封手书只能出自他的手,查到最后也只能查到高拱头上。 人一旦失去了权势,连鬼都不上门,往宫里塞人说简单,对于某些人极为简单,对某些人来说难如登天。 陈洪只是一个失了权势,住在廊下家的宦官,高拱是住在河南新郑的‘前’首辅。 陈洪和高拱都没那么大的本事,把王章龙送到乾清宫去。 幕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晋党中的某一个,或者说是晋党的集体意识。 但这个案子,只能追查到这里了,因为继续追查下去,缇骑们能得到的结论也只有高拱,也只能是他。 所有的线索只会指向高拱。 “嚯!”冯保立刻全都想明白了,面目狰狞的说道:“果然是此獠!阴险狡诈如斯,居然伪造自己手书,金蝉脱壳,陛下,发兵高拱旧籍吧,将其擒来,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乱臣贼子了,陛下!” 绕了个圈,还是这狗贼! 先是在先帝灵柩之前,出言不逊,说十岁人主不能治天下,而后更是上奏要夺了司礼监的权,还说皇帝未经发拟,径自内批,毫无恭顺之心,现在居然还做下了如此大局,冯保已经出离的愤怒了,刺王杀驾案中,他冯保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冯保已经愤怒了。 在冯保的心目中,高拱是一个失去了恭顺之心的臣子,他的嫌疑最大。 但这朝中,失去了恭顺之心的何止一个高拱呢? “容朕缓思。”朱翊钧停步斟酌了起来,他已经走到了承天门前,在夕阳的余晖下,承天门三个大字,熠熠生辉,此乃当年太祖高皇帝亲笔手书,被成祖文皇帝拓到了北衙来。 从手书是伪造那一刻,案子已经清晰明了。 高拱知道此事吗?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他已经不再是首辅,高拱在刺王杀驾案中死掉,就是他最后的利用价值,有人在榨干他最后的剩余价值。 一旦皇帝、太后、司礼监、张居正要办高拱,朝中的晋党们还不翻了天? 除了葛守礼之外,晋党压根就不是为了救高拱,而是打着救高拱的名义,趁机继续夺权。 王崇古还提领着京营,吏部尚书杨博还是天官,都察院总宪葛守礼是言官头子,领着清流,军权、人事任命、朝中风力(舆论),这些都在晋党的手中。 朱翊钧看着那镀了一层夕阳余晖的承天门,最终开口说道:“等等吧。” “等?”冯保疑惑了,呆愣呆愣的,陛下都知道了幕后指使之人正是高拱,等什么?把人拿进京师来,凌迟处死,再振皇威才是。 朱翊钧走进了承天门内,大明皇宫的门吱吱呀呀的合上,将内外完全隔绝。 皇帝走了不多远,就看到了放在宫门口上了锁的铁箱,这是皇帝交待冯保办的差事,这还没入夜,就办好了。 朱翊钧看着那检举箱说道:“宫里出了刺客,冯大伴除了朕教的法子,还有办法吗?” 冯保立刻说道:“有,门禁共八事,一曰易市地、二曰禁穿道、三曰制牌面、四曰重换班、五曰清包占、六曰重赏罚、七曰查内属、八曰重事权,这易市地,就是宫里的采买,直到开宫门的时候,才会告诉出宫何许人也…” “嗯,你办就好。”朱翊钧打断了冯保的话,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具体讲了,他看着铁箱问道:“你说这铁箱的法子有用吗?” 冯保俯首说道:“臣以为有用,制度是制度,这铁箱考量的是人心,只要这箱子放在这,宫里上下皆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得防备身边的人,会不会把他卖了博个前程。”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这铁箱子就是考验人心之物。 至于诬告,这宫里缺诬告这种事? 朱翊钧向着乾清宫而去,继续说道:“你知道商君徙木立信之事吧,这铁箱刚放进去,没人敢举报,你这样,安排个水猴子,不是,安排个内鬼,检举,然后重赏提拔一番,有人开了头,就会有人跟着做了。” “臣已经这般做了。”冯保赶忙回答道,陛下已经给了办法,他要是连这个差事也办不好,那还做什么老祖宗? 小皇帝这番话,还是让冯保心有戚戚,自己这主子,到底是何方妖怪?安排内鬼这种鬼蜮伎俩,就这么平静的、理所当然的讲了出来? 似乎本该如此一样。大风小说 朱翊钧非常满意的点头说道:“有几份慧根,外廷掺了不少的沙子进了宫门,你借着这件事清一下宫里的沙子,但是不要全清掉,留几个不是很紧要的眼线,要不然外廷的大臣们,不知道宫里的动静,又该疑神疑鬼了。” “这几个眼线一定不要是紧要位置,能听到消息,但不能窥得全貌,传出去的消息,讲究的就是真真假假,云里雾里、看不清楚才最是上乘,知道,但只知道一点点。” 冯保不是蠢笨,只是刚当上了老祖宗,不是如何正确的行使手里的权力。 乾清宫就在门前,冯保已经没了乾清宫的差事,只好留在门前,长揖在地,大声的说道:“臣尊旨。” “娘亲,孩儿回来了。”朱翊钧换上了阳光开朗的笑容,走进了乾清宫内。 在两宫太后面前,他是阳光开朗小皇帝。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二章 晋党的条件,格外优厚 朱翊钧在用过了晚膳之后,把在北镇抚司衙门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讲给了李太后听,单单把和冯保说的话隐去了。 两宫太后都很年轻,她们面对外廷那群老妖怪,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何必让她们忧心? “皇儿是怎么想到让张宏冒充冯大伴的?”李太后越听眼睛越亮,自己的孩子似乎有了几分早慧,没有王章龙认错人之事,冯保岂能如此轻易摆脱嫌疑,怕是又要多些麻烦。 朱翊钧闪着纯真的大眼睛,理所当然的说道:“冯大伴是宫里的大珰,歹人一个佣奴,何故能见到?哪怕真的是冯保做的,冯保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呢?那歹人王章龙,却一口咬定是冯大伴指使,必然有假。” “好好好,皇儿聪慧,为娘欣慰,想来你父皇也能含笑。”李太后略微有些感动,眼眶有些湿润,丈夫走了,她其实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皇帝没出息,没本事,守不住这基业。 现在好了,经此大难,小皇帝终于表现出了一些改变,哪怕微不足道,但足以让李太后欣慰了。 朱翊钧挑着灯,在灯下看着《四书直解》,看了半个时辰,才揉着眼,打算休息,早睡早起身体好。 张宏伺候着皇帝盥洗,欲言又止,自是想说什么,但是又不好开口。 朱翊钧将方巾递给了张宏,问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何必吞吞吐吐?” “陛下,应当不是高拱吧。”张宏终于把自己内心的疑惑说了出来,当冯保问陛下是否发兵擒拿高拱之时,陛下说等一等,这等这一晚,高拱怕是死不了。 张宏以为不是高拱,因为张宏住廊下家,知道到了廊下家的人,没那么大的本事,把人送到乾清宫来。 陈洪做不到,高拱也做不到,因为他们已经丢失了权势。 “是高拱也好,不是高拱也罢。”朱翊钧看着窗外晦暗不明的月牙,颇为平静的说道:“就看明天,能拿这件事,换多少利益出来了。” 张宏为小皇帝放下了床幔,才行礼告退,一直退到了门口,才俯首说道:“臣告退。” 大明太监过了时辰要离开乾清宫,一直要等到五更天的时候,才能回来,崇祯年间,有一个宦官陈德润因为提前了一刻钟,进了乾清宫,直接被贬出了宫去,罪名是擅闯宫闱。 朱翊钧看着檀木雕刻的龙床,将这一天半的事儿,认真的总结了一番,才昏昏沉沉睡去。 残月当空,满天星辰,整个京师只有三三两两的灯火,此时的西城骡马市东口南侧的全楚会馆内,灯火辉煌。 全楚会馆何地? 大明当朝首辅张居正私宅是也。 门前是两头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夜幕宫灯之下,威风凛凛,这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刻,但是这全楚会馆门前,还是有两人递了拜帖。 宵禁罢了,那都是老百姓才需要守的规矩,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可不敢拦这二人。 没过多久,门房走了出来,颇为恭敬的说道:“我家老爷说了,拜会即可,礼物就不必了。” 门房便示意二人将手中带的礼物放下,才引着进了大门。 张居正收钱,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什么事都收,刺王杀驾这个案子,他不能收,收了明日言官就要连章弹劾,后日太后就要责问了。 全楚会馆,入门即照壁,上书素芬自远四个大字,照壁后是连廊垂拱,行数步,就是一道石桥,桥是汉白玉,共有九折,桥头有百年朴树,石桥两侧为小湖,数棵杨柳树垂绦水面,春风一吹,湖面的月光、星光、灯光全然打散,如诗如画。 过九折桥,则是子午井,左手边是戏楼,右手边是文昌阁,正前方则是楚畹堂,一畹三十亩。 这里只是前厅,后宅还有三十多亩,共计占地七十余亩的全楚会馆,大约相当于七个足球场那么大。 寸土寸金的京师,七十亩的私宅,当真是奢侈无比。 门房再通禀,才将两位客人引进了这五间九架的文昌阁内,这里是张居正的书房,皆为硬木家具,博古架上皆是各种金石名玩,张居正在书房门前候着,待人进门,才互相见礼。 “全楚会馆果然阔气,这绕来绕去,险些把我绕迷糊了。”吏部天官杨博,左右看了看,夸赞了一下。 张居正颇为沉稳的说道:“我这都是同乡们抬举,窃居于此,全楚会馆再阔气,那也没有杨天官的全晋会馆阔气,快请上座。” 全楚会馆是张居正的私宅,却又不在他的名下,乃是湖广学子们集资建造而成,每到恩科的时候,张居正就会开放私宅,供入京的湖广学子下榻楚畹堂。 张居正,现在算是楚党党魁,但是张居正的党羽,大多不是湖广人。 比如次辅吕调阳是广西人,蓟辽总兵官戚继光是山东人、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军务梁梦龙是北直隶真定人,湖广左布政陈瑞是福建人等等。 此时的楚党,仍然没有地域性的结党。 杨博和张居正简单了寒暄了两句今晚阳光明媚后,开口说道:“这次过来,主要还是王章龙的案子。” 都察院总宪葛守礼颇为确切的说道:“根本不是高公手书,三法司已经证伪,东厂的番子再叫嚣,也是僭越神器,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元辅最是清楚,高公为人素来刚方,即贤耶,虽仇必举,即不肖,虽亲必斥!得罪人极多,现在树倒猢狲散,给我数日时间,我定把这贼人揪出来。” 杨博看着葛守礼义愤填膺的样子,吐了口浊气,笑着说道:“葛总宪,要不先去院内赏景?这全楚会馆,素来雅致。” 手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张菊正的态度。 “我现在哪有心情赏景。”葛守礼本欲再言,可是看着张居正和杨博都端起了茶盏,便只能讪笑了一下,去了院落赏景。 大人有话要说,小孩子一边玩去。 张居正放下了茶盏,斟酌了一番说道:“杨太宰乃是硕德之臣,太宰亦与某为忘年之契,陈洪所供手书,到底何人所作,想来杨太宰自然清楚,否则也不会来我这全楚会馆了。” 杨博却颇为确信的说道:“冯保那个太监,不见得能看得出来。” 冯保很聪明,但还是不够聪明,这真真假假,弯弯绕绕,隆庆皇帝大行之后,大明文官和冯保为首的宦官已经过了几招,冯保不足为虑。 张居正则摇头说道:“万一看出来了呢?” 张居正才不管冯保到底能不能看出来,他在拒绝,拒绝杨博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的招揽,拒绝杨博提出的萧规曹随,拒绝夺去司礼监之权,拒绝文臣僭越神器。 高拱夺司礼监之权的萧规,张居正不打算曹随,皇帝的年龄太小了,皇威不振,根本无法对抗文臣,要是司礼监再被夺了权,这条凶犬的獠牙再被敲掉,大明国将不国。 张居正深谙大明国家之制,这个制度设计之初,就是离了皇帝根本玩不转。 杨博沉默了许久,大拇指无意识的搓动着食指中节,开口说道:“两宋之时,党锢盈天,为了祖宗之法还是革故鼎新,斗的你死我活,最后把半壁江山拱手让给了金人,才算消停了下来。” 张居正笑了笑,立刻回答道:“我明白杨太宰之意,党锢盈天亡国之兆,不如让缇骑们先查着,查到了证据,就办,查不到证据,就不办,我与高拱素无仇怨,何来党锢之说?咱们以事实说话,杨太宰以为如何?” 杨博摇头说道:“缇骑受东厂督主节制,冯保授意缇帅伪造几份证据罢了,用不了几天,这案子就得办成铁案,这罪名就扣在了高拱的头上,前日是严嵩、昨日是徐阶,今日是高拱,明日就是你张江陵了。” “冯保办事不力,让歹人进了宫,本就死罪,现在如此狷嚣猖狂,我们应当禀明太后、陛下,将他铲除才是。” 晋党想要做什么?晋党想要冯保的命。 敲掉李太后、冯保、张居正这个铁三角中,最薄弱的这一环。 这个政治同盟,看起来牢不可破,在大事上,同进退,很容易伤害到晋党的核心利益。 但冯保在刺王杀驾案后,还是出现在了文华殿,参加廷议,此时就应该立刻止损停止,继续下去,对晋党极为不利。 张居正刚要说话,杨博伸手,又开口说道:“白圭啊,我老了,常年镇守边方,旧伤累累,近日旧疾多发,大限将至,我若是走了,也就走了,可是咱们大明江河日下,当年被太祖十三北伐蒙古,成祖文皇帝五伐漠北,北虏望风远遁千里不敢窥探,今日居然要和北虏媾和。” “不提大家说小家,你也看到了,葛守礼为人憨直,王崇古易怒,王国光慎独,张四维…蛇鼠两端、不为人臣也,若是我走了,你这全楚会馆和我那全晋会馆,合为一处,岂不美哉?” “皆时,你想施政,何须千方百计?” 杨博扔出了招揽的条件,在他死后,晋党党魁可以让给张居正,晋楚合流,到那时,别说心中抱负,就是王莽之事,也未尝不可。 宫里不过是孤儿寡母罢了,冯保不过是一条稍微有点壮的狗,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敲不掉冯保,就挖张居正,将张居正变成同路人,冯保和李太后,就只能管管宫里的事儿了。 至于小皇帝?十岁的小皇帝罢了。 张居正看着杨博摇头说道:“我心没那么大,全楚会馆足够大了,我不是山西人,杨太宰错爱。” “我还有个未出阁的女儿,今年年芳二十,待字闺中,貌美,许给白圭,白圭也是我山西的女婿了不是?”杨博似乎是早就想到了张居正会这么说,杨博并没有未出阁的女儿,不过他的家人很多,从中挑选一个立为嫡出即可。 没有女儿,不能创造一个女儿出来吗? 姻亲是一种亲朋关系,主要是为了这层关系。 张居正也结党,但是他的结党既没有明显的地域性,也没有姻亲。 杨博才不管首辅是高拱还是张居正,只要支持晋党,就是好首辅,高拱还是河南人呢,不照样和王崇古穿一条裤子? 条件如此丰厚,张居正仍然不为所动说道:“杨太宰这话说远了,咱们还是说回王章龙的案子吧。” 张居正拒绝了,他为官二十六载,确切的知道,接受了杨博的条件,就只能和晋党同流合污,给晋党让利。 施政抱负?皆妄言。 这已经不是杨博第一次拉拢张居正了,自从去年六月高拱倒了之后,杨博一直在拉拢他。 杨博是真心实意的,提出的条件,一次比一次恩厚,但是张居正多少有些不识抬举。 杨博看着油盐不进的张居正,才开口说道:“考成法,我可以让步。” 终于切到了正题,投降就投降,不拿出点核心利益来交换,就想息事宁人? 张居正稍微掂量了下摇头说道:“还是让缇骑明日去趟新郑,把高拱传到京城,问问清楚比较合适,高阁老美誉,不可轻污。” 追杀高拱,等于追杀高拱提携的晋党,这点利益,不够。 杨博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才叹了口气说道:“下月,我会致仕归籍,人老了,就该走了,一直待在朝中,人厌狗嫌不讨喜。” “吏部之事,仰赖白圭了。” 张居正终于意动,站起身来说道:“让我想想,明天再给杨太宰答复。” 杨博走到了门口,站定看着面前不到五十的张居正,极为诚恳的说道:“白圭啊,我真的病了,也老了,就和咱大明日暮西山一样,半截身子埋到土里了,这全晋会馆,白圭要不就接了去?” “送杨太宰。”张居正不答话只送客。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三章 有辱斯文 张居正看着杨博的背影,对于杨博,张居正是十分尊敬的,那句硕德之臣,不是客气,而是真心话,杨博在辽,则蓟、辽安,在京师,则九边俱安,出将入相四十余年,兢兢业业,守护着大明的江山。 权盛者摧,功高者隳。 这样一个擎天柱石一样的人物,是什么,让他的背影变得如此的佝偻?是什么,让他不得不屈尊来到了这全楚会馆?是什么,让他对一个小辈儿再三祈求? 是晋党,是人情,更是利益。 杨博来到全楚会馆,是为了晋党。 高拱当国时,提拔了多少晋党之人,若是高拱以谋逆罪论,高拱的提拔的那些人,必将被削斥,晋党必然元气大伤。 为了这些人,杨博不得不来到了全楚会馆,和张居正当面,将话讲到明处。 杨博走出了全楚会馆,看着跟在身后的葛守礼说道:“不用担心了,白圭答应了下来,大明每况日下,他不会坐视不理,他要施展心中那些抱负,就不能让这大明乱起来。” “故君子可欺之以方。” “唉。” 杨博很理解张居正,他甚至能从张居正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刚刚进士及第,鲜衣怒马时,他何尝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可是走着走着,就走成了这样。 张居正愿意出手的原因,既不是为了考成法顺利推行,也不是为了吏部尚书太宰天官的位置,以张居正的手段,考成法、吏部尚书,他有的是办法,张居正肯应承下来,只是为了不让大明陷入党锢之祸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罢了。 继续追查下去,罪人只能是高拱,所有的证据也都会指向高拱,那么就必然要对高拱提拔之人削斥,晋党势必绝地反扑,一场波及大明上下的党锢,会耗尽大明为数不多的元气。 杨博就是捏准了这一点,才肯上门,他知道,这个生意能谈成。 “走吧。”杨博挥了挥手,拄着拐杖,离开了全楚会馆。 次日的清晨,文华殿内依旧如往昔那般吵吵嚷嚷,朱翊钧仍然读着那卷四书直解,颇有收获,不断的记录着笔记,刺王杀驾的大案,似乎没有发生一样。 吏科给事中雒遵,弹劾兵部尚书谭纶、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斯洁,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属不称当,亟行罢斥。 谭纶,嘉隆万年间杰出军事家,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曾经组建乡勇屡破倭寇,在葛埠、南湾,谭纶和戚继光抵背杀敌,是战友,与戚继光并称谭戚。 谭纶听闻有人弹劾,也未反驳,直接提出了致仕,张居正看完了弹劾奏疏,只好将给事中弹劾的奏疏发往吏部,若是事实确凿,按照流程,弹劾奏疏送文渊阁拟票后,送司礼监批红,走完流程,谭纶便要离任归旧籍。 廷议议论纷纷,朱翊钧一言不发。 廷议的最后一议,则是王大臣案。 葛守礼率先对着冯保开火,葛守礼洋洋洒洒,从三代之上开始说起,再到案子本身,最后要求严惩冯保。 冯保看着葛守礼坐直了身子说道:“孔夫子《礼运·大同篇》曰: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 “何意?” “孔夫子说,现在,最高秩序也就是道,已经消失了,天下运行,已经背离最初的道,天下所有人都只能顾得上自己小家,人们各自以自己的亲人为亲人,各自爱各自的子女,财物和劳力,皆私,权力、财富、山川河流,完全变成了世袭,并成为名正言顺的礼制。” “到了这个时候,诡伪、欺诈、奸邪、狡猾、勾心斗角便开始发生,战争和天下大乱因此而起。” “葛总宪是读书人,咱家是个太监,咱家这段解读的可对?” 葛守礼眉头紧蹙的说道:“对,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冯保摇头说道:“这怎么是顾左右而言他呢,葛总宪,高拱有了事儿,你就这么急匆匆的跳了出来,三番五次的要把手伸进这宫里来,是不是各亲其亲?眼下大明朋党勾结,彼此攻讦,是不是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 “天下变成这番模样,你们把罪责都推到我们宦官的头上;现在,王大臣刺王杀驾答案,你们还是把罪责推到我们宦官的头上。” “是高拱勾结陈洪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你却对咱家指指点点,纠缠不休。” “到底是谁在顾左右而言他!” “你!”葛守礼指着冯保,居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冯保这番话,逻辑严密,是用他的话堵了他的嘴。 冯保懒洋洋的说道:“你们但凡是对陛下、对太后有那么一些恭顺之心,哪怕是你们对你们读的那些四书五经,对孔夫子有那么一丝恭顺之心,还能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孔夫子教你们犯上作乱,教你们刺王杀驾了?!” 他忽然面色一变,极其凶狠的说道:“葛守礼,你再指咱家一手指头,明天就把你那根手指头给剁了!你是个读书人!孔夫子就教你如此以礼待人了吗!” “简直是,有辱斯文!” 一个宦官痛骂进士、言官头子有辱斯文。 杨博拉了拉葛守礼,示意葛守礼不要再跟冯保辩了,葛守礼骂不过冯保的,这都几个月了,葛守礼哪次在冯保手下讨到好处了? 张居正面色严肃看了冯保一眼,科道言官,连张居正有时候都头疼不已,唯独这冯保,逮着骂起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就跟他磕头一样的丝滑。 冯保就是干这个的。 成化年间,内帑太监林绣,专门写了一本《气人经》,专门教怎么气人,这气人经里有很多种气人的法子,最上乘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显然,冯保深谙此道,掌握的炉火纯青。 “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众人的目光看向了发笑之人。 正是被科道言官刚刚弹劾的兵部尚书谭纶,谭纶是个很豁达的人,想笑就笑,他连连摆手说道:“抱歉,我其实不想笑的,但实在是…哈哈!” 葛守礼面色涨红,要不是打不过冯保,现在早就冲过去了。 张居正合上了所有廷议的奏疏,才面色严肃的说道:“奸人王章龙赌徒也,说话颠三倒四,不可相信,陈洪妄攀主者,亦不可信,此事交于缇骑严查督办,暂且不议。” 廷议结束。 所有人站起身来,对着台上仍在认真读书的小皇帝,恭敬行礼齐声说道:“臣等告退。” 张居正开始传道解惑,他先是对昨日的学习内容进行了复习,小皇帝回答的非常完美,而后开始了今天的授业,他发现小皇帝是真的懂,而不是不懂装懂。 比如孔子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陛下解曰:作为皇帝的根本,是天下的黎民,民兴国兴民亡国亡,而君主继承大统,最大的孝道,就是守住祖宗传下的江山基业,想要守住基业,应该德庇天下百姓。 是谓曰:君主之本,天下黎民;君主之孝,德庇百姓。 朱翊钧结束了今日的课程,张居正是个很好的老师,一个时辰的课,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冯大伴,也是读书人?”朱翊钧合上了四书直解,看向了十分恭顺的冯保。 冯保马上笑呵呵的说道:“回禀陛下,臣不才,略读过几本书。” 朱翊钧颇为满意的说道:“你若是略读,那葛总宪是没读过书咯?你做的很好。” 冯保喜出望外,赶忙说道:“臣为陛下鞍前马后,是臣之荣幸,得陛下一句夸奖,臣能乐上好几日了。” 张居正总觉得有些怪异,这冯保,有些过于恭顺了,甚至是恭顺到有些怕的地步。 “元辅有话但讲无妨。”朱翊钧夸完了冯保,看向了张居正,知道张居正有话就说。 昨夜的利益交换已经结束,张居正要想办法糊弄自己这个十岁皇帝,把刺王杀驾的案子压下去。 张居正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语气怅然的说道:“奸人王大臣,妄攀主者,厂卫连日推求未得情罪,宜稍缓其狱,盖人情急则闭,匿愈深久而怠弛,真情自露,若推求太急,恐诬及善类有伤天地之和,报闻盖居正初意,有所欲,中会廷议汹汹,故有是奏。”m. 朱翊钧多少听懂了张居正这番话,大意是奸人行刺,胡乱攀咬,锦衣卫东厂连日侦缉无果,应该稍微缓解下,追查的越急,歹人藏得越凶,朝廷不追查的那么凶,真相慢慢就浮出水面了,如果追查的太急,恐怕诬告会伤及善人,有伤天地之和,廷议议论汹汹,正事没法干,所以上奏。 朱翊钧眼睛一眯,语气不善的说道:“元辅在哄小孩吗?简单点。” “臣无能。”张居正闭目片刻,吐了口浊气,说出了三个字,他不确信朱翊钧是否能听懂他这句话的无奈,这三个字,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张居正,是一个很高傲的人。 “以后奏对时,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下跪,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息事宁人。”朱翊钧搓动着手指头问道:“换了多少东西?” “啊?”张居正站起来,认真的把皇帝陛下的话一字一句的回忆了几遍,才确信自己的没有听错。 陛下在问,刺王杀驾案的息事宁人,换了多少东西出来。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四章 利益交换 在大明帝制制度设计中,大明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并且无限接近于独裁的体制,有限的限制只有内阁拟票、廷议、六科给事中封驳事。 大明的制度设计,在离开了皇帝的情况下,是不能稳定运行。 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刺王杀驾大案,挑衅威权、挑衅皇权的恶性事件,大明首辅和小皇帝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息事宁人。 因为继续追究下去的代价,党争无论谁输谁赢,承受代价的一定是大明,羸弱的大明朝眼下经受不起如此剧烈的动荡。 第二个关键原因,是皇帝年龄幼冲,皇威不振,一切以稳定为第一要务。 这些都是朝廷里的人心鬼蜮,是大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张居正其实不想在孩子面前提起这些腌臜事,这种利益交换,实在是丑陋,不符合四书五经修身之说。 “张!元!辅!你也要跟高拱一样对吧!”冯保咬着牙盯着张居正,如同一匹恶狼一样,他负责撕咬,张居正拿刺王杀驾案进行利益交换,就是大不敬,是最大的不恭顺。 冯保看着张居正默不作声,面色变了变,厉声喝问道:“你们文臣都是如此,嘴上满口的仁义道德,心里全都是生意!” “恶心!” “臣并未答应。”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他真的没答应,只是说考虑一二,也没有答应杨博。 “冯大伴稍安勿躁,朕来说一说元辅所虑,元辅辅弼一二。”朱翊钧看着冯保,让他暂停攻击。 “哼,读书人。”冯保一甩袖子,转过身来,听从了陛下的命令,不再多言。 “晋党占着俺答汗封贡一事,他们甚至不需要做更多的事儿,就可以威胁京师,只需要收束宣大军卒,北虏铁蹄南下,庚戌之变,殷鉴在前。”朱翊钧提到了庚戌之变。 庚戌之变,是在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以明朝不肯自由贸易为理由,对大明发动了战争。 俺答汗在大明京师附近劫掠了整整八日,得到了嘉靖皇帝通贡市的允诺,方才退兵。 这是莫大的耻辱。 嘉靖三十年,战火再燃,从嘉靖三十年,到嘉靖四十五年的时间里,宣大仅仅总兵官、副总兵官就战死了十余人,军卒死伤无数,仅京师及宣府、大同各塞,就需四五百万两度支,朝廷财政空虚,岁入不能充岁出之半。 朝廷的财政收入,每年都不能到支出的一半,朝廷的赤字迅速增加。 大明不好过,俺答汗也不好过,最终在隆庆年间,双方达成了合议,才算是都消停了下来。 晋党只需要以虏强为由收束军卒,庚戌之变也不是不可能。 朱翊钧翻动了下御案之上的奏疏,翻出一本说道:“朕手边就有塘报,戚继光戚将军在北古口、将军楼、姊妹楼、喜峰口的四处,击退了朵颜卫贼酋董狐狸,首功两千五百有奇,董狐狸单骑逃脱。” “果然是戚家军!” 朱翊钧到了大明收到了的第一份战报,是一封捷报。 此战只是戚继光彪悍战绩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戚继光不仅仅擅长平倭,据虏那也是强中手,董狐狸跑到北古口问大明索要赏赐,说不给就要入寇,被戚继光下了个套,董狐狸本部全军覆没,董狐狸的侄子不知道情况来救叔叔,被生擒,械送回京。 “即便此时北虏入寇,臣亦有信心,令其有来无回!”张居正极为郑重的说道,他这话讲的很有底气。 戚继光由南到北,就是张居正举荐的,蓟辽总督梁梦龙、蓟辽总兵官戚继光是他门下,也是他跟晋党发生冲突的底气。 刀在手,说话才硬气! 北虏真的南下,那就打过再说。 朱翊钧将手中捷报奏疏合上,摇头说道:“打仗,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谁也不敢言必胜。” “高拱为首辅时,提拔极多,这案子,追查下去,怕是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高拱,谁让高拱没了权呢?” “缉拿高拱,朝中必然哗然,人心惶惶,他们在背后给元辅使绊子,不需要太多,三五件事,言胜更难。” 兵祸一起,刚刚恢复一些生气的大同、宣府、京畿地区,就会再次变的动荡不安,承受战争代价的是最普通的百姓,打赢了还好,打输了,百姓更苦。 晋党是一个姻亲、同师、同乡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朋党,他们掌控了宣府、大同等重镇、京营、人事、朝中纲宪风力。 皇帝你要杀高拱,然后再对高拱提拔之人削斥。 皇帝你想干嘛?想造反吗! “这帮乱臣贼子,就是瞅准了大明元气不盈,如此无法无天!”冯保立刻补充了一句,作为宦官,每时每刻攻讦文臣,是他的天职。 “臣以为没到那般地步,若是真的乱起来,臣亦有把握戡乱。”张居正极为傲气的说道。 他既然敢联合冯保把高拱赶出内阁,自然是有所依仗,军、政、人事、纲宪、风力,晋党有,他也有。 高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权势,而他张居正才是大明首辅。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摇头说道:“那么元辅先生,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大明刚刚恢复的元气,就在这党争之中,消耗殆尽,元辅既然跟朕分说此事,自然是有意息事宁人,空耗国力,非卿所愿,亦非朕所愿。” 张居正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陛下英明。” 这就是张居正在皇帝面前说自己无能的原因,他没办法在不消耗大明国力的前提下,对晋党进行全面追剿,只能在皇帝面前说,息事宁人。 高拱其实不重要,他就是失去了权势的小老头,而朝中盘大根深的晋党才重要。 此时此刻,张居正忽然想起了陛下注解的那句,同志、同行、方同乐的注解来,张居正甚至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那就是小皇帝居然和他都有相同的志向,让大明恢复元气,再兴大明。 杨博太小看冯保了,冯保不仅看出来了,还把其中的厉害,都跟小皇帝说的清楚。【1】【6】【6】【小】【说】 张居正以为,小皇帝这番条理清楚,剖析厉害的说辞,是冯保教的。 朱翊钧没让冯保兵发新郑抓拿高拱,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局面,晋党有这么大的胆子吗?朱翊钧清楚的知道,晋党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张居正死后,正是由晋党新党魁、王崇古的外甥张四维发动了对张居正的清算,张居正十年新政,全部毁于一旦,大明最后一次自我纠错的机会,消失不见。 杨博看人看的很准,他说张四维蛇鼠两端,就是看准了张四维的品行,张四维能为了权势投靠张居正,也能为了利益,在张居正死后,在他的新政上,捅上最关键的一刀。 “所以,说说看,杨博给了什么条件,让元辅出面息事?”朱翊钧笑着问道。 张居正斟酌了片刻说道:“考成法、吏部太宰天官的位置,以及杨博致仕。” “若是只有前两项,朕不答应,再加上杨博致仕还差不多,他可是党魁。”朱翊钧合上了四书直解,看着张居正问道:“这里面元辅占了大头,朕这个事主,受了委屈,又待如何呢?” 杨博同意考成法、杨博让出吏部天官的位置,杨博致仕,受益最大的是张居正,那受了委屈的大明皇帝呢? 张居正一听有些迷糊,他不确信小皇帝要什么,赶忙说道:“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于陛下之职分也…” 朱翊钧一听张居正又要念经,赶忙说道:“停。” “朕要剐了王章龙、陈洪、滕祥、孟冲等一众案犯,凌迟处死,以收威吓惩戒之效,若不处以极刑,息事宁人之后,这日后怕是,歹人诸门抵法宫,寂无简察坦若素履,如入无人之境。” 歹人诸门抵法宫,寂无简察坦若素履,是都察院总宪葛守礼要问罪冯保奏疏里的一句话,意思是歹人王章龙,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直抵乾清宫,没人询问,如履平地那般的轻松。 朱翊钧觉得不错,就直接拿来用了。 张居正察觉出了不对,若真的是冯保教的,葛守礼今天上的奏疏,冯保如何提前得知?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当仁恕治天下,仁、智、信、直、勇、刚六者,美行也,凌迟,恐有伤天和。” “冯大伴,取火牌印绶,命缇帅亲领缇骑六百,兵发新郑,缉拿高拱,以及满门亲眷,凡有抵抗,格杀勿论!”朱翊钧收拾好了所有笔记,站了起来,对着冯保平静说道。 “臣遵旨!”冯保喜形于色,立刻就打算去拿火牌,空白敕书。 “冯大伴稍待。”张居正无奈,昨天他拿来对付杨博的那一招,被小皇帝拿来对付他。 这小皇帝说的好好的,突然说掀桌子就掀桌子,实在是不讲武德! 张居正立刻说道:“将一众案犯凌迟,臣领三法司上奏。” 张居正领衔上奏,骂名自然他来担。 朱翊钧这才坐下,示意冯保不必去领火牌印绶,他看着张居正开口说道:“太医院有良医陈实功,尤擅外科解刳之术,这凌迟之事,就交给陈实功吧,在太医院,划出四进出的院子,好好收拾一番。” “挂匾额,解刳院。” “解刳院,专事凌迟乱臣贼子、不忠不孝之徒,正好,解刳之后,也能让大明医科,更上一层楼。” “慢慢解刳,一点点的解,一个个来,细细研究生理之奥妙,元辅以为如何?” 现代医学建立在解剖之上,尤其擅长外科的陈实功,解刳大医官加解刳院,相得益彰。 这些个乱臣贼子怎么都要死,为何不让他们发挥最后的光和热,照亮大明医学大道? 张居正砸咂解刳院这三个字,面色大变,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有伤天和了。 陛下如此年纪,为何如此的狠辣?!若是答应了下来,可不是承受一阵的攻讦,只要这解刳院存在一天,张居正就要被文官们抓着骂一天。 张居正看着冯保,显然这些招数,都应该是冯保教的。 冯保头顶顶着纱布,脸颊高肿,看不出面色变化,但是他也是心有戚戚,虽然已经能够接受陛下是个有办法的皇帝,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凌迟,会是这样的极刑,会是这样的以收威吓惩戒之效。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笑着问道:“元辅不肯?” “那倒不是。”张居正吐了口浊气,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朱翊钧笑着说道:“既然要息事宁人,今天就把解刳院立起来,明天就把案犯送进去,此案牵扯广众,宜早不宜迟,朕明天下午去解刳院观刑。” “臣遵旨。”张居正也没办法,这个骂名还必须由他来担,否则,陛下是万万不肯息事宁人的。 朱翊钧在作甚? 他逼迫张居正站队,逼张居正做些天怒人怨的事儿,逼他做独臣,逼他做孤臣。 吏部天官的位置、考成法的推行、晋党的致仕,和张居正完全投献皇权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对于张居正而言,挨两句骂是好事,张居正日后要做的事,大抵就是那句【吾非相,乃摄也】,你摄政了,名声再好的不得了,你张居正,是打算学王莽不成? 让张居正挨骂,是在保护他! 解刳院建立的目的是给陈实功这位外科圣手练练手,张居正在万历十年因为痔疮手术感染而死,死的时候才五十八岁。 陈实功在解刳院,将解刳术修炼到了大成,高低要给张居正一个惊喜。 小刀拉大腚,给张元辅好好开开眼。 “恭送陛下。”张居正颇为恭敬的送陛下离开了文华殿,走出文华殿之时,正中午的太阳,照在了他的身上,初春的阳光,仍然带着一股冷厉。 他有些懵,今日这番奏对,陛下对利益交换并不抵触,陛下和他的利益交换,就像是他和杨博利益交换那般顺畅,感觉陛下就像是老油条一样。 但是张居正切实的知道一件事,尚且年幼的陛下,和他的目标是极其一致的,那就是大明再兴。 让大明再次伟大的路,道阻且长。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五章 割鸡焉用牛刀 朱翊钧走出了文华殿的后门,从袖子里抖了抖,将两张纸递给了冯保,开口说道:“冯大伴,交给你两件差事,把这两样打造好,一件晚上要用,一件明天要用。” 冯保接过了两张纸,看了看,是陛下在文华殿经筵时,开小差涂鸦所画,线条极为工整,还标有尺度和部分的细节,以及用途说明,一份图纸上是一支笔,一份图纸上,是一堆的刀具。 笔的要求是细长,刀具要求锋利。 “臣禀明太后后,亲自前往兵仗局打造二物,陛下有命,臣定当肝脑涂地!”冯保接过了两份图纸,突然跪在地上,郑重其事的见礼。 冯保之所以突然行如此大礼,是陛下自从刺王杀驾后,第一次交待他做事,这是一种信任,能给陛下做事,那代表着他这个大珰的位置,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皇帝年纪幼小,但终归是会长大的。 刺王杀驾大案发生至今,皇帝陛下先是借着李太后对冯保心生疑惑,将乾清宫太监的权力从他手中剥离;而后又利用张宏伪装,洗脱了王章龙攀咬他的嫌疑;现在更是熟练的和外廷进行了一波交换,逼迫张居正站在了文臣的对立面。 在冯保看来,这一轮利益交换,最重要的就是逼迫张居正干出天怒人怨的大事,即便是张居正没有恭顺之心,想要和高拱一样不恭顺,也要掂量一下,能不能做到。 解刳院是一件有违儒学核心六德,有干天和之事,却是由张居正牵头。 张居正身负如此骂名,就不得不更多的倚靠皇权做事。 冯保是这么认为的。 朱翊钧却认为这间解刳院本身,才是这个案子的最大收获,毕竟解刳院可以大力推动大明朝的医学进步。 解刳院肯定会引来无数的质疑之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乐崩坏这些词汇,不绝于耳,反对的奏疏,会如同雪花一样飘到他的御案之前。 都交给张居正去处置便是,要是连这点反对的浪花都压不起来,他还做什么元辅。 “张宏。”朱翊钧让冯保平身,才转头对着站在右边的太监说道。 “臣在。”张宏本就弯着腰,往前凑了两步低声说道。 朱翊钧笑的颇为坦荡的说道:“你跟冯大伴多学着点,你看今天冯大伴在朝堂上,怒斥葛守礼那段话,引经据典,把葛守礼那措大怼的哑口无言,这就是读书的好处,日后定要多读些书。” “这些个科道言官牙尖嘴利,就要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他们!” “臣遵旨。” “谢陛下盛赞!”冯保脸上乐开了花,陛下两次赞他说得好,这是莫大的肯定。 李太后那边因为刺王杀驾案,对他不再如以往那般信任,陛下对他也是多有训诫,如此下去,他这个大珰的位置,还能继续坐下去? 下午朱翊钧准时抵达了武功房校场,开始习武,仍然是开筋、站桩,惨叫连连。 站桩结束后,朱翊钧总觉得的自己的腿筋不停的跳,太医陈实功切脉之后,并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因为皇帝有点胖。 这和万历皇帝的饮食有关,万历皇帝喜欢甜食,不喜欢运动,十岁的年纪,就有一百斤左右,这站桩自然要比旁人辛苦。 陈实功建议增加瘦肉,减少甜食摄入,减重增肌,管住嘴,迈开腿。 朱翊钧把解刳院的事儿告诉了陈实功,这位大明外科圣手听闻,那是又惊又喜。 他考进太医院,就是为了医术进步,在太医院三年,他把太医院的藏书看了个遍,目的已经达成,准备和李时珍一样,辞去太医院之职,云游天下在诊治中提升医术。 正在此时,陛下给了他另外一个选择。 惊的是惊讶小皇帝的心狠手辣,那可是活生生的人。 喜的是小皇帝提供了一个医学进步的另外一个途径。 陈实功很快的说服了自己,在帝制之下,王章龙胆敢刺王杀驾,陈洪作为皇帝的家奴,居然敢背主,这都是违背了礼教的十恶不赦的重罪,这还是人吗? 既然不是人,把案犯看作是个动物便是。 这么好的素材,给刽子手凌迟去,那不是浪费了吗? “陛下,要不就不要观刑了?”陈实功提出了自己小小的要求,皇帝监刑,实在是让他有些心惊胆战,血淋淋的场面,怕是要吓到小皇帝。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要是得空,才会过去看看。” “谢太后恩赏。”冯保颇为喜庆的说道,皇帝不掌钱粮,没有财货恩赏,但是李太后的赏赐,还是让冯保喜出望外。 最重要的是,这一番赏赐,宫里上下都知道,他冯保还是深受太后和陛下信任,这才是关键,有了权势,些许金银阿堵之物,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冯保对太后的奏禀,廷议部分,主要以自己怒骂葛守礼为主,讨太后欢心,是冯保的必修课; 而对经筵后,小皇帝和张居正的利益交换,冯保奏禀主要以攻击晋党这帮大臣们僭越皇权,和息事宁人背后的酸楚为主; 至于天怒人怨、人神共弃的解刳院,冯保解读为张居正表示自己不会和晋党合流,或者说不会像高拱那般联合大臣限制皇权的一份投名状。 “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了吗?”李太后略显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虽然张居正干了天怒人怨的事儿,选择了彻底站在了皇帝这一侧,让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张居正比那高拱还要厉害几分,要是张居正也要学了那高拱,孤儿寡母如何坐江山? 但是这些个无法无天的大臣,得不到惩罚,实在是让李太后心里堵了一口气。 冯保也是无奈的说道:“元辅做事有分寸,所思所虑皆是大明,皆是陛下,元辅不想陛下亲政接掌江山之时,是个破破烂烂千疮百孔的大明。” “大明经不起折腾,高拱枉费了先帝信任。”李太后对高拱的态度是复杂的。 高拱这个辅佐夫君的元辅,夫君在时,还有几分恭顺之心,在夫君大行之后,借着晋党和遍布朝野的党羽,居然要限制皇帝批阅奏疏,这是她决不允许的事。 这个案子,到了这一步,无论真相如何,都只能是陈洪这个阉贼,轻信了手书,以为自己勾结了失势的前首辅高拱,因为不满权势丢失做的滔天大案。【1】【6】【6】【小】【说】 至少在朝廷定性上,必须如此。 张居正已经表态,息事宁人,若是李太后执意要做,就是把新首辅张居正,完全推向了晋党。 晋党可没少拉拢张居正,即便李太后在宫里,都有所耳闻。 对于张居正的态度,李太后还是很满意的,又要名又要权,那是王莽,只要权不要名,恰到好处。 放过追杀高拱,换取张居正的投献,利用政治利益交换政治利益,是先帝大行后,李太后跌跌撞撞学会的技巧。 “皇儿,累不累?”李太后看着朱翊钧一瘸一拐的模样,昨天还是一瘸三拐,今天开筋站桩,已经是一瘸一拐了。 练点武艺傍身,也不错,在这个风雨飘摇,江河日下的局势下,多一分自保的能力,就是一分。 朱翊钧摇头,眨着大眼睛说道:“累是累了些,不过陈太医说,孩儿还是得动一动才好,小孩多动,长得高。” 李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冯保退下便是,她接受了利益交换,她也不想皇帝亲政之时,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 冯保没有糊弄小皇帝,将文华殿详情禀报给太后后,冯保就向着兵仗局而去,陛下要的东西,他要亲自盯着。 “皇儿今天读书读了些什么?”李太后问起了课业,昨天张居正还夸赞了朱翊钧读书读得好,今天没了夸赞,让李太后有些疑惑。 “学了割鸡焉用牛刀的典故。”朱翊钧知道李太后要考校功课,李太后是小皇帝教育的第一负责人,经筵一个时辰,内容很多,朱翊钧挑了一段讲述。 “孔子至兖州武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琴瑟歌咏之声,那时候,武城的县邑主是孔子的弟子子游,孔子见到子游就莞尔笑说:武城乃是小邑,又何须用礼乐之大道?岂不是割鸡用牛刀?” “子游不知道孔夫子要借着他来教授弟子,子游说: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意思是:夫子提倡有教无类,今日武城虽小,但子游在圣人门下求学,不敢鄙武城小民,而不教武城百姓礼乐。” “孔子这才对着所有的弟子说道: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就是说:子游的话是对的,我前面的话是戏言。” 李太后这才知道,原来割鸡焉用牛刀这个典故,是如此来的,她继续问道:“元辅张先生何解?” 朱翊钧颇为确切的说道:“元辅张先生说:蜀汉昭烈皇帝遗诏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再小的恶事不要做,小恶积累变成大恶;再小的好事也要做,小善积而为大善。” “那皇儿以为呢?”李太后听闻不住的点头,张居正真的在悉心的教导皇帝读书。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元辅张先生说得对。” “啊?哈哈。”李太后掩着嘴角轻笑了一下,朱翊钧的回答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引人莞尔一笑。 张居正是正经的科班进士出身,他的学问,自然是没问题的,怕就怕一些大臣们,满腹经纶,读了一辈子书,却睁着眼说瞎话,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张冠李戴混淆是非。 朱翊钧这才正色的回答道:“孩儿问元辅:君子指的只是君王吗?元辅答曰:君子,治人者也。就是指的是治理社稷之人,不单单是君主。” “孩儿又问:那是不是君子为恶,小恶为大恶,小善为大善?元辅答曰:然也。” “孩儿解此句:君子,治人者也,君子为恶,则国大恶;君子为善,则国大善。是谓:君子学道爱人。” “元辅沉默良久言:时逢明主,臣当竭力辅弼,兴继祖业,振横纲而扫逆鳞。” 李太后听闻,眼前一亮,笑着说道:“好好好,我儿天资聪颖,之前都是那些个大臣们,人人都有理,都把我儿给讲迷糊了。” 孩子学习不好,都怪老师教得不好,李太后这个逻辑,在朱翊钧身上,是极为通顺的,十岁的孩子,学习的时候,一句话,换着好几个老师解读,能理解才奇怪,连张居正都听迷糊了,更何况十岁天子? 李太后又考校了几句功课,朱翊钧按照经典、张居正注解、他自己的注解和张居正的评价这样的叙事结构,讲解了一遍。 侍读将今日殿上经筵的记录,也整理好呈送到了李太后的手中。 李太后考校之后,不住的点头,虽然孩子习武,有些不务正业,但这课业到底没落下。 最主要的是朱翊钧读书之事,得到了大明首辅的肯定和认可。 朱翊钧非常庆幸,李太后同意息事宁人的做法,朱翊钧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来劝李太后,但李太后并没有执意拿人,让朱翊钧松了口气。 对付朝中根深蒂固的晋党才重要。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六章 杀人需用利刃 如果大明国朝上下,大多数都是张居正这样风格的臣子,以务实为主,那朱翊钧自然敢兵发新郑,将高拱拿到京师来,兴师问罪,对晋党展开持续的追杀。 朱翊钧也不会对大明国事持有悲观的态度,大明真的江河日下,命不久矣。 抓拿高拱,削斥高拱提拔晋党,真的会引起晋党的反噬吗? 会,一定会。 朝中晋党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戎、政、人事、纲宪风力皆在晋党手中,这是晋党的实力,而晋党是一个以窃国为私、地域性极强的政治小集体。 这个集体把持着对鞑靼走私之事,为经济根本利益,宣府、大同边军为军事根本利益。 晋党会顾忌大明所剩不多的元气,而引颈受戮,以损害自身的利益为前提,让大明再兴? 晋党的根源是特权经济,晋党的特权经济包含了俺答封贡的贡市、走私边贸和矿山,而特权经济的本质,在于对产业链其中一个环节,通过强有力的政治手段,达到垄断,进而谋求暴利。 这个以损害集体利益、谋取私利为经济基础的特权经济集合,就决定了晋党这个政治小集体的上层建筑,不会为大明这个大集体的利益,做出分毫的让步。 当皇权一定要惩戒高拱,进而削斥晋党之时,一定会引来晋党的强力反对。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大明病的太久了,想要治病,得一点点的来。 朱翊钧回到了乾清宫内,并没有拿出四书直解,而是拿出了一张稿纸来,这是他在文华殿上开小差写下的内容。 杨博,吏部尚书的名字已经被划去。 代替杨博的是张四维,这是个蛇鼠两端的家伙。 朱翊钧怀疑刺王杀驾案,就是张四维搞出来的,因为张四维是个商人世家,世代行商,商人逐利,只要价格合适,绞死自己的绞绳也可出售。 而且他们家是晋商,就是鞑清入关后,到顺治面前领赏的八大晋商的那个晋商。 而王崇古和张四维的关系是舅甥关系,晋党仍然是姻亲、地域性极强的政治小集体。 而另外一个人,户部尚书王国光,旁边注解为晋党叛徒。 只有背叛阶级利益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利益的阶级,而王国光就是背叛了晋党的个人,他更像是张居正的朋党,在张居正死后,被张四维以张居正党羽被清算。 这是经过了晋党认定过的叛徒! 杨博说王国光慎独,就是说他特立独行,朱翊钧读书,特立独行出自礼记,是说:人的志行高洁,不同流俗,适于义而已,只肯遵循本心做事。 王国光要做的事儿,和张居正一样,是张居正同志、同行之人。 朱翊钧在搞清楚到底谁才是同行者,谁配做同行者,谁是敌人,谁应该发往解刳院解刳。 “陛下,冯大珰在宫外求见,说是陛下要的硬笔已经做好了,给送过来。”张鲸匆匆走了进来,通禀着冯保请求觐见。 “宣。”朱翊钧点头。 “陛下,陛下吩咐臣做的硬笔已经做好了,呈送陛下御揽。” “木是松木,京畿县邑宛平,有画眉山,画眉山产石,黑色而性不坚,磨之如墨,墨色浮质而腻理,宫人多用来点眉。”冯保从宫外匆匆走进了乾清宫内,将做好的硬笔呈送给了皇帝陛下。 一扎长的铅笔,铅笔里没有铅,是石墨芯儿、木制笔杆,属于是硬笔,而非软笔,就是后世小学生常用的需要削的铅笔。 石墨研磨成粉末,用水冲洗杂质滤净,添加黏土烧制,在刻有凹槽的木条中,嵌一根黑铅芯,再把两根木条对拼粘合在一起制作而成。 朱翊钧之所以要制作这根铅笔,实在是毛笔书写繁琐,颇为麻烦。 中华的笔,最开始也是硬笔。 怀铅提椠这个成语,说的就是还是在上古时代,还用竹简的时候,古人常常携带铅锡制作而成的硬笔,在竹简上镌刻,后来发现不方便,刻字太慢,逐渐变成了用软笔头蘸漆墨在竹简上书写。 朱翊钧手中的铅笔,仅仅一扎长,一次性连续书写可以超过四万五千个字,不需要研磨,不需要红袖添香,这就是他手中这支笔的最大优势,便利。 写得快。 朱翊钧在书桌之上认真的写了几个字,点头说道:“嗯,办得不错,上等好物,此物甚好,送于元辅先生使用。” “臣遵旨。”冯保松了口气,陛下交代的事儿,他顺利完成了。 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冯保问道:“冯大伴,朕听闻,在咱们大明正统年间,英宗皇帝有一大伴名曰王振,冯大伴知道他吗?” “臣知道。”冯保赶忙回答道,大明土木堡天变,京营全军覆没,宦官王振就成了一切的罪人。 朱翊钧继续说道:“王振在宫里糊弄英宗皇帝,王振出宫办事,明明可以在宫门落锁前回宫,但是他就是不肯,非要请一道皇帝的手书,要在落锁之后再开宫门入宫。” “王振夜入皇宫,朝臣闻讯群起而攻之,王振跪地哭诉,为皇帝尽心办差,却被如此指责。如此伎俩,数不胜数。” “臣听闻过。”冯保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这到底是谁跟陛下讲了这个故事。 肯定是张宏这个乾清宫的太监! “外廷那些个大臣们不恭顺,朕非常清楚。”朱翊钧的语气逐渐变得严厉,大明大臣们到了万历年间早就失了恭顺之心,什么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礼法森严,早就忘得干净。 “宫里的大珰带头违反宫规,大明这宫禁,就变得形同虚设了,什么人都能往宫里掺沙子,宫里这一刻发生点事,下一刻整个京师都全知道了,这外臣就顺理成章的把手伸进了宫里来,这便是治人者为恶,小恶为大恶,祸患之根源。” “大伴为宫里的大珰,你这里烂一点,宫里就烂一片,出宫办事,大伴就是皇家的脸面,当谨记于心。” 冯保颇为恭敬的说道:“臣谨遵圣诲。” “臣告退。” 冯保起身弯着腰,缓缓的退出到了门口,才转身离去,这故事肯定是张宏说给陛下听的,不过陛下讲的很有道理,大明宫禁一塌糊涂,大臣们俨然把宫里当成了他们另外一个斗法之地,宫里才有了那么多的妖魔鬼怪的事儿发生。 冯保带着几支铅笔,向着全楚会馆而去,这是陛下的新文具,书写极其方便。 宫内来了黄衣使者,全楚会馆上下不敢怠慢,张居正亲自到大门处迎接了冯保,他见礼说道:“冯大珰。” “陛下口谕:此物甚好,送于元辅先生使用。钦此。”冯保并未进门,将御赐之物,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何等聪慧之人,尚有奇思妙想,没过多久就忘的情境出现。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平日灵光一闪的念头,用此物记录最是方便,用毛笔蘸着墨写,还要研墨,还要静气凝神,他只当这是宫里的宦官们,费尽心思讨好小皇帝读书写字所设计制作。 “刺王杀驾案,太后怎么说?”张居正一抖袖子,几张盐引便落在了手中,他将盐引颇为随意的递给了冯保。 大明宝钞废纸一堆,但是大明的盐引却极为坚挺,一张小盐引一百二十斤,大约价值一两五钱银,一张大盐引四百斤,价值五两银子,张居正这一沓大盐引,少说有二十多张,价值超过百两。 春秋季节的碳敬、冰敬不过千两银子,戚继光作为张居正门下,一年也就送两次孝敬,不过两千两。 这百两银出手已经极为阔绰了。 冯保却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收受盐引,反而推开了盐引说道:“太后之意,则是希望江陵公不要学了那高拱自误,太后最是希冀陛下能够承继祖宗基业,这才是头等大事,但若是有下次,太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宫里要落锁了,咱家就不就久留了,告辞。” 张居正站在倒春寒的寒风里有些凌乱。 这太阳到底是打西边出来了?! 这宫里的大珰居然不收贿了,这宫里的大珰,居然开始守宫规了?着实是稀奇的很。 杨博再次找上了门来。 张居正提到了解刳院,他没说是小皇帝要设立这等人神共弃异代共伐的解刳院,因为上奏疏的是他,牵头的是他,具体经办的人也是他,交换利益获利的是他,这么阴损的主意,张居正就是说小皇帝要设,杨博也要信才是。 张居正清楚的知道晋党会妥协,因为全面冲突,张居正不会赢,大明更不会赢,但晋党一定会输。 把人送到解刳院里千刀万剐,算是给皇宫里的人出口气,至于朝中风力,晋党的党魁和首辅已经达成了交易,那自然可以压的下去。 至此,王大臣案的利益交换彻底完成。 小皇帝得了一间解刳院,几个属于自己的宦官和宫婢,完成了对三丈之内的梳理; 张居正得到了吏部尚书、考成法的推进和杨博的致仕; 而晋党再次用此案彰显了政治小集体在朝中的影响力,在首辅高拱倒台之后,岌岌可危人心惶惶的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 杨博在离开之前,看着张居正面色复杂的说道:“白圭啊,我老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我一句劝,我知道你志向高洁,甚至心里有些瞧不起我,可是现在我还能致仕,全身而退,你呢?” “你这考成法把天下的官僚都得罪光了,你好好想想,我致仕前,都不算晚。” “送太宰。”张居正只是送客。 “这件事总算是落幕了。”葛守礼还是跟小孩坐一桌,在戏楼听戏,直到杨博和张居正谈完,葛守礼才跟着杨博走出全楚会馆时,心有戚戚的说着话。 若真的继续追查,真的把罪名给高拱扣实了,晋党上下都要倒霉。 杨博看着葛守礼摇头说道:“只是告一段落,不是落幕。” 王大臣案真的落幕了吗?小皇帝年纪尚幼,皇威不彰,等到小皇帝年纪稍长,真的不会旧事重提,继续追查吗? 皇帝才是事主!大风小说 杨博听闻了户部右侍郎王希烈说起过小皇帝的课业,经过了如此大事,小皇帝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展书官、侍读、侍讲们会在经筵之后才会退场。 这些文书官,会全程跟随张居正讲筵,小皇帝的一些见解颇为独特,绝非宦官能够教授的。 杨博依旧看不起冯保,直到今天听说冯保不再收贿,而且遵守了宫规,才对冯保略有几分刮目相看,不过也就几分罢了。 小皇帝展现出天赋而言,不再懒散的小皇帝,长大之后,绝对是个眦睚必报的主上。 因为张居正信奉的就是以牙坏牙,以眼还眼,这样的老师教出的徒弟,怎么可能是个息事宁人的主上? 杨博对晋党日后的局势极为担忧,葛守礼居然以为这件事已经完全结束? 次日下午,用过午膳的朱翊钧并没有马上前往武功房校场,而是向着承天门而去,他要去观刑。 “朕让大伴打的刀具可曾打好了?”朱翊钧站在承天门前,询问着身边的冯保。 冯保赶忙回答道:“打好了。” 朱翊钧走出了承天门,向着东郊米巷而去,那边是太医院的南门,现在是解刳院的大门,陈实功的医嘱是管住嘴,迈开腿,所以轿撵依旧在身后跟着,朱翊钧选择步行。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杀人需用利刃。” 刀不快,杀什么人?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七章 妖孽竟是我自己! 李太后站在乾清宫的门前,她本来应该住在慈宁宫里,那是太后的寝宫。 但是在高拱案后,张居正领群臣上奏,希望李太后能够视帝起居,她才徙居乾清宫。 乾清宫是皇帝寝宫,李太后住在这里,代表着她在代行皇权,代行也只是代行,她并不能触摸那枚万历之宝,只是挑选出自己觉得合适的意见,让皇帝用印。 李太后其实不想小皇帝出宫观刑,但是小皇帝说:刺王杀驾案发生,皇帝躲起来,反而更加露怯,外廷大臣们一看,哟,小皇帝胆小怯懦到这种地步,连点血都不敢见,连要杀自己的人都不敢面对,大臣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凌迟本就是非刑之正,属于皇帝下旨,皇帝亲自判的案子,若是往常时候,皇帝大可不必去监刑,但是此时正是主少国疑、君不振纲的时候,皇帝要是漏了怯,本就胆大包天的臣子们,那岂不是要更进一步? 李太后准许了小皇帝出宫去监刑,并且暗自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允许小皇帝如此不务正业。 朱翊钧大踏步的来到了东郊米巷之内,这解刳院按照他的标准,已经和太医院完全隔开,四进出的大院子,一棵树都没有,地砖皆铺满,这是为了防止蚊蝇虫鼠,为了卫生。 朱翊钧对解刳院的环境非常满意,而王章龙、陈洪、孟冲等一干要犯都已经被缇帅送来了大明。 “摘掉口塞。”朱翊钧看着几个案犯,被五花大绑捆的结结实实,对着武道老师朱希孝开口说道。 “呸!狗皇帝!”王章龙一口浓痰吐向了朱翊钧,朱翊钧看到王章龙面目可恶,蓄力之时,就错开了一步,这口浓痰好巧不巧,吐在了都察院总宪葛守礼的鞋子上。 习武是有用的,面对这种暗器偷袭的时候,至少看到了有反应的躲闪时机。 葛守礼面色剧变,脸色涨红,他本来打算在御前上谏,劝一劝皇帝修仁德,这种有伤天和之事,还是不要做得好,刺王杀驾固然可恶,一死百了,斩首示众即可。 杨博对于葛守礼想要劝谏,是支持的,毕竟如果真的能劝下来,由皇帝口谕甚至是圣旨,取缔解刳院,张居正难道还能违抗皇命不成? 张居正和晋党不正面冲突之下,一切都有缓和的余地,一切都好说好商量。 但是这口恶心人的浓痰,正好吐到了葛守礼的鞋子上,他也全然忘记了自己要劝谏之事,只觉得恶心胜过一阵恶心,赶紧摸出了方巾擦拭,让随行的纠仪官丢掉才松了口气。 王章龙在地上蛄蛹着,一边甚是猖狂的叫嚣着:“来呀,杀了我!狗皇帝,要不是你躲得快,一刀捅死你!老子也是杀皇帝的人了,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就是死吗?谁怕谁!来,捅死老子!” 朱翊钧看着王章龙,这人在叫嚣,不是不怕,有些语无伦次的叫嚣。 小皇帝示意缇帅将案卷呈上,朱希孝将案卷端给了张宏,张宏转呈了皇帝。 朱祁钰打开了第一道案卷说道:“嘉靖四十五年秋,你在老家犯案,逃亡化名王大臣,犯了什么案?见色起意。” “你见村头陈氏貌美,夜闯家门,奸辱之后掐死了陈氏,而后逼问陈氏母亲,家中钱财何处,得财后,又杀陈氏家中,十岁稚童一人,陈氏母亲一人,只为飞钱一贯零三十七文。” “陈氏父外出归家,入眼三尸,报官,陈氏父气急攻心,不治遂死。” “南直隶刑部下海捕通文。” 王章龙面色剧变,这都多年前的案子了,居然被缇骑们给翻找了出来,他色厉内荏的大声喊道:“那小娘们该死,她居然还敢打我!那老太婆该死,问她钱财何处,居然不说!我踹了她一脚,她自己就死了!那小子该死,居然敢咬我!” “他们全都该死!” 丑事被揭破,如此惨案,王章龙虽然嘴硬,但还是有种老底被揭穿的羞愤。 朱希孝用力一脚踹在了王章龙的肚子上,这一脚直接把王章龙踹的面色涨红又立刻煞白,朱希孝是缇帅,陛下要剐了他,就绝不会让他早死,这一脚只是疼。 “杀了我!杀了我!”王章龙咬着牙口,脸上还带着笑容。 朱翊钧拿起了第二卷案卷,打开之后说道:“隆庆元年夏,你至山东落草为寇,为日升帮响马,打家劫舍,破门灭户数十人,血案累累,诨号在地虎,朝廷官军剿灭,你侥幸逃脱,再次化名逃至京师,至东城王氏投靠为佣奴。” “这些案卷,都是和你这个坐地虎有关的恶事,共计三十四户。” 王章龙立刻大声喊道:“贱人!都是贱人!乖乖拿出粮食来,还有这种事吗?都是该死的贱人!” 朱翊钧将案卷放下,看着王章龙说道:“你为佣奴沾染赌博恶习,时常偷盗,被王氏驱逐,之后游堕,以偷盗为生,欠下赌债二十两银子,无力尝还,铤而走险,伙同陈洪,行大不逆,刺王杀驾。” 张居正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面前的小皇帝描述刺王杀驾之案,只有几个字,但是前面历数王章龙前恶,却是事无巨细。 在礼教森严的大明,敢刺杀在民间被塑造极为神圣的皇帝,这本身就代表了王章龙已经胡作非为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崇祯十七年,甲申国变,李自成的闯军闯入京师,崇祯皇帝朱由检骑马冲出皇宫后,闯军认出了皇帝,仍不敢上前,崇祯皇帝才逃到了后山躲避,最后自缢身亡。 崇祯是能跑的掉的,崇祯的大伴王承恩准备了后路,随主上自缢后,王承恩的尸首被他的徒子徒孙们,运到了广西安葬。 “你该死。”朱翊钧放下了案卷,看着王章龙说道:“一刀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所以朕选择用刀,冯大伴,把朕差你打好的刀具给陈太医。” “这是解剖刀,极为锋利,可以十分顺畅的切开你的皮肤和肌肉,刀尖可以修洁血管,你甚至不会感觉到疼。” “这是撬骨刀,它的作用是将你的骨头一节一节撬开,喀嚓,喀嚓,然后把每一块骨头都浸泡在松脂之中,就可以时刻观察了。” 王章龙在那一排的刀具展示在阳光下的时候,就已经吓的打了个哆嗦,随着皇帝平静的叙述着几把刀具的作用,王章龙终于吓得抖如筛糠,不停的抽动着。 “对,还有。”朱翊钧继续说道:“你的五脏六腑也会被浸泡到松脂之中,以便时常观察。”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王章龙,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王章龙猛地打了个哆嗦,愤怒的咆哮的问道。 朱翊钧满脸的阳光灿烂,笑着说道:“最可怕的是你不会马上死,解刳院设立的目的是,让你不停的在刀下验证解刳之术,你会活很久,因为解刳院的太医们,医术是极为精湛的,最可怕的就是不会马上死,但是一直在等死。” “行刑前,等死的这段时间,是令人恐惧的,因为你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那种临死前的恐惧,最是折磨。”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王章龙彻底的怕了,他不停的缩着身子,声线颇为奇特,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哀嚎,他惊恐不安的看着十岁的小皇帝,在他眼里,小皇帝简直比阎罗王还可怕! 被斩首示众,死无全尸,死后便不得安宁,已经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死法了。 现在小皇帝给了王章龙一条更可怕的死法,死去活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杀了我,杀了我!”王章龙已经被吓的语无伦次。 朱翊钧闻到了一股骚味,显然是王章龙已经被吓尿了。 大明小皇帝站在阳光下,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咱还以为你嘴多硬呢,这就求饶了?” “晚了。” “冯大珰!”张居正满是怒气的看着冯保。 他虽然和冯保是政治同盟,联手赶走了高拱,但是他并不想看到大明皇帝,是一个如此暴戾的君主,张居正以为这些刀具,这些话,都是冯保教的。 冯保那是有苦难言,他哪里知道小皇帝让他打刀具,是来做这种事的?! 冯保现在腿都在打摆子,要知道他之前可是有些不恭顺的行为! 小皇帝要是记仇,哪天把他送到解刳院来… 想一想冯保都觉得心在擂鼓一样的跳动,哪里有功夫和张居正分说?www. 陈实功终于看不下去了,哪里会有那般可怕,陛下真是会唬人。 解刳院院判陈实功,端了一碗药汤,要给王章龙灌了下去,王章龙自然不肯喝,两个缇骑掰开了王章龙的嘴,给他灌了下去。 没一会儿,王章龙舌头耷拉着,翻着白眼,躺在地上,还活着,这是一碗迷魂汤,里面主要是洋金花、大草乌制作而成的草乌散,主要是民间正骨用的麻药,也就是通常而言的蒙汗药。 陈实功还有一种局部麻醉的药,名叫茴香散,用来进行铜丝套摘鼻息肉术、挂线治痔疮术等。 朱翊钧笑着对张居正说道:“元辅,朕就是吓唬吓唬他,若是死了才会解刳。只要还活着,也就是一些拿不准的手术,才会在他身上诊治。” 这么好的素材,自然不能轻易浪费,朱翊钧可是一个很节俭的人。 张居正认真的把这句话看了一遍,反复做一些拿不准的手术,那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朱翊钧对着“陈太医,百千万症局于数方,以数方疗常症,不免束手,这王章龙就交给陈太医处置了,朕对太医多有期许,期望一日,使四海八方,均沾岐圣昭德;际天极地,共沐大医膏泽。纳斯民于寿康,召和气于穹壤。” “臣遵旨!”陈实功听闻陛下期望,赶忙跪地接旨,陈实功发现自己和妖孽待久了,自己也是个妖孽。 因为如此残忍的事,为了医术更进一步,他居然坦然接受了。 妖孽竟是我自己!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八章 旭日初升,大耀东方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陈实功陈太医,常年和大明的妖孽们打交道,打的交道多了,自然就变成了妖孽了。 当然陈太医也会自我纾解:陛下说了,全都是为了大明的医学! 人要擅长和自己妥协。 朱翊钧本来还想看看陈实功的解刳之术,尤其是这个年代的阑尾炎医治手术,这的确是稀奇,如何麻醉,如何刨心挖肺,如何缝合,如何消毒,如何清创换药,大明在万历年间就能做到这种事儿,朱翊钧自然很好奇,陈实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朱翊钧看到张居正已经喷火的眼神,便果断选择了回宫习武去了。 小皇帝再看下去,张居正怕是要表演五拜三叩首,直言上谏了,多大点事儿,至于磕头磕的砰砰响,搞得苦大仇深,一副天下将亡的样子。 不就是看看如何解刳吗? 朱翊钧不是怕张居正念叨,是这解刳院刚刚起步,要是因为皇帝非要亲自看解刳,解刳院被解散了,朱翊钧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回宫后,冯保选择性的将宫外的事儿,汇报了一番,小皇帝的话,他选择性的隐去了。 皇帝陛下给他的旨意是不要让太后担心,作为大珰,首先要做的就是精准体会上意,抓得住重点,这老祖宗才能做的长久。 那么阳光开朗小皇帝的形象,需要冯保在奏禀中,一点点的去维护,那么一些该省去的内容,就必须要省去,该春秋笔法就遮掩一二,一些该重点描述的东西,就应该着重描述。 冯保恭敬的说道:“待到那案犯吓得浑身打哆嗦的时候,陛下对着陈实功陈太医说道:使四海八方,均沾岐圣昭德;际天极地,共沐大医膏泽。纳斯民于寿康,召和气于穹壤!” “太后千岁,这可是陛下德泽万民的宏愿!” “张元辅面色当场就变得复杂了起来,看着陛下,多了几分期盼,群臣们交头接耳,多在议论此句,内外文臣武将皆期盼明主,再振朝纲。” “陈太医跪下接旨,承圣命继岐圣门庭,想来日后,必然有一番作为。” 冯保并不想在皇帝心目中印象更差,他之前有不恭顺的表现,若是印象再差些,怕不是被送到解刳院?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今天陛下就跟个小阎王一样,用最开朗的笑容,说着最狠的话。 “嗯,这王章龙着实可恶,草菅人命恶贼也,斩首示众,确实便宜了他,送解刳院却也合适。”李太后是宫女出身,知道百姓疾苦,若是有点办法,哪家爹娘肯狠心把孩子送到宫里去。 一如宫门似海深,从此高墙绝红尘。 王章龙在老家杀陈氏一家三口,在山东为响马,入京盗窃还嗜赌成性,送入解刳院,立刻让人可以接受了。 李太后不想孩子见血,但孩子去了解刳院,到底是让朝臣们见到了皇帝的品性,皇帝不是怯懦之人。 刺王杀驾又如何?皇帝还是有胆略亲自前往解刳院,皇帝还不是亲自见了那刺杀之人? 那乱臣贼子王章龙,起初还嘴硬,还不是被皇帝三言两语说的语无伦次,只有求饶的份儿? 皇威不振,皇威就是在这一点一滴中,积累而来。 “此句出自何处?”李太后有些奇怪的问道,十岁皇儿,能说出这等话来? “出自永乐至景泰年间的礼部尚书胡濙所著《卫生与简易方》,太医院院判因解刳院事上奏疏,曾经引用过这句话,陛下今日在文华殿听政,看到了这份奏疏,想来是觉得适用,才记下了。”冯保赶忙说道。 回宫之后,冯保也奇怪,这话说的极有章法,这是十岁孩子能说出来的? 他让司礼监的小黄门翻查,查找出处,才发现太医院的奏疏里有这句话,而这封奏疏就在今天的御案之上。 “乾清宫宫女出宫采买,曾经听闻坊间传闻,十岁皇帝、读六月书,只翻不看、目不识丁。” “哼,大抵是那些个讲筵大臣们,到了家里和下人胡说八道才传了出去,他们教的不好,怪皇儿天资不敏,到底是教的差,还是皇儿读的不好?”李太后说起这个就来气。 乾清宫外出采买宫女回宫,小声讨论这句谶言,被李太后给听了去。 李太后也不好问个明白,毕竟皇帝读书确实不是很好,问了反而自取其辱,不问是越想越气。 现在这口气终于顺了。 冯保立刻怒气冲冲的说道:“什么话!陛下有天慧,指斥乘舆,是大不敬之罪!待臣查明白,非撕烂他们的嘴巴不可!” 李太后则满是笑意摆手说道:“完全不必,是非公道,由人论说,现在丢脸的,是那些个大臣。” 现在好了,陛下句句字字都有章法,那之前讲筵学士教不会,张居正一教就会了? 到底是谁的问题,不言而喻。 笼罩在李太后心中的阴霾,终于慢慢消散,现在只剩下了一片乌云,她的皇儿在习武,多少显得有些不务正业。 朱翊钧在十分认真的习武,他需要保护好自己,后世他六岁的侄儿都知道一句话。 活着才有输出! 朱希孝对朱翊钧的习武进度非常满意,其他几个陪练的小宦官们,都是被迫的,陪皇帝练武这种事,自然要谨慎认真的对待。 而皇帝却是主动训练,朱希孝看着小皇帝满头是汗,在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了一点点的期望来,大明还能再出一个马上皇帝吗? 这个奢望一出,朱希孝立刻将其打散,陛下习武,不过是为了面对刺客之时,有逃脱的能力罢了,天生贵人,何须如此辛劳?过不了多久,太后就得下懿旨,罢了这皇帝习武之事。 朱翊钧哪里知道朱希孝那些心思,他是累的满头是汗,但是这第三日习武,走路终于不再一瘸一拐。 年轻真好。 他站直了身子,起身见礼,算是结束了今日的课业。 讲筵学士讲筵,张居正讲筵,朱祁钰都要微微欠身以示尊师重道,武道老师就不是老师了? 朱希孝赶忙回礼,想要夸赞几句,奈何实在是读书少,不能出口成章,文臣拍起马屁都是押韵的章句,而且能说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这方面,武勋们的确比不了。 “娘亲。”朱翊钧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阳光开朗小皇帝,这笑容加上微胖的笑脸,很有欺骗性。 “皇儿今天极好,若是这武艺学累了,就停了吧,眼下朝中局势终于安稳了一些。”李太后有些心疼孩子吃的苦,又劝皇帝放弃武艺。 朱翊钧则摇头说道:“《论语·泰伯章》有云: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元辅解曰:弘毅,弘大刚毅,才能胜任重任,走得更远,笃行至远。” “北宋范仲淹曾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怀天下有大志,叫做弘,心中只有私利,则狭隘。” “做一件事目标明确而坚持,每一件事必须有始有终,叫做毅,做事无定性则馁弱,事事只做一半,会丧失面对困难的勇气,变得胆怯。” 李太后听闻之后,沉默了片刻说道:“元辅大才也,大才也,今日方知弘毅是如此解法。”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弘毅这两个字,原来是这样解读的,张居正解的鞭辟入里,不仅在教圣人训,还在讲做人,而且像是在教皇帝如何分辨忠奸。 “皇儿是如何解的?”李太后颇为期待的问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孩儿问元辅:弘而不毅何解?元辅答曰:无规矩而难立,眼高手低,便做不成任何的事儿,若居庙堂之高,则为高谈阔论之徒,清谈之辈,误国也。” “孩儿再问元辅:毅而不弘何解?元辅答曰:隘陋私无居之,只为一己之私,若是居于庙堂之高,为国贼,若治人者,皆满心私利还能矢志不移,则国大危。” “孩儿又问元辅:亿兆供养朕一人,是否任重?元辅答曰:重若泰山。” “孩儿再问元辅:大明国势江河日下,是否道远?元辅答曰:道长且阻。” “孩儿解此句:天下亿兆黎民供养朕一人,其任重若泰山,当心怀天下;大明边防不宁兵凶战危,其道长且阻,当执守坚定。” “谓曰:亿兆供养,任重于山,一息尚存,此志不懈,不弘不毅,馁弱懦夫耳。” “元辅先生沉默良久,方才说道:陛下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臣见旭日初升,大耀东方,敢不没身而后已,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朱翊钧颇为确切的说道:“孩儿谨记于心,习武并不是很累,且别有一番乐趣。” “孩儿不想无始无终,不弘不毅,为懦夫耳。” 李太后只感觉自己心疼儿子习武辛苦就像是在犯罪,自己不让他太过劳累,反倒是让大明的皇帝变成了懦夫似的,这没由来的便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皇儿不嫌累,就学吧,学吧。”李太后打定了主意,日后不再劝了,这搞得自己像是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妇,耽误了大明皇帝成大才。 “今天还学了什么?”李太后继续考校着功课,朱翊钧又按经典、张居正注解、他自己的理解和张居正的评价这样的叙事结构,讲解了一遍今日课业。 朱翊钧越讲越觉得奇怪,李太后只是听,却很少评价,她到底是在考校功课,还是在学习? 小皇帝也没有深究其中的差别,权当复习功课,省的月考的时候,没考过,贻笑大方,不务正业归不务正业,该过的考试还是得过。 李太后不到而立之年,读过书但只读过女戒,她的确在学习,学习如何明辨是非,如何辨别忠奸,至少在小皇帝亲政之前,大明不能在她手里变得稀里糊涂,千疮百孔。 这是她身为母亲的责任,也是身为太后的职责。 李太后听着孩子侃侃而谈,是极其欣慰的,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李太后特意命乾清宫太监张宏,加了两道菜。 朱翊钧夹着了一道菜,面色凝重的问道:“这是何物?”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十九章 皇帝要亲自种地去? 明朝皇帝按照制度而言,要从光禄寺穿菜,但是到了嘉靖年间时,已经变成了由内庖厨负责,因为嘉靖皇帝不信任外廷大臣。 乾清宫的小膳房,由宦官督办,这可是一份亲近皇帝的差事,通常由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太监和乾清宫太监负责。 冯保刚刚做错了事,这乾清宫里的小膳房差事,就归了张宏。 张宏听到皇帝问菜是何物,赶忙说道:“回陛下的话,是月港送来的贡物,说是海外食用之物,若是陛下不喜欢,臣以后就不做了。” “食不言,寝不语。”李太后对小皇帝不符合礼仪,吃饭时候说法,略显生气的训诫道。 朱翊钧转头紧紧的盯着看着张宏,眼神里带着些许凶戾,即便是念王章龙那些案子,陛下的笑容依旧是阳光开朗,但此刻的陛下,似乎张宏有一个回答不对,就会被扔到解刳院里千刀万剐一样。 皇帝的语气带着强烈的期盼和颤抖的问道:“还有剩下的吗?” “有,还有很多。”张宏有些气弱的回答道,太后已经训诫,可是陛下在问话,张宏也很为难,他不想进解刳院,相比较之下,太后只会把他发往廊下家。 一听说还有,朱翊钧立刻放松了起来。 “皇儿。”李太后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严厉。 朱翊钧对着张宏说道:“拿来让朕看看。” “皇帝!”李太后终于生气了,吃饭就好好吃饭,看什么贡物! “孩儿就是好奇看看。”朱翊钧露出了阳光开朗的笑容,笑着说道。 可是再想到皇帝最近表现极好,也就按下了训诫的想法,孩子瞧个稀罕,哪个小孩子没点好奇心? 这是乾清宫,又不是在文华殿,也不是在外廷大臣面前,约束太严,反而对皇帝成长不利。 之前李太后约束极为严苛,原因极为简单,冯保从中下套只是一小方面,最重要的是小皇帝读书六个月,始终得不到外臣的认可,才让李太后如此的急切。 李太后最害怕的是自己的孩子无法顺利接掌大明,她最大的期许,就是朱翊钧能够稳稳当当的亲政。 首辅张居正对小皇帝极为认可,便可以适当的放松了。 三四个浑圆的黄色块茎,出现在了朱翊钧的面前,每一个大约只有朱翊钧拳头大小,上面还有点点黑斑,并未长芽,更未发青,给皇帝吃的东西那变质一点都不能入小膳房,这几个都是挑选之后剩下的,本来就是给陛下吃个稀罕。 “此物味道有些像荸荠,叫什么名字?”李太后看着张宏问道。 张宏赶忙回答道:“番人叫他马铃薯,因为长得像马铃薯,闽人称其为土豆,就是土里种的豆子,陛下若是不喜,臣这就把这菜送到菜户营里。” “你知此物收成几何?”朱翊钧那颗激动的心,在看到了这个黄不拉几的土疙瘩时,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不就是土豆吗?又不是没见过。 “是都饷馆馆主、海防同知罗拱辰献上来的,说是南洋种植一亩能产二三十石,朝中大臣大多数不信,去年就送来了,京师这边还没种过,倒是听闻在月港有人种。”张宏其实不太相信,这土疙瘩一年能产二十多石,一石一百二十斤,这一亩地能产两千多斤,这谁信? 张宏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一起送来的还有番薯,是吕宋的商舶带来的,还没来得及做。” “很好,不要做了。”朱翊钧看着李太后询问道:“都饷馆?” 李太后看着小皇帝疑惑的眼神,颇为欣慰的说道:“嘉靖三十年,福建闹起了倭寇,在月港设立了靖海馆,后来,海盗谢老、张维等二十四将被平定。” “嘉靖四十二年,现在的兵部尚书谭纶,之前在福建做巡抚,把月港靖海馆改为了海防馆,去年海防馆从澄海县城,移到了港口,海防馆改名为了都饷馆。” “都饷馆,督舶饷,就是抽分收税的,每百抽六,折银,押送京师。” 李太后说起来头头是道,这土豆片味道都好了一些,之前孩子读书不好,对这些朝政也不是很感兴趣,李太后跟小皇帝说,小皇帝多事不耐烦,今天主动问起来了。 朱翊钧听明白都饷馆到底是什么,其实就是海关,负责收税。 李太后继续说道:“罗拱辰是个读书人,考了举人没考中进士。” “东南闹起倭寇时,海疆数千里告急,狼烟遍地,朝野内外震动,罗拱辰便组织军民反抗,能以孤军当劲敌,后来倭寇侵松江府,罗拱辰率众,星夜驰援松江府,从浙江按察司佥事,升为了海防同知。” 罗拱辰是读书人,却在抗倭一事中,屡建军功,当时倭寇闹得凶,这罗拱辰一介书生仗剑平倭,名声大噪。 读书人和读书人之间的差距的确很大。 “去年他回京述职,见了不少的人,但是他想办的事儿,到底是没办成。”李太后说起了此事,便没有了多少食欲,放下了筷子,面色有些担忧。 东南开海,设立月港的争斗,可谓是步步惊心,这罗拱辰的初心就是再好,朝中无人帮衬,也是白费功夫。 这罗拱辰先是由老上司谭纶引荐去了吏部尚书杨博府上觐见,谭纶因为父母丧事回家守孝,再出仕是由杨博举荐,这便是有了举荐之恩,在大明官场上,这是天大的恩情。 谭纶觉得罗拱辰的想法不错,就把罗拱辰引荐给了杨博。 吏科给事中为何弹劾谭纶? 因为谭纶出身浙军,跟戚继光是战友,受到戚继光、梁梦龙这些浙军出身的影响,谭纶现在跟张居正走的实在是太近了。 杨博作为晋党党魁,本就恼怒谭纶以怨报德,直接让罗拱辰吃了个闭门羹,拜帖都没收。 罗拱辰又走了戚继光的关系,让戚继光引荐他给张居正,结果张居正听闻罗拱辰的想法,颇为赞同,就在罗拱辰的奏疏上齐缝下了自己的书押,送到了通政司,内阁拟票后,在两次廷议中,都没有通过。 最终罗拱辰回京述职的期限到了,只好回去了福建月港,等待消息。 这土豆、番薯,就是那会儿罗拱辰带回京的礼物,宫里有,张居正的全楚会馆也有,本来杨博也应该有的,但是杨博没见罗拱辰,便没有了。 万历元年,土豆在京师,还是稀罕物件,但是在南方,早就在嘉靖年间已经传入。 “这海防同知罗拱辰进京所为何事?”朱翊钧搜检了一下记忆,并没有相关的内容。 万历皇帝本身就不喜欢政务,再加上李太后约束极为严苛,这逆反心理之下,对国事也多是漠不关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李太后靠在椅背上,略微有些心烦意乱的说道:“罗拱辰想收税,确切的说是设课征收贩洋船税,抽分,百抽六的税,征收那些红毛番的洋船的税。” “洋船?罗拱辰要收洋船的税?” 李太后颇为确切的说道:“对洋船。” “都察院总宪反对增税,理由也算是充分。” “葛守礼说:国家榷税都有规定,在四通八达、商贩辐辏之地,设有钞关税务,在各府也设有税课司,负责征收税银,法至详备,原无渗漏不征之地。税已经这么重了,现在突然增税,是在与民争利。” “礼部尚书陆树声也反对,说是祖宗之法,两百年来未曾更改,开海设立月港通商,已经违反了祖制,还要继续违反下去吗?” “礼部还说,那大小弗朗机红毛番,连礼数都学不会,让下跪歪歪扭扭,有失礼法,要是给洋船征税,既违反了《中庸》,天下国家有九经之中的柔远人,也违背了祖宗之法,恐再掀倭患。” “此事遂作罢。” “张元辅仍有意推行,留下了罗拱辰的奏疏,让他回去等消息。” 李太后只读过女戒,这文绉绉的奏疏读起来大约是有些费劲,冯保却是读过书的,她之前对冯保信任有加,也是有这方面原因。 罗拱辰先投了杨博,杨博不纳,张居正倒是好脾气,也是给戚继光面子,把人放进了全楚会馆,还在罗拱辰的奏疏上,书押、下印。 张居正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他、讨厌他的人,大抵都会承认此人大才,同样,天下人人皆知,张居正是个眦睚必报的主儿。m. 罗拱辰要收洋船的税,礼部尚书和都察院总宪反对,张居正更要推行下去,这里面涉及到了威权的问题。 张居正为元辅,当国才短短几个月,收洋船的税又不涉及到朝中诸大臣们的利益,这都不让,张居正就是为了立威,也会把这件事推行下去。 而礼部尚书陆树声,是张居正举荐入朝做了礼部尚书,这陆树声腚下的交椅还没坐稳呢,就开始抱着礼法,反对起张居正的政令了。 若问朱翊钧对收洋船抽分收税,他什么态度? 这需要讨论?收,一定要收!海关不收税,像话吗?像话吗! 要知道月港收的税,国帑拿走一部分,还有部分会进内帑。 那可是朕的钱! 谁不让,就给他扣个通番的罪名下去,把人送去黑龙江出海口的永宁寺,凿冰取鱼去。 “娘亲,孩儿想试试种这土豆、番薯。”朱翊钧一言不发的吃完了饭,才对着李太后颇为郑重的说道。 李太后听闻,满脸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小皇帝,愣愣的问道:“皇帝说,要种地?是要体察农情吗?让张元辅安排一二便是。” 朱翊钧摇头说道:“不是体察农情,也不是祭祀春神句芒,而是种地,挖坑埋种,洒水施肥,亲事农桑。” “等下,皇儿的意思是要亲自下地吗?”李太后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儿子之前不读书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要亲事农务,那是皇帝该干的事儿吗? 真的是不务正业。 “对!”朱翊钧颇为确切的说道:“就种土豆。” 暂且把那收税的事儿放一边,他现在并未亲政,交给张居正冲锋陷阵即可。 但是这土豆,必须要种。 民以食为天,粮食那是比天还大的事儿。 粮食是什么?粮食就是坚不可摧的皇权。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章 君民同耕,大逆不道 朱翊钧二世为人,他会种地吗? 他真不会。 唯一养活的植物是绿萝,就是那种有点水有点土,就能养的绿萝,最后都被他给养死了。 不会种田没关系,大明会种田的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这里是将种地刻在了骨子里的中原,即便是在万历年间,举目四望,这天底下,还有比大明人更会种田的人吗? 朱翊钧作为皇帝,他想要种田,组织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农,展开对种植土豆的专项攻坚研究,其实也不是很费钱,大不了把玄武门外的万岁山腾出来,种田就是。 就是那个种着老歪脖子树的万岁山,就是崇祯皇帝在最后时刻,选择自缢的万岁山。 种得了花花草草,自然也种得了土豆。 再不济、再不济,哪怕是专项攻坚研究失败,没有种出土豆来,那大明小皇帝,亲事农桑,也表达出了自己的对农事的关注,没有实际意义,也有很强的政治象征意义,能引起大明朝对土豆、番薯,对这种高产农作物的关注,就是大赚特赚。 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 皇帝稍有动作,天下黎民百姓都看着,都会觉得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皇帝这是搞得哪出?多少会对土豆、番薯侧目一二,一旦谁种出了二三十石,那就是生民济世的大善事! 李太后有些犹豫,小皇帝刚给她上了弘毅的课,弘,就是心怀天下,若是那罗拱辰没有说谎,真的有亩产二三十石的粮食作物,一旦成了,天下谁还敢说十岁人主不可治天下这等话来? 即便是没成,那至少能说明皇帝有弘毅之心,能获得更多的认可。 李太后想了又想摇头说道:“还是安心向学为好,习武还能说是刺王杀驾案和祖宗之法,毕竟太祖成祖皇帝,都是武功赫赫,现在皇儿种地,真的是不务正业,朝臣群起上谏,届时怕是难以收场。” 李太后并不想多生事端,只希望孩子能够平安长大,顺利接掌大明,也算不负先帝嘱托了。 朱翊钧仍不放弃说道:“朕一定会完成好学业的。” “不是因为课业。”李太后犹豫了下,还是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详细说了一下,本来李太后直接以威权要求就是,不必解释。 但是刺王杀驾那天,小皇帝因为躲避追杀撞翻了桌椅,一开口就说,不要怪他失仪,让李太后心有戚戚,甚至有些悲伤,这母子到底是如何处到了这个份上? 再约束严格些,不说明白,怕是母子相隙,产生更大的隔阂了。 朝中的大臣们,会不会因为小皇帝亲事农桑而上奏,对小皇帝的言行举止,指指点点? 会,一定会,而且是所有人,就连张居正也有可能会反对。 皇帝是天生的贵人,春天祭祀句芒的时候,象征性的扶一下犁就够了,最重要的是读书,要学习四书五经,要做一个符合他们标准的好皇帝。 大明,礼教森严。 罗拱辰跑断了腿,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要对洋船收税,这税又不是收到他罗拱辰的手里,是给国帑,是给内帑。 月港市舶司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海防同知,光是都饷馆就有三位海防同知,还有都饷内官、澄海县令、福建巡抚、巡按、福建税课司大小主事盯着,罗拱辰收洋船的税,落到自己口袋里的能有多少? 罗拱辰是在给朝廷创收。 就办这件不损害任何大明人利益,给朝廷创收的事儿,朝中都是反对者居多,国之九经修文德以柔远人。 小皇帝居然要亲事农桑,朝臣们一定会上奏言事。 这里面还涉及到了农学和儒学之争。 农学主张“君民共耕”和“收获均分”,君民共耕,就是君王亲自参与农事,而收获均分,意思是所有收获要均匀的分给所有人。 收获均分在先秦的生产力是绝不可能达到的,类似于理想国、大同世界的政治理念。 而君民共耕,这个更是被儒家圣贤——孟子,亲自驳斥过的观点! 《孟子·滕文公上第四章》详细的记录了孟子如何亲自跟农学陈相,辩论君民共耕的问题,以孟子压倒性优势获胜,当然这是儒学的单方面记载,农学早已失去了道统。 这都先秦时代的故事了,大明儒生们,还会拿着先秦时代的争执来争辩明朝的道理吗? 这不是拿着前朝的尚方宝剑,管大明朝的皇帝? 儒学士们,还真的会。 因为儒家是一个极其崇古的学说,儒学士是一个极其崇古的集体,群臣上奏,最喜欢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法三代之上,一张口,就是尧舜禹如何如何,似乎不如此引用一番,就显得自己没学问一样。 皇帝亲自种地,那天下的肉食者们,岂不是人人都要种地? 这打的就是儒家大圣人孟子的脸,打的就是天下儒学生的脸。 君民同耕,大逆不道! 李太后是不懂学问,但是她懂大臣,这些个大臣们没事还想说教一番,更别提有事了。 李太后和陈太后,两宫太后,对腐儒颇为不满,陈太后更是觉得朝中大臣,是拿着儒家那些条条框框约编了一个筐,把皇帝放了进去,大臣不过是借着圣贤二字,约束皇帝。 那些个深受儒家教育的大臣们、势要豪右们、缙绅们,对儒学经典,但凡是有一点恭顺之心,还能置国家不顾,不弘只毅,就知道矢志不移的挖大明的墙角? 李太后语重心长的解释了一番原因,若是皇帝真想做,也可等到长大了,等到了亲政时候再做。 朱翊钧全然了解李太后的担心,点头说道:“孩儿知道了。” 他回到乾清宫内殿寝室之后,既没有读圣贤书,也没有思考晋党之事,而是在思虑着,如何把种植土豆、番薯这件事推行下去。 朱翊钧连收洋船的税都顾不上,全部的心思都在这土豆、番薯之上。 他在短暂权衡之后,就决定一定要走下去,而想要摆脱君民同耕的礼教束缚,这件事的关键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张居正。 张居正掌控内阁,若是他能够坚定的支持自己亲事农桑,君民同耕,那这件事未必不能成行。 张居正不是个传统的、守旧的、迂腐的、冥顽不明的儒学士,但凡是改革派,都对旧有的制度会产生疑惑,进而想要改良它,施展自己心中的抱负。 事实上这件事无论如何,朱翊钧都不算吃亏,哪怕是最后不能君民同耕,引起大明上下内外,对土豆、番薯这些作物的重视,朱翊钧这波就是血赚不亏。 十岁的少年天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心怀天下,想要为这天下做这些事儿,只是没有注意方式方法,毕竟小皇帝还没学过孟子,论语都才认真学了三天而已,不知道其中的轻重厉害。 大明群臣还是有这种宽容的,没有这种宽容的臣子,自然是不修仁德、没有恭顺之心的臣子,理应启动非刑之正,把此不忠不孝的臣子,送到解刳院内,把心肝脾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全都黑了! 朱翊钧示意张宏熄灯,早睡早起,长高高。 张宏是明白陛下的所思所虑。 张宏离开乾清宫的时候,一直等在宫门一侧,也不点灯,和夜色融为了一体,一直等了很久,一个宫婢才匆匆的跑了过来。 “都告诉徐爵了?”张宏开口问道。 “是。”宫婢赶忙回答道。 张宏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嗯,回吧。” 徐爵是冯保的人,徐爵拜了冯保为座主干爹,是冯保的心腹中的心腹,而这个宫婢是张宏安排给冯保通风报信的。 张宏发现自己胜任乾清宫太监绰绰有余,但是还做不了老祖宗,就冯保在外廷怼的葛守礼哑口无言的本事,张宏现在还不具备。 这是冯保的一个机会,就看冯大珰,有没有恭顺之心了。 而此时的全楚会馆文昌阁内,张居正点着三盏明灯,在不停的写写画画,他公务极为繁忙,从文渊阁回到了私宅之中,就来到了书房,他在为小皇帝注解新的四书五经,而且还要为皇帝亲自写一本书《帝鉴图说》。 这本帝鉴图说,是带插画的,就怕小皇帝读起来没耐性,弄点插画吸引小孩子,插画由侍读官马自强负责,而其中的故事,则由张居正亲自编纂。 张居正,真的期望万历皇帝能成为一代明君,倒春寒的正月天,他没有在暖阁之中,而是在书房,披着厚重的大氅,亲自作画。 张居正手里的笔,是宫里送来的黛石墨芯的硬笔,就是小皇帝用的铅笔。 小皇帝的口谕说的对,铅笔甚是好用,尤其是对于大量书写需求的张居正而言,不用沾墨,连续书写,最大的好处不仅仅是节约时间,最重要的是思路不会断。 张居正是读书人,毛笔字、台阁体写得好,这硬笔字稍微用一用,就写的极为漂亮了,他写完之后,会交给文书抄录,最后送往国子监雕版印刷,再呈送给小皇帝预览。 “老爷,已经子时了。”游七在一旁颇为郑重的叮嘱着张居正该休息了,游七是张居正的大管家,在大明这叫师爷,家人,叫法各有不同,总而言之,游七是张居正的心腹。 张居正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和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私底下说过一句话。 这是犯忌讳的大事,一旦外廷首辅和内廷内相勾连起来,那该惊恐的就是的大明皇帝了。 大多数情况下,冯保和张居正都是靠眼神交流,全靠默契。 但是有些事儿一定要私下通气确认,这游七和宫里的太监徐爵是同乡。 若是真的有天大的事儿,比如太后要下旨废掉高拱首辅之位,需要外廷配合之时,徐爵就会跟游七交流沟通。 张居正揉搓了下略微有些酸胀的眼眶说道:“写完这一章,八十一条圣哲芳规三十六条述论就写完了,明天上午就能雕刻出来,中午讲筵就能用到了。” “宫里来了个信儿,说是皇帝陛下,要亲自种地。”游七面色格外奇怪的说道。 张居正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游七,迷茫的问道:“啊?” 这小皇帝,着实有些不走寻常路了。 学武这事儿,是孔子提倡的君子六艺之一,皇帝可练可不练,不怕辛苦,不耽误学业,练就练了。 这种地,算怎么回事儿?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一章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经过刺王杀驾案清宫之后,这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就变的扑朔迷离了,而且千奇百怪。 主要是冯保在不停的放些假消息出去,没事就搞点奉天殿失火、廊下家有黑眚出没、光禄寺的传菜有毒、宫女有了身孕这种古怪的消息定向传出去,一旦有人上奏,那就能缩小范围,找到这帮大臣在宫里的内应! 陛下教了他招数,他也在努力的创新,找到新的法子,比如他放假消息,就是在钓鱼。 冯保是真的怕丢了老祖宗的位置,所以,听到了乾清宫传出消息,皇帝要种地,冯保察觉到了,自己的机会来了。 把这件差事办好了,他在陛下心里的形象能好上一些,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所以冯保差遣徐爵给游七送了消息,皇帝陛下要种地,具体原因也说的很清楚。 张居正得帮他稳住大珰的位置,否则他不是宫里的大珰,司礼监掌印太监换个人,那就得重新打交道,张居正在外廷做事,也是处处受限。 张居正把《帝鉴图说》的最后一章写完,也全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www. “送国子监马自强处,让他连夜雕版,明日我要看到成书,陛下的课业,不能耽误。”张居正将写好的帝鉴图说交给了游七,示意他去办。 马自强在等,等张居正把最后几个帝王故事送到他那里,就可以成书。 帝国内外的官吏都在为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服务,即便是深夜子时,依旧如此。 至于冯保提出的要求,张居正极为郑重的开始权衡。 他不是在权衡利弊,帮助冯保就是帮助他自己,帮冯保稳住了大珰的位置,有利于推行他的政令。 对于张居正而言,皇帝种地罢了,多大点事儿?大明太祖高皇帝就在皇宫里穿着草鞋种过地。 《皇明祖训》记载,朱元璋指着皇宫里的菜地,对太子朱标燕王朱棣等人说:此非不可起亭馆台榭为游观之所,今但令内使种蔬,诚不忍伤民之财,劳民之力耳。 这可是老朱家祖传的手艺,乾清宫那块敬天法祖的牌子还挂着,祖宗之法,堂堂正正。 皇帝亲自种地引起的风力,和他现在推行的考成法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大明官僚们懒懒散散二百零五年,突然有个首辅要给他们套个笼头,这帮官僚恨不得把他给嚼碎了才肯罢休。 大明首辅张居正在权衡让皇帝陛下种什么,既然要种,那就得种出点成果来。 张居正在回忆着和海防同知罗拱辰见面的种种细节。 罗拱辰的奏疏和提议是极好的,但是这马铃薯、番薯真的能亩产两千多斤吗?罗拱辰是在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 若是罗拱辰的话不可信,那就给皇帝找个容易种出结果来的农作物。 要是真的能搞出亩产两千斤,不亩产一千斤的土豆来,那皇帝日后亲政之时,那就稳当的多。 人亡政息,在大明是一个极其普遍的现象。 比如明太祖高皇帝把皇位传给了建文君朱允炆,朱允炆把江山给丢了,燕府成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藩王造反成功的案例。 比如明成祖五征漠北,六下西洋,传到了宣德年间还下了一次西洋,到了明英宗之后,再也没有下过西洋。 比如大明少保于谦,在明英宗亲征把整个京营搞得全军覆没,于谦再建京营击退瓦剌,明英宗复辟之后,直接把京营给解散了,救了大明的于谦,是何等下场?斩首示众。 大明,人亡政息是常态。 晋党党魁杨博不止一次、反复告诫张居正:作为百官之首,作为首辅,这么改革,绝对不得善终,大明天子天性薄凉,薄情寡恩,这么给老朱家卖命,到时候群起而攻之,老朱家的皇帝顺水推船,必然清算,挖坟掘墓,于谦殷鉴在前。 于谦的冤死,是求荣得辱,这后来者,看到于谦的下场,是何等的心惊? 杨博一直在努力拉拢张居正,哪怕是把晋党的位置给了张居正,也比给了张四维那个首鼠两端的东西强。 张居正希望自己人亡政不熄,至少要保证,大明皇帝亲政之后,有实力可以做到这一点。 至于君王是否要对他的政策全面清算,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张居正睁开了眼,罗拱辰是可信的。 他的分析是基于一个基本原则,看他的腚,坐在哪头。 罗拱辰是有举人功名的缙绅,什么是缙绅? 就是中了举人,那是鱼跃龙门,同乡们会竭尽全力的将田亩挂在举人的名下,以逃避朝廷的藁税。 张居正就中过举,他深切的知道,中了举人之后,是何等的威风。 那些过去张牙舞爪的人,恨不得跪下来添你的鞋子,所有人的眼神都会变得不同,那种眼神里充斥着敬畏和躲避,走到了哪里都有人见礼,卑躬屈膝。 罗拱辰是典型的君子、治人者也,是肉食者,倭患四起之时,多少缙绅卷着钱款跑出去避难?老百姓穷的叮当响跑不掉,缙绅们可是兜里揣着银子,哪里都能去的。 东南闹起了倭患,缙绅就跑去湖广,银子一撒,地亩、佃户、佣奴、产业便都有了。 罗拱辰没跑,不仅没跑还多次组织军民抗击倭寇,松江府有难,闻讯的罗拱辰立刻启程驰援,松江府为感谢罗拱辰的星夜驰援,建丹凤楼,立牌额‘凤楼远眺’,纪念罗拱辰的功绩。 张居正对在倭患之中,抗击倭寇的军士、文臣是有好感的,在他看来,谭纶、戚继光、罗拱辰都可以看作是同行之人。 张居正拿起了铅笔,写下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小皇帝批注的那句,同志、同行、方同乐。 第二句则是上知不移。 杨博给的条件太丰厚了,而执意推行政令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当天下群臣对他清算的时候,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人亡政不熄的先例也是有的,商鞅变法,得罪了那么多的人,商鞅本人尸体被车裂全家被族诛,但是,秦惠文王保留了商鞅的变法。 上知不移,这句是他对自己说的话,五马分尸…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政令需要保留下来。 次日的清晨,小皇帝又开始了每日诡异日常,他在上面读书,下面在吵架。 吵的还是谭纶致仕的事儿。 吏科给事中之前弹劾了谭纶,谭纶今天补了一道致仕的奏疏,吏部尚书杨博说谭纶确实尸位素餐,给谭纶列举了三十四项罪名! 朱翊钧都直呼好家伙,兵部尚书谭纶这么脏?三十四项罪名,吏部也真的敢说! 小皇帝听了一阵,才听明白,这三十四项罪名,其实都是一件事累计出来的。 谭纶一直卡着王崇古上奏提举的将才名单,迟迟不肯核准。 王崇古从宣大总督调往京师督理军营,拿了一张名单要从宣大边军选拔一批将才入京营,流程走到了兵部,卡住了。 谭纶硬是压了这份奏疏长达六个月的时间。 冯保看着王崇古,面色阴鸷的说道:“王少保,景泰年间于少保也是少保,人家于少保重建京营击退了瓦剌人之后,第一时间去巡检边方,一切任事,都给皇帝专管,景泰皇爷爷甚至亲自伐竹取沥,给于少保治疗痰疾,可谓是君圣臣贤的典范。” 于谦是以“意欲为”的罪名,被复辟之后的明英宗朱祁镇给斩首示众,意欲为,就是于谦意欲立襄王子为太子,这话说的,明英宗的儿子,继位的明宪宗朱见深都不信。 得亏是明宪宗朱见深给景泰皇帝恢复了皇帝号,给于谦平反,今天,冯保才能堂而皇之的引这史事。 冯保将一份奏疏扔到了桌上,顶着纱布半抬着头,看着王崇古嘴角抽动了下,眉毛一挑,鼻孔出气,嗤笑一声说道:“今天轮到了王少保做少保,也是督理军营,啧啧,王少保,这是恨不得把家里的狗,都拉到京营里来上吃一份皇粮啊!” 冯保这话真的是很难听,他的职责就是骂大臣,怎么难听怎么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大明朝还轮不到你这等阉贼如此猖狂!”王崇古拍桌而起,看着冯保,面色剧变,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打算,《气人经》一共十重,冯保最少修炼到了十二重的境界来。 都察院总宪葛守礼打不过冯保,王崇古绝对能打得过。 冯保听闻也不恼怒,看着王崇古颇为坦然的说道:“《论语·述而》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这话的意思向来诸位经学进士出身,比咱家这个阉贼更懂,君子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心,小人呢,斤斤计较,为了一点利益得势,就惊惧不宁,不能心安。” “咱家的确是个宦官,但是咱家坐在这里,上对得起陛下、太后,下无愧于心,坦坦荡荡。” “咱家多听闻,这小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瞎子骂哑巴,打了瞎子,瞎子看不到,骂了哑巴,哑巴还不了嘴,您这张口闭口,就是阉贼,咱们到底谁才是小人?” “你王崇古是长着铃铛呢,让咱家看,还不如摘了好!咱家在敬事房当过差,刀法精湛。” 冯保引用圣人言,骂王崇古是打瞎子骂哑巴攻击他人缺陷、长着铃铛的小人,而他站在大明的角度去,无愧于心,是铃铛长在心里的君子。 若是王崇古要阉割,不如让他冯保亲自操刀! “端是如此猖狂!我一心为陛下办事,提督京营,自然是为了京营之事,举贤不避亲,在你嘴里,怎么就成了…这般肮脏的模样!”王崇古终于气急,这冯保骂人真的真的很难听,他撸起胳膊,就准备上演全武行。 张居正才不咸不淡的开口说道:“纠仪官。” 纠仪官专门负责稽查殿前失仪之事,吵架归吵架,吵不过就动手,成何体统? “哈哈哈!咱大明的士大夫们,被宦官用圣贤书,指着鼻子骂,还不了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了。”谭纶听闻张居正开口,根本不顾及王崇古那猪肝一样涨红的脸,扶着桌子就笑了起来。 谭纶为何不肯核准这份名单,就是因为那封名单上,不能说全都是王崇古的旧部,但至少大半都是,这京营兹事体大,马虎不得,谭纶一直不肯核准,才算是恶了杨博,才有了罗拱辰入京投奔杨博吃了闭门羹转投张居正门下的事儿。 谭纶不听话了,自然要把他弹劾下去。 谭纶笑着笑着,面色悲戚了起来,极为无奈的说道:“喜,自然是乐,这情景着实是有趣的很,悲,是这一幕,发生在咱们文华殿,真的是咱们大明的悲哀。” 大明江山的国势,就像这文华殿内,小皇帝读书、廷臣们吵架、阉党拿着圣贤书骂的进士们还不了嘴。 处处都是古怪。 冯保读的书多吗?相比较朝中的大学士,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是冯保就是能把人骂的还不了嘴。 “王少保。”杨博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提醒着王崇古,不要跟冯保计较,再计较也是自取其辱。 张居正看着王崇古笑着说道:“王提督忠心体国,也是看这京营糜烂,才如此急迫,急公好义,本性敦厚,都是为大明做事,都是为陛下效力,冯大珰,就不要再欺负王提督不善辩了。” “哼!”王崇古知道自己理亏,这有了台阶自然要下,他甩了甩袖子才肯坐下,生着闷气。 到了京营,王崇古就发现这京营比边军还要糜烂数分,自然是焦急,结果在冯保嘴里,就成了窃国为私? 王崇古自然气急败坏,他真的没有把家里的狗,拉到京营来吃皇粮。 谭纶的致仕奏疏,走到司礼监是不会批的,到了太后皇帝手中,也不会用印。 冯保得胜归来,那是志得意满。 “这京营将才提举补录之事,我倒是有个章法。”张居正看了一圈,开口说道。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二章 元辅,朕有疑惑 “富国、强兵。”张居正正襟危坐,这京营提举补录将才,是一件大事儿,事涉京营军权。 大明和俺答汗在宣大打了十多年,居然还没打赢,眼下大明局势的困局,大抵可以归咎到打不赢这件事上,晋党如何一步步势大,权倾朝野内外? 还不是没打赢,让晋党一步步的巩固了地位。 若是能像成祖文皇帝那般,长驱直入,打的北虏望风远遁数千里。 今天朝局,还能是这样的局面吗?晋党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张居正继续说道:“古人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今京营升平日久,武备废弛,员弁受文吏箝制。今后将帅忠勇可任者,宜给以事权,使其得以施展才能。” “在京四品以上及科道官,在外总督、镇、巡等官,各举将才,以备任使。若所举之人立功或坏事,则赏罚坐连举主。” 张居正开头引用的是杜预兵书《司马法》的一句话,天下虽暂时安稳了,但是忘记战争一定会变得危险。 而大明武备废弛,大明的将领、庶弁将(基层军官)、军卒,都受到了文官的节制,处处寸步难行,将帅忠勇可以任事的,要适当的放权,让大明武将施展才能。 而京营任事,大明各级总督、镇守、巡抚、四品以上,都可以举荐将才,赏罚一体,立了功一起奖励,犯了错,一起处罚。 具体如何放权? 戚继光埋伏董狐狸,擒董狐狸的侄子,械送入京,当时情况突然,蓟辽总督梁梦龙事后才知晓,但是梁梦龙没有弹劾戚继光私自用兵,而是上了贺表,赞叹戚继光的勇武。 这就是放权。 敌人都欺负到了家门口,还要总督、总兵官商量好,功劳怎么分,锅怎么分,这还打什么仗?权责不清,令出多门,是大忌中的大忌。 那军队以谁为首?战时以将帅为主。 这就是放权。 王崇古要把自己的狗拉到京营里吃皇粮,而张居正提出的办法是,大明内外文武,皆可以推举将才。 张居正说的正大光明,做的也正大光明,他又详细解释了一遍遴选之法,把所有举荐到京营的将帅、庶弁将都练一遍。 具体怎么操练?按照什么章程? 戚继光写了两本兵书,就按着那两本兵书练,浙军能承受的了,遴选的将才,承受不住? 大明十岁人主都能咬牙坚持下来,说自己天生贵人,难道还能比陛下尊贵吗? 真金不怕火炼,大火猛锻,烈火烹油,剩下的都是精锐了。 冯保听闻立刻拍手称赞道:“这个法子好!既然是重振军威,既然是要强兵!就用这个法子。” “王少保,你不是觉得京营糜烂,你不是说举贤不避亲吗?你敢不敢把你名单上的那些人,也都扔进去操练一番?” “有什么不敢的!”王崇古抱着手说道:“就怕到时候有人徇私舞弊,弄虚作假,好好的操练,最后剩下的都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张居正眉头一皱,看着王崇古面色变得冷厉了几分,手在桌上前伸了一些,往后靠了靠,语气平淡的说道:“王少保多虑了,此事兵部、五军都督府、提督内臣,多少双眼睛盯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弄虚作假,岂不是小人长戚戚?再说不是还有王少保盯着?” 张居正此言一出,文华殿内就剩下了小皇帝翻书和春风吹动罗幕的声音,原来小声商议的嘈杂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张居正平时说话都很温和,语气略微有些变化,所有人都察觉了出来。 “但愿如此。”王崇古察觉到了张居正语气的变化,立刻说道:“元辅,我不是质疑元辅操守,就是怕这阉贼提督内臣,从中作祟。” 杨博看人非常准确,王崇古易怒,被冯保三两句话就挑拨的火冒三丈,这便是失语,说了不该说的话,这内外文武皆可提举,所有人操练一番,优中选优,可是张居正提议的。 杨博质疑有人弄虚作假,首先就把枪口对准了张居正。 张居正这才露出了笑容说道:“无碍,此番我来主持,若是提督内臣坏了事儿,定然要禀明陛下,做出处置。” 王崇古这才松了口气,得罪了谁不要得罪死了张居正,一句冒犯之言,说开了,张居正也不会那么斤斤计较。 面子都是互相给的,张居正不满,王崇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软话,这梁子就没有彻底结下。 “小人。”冯保骂了一句王崇古小人戚戚,刚才杨博跟张居正说话,又说了一句阉贼,那冯保便要骂回去。 王崇古立刻回了一句:“阉贼。” “小人。” “王少保。”杨博看着骂战再起,又开头提醒了一下王崇古,别跟阉人一般见识。 “哼。” “哼!” 杨博出面,这骂战在两声冷哼之中停了下来,冯保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王崇古接受了这个提议,大家都到校场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 他的那封名单,兵部尚书谭纶硬生生卡了几个月,吏科给事中弹劾,谭纶立马致仕,摆出了就是不干了,也不通过的态度来。 再争执下去,张居正不耐烦,把浙军的精干,都调拨到京营来,王崇古这个提督京营,彻底就成了空架子、摆设了。 张居正所言,其实是谭纶的想法。 谭纶为何迟迟不肯核准名单,王崇古那份名单都是王崇古的人情往来,王崇古愿意不愿意,他都得那么举荐。 都坐在了文华殿上,作为堂堂二十七廷臣之一,写份提举将才,居然还要考虑人情,跪着当明公,那还算什么明公! 这件事就算是这么敲定了下来。 廷议吵吵闹闹,但在张居正的主持下,大多数都有一个比较不错的结果,处置极为迅速,一直卡着的考成法,在杨博松口表达了自己赞同的意见之后,考成法暂在京师施行,而不是一下子推向全国。 一个政令拍脑门决定,那不是一个成熟的明公该做的事儿,运行过程中不断的总结经验教训,再推向全国,才是应有之义。 朱翊钧得到了新教材《帝鉴图说》,这里面都是张居正编写的历代君王的故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百一十七章,但是每一个都寓意深刻。 “臣等告退。”廷议在吵闹之声中结束,伺候皇帝读书的人,开始入场。 冯保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臣昨天听说陛下要亲事农桑,困难重重,一时心急,就把这事告诉了元辅,让他帮忙想想办法,毕竟是外廷的事儿,臣不好多嘴。” “嗯,你今天讲的不错,继续保持。”朱翊钧合上了《四书直解》看着冯保,颇为满意的点头说道。 冯保听谁说的?听乾清宫张宏安排的宫婢说的。冯保又是怎么把话传到了宫外?冯保让义子徐爵去的。 张宏早上上殿前已经通禀了。 内外各有目的,通力合作,促成此事。 “陛下谬赞,谬赞,臣就是仗着陛下皇威,才能凶他们两句罢了。”冯保脸上笑开了花,赶忙说道,皇帝一句表扬,他在宫里的地位就稳定一分。 皇帝终究会长大的。 朱翊钧没有怪罪冯保向外面透露消息,什么能透露,什么不能透露,作为宫里的大珰,冯保应该明白其中的尺度。 宫里和宫外一点消息不通,那容易出现误会,宫里和宫外消息互通有无,那皇帝就极其危险了。 至于如何有效的、合理的、有目的、在恰当时间、将某些机密消息掺和一些假情报泄露出去,这是一门很考究老祖宗功力的本事。 泄密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手段。 朱翊钧非常佩服冯保的就是冯保这《气人经》的水平,张宏那个性子,怕是很难学的来。 冯保长松了口气,端着手笑容满面,陛下夸了,而且没怪罪他传消息,这都证明,他这个位置能稳当一些了。 “元辅先生大才。”朱翊钧在看书,也在听政,张居正的处置,游刃有余。 “谢陛下夸赞。”张居正颇为傲气的接受了这份赞誉,他的才气和贤能对得起陛下的称赞。 传道解惑开始,仍然是论语,仍然是圣贤书,但是张居正总觉得小皇帝的理解,有些古怪,圣贤书都被皇帝注解的面目全非了。 孔子真的是那个意思吗? 给小皇帝讲筵,甚至让张居正产生了一种坐而论道的感觉,但是小皇帝的所有注解,都是在一问一答之后形成的,是张居正自己说出来的,似乎本应如此。 张居正开口说道:“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谄:卑屈。骄:矜肆骄纵。可,是可以,但还没有到极致。” “子贡问夫子:贫穷却不谄媚,富有却不骄慢,怎么样呢?孔子说:“可以。但是还比不上贫穷而能乐道,富有而能好礼的人。”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问道:“元辅先生何解?” 张居正回答道:“常人贫苦时,却无卑躬屈膝之意,富贵时,却没有无矜肆骄纵之心,这已经极为难得了。” “若是能做到贫困苦寒,还以追求圣贤之道为乐,富有显贵,仍然在追求礼法,那便远超常人了。夫子如此回答子贡,是勉励他,追求还没达到的境界。” “谓曰:贫贱不谄,富贵不骄;居贫向道,富而好礼。” “如此。”朱翊钧颇为确切的点头问道:“元辅,朕有疑惑。” “若是一人处于贫困之中,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行路时,路上的砾石磨破脚掌,此时有人说,跪下磕头,就有饭吃,就有衣服穿,就有鞋子阻拦砾石之痛,元辅教朕,此人如何不跪?” 张居正眉头紧蹙,眼前闪过了许多的画面,说道:“不能,所以才要居贫向道。” 朱翊钧疑惑的问道:“既然要跪,谄媚卑屈,就做不到贫贱不谄,更无法追求圣贤之道。” “然也。”张居正回答道。 朱翊钧继续问道:“若是一人,处于富贵之中,打伤了卑贱,一拳三文钱,十拳五十文,打死人一两银子,甚至一两银子都不用,打死人都无人惩罚,有人替他善后遮掩,作恶却不自知,元辅教朕,此人如何不矜肆?” 张居正沉默了许久,才俯首说道:“不能。所以才要富而好礼。” 朱翊钧摇头说道:“既然矜肆骄纵,就做不到富而不骄,更别说富而好礼了。” “然也。”张居正回答道。 君臣的这番奏对,让文华殿内陷入了安静之中,圣贤书读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出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皇帝在问,张居正这种大才,似乎无法用圣人训来解释了。 朱翊钧问的是什么? 小善人打了佣奴一拳,扔下三文铜钱,佣奴都会感恩戴德。 自那以后,小善人就知道打人只要三文,打十拳加点钱,杀了人,也不用怕,有人帮忙遮掩,在小善人的眼里,作恶根本就不是作恶,那人还是人吗? 不是。 人在小善人的眼里,就变成了一个物件。 人都是物件了,那还提什么矜肆骄纵,富而好学呢? 朱翊钧感慨万千的说道:“如果贫穷困苦不改变,终究会谄媚卑屈,如果富有显贵,不加约束,必然会矜肆骄纵,日久之后,世风日下,礼乐崩坏。” “谓曰:…”朱翊钧拿起了铅笔,写了几个字。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三章 一夕之饥,启无穷之杀 朱翊钧看着桌上的字,上面是他对论语的一个总结,他认真的总结性的说道:“谓曰:贫贱不移则必谄,富贵不限则必骄,礼必坏,乐必崩。” 张居正一直在思考如何反驳陛下,在反驳之前,他需要找到两个问题的答案。 他无法得知,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砾石伤脚的境遇下,如何不跪。 他也无法得知富贵之人,把人看成物件之后,连遵纪守法都做不到,如何去追求道德,因为律法只是道德的底线。 他无法得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便无法反驳陛下的问题,难道干巴巴的回答陛下,居贫向道,富而好礼? 那不是糊弄小孩子吗? 这思来想去,四个大字忽然在眼前闪现:杀富济贫! 儒家,是一个讲究尊卑有序的学说,这四个字一出现,就让张居正的背后出了一把冷汗,赶忙把这四个字敲得粉碎,告诉自己:圣人一定是对的! 很快,另外一个问题在张居正的脑海里浮现,圣人一定是对的吗? 读书四十八年的张居正,坚若磐石的思想钢印,产生了一丝丝的裂纹。 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进而开花结果。 “陛下,要不看看《帝鉴图说》?”张居正决定换一个话题,颇为诚恳的说道,这些故事都是他编纂的,他很有信心能够解答陛下的疑惑,而不是让陛下一直如此离经叛道下去! 守护陛下心中的三纲五常,张居正义不容辞! “好。”朱翊钧拿起了帝鉴图说,翻动着说道:“那就说一说,宋仁宗贵五谷而贱珠玉之事吧。” 张居正听闻略显有些后悔,这还不如说论语,论语只是道理。 这贵五谷贱珠玉的故事一讲,陛下肯定要提亲事农桑,这是实践。 张居正颇为郑重的说道:“北宋仁宗时候,宫中好珍珠,以大以圆为美,宫中采买者众,导致当时的京师汴梁城中,珍珠的价格飞涨,张贵妃带珍珠饰品,仁宗掩面不肯看,说:珠玉满头白纷纷,近乎不详之象,为何如此没有忌讳?张贵妃闻言赶忙摘掉饰品,仁宗方才喜悦。” “帝不喜珠玉,宫中不再采买,珠玉之价,应声而落。” 宋仁宗之所以是仁宗,不仅仅是他不好奢侈,还有他不会以天子之贵,为难宫人,宋仁宗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他也想做事,奈何没有儿子,事事掣肘,无论做何事,都无法尽全功。 “那宋仁宗贵五谷呢?”朱翊钧端坐,询问起了仁宗另外一个典故。 张居正俯首说道:“宋仁宗在位期间,留意农桑,到了后苑发现有块空地,便让人种上了麦子,建一小亭,名曰宝岐殿,麦一茎有双穗,名曰岐,每到收割的季节,仁宗都会亲自到宝岐殿查看,并且会亲自割下第一束麦,并且脱壳。” 朱翊钧笑着问道:“那请问元辅先生,宋仁宗皇帝,当得起这个仁字吗?” 张居正回答道:“宋仁宗曰:珠玉这样的宝物,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但是小小的一物,就价值数贯,浪费万民供养,只为了一时把玩,不可取也。” “宋仁宗皇帝以天子至尊,亲临农事,知拳拳稼穑之苦,时常对人说:这士农工商之中,大约这农户最为辛苦,春耕夏耘,披星戴月的劳动,到头来,朝廷的藁税、缙绅的谷租、地方治人者私求,结果连一顿饱餐都很少。” “宋仁宗皇帝,恭俭仁恕,卓越近代,自然称得上仁。” 朱翊钧这才说道:“朕听闻海防同知罗拱辰上祥瑞一物,曰马铃薯,亩产千余斤,朕虽然年纪幼冲,但始终不敢忘记先帝嘱托,欲仿旧事,轻珠玉,贵五谷,削减乾清宫开支,在景山建宝岐殿,亲事农桑,以期本固邦宁,大明再兴。” “元辅先生以为如何?” 万岁山、景山,都是皇帝的御苑,皇家园林,在明初时候,主要用于堆煤,防止元朝残部围困京师,无柴可用,所以又被称之为煤山。166小说 景山内,有寿皇殿,可以登高、赏花、饮宴、射箭,另有观德殿,大明皇帝的校场,专门考验皇嗣射箭之所。 张居正本来就要保冯保宫里的大珰之位,也有意答应,现在陛下借着帝鉴图说里的两则说此事,颇为恭敬的说道:“臣以为善,臣曾听闻:一夕之饥,启无穷之杀,古先圣王,莫不以劝农为首务,然词颂繁兴,农务多废,陛下圣明。” 张居正答应了,皇明祖训里高皇帝种地之事,是备用的弹药,有人反对,可以用祖宗之法再压人一头。 一夕之饥,启无穷之杀,张居正专门跟小皇帝讲过何意。 百姓们若是连一顿饭都吃不上了,就会聚啸民乱,无穷无尽的杀戮自此而起,所以古代的历代圣王,莫不是以劝农桑为首要之事,只是浮夸的颂歌唱的多了,农务慢慢荒废了。 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朕听娘亲说,孟圣人曾经痛斥农学弟子的君民同耕,元辅先生为何不良言规劝?” 张居正颇为确切的说道:“孟子批驳农学君民同耕,是担心君主接受了农学,过于执着农务而荒诞了政务。” “孟子曰:天下百工,固不可耕且为也。就是说,天下百工,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当然不能因为耕种,就不做自己的事情。” “君子有为政之事,庶民有为生之业,或劳心,或劳力,天下通义。” “孟子驳农学,驳君民同耕,非驳亲事农桑,更非驳斥重农,更非驳斥仁恕。” “如此。”朱翊钧听明白了张居正的说辞,张居正不是那种抱着圣贤书,字字句句,就当成行为准则事事去遵从,他对圣贤书,或者说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有自己的看法和理解。 小皇帝要种土豆、番薯,在张居正看来,不是什么坏事,大明皇帝都有自己的小爱好,种地,总比斗蛐蛐、修仙炼丹要强一点吧。 太祖高皇帝还亲自种地呢,有本事跑到高皇帝面前说:高皇帝你做得不对! 张居正的意思是:反正小皇帝不亲政,闲着也是闲着,心系农桑,能看到万民之苦,将来执政的时候,也好过被人哄骗。 “那就有劳元辅平息外廷非议了,冯大伴,今天能把万岁山腾出几亩地来,做宝岐殿吗?”朱翊钧看向了冯保。 冯保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他赶忙跪在地上,颇为诚恳的说道:“陛下且放心,明日就能弄完。” 景山之下遍种果园,名曰百果园,冯保让人去考察过,土地肥沃,将百果园的果树迁徙他处便是,景山很大,能容得下大明皇帝种几亩薄田,宣扬自己的仁政。 朱翊钧和张居正继续说着《帝鉴图说》里的种种,他手里这卷书,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全彩插画,制作极为精良。 讲筵结束,展书官、侍读、侍讲开始退场,等到完全退场之后,朱翊钧并没有起身见礼,结束讲筵,而是拿出了一本奏疏,那是谭纶的致仕奏疏。 “元辅先生,谭尚书的致仕的奏疏,就暂且不批了吧。”朱翊钧说起了朝中之事,谭纶卡王崇古的提举名单,哪怕是致仕也不肯过审,而朱翊钧的态度是不准谭纶致仕。 理由? 理由就是他不想睡着睡着,脑袋没了。 张居正犹豫了片刻说道:“此乃京官任事提调,皆为君命,臣本不该多言,陛下幼冲,臣僭越。说谭纶尸位素餐,臣以为有些滑稽了。” 京官的任免,是皇权的核心部分,即便是在洪武朝太子朱标监国、永乐朝太子朱高炽监国,宣德年间襄王朱瞻墡监国之时,京官任免,都要皇帝朱批方可。 张居正本不该在皇帝面前说谭纶任事,但是皇帝问他意见,作为帝师,作为仅剩的辅国大臣,张居正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即便是皇帝不问,张居正也会在奏疏的拟票之中,将内阁不同意谭纶致仕的原因说清楚,由李太后决断。 不过在拟票之中,张居正不会只说谭纶并不是尸位素餐不做事,而是将王崇古提举将才名单的利害关系和其中的利益交换写明白,他不写明白,怕李太后看不明白其中的关键。 张居正不愿意跟十岁的朱翊钧,详细说那些大人世界里的肮脏。 只是张居正怎么看,都觉得小皇帝,似乎看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朱翊钧真的懂,事情不复杂,谭纶跳反晋党,晋党清算谭纶,张居正要保下谭纶。 站在晋党的立场上,谭纶背信弃义,确实私德有亏,不安排谭纶背后中十八枪自杀身亡,那是因为谭纶人在京城。 但是朱翊钧站在皇权、站在大明的立场上,京营从上到下的将才,全都是晋党的人,他这皇帝也不要当了,明天把头拧下来给晋党踢着玩算逑。 晋党,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不攻自破罢了。 谭纶是杨博举荐,结果谭纶在提举京营将才这么关键的事上,不和晋党步调一致。 “谢元辅先生。”朱翊钧起身微微欠身,结束了今日讲筵。 “臣告退。”张居正赶忙俯首回礼,按礼制,他要跪下回话,但是皇帝有言,免了他奏对时繁文缛节,他慢慢的退到了文华殿门前,才转身离开了文华殿,走向文华殿对面的文渊阁时,张居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小皇帝对利益交换这种事,似乎真的洞若观火。 午饭过后,朱翊钧再次开始习武,依旧是那个嘴硬的小皇帝,负责教小皇帝习武的朱希孝发觉,大明皇帝习武,是来真的,并不是几日热情就开始懒懒散散。 因为皇帝认真,朱希孝的态度变得格外认真了起来。 按照大明祖制,大明的皇嗣,应当在成丁,也就是十五岁那年,三矢皆中,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终究是在正统元年,明英宗朱祁镇登基之后,此项考核被废除。 那时候的张太皇太后和孙太后,都不希望年仅九岁的朱祁镇受太大的苦。 现在李太后也不希望小皇帝吃太多的苦,但是小皇帝自己有主意,似乎也说服了李太后。 朱希孝对小皇帝是颇为感谢的,王章龙的案子,若是皇帝陛下不出现在北镇抚司,北镇抚司衙门很难独善其身,但是皇帝在,皇帝亲自监审,就让北镇抚司衙门在这个案子里,免了很多的麻烦。 若是皇帝不去,他无论怎么审,不是得罪晋党,就是得罪冯保。 对于朱希孝而言,这都是他开罪不起的人物,锦衣卫,已经不是嘉靖年间,陆炳执掌,权势滔天的时候了。 皇帝去了北镇抚司,皇权在上,天日昭昭,这案子就是众目睽睽之下,朱希孝就不用被逼站队了。 “缇帅,朝中举荐京营将才,这陪朕习武的都是些宦官,就没有勋卫或带刀陪朕习武?”朱翊钧缓缓收公,平心静气之后,才开口说道。 勋卫和带刀舍人,是大明世袭武勋在没有继承爵位,百户、千户、伯、侯、公之前的官职。 朱希孝面色变了变说道:“有!” 陆炳带着的缇骑为何能够权势滔天甚至压制东厂督主? 因为陆炳的母亲是嘉靖皇帝的乳母,陆炳自小随母出入宫禁,和嘉靖皇帝是打小一起长大; 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南巡至卫辉,行宫大火,陆炳冲入火场背出了嘉靖皇帝;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宫女刺杀嘉靖,差点把嘉靖皇帝给勒死了,也是陆炳第一时间冲了进去救驾。 朱希孝当然想推荐勋卫、带刀舍人陪陛下一起习武。 但这件事,太后和冯保可能同意吗?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四章 大明皇帝锄大地 锦衣卫、北镇抚司、侦缉事权的缇骑、缇帅,为何会尴尬? 因为这个衙门从设立之初,就是大明朝唯一的外廷法司,而这个外廷的法司,对付的是外臣,要对付大臣,就需要皇帝的信任。 缇骑式微的主要原因,就是同样负责侦缉事的东厂督主,离皇帝更近,更得皇帝信任。 陆炳带领的北镇抚司衙门,就是因为皇帝的信任,才能权柄滔天,陆炳从皇帝说出习武之后,就想要遴选几名陪练,跟着陛下一起习武,伴随陛下左右,这是信任的第一步。 但是皇帝不开口,缇帅朱希孝不能随便张口,否则这皇帝习武之事,都不见得能够长久。 冯保作为东厂督主,自然会极力反对,若是联合外臣对他弹劾,成国公府都要受到牵连,武勋、缇骑本就式微,朱希孝不想自找麻烦。 而现在皇帝张口,朱希孝察觉到了机会。 “那就找十个带刀舍人和勋卫进宫陪练。”朱翊钧下达了命令,至于李太后那边,自然他去分说。 朱希孝沉默了片刻,他要考虑,这是不是平生仅有的机会,去得罪冯保,去重振北镇抚司衙门荣光,他沉默了片刻,俯首说道:“臣遵旨。” 小皇帝当初喊着要学武,就已经把他绑上了贼船,乾清宫太监张宏带着缇骑去清宫的时候,北镇抚司衙门就得罪了宫里的老祖宗冯保。 朱翊钧笑着说道:“入宫不难,但是这带刀和勋卫,素来懒懒散散,别进了宫,连个小黄门都比不过,吃不了苦,更受不了罪,小黄门们岂不是嗤笑,带把的还不如不带把的,有种的还不如无种?” 朱希孝听闻之后,咬紧了牙,他生气了! 他心中的怒火立刻被勾了出来,拳头都硬了!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一定要让小皇帝开开眼,大明武勋不全都是懦夫! “娘亲。”擅长拱火的朱翊钧,向着太后处走去。 朱翊钧习武的时候,李太后是时时刻刻盯着,生怕这小皇帝磕了碰了,冯保在侧,把早上文华殿上的事儿,讲的很是清楚,尤其是晋党如何无法无天,甚至妄图通过提举将才,来完全控制京营。 在冯保的话里话外,这晋党变成了该千刀万剐的存在。 而本为晋党的兵部尚书谭纶,在冯保口中也从胆大妄为的大臣,变成了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忠心体国的忠臣。 人,都是站在自己立场说话的。 而李太后和朱翊钧的立场是高度一致的,李太后希望朱翊钧成才,顺利接掌大明江山,而朱翊钧希望大明再兴,让大明再次伟大。 看着阳光开朗的小皇帝,李太后露出了笑容,她笑着问道:“累不累?张宏今天熬了点梨水,放了点冰糖,刚刚好。” 朱翊钧摇头说道:“不累,缇帅胆子小,还是不舍得狠狠操练。” “缇帅还是有几分恭顺之心的。”李太后听闻,反而表示出了对朱希孝的肯定,说缇帅有恭顺之心,有个样子就行了,皇帝难不成还能带着大明军冲锋陷阵不成? “今日学了些什么?”李太后兴趣盎然的问道。 朱翊钧将今天学到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尤其是关于宋仁宗贵五谷而轻珠玉之事,好好的说了一遍,才开口说道:“孩儿要亲事农桑,元辅先生已经同意了,宋仁宗皇帝做的、太祖高皇帝也做过,还写到了皇明祖训之中,孩儿自然也做的。” 朱翊钧亲事农桑,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这是李太后的想法。 小皇帝种地还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事必躬亲?不过是让宫里的宦官们去做罢了。 李太后笑着说道:“那就种吧,也借着这件事,看看朝里有哪些个没有恭顺之心的臣子。” 这便是历史长了的好处,总能找到先例,而且宋仁宗在士大夫之中评价极高,否定宋仁宗之后,才能否定皇帝亲事农桑。 若是连士大夫自己竖立的仁恕典范,都要否定,那是不是代表这个臣子,在为了否定而否定?是不是代表这个臣子,毫无恭顺之心,只是为了将皇帝圈在那些个礼法和规矩之中? 拿小皇帝亲事农桑打窝,而后看看能不能钓到几条墨守成规的腐儒来。 至于为何不提太祖高皇帝,在大明文臣心中,太祖高皇帝杀戮过重,种地是惺惺作态。 比如那兖州孔府就说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衍圣公是孔圣人的后代,衍圣公都这么说,民间对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的评价都很低。 有一个专门侮辱性的词汇,专门指太祖高皇帝,曰:凤阳乞者。 李太后听说过一句民间花鼓歌词曰:家住庐州并凤阳,凤阳原是好地方,自打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自古以来,但凡是雄主,没有几个不被诋毁的。 冯保为了稳固自己大珰的地位,张居正为了教皇帝理论结合实践,李太后则是为了钓鱼,把那些个毫无恭顺之心,连读书人自己竖立的礼法和规矩都不恭顺的臣子找出来。 “那孩儿便去了。”朱翊钧准备告退,既然说好了要亲事农桑,他自然不打算装装样子。 李太后满是疑惑的问道:“去哪里?” “亲事农桑,元辅先生说,皇帝万金至尊,深居九重,无由知稼穑之辛苦,庶几农家之艰难,终岁勤动,方能止荒淫、佚享乐,悯念民力为赈恤。”朱翊钧理所当然的说道。 既然铁三角为了各自的目的同意了自己种地,他当然要亲自去种地。 李太后这才意识到,小皇帝真的打算下地干活! “不是,这地还没平整出来,你去作甚?”李太后看着朱翊钧,总不能开口说,装装样子就足够了,不必辛劳奔波吧,万民供养,宫里又不缺那几口吃的。 但是这话李太后说不出来,总不能告诉小皇帝,圣贤书里的话,都是糊弄人的鬼话。 朱翊钧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自然是去平整啊,元辅先生说的不对吗?终岁勤动,还是孩儿不通文理,理解错了?” “都没错。”李太后看着小皇帝那阳光灿烂的笑容,看着那纯真的眼神,终究是挥了挥手,示意孩子去便是。 至于小皇帝说要遴选勋卫和带刀舍人入宫陪练,李太后也应允了,这宫里混入了外人,并不是缇骑之错,李太后也清楚宫里是什么糟烂样儿。 缇骑们没有权柄,居东厂之下,哪里敢管宫里太监的事儿? 东厂和缇骑为皇宫守门,一方只能跪在另一方面前回话,这就失去了平衡,失去了平衡,就会出事,让勋卫和带刀舍人入宫陪练,这也算是来自太后对缇骑们的扶持,政策上的倾斜。 至少要让缇骑们能在太监面前挺直腰板说话,这才算是平衡。 均衡,存乎万物之间。 冯保倒是想说什么,但是看着皇帝直奔万岁山而去,冯保赶忙追了上去。 缇骑遴选了十人陪练,他冯保也安排了十个小黄门陪练,大家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到时候谁撑不住谁没面子。 宫里的小黄门是绝对撑得住,因为撑不住,就只能一辈子待在廊下家了,待在廊下家是比死还难受的事儿。 朱翊钧先回了乾清宫换了麻衣,直奔玄武门而去。 到了后山,许多劳作的内操净军已经开始锄大地了,而朱翊钧很快的就加入了这个锄大地的行列之中。 十二月,将粪便堆聚,而后开始堆肥,腊月曝牛粪堆肥,风干,等到正月的时候,就将干硬的牛粪堆肥碾碎,在深耕翻土的时候,将堆肥洒在最深处,而后用水化开一部分的堆肥,再次浸泡。 朱翊钧不仅锄大地,跟着两架的牛车耕土,还亲自装了堆肥到耧车之中,主要是长得有些矮,他也就比耧车高一点,他又跟着几个老农、小黄门将化开的堆肥洒在了土地上。 这深耕翻土一事,不仅要撒堆肥,还要除草和将草根、草种去掉,防止野草春风吹又生。 小黄门们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每一颗草种都给挑出来,做事极为细致,这可是讨好皇帝的好机会。 冯保干了一个时辰的农活,便觉得有些累,但他不敢歇着,皇帝都在锄大地,他一个太监,自然不能懈怠。 终于到了日暮时分,朱翊钧才满载而归,张宏在皇帝的身后,推了一车的土,这是要放在乾清宫的土,一众回到乾清宫,皇帝去盥洗,张宏带着两个太监在乾清宫的东南角,掀了几块地砖,围出了一个花坛,这里也要种,不过花坛不是种花,而是种土豆、番薯。 李太后看着和乾清宫庄严肃穆格格不入的花坛,略有些无奈,只是甩了甩手,便由皇帝去了。 相比之下,皇帝又不是养蛐蛐,更不是修仙,就是种点花花草草罢了。 朱翊钧用过了晚膳,拿出了铅笔,铺开了纸,开始写写画画,今日他收获极多,这些个老农们,个个都是种地的好手,他们说了很多,朱翊钧怕自己的忘记了,记了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太后驾到。”张鲸扯着嗓子喊道。 朱翊钧起身见礼,李太后和陈太后是一起来的,她们有些好奇,这一向不太好动的皇帝,今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见过娘亲、母亲。”朱翊钧见礼之后,坐到了书案前,继续记录着自己今日所见所闻。 陈太后站在朱翊钧的身后,笑着问道:“今天皇儿又是习武,又是种地,如此辛苦,这是在写什么?” “种地心得,等孩儿写完再回话。”朱翊钧神色不动,眼神极为坚毅的看着面前的白纸,快速的书写着。 他用的是俗文俗字,相比较正字,俗文俗字写起来简单,在这个过程中,朱翊钧还添加了标点符号,防止自己的话,产生歧义。 半个时辰之后,整张大纸上写满了极为工整的蝇头小字,而后他又拿出了自己的小本本,这是他的备忘录,将内心的疑惑一点点的记录了下来。 李太后和陈太后都没打扰小皇帝的意思,只是在旁小声的说话,努力的小皇帝,真的是让人更加放心了几分。 两宫太后讨论的是朱翊钧手里的铅笔,是不是有失仪的嫌疑。 写字是修德的一部分,对于坐姿、卧姿、笔触都有方方面面的要求。 朱翊钧终于写完了备忘录,才抬头说道:“娘亲,母亲,是有什么事儿吗?” “就是看皇儿辛苦,过来看看。”陈太后笑着说道:“姐姐担心皇儿累着了,往日姐姐见了我,都是担心,话里话外皆是忧愁,这几日,则全是反过来了,总是担心皇儿太过辛劳,让我来劝劝。” “皇儿写的是什么?” 陈太后还是好奇朱翊钧奋笔疾书,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朱翊钧颇为肯定的说道:“种地记,是门学问。” “比如说这番薯、土豆留种,各家有各家的独家秘法,但总归是归结为三个字,新,湿、冻。这种子要留新,陈粮种,所获极少,这藏种有两难,一惧湿,一惧冻,入土不冻而湿,不入土不湿而冻。” “两难如何自解?” “窖藏,入土窖,不冻亦不湿,最是恰当。” “秦岭淮河以北,风气高寒,所留种子必然是在霜降之前,否则入窖之前就冻死了,” “而下种,要在清明后,清明多有雨,而且要在谷雨后再补种一半左右,因为北方多倒春寒,清明前后,仍然有薄凌微霜,会把种苗冻死。” “万岁山脚下良田倒是不必再种,因为小黄门会用厚草苫在下种后铺上防冻…” 皇帝种地和百姓种地不同,一共五亩地,近百人伺候,土里的虫卵都恨不得劈成两半。m. 但是大明军屯卫所,是一百人种五百亩田,一人就要耕种五亩地。 京师下种的时间比后世略微晚了些,因为眼下大明是小冰川时代。 李太后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小皇帝种地不仅玩真的,亲自调查和实验,还极为细心的总结经验和教训。 “孩儿有一疑惑。”朱翊钧面露凝重。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五章 国覆,万民为种奴之祸 小皇帝亲事农桑,还有了疑惑,两宫太后,都满是微笑,德,行道而有得,做事有了疑惑,是真的在做事,在思考,这便是有德。 陈太后笑着问道:“说来听听。” 朱翊钧指着书桌上厚厚的一摞书说道:“孩儿让张宏去古今通集库中拿来了许多的农书,例如《蚕经》、《杂五行书》、《齐民要术》、《士农必用》等等,这些农书,全都是用文言文写的,而且并无句读,没有标点,更没有注释,都不是俗文俗字。” “晦涩难懂。” 朱翊钧读的农书,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奏疏好歹还有个句读(断句),这农书,连个句读都没有,读起来是真的费劲儿。 朱翊钧接着说道:“而且南北寒暑气温皆有差别,这农书里的记载却不周详,并不能因地制宜。” “这农书若是给农户写的,农户看不懂;若是给士大夫写的,士大夫几无注解,基本没人看;那这农书,究竟是给谁写的?又是给谁看的呢?” 李太后和陈太后一时间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小皇帝这个问题,角度极为刁钻。 农书不是给农户们看的,因为农户不识字,士大夫们执着于四书五经,对这些工具书,大多数都是翻一翻,甚至连翻都不翻,这是旁门左道,哪有人醉心于此? 更有人将农学看作为异端。 朱翊钧继续问道:“元辅先生教朕说: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富国必以本业。” “可是这么多的农书,放在书架上都是灰尘,无人翻看,更无人注解,连找个注解本都难找,这又如何固本富国呢?” “高谈阔论误国,那这些写的文绉绉的,讲出来农户都听不懂的农书,是不是一种脱离实际?那连农书都不看一眼的地方官,如何劝农桑?如何代天子安土牧民?这是不是一种空泛清谈?” 李太后思虑再三说道:“皇儿既然要看,那娘亲就找人给皇儿注解一二。” “天色晚了,还是早些休息吧。”陈太后也站了起来,对于小皇帝略显犀利的问题,她们没有答案,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两个大人回答不出一个十岁孩子的问题,这便不能再谈下去了。 孩子还小,在向大人们请教问题,大人却只能支支吾吾,左顾而言他。 还怎么理直气壮的训诫孩子? 不训也罢! 朱翊钧送走了两宫太后,坐在了书案之前,依旧翻动着那些农书,晦涩难懂不是看不懂,这些农书里,可能不经意之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生民无数。 既然没人注解,没有读书人翻阅,那他来注解,他来翻阅,他来纠错,他来实践检验理论,辛苦的确辛苦,但朱翊钧始终谨记一点,谁为万民奔波,谁为万民之王。 他看了许久,才颇为满意的放下了手中的纸笔。 “早睡早起长高高。”朱翊钧伸了个懒腰,示意张宏熄灯。 张宏也在读书,在离开之前,他请示了陛下之后,拿走了一卷农书,皇帝问起时,他不能一窍不懂。 次日的文华殿依旧是吵吵闹闹,小皇帝在文华殿的月台御案之前,写写画画,认真研读着四书五经,每月十九号的考校,是他胡作非为的底气,当考校通过之后,他才能继续不务正业。 “张居正!”葛守礼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大明小皇帝昨天习武之后,去做了什么? 去了景山锄大地! 张居正则看着葛守礼,眼睛微眯的说道:“葛总宪,这里是文华殿,无论你私下如何称呼与我,既然在文华殿上坐着廷议,请称呼元辅。” 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葛守礼愤怒的说道:“你先是把各位大学士驱逐,独占了这讲筵,威柄之操,几于震主!如此操持权柄,几乎都要震动主上了!你现在就敢独占讲筵,日后还敢做什么?是不是要把那威权专揽?” 葛守礼说到了这个的时候,本来面色有些阴沉的张居正,脸上居然浮现了一抹笑意,而后这抹笑意立刻化开,张居正笑容满面的说道:“嗯?” “说起这陛下读书之事。” “侍读、侍讲、展书官们和大臣们互通有无,陛下读书进展极快,说实话,我注解的四书五经,都赶不上陛下读的快,最近也是点灯熬油注解,唯恐辜负先帝所托,太后殷切,陛下期许。” 张居正在笑,而且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也不是嘲讽,而是笑的很真切,笑的发自内心。 葛守礼在攻讦首辅,首辅似乎不是很在意,反而对皇帝读书赞誉有加。 张居正说完了皇帝的学业,才继续说道:“啊,对,葛总宪谈到了我独占经筵之事,这才是重点。” “葛总宪这话说的,是不是太不把大学士们放在眼里了?” “每月十九日,都要考校,葛总宪以为是大学士们在尸位素餐,不肯好好考校陛下课业?还是说,在抹灭大学士们的功劳?” 王希烈看向了葛守礼,眼神略微有些疑惑,张居正的确负责教,可是负责考试的是之前的讲筵大学士,葛守礼这说的是什么话? 大学士们在皇帝教育之中,是不肯尽心竭力了,还是寸功未立? “葛总宪,勿伤善类。”王希烈语气不善的看着葛守礼,敲了敲桌子,晋党和张居正打架,不要伤及无辜才好。大风小说 张居正不是不擅长对付科道言官,只是之前事务繁杂且乱,尤其是小皇帝的功课,让他也是有些茫然,总不能抽出戒尺打手心吧。 那可是皇帝。 这刺王杀驾案之后,陛下真的意识到了做皇帝不是那么简单,终于肯上心,好好读书,这对张居正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晋党势大也好、北虏南下也罢、解刳院六恶俱全、皇帝亲事农桑甚至挑战孟圣人早有的论断,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在张居正心中,最重要的事儿,大明十岁的小皇帝能够长大成材。 张居正不怕朝臣、不怕科道言官、不怕晋党,他当国之后,最担心的就是小皇帝不成才,而且前六个月的讲筵,效果极差,让他忧心忡忡。 直到最近,他心头的疙瘩才完全纾解,只是还有两片小小的乌云,一片是小皇帝有些不务正业,又是习武,又是农学。第二片乌云就是小皇帝读书,读的太好了。 张居正对小皇帝读书是极为欣慰的,大明的国家之制,需要一个英主带领大明再起,无论是习武、还是农桑,只要不耽误学习治理天下的道理,张居正就不会过分的干涉。 所以读书读的太好,只是一片小小的乌云。 读书不一定能治好国,但是不读书一定治不好国。 葛守礼深吸了口气才厉声说道:“陛下昨日去了景山,不是登高、赏花、饮宴、射箭,是去锄地!陛下万金之躯,亲事农桑,张元辅!你贵为帝师、元辅,如此威权震主,祸萌骖乘,身死未几,必戮辱随之!” 葛守礼这话说的很是诛心,说的是:张居正如此威逼君主做这些辛苦的事儿,死后不用多久,羞辱和杀戮就会紧随而来。 朱翊钧听到葛守礼因为景山种地的事儿攻讦张居正,忽然开口说道:“朕要做的,元辅先生拦了,没拦住。” 小皇帝一开口说话,所有人都看向了台上的朱翊钧,大明皇帝第一次对着朝堂之事开口说话了。 几乎所有的朝臣都认为,张居正的目的,是为了作践皇权,涨自己的威权,好推行政令,但是看小皇帝的说辞,似乎并非如此。 朱翊钧看着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朕年龄幼冲,仰赖诸位大臣辅国,这闲着也是闲着,见猎心喜,罗拱辰献了祥瑞,若是为真,也让百姓们能有救荒的作物,也算是功德一件。” 葛守礼更加悲愤,咬着牙口,闭目良久才开口说道:“这荆人端是猖狂,欺蒙君上,乃国覆种奴之祸,朝中忠臣畏威而卷舌兮!吾辈当匡扶社稷,以正朝纲!” “今日臣定当竭力谏言,匡复有吾在,与人撑巨艰!” 荆人,是高拱对张居正的蔑称,这个称呼没人敢当着张居正的面叫嚣,即便是高拱也从来没有当着张居正的面,叫过这个称呼,葛守礼要不是出离的愤怒了,也决计不会如此称呼。 在葛守礼看来,小皇帝这番话,完全是因为畏惧张居正,才如此说! 这不是威权震主又是什么?! 臣子僭越神器威权,这不是国家覆灭,万民为种奴之祸,又是什么? 南宋君主不能守天下,国家覆灭,汉人为奴为婢,脸上刻字求生,便是万民为种奴之祸患。 朱翊钧听明白了葛守礼的话,颇为疑惑的问道:“葛总宪,朕说的不够明白吗?” “朕要做,元辅先生没拦住,当时讲筵说到了宋仁宗贵五谷轻珠玉之事,奏对内容,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展书官都听见了,葛总宪想来也有耳闻。” “你这不是颠倒黑白,因果倒置了吗?” 葛守礼睁开了眼,悲痛至极的说道:“陛下啊,这才是荆人危害啊,他让那罗拱辰献祥瑞,而后又单独拿出这两个案例讲筵,这就是他在蒙蔽和欺骗陛下年幼啊!” 朱翊钧看着葛守礼,眼神晦暗不明,他在判断葛守礼到底是在诡辩,还是真的确信张居正在擅权。 当事实有利于自己的时候,就讲事实; 当规则有利于自己的时候,就讲规则。 这是一种典型的、常见的诡辩思路。 事实重要,还是规则重要,对于朝臣而言,有着极其灵活的尺度。 正如宵禁只是约束百姓,对于稍微有些权势之人,都是形同虚设,就连大明皇宫的宫禁,在大明明公的眼里,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甚至连宦官都敢践踏,以宫禁谋财。 朱翊钧看着葛守礼,分辨了许久,才分辨出来一件事,这家伙,不是在诡辩,而是真的忧虑… 冯保冯大珰就是典型的影帝中的影帝,葛守礼不是。 朱翊钧看了半天,葛守礼不是演的,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杨博和张居正说过,葛守礼憨直,就是典型的谏臣,在皇帝开宝岐殿,‘君民同耕’的时候,葛守礼第一时间就想到的不是小皇帝违背了孟圣的话,而是想到张居正专横,巧舌如簧欺骗皇帝,甚至是作践小皇帝。 在葛守礼看来,或者在一大部分的朝臣看来,这就是真相。 晋党和张居正,终于在皇帝教育的问题上,开始了正面的冲突。 晋党党魁杨博一声不吭,葛守礼赢了最好,输了也无所谓,始终要提醒张居正,他这么改革,又不肯结党营私,最后就只有一个下场。 朱翊钧在思索,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质询,都应该有一个出发点,而这个基点,小皇帝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便想清楚了。 “葛总宪啊…”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六章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朱翊钧为何不怀疑葛守礼在为了晋党张目? 因为葛守礼在冲锋陷阵,攻讦首辅这种事,最合理的流程是让都察院的御史们冲锋陷阵,而不是葛守礼这个自己总宪,自己冲上来白给。 葛守礼的怀疑,葛守礼的疑惑,葛守礼的质询,其实都基于一个基本的怀疑点出发。 那就是张居正在指鹿为马。 朱翊钧跟老农打听过亩产。 葛守礼曾经做过大明的户部尚书,对亩产应该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他乍一听闻,亩产过千斤,就立刻思维跃迁到了张居正操持权柄,作践皇权之事上了。 张居正这个首辅,做的的确有些霸道。 大明北方的亩产,一亩地,夏收麦、秋收粟,合起来两石多一些,大约在三百斤左右; 而南方亩产夏收稻秋收稻麦或稻豆,一年一亩地能打四石左右的粮食,大约就是五百七十多斤。 罗拱辰说什么?说亩产数十石,哪怕是亩产十五石,那是什么概念?就是土豆、番薯它再不好吃,那也是粮食,饿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好吃不好吃? 在葛守礼看来,这不是张居正在指鹿为马是什么呢? 别说葛守礼,朝中大臣,也没有几个相信的。 朱翊钧要是不知道这黄不拉几的土疙瘩真的能产数十石,他也会认为张居正在夸大其词,联合罗拱辰在蒙蔽君上。 朱翊钧笑着说道:“葛总宪,罗同知献这等祥瑞上来,也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这不是已经开始种了吗?不如等结果出来再看?” “陛下,臣等惶恐。”葛守礼甩了甩袖子,跪在了地上五拜三叩首,痛哭流涕的说道。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葛总宪种地吗?朕有些问题比较疑虑,想要请教。” 葛守礼有些懵,他愣愣的说道:“臣…不事农桑。” “那算了,你们继续议事吧。”朱翊钧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示意葛守礼平身落座便是。 葛守礼呆愣呆愣的站了起来,迷茫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才察觉到自己似乎是中套了。 这一场都察院总宪对文渊阁首辅的攻讦弹劾,就这样在皇帝陛下拉偏架的情况下,无疾而终。 葛守礼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在谈规则,陛下在跟他谈事实,他口口声声在说匡复有吾在,与人撑巨艰,结果连十岁小皇帝的疑惑都不能解答,那还谈什么匡复辅弼呢? 廷议仍在继续,关于戚继光械送董狐狸的侄子回京之事,提上了议程。 张居正的意思是开德胜门至兵部在奉天殿上领赏,而杨博则提出了让戚继光在北土城移交案犯,在北土城领赏抓紧时间回蓟州,理由是唯恐北虏再次南下犯边,作为总兵官,戚继光要赶快回去才是。 而礼部尚书陆树声,也表示反对戚继光入城,边将无故入城,与礼不合。 朱翊钧则觉得极为好玩,这边晋党的谭纶跳反,和张居正志同道合,而那边张居正提拔的礼部尚书陆树声,则是背刺了张居正一刀,和晋党玩起了你侬我侬。 陆树声是松江府华亭人,就是大明首辅徐阶的那个松江府华亭人,陆树声是徐阶的同乡,徐阶掌翰林院事的时候,是张居正和陆树声的老师。www. 经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打,当年斗倒了严嵩的徐党,早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依旧留在朝中的,大部分都投入了晋党或者张党的怀抱。 张居正和陆树声有同窗之谊,所以在隆庆皇帝大行,礼部尚书空缺之后,陆树声在张居正的举荐之下,成为了礼部尚书。 然后,在罗拱辰欲收洋船税之事、在戚继光回朝领赏之事中、在皇帝亲事农桑之事中,陆树声给张居正狠狠的来了三记背刺。 张居正并没有太过于执着,而是继续主持廷议到了结束。 “陛下圣躬安,臣等告退。”群臣见礼,开始撤出文华殿,而侍读、侍讲、展书官开始入场。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臣有一人举荐,此人本就是农户出身,熟悉农务,对农务之事见识不凡,乃是江西贵溪人,隆庆五年进士。” “元辅先生种过田吗?”朱翊钧似乎不是很在意的问道。 张居正摇头说道:“很小的时候种过,后来成了童生后,就再没下过田了,陛下有疑虑,臣不能解惑,故举荐他人。” “哦?既然是元辅所荐,此人现在何处?”朱翊钧笑着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人在京师奔波。” 张居正是个军户,大明的军屯卫所,是屯耕兼济,所以张居正小时候还真的下过地,但不过是玩耍性质,读书之后,他就不再事农桑,专心读书考取功名,十二岁秀才,十六岁举人、二十三岁进士,他就更没种过了。 他举荐的这个徐贞明,和朝中的晋党没有关系,和他张居正也没多少关系,属于新科进士,而且排名不高。 大明朝廷的座师是一种朋党关系,但考的名次比较低,是没有资格任主考为座主的。 比如隆庆五年的主考是张四维,但是张四维并不是徐贞明的座师,徐贞明就是想拜在张四维名下,张四维肯收才是。 徐贞明万般不会,只会垦田水利。 此人到浙江山阴做知县,一年垦田三万九千亩,正当徐贞明打算再接再厉,推广垦田水利之时,触动了山阴豪强权贵利益,被阻挠不得继续,再加上朝中言官弹劾,垦田育种之事,彻底停止。 张居正看过徐贞明的奏疏,别的不说,种田那是一把好手。 受到言官弹劾之后,徐贞明闲住,回到京师奔走,希望能找到人举荐,但是始终不得门路,朝中不是晋党,就是张党,无论是杨博还是张居正门下,那都不是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在山阴做知县的徐贞明,能够投效的。 想拜在张居正或者杨博门下,哪有那么简单。 朱翊钧点头说道:“今日朕习武之后,让他到景山来,朕见见他。” 张居正开始讲筵,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是论语,半个时辰是帝鉴图说,每有疑虑,张居正都极为细心地解答,而皇帝陛下的询问,有些问题犀利刁钻,连张居正这个首辅,都有点难以回答。 张居正正襟危坐开口说道:“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夫子说: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只要担心自己不了解别人。” “君子笃行,做事并不是为了让别人知晓。” “做了善事生怕陛下不知道,怕自己得不到爵位和官职;有了感悟而不分享给他人,担心别人抢了自己的声誉名望,这都是那些求名之人,才会忧虑的事儿。” “而君子的德行、操守、学问都在自己,别人知道与否、认可与否,并无什么可担忧的,都不会影响君子的行为。” “陛下居于九重之上,若是不能辨别谁有贤能,谁是庸碌,不能分辨政令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容易受人蒙蔽,应当警惕。” “臣解曰:君子之道,无愧于心;特立独行,清心为本。”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徐贞明垦田三万九千亩,一家四口二十亩田,则可养两千户,生民万众,既无邀功,也无博名,可称君子?” “君子也。”张居正颇为郑重的回答道,徐贞明要不是君子,张居正也不会举荐了。 “戚继光以六千军苦练三年,鏖战十数载平倭,转战千里,不扰一家一户,军纪严明,闻名内外,至蓟州,拒北虏于长城之外,爵位不显,可称君子?” “君子也。”张居正察觉到了一点不妙,但他还是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戚继光按照军功早该封爵,但是他的爵位在哪里呢?戚继光又怎么说? 戚继光说: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朱翊钧写下了徐贞明和戚继光的名字,看了半天才说道:“徐贞明生民万众,不邀功不博名,如今闲住;戚继光南北转战,平倭寇拒北虏,无爵无诰。” “元辅先生教朕,徐贞明为何求告无门?戚继光械送董狐狸侄子入京,为何不能入京师领赏?只能在那北土城停靠,领赏急回,不得逗留?” 果然! 张居正就知道,给小皇帝讲筵,绝对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 张居正思考了片刻说道:“徐贞明不用求告,已经被臣举荐,而戚帅也不会只在北土城停留。” 徐贞明并没有门路求告到张居正这里,张居正是在思虑皇帝要问农桑,得找个专业的人来,所以才想到了徐贞明,至于边将入城之事,张居正也早有打算。 张居正这里取巧了,陛下用事实问规则,而张居正却避开了规则谈事实,这就是诡辩,但是从规则的角度出发,张居正又无法回答,只能尝试含糊其辞。 朱翊钧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他听出了张居正在含糊其辞。 戚继光这还算是好的了,投靠到了张居正门下。 俞龙戚虎,俞大猷也是平倭名将,以龙将闻名天下,到现在不过是四品指挥佥事,做不了事,稍微做点事言官的弹劾就接踵而至,俞大猷也就比五品的海防同知罗拱辰高两级。 朱翊钧拿起了桌上的毛笔,想了想说道:“做事不忘初心,心如磐石,踏踏实实做事,有作为,是真正的君子,呈口舌之利,无中生有没事找事儿,故意制造矛盾,真小人也。谁是贤臣,谁是佞臣,谁的作为对大明有益,谁的作为对大明有害,知他人,可以依据此标准去判断一二。” “谓曰:初心如磐、笃行致远,真君子也;口舌之利,枉生是非,真小人也。孰为可进,孰为可退,孰为有损,孰为有益,知己知人,以为则而行之。” 张居正认真的品读了一番,方才郑重的说道:“陛下英明。” 张居正有些疑惑,冯保教授不了这样的道理,李太后教授不了这样的道理,这些道理谁教的? 这些道理,恰恰都是他张居正和陛下一字一句之间奏对而来! 张居正扒拉了一圈,发现这些道理,都是他教的!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七章 划破黑暗的一道光 张居正在认真的教小皇帝读书,一个时辰的时间,在小皇帝看来,过得飞快,而对于张居正而言,实在是有些度秒如年,小皇帝每一条、每一句都会抛出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是持续的,连贯的,甚至是有些离经叛道的。 最最关键的是,对于学问通达的张居正而言,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都是他必须面对的。 好不容易经筵结束,张居正居然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让王希烈或者葛守礼来教小皇帝读书吧! 面对那些角度刁钻却又基于事实的问题,这些个儒学士们,最擅长说车轱辘话了,让他们跟陛下诡辩去吧! 葛守礼不是质疑他张居正独占讲筵吗?那就让葛守礼来,来面对这些碰都不能碰的滑梯!那让王希烈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难度的讲筵! 朱翊钧起身微微欠身,算是结束了今天的奏对。 而冯保差遣了一个小黄门,示意那些侍读学士们,誊抄一份给他,作为宦官,冯保并没有名师,很多书读起来都是磕磕绊绊,半懂半不懂,《气人经》修炼已经十二重,那么补充弹药,就要从文官最擅长的领域——四书五经着手。 在敌人最擅长的领域击败敌人,就会对敌人造成成倍的伤害和羞辱! 陛下和张居正的奏对,那些个道理显得极为深奥,不懂也没关系,张居正这个首辅都不是很懂,他冯保为何要懂? 他知道自己的天职是出去咬人,他只要明白圣贤书说的是什么就足够了。 下午时分,朱翊钧见到了自己的陪练,这十个人里面,有两个人朱翊钧比较关切。 第一个是嘉靖四十四年武进士、河南都司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佥事赵梦祐的长子赵贞元。 另外一个则是锦衣卫带俸正千户、提刑千户骆秉良之子,骆思恭。 朱希孝已经有些老了,小皇帝面前这两个十岁孩子赵贞元和骆思恭的父亲,赵梦祐、骆秉良,都是大明缇帅的有力竞争者。 赵梦祐和骆秉良都是武勋,他们的先祖,从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起兵,是大明正日月旗的老勋贵。 赵梦祐在缇帅的位置争夺上,更有优势,因为赵梦祐是正经的武进士出身。 朱翊钧的陪练团从十个小黄门增加到了二十人,而今天依旧是枯燥且无聊的开筋和站桩。 用朱希孝的说法,这习武,并没有什么捷径,都是水磨的功夫,比如这入门就要站三年的桩,需要恒心,需要毅力,极其辛苦。 对于大明皇帝而言,完全没必要受这些苦,若是想做做样子,平衡下厂卫的权力,每天来看看就足够了。 下午的阳光透过了古朴的窗栏,照进了这武功房内,洒在了深蹲站桩的朱翊钧的身上,染上了一层金黄色,而他的身后是一群站桩的孩童。 气温正在逐渐转暖,而朱翊钧的额头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张宏在旁边拿着一块毛巾,也不知道该不该给陛下擦一擦额头的汗。 “废物!”朱希孝用力一脚踹在了骆思恭的腚上,气不打一处来,陛下的话应验了,勋贵子弟真的没坚持住。 骆思恭居然站着站着开始松懈,重心有意无意的上抬,而紧握平伸的拳头也开始放松,在朱希孝转头的瞬间,骆思恭居然扶着膝盖,想要休息下。 朱希孝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眼睛的余光早就看到了十岁的骆思恭有些懈怠,待这小子扶住了膝盖,朱希孝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一脚就踹了上去。 简直是勋贵的耻辱! 陛下的话气人,这骆思恭的表现更加气人! 冯保一看就乐了,小黄门们都是穷苦出身,即便是在宫里,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有个陪皇帝习武的机会,会格外的珍视,一旦表现不佳,那就是一辈子廊下家的命,怎么敢懈怠? 但是这些勋贵不一样,他们就是什么都不干,家里也有正千户的指挥佥事官职等待着世袭,哪怕是陪小皇帝习武没过关,回家等着承袭官职就是,一辈子吃穿不愁。 这就是冯保不敢再欺负小皇帝,甚至恭顺到有些怕的原因。 因为小皇帝年纪虽小,可是地道的狠人。 皇帝的身份不比他们这些武勋们的身份尊贵?可是习武以来,小皇帝就是再累再苦,练到一瘸三拐,也不会让自己的身形变形,甚至还要嘴硬激怒缇帅,严格训练。 这是何等恐怖的毅力?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狠人。 朱翊钧缓缓从深蹲的姿势恢复,头眼平正,目视前方,平心静气约五六个呼吸,收功之后,他才笑着锤了锤腿,再次感慨了下,年轻就是好。 他接过了张宏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走到了被打的骆思恭面前。 朱希孝年纪是有些大了,但这一脚用了力,骆思恭还是被踹到了地上,又因为站桩站的腿软,一时间,骆思恭有些站不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十岁的骆思恭眼里都是泪,唰唰往下流。 家里人千叮咛万嘱咐,进了宫不要给祖宗蒙羞,但是骆思恭真的没坚持下来。 朱翊钧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伸出了手将骆思恭拉了起来,笑着说道:“缇帅,不必过分苛责。” 骆思恭害怕朱希孝的责罚、害怕父母叔叔们的训斥、害怕同为陪练的武勋太监嘲笑,在被踹翻的那一刻,骆思恭怕到浑身颤抖,他茫然失措,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怕到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暗。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走到了他的面前,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把手伸了出来,骆思恭伸出手握住了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站了起来。 在这一刻,这双手和陛下的笑容,就像是完全黑暗的世界里,那唯一一道光一般的耀眼夺目。 “好好表现,以后不要偷懒,再被缇帅抓到了,朕可不会再给你求情了。”朱翊钧放开了骆思恭,转头对着朱希孝略有些责备的说道:“戚帅练兵法,本就苛责,跟孩子不必生这么大的气。” 朱希孝在内心愤怒的咆哮,说别人是孩子,你自己还不是个孩子?作为尊贵的皇帝,陛下都能坚持,骆思恭凭什么不能坚持! 还不是陛下有言在先,说勋贵子弟,别拉到武功房来,连小宦官都比不过! 是谁! 朱希孝发觉自己做了恶人,陛下做了好人,唱红脸黑脸笼络人心这一套,陛下为何如此的熟练!【1】【6】【6】【小】【说】 阳光开朗小皇帝,分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阴险狡诈之人! 朱翊钧颇为郑重的说道:“朕做事,向来是再一再二没再三,朕允许所有陪练犯错,但是决计不能有第三次。” 所有人原地解散,不过是去换衣服,待会儿这些个勋卫、带刀舍人、小黄门,都会跟着小皇帝去景山锄大地去,这也是体力劳动,训练耐力。 耕战耕战,不耕如何战? 五体不勤,还习什么武,回家泡在青楼里,快乐一生不香吗?跑到皇帝身边当陪练,费这个劲儿作甚? 朱翊钧走到了李太后面前,开始进行今日的考校,作为大明皇帝课业的第一负责人,李太后每日都会考校一二,尤其是前些日子学的内容,都会拿出来考一考。 朱翊钧对答如流,没有任何的错漏之处。 “孩儿去景山玩去了!”朱翊钧说完,就奔着乾清宫换衣服去了。 李太后看着朱翊钧跑的飞快的身影,并没有责怪小皇帝失仪,而是略微有些担心,这习武事、种田事,件件都很辛苦,这要是半途而废,怕是要招致更多的非议。 朱翊钧跑的很快,他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要和老农们交流,而且张居正也推荐了一个人才,垦田水利方面的人物,徐贞明。 徐贞明三十多岁,看起来颇为精干,只是皮肤略有些黑,风吹日晒导致,他的背上背着一个竹篾书箱,而不是更加常见的硬木书箱。 但凡是个举人,入京会试或者在国子监就读,都是背硬木书箱,毕竟同乡缙绅们都会资助,背着竹篾书箱是会被人嘲讽的。 但徐贞明作为一个进士,背着一个竹篾书箱,这和徐贞明的师承有关。 徐贞明要面圣要沐浴更衣,但是皇帝接见他的地方,却在景山,目的是种地,徐贞明没拿出朝服来,而是穿着一件棉夹袄,外面套着麻衣,打扮的和老农无二。 他的手上都是老茧。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贞明将书箱放在一旁,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见礼,这是他第一次面圣,第一次见到活着的皇帝。 大多数的进士,只有殿试的时候,才能见到皇帝一面,自从嘉靖皇帝以来,连殿试面圣的机会都没有了。 隆庆皇帝,在执政六年的时间里,连高拱都不能到宫里拜见皇帝奏对,直到最后隆庆皇帝大行之前,高拱才见了最后一面。 高拱在隆庆皇帝大行之后,上奏夺司礼监职权,要求事事面圣奏禀,到底是没有恭顺之心,还是他认为如此才是对的呢? “日后私下奏对,就不必跪拜奏对了。”朱翊钧笑了笑示意徐贞明起身,这第一面,朱翊钧就很喜欢这个臣子,他百般不会,只会种田。 但就是这个种田,这一身和老农无二的打扮,让朱翊钧对他颇为放心。 徐贞明是隆庆五年的进士,进士什么身份? 那是鱼跃龙门,那是阶级的多次跃迁,徐贞明其实可以选择另外一个活法,但是他选择做事,那就是同志,若能同行,自然同乐。 徐贞明有些愣,大明礼教森严,面圣不跪,连抬着棺材骂嘉靖皇帝家家皆净的海瑞,都不敢如此无礼,当礼法和皇权产生了冲突的时候,到底该听谁的? 徐贞明没有犹豫说道:“谢陛下隆恩。” 当礼法和圣旨出现了冲突的时候,徐贞明选择了听皇帝的。 徐贞明都打算回乡去了,一个进士,做了两年的知县就灰溜溜的回乡,是一件很耻辱的事儿,但是京城的门第都很高,徐贞明真没多少钱走门路,没人举荐他,他只能回去。 正当徐贞明打算离京的时候,全楚会馆的大管家,游七,找到了徐贞明,让他收拾一番去景山面圣,徐贞明这才大喜过望,捞到了一份差事,宫里来了宦官,让他准备好农书觐见。 “你这书箱里装的是什么?”朱翊钧看着被压弯了的竹篾书箱,笑着问道。 徐贞明将书箱打开,略带些腼腆的说道:“臣这些年读的农书,还做了注解,还有臣一些浅显的垦田、水利的想法、笔记。” 朱翊钧大喜过望,看着那些卷了边的书,里面有些被书蠹给啃了一些,他又看着冯保说道:“冯大伴,能给徐学士准备一个防虫的书箱吗?” “臣这就去拿。”冯保腮帮子的伤势好了一些,额头仍然顶着大纱布,他没吩咐旁人,而是立刻就跑去了内官监,陛下说的话格外的生分,什么叫能吗?! 皇帝和宫里的宦官商量,而不是吩咐,这就是生分。 这种生分让冯保时常惊惧不宁,他求名,更求权,但首先求命,和一个皇帝生分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那是活不久的。 朱翊钧其实不是客气也不是生分,他只有十岁,不掌财权,哪里知道李太后有没有给他下什么禁止高消费的禁令,防虫的硬木书箱,可不便宜,一个箱子要六七两银子,能买一个黄花大闺女了。 冯保在讨皇帝欢心这件事上,是有着极其灵活的尺度。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十八章 力足以胜天 权力是什么? 权力就是你做个梦,第二天就能实现,这就是权力。 朱翊钧年仅十岁,君不振朝纲,没有任何的威权可言,但是权力就是权力,他想习武,就有大明朝的世袭武勋、缇骑用最新的练兵法训练;他想种地,立刻就有百余人把景山的百花园给腾出来,给皇帝胡闹。 朱翊钧发现小黄门干活可真是勤快,他昨日回宫时候,这地刚刚把花草树木移植,把地深耕翻土施肥,今天连虫子都挑拣完了,工部的几个主事,正在规划大明的宝岐殿,说是殿阁,不过是五间九架格局,宝岐殿是个小工程,占地大约半亩地的火室才是重点工程。 火室,是为了防止倒春寒,由大明内署兵仗局、工部联手打造,整个火室有水道,可供采暖。 采光则是全玻璃覆盖的方案解决,就是朱翊钧认知里的全透明的玻璃,以钢架为结构。 在隋唐时代已有大规模烧制的透明玻璃的记载,而宫内所用琉璃,就是彩色玻璃,对于诸多服务皇室的官厂,烧制出全透明玻璃,反而是废料。 这些废料反而可以用到这火室之上。 倒春寒保温,则是在玻璃之上覆盖厚草苫,让朱翊钧这个小皇帝大开眼界,工期仅仅只需要三日就可以完成,一个占地半亩的火室,将是朱翊钧这个小皇帝第一个看到的奇观。 大明的火室远没有如此的奢侈,只是皇帝的火室,育苗室才能如此奢侈,也不过半亩地。 徐贞明看着小皇帝亮晶晶的大眼睛说道:“论语曰:不时不食,汉书亦曰: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这个时令的不能吃。不是这个节气的食物,需要万民供养,才能获得,是在朘剥民力,不应该如此贪图口腹之欲。” “西汉时,内署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以温室种植不时反季作物。” “到了北魏的时候,不再是在屋内生火,而是在挖坑道,在坑道中烧火,也有不便,火在地下容易熄灭。” “到了唐朝时候,易州司马陈元寿,建土室种植不时反季蔬菜进贡,唐太宗疑惑冬日何来新鲜蔬菜,陈元寿禀明土室营造,不料唐太宗大怒,怒斥陈元寿竭尽民力,以邀宠媚上,陈元寿很快就被罢免了。” “到了武则天皇后之时,武则天皇后酷爱牡丹,长安洛阳遍地温室,培养花卉,至开元年间废弃,至天宝年间复建供应不时反季果蔬,供皇家享用。” 徐贞明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他不想辜负张居正的举荐,所以说的一时间有点多,皇帝还没读史,这能理解清楚他说的话吗? “你继续说啊。”朱翊钧听得津津有味,挖着火室的地基,他手里的铁锹是为了他的身材,量身打造的,朱翊钧示意旁边一起挖地基的徐贞明,继续讲解。 徐贞明继续说道:“到了宋元,这种温室已经极为普遍了,京师隆冬,有黄芽菜、韭黄供应,盖豪奢户在地窖火炕火室之内所成,韭黄比较贵,是如常的韭菜数十倍,其利也有数倍。” 朱翊钧听完,眉头紧蹙的说道:“徐学士,朕听来听去,你都是说的遮奢豪户富贵人家的种法,普通百姓,如何防治这倒春寒冻苗之事?” 徐贞明赶忙说道:“有有有,臣在京郊昌平就见农户,用高粱秆做成风帐,阻挡寒风,把菜地圈起来后,在菜地上铺满马粪、草木灰来保温,防治倒春寒伤苗。” 徐贞明讲解了一大堆的民间种地的小窍门,朱翊钧喊张宏拿来了笔和备忘录,将徐贞明所说的小窍门都记录了下来。 朱翊钧第一次知道,这种地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比如:明明土地极其肥沃,农户勤劳而且施肥极多,这庄稼长势喜人,但就是长得好看,打不出粮食,收成也很差,因为农户不知道要断其浮根,剪其附叶,方能收获。 比如:下窑井取藏种,绝对不能轻易下去,否则就会憋气死亡,要先打开窖门,通风换气,用引燃的蜡烛放入,不熄灭才能进去。 “这种地要知天时、知土性、知其所适宜作物,尽量利用有限的条件,避免不利的因素,合天时、地脉、物性之宜,力足以胜天!”徐贞明颇为激动的说道。 “力足以胜天?”朱翊钧停笔,看着徐贞明眼神闪烁。 “臣种田的本事是马一龙倾囊相授,此言也是马一龙告诉臣的,他的意思并不是说违抗朝廷的命令和陛下的旨意,他的意思是…”徐贞明这说的起劲,一下子就有些急了,有些失语,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在大明,天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天子。 胜天,这是准备要造反?这话的确是有一点点犯忌讳。 朱翊钧笑着说道:“力足以胜天,胜天,胜的是自然,是天公不作美,是地力终有穷,是人力对抗自然之灾害的一种昂扬的精气神,徐学士是这个意思吧。” “陛下英明!”徐贞明长松了一口气,陛下解释的非常完美,这里的天,是自然之意。 徐贞明赶忙说道:“马一龙号孟河,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嘉靖三十八年回乡办学,招募游民苦作劳力,开垦荒田,第一年田亩半数收成归孟河先生所有,之后田亩皆归百姓所有,而这半数收成,是为了来年继续招募游民苦作劳力垦荒。” “孟河先生修撰农书,一卷,只六千余字,却字字珠玑。” 徐贞明这个农学士刚刚被举荐到了朝中,这便赶紧给恩师一个进步的机会,朱翊钧并不反感这种举荐,马一龙真的为大明百姓做事,招入京师也是善事一桩。 “孟河先生何在?”朱翊钧记录了徐贞明垦田的方式,这种把荒田恳出来,第一年只收一半,之后皆归佃户佣奴所有,而后再用这一半去恳荒,这是真正的善人,不是假道义。 徐贞明用一年恳田三万九千亩,生民两千户、万余众,是的确有本事的、肯做事的读书人。 这种读书人是君子。 “孟河先生前年病逝家中。”徐贞明还真不是要举荐他的恩师,他的恩师已经在隆庆五年,他中进士那年逝世了。 徐贞明怕皇帝误会马一龙喊出力足以胜天,是不忠不孝没有恭顺之心的臣子,把《马一龙农说》弃之不用,那就真的可惜了。 “孟河先生垦荒事如何了?”朱翊钧看着徐贞明问道。 徐贞明无奈的说道:“孟河先生是进士,是有功名的缙绅,当地豪强权贵不敢得罪,孟河先生过世之后,这垦荒事无人主持便荒废了。” “恳出的田亩有多少?”朱翊钧再问。 徐贞明这次的面色带着痛苦的说道:“垦田十二万七千余亩,庶民不能守,皆被侵占,数月杂草荒芜。” 朱翊钧听到了这里,收起了纸和笔,开始干活,不能守、被侵占、杂草荒芜,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将血淋淋的强取豪夺,表达的极为清楚。 这些垦荒出的田亩,并没有田契,那些个豪强权贵不敢得罪马一龙,毕竟马一龙朝中有人同榜进士还在朝中。 但是豪强权贵可以和当地县堂沆瀣一气,把田契早早准备好,等到马一龙咽气之后,开始侵占,这个过程,绝对不是平和的。 佃户佣奴、苦作劳力、流民,好不容易在马一龙的庇佑下,在力足能胜天的带领下,恳荒出了田亩来,马一龙将这些田亩都归了流民,结果这些豪强权贵拿着一张纸,就想侵占? 但是庶民不能守,最终被侵占了,而后这些田亩的下场,就是杂草荒芜,垦田并不是常田,都是些贫瘠的地方,产出本身就不高,豪强权贵们的谷租私求,庶民种地吃不饱,谁还肯做佣户,最后就是如此。 徐贞明为什么背着一个不防虫的竹篾书箱,和马一龙这个老师有很大的关系。 徐贞明拜了马一龙为师,专门学这垦田的勾当,势要豪右肯资助徐贞明才是咄咄怪事。 “朕的百姓、朕的子民,恳出来的田!”朱翊钧一直在干活,虽然人小,但是决计没有偷懒,一边下锹,一边骂骂咧咧。 满朝文武都知道张居正是个眦睚必报的主儿,张居正若是眦睚必报,那朱翊钧那便是小肚鸡肠了,心眼子小的跟针一样。 苏州府溧阳县的势要豪右,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小皇帝给盯上了。 朱翊钧今天收获极多,他回到了乾清宫去盥洗之前,对着张宏说道:“张大伴,帮朕记下来,那是朕的田!朘剥过甚,种不了就荒掉?一群狗东西!” 朱翊钧进盥洗房之前,又对着张宏强调了一遍:“朕的田!” “皇儿昨日从景山回来,一脸喜气洋洋,今天这股怒气从何而来?”李太后等待传菜的时候,看出了小皇帝的不高兴来,这已经不是不高兴了,已经是发怒了。 朱翊钧将马一龙之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而后才问道:“娘亲知道徐贞明被弹劾的始末吗?” “皇儿身边的人,自然要查探清楚,吃完饭再说。”李太后笑着说道:“食不言,寝不语。”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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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鼠两端张四维,王崇古的外甥,杨博致仕之后,即将履任晋党党魁,作为嘉靖四十四年会试的座主之一,范应期这个状元郎,自然要投靠到张四维的名下。 张居正举荐徐贞明,自然是看在徐贞明擅长垦田耕种水利之事,大明真正研究农学的有几个?张居正扒拉了半天,也就找到这么一个人,顺带手的打压一下晋党的士气。 “朝中这些个大臣们,无论是他们拜了谁为座主,都是他们内斗,皇儿稳坐钓鱼台,看着他们斗的你死我活,斗出个结果,便下印便是。”李太后说起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这是另外一种活法,不争不斗,坐山观虎斗。 坐山观虎斗吗? 朱翊钧清楚的知道,这样做,只能让大明的国朝制度顺利运行,但是想要再兴,绝无可能。 嘉靖、隆庆以来的处置方法,不算好用,但绝对能用。 朱翊钧似乎是颇为认可的点头说道:“孩儿知道了,孩儿把今天种地心得梳理一遍,尤其是徐学士送了不少注解过的农书来,孩儿去看看。” “早些睡觉,这讲筵辛苦、习武辛苦、种地更是辛苦。”李太后还是心疼孩子,面前的孩子是大明皇帝,但是他才十岁。 朱翊钧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内殿,坐到了长案上,开始读《马一龙农说》,短短的六千字,徐贞明批注了两万余字,事无巨细,这给朱翊钧读这本书,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而他将其中关于耕犁和藏种单独挑选了出来,用铅笔进行白话文翻译,这一忙活,一直到太后遣宫女来催促休息,朱翊钧才熄了灯,躺在床上,将自己今日之事,反复想了几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才心满意足的睡去。 清晨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芒洒在了皇宫之中,充实的一天又开始了。 而这一次,关于戚继光进京领赏之事,廷议充满了火药味,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好不热闹,不过这都跟月台子上认真读书的朱翊钧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在认真学习。 偶尔听两句,才知道戚继光为何不能封爵,甚至连进京领个赏都如此的艰难。 朝中将戚继光视为缀疣,意为赘疣,即多余无用之物。 而且这还不是一家一人之观点,甚至在朝堂上是大多数人的看法,而且这种观点,不仅仅是文官,还有武勋。 甚至是戚继光麾下的义乌兵,是如此认为。 自从隆庆和议、俺答封贡之后,北虏不再南下,就是有小股的流寇,给点银钱也就打发了,而练兵的戚继光,还有何用? 戚继光调任蓟辽任总兵官,前后三镇之地归其约束管辖,麾下十余万人,靡费极重,结果却是大功没有,小功不断,这要是每次都大肆恩赏,其他将领岂不是要心生怨言? 修文以柔远人,方为天下九经。 修文以柔远人,刚刚获得了大成功,俺答封贡就是铁证! 修文以柔远人,一来节省朝廷开支;二来没有悍勇武夫犯上作乱;三来兴文匽武修仁德;四来可以借着修城墙御敌来做账。 从嘉靖三十五年到嘉靖四十五年,大明和俺答汗打了十多年,死了十多个总兵官,每年上百万银下去,依旧没打赢,这是耻辱。 但是通过修文以柔远人,完成了边方安定。 大明和鞑靼俺答汗冰释前嫌,已经和解了,那是不是代表练兵无用了? 而戚继光手下的参将、庶弁将、掌令官、军士们,也对戚继光极为不满,承平日久,上次大战已经是七年前的事儿,如此严格的训练、如此严厉的军法,踩一根稻谷都要搭上性命,如此苛责,是何等不恤军士之行为? 朝廷内外,军中上下,都觉得戚继光的练兵、拒敌都是缀疣,戚继光的抱负又如何施展?他的军事天赋和才能又如何体现? 视之如缀疣,安从得展布? 朝廷内外、上下、百官、将士都视戚继光为多余无用之物,那他的志向又如何得到施展呢? 作为在中原王朝历史上,排的上号的兵家,戚继光的处境,极为艰难。 廷议二十七廷臣,唯独谭纶和张居正,不以为戚继光是多余无用之物。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已经禀明了陛下,开奉天殿,恩赏其功。”张居正终于变得不耐烦了,选择了一意孤行,这种一意孤行甚至有些执拗。 之前讲筵之时,皇帝已经同意了开奉天殿恩赏戚继光。 他提拔的礼部尚书陆树声,是这次反对戚继光入京的主力中的主力。 蓟州距离大明京师不过百里,算是京畿,但在编制上,蓟州镇军,仍然是九镇的边军,边将入京开奉天殿恩赏,不合乎礼制,张居正的这个行为,似乎在踩着所有人,竖立自己的威权。 “我就知道,你就僭越神器吧!等到陛下亲政,看你如何!”葛守礼怒不可遏,看着张居正,如此操持权柄,绝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廷议廷议,怎么就成了你张居正的一言堂了?! 张居正看着葛守礼,忽然开口说道:“葛总宪不满我独占讲筵,要不葛总宪来讲筵?” “啊?”葛守礼目瞪口呆的看着张居正,从亩产千金的马铃薯和番薯出发的质询,所有的论点都是围绕着张居正独占讲筵之事展开。 在葛守礼看来,这是张居正作威作福的底气和依仗! 把小皇帝糊弄的五迷三愣,晕头转向,还不是任由张居正僭越神器? 现在,张居正居然把如此核心的利益让了出来! 为了给戚继光开奉天殿恩赏,张居正可真的是舍得下血本! 张居正依旧保持着自己儒雅随和的微笑,小皇帝的那几个问题过于刁钻,刁钻到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地步,既然葛守礼或者说晋党想把它拿去,那就给他们便是。 一直在闭目养神,没有参与到论战之中的杨博,立刻睁开眼说道:“葛总宪主纲宪,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公务累牍,千头万绪,极为繁琐,还是让王希烈学士、王家屏学士、和范应期翰林主持吧。” 葛守礼有点懵,他本来想要应承下来,虽然都察院很忙,但是每天一个时辰教一个十岁的孩子读书,时间还是有的。 但是杨博似乎不打算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葛守礼去办。 杨博认为葛守礼过于憨直,不懂变通,不如王家屏。 葛守礼却有些怅然,他是山东人,不是山西人,虽然他是晋党的铁杆,甚至是核心,但是大事,好处,还是处处都是山西人给占了去。 王家屏是山西人,是晋党真正的自己人,王家屏也是讲筵学士,为人素来沉稳,决计不会惹是生非,眼下晋党的核心任务是巩固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 张居正笑着说道:“并无不可。” 朱翊钧笑了笑,继续伏案写作,这张居正就这么把自己,轻而易举的卖给了晋党! 到时候陈实功专治痔疮的三品一条枪,捅进去的时候,不给张居正撒茴香散阵痛麻醉!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张居正打了个激灵,总觉得自己背后一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左右看了看,大明皇帝依旧在认真读书。 廷议结束之后,张居正随着朝臣一起齐声高退,讲筵学士开始进殿讲筵。 王家屏信心十足,作为隆庆二年二甲第二名的进士,他在学问上,自诩不比张居正差到了哪里,而且还有嘉靖四十四年的状元范应期压阵,无论如何,这个差事都不能办砸了。 教个十岁的小皇帝读书罢了! “臣等为陛下解惑。”王家屏十分恭敬的见礼,开始讲筵。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王家屏将论语为政的第一句拿出来讲解,朱翊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着王家屏,等待着他的讲解。 “解曰:治国为政,最重要的便是德行,陛下修德,就会像北极星那样,安然处之,别的星辰都环绕着它。” 朱翊钧眨了眨眼,看着王家屏,王家屏看着陛下,大眼对小眼,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没了?”朱翊钧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问道。 王家屏和范应期互相看了一眼,这大学士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有惑?” “何为政?”朱翊钧只好开口问道。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章 德为心中法,法为成文德 朱翊钧其实很不喜欢这些腐儒,和他们奏对,总是很累,比如这讲筵,还得小皇帝开口问,什么是政。 讲筵学士王家屏愣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政,正也,为政者,为正也。” 另外一位讲筵学士,嘉靖四十四年状元郎范应期俯首说道:“政,文也,为政者,尚文也。” 王家屏不待皇帝发问,继续说道:“为政之道,为正人,用正人,行正道,做正事。” “政务纷繁,用对正人而已矣,政之首务,当为用人,良善之人身居高位,则小人收敛自己的行迹;居高要而执简,举重若轻。” 范应期继续说道:“为政之法:文载道,笔为器,文化民,笔生花。” “众口嚣嚣,向正导引而已矣,政之首倡,当正风气,风气清朗海晏河清,则恶劣的行径无所遁形;笔为器意纵横,教化万民。” 王家屏颇为郑重的说道:“以正以文,政可治、国可期、万民之所向。” 朱翊钧听完两个人的一言一语,再看看手中张居正注解的《四书直解论语篇》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元辅先生解曰:政:正人者不正,纠正他人不正确的行为,就是政,纠正之后,才能向治,二位以为如何?” 张居正解政字,和讲筵学士解政字,解出来的都是正字。 张居正解出来的是一个动词,纠正的正,行事权力去纠正。 但是讲筵学士,解出来的则是名词,正义的正,正确的正。 王家屏和范应期又互相看了一眼,俯首齐声说道:“元辅先生说的对。” “哈哈哈。”冯保和张宏,两位宦官毫不吝惜自己的嘲讽,都说宦官媚上,这些朝中的大臣,哪个不是阿奉权贵之辈?大家都一样德行,凭什么文官天天骂宦官媚上? 两位大学士讲筵,到了和张居正的理解有差别的时候,就只会说那么一句,元辅先生说得对? 朱翊钧笑了笑。 冯保看着王家屏和范应期,张居正讲筵和陛下对答如流,十分流畅,但是这两位讲筵学士,略显有些局促了。 张居正是首辅,现在的内阁和明初的内阁大不同,明初的内阁大抵只能算是秘书处,负责帮助皇帝处置一些公文之事,而现在的内阁权柄滔天,是行政中枢。 内阁权力的上升是在正统年间,主少国疑之时,三杨辅政,在景泰、天顺、成化年间,出现了一定的反复,但是到了明孝宗的弘治年间,内阁已经变成了臣权的代表,而首辅的地位开始变得愈发的尊贵,首辅也是在那个时间,逐渐成为了百官之首。 明初的内阁,只有议政权,可以发表意见,并没有任何行政的权力。 但是到了万历年间的内阁,首辅可以行事的不仅仅只有议政权,还有行政权,更有一部分原来独属于皇帝的决策权转移到了内阁。 杨博、王崇古、张四维、葛守礼这些晋党盘大根深,还能跟张居正斗一斗,但是王家屏和范应期完全没那个胆子对张居正的观点提出质疑,否则第二天就会因为左脚踏入了官署被罢免。 朱翊钧看着王家屏和范应期摇头问道:“何为德?” 王家屏俯首说道:“仁义礼智信。” 范应期俯首说道:“温良恭俭让。” 王家屏继续说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其前提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一个人的修行,在心为德,外化为礼。” 范应期继续说道:“博学、慎思、笃行,达仁心,而其前提是良善、谦恭、节俭、忍让。亿兆万民修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都是些正确的屁话。 朱翊钧听完,看着两位讲筵学士问道:“元辅先生解曰:德:躬行心得之理,就是需要亲身去经历,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得到的道理,方为德。” “纲常伦理,先自家体备于身,然后敷教以化导天下;纪纲法度,先自家持守于己,然后立法以整齐天下,谓曰:德为心中法,法为成文德。” “以德修身,以法治国,以正人者不正,为政以德。” “二位大学士,以为如何?” 王家屏和范应期无奈,俯首说道:“元辅先生说得对。” 政为名词时,解读出来的德也是名词,政为动词时,解读出来的德也是动词。 “二位学士,只会这句元辅先生说得对吗?”朱翊钧颇为失望的说道,作为一个十岁的小皇帝,他是很乐意去学习如何治国的,但是王家屏和范应期,似乎不敢挑衅张居正的权威。 “陛下英明。”王家屏和范应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俯首说道。 “哈哈哈!”冯保和张宏终于大笑了起来,看着两个窘迫的学士,笑的格外张扬。【1】【6】【6】【小】【说】 冯保和张宏作为内官,他们的职责就是在皇帝的指示下,跟外廷撕扯,这外臣丢了面子,冯保和张宏自然要得势不饶人,这个时候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二位学士,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说的话?”冯保还是乐个不停的问道。 “好了好了,二位大珰不要笑了,文华殿讲义,纠仪官们看着呢,成何体统?”朱翊钧制止了两位大珰狂笑。 负责纠正礼仪的纠仪官们,立刻站的笔直,面带严肃,停止了脸上的笑容。 纠仪官由大汉将军担任,大汉将军是一个官职,隶属于锦衣卫,专门负责纠正仪礼,纠仪官真的真的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一般情况下,他们是绝对不会笑的。 毕竟纠仪官负责纠正廷臣和朝臣们的礼仪。 但是纠仪官刚才都在笑这两个大学士。 朱翊钧看着两位大学士,坐姿端正的问道:“二位学士,朕有惑。” “为政以德,君子,治人者也,若君子无德,当如何?” “或者说,若是君子不修德行,不律己,不崇德,不修身,当如何?” “更确切的说,君子,把这天下当成一己之私,是非功过,只是以己独论,他们学识丰富、见识广博、世俗而老道,善于伪装,知道如何利用规则来谋求私利,只利己而不利众,不弘且毅,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不务公事,当如何?” 如果和张居正奏对,朱翊钧不会解释的这么详细,因为他只需要说君子无德,张居正就知道在说什么,但是和这两个讲筵学士奏对,朱翊钧生怕两个大学士听不明白,将话说的十分明白。 效率率显低下,张居正是个循吏,懂变通之道,而面前的两个大学士,是清流,崇礼而重德,对于变通之道,极为不齿。 王家屏和范应期沉默了,两个人的身形略微有些不稳,这是能谈论的话题吗? 这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啊,这怎么说? 陛下这个问题,越听越是在骂晋党! 王家屏颇为确切的说道:“君子昏乱,所为不道,当敢犯君子之颜面,言君子之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臣当以直臣!臣不德则劾,君有…” 王家屏卡住了,范应期负责压阵,当王家屏说不下去的时候,范应期出列说道:“君有…” “君有…什么?”朱翊钧笑着问道。 王家屏和范应期直呼上当! 陛下一直在强调君子是治人者也,把君子解读为治理国家的人,可是君这个字对应臣的时候,那意思就只是皇帝! 千年以来,君君臣臣,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失。 比如商纣王失天下是因为妲己;跪在岳飞庙前的只有臣子,没有赵构,是秦桧蒙蔽主上;比如明英宗朱祁镇兵败土木堡是王振的错;而朱祁镇以‘意欲为’杀于谦,推到了徐有贞头上。 这些君主的过失,大多数都是后宫妃嫔、宦官佞臣。 皇帝总是清清白白,皇帝总是干干净净。 “君有失则诤谏。”朱翊钧给两位学士补充完整,而后开口问道:“谏,规劝,臣子劝谏,若是皇帝不听,又当如何呢?” “嘉靖四十四年,海瑞扛着棺材上《治安疏》,怒斥君王过错,不忠不孝,爷爷说海瑞想学比干,朕还不想当商纣王呢,故此留其性命,先帝登基,大赦天下,海瑞出天牢,仍为御史。 “可是先帝登基后,六年未召见辅臣,临朝而无所事事,若是皇帝不听规劝,又该当如何?” 为政以德,逻辑上没问题,但是这皇帝不修德行,在儒家君君臣臣框架之下,又该怎么办呢? 六年未召见辅臣,临朝而无所事事,可不只是朱翊钧说的,那是高拱和群臣们的谏言。 隆庆皇帝当了六年的皇帝,不召见辅臣,上了朝也是草草了事,没事就免朝,朝臣们劝了,没劝动,但是嘉靖和隆庆皇帝,都还肯下印,大明的纠错机制还能运行,到了后来,万历皇帝争国本,斗不过大臣,干脆直接摆烂,连个印都不落了。 朝臣们也不斗了,斗什么?连个人都没了,跟谁斗?跟空气斗智斗勇吗? 万历三十年不临朝,不参加朝会、不参加每日廷议,甚至不下印,就没人劝吗?劝的人多了,万历皇帝奉行三不原则,不听,不看,不说,这朝廷几近于停摆。 万历皇帝面对朝臣们的《酒气财色疏》没有办法,他斗不过。 朝臣们面对万历皇帝的摆烂三不大法也没有办法,也只能劝。 劝了不听,该怎么办呢? “当死谏耳!”王家屏必须要回答,皇帝有惑,作为讲筵学士,就必须解惑,但是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来。 朱翊钧摇头说道:“若是要撞柱,纠仪官会拦下,而后以失仪罪之入北镇抚司衙门,海瑞抬着棺材上谏,不也是入北镇抚司衙门关着,等到大赦天下才走出了牢房?” “死谏死谏,不听、不看、不说,又有何用?” 文华殿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风吹动罗幕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清楚时间在不停的流逝,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气氛略显凝重,王家屏和范应期二人,一言不发,这话不能往下接,接了就是不忠不孝。 王家屏的内心在怒吼,皇帝啥也不干,皇帝不修德,该咋办? 能咋办! 当然是高拱的《陈五事疏》最为妥当! 高拱在隆庆六年六月初,上《陈五事疏》,具体内容一共五条:一皇帝御门听政;二惩宦官专政;三条请黜司礼监;四权还之内阁;五奏疏未经发内阁拟票,不能径自内批。 高拱这五条里面,最犯忌讳的就是最后一个,奏疏未发内阁拟票,就不合法,必须要皇帝亲自出面解释,其他的都可以解释为内阁和司礼监的政斗,毕竟祖宗之法在上,洪武年间并没有司礼监着这种东西。 但是高拱,这最后一条是何意? 这直接把李太后给吓到了。 尤其是这道奏疏是在隆庆皇帝刚刚大行六天时,高拱上的,连头七都没过! “二位,要不让元辅先生来?”朱翊钧看着两位大学士支支吾吾,给了他们一个解决的办法,选择了放过他们。 朱翊钧是张居正的破壁人,这俩学士自己都没把政、德二字理解明白,还不够格。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一章 张居正的新 王家屏和范应期听闻小皇帝给了一个台阶,都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再待下去,怕是不能呼吸了。 他们二人恭敬行五拜三叩首礼,俯首说道:“臣等告退。” 这种要命的话题,还是让张居正来说吧! 小皇帝这些问题,都极为刁钻。 两位学士,当着这么多纠仪官、展书官、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宦官的面,把当年早已定性的高拱题为《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的《陈五事疏》拿出来翻案。 他们没那个勇气,更不敢给小皇帝兜售高拱那些理论。 这冯保到李太后那边不需胡言乱语,只要如实禀报,王家屏和范应期第二天,都得因为右脚踏入了官署而被罢免。 这大明的编制极为紧缺,一个坑三四个人等着上岗,这要是倒了,再想起复,难如登天。 当帝师,不仅仅有真才实学,出来混,看的是实力。 张居正的身份是先帝临终时的辅国大臣,是接受了先帝遗命教育辅佐皇帝。 张居正也是大明首辅,他的门下有军、政、户、纲宪言官,有些话,有些事,有些道理,张居正作为帝师可以讲,但是王家屏和范应期不能讲,他们没有那个身份。 王家屏和范应期走出了文华殿,彼此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杨博如何怪罪,二人不知道,但是这要是旧事重提,把高拱那个《陈五事疏》拿出来说,那明天就得倒霉,而且是倒大霉,倒血霉! 高拱有先帝遗命在身,这陈五事疏上奏,换到了回家闲住,王家屏和范应期说这事儿,只是回家闲住的下场吗? 王家屏和范应期从文华殿出来,直接走向了文华殿对面的文渊阁。 文华殿对面的文渊阁的格局,是和皇宫别处不同的。 文渊阁本为大明皇帝藏书所在,这藏书临水最为安全,故此得渊字,这里的琉璃瓦是黑色的,水五行属黑,寓意远离大火,黑色的瓦片和大明皇宫的明黄色琉璃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文渊阁面阔六间十丈,深不到五丈,高两层。 廊柱为绿,窗栏为红,在金水河汩汩的流水声中,王家屏和范应期硬着头皮让中书舍人通禀后,走了进去。 文渊阁内,正中是首辅的位置,而侧面并排放着阁臣的书桌,次辅吕调阳正和张居正商量着朝中之事,中书舍人和小黄门将奏疏抱到半间房去让司礼监批红。 司礼监的衙门在文华殿旁,只有半间,极为狭小,大明皇宫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零半间房,这半间房就是司礼监的太监们办公的地方。 “张阁老。”王家屏和范应期见礼,略显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张居正有些怅然,他一共就偷懒偷了一刻钟的时间,两位能言善辩的学士,便没有顶住陛下的火力,跑来求助了。 “二位来意,我已知晓,我立刻就去,二位回官署吧。”张居正没有让两位学士开口,皇帝的那些问题,他有的时候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张居正站了起来,向着文华殿而去,侍读学士徐贞明一路上,跟张居正讲明白了刚才殿上发生的事儿。 “臣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见礼,而后端着手开口说道:“陛下所惑,其实不难。” “臣有《陈五事疏》呈奏陛下。”张居正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张宏,张宏呈送陛下御案面前。 冯保大惊失色,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张居正也要学高拱? 高拱那也是五事疏,你张居正也来个五事疏?! 但是冯保看来看去,张居正面色如常,他最终还是决定稍安勿躁,听听再说。 这是一封很长很长、行文非常正规的文言正字奏疏,只有句读,没有标点,不是俗文俗字,但朱翊钧还是能看得懂,他看了许久,一边看,一边用铅笔做好了笔记。 “第一事,皇帝御门听政。”朱翊钧看着文华殿的雕栏画栋,确定自己已经在听政了,这是当初高拱陈五事疏,大明晋党和阉党决战之后,斗争之后的结果。 小皇帝的日常格外诡异,朝臣在下面吵,皇帝在上面读书、听政。 但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现在成文了。 张居正这第一事,并不是说让皇帝必须常朝,或者勤勉到像太祖高皇帝那般一日三朝,早朝、午朝、晚朝,听政专指大明皇帝到文华殿来参加廷议,哪怕不说话,只是听一听,朝臣们在议论什么。 听政的话,朝臣们也能看得到陛下。 极为勤政的朱元璋也没想到,绝对想不到他的子孙当皇帝,还能搞出不上朝这种花活来,便没有在《皇明祖训》里做出具体的规定。 张居正的要求也不过分,就是让皇帝到常朝来,听听二十七廷臣,到底在干些什么,哪怕是不说话也好。 冯保却松了口气,皇帝到文华殿听政,那是应该的,冯保也不怕,他代表的是皇帝跟廷臣们撕扯,皇帝陛下对冯保的《气人经》做出过极高的评价。 “第二事,疏议必期于有终。”朱翊钧说到了第二事,就直接乐了。 张居正的第二事其实写得很长,引经据典,劝勉皇帝以勤为本,又批评了一番很多奏疏被留中不发,导致国事不能正常流转。 这第二条总结来说,就是所有的奏疏应批尽批。 张居正的意思很明确,哪怕皇帝在上面画个圈,打个叉号,那也算批注了,也不要留在宫中不做批复,于国不利。 “第三事,召辅臣面廷臣。”朱翊钧说到了第三事儿,面色有些严肃,张居正这第三事儿,就是国朝有大事应当召见辅臣商议,而且要面廷臣,廷臣一共就二十七个人,不能避而不见。 廷臣有资格面见皇帝,若是请求觐见,皇帝应见尽见,很多事当面说清楚,小人谗言便不能进了。 大明廷臣们一共有二十七个人,文武皆有,若是不见臣子,中间就得隔着司礼监说话,这就容易有间隙,导致君臣误判,君臣不和,天下不宁。 “第四事,诸事应议,不议处置,必有差错。”朱翊钧说到了第四件事儿看着张居正有些奇怪,这第四事,皇帝一答应,岂不是张居正自己给自己套了个笼头? 这第四事的核心,就是每件事必须经过廷议,这廷议有文有武,有五军都督府武勋、有六部尚书、侍郎、有纲宪言官、有司礼监、内帑太监,各方各派各有立场,要在各方立场中,折中出一个办法来。 这每事必议之后,才能推行,那张居正还怎么独断专行? “第五事,京察三年期,君握六法四格掌铨选。”朱翊钧读到了第五事儿,发现张居正是真的狠。大风小说 太祖高皇帝定京察大计,就是由皇帝发起,由吏部主持对京官的考察,本来是三年一次,后来正统年间改为了十年一次。 再到了明孝宗的弘治年间,京察大计改为了六年一次,但是京察的方法方式,改为了自陈疏,就是自己稽察自己,六年写一份工作总结递给皇帝就行,每到了京察的时候,大臣高声疾呼自己德不配位干得不好拼命辞职、皇帝则温言良语死活不让。 这京察大计就变成了闹剧,对京官的考察,就变的名存实亡了。 明孝宗,属实是哄堂大孝了。 而张居正所说的六法,是指从六个方面,四个角角度去罢黜升迁官员,三年一次。 六个方面分别为: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对应的是官场上六种不良风气,尸位素餐、玩忽职守、恋权不去、有疾不能视事、人浮于事、无才无能。 四个方面分别是:守、政、才、年,操守、政务、才华和年龄,对应的也是四个方面的绩效考核,分为三等,权重各有不同,主要以政务为主。 第五事,是考成法在京官之中的具体体现和延伸。 鱼肉缙绅的海瑞和徐贞明、马一龙都那般下场,张居正在干什么?在用具体的考核办法,来考核京官,他在鱼肉官僚,而且是大明权力中心的京官。 这么做,死后真的要被口诛笔伐点天灯的! “元辅先生不怕吗?”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陈五事疏—张居正版》问道。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二章 卿之所愿,唯理所在 张居正的陈五事疏在干什么?在规定皇帝的义务。 自古以来,皇帝就只有权利,没有任何的义务。 尤其是在大明的制度设计之下,没有皇帝盖章,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情况下,嘉靖、隆庆两任皇帝,都是不上朝不视事,直接进入了神隐模式。 朝臣想劝谏皇帝,也没有发力点,见都见不到,奏疏送到了司礼监,送进了宫门之后,就是再无音讯。 张居正在给大明的国家之制打补丁。 高拱的陈五事疏里,也是在规定皇帝的义务,张居正也是在规定皇帝的义务。 只不过张居正的陈五事疏要比高拱的更加温和,总结来说就是朝臣见皇帝、皇帝批奏疏、皇帝召辅臣、国事需廷议、京官要考核。 这五件事,前三件得罪了皇帝还得罪了内廷,后两件得罪了大明上下文官体系。 张居正不仅是这么说,他也是这么做的,一旦没有威权、一旦皇帝不再对张居正支持,那张居正就真的非常危险了。 徐阶贪了那么多的钱,买了那么多的地,海瑞查松江侵占田亩大案,主持松江府退田之事,徐阶都一亩地没退,海瑞被朝臣以鱼肉缙绅的罪名给劾倒了。 高拱在刺王杀驾大案的漩涡之中,都没有弄的家破人亡。 张居正这头得罪皇帝,那头得罪朝臣,这是要做什么? 他想要这江河日下的大明,稍微停一停向下滑落的速度。 “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于陛下之职分也。”张居正没有回答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回答了问题。 朱翊钧再次听闻这句,一时间有些愣住了,而后嘴角抹开了一抹笑容,很快扩散成为了阳光灿烂,朱翊钧笑着说道:“卿之所愿,唯理所在。” 皇帝该不该到文华殿听政?皇帝该不该遇到大事召集辅臣面议?大明二十七位廷臣请求觐见,作为大明帝国权力中枢的二十七人,皇帝该不该见?皇帝该不该批阅奏疏?哪怕是画个圈,打个叉号? 朱翊钧认为唯理所在,皇帝是什么? 举天下之善,尽万物之理,受万民供奉,皆在于朕之一身。 这是皇帝的权利。 那么办公,或者更简单的盖章,就是皇帝的义务。 朱翊钧也不是勤勉,他就是想到文华殿,看这帮帝国的明公们吵架! 至于京官们是否接受如此严苛的考核,朱翊钧不跟朝臣们撕扯,他只为张居正站台,张居正要是能办,他就办,他要是办不了,那朱翊钧长大后,就亲自办。 “谢陛下隆恩。”张居正十分恭敬的行了个大礼,他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懂不懂这一轮的交换到底意味着什么,张居正的感谢是发自真心,发自肺腑的感谢。 说难听点,张居正这封陈五事疏和高拱的陈五事疏一个路数,都是在僭越皇权,在作践皇权为自己立威权,进而推行政令,用限制部分皇帝的行为,来考核天下官僚,包括京官。m. 朱翊钧的答案是,唯理所在。 张居正在文华殿讲筵,而讲筵学士王家屏、嘉靖四十四年状元郎范应期,来到了杨博的全晋会馆,登门拜访。 张居正说,他的全楚会馆,远不如杨博的全晋会馆。 两家会馆紧邻,但是全晋会馆,占地高达八十余亩,比当年中山王徐达在南京城大功坊的魏国公府还要阔气,魏国公府初建不过八十亩,后来经过了翻修,才到了一百亩左右。 而杨博的全晋会馆,就超过了八十亩。 此时正该是坐班的时间,吏部尚书杨博不在六部衙门坐班,怎么在家里? 领导不在衙门是一种司空见惯、极为普遍的现象,作为政务官的杨博,具体的部事,他只需要将部议过目书押即可。 张居正做了首辅,整日还在文渊阁里坐班,其实是比较少见的,次辅吕调阳是做什么的?那么多的中书舍人是做什么的? 王家屏和范应期走进了全晋会馆,见到了书房里的杨博,而杨博身边站着一个面相极为温和的读书人,此人名叫张四维。 杨博走后,这全晋会馆,就是张四维的私宅了,而杨博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原籍闲住了。 在京师考成法试行结束之后,杨博将会致仕,他之前答应了张居正,便不会食言。 杨博打算退了,再继续下去,只有身败名裂,晋党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不受他的掌控。 “这讲筵时辰还没到,二位不是应该在文华殿上吗?”杨博眉头紧皱的看着,这是被张居正给撵出来了? 张居正众目睽睽下承诺,并且以独占讲筵之事,交换了开奉天殿,召开朝会为戚继光恩赏。 张居正这是食言了吗? 王家屏结结巴巴的把在文华殿讲筵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告诉了杨博和张四维。 杨博老了,他要致仕了,也护不住这些晋党上上下下,他听闻王家屏和范应期这么讲,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之前判断是准确的。 小皇帝一点都不笨,之前确实是在偷懒,经过了被人刺杀之后,终于转了性子,开始认真的了起来。 好事,这是杨博的第一感觉。 张居正不止一次在公开的、私人的场合,说杨博是硕德之臣。 杨博确切的知道,自己之前判断没错,刺王杀驾大案,只是暂时告一段落,并不是结束,当皇帝长大了,亲政了,这个案子,将会是将晋党连根拔起的由头。 不过这和杨博没什么关系了,他要致仕了,他也病了,大限将至,人一死,一了百了,他还能管得住身后的事儿? “两个废物!”张四维听闻两个人是因为无能被赶了出来,温和的脸色立刻变得凶狠了起来,这一变脸,便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张四维一甩袖子,指着王家屏和范应期,厉声喝骂了起来。 杨博则伸出了手,将张四维的手摁了下去,笑着说道:“二位学士,那就回官署坐班吧,白圭不嫌辛劳,那就让他继续担着讲筵担子,此事到此为止了。” “去吧,去吧。” “是,学生告退。”王家屏和范应期赶忙告退。 “两个废物,就该处置一番!”张四维待二人走后,面色变得略显几分不耐烦。 杨博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过这两个学士,他们差事没办好,这么好的把小皇帝控制在自己人手中的机会! 张四维本以为这个买卖,晋党能大赚特赚,结果倒好,这买卖做了,开奉天殿恩赏戚继光已经廷议通过,开始进行了,结果张居正还是占着给小皇帝上课的坑。 这买卖做了,只做了一点点,而没做完的原因,是王家屏和范应期无能,这怎么能让张四维不生气呢? 杨博,非常不喜欢张四维,杨博宁愿把晋党党魁的位置让给张居正,楚晋合流,都不愿意让张四维做这个党魁。 杨博知道张四维为人秉性,张四维商人世家,逐利的性子,早已经根深蒂固,坚若磐石,杨博知道张四维这种人,很有可能把晋党带向无底的深渊之中。 不弘且毅之人,心里没有天下,只有私利,狭隘但是矢志不移的人,站在庙堂之高,是国贼。 “戚继光的事儿,是白圭一意孤行,并不是交换,你明白这中间的差别吗?”杨博看着张四维说着其中的区别。 张居正没把小皇帝的教育权拿出来做交换,张居正说的很明白,他在一意孤行。 至于张居正为何要让出这独占经筵之事,杨博也清楚,那些个问题,实在是过于刁钻了。 杨博看着张四维,又看着王家屏和范应期的背影。 眼下大明朝的大臣们,早已经没有了恭顺之心。 每个大臣,看似对小皇帝的讲筵格外的重视,但张四维、王家屏、范应期,和朝中那些个大臣们,有几个认认真真的看过小皇帝和张居正,在文华殿到底奏对了些什么? 侍读学士可是每天都会将奏对的每一个字都抄录下来,但凡是真正的关心陛下的学业,翻一翻那些起居注,就会知道给小皇帝上课,绝对没那么容易。 杨博看过,认真的看过,他看过那些奏对,就知道小皇帝的秉性,葛守礼去了只会白给,所以派了两个学士去丢人。 读书人嘛,脸皮都厚,丢一点也无所谓。 葛守礼以为自己是出工又出力,就是捞不到好处,但其实,杨博在保护葛守礼,不是杨博护着,葛守礼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杨博已经提醒了张四维,但是看张四维一脸迷糊样儿,杨博没有进一步的提醒。 小皇帝阳光开朗的表面下,是怎么一副面孔呢? 杨博靠在太师椅上,继续说道:“嘉靖四十年,严嵩老迈,吏部尚书吴鹏致仕了,严嵩的儿子严世藩,举荐了舅舅欧阳必进入朝,严世藩以他父亲的名义,上奏说:举亲不避嫌,以慰老境。” “严世藩借着父亲的名义,给世宗皇帝上了一封密奏,世宗皇帝只能应了下来,让欧阳必进做了礼部尚书。” 以慰老境,意思是举荐欧阳必进,是为了宽慰老迈的严嵩。 但是这封密奏的最大问题是严世藩以他父亲的名义上奏的。 杨博继续说道:“后来群臣不满,欧阳必进被罢免,世宗皇帝怕寒了老臣的心,就亲自下旨宽慰严嵩,严嵩闻之,大惊失色,赶忙进了趟宫,禀明了圣上,他不知道此事。” “严嵩自从夫人走后,就再也不视事儿了,严世藩背着严嵩不知道做了多少的事儿,嘉靖四十四年,严世藩被斩首,严嵩被抄家,削掉了官身回乡,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严嵩,在贫病交加之中死去。” 杨博为何突然讲起了六年前的旧事? 刺王杀驾的案子,到底谁在背后做的? 高拱吗?高拱要是有那个胆子,现在也不在新郑闲住了,就算高拱有这个胆子,他也没那个实力,往宫里塞人,简单也不简单。 杨博很怀疑是张四维做的,因为杨博在拉拢张居正,而张四维对晋党党魁的位置垂涎已久,甚至杨博有八成的把握,就是张四维做的。 杨博看人极准,这一点张居正非常佩服。 刺王杀驾案的烂摊子,是杨博收拾的,是杨博卖着老脸到全楚会馆,低三下四的求当朝首辅出面息事宁人。 杨博在告诉张四维,别急,晋党现在是他杨博的,但终究是他张四维的。 张四维面色不变,笑着说道:“嵩父子怙宠擅权,落到这个地步,死无葬身之地,也算善恶终有报了。” 杨博失去了跟张四维交谈的兴趣,张四维有他的主张,有他的想法,不是杨博说几句就能纠正的。 都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是孩子了,杨博懒得再言。 “累了,你回吧。”杨博挥了挥手,端起了茶盏送客。 “那舅舅,我就先走了。”张四维不再多言,笑着拜别了杨博。 张四维这次来全晋会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杨博是不是还在恋权不走,看到全晋会馆在收拾东西,张四维便安心了,杨博终究是没能拉拢到张居正,这对张四维而言是好消息; 第二件事,这是商量自己儿子和杨博孙女的婚事。 杨博儿子娶了王崇古的女儿,这是亲家。 张四维是王崇古的外甥,这是亲戚。 但是张四维还是想要亲上加亲,按着辈分,让自己两个儿子,迎娶杨博的两个孙女,这是姻亲。 杨博答应了,这两件事,都算是办成了。 “张居正啊,张居正,你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如何善终?”杨博叹了口气,放下了茶盏,他本来打算把自己没有的女儿嫁给张居正,这样就有了姻亲的关系,但是张居正不肯。 而此时的大明皇宫之内,小皇帝正在习武,太后正在听冯保奏禀朝中之事。 听到张居正的陈五事疏后,李太后的面色变了数变,面色凝重了起来,她的思维略微有些跃迁。 张居正稍微触摸到了点皇权的边角料,李太后的思维,就跃迁到了张元辅这也是要学那高拱僭越神器。 这孤儿寡母做江山,何其不易? 大明皇后都是来自民间,没有任何外戚助益,李太后一时间有些慌了神。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三章 狼、虎、龙 李太后听闻张居正的陈五事疏后,就站了起来,只是面色惊疑不定的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又坐回了椅子上。 慈宁宫仁圣皇太后陈太后,看着李太后患得患失的模样,就直乐呵。 关心则乱,无欲则刚。 李太后的儿子在皇位上坐着,陈太后无儿无女,反而看的更加清楚。 李太后的种种担心和疑虑,归根到底,不在外廷,不在张居正、高拱;不在内廷,不在冯保、张宏; 关键的关键,在那个正在咬着牙扎马步的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出息了,大明就有了青天,小皇帝没出息,大明就没有任何希望,一切皆休。 小皇帝出息还是不出息呢? “拒狼进虎,岂是良谋?”李太后看着小皇帝站桩,满脸是汗的模样,便愈加揪心,高拱就是那头狼打走了,张居正这只虎又开始露出了獠牙来。 陈太后倒是颇为不在意的说道:“不知道妹妹在怕什么,咱们皇儿,是龙。” “狼也好,虎也罢,又能如何呢,不必顾虑。” 李太后有些关心则乱,且不论张居正到底是不是老虎,哪怕他真的是老虎,又怎样? 皇帝是真龙,根本不惧怕这等豺狼般的大臣。 小皇帝是不是真龙? 陈太后以为是的。 陈太后似乎是有些不确信,转头看向了朱翊钧,而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确定了自己是对的,她继续磕着手里的瓜子说道:“皇儿啊,很有毅力,而且很有主意,张元辅欺负不得。” 陈太后看着小皇帝认真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有出息,也一定是真龙。 对自己狠的都是狠人。 陈太后略显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自打这刺王杀驾案之后,小皇帝的表现,越来越让人放心,那些个勋卫和带刀舍人,都不如皇帝的性格坚毅。 皇帝和张居正那些讲筵奏对,陈太后也看了,张居正偶尔也会被问的只能含糊其辞。 陈太后对小皇帝的期待和信心,要比李太后确定的多。 潞王朱翊镠趴在一张凳子上,抓着椅背,看着自己的哥哥辛苦,四岁的他,刚刚能把话说完整,他指着小皇帝说道:“娘,哥哥在做什么?” 李太后颇为宠溺的摸了摸朱翊镠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哥哥呀,在习武。” 陈太后看着李太后的模样,并未多言,和对小皇帝严苛要求,完全相反,李太后对小潞王实在是太宠溺了,甚至宠溺到纵容的地步,打碎了什么,李太后只会怒斥宫人照顾不周。 但是小皇帝打碎了什么,那李太后只会斥责皇帝失仪。 朱翊钧收功,看向骆思恭,昨天想要偷懒被朱希孝发现了骆思恭,今天格外的认真,即便是累的腿肚子打摆子,也没有任何想要偷懒的打算。 这就是进步,只要肯进步,朱翊钧允许再一再二,但他不允许再三。 收功之后,朱翊钧又露出了阳光开朗的笑容,走到了两宫太后面前,欠身见礼:“娘亲,母亲。” “快坐下歇歇,这累的满头是汗,天气已经转暖了,连桃花和梨花都开了,明天是二十三,不用读书,要不这武艺也歇一天吧。”陈太后拉开了一个凳子,将一碗冰糖梨水放在了小皇帝面前,趁着温度刚好,补充下水分。 逢三六九,皇帝读书休息,一个月朱翊钧读书可以休息九天,若是按照陈太后的说辞,那三十天休九天,还练什么武? 文华殿廷议一日不会停。 若是应了张居正的《陈五事疏》,朱翊钧就要每天前往文华殿听政,一天便不能歇。 这是陈五事疏的第一条,皇帝御门听政。 朱翊钧摇头说道:“谢母亲,勤而不辍,这习武之事,一天歇不得。” 我,朱翊钧,热爱学习! 朱翊钧看向了冯保,冯保略显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皇帝显然是在问陈五事疏的事儿,冯保只能摇头表示李太后还是犹豫。 李太后当然会犹豫。 现在答应了下来,张居正这头猛虎,会不会得寸进尺? “今天元辅先生讲了《帝鉴图说》,说到了唐代宗和郭子仪的故事。”朱翊钧仍旧阳光开朗,似乎说着学业。 “郭子仪的儿子郭暖,娶了唐代宗的女儿升平公主,有一次,郭暖和升平公主吵架,公主怒斥:我父亲是天子,你居然反驳我。” “郭暖说:你父亲之所以是皇帝,是我父亲不想当皇帝罢了!” “曰:汝倚乃父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为!” 陈太后大惊失色的问道:“这郭暖为何如此狂悖?安能如此妄言?这不是要害了郭子仪?” 朱翊钧继续说道:“升平公主乘车回宫,禀告了她的父亲唐代宗,唐代宗却说:你不知道,确实是这样,若是郭子仪真的想当天子,这天下早就不是李唐了。” “曰:此非汝所知。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 李太后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问道:“后来呢?” “后来郭子仪听闻,将儿子郭暖械送到唐代宗面前,请求代宗皇帝治罪,唐代宗却说:孩子吵架,做不得真,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闺房之言,何足听也!” “代宗皇帝赦免了郭暖的失言,但是郭子仪还是杖责了儿子郭暖,直到升平公主求情,才放过了胡言乱语的郭暖。” 郭暖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我父亲不当天子,所以你爹才是天子,翻译翻译: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天子,不给面子,就让天子和李唐一起入土。 唐代宗只是打了个哈哈,以儿女闺房言不论罪。 张居正讲这段,主要是讲唐代宗和郭子仪之间的信任,表达的是一种理想的政治环境,君圣臣贤。 当然这种君圣臣贤的光芒万丈之下,总是有些小阴影。 唐代宗不是没想过,要对这个功高震主、权倾天下的郭子仪动手。 大历四年春,正月,唐代宗的宦官鱼朝恩,邀请郭子仪同游章敬寺,这是在安史之乱,天下渐平之后,唐代宗第一次对郭子仪的试探,由宦官鱼朝恩负责执行。 郭子仪的手下怕鱼朝恩对郭子仪不利,三百余将士着甲扈从前往同游,郭子仪呵退了手下,带着几个仆人和宦官鱼朝恩同游章敬寺。 鱼朝恩最后的结局是以奸宦而亡。 唐代宗死后,唐德宗即位后,尊了郭子仪为‘尚父’,董卓也曾经当过‘尚父’,而郭子仪顶着尚父的名头,再造李唐王室,勋高一代,以身为天下安危者二十年。 朱翊钧说到这里便停下了,等待李太后自己想明白。 安史之乱,大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而郭子仪在平定安史之乱中,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庚戌之变,北虏南下,嘉靖三十二年到嘉靖四十四年,持续了整整十二年的彼此攻伐,让大明元气大伤,高拱和张居正推动了俺答封贡,这是安定边方的功劳。 安史之乱后,大唐由盛转衰,藩镇林立,郭子仪在,藩镇不敢谋叛学那安禄山史思明。 大明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国势风雨飘摇,连当年被成祖皇帝撵着满世界跑的北虏,都打不过了。 唐代宗能容的下郭子仪,朱翊钧也能容得下张居正。 一切为了大明再起,一切都为了让大明再次伟大! 李太后略有些失神的思虑了许久,小皇帝专门提及此事,说的自然是《陈五事疏》之事,李太后终于叹了口气,才开口说道:“罢了,罢了,只是委屈皇儿了。” “孩儿不觉得委屈,只觉得有趣。”朱翊钧依旧笑的阳光灿烂,继续说着今天学到的内容。 李太后答应下来,其实不奇怪,张居正不是高拱,高拱的身后站着一个以特权经济为核心利益,以姻亲、同乡为纽带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晋党,无论高拱是不是想得寸进尺,晋党会推着高拱往前走。 而张居正用人,既无姻亲,也无同乡。 最关键的是张居正的陈五事疏,并没有要革罢司礼监,拔掉小皇帝的獠牙,更没有限制皇帝批奏疏,要求皇帝的同时,也对京官做了要求。 “种地去咯!”朱翊钧答完了今天的课业之后,风风火火的跑开,打算去景山。 种地是头等大事,每日都要去看才是。 “哥哥带我去。”朱翊镠大声的喊着,似乎是想一起去玩,但是李太后将四岁的娃娃抱了起来,没让他跟过去。 朱翊钧今天要开窑,更为确切的说是要育苗,土豆、番薯的种植专项攻坚研究,其余不论,先能种活。 种活了番薯、土豆,百姓能吃饱,才有力气,力足方能胜天! “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徐贞明带着几个老农行礼,这些老农虽然没有种植土豆、番薯的经验,但是这几个老农,都是民间找来,最擅长种荸荠的农户。 朱翊钧为何执着于土豆和番薯,并且要放下天子至尊的架子来做这件事? 因为大明这个制度下,只有藩王和百姓造反的份儿,老百姓们没了吃的,就会打入京师,敲碎皇帝的脑袋,喂饱了百姓,百姓就不会进京来,把皇帝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了。 朱翊钧挥了挥手说道:“安,平身。” “陛下,发芽、发青的土豆是绝对不能吃的,有毒,真的会死人的。”徐贞明提醒陛下,发芽的土豆有毒,万一要是皇帝吃了发芽的土豆,哪怕是闹了肚子,那都是大事。 徐贞明是最不希望皇帝出事的那个人,他是坚定的农务兴邦的代表,如果皇帝吃土豆吃出了事,他人没了,这垦田耕种之事,全都荒废。 朱翊钧点头,大明皇帝都有奢员,就是专门在上菜前验毒的小宦官。 “咱们今天干点什么活儿?”朱翊钧看着已经完工的火室,在冯大珰的严格命令之下,百余名宦官加班加点,把火室盖好了,连玻璃都放好了。 徐贞明颇为确切的说道:“育苗。” 宫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专门找小黄门给徐贞明递了话,不要把那些脏活累活留给陛下做。 宫外的文渊阁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专门差遣府上大管家游七,给徐贞明传了信儿,亲事农桑主要是一种姿态,皇帝上午听政、讲筵,下午还要习武,已经极为辛苦。 徐贞明领会并且贯彻精神!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四章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得罪了冯保,会因为左脚踏入官署被免削官身。 得罪了张居正,会因为右脚踏入官署被免闲住。 把两位都得罪了,很有可能要流放到永宁寺,凿冰取鱼。 徐贞明收到了冯保和张居正的递的话之后,开始统筹调度安排一切规划,皇帝亲事农桑要有,脏活累活可以在陛下不在的时候做。 “不是说要在清明后下种吗?这才正月天,就可以育苗了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他真的在认真的实践。 徐贞明看着偌大的玻璃火室,再次感慨一下权力这东西,真的是无所不能,徐贞明低声说道:“陛下,清明前后主要是为了地温和灌溉。” 玻璃火室缺地温吗?缺灌溉吗?哪样都不缺。 朱翊钧看着玻璃火室,明白了徐贞明的意思,哪怕是缺光照,都可以解决。 权力的味道,果然美妙至极。 “陛下这边来。”徐贞明带着朱翊钧来到了育苗房,土豆有三种,分别是黄色,紫色,白色,而番薯则是有四种,分别是红心、白心、黄心和紫心。 这三种土豆、四种番薯,都是月港都饷馆海防同知罗拱辰送入京师。 而朱翊钧要做的事,就是把各种各样的土豆、番薯和所有人一起平铺在地上,等待它们发芽,等到萌发之后,就可以切开开始育苗。 搬运土豆、番薯并不是很麻烦,朱翊钧手里拿着一个笔,将徐贞明的话一点一点的记录在册。 徐贞明和几位老农关于荸荠育苗之事,对着一堆铺在地上的土豆和番薯聊了许久,朱翊钧只是听,不开口说话。 徐贞明和老农聊完之后,才来到了陛下面前说道:“这育苗乃是重中之重。” “这荸荠和土豆、番薯是一样的,荸荠用的是球种,这球种种着种着,就会退化并且带毒严重,就是说产量低而不稳定,种植的话会常出现雄荸荠,植株矮化、丛生,不结球茎,最终无产。” 荸荠在很多的方面和土豆、番薯有着共性,而荸荠,在粤、闽、黔、浙都有种植,自宋朝以后,就有人想要把产量极高的荸荠进行大范围种植。 但是最终都没法成功,最后荸荠也就能在荒年救荒用一下,想成为主粮极为困难。 更多的情况下,荸荠都是作为一种水果在种植,而且荸荠在北方是无法生长的,因为北方寒冷。 “这荸荠、土豆和番薯,没有种子吗?”朱翊钧有些奇怪的问道。 徐贞明抖了抖袖子,从里面摸出一个布袋,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肾形的颜色各异的种子,他颇为确定的说道:“有,种子,出苗率太低了,产量极低。” 种下去一亩地,反复补种之后,仍然达不到种植的密度。 在荸荠开花时候,还要把它的花打掉,断其浮根,剪其附叶,那就更没有收获足够的种子了。 经过徐贞明一番解说之后,朱翊钧终于明白了,为了不用种子种植,主要是种不成。 在种地这件事上,朱翊钧从来不随便发表自己任何的观点,他真的不会,养绿萝都能养死的他,选择了听从专业人士的意见。 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做。 朱翊钧种地,就是种什么死什么,活一天算一天,听天由命,所以徐贞明和老农们真的想把土豆和番薯种好的前提下,朱翊钧有利用皇权在其中捣乱。 徐贞明是进士,他可以站在文臣的角度,去拍一顿马屁,夸赞陛下嘉言良纳,但是他没有,因为他没想到,他只是十分单纯的陪同陛下种地,十分单纯的想把这件事做好。 徐贞明百般不会,只会种地,他但凡是懂的变通,也不会背着一个竹篾书箱入京了。 夕阳西下,大明皇帝再次回到了乾清宫内,盥洗房盥洗、晚膳之后,直接奔到书案前,开始记录今日的点点滴滴的收获。 而这一次,他多了一个疑问集,这些都是眼下的困难,比如荸荠、土豆、番薯这些利用块茎进行培育的如何脱毒,脱毒才能维持产量,如何脱毒,并不是朱翊钧现在要攻克的课题。 朱翊钧现在要做的是,总结历代农书、农户的经验和教训,将土豆和番薯,在北方的土地上种活。 他在纸上不停的画着一个玻璃模型,这个模型的一端有一个大大的玻璃泡,一端敞口,里面会倒入水,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让水面升高和降低,来测量温度。 他将手中的笔放下,对手中的模型非常满意,就是最原始的温度计,这种温度计可以确定土豆、番薯在什么温度下可以萌发,在什么温度下会茁壮成长,在什么温度下开化,什么样的温度下,会冻苗补种。 种地,他真的是认真的在种,虽然李太后一直觉得孩子辛苦,但是朱翊钧真的觉得事事都很有趣,他在思考着种植成功之后,应当如何鼓励种植土豆和番薯。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这是张居正今天讲到唐太宗李世民的时候,讲解的一段话,意思是:作为君王,必须要心里先想着百姓,若损害百姓来奉养君主,就像是割下了大腿上的肉来吃,虽然吃饱了但身体已经死了。 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百姓就像是水一样,可以载着舟行驶,同样也可以让舟倾覆。 道理非常简单,并不难理解,但通常情况下,皇帝是最后一个知道国家要灭亡的人。 东汉末年,黄巾军的动荡,似乎一瞬间就遍及了整个东汉,如同大火燎原,似乎像是被突然点燃的一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句呼号,似乎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在整个东汉江山响起,遍地开花。 黄巾军的汹涌之势,真的是个偶然吗?其实不是。 早在黄巾军起义之前,‘苍天已死’这句口号,已经在民间流传甚广。 有一块砖,叫苍天乃死砖,为建宁三年四月四日所刻,黄巾军起义的十四年前这块砖就刻好了。 苍天乃死到已死,是民怨从暗潮涌动到沸反盈天的过程。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颠覆朝廷社稷的水,是苍生的泪,但不到横流的时候,君子、治人者是看不到的。 朱翊钧没看到苍生泪,但是他知道大明的结局,也知道他身上的责任。 “呼!完成,明日交给冯大珰让他烧出来,放到景山玻璃火室内,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做的精细,做明白。”朱翊钧将手中的图纸交给了张宏,然后向着榻前而去,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早睡早起长高高。 张宏将草纸交给了宫婢,宫婢将草纸交给了徐爵,徐爵连夜交给了冯保,冯保让兵仗局连夜烧纸。 帝国内外的官员,都是不分时间随时准备为皇帝陛下服务,这是作为皇帝的权利。 二月二龙抬头,天空一道惊雷闪过,轰隆隆的响声在空中蔓延炸裂,进而传到了正在廷议的文华殿内。 而此时的兵部尚书谭纶,又在致仕。 这一次,不是因为尸位素餐,卡着王崇古的提举京师将才的名单,而是因为谭纶在春分时候,去朝日坛祭祀,因为倒春寒的天气,染了风寒,咳嗽连连,失仪了。 皇帝撞翻了桌椅、皇帝走路没有四平八稳会被李太后训斥,那么朝臣们在祭祀的时候,咳嗽、喷嚏、体力不支蹲下、交头接耳等等,也都是失仪。www. 弹劾谭纶的是都察院福建道监察御史景嵩和韩必显。 “本兵重任,所托非人,万一北虏不测,犯我疆圉,不能将祀事于一时者,怎能寄万乘于有事?”都察院总宪葛守礼念完了景嵩的奏疏,将奏疏递给了小黄门,小黄门放到了张居正面前。 “啊,对对对,你说得对,明日我就再写一封致仕奏疏,以病乞休,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我也不在这里碍你们眼。”谭纶猛地站了起来,将欲离开。 张居正看按着谭纶,平静的说道:“谭尚书,这里是文华殿。” 此话一出,站在门口拿着绣春刀和净鞭的朱希孝松了口气,这谭纶倒是意气用事,直接愤而离席,纠仪官们,是拦还是不拦? 谭纶如此私自离开,绝对是失仪,按制纠仪官得当场拿下,职责所在。 可是作为武勋的朱希孝,当场拿下兵部尚书,那是在给哥哥成国公朱希忠找麻烦。 谭纶听到张居正叫他,只能用力的甩了甩袖子,一脸嫌弃的看着洋洋得意的葛守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谭纶背叛了晋党,晋党见缝插针的弹劾,谭纶的确是犯错了,失仪,礼教森严的大明朝,这的确是个大罪名。 朱翊钧停顿了下手中的笔,稍微思忖了片刻,开始继续书写。 葛守礼放的屁,究竟什么意思,不重要。 谭纶春分之前生了病,称病告假,不出席朝日坛祭祀事,吏部不准病假,谭纶是带着病去的朝日坛,冷风一激,差点没直接把人送走,这病刚刚好,都察院的狗就已经开始扑上来了。 一波接着一波,就因为谭纶因为提举京营将才名录之事,改换了门庭。 至少晋党大部分人,是这么认为的。 谭纶的处境极为艰难。 “葛总宪,礼部尚书陆树声,也在朝日坛咳嗽连连,怎么就没人弹劾陆树声呢?”冯保开始阴阳怪气。 “还有此事?”葛守礼眉头紧蹙,面露不解的看着冯保。 “难不成葛总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冯保嗤笑了一声,晋党急先锋,可能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就对一部大臣弹劾? 小皇帝出门,都会让他冯保交底! 冯保作为内廷之人,他的第一职责,就是保护皇权,谭纶得罪晋党,是因为提举京营将才之事,是为了防止晋党一家独大,无论谭纶什么目的,是不是拿这件事给张居正做投名状,都直接和间接的保护了皇帝的安全。 冯保自然要保住谭纶。 冯保坐直了身子,火力全开,对准了葛守礼平静的说道:“《论语·卫灵公》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葛总宪也是读书人,这话何意?解一解?若是葛公不想解,没关系,咱家这个阉贼来解。” 葛守礼闻言脸色一变。 这阉贼又拿着论语的大棒子打人了!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五章 族党排异,不胜不止 “哈哈。”谭纶又是哈哈大笑,看着葛守礼一边乐一边摇头,葛守礼当然会解这句,谭纶就会解。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葛守礼一个进士,圣贤书读的极好,否则不可能出现在文华殿上。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葛守礼若是把这句话解出来,就得把礼部尚书陆树声一起弹劾,因为陆树声也在朝日坛祭祀中咳嗽了! 朱翊钧坐在台上,嘴角勾出个笑意,张宏在旁边略显羡慕,这冯保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极为合格的。 冯保笑着说道:“夫子说了,责备自己而少责备别人,那就可以避免别人的怨恨了。” “严于律己,出而见之事功;宽以待人,动必关夫治道。到了葛总宪这里,这一句就反过来了,变成了严于律他,宽以待己,啧啧啧。” “葛总宪,要不把陆尚书一起弹劾吧。” 陆树声是张居正举荐的礼部尚书,结果事事件件都给张居正添堵。 罗拱辰收洋船的税,陆树声反对,戚继光入京师领赏,陆树声反对,小皇帝种个地,陆树声也反对,张居正拿着《皇明祖训》搬出太祖高皇帝,又把君王道德楷模宋仁宗一起拿出来,才算是彻底压死了陆树声关于君民同耕的反对。 张居正看着冯保对着葛守礼一阵输出,稳稳的坐直,似乎在看奏疏,一言不发。 选择权到了葛守礼这边,要么谭纶和陆树声一起弹劾,要么就谁都不要弹劾,当然还有一条路,反对孔夫子的话。 “阉贼当道!”葛守礼颇为不满的甩了甩袖子,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是真的不知道陆树声失仪的事儿。 “小人戚戚!”冯保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葛总宪?”张居正握着那本弹劾谭纶的奏疏,眼神闪烁的看着葛守礼。 若是葛守礼不拿回这本奏疏,那陆树声也要被弹劾,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大明拢共就六部,两部尚书深陷弹劾之中,不可自拔。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来打圆场,这件事杨博最合适。 因为杨博是晋党的党魁,他这个时候咳嗽一声,说句公道话,这党争就偃旗息鼓了。 但是杨博没有说话,也没有咳嗽,杨博和刚才张居正一样,一言不发。 张居看向杨博,他的眼神是极为复杂的,他一直坚信杨博是硕德之臣,在很多时候,张居正都很尊重杨博,但是这次张居正看向杨博的眼神里少了相信多了疑惑、少了期盼多了消沉,只有浓郁的失望。 张居正真的很失望。 杨博终于在人生的最后的一程,变成了当初杨博最讨厌的模样,当初严嵩、严世藩等严党当道的时候,杨博可是连章弹劾,那会儿杨博志向高洁。 现在呢? 冯保很了解读书人,读书人都喜欢在自己心里树立一个榜样,进而遵从着榜样的言行举止,比如葛守礼就一直觉得高拱是完美的,所以,高拱出事的时候,葛守礼就用尽了全力去保护高拱周全。 权盛者摧,功高者隳[hui,毁坏]。 杨博在自己仕途的最后一段路,没有选择君子之道,没有选择弘毅,而是选择了维护政治小集体的利益。 葛守礼直接就被架住了,他现在没有台阶可以下,没人站出来打圆场,没人给他折中,他坐在那里,脸色晦暗不明,再憨直的人,也应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张居正放下了奏疏,看向了兵部尚书谭纶。 谭纶却面色犹豫了起来,就是不肯动弹,也不肯说话,甚至都不愿意为自己分辨几句。 冯保都有些急了,但是谭纶依旧不言不语。 张居正、冯保,甚至是杨博,都知道谭纶的袖子里,装着一本兵科给事中的奏疏,弹劾礼部尚书陆树声失仪,内容一样。 礼部主祀,礼部尚书陆树声在朝日坛咳嗽,也是失仪,而且罪加一等。 可是看谭纶这架势,是不准备拿出来了。 这短暂的沉默引起了朱翊钧的好奇,朱翊钧顺着众人的目光,神情更加古怪,他已经明白了关键。 谭纶被御史以失仪被弹劾,张居正不是没有任何的准备,而是准备极为充分,可是情况似乎超过了元辅先生的掌控。 冯保都把人给死死的咬住了,只要谭纶甩出奏疏来,这晋党也讨不了好去,但是谭纶就是不肯拿出来。 谭纶为什么不肯?难道是心怀愧疚?若是心怀愧疚,还阻拦了王崇古三十四次,把人彻底得罪?谭纶是个很豁达的人,既然做了,便不会后悔。 户部尚书王国光笑了笑,甩了甩袖子,拿出一本奏疏来,笑着说道:“户科给事中,弹劾礼部尚书陆树声失仪,还请首辅过目。” 理由一模一样,朝日坛失仪。 王国光是山西人,而且是晋党的核心人物,被张四维在万历十年钦定的、清算掉的晋党叛徒。 王国光是难得的干练之臣,还是谙熟财政的理财能手,他主政户部五年来,朝廷赋税收入年年攀升,这是个专才循吏,是特立独行之人。 谭纶这个人生性豁达,他不喜欢自己和晋党的冲突,牵扯到别人身上,谭纶这个人好面子,谭纶背弃了举荐自己的杨博,陆树声背弃了举荐他的张居正,一个跳反的叛徒,攻讦另外一个叛徒,实在是可笑至极。 所以谭纶不肯,不肯和葛守礼、杨博、王崇古一样。 但是张居正还另外安排了人弹劾,由户部尚书王国光发起,对礼部尚书陆树声以失仪之罪弹劾。 杨博、葛守礼、王崇古面色凝重,谭纶不是山西人,谭纶只是杨博举荐,但是王国光是山西人,在文华殿内,王国光对陆树声的弹劾,甚至不如王国光亮明了身份支持张居正的影响来的大。 这一轮针对谭纶的弹劾,晋党损失重大,王国光终于亮明了身份,和晋党做了彻底的切割。 朱翊钧非常确信,并没有什么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政治联盟,晋党这种以特权经济为核心利益的紧密团结的政治小集体,都接连出了谭纶和王国光两个叛徒。 而户部尚书王国光更是经过了张四维认定的晋党叛徒。 铁三角不是牢不可破、晋党也不是坚不可摧,晋党比铁三角还脆弱。 “元辅,还是算了。”杨博终于出来做这个和事佬了,他咳嗽了两下说道:“这倒春寒咳嗽不在少数,难道因为此事,把这满朝文武都给罢黜了?” 张居正则抓着手中的奏疏说道:“杨太宰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这个阁臣,在肆意操持权柄,挑起党祸一样?我的错吗?杨太宰此话,有失公允。” 张居正对杨博说话,终于变得不客气了起来。 冯保看着杨博,乐呵呵的说道:“本来这事,咱家说了,葛总宪收回去便是,本就是小题大做,操弄政务,咱家骂也就骂了,收回去奏疏,这事儿就是到哪儿,哪儿了结。” “可是他就是梗着脖子不肯,现在倒是想要息事宁人了?好事占尽,一看颓势,就明哲保身,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美事。” 冯保看似在骂葛守礼,但是字字句句都在说杨博,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冯保这指桑骂槐,谁都能听得懂。 让葛守礼下不来台的不是张居正,不是冯保,不是其他的朝臣,恰好就是晋党。 葛守礼的神情格外的落寞,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给晋党冲锋陷阵了这么些年,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谭纶的奏疏进了内阁,内阁拟票后送到司礼监,司礼监批红后送到乾清宫,就这一关一关又一关,这弹劾谭纶和陆树声,不是结果,只是一个开始。 这真的闹起来,谁的损失更大? 杨博深吸了口气说道:“元辅啊,两宋党锢盈天,宋时泥马南渡,殷鉴在前,元辅当三思而行。” 张居正思忖了片刻,将手中两本奏疏递给了小黄门而不是张宏,示意将两本奏疏下章,归还给都察院和户部。 张居正最终还是没有挑起这场党争。www. 杨博这个晋党党魁就是在欺负张居正,君子欺之以方,杨博吃准了张居正不会把事情闹大,因为张居正要掀起党争,最终输的只会是大明。 张居正虽然摁下党争的苗头,但是他还是颇为严肃的说道:“大臣当处以礼,若以一嗽之故,勒令致仕,非惟不近人情,亦且有伤国体!” “御史景嵩、韩必显、纠劾谭纶,委止一时冒昧,欲用某人之意昭然,吏科雒遵、御史景嵩、韩必显等三人今日所为,必禀明圣上,以正朝纲之风。” 朱翊钧听到了张居正要禀明圣上,将手中的铅笔递给了张宏,让他换一根,实在是这他手中的铅笔短到他已经揪不住了。 小皇帝坐直了身子,开口说道:“朝日坛祀,咳嗽小事,何至去二大臣?” “每一次讨论弹劾,都是百计搜求,族党排除异己,若是没有获胜就不终止,用人任事没有明确的规定,全看言官搜求事由。” “元辅先生,朝廷、朕,将何以治天下?” 张居正颇为恭敬的俯首说道:“臣不知。” 朱翊钧看向了杨博再次开口问道:“杨太宰,族党排异,不胜不止,用舍予夺,无纲无纪。朝廷、朕,将何以治天下?”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六章 以德服人,以德治国? 皇帝问,族党排异,不胜不止,朝中党锢盈天,皇帝以什么治天下。 杨博站了起来俯首说道:“回禀陛下,臣惭愧。” 晋党看他老了,早就不听他的了,今天这出弹劾,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张居正看他失望,杨博自己也很是失望。 自己坦坦荡荡的活了一辈子,走进了文华殿,做了廷臣,却整日里做这些事儿,到了现在,更是被后辈儿用异样的眼光打量。 但是杨博作为晋党党魁,他只能这样说,这样做,这样的身不由己,和当初的高拱一样,杨博背后的族党,不允许他停下。 所以杨博才打算致仕,打算急流勇退,再这么下去,下场只有身败名裂。 朱翊钧思考了片刻说道:“兵部尚书谭纶、礼部尚书陆树声,朝日坛失仪,罚俸一月。吏科给事中雒遵、御史景嵩、韩必显三人,削官身回籍闲住,不知元辅以为如何?” “陛下决断,臣不敢议。”张居正作为首辅,不能议论京官任免,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小皇帝没把三个差点挑起党争的家伙送到解刳院,那是陛下宽仁。 张居正也松了口气,陛下对送入解刳院是十分慎重的。 “杨太宰以为如何?”朱翊钧看向了杨博问道。 “陛下英明。”杨博稍微思虑了下,并没有为三个晋党科道言官求情。 “那就这样,你们继续廷议吧,朕继续读书。”朱翊钧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拿过了张宏递过来削好的铅笔,继续写写画画。 涉及到了皇帝的事儿,朱翊钧自然要开口,既然张居正要禀明皇帝,朱翊钧也没等到讲筵后,直接开口做了处置,省的又出现什么张居正坑蒙拐骗小皇帝之类的风言风语。 到底谁坑蒙拐骗谁? 吏科给事中雒遵弹劾谭纶尸位素餐、御史景嵩、韩必显弹劾谭纶朝日坛咳嗽,他们三个的惩罚是削官身回籍闲住,没了官身,到了乡野连个缙绅都不是,不能避税,更不能再起。 他们三个既然要做刀,就要有被折了的准备。 他们三个人的罪名是族党排异,不胜不止,用舍予夺,无纲无纪,朱翊钧已经折了三把刀,这是杀鸡儆猴,止党争之风。 再生事,就只能解刳院雅座了。 廷议很快就结束了,张居正站了起来,为皇帝讲筵。 张居正的神情颇为奇怪,他在品味陛下说的话,主要是那个词,族党。 这个词非常有趣,族这个字,言简意赅。 “元辅先生?”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疑惑的问道。 “陛下,雒遵、景嵩、韩必显,三人削官身回籍闲住,是不是有待商榷?”张居正回过神来,他的面色有些不忍的说道。 读书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这一步一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走到了这一步,这直接就削了官身,张居正有些于心不忍。 朱翊钧像是没听明白张居正话里的意思,眼前一亮问道:“元辅先生的意思是,把他们送解刳院,没必要这么狠厉吧,又不是阴结虏人之类的不赦之罪。” “那还是削官身回籍闲住吧。”张居正一听,立刻选择了折中。 把小皇帝教育成了不折不扣的暴君,他这个帝师有直接责任,孩子还小,可不能把皇帝陛下教成暴君,守护陛下心中的三纲五常,张居正义不容辞。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啥意思。 这三个科道言官,考中进士观政三年,履任之后,做的是科道言官,无纲无纪,且不说对大明、对皇帝、对朝廷、对纲宪法纪,有没有恭顺之心,但凡是他们对自己读的书有一点恭顺之心,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小题大做、结党营私,圣贤书就教他们这些道理? 朱翊钧也读圣贤书,怎么不觉得圣人训,讲的是这些蝇营狗苟? “戚帅怎么还没入京来领赏?”朱翊钧有些奇怪的问道。 开奉天殿恩赏戚继光之事,已经定下,结果戚继光迟迟没有入京来,连点动静都没有,朱翊钧才特别询问。 张居正略显无奈的说道:“戚帅在关外,董狐狸全军覆没,董狐狸侄子被抓,戚帅唯恐北虏借此由头南下,去关外斥候巡察去了。” 朱翊钧略显可惜,他见过戚继光画像,还没见过戚继光本人,他拿了一本奏疏说道:“朕看这本科道言官的奏疏,说戚帅轻启战端,既然董狐狸索赏,给些银钱打发便是,何故设伏诛杀,引得胡虏畏惊。” “戚帅有勇有谋、将士悍不畏死、敌人全军覆没、生擒贼寇酋首,这怎么就成了,挟寇自重了呢?” 张居正颇为郑重的甩了甩袖子说道:“自古蛮夷畏威不畏德,若是给银钱打发,只会步步紧逼,得寸进尺,大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胡虏又至,其余贼寇酋首必效仿,边方永无宁日。” “歼灭全军、生擒贼守,以收威吓惩戒之效。” 张居正施政就四个字,富国、强兵,张居正做到了吗?做到了。 那萨尔浒之战中,大明强出来的兵何处去了? 万历二十三年的冬天,在蓟州镇石门寨,蓟州总兵官王保说‘今日发饷,不要带甲兵’,将刚刚在朝鲜打完胜仗的浙兵皆坑杀之,戚家军求荣得辱,成为大明江河日下的一个注脚。 “戚帅辛苦。”朱翊钧停止了问询戚继光的动向,作为三镇总兵官,戚继光真的很忙,虽然离京师很近,但他还是边军,有巡察边方的准备。 关于陈五事疏的内容,朱翊钧并没有多问,大明京师的考成法刚刚开始试行,不易操之过急。 讲筵开始了,张居正对讲筵产生了一种由衷的迷茫,这种迷茫在他考中进士之后,从未有过,论语的注解越来越奇怪了,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变的越来越陌生。 张居正开口说道:“子曰:道[dǎo]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dǎo]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道,引导;政,正人者不正,法律政令;齐:齐一;刑:刑罚。” “德;行道而有得;礼,制度品节。耻,是愧耻、羞耻。” “孔子云:人君之治天下,不过是要人为善,禁人为恶而已。” “解曰:用法制去引导百姓,使用刑法来整齐他们,老百姓虽然免受刑法,却失去了廉耻之心;用道德教化引导百姓,使用礼制去整齐百姓,百姓不仅会有廉耻之心,而且也会使人心归正,天下向治。” “《礼记·缁衣篇》云:夫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耻心;教之以政,齐之以刑,则民有遯心。” “《孟子·尽心上》云: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 “这些说的都是一个道理,用道德去引导、用礼法去整齐万民,使天下百姓,闻善能徙、知过能改,修养人格、实践德行。” 张居正讲的是论语,引用了孔子的话,又引用了《礼记》、《孟子》,似乎如此引经据典,就足以夯实自己的思想钢印,来证明自己是对的一样。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问道:“以德服人,以德治国?” “然也。”张居正松了口气,陛下果然很懂,从中提炼出了关键和精髓,这些话的核心主张,就是以德治国。 朱翊钧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君子,小人,而后又在君子下面写上了谭纶、戚继光,在小人下面写到了杨博、王崇古、张四维、葛守礼、雒遵、景嵩、韩必显。 想了想,小皇帝又把葛守礼给划了去,这家伙还不配做小人。 写完之后,小皇帝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元辅先生,朕有惑。” “臣为陛下解惑。”张居正现在听到朕有惑这三个字,就只感觉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感,让他心神一凛,这讲筵的差事,必须要尽快给出去,再这么奏对下去,张居正怕是连圣贤书都不认识了。166小说 堂堂大明进士、文渊阁首辅,给一个十岁的孩子上课,怎么就这么难! 朱翊钧开口问道:“谭纶做事光明磊落,不阿附族党,坦坦荡荡,上无愧于义,下无愧于心,可谓君子?雒遵、景嵩、韩必显小题大做,倚礼而行族党排异之事,不胜不止,用舍予夺,无纲无纪,可谓小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张居正肯定的回答道。 朱翊钧立刻开口问道:“元辅先生教咱,以德何以服人?” 谭纶被数次弹劾的原因是不阿附晋党,而弹劾他的人,是晋党的科道言官,扛着礼法的大旗,做着族党排异之事,以德又如何服人呢? 没有说服力啊! 这最后处置,还是要落到这法律政令之上。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臣不知。” 张居正其实知道如何以德服人,确切的说,圣贤书说过: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仁发于心,行出于义,便可以以德服人,这个逻辑是非常完整的。 可是在谭纶被连章弹劾之事,张居正实在是说不出这句话来,这是哄小孩子的话,陛下虽然十岁,可是陛下是大明的君王。 政,正人者不正,用道德的力量无法纠正他人行为的时候,就只能用法律政令了。 正如陛下之前说的那般,贫贱不移则必谄,富贵不限则必骄,礼必坏,乐必崩,礼崩乐坏。 “元辅先生,朕有惑。”朱翊钧继续说道。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七章 天下诤臣以何人为首? 张居正现在一听到这一句朕有惑,就是头皮发麻,陛下您能别有疑惑了吗?! 张居正十分诚恳的说道:“陛下,臣…为陛下解惑。” 张居正其实很想说,他不能解惑,陛下您能不能换个符合你这个年龄的问题啊!问的这些问题,都是一个个理想和现实、理论和实践的悖论,这问的张居正都有点不那么自信了。 朱翊钧瞪着大大的眼睛,平静的问道:“朕曾听闻,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土匪就像是梳子一样劫掠,可是这军卒行军过境,则像是蓖子(梳虱子的密齿梳)一样,搜刮的干干净净。” “戚帅南平倭寇、北拒胡虏,约束军兵严苛,不肯扰民一丝一毫,践踏百姓一根稻谷以斩首论,南兵为当世雄兵。” “倭寇横行东南,狼烟遍千里,民不聊生。” “胡虏强掠西北,征伐十五年,军民流离。” “戚帅执掌南兵,南征北战,可廷议之上,则是议论非非,以缀疣,多余无用之物论之,戚帅及他执掌南兵,真的是缀疣吗?”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张居正极为郑重的回答道,意思是戚继光不是缀疣,如果是他也不会让戚继光进京领赏了。 朱翊钧立刻开口问道:“元辅先生,以德何以治国?” 按照天下九经,修文以柔远人的说辞,只需要修德就足够平息倭患和北虏南下了。 隆庆和议、俺答封贡,看似是修文以柔远人的大胜利,但若非在宣府、大同和俺答汗带领的北虏打了十二年,硬生生把北虏打成了筋疲力尽,若非此时戚继光领三镇总兵官,在蓟州云集十万强兵,北虏会不会再次南下,劫掠关内? 一定会。 所以,小皇帝问,如何以德治国。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俯首说道:“陛下,臣不知。” 朱翊钧又唰唰的写了几笔,开口说道:“道德是最高追求,以德服人,以德治国,都是一种追求,是所有人心之所向,但是仍然要制定律法政令来约束,法,兴功德震慑罪恶,律,定框架止争执,令,令人知事。” “道德在内,而律法在外,应当以律法限制人的行为,以政令来治理国家。” “谓曰:德定于上、法化于下,因事而制礼,当事而立法;道之以德,以律制人,齐之以礼,以法治国。” 朱翊钧的观点是以律制人,以法治国,对应的则是以德服人、以德治国。 他的观点其实不稀奇,他不否定孔子说得对,将孔夫子的仁德高高举起的同时,再讨论实践的问题。 汉宣帝曾经说过,汉家制度,王道霸道糅之,更简单直白一些,就是儒皮法骨。 披着儒家道德的大旗,做着法家约束人的事儿。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这种理论和实践并重的思考,让张居正思考了许久,才俯首说道:“陛下神明夙悟,真天纵也。” 讲筵还在继续,在皇帝和首辅的一问一答中,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得飞快。 朱翊钧收起了所有的草稿纸,微微欠身,结束了今日的讲筵。 “恭送陛下。”张居正长揖,等到陛下离开后,大明首辅才走出了文华殿,正中午的阳光的照耀之下,让张居正有些炫目,只是稍微停顿了片刻,他露出了一丝笑意,端着手,迈着四方步,四平八稳走向了文渊阁。 小皇帝认真起来,果然让人非常放心,张居正已经看到了小皇帝的明君之相。 大明儒学士们,早就不在乎孔夫子的话究竟何意,大明皇帝何必在乎呢? 张居正是个循吏,他的政治主张也是:重用循吏,而慎用清流。 循吏,就是守法循理的官吏,懂得变通、知道如何做事,做成事的更注重实践的官吏; 清流,指那些遇事不讲变通,一味寻章摘句、吹毛求疵、小题大做的官吏; 张居正是个循吏,他刚进文渊阁,就看到了中书舍人抱了一大堆的奏疏进了文渊阁内,这些奏疏,都是搭救雒遵、景嵩、韩必显的奏疏。 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大明的科道言官们反应过来了,三个言官弹劾一部大臣,遭削官身回籍闲住,大明科道言官们不搭救才是奇怪。 张居正打开了这些奏疏,思考了良久,并未下笔,而是每一封奏疏上,都贴上了一张空白的浮票。 他不太方便说话,谭纶是他张居正的人,处置雒遵、景嵩、韩必显是陛下的决定。 空白浮票,其实是他知道如何解决,但是他不能说。 科道言官要搭救被削了官身,回籍闲住的雒遵、景嵩、韩必显。 言官们上的奏疏,很快就流转到了司礼监内,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对这些奏疏,统统画了叉号,这是陛下第一次对外廷官员做出了处置,作为司礼监的太监们,守护皇权,就是太监们的天职! 这些奏疏最后流转到了乾清宫内被李太后看到的时候,小皇帝正在咬牙扎着马步。 站桩是一件很累很累的活儿。 李太后看着几份奏疏看了许久,这是大明的纠错机制在发挥作用,大明皇帝的决定,科道言官有权发言议论,而且这些奏疏说的很有道理,让李太后有些犹豫不决。 御史王时举说:大臣腹心也应当保护,以培国家之元气;言官耳目也亦当爱惜,以伸国家之正气。 大臣作为国家心腹,需要保护,这是国家的元气,但是科道言官们是皇帝的耳目,就不应该爱惜了吗?培养国家正气了吗? 今天信任大臣,而挫败言官,是轻耳目之臣,让腹心大臣安心,难道陛下只要元气,不要正气了吗? 如此做,恐怕朝中处世圆滑、阿谀奉承之流会越来越多,直言不讳、仗义执言之人会变少。 正气之士会三缄其口,忠臣卷舌不言,真的对国家有利吗? 谓曰:恐从此脂韦之习胜,骨鲠之气消。正士杜口、忠臣结舌,岂社稷之利? 脂韦:油脂和肌肤。骨鲠:骨气和气节。 给事中贾三近说:部臣国之股肱,言官国之耳目,耳目之官职司纠正,平日餋其刚直之气,宽其触冒之罚。 大臣是国家的肱骨,言官是国家的耳目,耳目之官的本质工作就是弹劾,平日里朝廷养着科道言官就是为了养言官们的刚正直谏不畏强权之气,做自己的本质工作,还要被削官身回籍闲住?实在是太冤枉了,应当宽恕他们进言的责罚。 只有这样,以后科道言官遇到事才不会躲避畏惧,今天若是以弹劾大臣为由降罪,怕是让谏臣们丧气,以后就不敢开口说话了。 如果以后国家有了关乎于江山社稷的大事,朝廷有了大奸大恶之徒,谁还敢忠言上谏,来正朝纲,朗风气呢? 谓曰:他日虽国家有大利害、朝廷有大奸邪,谁肯进逆耳之规,以速取罪戾。 这样的奏疏,李太后手边有十几封,都是在为三个言官求情。 清流之议,不做处置,他们还会连章上奏;皇帝还是不听,他们就会在文华殿、奉天殿对着皇帝喋喋不休;皇帝还是不听,他们就会到承天门前跪在地上,请命皇帝,皇帝不答应就不起来;皇帝还是不听,他们就会绝食、撞柱,饿死自己也要直言上谏。 打着忠君体国的名义,做的却没有一件忠君体国的事儿。166小说 清流、科道言官,极为难缠,这也是为何嘉靖、隆庆都躲在后宫里不出来见朝臣的原因,和他们打嘴仗,打不打,都是皇帝输。 冯保看着那几封科道言官的奏疏,开口说道:“这些个清议,着实是颠倒是非。” “陛下说的非常明白,处置三个言官,不是因为他们弹劾大司马,而是因为他们在行族党排除异己,而且是不赢绝对不罢休,如果不做处置,他们岂不是还要继续连章弹劾?谭纶是个君子,他们就是欺负君子罢了。” “若是真的为了所谓的国家有大利害、朝廷有大奸邪,那陆树声也咳嗽,为何只弹劾谭纶一人呢?” 冯保将弹劾谭纶的案子的关键点,点的非常明白,朝日坛失仪,可不止谭纶一人,还有陆树声。 “陛下说族党两个字,真的是令人醍醐灌顶,振聋发聩!”冯保又在李太后面前夸奖了一番皇帝陛下。 陛下的族党二字一出,让冯保此时说话,就有了十二分的底气。 陛下用两个字,把这件事的本质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朝廷是允许结党的,各家各派,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并且践行这些主张,对国家是有益的,这一点在欧阳修的《朋党论》里描述的很详细。 君子和君子之间以同志向、同道为朋党,而小人和小人之间以共同利益为朋党,这是很自然的事,自古有之。 就是三代之上,尧舜禹的时候,君子八元、八恺等十六人以舜为党魁核心,也是朋党。 如何区分君子和君子的朋党,又如何区分小人和小人之间的朋党? 通过关系。 而陛下一语中的的点明了晋党的属性。 族党,族是一种姻亲关系,王崇古和杨博是儿女亲家,张四维和王崇古是舅甥关系,而晋党,又是以山西人为核心人员的乡党。 族,仅仅一字,却是鞭辟入里,言简意赅。 “今天讲筵的时候,元辅说陛下是天纵之才,臣以为元辅说得对,陛下只用一字,就把他们晋党那些龌龊和勾连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冯保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对族党二字展开了自己的分析。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有参政、议政,甚至决策的权力,他参政虽然违背了祖宗之法,大明都两百多年了,皇帝不借着宦官的死不要脸,怕是早就被大臣们给生吞活剥了。 李太后有些无奈的说道:“冯大珰,你看到了元辅那空白的浮票了吗?他这是打算置身事外吗?言官清议再起,不是很好收拾。” “打了言官的廷杖,这些言官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甚至还能在科道言官里扬名,往上进步,全靠沽名钓誉。” 李太后觉得难办,冯保也觉得难办,嘉靖年间,嘉靖皇帝打过言官,之后便坏了事儿,言官反而更加前仆后继,弄的嘉靖皇帝只能草草收场。 “确实不好处置。”冯保十分确切的说道。 不听言官的话,非议不断;听了言官的话,小皇帝亲自做的处置,这样收回,这外面的大臣言官,还以为皇帝怕了呢。 两难,两难,两难如何直解? “看看皇儿,多认真。”陈太后才不管朝中那些腌臜事,她始终秉持一种坚定的信念,什么豺狼虎豹、牛鬼蛇神,在真龙面前,都要蛰伏。 现在他们欺负皇帝小,日后统统拉清单。 朱翊钧收功,向着李太后和陈太后的位置走去,他露出了招牌的笑容,笑着说道:“母亲,娘亲。” 陈太后是隆庆皇帝的正牌皇后,地位在宫里在李太后之上,可是隆庆皇帝大行之后,无论是李太后加徽号,李太后徙乾清宫,李太后执掌六宫之印,陈太后都没有任何的阻拦,她没儿子,凭白作妖,图些什么。 在宠溺这件事上,陈太后宠溺朱翊钧,而李太后宠溺朱翊镠。 “你娘亲正为皇儿闯下的祸事焦头烂额,你倒是笑的灿烂。”陈太后把早就晾好的冰糖梨水和糕点放在了小皇帝面前。 “闯祸?”朱翊钧一愣,随即明白了到底是什么祸事。 朱翊钧想了想,又想了想说道:“天下诤臣以何人为首?”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八章 不是我!不要污人清白! 天下诤臣以何人为首? 大明万历元年,当属海瑞。 朱翊钧笑着说道:“海瑞也,把海瑞召回朝堂任事,也可以平息清议。” 止党争之风,杀鸡儆猴,把雒遵、景嵩、韩必显削官身回籍闲住,算是警告,让晋党停止对谭纶的攻讦,对朝局稳定,很有必要,那么将海瑞召回朝廷,两难可以直解。 海瑞是怼皇帝宝具,最难受的应该是皇帝了。 海瑞抬着棺材板,把嘉靖皇帝骂的狗血淋头,嘉靖皇帝到底是没舍得杀了海瑞,隆庆皇帝也没舍得杀了海瑞,但是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中,注定是不讨喜的。 皇帝不喜欢,大臣们也不喜欢,刀子太锋利,也容易割到自己,葛守礼这样的刀子,才最最合适。 海瑞,唯独科道言官、清流们喜欢。 海瑞骂嘉靖,就不骂隆庆了吗?清流们几次想把海瑞抬到都察院里,最终都未能成行。 科道言官救雒遵、景嵩、韩必显,很正常,涉及了自己切身的利益,因言获罪此事一开,言官还言什么? 把科道言官的海瑞抬到都察院,看看谁还敢说,皇帝不重视清流! 张居正的空白浮票,李太后没看明白,冯保也看的似懂非懂,但是朱翊钧非常明白。 张居正不能说,他作为内阁首辅,本来就是对皇权形成了直接威胁,再把这把敢怼皇帝的宝具,海瑞海刚峰放在皇帝面前,海瑞一旦骂皇帝,群臣只会认为张居正要骂皇帝。 所以张居正只能留白。 李太后听闻朱翊钧的处置,眼前一亮,但是很快就升起了新的担忧,这海瑞回朝,看到不务正业的小皇帝,怕是又要抬棺上谏了,到时候又是一堆的麻烦事。 李太后只想让小皇帝顺利长大,执掌大权,这些事儿,可以到皇帝亲政后再做。 朱翊钧喝完了梨水,笑着说道:“元辅先生今日讲《帝鉴图说》,讲到了唐太宗和魏徵,贞观十七年,直言敢谏的魏徵病故,唐太宗涕泪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朕就问元辅先生:魏徵辅弼唐太宗,正衣冠、知兴替、明得失,我大明朝直言敢谏当属海瑞,有海笔架之称,不畏惧权贵,为何海瑞至今仍然在家闲住,不得任事?” “元辅先生只说:朝堂龙潭虎穴,过刚易折。” 海瑞在上了《治安疏》后,嘉靖皇帝次年大行,隆庆皇帝登基大赦天下,海瑞从天牢里出来,做了通政司左通政,正四品。 隆庆三年,海瑞上奏言:隆庆皇帝神隐,不召见辅臣、不见廷臣,奏疏入宫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这一封奏疏,也是泥牛入海,没过多久,海瑞就被外放做了应天巡抚。 海瑞真的只是一个清流,高谈阔论之辈吗? 海瑞到了应天做巡抚,兴利除害,请求整修吴淞江、白茆河,通流入海,才形成了黄浦江,在此之前,松江府的吴淞江流域,皆是滩涂,而海瑞把这条吴淞江收拾的服服帖帖,松江府百姓人人称颂。 能治水的臣子,大多数都不是什么高谈阔论之徒。 海瑞收拾完了吴淞江、白茆河,就开始收拾徐阶了。 徐阶一共侵占了四十万亩田,松江府少米田,而多棉田,徐阶占的都是上等的膏腴之地,海瑞追究徐家侵占田亩,不留一点情面,也不给予优待,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让徐家清退所有田亩。 给事中戴凤翔,上奏弹劾海瑞庇护奸民,鱼肉缙绅,沽名乱政,于是海瑞被改任南京粮储。 高拱把海瑞的差事并入了南京户部衙门,逼海瑞致仕,海瑞至此隐退,回了海南琼山老家闲住。 张居正不用海瑞,是知道海瑞这个人回朝任事,只有死路一条,海瑞不懂变通,回朝之后,怕是连回籍闲住都难。 海瑞严峻刚直,中外官员多次推荐,也不是真的看上了海瑞的名望,而是看上了海瑞的不懂变通,把海瑞抬回京师做那把利刃。 “若说真的要正朝纲、朗风气,让海瑞回朝最为恰当。”朱翊钧极为肯定的说道。 朱翊钧他真的不怕海瑞,科道言官们一直拱火把海瑞这么锋利的一把刀,抬回来京师。 可到时候,真正受伤的,到底是谁? 老爹说过:只有魔法才能对付魔法。 李太后面色凝重的思考着。 大明皇帝要海瑞回朝任事,而当朝首辅张居正是个循吏,不是清流,他不太想用海瑞,不过是担心海瑞把自己给折了罢了,张居正其实不怕海瑞。 李太后在考虑,是否让海瑞是否回朝。 海瑞回朝指着小皇帝怒斥小皇帝不务正业,十岁天子治天下,本就人心惶惶,海瑞这种清流中的顶流,再怒斥皇帝一顿,到时候,皇家的脸面丢了也就丢了,但是十岁人主,真的能承受得住这种风波?真出了事,又如何处置? “还是算了。”李太后犹豫了下,不打算让海瑞回朝。 朱翊钧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些水说道:“娘亲,一步退,步步退。” “若是答应了言官,从轻处置,言官们就会要求,罚酒三杯,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如果答应了言官,罚酒三杯,言官们就会要求,无罪释放,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如果答应了言官,无罪释放,言官们就会要求,官复原职,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从轻处置、罚酒三杯、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平步青云、处置谭纶,这一步一步的要求,难道都答应吗?谭纶是大司马,兵部尚书,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元辅先生推行新政,要富国强兵,没了大司马的支持,他还怎么强兵?” “不答应,言官就闹,就连章上奏,就到承天门磕头,就到承天门绝食、就到奉天殿文华殿撞柱。” “皇权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三步,一退再退,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如何能退?从一开始就不能答应,就不能退。” 李太后心事重重,孩子说的话,她亲眼见过。 她的夫君就是没办法收拾这种局面,在常朝上、在廷议上才慢慢很少讲话,说什么都是错,最后交给了司礼监去外面撕咬。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也是如此,退一步,被人进了三步,只能退第四步,退到最后,无路可退。 “海瑞是君子。”朱翊钧颇为肯定的说道:“仁是一杆秤,他又不是那种只会高谈阔论,指摘皇帝博取清名之人,娘亲担心的那些事,不必太过担心。” 政治这个游戏,就是一个选择游戏,正确的选择做得多了,皇威就可以在一次次正确之中建立,这才是威权。 跟朝臣斗,就要跟那个最狠的斗,海瑞就是那个最狠的科道言官。 海瑞上谏,朱翊钧只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就可以踩着海瑞一步一步的确立皇威。 朱翊钧非常明白威权的建立过程,但是二十七岁的李太后,她连而立之年都没过显然并不太明白,威权二字的建立过程。 “那就让海瑞回朝?让给事中举荐一下,看看廷议?”李太后终于有些犹豫。 朱翊钧站了起来说道:“孩儿玩去了!” 他对景山那些个土豆、番薯,可是十分在意,到了乾清宫换了衣服,就直奔景山而去。 次日的清晨,寒风吹拂着大地,小冰川时代的春风,带着一股刺骨的冷厉,吹动着承天门外磕头的科道言官。大风小说 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给事中全都来到了承天门前。 寒风不能阻拦他们追求正义的脚步,他们按照官阶依次排好,不言不语的跪在地承天门前,请求皇帝收回伤耳目言官之敕谕。 都察院额员共有一百一十七人,而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并无定员,万历元年,都察院大约有一百三十余位御史,这五更天这帮御史科道言官们,就开始纠集,最终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了承天门前无声无息的跪倒了一大片。 朱翊钧清楚这帮文臣的秉性,皇权退一步,他们进三步,这皇帝原地不懂,他们都要进两步! 一应廷臣入右掖门入文华殿廷议,远远的就看到了乌央乌央跪倒了一大片。 “葛守礼,好本事,搞了这么大的阵仗,我谭某人,深感荣幸啊,啧啧啧,上次搞这种阵仗,还是倒严嵩,还是倒徐阶来着?”谭纶对都察院总宪葛守礼直呼其名。 这架势,是奔着让皇帝收回成命去的? 分明是奔着让皇帝革罢他这个大司马去的。 谭纶是个很豁达的人,他对朝堂这些尔虞我诈、彼此倾轧,是有些倦怠了,儿女情长折壮志、英雄气短苦难言。 谭纶真的觉得,现在这么憋憋屈屈的活着,还不如当年在福建、浙江、两广杀倭寇来的痛快。 所以他说话越来越不客气,都厌倦了,就懒得再维持表面的平和,他对葛守礼直呼其名,也不再阴阳怪气,而是直接了当。 谭纶几乎预见了事情的结果,不过是清流的又一次大胜利。 张居正看着那跪倒的一大片,这场面他见过还多次,这只是最初级的手段,连章弹劾后到承天门磕头,非常非常非常的初级。 “不是我!不要污人清白!”葛守礼面色涨红,他看着那片跪倒的科道言官,大声的说道:“不是我干的,我真的没让人这么干!” “你们信我!真不是我!”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十九章 科道言官朝天阙 杨博忧心忡忡的看着那些科道言官,从科道言官身上,杨博看到了大明真的在日薄西山,这些科道言官早就失去了脊梁,真的不是葛守礼干的,因为葛守礼真的很听杨博的话。 杨博在文华殿上公然表态赞同陛下的处置,葛守礼就不会私自纠集言官。 谁干的? 张四维。 张四维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取代杨博,成为晋党的党魁了,张四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现自己的影响力了。 “唉。”杨博叹了口气,随着净鞭三声响,廷臣进了文华殿,依次跪在地上。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山呼海喝的见礼。 朱翊钧没让所有人平身,而是开口说道:“朕身体挺好的,就是朕这心情不大好,承天门外跪着一百九十二名科道言官。” “他们对朕说:他们是忠君体国,是为了约脂韦之习,涨骨鲠之气,是为了正士张目,是为忠臣发声,是为了国之大利害,是为了进逆耳之规,以速取罪戾。” “满口的仁义道德,满心的尔虞我诈。” “搞得朕止族党排异不胜不止之风,用舍予夺无纲无纪之措,好像是在残害忠良一样。” “臣惭愧。”杨博颇为羞愧的说道。 葛守礼这个科道言官的头子管不住科道言官,杨博这个晋党头子也约束不了晋党。 “冯大伴,你去把这事儿,跟他们分说清楚,分说明白,看看他们肯不肯起来,回官署坐班。”朱翊钧仍然没有让廷臣免礼,而是让冯保去跟那些科道言官们第一次商量。 “臣愿共同前往。”葛守礼大声的说道,真的不是他做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把人纠集起来,这让太后知道了,怎么看到他这个总宪? 这场风波,不能只由内廷发力,作为总宪,他也要去。 “去。”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葛守礼同往,葛守礼这个科道言官的头子,是科道言官让他做头儿,他才是头儿,葛守礼应该早早认清这个现实,别整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免礼吧。”朱翊钧环视了一圈廷臣,摆了摆手说道。 “谢陛下隆恩。”群臣站了起来,却没入座廷议,而是静静的等待着,因为倒春寒的风有些冷,文华殿的窗户都关上了,整个文华殿内,只有小皇帝翻书和写字的声音。 杨博愈发肯定自己的内心的那个猜测,小皇帝绝对会把晋党这个已经变质为族党的政治小集体,连根拔起! 张居正则是有些好奇,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小皇帝的脸上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甚至还在读书写字! 没有任何的畏惧,没有任何的惶恐,反而是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平静。 张居正做了几十年的官,才把这些人的嘴脸看清楚,小皇帝这股子云淡风轻的模样,到底是跟谁学的? 大明首辅想了半天,发现好像是跟自己学的。 因为他就对这些不知变通的所谓清流,就不是很在意。 科道言官朝天阙,张居正有法子,但是他想先看看,陛下的法子。 冯保和葛守礼很快就回来了,事实说清楚,并不复杂,冯保牙尖嘴利,葛守礼在一旁不停的劝所有人回去,效果不算大,一百九十二人,走了三十多人,剩下一百五十四人。 朱翊钧停笔,看着张居正问道:“昨天刑科给事中举荐了海瑞入朝为官,朕昨日问太后海瑞如何?太后说,海瑞是青松翠柏,刚峰不折,朕与太后拟让海瑞回朝,不知元辅先生以为如何?” “海瑞为人刚直,刚过易折,非循吏也。”张居正的态度一如既往,在京城这个龙潭虎穴里做官,太过于刚直,唯有死路一条。 他还是那个态度,他不是反对海瑞回朝做事,而是觉得海瑞不知变通,一定会倍受排挤,死路一条。 朱翊钧见张居正没有反对,知道昨天他猜对了,张居正留那个空白的浮票,就是保留意见,保留意见就是弃权,就是不明确反对。 这就够了。 小皇帝对着冯保说道:“冯大伴,你去告诉他们,若是海瑞回朝如何。” 海瑞这把利刃,回朝可以约脂韦之习、涨骨鲠之气,为正士张目、为忠臣发声,为国之大利害,进逆耳之规,以速取罪戾。 “臣遵旨。”冯保带着一群番子向着承天门外而去,他心里不断的打鼓,这帮跪在承天门外磕头的蠢货,千万千万要答应下来。 陛下这里,真的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啊! 这已经是第二次商量,若是还在这里跪着,皇帝发起飙来,冯保都拦不住。 十岁天子怎么了?十岁天子就不是皇帝了吗? 冯保一边走,一边思考对策,看着身边的葛守礼,思考了片刻,笑着说道:“葛总宪啊,咱家多说两句,你想看到血流成河吗?咱家跟你说,你别不当回事,我这是为了科道言官们好。” “陛下的脾气是再一再二没再三,这已经是第二次商量了,若是再不答应,承天门外,今天必然是人头滚滚,陛下幼冲,太后听闻,这些言官能讨到好处去?” “你知道,现在是主少国疑,太后千岁最担心的就是不许皇帝主管这六个字,陛下做了决定,言官们这么反应,葛总宪,你觉得太后听闻言官朝天阙,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啊?会这么严重吗?”葛守礼大惊失色,那只是个一个十岁人主,他怎么敢,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但是再一想太后把高拱逐出朝去的决断,就知道这太后发起疯来,没人能制的主。 冯保打了个寒颤,他其实不怕太后,他反而有些怕小皇帝,他非常确信的说道:“就是这么严重。” “三个废物换一个海刚峰回朝,不亏了!会这么严重吗?只会比这个严重!正因为十岁人主,才会这么严重,你明白吗?” “想想高拱。” 冯保停下,让葛守礼认真思考其中的利弊,三个废物,换一个海刚峰回朝,绝对不是赔本的买卖。 海瑞不是晋党,但这把刀如此刚直,谁都能用。 十岁人主,主少国疑才更加危险,这承天门外朝天阙,逼着十岁人主让步,这是作践皇权,不用等到大明皇帝发飙,太后就得先发疯。 发疯的太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谁也不能保证。 “那我一定好好劝他们。”葛守礼端着手,颇为确信的说道。 “果然是你,把他们纠集在一起的!葛总宪,你好大的胆子!”冯保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好言相劝,立刻一顶大帽子扣在了葛守礼的头上! “不是我!不要污人清白!”葛守礼面色大变,厉声说道。 “哈哈。”冯保直接就乐了,背着手,向着承天门快步走去,他就是逗一逗葛守礼罢了。 “不是我!” “哈哈。” 葛守礼再次来到了承天门外,站在这些科道言官之前,心中五味杂陈,他也逐渐意识到,晋党,变质了。 《论语·卫灵公篇》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意为:君子不与人争斗,合群但不结党营私。 这句话逐渐演化成了,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君子因共同爱好或志向而合群,但不结党谋取私利。小人因私利而结党,做损人利己的事。 晋党是如何逐渐建立的? 嘉靖二十九年,北虏可汗俺答汗,因为不满大明贡市不遂,发动了战争,大同总兵官仇鸾重贿俺答汗,俺答汗进攻北古口,劫掠京畿整整八日,在大明答应了开放贡市之后,饱掠而归,这便是庚戌之变。 晋党是为了解决北虏边患,自嘉靖三十二年到嘉靖四十五年的十二年征战中,不断成长壮大,最后聚集在一起,用和平的方式、用修文以柔远人的方式,解决了边患,和北虏达成了和解。 在最开始,晋党聚集在一起,是因为共同的志向,是为了解决北虏入寇的边患,是君子之党。 当隆庆议和、俺答封贡做成之后,葛守礼站在所有科道言官的的面前,忽然有些恍惚,晋党似乎变得越来越陌生,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恶。 晋党,变成了小人之党,陛下的描述更加确切,晋党,变成了族党。 葛守礼在思考,思考晋党是如何变成了族党? 陛下一个字,就把葛守礼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葛守礼以为是从杨博的儿子娶了王崇古的女儿开始,或者更早? 眼前这些御史们,真的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吗?也不见得。 就连葛守礼本人,也是在冯保提起时,才知道原来陆树声也在朝日坛咳嗽,也失仪,这也是为了葛守礼没有继续纠缠的原因之一。 弹劾失仪和党同伐异是两码事儿,就是他再憨,也知道其中的区别。 冯保可以骂葛守礼阿附权贵,甚至结党,但是不能骂葛守礼不弘不毅,葛守礼真的不弘不毅,是个懦夫,心中没有公利只有私利,葛守礼就不会当面顶撞首辅了。 而眼前这些略显年轻的御史们、给事中们,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们真的清楚真相吗? “诸位,听我一言!”葛守礼站在烈烈风中,大声的喊道:“朝中已有定论,雒遵、景嵩、韩必显,他们是罪有应得。享国之俸食君之禄,不体圣意,胡乱攀咬小题大做,族党排异,这是奔着两宋党祸去的!” “难道诸位也要做这样的人吗?” 葛守礼的声音很大,但是理他的人却很少很少。 “诸位,陛下刚才在文华殿答应了,说让海刚峰回朝来!”葛守礼思虑再三,只好大声的喊道:“如果海瑞海刚峰回朝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陛下不是要伤耳目之臣,只是这三个人,不忠不孝行那党同伐异之事,才被削了官身回籍闲住。” “海刚峰回朝了,清流,就还是清流!” 御史王时举闻言,猛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雀跃的问道:“真的,海刚峰就要回朝了?” “对!陛下亲口说的,那张元辅也不能阻拦!今日圣旨就会从文渊阁至吏部,到时候,大家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们!你们要是知道受骗,那岂不是还要云集这承天门?”葛守礼颇为振奋的喊道。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矛盾并没有进一步的激化,而这一切的转变,就是陛下说服了太后和张居正,让海瑞回朝。 “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御史王世举转过身来,往前探着身子,瞪着眼睛,满是兴奋、欢喜的大声的说道:“大家都听到了吗?” “海刚峰就要回朝了!是陛下的旨意!海刚峰就要回朝了!” 海瑞是什么?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章 曲则全,枉则直 海瑞就是清流的偶像!标杆!楷模!是清流想活但是不敢活成的模样! 当初高拱要逼海瑞辞官,也只是把江南粮督的差事并入南京户部衙门,让海瑞无事可做,作为大明首辅,高拱处置一个海瑞,还要如此谨慎小心,就这,还遭到了清流的口诛笔伐。 现在海瑞要回朝了,御史们纷纷站了起来,凑到了一起,都是极为兴奋的交谈着。 “陛下英明!纪纲伦理荡然无存,不独百姓莫能存生!海瑞归朝,天朗气清!好好好,好啊!” “噫!安可以其常有而忽之!吁!安可以其不如而易之!唏!又安可以其滔滔而拟之!” “陛下既然无苛责言官害耳目之臣之意,甚至从那权相手中,硬是把海刚峰召回朝中任事,那岂不是说,雒遵、景嵩、韩必显,真的是罪有应得?” “说的也是,京营兹事体大,全归了晋人,陛下还能得一夕安寝?以此弹劾的确有些无纲无纪?” “我之前就说了,朝日坛失仪之事,另有隐情,你们偏不信,非要说是元辅居中作梗,难不成张首辅就是个筐,啥都能往里儿装?” …… 葛守礼站在承天门前,看着大部分的科道言官开始离去,神情反倒是有些落寞,他好说歹说,这些科道言官就是不信他的话,一提海瑞,便都开始信了。 他这个总宪当的也真的是憋屈。 给事中贾三近左右看看,人越来越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跺了跺脚,离开了。 这承天门朝天阙,游戏规则是法不责众,陛下既然让海刚峰回朝,平息了众怒,这朝天阙的臣子,便越来越少,那贾三近再继续下去,就把他给露了出来,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终于,承天门之前,只剩下了锦衣卫缇骑,再无言官逗留于此。 科道言官不满张居正,最大的原因,就是多人举荐海瑞,张居正拗不过,就让琼州巡按御史前往考察海瑞。 结果巡按御史到了海瑞家中,那真的是家徒四壁书侵坐,房屋居舍清冷简,家无余财,海瑞有的只有书和一身的正气,海南天气暖和,要是在北方,海瑞到了冬天,仅仅靠一身的正气过冬,就得活活冻死。 如此廉洁,张居正却始终不肯启用海瑞,科道言官皆言:张元辅怕了海瑞严峻刚直,才不肯启用。 冯保看着葛守礼一脸落寞,想了想,便笑着说道:“葛老倌啊,要咱家说,你这总宪干脆别当了,致仕算了。” “你看你,在文华殿,受咱家的气,在都察院,受这帮言官的气,这夹板气,要是咱家,咱家不受,爱谁谁了!” “胡言乱语!”葛守礼一甩袖子,向着文华殿而去,葛守礼不争辩,是因为冯保说的是实情。 这谭纶失仪之事,是都察院景嵩、韩必显两人弹劾,但是他们和葛守礼说的时候,就没说陆树声也失仪,否则葛守礼在文华殿上,也不能出那么大的丑,也不能陷入那么大的被动之中。 这头儿,冯保修炼《气人经》把人气的死去活来,这可不就是夹板气吗? 这夹板气,最是难受。 冯保和葛守礼回到了文华殿内,将承天门外的事,事无巨细的禀报清楚。 “廷议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略显失望的摇头,示意大臣们不用再干站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他继续读书,朝臣们继续吵架。 这一通眼花缭乱的交换,其实换来换去,本质上,是用海瑞回朝,换来了科道言官放弃对谭纶的纠缠弹劾,止了党争。 若是科道言官在听闻海瑞回朝,还不肯退呢? 朱翊钧就会看看张居正的办法,如果张居正没办法,朱翊钧只好亲自下场,让缇骑们拿人了,找到那个在里面摇唇鼓舌的王八蛋。 大兴诏狱、大掀党争! “海瑞回京,有人有异议吗?”张居正坐定之后,问出了第一件事,海瑞回朝。 对于张居正而言,他昨日留空白浮票,其实也想到了这个结果,张居正很确定,这不是冯保和李太后的主意,冯保当了老祖宗不过六個月,李太后住乾清宫还不足五个月。 海瑞回朝,张居正十分确认,就是陛下的主意,张居正早就认清了小皇帝阳光开朗的笑容下隐藏着何等的面目。 宫里主事的三位,只有小皇帝能做出这种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的利益交换。 甚至张居正从皇帝的眼神中,看出一种期盼,当冯保和葛守礼回来之后,那种期盼,变成了一种失望和无聊。 失望人都走了回了官署?无聊到想看血流成河?! 廷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言不发,在此之前,都是当国的首辅,不肯让海瑞回京,既然张居正本人都不反对,那廷臣们更没什么意见了。 “曲则全,枉则直。”张居正看无人反对,十分平静的说了一句。 这是老子在《道德经》第二十二章的一句话,能柔曲因应变通则能自我成全,张居正对海瑞归京之事,并不看好,若是海瑞再直言上谏,言谈间让太后皇帝误会,怕是连回籍闲住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张居正还是拿出了举荐海瑞的奏疏,稍微搓了搓,齐缝书押下印,将举荐的奏疏递给了乾清宫太监张宏。 朱翊钧拿出了万历之宝,盖在了奏疏上,这本奏疏又拿回了廷议长桌,交给了吏部,这叫下章,就是奏疏盖了章后就变成了奏章,奏章下发六部具体办理。 杨博对海瑞回京没有任何的意见,下了书押,也下了自己的印信。 而后文渊阁会草拟一份圣旨,把海瑞过往做的事数一数,把举荐的人的名字也写到圣旨里,再快马加鞭送到海南,海瑞才能动身回京。 海瑞回到京师至少要一百八十天,也就是半年的时间,北衙到琼州,路途遥远。 朱翊钧在读书,他不怪那些言官们朝天阙。 给事中、监察御史,大多数都是给刚从翰林院观政的新科进士的官员,都是些年轻人,他们热忱、他们热情,他们热血,他们冲动,他们对国事愿意表述自己的意见,他们对邪恶不能容忍,他们同样容易被人利用。 都察院那么多的御史,全都是晋党的人? 但是一小撮坏到流脓的狗东西,四处煽风点火,这些御史们就容易被鼓动。 风力、舆论、清议,多数都是如此。 朱翊钧并不怪他们,年轻人不气盛,年轻人不热血,那还是年轻人吗?他们的血冷了,那大明才是一潭死水,根本没救,可以等死了。 只是经过此事之后,朱翊钧发现,葛守礼大约真的不知道陆树声失仪之事,被御史们编制的信息茧房,牢牢的控制住了。 海瑞回京,也会被信息茧房,牢牢控制住,而后成为族党们手中的利刃吗?大风小说 朱翊钧一脸平静的读书写字,等到海瑞回京,这把刀一定会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张居正坐直了身子,开始廷议第二件事。 戚继光回京。 戚继光要回京了,而且是开奉天殿领赏。 张居正的态度是非常严肃的,对戚继光驻扎北土城、入德胜门、入东长安门、入承天门的具体时间和礼仪,都做了具体而明确的要求。 张居正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礼部尚书陆树声,他希望陆树声不要在这件事上自误。 “族党排异不胜不止,陛下深忧、太后焦急,雒遵、景嵩、韩必显三言官弹劾一部大臣之事已经了结,应当洗心涤虑,用心办事,莫要自误。”张居正合上了手中的奏疏,用极为平淡的声线,讲着威胁最重的话。 富国强兵,就是张居正当国的总方针,陈五事疏是他变法的第一步。 而富国要抓税赋,抓税赋就要抓吏治,所以他推行考成法,唯有吏治清明、上行下效、政令通达才能收得上来税,没有吏治,谈收税就跟谈青楼女子卖身不卖艺一样的滑稽。 而强兵,则主要以蓟辽总兵官戚继光的南兵为核心进行强兵。 这是不符合大明制度设计的,不符合祖宗之法的。 戚继光的南兵为核心的十万雄兵,是大明朝的快反支援部队,无论是东北还是西南有战事,都可以进行调度。 这本应该是京营的职责。 戚继光的蓟辽军队就是再强,那也只是边军,不是京军,名不正则言不顺,张居正让戚继光执掌三镇之地,这样做,是极为危险的。 因为边军很容易变成尾大不掉的祸患,这个过程不以戚继光本人的意愿而转移,更加确切的说,蓟辽军会被变成了祸患,有人会把他们变成逆贼。 如果可以给戚继光封爵,哪怕仅仅是个流爵,也能把戚继光调入京师,成为京营总兵官,那京营之事,就不会如此糜烂了,强兵之事就变的名正言顺了。 因为京营是天子亲军。 明初的时候,明成祖朱棣曾经下过一道诏书,让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朱高炽,无论是风霜雨雪,都要到京营操阅军马。 边军戍边,京营征伐,是大明的祖宗之法,但是大明京营在明英宗复辟解散,在明宪宗继位后重组,就再也没有恢复过大明军容耀天威了。 张居正在一步步的试探,试图以功劳给戚继光封个爵位,而后戚继光就能名正言顺的回京来做总兵官,这样一来,才是强兵本务。 张居正看着礼部尚书陆树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是这次戚继光入京之事,再出了岔子,那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张居正有没有手段,他的手段很多,但是给人泼脏水,是最简单的事儿了,陆树声若是敢在这种廷议通过的事儿上捣乱,那就不能怪张居正做那个小人了。 比如找几十个孩子跑到陆树声的府上寻亲,无论陆树声的品德是否高尚,都只能致仕了。 廷议还在继续,朝臣们还在吵架,朱翊钧仍然颇为认真的读书,再没有说过话。 张居正在说完戚继光入京之事后,也变得心事重重,他其实有些担心,陛下对科道言官们产生误会。 科道言官和阉党一样,都是人厌狗嫌的存在,不招人待见,张居正也烦这些人,葛守礼直呼其名,攻讦首辅,张居正能咋办,他也不能怎么办。 科道言官真的有存在的必要,虽然他们时常被当成攻讦大臣的刀,但若是朝堂上没有了这些刀,才是乱套。 科道言官,是大明纠错机制极为核心的一部分,虽然这种纠错机制在族党的利用下,逐渐变质了。 朝天阙已经变成了一种政斗的手段,而不是纠正皇帝错误政令的机制,就像晋党最开始是为了解决边患而走到一起,现在已经变成了垄断对鞑靼贡市和走私为利益核心的族党。 “臣等告退。”群臣恭敬行礼,离开了大明朝的文华殿。 张居正甩了甩袖子,作势就要行大礼跪下说话,他朗声说道:“陛下,臣有谏言。”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一章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科道言官朝天阙,诤臣之首将回朝,算是平息了科道言官恐伤耳目之臣的忧虑,而张居正比较担心皇帝因此记恨上科道言官,便打算上谏。 “元辅先生起来说话。”朱翊钧则略显有些不悦,这都交待过了,没啥大事,就站着说就是了,这些个虚礼,没有必要。 只要张居正一天不把他的张党变成姻亲、地域性质的族党,只要张居正还是以大明再兴为首务和志向,那么张居正与他这个皇帝奏对,就可以挺直腰板,站着说话。 “啊?”张居正这跪了半截,只好站了起来,这上谏之事。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太祖高皇帝设科道言官、都御史等,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朱翊钧一听,就知道张居正到底要说什么,笑着说道:“元辅先生,承天门朝天阙事已了结,不必多言,《纲宪事类》曰:凡御史犯罪,罪加三等,有赃从重论。” “这言官犯了错,罪加三等,御史们和科道言官是受小人鼓噪罢了,这不,朕让大伴和葛总宪前去分说,他们知道了真相,又得到了海刚峰回朝的消息,大多都极为振奋,也都散了。” “科道言官,还是有一些是有恭顺之心的,比如那第一次离开的三十多位言官,就是知道真相,选择离去,汉室江山,代有忠良,不算是什么大事。” 科道言官连皇帝都能喷,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他们负责纠劾,连首辅都能骂,但是他们若是犯了错,要罪加三等,本来只是流放,也要被砍头,若是有赃物,那还要加重。 至于朝天阙,则是小人作祟。 有人打了个时间差,小人最喜欢打这个行政的时间差了。 昨日廷议之后做出对三个族党排异科道言官的处罚,形成公文走完流程要在次日,这中间一日的时间,就成了小人作祟鼓噪的时间。 御史们只听说了言官被处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稍加鼓噪,再加上张居正名声太差,可不就跑来朝天阙了吗? “小人鼓噪…”张居正沉默了片刻,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通常情况下,小人鼓噪会被定义为义愤填膺,那如何区分其中的差别呢? 在正式公文未曾下发之时,就不断的鼓噪声势,造谣生事,是小人作祟; 若是正式公文下发之时,仍然对处置不满,仍觉得有违礼法道义,那是义愤填膺。 张居正原来想替科道言官说两句话,让陛下区分到底什么是小人鼓噪和义愤填膺,让陛下不要误会,这些新晋的进士,还没有那么的圆滑事故。 但是看陛下说的头头是道,张居正便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对于政务、对于官场上这些门门道道,小皇帝极为熟稔,当然也可能是冯保在陛下耳边天天嘀咕。 “冯大伴这次的事儿,做得好。大伴是内官,要是大伴说,他们还以为朕怕了,冯大伴激怒了葛守礼,让葛守礼说明,恰到好处,不错。”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办好了差事,他当然不吝夸赞。 冯保认真砸咂这句话,有些话,谁来说效果完全不同,太监去说,就像是皇帝、内署怕了,可是葛守礼去说,那就是廷议决定,则是行使权力和制度,这便是朝廷共同决定。 “谢陛下夸赞!”冯保乐呵呵的说道,自己那点小心思,葛守礼都看不明白,陛下却看得明明白白。 “元辅先生,讲筵可以开始了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读书是头等大事,不读书,怎么敲碎张居正心中那坚不可摧的思想钢印? 朱翊钧问的每一個问题,都是模因污染,认知危害,但是张居正作为帝师,就必须硬着头皮讲筵,张居正硬着头皮讲完了论语,又拿出了《帝鉴图说》讲起了其中的故事。 而今天讲的还是唐太宗李世民。 张居正站的笔直,娓娓道来:“秦王破宋金刚,在吕州打败了宋金刚的手下寻相,乘胜追击,一昼夜疾行二百里,战数十回合,再破宋金刚军。” “驻军高壁岭时,总管刘弘基说:大王破贼,已经乘胜追击了这么远,功劳已经足够了,再深入,怕是要危险了。况且士兵又饥又疲,最好还是留在高壁岭,等待后勤辎重补给,然后再攻打宋金刚也不迟。” “秦王答曰:宋金刚的已经无计可施,只能逃跑,将士们离心离德,功劳难以获得,但更容易失败,如果我们在高壁岭等待,宋金刚重整旗鼓,就晚了,我们竭忠徇国,岂能顾忌自身性命!” “而后秦王进军,追宋金刚到雀鼠谷,连破宋金刚八阵,此时秦王已经两日没有吃饭,三日未曾卸甲,军中只剩下一只羊,但是秦王还是与将士们分羊而食。” “宋金刚还有两万人,秦王派总管李世勣出战,没打下来,秦王再率三千,出其不意从后方杀出,彻底击败了宋金刚,宋金刚带着一百多骑逃脱,秦王追至张难堡,没追上宋金刚。” 朱翊钧听闻之后,眉头紧皱的说道:“一昼夜行二百余里,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张居正颇为确信的说道:“唐军可以做到,我大明军也可以做到,轻装简行,一昼夜二百里,精兵强将足矣。” “嘉靖二十三年九月十二日,牛田大捷之后,南兵在戚帅率领之下,至兴化、再至林墩,一昼一百四十里,夜偃旗息鼓,次日清晨至林墩。”大风小说 “又一日,平定林墩倭寇老巢,斩首级两千余,俘三万众。” 说到南兵戚家军时,张居正挺直了腰板。 “如此,那除了南兵外,我大明军还有能疾行二百里的军兵吗?”朱翊钧听闻才知道戚家军恐怖的战力。 一昼一百四十里,这还是人吗?朱翊钧发出了军盲的疑惑来,这人在天上飞还是贴地飞行? “没有了。”张居正听闻十岁皇帝询问,略微有些气馁的说道。 陛下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还有这种强军,轮得到北虏在宣府大同,猖狂十二年? 朱翊钧点头说道:“雀鼠谷之战,秦王破宋金刚,八阵皆胜,唐军新胜士气正旺,宋金刚部新败,士气萎靡,也情有可原。” “陛下,雀鼠谷,极为险峻,唯有雀鼠可以通过,高低落差数十丈,仅容四五余人并行通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张居正想了想开口解释了一番。 就像是戚继光破林墩,盘踞在林墩的倭寇并不弱,林墩四面水沟、纵横交错,地形极为复杂,只有两条路可通,一条为正路,叫黄石大道,另一条为西洪小路。 戚继光在中了奸细下的套后,仍然在一昼夜拿下林墩,斩首两千级,俘虏三万余。 秦王李世民,能在雀鼠谷八阵皆胜,拿下关隘,绝非一句情有可原那么轻松,宋金刚弱是碰到了秦王弱,倭寇弱,是碰到了戚继光弱。 万丈悬崖之上,狭隘山道上的激战,又饥又疲的军士,八阵皆胜,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是多少的艰难? 乏味可陈的历史,突然变得鲜活了起来。 “宋金刚后来如何了?”朱翊钧知道秦王李世民后来做了皇帝。 张居正讲《帝鉴图说》,是希望皇帝能够以中原王朝历代帝王为榜样,做一个有德明君,大明真的需要有一个雄主,带领大明再起。 张居正知道自己不行,他只是个臣子,历来但凡是臣子主持的变法,没有皇帝主公的支持,都成不了气候。 皇帝问,宋金刚去哪里了。 张居正回答道:“宋金刚百骑兵逃脱,入突厥,被突厥人抓住,腰斩了。” 朱翊钧再问:“那这个时候,太子李建成在做什么?” 张居正俯首说道:“太子李建成,凤舞鸾歌侈其欲,翠舆雕辇导其欢,妃恳满婴怀,流谦轸念,恒在贵而思降,每矫奢而徇约。” “凤舞鸾歌满足太子奢侈的欲望,翠舆雕辇引导太子的欢乐,太子妃郑氏苦苦哀求,请太子在尊贵的时候降低一些用度,太子每每有骄奢的时候,太子妃都劝谏太子简约。” “秦王后来做了皇帝,自然有谄臣媚上,趋炎附势如此污蔑太子李建成一二,讨唐太宗皇帝欢心。”朱翊钧听闻,略微有些疑惑的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方才并非引用新旧唐书、《资治通鉴》记载,而是引太子妃郑氏墓志铭所记叙,太子妃郑氏死时,唐太宗文皇帝已经大行二十七年,往事早已作古。” “新旧唐书、资治通鉴,并未一字一句记录太子李建成奢侈无度。” 修史,需要为尊者讳,所以李建成的奢侈无度,在史书中,那些个奢靡的描述,全都被遮掩了,反而是太子妃郑氏的墓志铭上,记录了这些,也回答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李建成在玄武门之变中,人心皆丧。 太子妃郑氏死于上元三年,也就是李世民死后二十七年,贞观一共二十三年,太子妃郑氏离世之时,距离玄武门之变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 五十年是多么长的一段时间?久到足以让世人谈到玄武门之变,只是一个谈资,只是一个历史的片段。 五十年的时光,早已经是物是人非,墓志铭上铭刻,反而更加真切一些。 “如此。”朱翊钧发现张居正讲史,就突出一个严谨,他说雀鼠谷之战,说的是秦王,说太子妃郑氏墓志铭,说的是唐太宗文皇帝,引用皆有出处,为自己每一句话负责。 张居正的确是个读书人,他讲这些,也不是要论玄武门之变谁对谁错,而是希望小皇帝能够切实的明白一些道理。 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中,杀了自己兄长和弟弟,又逼的李渊退位,当了皇帝。 大明的太宗文皇帝朱棣也是造反篡位,明太祖朱元璋、太子朱标活着的时候,朱棣敢做出玄武门之变这种举动来? 应当是不敢的。 唐太宗李世民和明成祖朱棣都是有军事天赋的,这些有军事天赋的人,在战场上,真的是为所欲为之为所欲为。 朱翊钧听完了整个故事,思虑了片刻说道:“秦王肯分食一羊与军卒,太子凤舞鸾歌翠舆雕辇,人心向背,莫过如是。”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陛下英明。”张居正满是欣慰,小皇帝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最好的,他不奢求小皇帝能够像李世民一样的英明神武,但他很希望皇帝陛下不要穷奢极侈、造作无端。 大明真的经不起一个昏主折腾了。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二章 对小皇帝的考成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这一句诗,来自唐代诗人高适的《燕歌行》,说的是前线军士拼死拼活,将军们在中帐内看美人跳舞,如此军容,焉能不败? 张居正给皇帝讲筵,讲到了雀鼠谷之战,秦王如何酣战,讲李建成奢侈无度,是希望用自己的学识,教育皇帝引以为戒,更是希望皇帝陛下能够认真打理国事。 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就像现在,军士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京师内外,歌舞升平,反正鞑靼人也攻不破北京城,劫掠的都是京畿的百姓,和京师里的老爷有什么关系呢。” “大不了再答应给多点马价银罢了。” 张居正听闻陛下这么说,心里有点堵,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张居正不由的想到了戚继光,所有人都视其为缀疣,多余无用之物。 朱翊钧怀疑自己是不是劲儿使大了,这破壁的铁锤轮的劲儿太大,导致张居正坚不可摧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张居正要是心一横,对这糟烂的世界产生了绝望的情绪,和晋党同流合污,朱翊钧岂不是麻烦大了? 张居正颇为郑重的说道:“臣受先帝所托,任天下元辅,黎民之寄莫不敢忘,竭忠尽瘁,知不可为而为,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一息尚存,此志不懈,是朱翊钧对弘毅二字的注解。 张居正告诉过自己,上知不移,他知道大明的种种弊病,并且立志要改良,让大明再起,这便是他的志气,只要有一口气还在,就不会松懈。 “戚帅何时回京?”朱翊钧开口问道。 张居正赶忙回答道:“清明之后。” 朱翊钧的生活十分简单,早上文华殿听政、讲筵之后习武,习武之后跑去景山锄大地,锄大地之后开始下印,晚上总结一天的收获,翻看徐贞明注解的农书。 张居正的考成法终于开始在京师试行了起来,怨声载道,可是晋党党魁为了息事宁人,答应了张居正一起推行。 在考成法之前,大明对官吏的考成制度分为京察和大计。 京察就是考核京官,大计是考核天下官吏,每六年一次,政松国弱纲纪冥堕,吏治败坏后,京察大计已经流于形式,张居正的考成法,则是把一切人情往来全都打的稀碎。 考成法的核心就是:立限考事、以事责人。 京师的考成法,首先瞄准的就是六科给事中,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六科给事中几乎换了个遍,不是罢黜,就是外放做官。 而后换上了张居正极为推崇的循吏,这些给事中绝大多数,都来自五湖四海,和张居正无姻亲、无师徒、无同乡关系。 立限考事,为某件事专门设立一个期限,规定时间内必须完成。 事由、时限、完成度,都登记在三个账簿上,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本,一本由六科给事中负责,最后一本呈送内阁,每个月都会按照账簿对一次账。 六部和都察院事务官负责具体事务的执行,完成、完不成都要如实记录。 六科给事中负责监察,对完成的情况进行监督管理,并且如实登记。 而内阁稽查六科给事中的工作进行查实,一旦六科给事中与六部、都察院沆瀣一气,就会对六科给事中直接罢免。 如此这般,内阁领监察、监察监督六部、六部统率天下百官的基本考评机制就有了雏形,这是一套极其完整的吏治制度设计。 称人之才,不必试之以事;任之以事,则不必更考其成,故曰考成法。 考成法有没有效果,小皇帝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评判标准,那就是京官们的怨念。 他们的怨念越重,代表考成法越有效。 这短短几日的时间,慑于张居正首辅威权的朝臣们,终于站了起来,开始连章弹劾张居正! 怨气大到已经不怕张居正报复了! 怨气大到拼着官不做了也要弹劾张太岳! 沸反盈天。 弹劾的理由数不胜数,有弹劾张居正僭越神器、张居正鱼肉官吏、张居正党同伐异、张居正无仁不德、张居正器满而骄、偏衷多忌,理由千奇百怪,仿若张居正就是大明朝廷的大奸邪,不除此害,大明明日就亡国了! 张居正就是个框,啥罪名都可以往里面装。 朱翊钧对此的评价只有三個字:知道了。 他既没有留中不批、也没有画圈画叉号,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无法在期限内完成本部事务,按照数量不等,依次为罚俸、降级、外放、罢黜、削官身回籍闲住、流放烟瘴、边方等地。 惩罚如果不能落实,稽查、监察、统率的结果就是再客观、再真实,考成法也是摆设。 万历十二年,张居正死后第三年,万历皇帝下旨废考成法,大明吏治从此败坏,再无清朗之气。 崇祯元年,崇祯皇帝想要再次捡起考成法,并且亲自主持考成的时候,可那时已经万事皆休,全面崩坏。 朱翊钧在等着戚继光回京,没等到戚继光,先等到了月考。 万历元年二月十九日,大明十岁人主朱翊钧终于迎来了他的考成,群臣有考成法约束,小皇帝读书也有考成,不过没人敢处罚、也没有人能处罚皇帝。 月考如期而至。 朝臣们弹劾张居正的种种罪名,有一件绝对不是诬告,那就是张居正威权震主,皇帝作为天下至尊,谁能考核皇帝! 张居正领先帝之命,作为辅国大臣,确实有考核皇帝的权力,但是考核后却没有惩罚,这就是大明小皇帝读书的困境。 而考核的内容,是《论语》的前两篇,和帝鉴图说的四个故事。 朱翊钧对月考也是有些担忧,这帮大臣,要是给他出难题,他要是没考过,那他还怎么理直气壮的不务正业! 怀着略微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朱翊钧向着文华殿而来。 “陛下。”冯保低声说道:“昨日徐爵出宫去,问首辅要来了考卷,陛下要不要提前看看?” 朱翊钧一愣,看着冯保说道:“这…不太好吧。” 这什么行为!这是公然作弊!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拿来看看。”朱翊钧伸手。 他的月考,不仅仅涉及到了自己是不是能继续不务正业,还涉及到了张居正的考成法是否能够顺利推行。 考卷由王希烈、王家屏、范应期等大学士们负责出题,张居正这个帝师负责审核。 如果皇帝能够顺利通过月考,那代表着张居正有能力履行先帝托孤、帝师的职责,代表着张居正辅国的正义性。 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都能如期通过月考,能通过考核,天下百官凭什么不能考成! 这么大的事儿,对于不修德的朱翊钧而言,公然作弊,有何不可? 他对道德有着极为灵活的标准和尺度。 他甚至想把考场移到文华殿后殿,避开群臣的监考,开卷考试。 朱翊钧拿过了考卷,看了片刻,将考卷折好递给了冯保说道:“毁掉吧,以后,也不用再问首辅要考卷了。” 朱翊钧看完了考卷,心里有数,端起了手,迈起了四方步,四平八稳的来到了文华殿内。 净鞭三声响,群臣鱼贯而入,依次站好,五拜三叩首,山呼海喝:“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 “朕安,诸爱卿平身。”朱翊钧手前伸,颇为平和的说道:“闲话少叙,开始吧。” “臣等僭越。”王希烈等大学士将考卷递给了张宏,张宏将考卷平铺在了御案之上。 朱翊钧拿起了毛笔,沾上了墨迹,开始答题,文华殿上极为安静,为了不打扰皇帝月考,文华殿甚至都没开窗。 两刻钟的时间之后,朱翊钧放下了笔,吹干了墨迹,又放了片刻,示意张宏把考卷拿给群臣。 群臣都有些忐忑的看着那份考卷,要知道,之前六个月,小皇帝读书的功课,其实是不尽人意的,说难听点就是啥都没教进去。 换了张居正一个人教,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对于朱翊钧而言,考试的内容实在是太简单了! 就这?就这?就这也好意思当月考? 简单到朱翊钧都怀疑,王希烈是不是跟张居正串通好了,故意设立一些简单的问题,好让皇帝过关。 考试有默写,就是论语前两篇,只有前句,默写第二句; 考卷有释义,将某个字、某段话拿出来,解释它的意思; 有简述,帝鉴图说某个故事,让皇帝简单叙述故事梗概。 符合十岁孩子难度的考卷。 这对朱翊钧而言,有什么难度?完全没有。 朱翊钧当然觉得简单,他平日和张居正的奏对,都是奔着破壁去的,而张居正这个面壁人,都为小皇帝略显淳朴和懵懂的问题,感觉到一阵阵的头疼。 王锡爵负责评卷,他十分郑重的看完,一边批改,一边疑虑,这份工整的答卷,超出了他的预期,隆庆皇帝大行后的这六个月的时间,小皇帝的课业,一向很差。 王锡爵带着复杂的心情,将考卷批完之后,交给了大学士们。 大学士们核对无误后,考卷流转到了张居正手里。 张居正其实不看也知道,小皇帝能过关,就这考卷,皇帝闭着眼都能答对,小皇帝很聪明,之前就是偷懒耍滑,不肯好好读书罢了。 不对,是大学士你一言,我一语,把十岁人主给弄迷糊了,都是臣子们的错! 这才符合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道德礼法。 张居正一个人教授,效果拔群。 张居正打开看了看考卷,不出他所料,小皇帝的字中规中矩,作答得很好。 “陛下英明天纵,君德已著如此,若于后日长进不已,则四海万姓之得受其福!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王希烈出列,颇为诚恳的跪在地上,振声说道。 “臣愧对先帝。”王希烈说的有些激动,语气极为激烈,他就是个老学究,小皇帝读不好书,他这个讲筵学士首当其冲。 作为翰林院事,王希烈对小皇帝的考卷,评价真的很高,先帝大行六个月,他们教了半天,什么都没教进去,急的他们团团转,却毫无办法。 “下次可以稍微难一点。”朱翊钧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大明皇帝的月考,未尝不能利用一番。 最近弹劾张居正的风力(舆论),实在是太大了。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三章 主少国疑,帝制之下的皇权缺位 朱翊钧参加月考,也是一种考成。 张居正的考成法,即便是在京师试点,也有些不顺利,群臣的反对意见很多,反对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 在原来的历史向里,张居正的变法,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未尽全功。 总结而言就是扭扭捏捏,既要变法,又要守着祖宗之法,还要符合儒家的礼法,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想法,让这场变法,总是变了,却变了一点点。 是张居正无能吗?并非如此。 高拱搞出的《陈五事疏》,要小皇帝不得径自内批奏疏,惹得太后直接下懿旨罢黜了高拱,张居正的变法,自始至终,并没有得到皇权的鼎力支持。 李太后代行皇权,冯保保护皇权,但他们却不能为张居正的变法提供足够的支持,李太后和冯保都有一种担心,大明再出一个高拱。 在一个基于帝制的制度设计之中,缺少皇权的支撑,张居正的变法,实在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张居正万般无奈之下,喊出了那句:吾非相,乃摄也。 主少国疑,最大的问题就是帝制之下,皇权缺位。 “下次可以稍微难一点。”朱翊钧站着了身子,端着手,看了一圈廷臣,脸上的微笑,化成了阳光开朗的笑容,他颇为平和的说道:“朕最近听政、查看奏疏,发现群臣对元辅先生的考成法多有疑虑,连章上奏论考成利弊。” “朕今日应考之轻松,远不如六部堂官案牍劳形,但是督查、监督、监察之事,社稷之重。” “日后讲筵学士们,就不必再把考卷送往元辅先生那边了。” 朱翊钧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讲筵学士出题,送到张居正那复审,其实就是默认皇帝可以作弊。 毕竟张居正和冯保联手把高拱赶回家闲住,在群臣看来,张居正就是和冯保穿一条裤子,张居正知道了,那冯保就知道了,皇帝也就知道了考试内容。 不过这考的是默写、释义和简述,皇帝知道了,那也要写出来,能默写出来,在王希烈看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毕竟皇帝才十岁。 朱翊钧之所以提高对自己的要求,把这个默认作弊的规则打破,就是用自己的皇权给张居正的考成法站台。 没有朱翊钧的站台,张居正也能把考成法推行下去,但是有了皇权的站台,张居正就有了皇权特许,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是否堂堂正正,名正言顺。 “臣,谢陛下隆恩。”张居正眉头一皱,看了眼冯保,又想想宫里两宫太后,陛下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站台了,第一次是皇帝在景山锄大地,皇帝开口,把葛守礼给绕了进去;第二次是止党争,皇帝又开口,一个族党,把群臣内外搞得哑口无言;【1】【6】【6】【小】【说】 这是第三次,考成法的推行,遭到了许多朝臣们的反对,现在张居正以自己的威权强行摁下去了。 皇帝又出来给他站台。 张居正真的没料到,小皇帝会拿自己的学业考核之事,给自己的考成法站台,一时间,张居正颇为恭敬的谢恩。 主少国疑,最可怕的问题就是帝制之下的制度设计,皇权缺位,这种可怕,对大明的破坏是极其致命的。 明英宗朱祁镇九岁登基后,国家陷入了主少国疑,张太皇太后和孙太后两个人对孩子过于宠溺,三杨辅政,世人多有溢美之词。 但在朱翊钧自己看来,三杨辅政对大明国政,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在朱翊钧看来,三杨远不如张居正。 宣德九年,第六次南下西洋之事彻底停罢,昔日雄霸大洋的船队在泊位上默默腐朽,大明海权就像泊位上静静停靠的大船,腐烂、沉江,被江水冲走,一去不返。 正统元年,安南国王得到了大明皇帝的册封,安南国在法理上独立,伴随着安南国的册封,是大明在麓川(东南亚)的影响力一落千里,麓川开始反叛,旷日持久的三征麓川,耗尽了大明国力。 正统三年,英国公张辅这個辅国大臣,不再上朝,大明武勋彻底式微边缘化,兴文匽武大幕拉开,京营武备不振。 正统九年,杨士奇致仕,明英宗亲政,留下的是一个糜烂的朝局,东南、西南、西北边患狼烟四起,而明英宗本身又是个击穿皇帝下限的混账东西。 正统十三年,波及福建、湖广、浙江、广东和江西的叶宗留-邓茂七民乱,近百万农民揭竿而起。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天变。 而现在,万历元年,朱翊钧十岁,也是主少国疑,皇权缺位,张居正当国,但是张居正当国,和三杨不一样,张居正首先把枪口对准了文臣,或者说,张居正把枪口对准了这糟烂的世界,想要改变它。 张居正作为帝国的首辅,他不知道这天下有多糟糕吗?他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他清楚的知道,他很清楚。 上知者不移,是一种清醒的痛苦,明知道不可为,偏要为之。 考成法这个笼头套在了百官头上,似乎就注定了张居正会是何等下场。 朱翊钧对张居正是极为尊敬的,于谦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硬生生的在明英宗被俘做了瓦剌留学生的情况下,击退了瓦剌,重建了京营。 于谦何等的下场? 明英宗复辟后以‘意欲为’冤杀于谦,于谦求荣而得辱。 张居正是个读书人,他清楚的知道于谦何等的下场。 张居正本可以选择和三杨一样,和晋党沆瀣一气,甚至接受杨博的条件,楚晋合流,做个权势滔天,甚至连皇帝都要侧目的权臣,未尝不可。 张居正没有那般做,他想要做些事,让江河日下的大明朝,变得好一些。 朱翊钧为张居正站台,是在行使皇权,为张居正的改制背书站台,让他身上的压力小一些。 张居正的死后被反攻倒算,考成法、一鞭法等被废除,甚至张居正的儿子都被饿死,朱翊钧会让这种事发什么? 只要张居正不把他的张党,变成族党,朱翊钧就决计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廷议吧。”朱翊钧拿出了《四书直解》打算继续如同往常那般,他在月台看书、听政,廷臣在下面吵架。 习惯可以在二十一天重复后养成,朱翊钧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的氛围,诡异就诡异吧,但总算是主少国疑的情况下,大明朝可以跌跌撞撞的前行。 “陛下,今日逢九休沐。”张居正看了看群臣,俯首说道。 陛下今日的行程里没有读书,廷臣的行程只有来文华殿监考。 今天是休息日,考完了,陛下可以休息一天了。 之前逢三六九日,皇帝都可以休沐一日,一个月可以休息九天,但是自从《新陈五事疏》上奏之后,小皇帝每天都得到文华殿听政,张居正和王希烈、王锡爵等人商量后,最终决定,月考之后,放一天假。 过犹不及,把小皇帝憋坏了,小皇帝旧态复萌如何得了? 需要劳逸结合。 朱翊钧一愣,收起了《四书直解》,这事朝臣奏禀后,李太后专门说过,是朱翊钧给忙忘了。 他的生活极为充实,早上听政讲筵,下午习武、种地,傍晚盖章、晚上翻看农书、总结、摘录。 “不如去朕的宝岐殿看看?朕亲事农桑已有月余,眼看清明将至,大家一去看看?”朱翊钧想了想问道,既然闲来无事,那就去宝岐殿看看,让朝臣们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也省的礼部尚书陆树声、科道言官们天天拿着这个说事儿,说皇帝不务正业,在儒学士眼里,大明皇帝的正业就是修德,就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但是张居正解出来的德,是躬行心得之理,是行道而有得之理,是理论指导实践,是实践补足理论的德。 朱翊钧觉得元辅先生说得对。 半月的时间,朱翊钧的玻璃火室已经完成了育种,过不几日,就是清明,等到清明就可以开始耕种了。 这段时间,朱翊钧忙的最多就是这个。 首辅次辅、六部明公、都察院、成国公朱希忠等人,都是一愣,他们真的以为皇帝亲事农桑,只是做个样子,没想到,还能去宝岐殿参观一二。 这是朝臣们能看的内容? 自从刺王杀驾案之后,宫里传出的消息,就是怪诞不经,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小皇帝离开了文华殿,在干什么,大臣们并不是很清楚。 “臣等愿追随陛下前往。”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走吧。” 朱翊钧带着一众群臣来到了景山宝岐殿,宝岐殿很小,过去的百果园被改造成了良田,铺着一层化开的堆肥,占地半亩的玻璃火室,仍然烧着火,小黄门正在拉开厚草苫,阳光洒进了阳光房内,也洒在了朱翊钧的身上。 “这是朕的育苗室。”朱翊钧站在阳光之下,左手端着衣袖,右手放在身后,半抬着头,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四章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朱翊钧带着群臣来到了他的育苗室,在这一刻,他站在光里,让大明再次伟大,从育苗室开始。 朱翊钧带着群臣来到了一个盛满水的容器之中,这是一个造型有些古怪的装置。 它只有半尺大小,底部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玻璃泡,玻璃泡泡在水中,玻璃泡之上一个指头粗细的玻璃管,玻璃管上面是一个木塞,木塞上还插着一根细长的玻璃管,大约有三四個针粗细。 整个装置里充满了水,而木塞之上细长的玻璃管上还标记着刻度。 “这是温度计,专门测定温度,朕让人记录了玻璃泡浸泡在冰水混合物的温度,测定细长玻璃管内水面高度,记录为0;将玻璃泡浸泡在沸水之中,测定细长玻璃管内水面高度,记录为100。而后分为一百等分。”朱翊钧介绍了他第一款的小发明,测定温度。 这个装置极为的简陋,但已经是朱翊钧能在万历元年做到最好的温度计了,他不能记录零下的温度,因为零下水会结冰,冻裂试管,这个装置暂时够用了,若是以后有了高浓度的酒精,可以将玻璃泡的水,更换为酒精,尝试测量零下温度。 朱翊钧不是没想到汞,也就是水银,这东西皇室不缺,只是朱翊钧没有太好的办法解决汞挥发的问题,汞蒸气不仅让人中毒,还有可能对秧苗造成危害。 对于温度计的研发,朱翊钧不会停下脚步,但也会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前进。 这个不太精确的温度计,详实的记录了土豆、番薯变青、发芽的温度,这对土豆、番薯在北方的种植,提供了参考,日后推广土豆番薯种植的时候,也能做到有理可循。 火室是育苗室,在火室外也有一台温度计,清明将至,土豆开始萌发,火室外的是对照组,在两相对应之下,大明得到了土豆番薯的萌芽温度五到八度,萌芽归萌芽,只有气温进一步升高到十五度左右时,才会茁壮成长。 朱翊钧对着群臣们侃侃而谈,介绍着玻璃火室育苗室的收获。 葛守礼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愣愣的看了许久,呆滞的说道:“陛下的奇思妙想,真的是巧夺天工。” 热胀冷缩其实并不算稀奇,早在先秦,李冰父子治水就用到了热胀冷缩去开山裂石,但是把这热胀冷缩用到了这种极致,完全是奇思妙想,而大明的工匠们,实现了小皇帝的奇思妙想。 其实这是度数旁通,跟确切的说是数理思维。 温度计只是他的一个小设计,而半亩多的火室之内,还有数以千计的玻璃盖小盒子,这些玻璃小盒里,每一个都有一株苗,而这些苗郁郁葱葱,看起来生机盎然。 “徐学士。”朱翊钧喊了一声,示意徐贞明来介绍一下这些小盒子,到底是什么作用。 徐贞明完全没料到皇帝陛下会带着大明廷臣过来参观,他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皇帝喊他的时候,他还在观察育苗的情况,他茫然的回过头,赶忙来到了所有人面前,才想起来,要向皇帝见礼。 “这是育苗,掐尖儿,尖上…”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徐贞明卡壳儿了,他是毫无准备,所以根本不知道如何做综述。 朱翊钧看着徐贞明一脸老实巴交的模样,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能说会道,让他表现表现,给他机会他也不中用。 朱翊钧打断了徐贞明的话,示意徐贞明退到一边,还是他来解答好了,他笑着说道:“这是育苗盒,荸荠、土豆、番薯这些利用块茎进行种植的作物,一代一代累积毒素,导致产量一代比一代低下,如何脱毒?” “种荸荠的老农告诉朕,可以掐尖儿,把尖儿掐下来育苗栽种的话,产量会高很多,左手边的育苗,每一株都是掐尖儿,而后送入那边的火房,生长十五天后,再取出来。” “这育苗盒内的土都是经过蒸汽熏蒸之后的土,就是防止掐出来的尖儿中毒。” 朱翊钧没有进火房,里面的温度在三十八度到四十度左右,这是高温钝化,这是徐贞明的主意,其实就是绿茶制作工艺里的杀青,绿茶在制备过程中,为了让绿茶停止发酵,就会通过蒸煮焯烘晒等多种方式进行杀青。 徐贞明觉得都是毒,是不是可以通过杀青来减毒? 不过温度高了苗会死亡,温度低了,没有什么用处,最后经过反复实验和确定,确定好了具体的范围。 徐贞明成功了,育苗盒长出来的新苗比外面的未经杀青的旧苗,叶片更加饱满,而且并没有发黄、溃烂等等病症,这让徐贞明格外的振奋。 朱翊钧拿着一盒育苗盒的苗,又拿起了另外一盒,这一盒是没有经过杀青,也就是没有经过高温钝化的苗,举了起来,放在了桌子上,小皇帝笑着说道:“差别巨大。” 廷臣们围着两个育苗盒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小皇帝亲事农桑,居然还弄出了这么些成果来,看这架势,是真的打算种出来,而不是花花架子,装装样子。 廷臣还以为,大明皇帝的宝岐殿,只不过是皇帝为了表示重农桑的一种象征,即便是收获的时候,没有收获多少,司礼监的太监们,难道不会采买?把买来的土豆、番薯,种到地里,等到收获的时候,大喊祥瑞吗? 宋仁宗的宝岐殿,岐为二,就是一颗麦上种出两个麦穗来,被视为祥瑞。 宋仁宗的时候,那些个宦官为了讨好皇帝,从民间收集双头麦穗,夜里偷偷种在宋仁宗的宝岐殿门前的田里,收获的时候,所有田里全都是一麦两穗,人人上贺表称颂,天佑大宋。 大明廷臣都是一步步卷到明公的位置上,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点把戏,当然能够看得穿。 所以,亲事农桑这件事,在大多数的朝臣们看来,就是宋仁宗[岐麦祥瑞]的翻版罢了。 糊弄皇帝罢了,大臣们糊弄皇帝,宦官就不糊弄了吗? 让廷臣们意想不到的是,大明皇帝居然不玩这种招数,玩起了身体力行来!而面前的两盒放在阳光下,一眼就能看出差别的种苗,就是身体力行的结果。 张居正和徐贞明在一旁说着话,大多数都是徐贞明在讲,张居正在听。 徐贞明主要讲的是小皇帝做的事儿,九成九的重活儿累活,在小皇帝来到宝岐殿之前,徐贞明都安排人做完了,只有一点点的活儿,小皇帝习武之后,才会特意留给小皇帝。 不危险、不脏不累,而且极有参与感。 “陛下每日都会过来吗?”张居正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徐贞明不知道元辅为何如此一问,他颇为确切的说道:“前日有雨,陛下也来了,陛下每日都来。” 张居正端着手,拳头紧握,看着小皇帝的背影,小皇帝不是胡闹,更没打算半途而废,弘毅,心怀天下而坚持不懈,就是明君,就是有德之主,就是勇士。 张居正第一次有了,大明再兴不是镜花水月的感觉,这种感觉极为确定和真实。 “你做的很好,这是全楚会馆的腰牌,你拿好不要丢了,也不要借给旁人,日后,有事到全楚会馆寻我。”张居正不着痕迹的从腰上摘了一块腰牌,递给了徐贞明。 “谢元辅赏识!”徐贞明惊讶无比,拜到张居正门下,那不是银子就行,还要有本事,有本事还不行,还得有关系。 时至今日,徐贞明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张居正举荐到了皇帝身边做了侍读学士,现在更是拜到了张居正的门下。 张居正满是温和的说道:“冰敬、碳敬,就不用想办法了,你也没那门路,在陛下身边好好做事,把地种好就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陛下的农桑事,无论是宦官、缇骑、勋卫、带刀舍人还是老农,绝对不可以。” 张居正清楚,有的是人不想看到皇帝种地获得大成果,若是玩[岐麦祥瑞]的把戏,没人会阻止,但是皇帝身体力行,真的要种出结果来,又有些人会不乐意,会从中作梗。 因为真的有了结果,会夯实皇权的根基。 徐贞明其实不擅长钻营,更不擅长贪赃枉法,一年两次孝敬,要两千两银子,徐贞明一个背竹篾书箱的进士,去哪里一年寻摸两千两银子孝敬? 张居正免了他的孝敬,只要他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儿,种地,看好这十亩地。www. 把土豆、番薯种好,真的能亩产千余斤,大明羸弱的国事,也能增加几分元气。 朱翊钧看了一眼张居正和徐贞明,并没有出言阻止,更没有打断,徐贞明想做事,就得拜到某人名下,张居正肯收,是徐贞明的机会。 出来混,要讲实力,更要讲势力,至少十数年内,张居正都是大明朝最大的靠山。 朱翊钧指着育苗盒里面那些根系说道:“这育苗里的讲究很多,待块茎发芽之后,一个土豆、番薯切成两到三份,然后沾些草木灰,放在晾晒一刻钟,才能放入育苗盒里,这一步可不能省,要是省了草木灰,这苗很容易生病。” “我们第一次切块的时候,没有经验,结果切了一百多个,两百多株种苗出来,死了一百多株。” “幸好找到了正确的办法。” “元辅先生教过朕,做事无定性,事事只做一半,遇到困难就退缩,会丧失面对困难的勇气,变得胆怯,这是不毅,人一旦胆怯,就是万事无成。” 杨博一直在沉默,等到陛下略微有些洋洋得意的展示了他的部分成果之后,颇为诚恳的说道:“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之真切笃实处,既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陛下知行合一,臣为大明贺,臣为陛下贺!” 朱翊钧一愣,认真的问道:“何意?” 所有人看向了旁边的张居正,讲筵是张居正独占之事,此时陛下发问,问的是晋党党魁杨博,但看张居正的架势,似乎不打算阻拦。 张居正表情极为平和。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五章 发乎己者有不忠 杨博听闻陛下询问自己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满是笑容,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说道:“知道了道理是行动的开始,而行动能让道理更加清楚。” “知道的道理真切能落到实处,就是行;行动能察觉到、知道更多的道理,就是知道道理的过程,就是知。” “知与行,本就是一回事儿。” “此所谓: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之真切笃实处,既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合一。出自新建侯王文成公。” 王文成公,是王守仁,就是那个平定了思田诸瑶叛乱、剿灭南赣盗贼、平定宁王之乱、龙场悟道,创立“阳明心学”的新建侯王阳明,谥号文成,所以说是王文成公。 杨博讲的便是知行合一,讲的是知与行的关系。 朱翊钧又问道:“何为知?” 杨博想了想回答道:“知,知道的知,去了解、去理解、去总结、去思考,是行动。知,认知的知,圣贤书、心中文、仁心德、万物理,是道理。” “知,是内在的认知,是内在的知识,是道德的本质,是人对万物无穷之理的理解,是灵性。” 杨博对知字解释的很是清楚明白,知,既是知道的知,也是认知的知。 朱翊钧看向杨博的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毫无疑问,杨博的学问没有任何的问题,解释的极为通透,他想了想说道:“朕读书少,《论语·述而》曰: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就是说夫子教书有四项内容:知识、品行、忠诚、信实。” “元辅先生说,文,是六艺之文;行是体道于身,身体力行;” “忠是尽己之心,就是忠于本心,或者忠于自己的灵性和内心去行动、去做事,这是忠。” “信:待人真诚,对万物要真正的去了解,而不是道听途说,更不是偏听偏信,为信实。” “不知杨太宰以为元辅先生对这句注解,是否有错漏之处?” 忠,在张居正解读为:对君主的忠诚,对国家的忠诚,对自己的忠诚,对自己认知、对自己的灵性的忠诚。 “元辅先生说得对。”杨博此言极为认真,张居正的学问是没有问题的,大家的认知是相同的,杨博看过小皇帝和张居正的奏对,逐字逐句,对这段极为熟悉。 陛下真的在认真学习,此句信手捏来,没有任何错误之处。 小皇帝虽然有些不务正业,但是这读书之事,还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朱翊钧接着问道:“杨太宰,元辅先生说:学习一事,只听人说,不过是口耳相传的虚妄,并非脚踏实地的真实。可是所作所为,不忠于自己的内心,也不去了解事情的真实,那么所知道的、所践行的都是虚伪二字,绝对不会有所成就和收获。” “谓曰:学者,不过口耳之虚,而非践履之实;行者,发乎己者有不忠,所知所行皆虚伪;而卒无所得矣。” “杨太宰,元辅先生讲的对不对?” 杨博已经听明白了小皇帝在问什么,颇为怅然的说道:“元辅先生讲得对。” 朱翊钧继续说道:“元辅先生讲筵,最后朕以为,要多读书,多明白道理,要去做事要去脚踏实地的实践,并且忠于本心做事,从虚妄中找到真实,才是学习。” “谓曰:勤文笃行,忠心务实,知行并尽,表里如一。” “陛下英明!臣羞愧。”杨博再俯首,身形略微晃动了下,葛守礼赶忙上前,扶住了杨博。 “杨太宰,没事吧。”葛守礼面露担心的问道。 杨博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老毛病犯了。” 杨博不清楚小皇帝这番话,是在骂他,还是只是在有惑在询问。 别人听不出来,但是杨博却听出来了,皇帝看似在请教,但字字句句都像是在骂他。 骂他明明知道所有的道理,但是就是不忠于自己的内心做事; 明明知道王崇古提举将才名录有问题,却仍然坐视不理; 明明知道党争消耗大明国力,却仍然坐看言官弹劾谭纶; 明明德,清楚明白的知道的德,内心的道理,但是行为却是:发乎己者有不忠。 皇帝的话,似乎在骂杨博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都读到了哪里去!哪怕对皇帝不在意,对国家之事冷漠,那自己活了一辈子的那些知行合一的道理,去了哪里? 对皇帝不忠,对国家不忠,难道也要对自己的内心不忠吗! 皇帝的话,似乎在骂他,一辈子临到老了,活成了这个模样,临终之时,真的能瞑目吗! 葛守礼按着景嵩奏疏弹劾谭纶之时,明明杨博只要咳嗽一声,从中折中一二,给葛守礼递个台阶,葛守礼就不会那么难下台,那么的难堪! 葛守礼笨,是因为葛守礼信任杨博,可是杨博是如何应对这份信任的? 杨博在趁着葛守礼下不来台,见缝插针的在一步步的小心试探! 杨博心神震动,身形不稳,葛守礼第一时间满是关切的扶住了他! 皇帝的话,似乎在骂杨博是个虚伪的人,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不忠于皇帝,不忠于大明,更不忠于他自己的内心,杨博只能说惭愧。 他无法辩解,这些事、这些话、这些行为,无论是否是他的本意,他都只能那么做。 因为他是個族党的党魁。 他的身后有太多太多的人,在推着他不停的前行,有些事,他身不由己,所以才要在考成法试行之后,致仕回籍闲住。 “谢杨太宰教朕道理。”朱翊钧并没有继续追击下去,而是露出了阳光开朗的笑容,带着廷臣们继续参观了起来。 朱翊钧就是借着杨博的话,在骂他,读书人都喜欢指桑骂槐,谁不会一样。 大多数的廷臣,还以为小皇帝在请教学问,这个略有些胖嘟嘟的脸上挂着这样的笑容,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 但是张居正却知道,小皇帝就是在借着求教的名头,骂了杨博一顿,陛下现在也算是读书人了,攻击力很有读书人的风采,揪着杨博的痛处,就是下狠手。 杨博病逝之时,若是想起这番话来,怕是很难瞑目。 杨博一想到这番话,被个十岁小孩如此诘问,却只能以惭愧回答,他这一生就像是个笑话。 之前如何的君子,现在就如何的小人;之前如何的坦荡荡,现在就如何的长戚戚;之前如何的硕德,现在就是如何的不堪,这…如何瞑目。 张居正始终不肯答应杨博晋楚合流,就是知道,杨博那个族党党魁的位子接了,自己就不能忠于自己的‘知’,不能忠于自己的灵性了。 他接了那个位置,对不起的首先是自己,都已经是首辅了,还要跪着当首辅? 他念头不通达。 朱翊钧领着廷臣们参观了自己的田亩,宝岐殿又新增加了五亩地,火室左边五亩地,火室右边五亩地,左边将会种植经过了掐尖儿和杀青的种苗,而右边,则是没有经过掐尖和杀青的种苗,看看产量会差别多少。 民间推广肯定不能这么种,这些育苗的技术,到底如何取舍,才是之后推广中的难题。 葛守礼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痛斥张居正哄骗陛下是个笑话,陛下是在践行知行合一,不是在玩闹。 这对大明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诸位大臣明公慢行,朕回宫去了。”朱翊钧站在了玄武门前,他要回宫习武去了,文化课可以休沐,但是习武之事,一日不能停下。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行礼,送别皇帝。 朱翊钧回宫的路上,对着冯保说道:“冯大伴,看好朕的宝岐殿,若是进了歹人,太后降罪,朕护不住你的。” “臣领旨。”冯保俯首领命,他知道,这土豆、番薯若是真的能种出来,是救荒的好物,这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这么一件好事,还有人会从中作梗? 冯保很确信,一定会有人从中作梗。 大明臣子们的胆子,一向很大。皇帝真的把土豆种出来,这皇帝有了威权,那岂不是皇权得以伸张?皇权一伸张,那臣子就该胆战心惊了。 作为维护皇权的司礼监大珰,自然清楚的明白,大臣们的胆大包天。 这是个机会,重新找回陛下信任的机会,宝岐殿在御苑的景山,东厂的番子无数,一定要看好这十几亩的田,不能有任何的疏忽。 朱翊钧回到乾清宫换上了武弁服,迎面碰到了陈太后和李太后,因为陈太后没有孩子,所以两宫太后极为和睦。 朱翊钧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说道:“母亲,娘亲。” “皇儿今天歇一天吧,讲筵都歇了。”陈太后最是心疼朱翊钧,这讲筵本来休九天,现在休一天,这习武居然一天都不歇? “姐姐你劝皇儿,皇儿一通大道理,把说的姐姐云里雾里。”李太后吃过这个亏,她现在不劝了,劝皇帝不要那么辛苦,反而弄的自己跟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www. 朱翊钧摇头说道:“孩儿不觉得累,今天缇帅要教蹴鞠,分成了两队,这是玩耍,不是习武,缇帅说要寓教于乐。” 蹴鞠,一种锻炼团队配合的体育项目,也能锻炼耐力,勋卫和带刀舍人们,和小黄门的宦官们分成了两队,朱希孝教这个,也是让小皇帝劳逸结合,总是习武,多少有些枯燥。 缇帅朱希孝是希望大明朝可以再出一个马上皇帝。 “明日是清明,后日戚帅就回京了。”朱翊钧对戚继光回朝之事格外看重,好事多磨,总算是确定了日子。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六章 大明早晚有一天,被人踹了摊子! 蹴鞠,是一项经久不衰的强对抗运动,如果没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和强健的体魄,需要爆发力的同时也需要耐力,否则会很容易在比赛中,在身体对抗中吃亏。 当然小皇帝若是上场,怕是所有人都会违背基本的竞技精神,让小皇帝成为全场最闪耀的那一个。 朱希孝对蹴鞠的训练,也是极为苛责的。 朱翊钧对这个训练是极为好奇的,而今天的训练,是疾速冲刺往返跑,起步全速而后急停,身体倾斜甚至是前倒的急速跑,只需要几个来回,就能把人累的只想躺在地上休息,一动也不想动弹。 朱翊钧在训练时,发现了站桩的好处,全速起步,重心会最大限度的向前移动,这个时候,身体就会开始失衡,当无法阻挡身体失衡的时候,就要迈步控制重心,在急停时也是这个道理。 而一個月的站桩训练的下盘,会让全速起步和急停,调整身体姿势变得轻松。 “呼呼。”朱翊钧扶着膝盖,整个肺部如同风箱一样,用力的喘着粗气,这个时候不能坐,也不能躺,最好是保持站立的姿势,朱翊钧口干舌燥,舌根发咸,满脑门的汗,顺着脸颊滴落在校场之上,他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属于自己。 所有人都在气喘吁吁,骆思恭干脆靠在了墙边,再苦再累,他坚持了下来,虽然腿在打摆子,但是他还是没有再让朱希孝踹他一脚。 朱翊钧终于休息停当,呼吸变得平稳,两条腿就像是注了铅块一样的沉重,他坐到了长椅上,看着骆思恭笑着说道:“你很不错,咱看好你。” “谢陛下夸赞!”骆思恭站的笔直,陛下只是一句夸赞,却让他瞬间觉得万般辛苦,都不算什么。 “大家都很不错!今天每人领一只小膳房烤的烧鹅回去。”朱翊钧拍了拍手,对着所有人喊道。 小黄门露出了艳羡的目光,勋卫和带刀舍人是贵人,他们自然有恩赏,但是小黄门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冯保特意叮嘱了光禄寺给这些陪练的小黄门加餐,但皇帝赏赐,是恩赏,都是烧鹅,但大不同,那是一种肯定。 “你们也有。”朱翊钧看着小黄门们笑容满面的说道。 不患寡患不均,十个勋卫们有烧鹅,小黄门们也有,跟着自己陪练的这二十个人,可以置气,但是不能内讧,平衡,存在于万物之间。 “再来一组!”朱希孝大声的喊着,疾速冲刺往返跑的训练再次开始。 在小皇帝拼命训练的时候,大明蓟州、山海关、永平(今唐山)三镇总兵官戚继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董狐狸的侄子,来到了北土城。 北土城,位于京城的中轴线上,这里原来是胡元世祖皇帝忽必烈修建的夯土砖石城墙的军镇,围约二十里,底阔六丈、高约五丈、顶宽三丈,这样的军镇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北土城,一个是西土城,都是驻军的地方。 大明京营就驻军在两个土城内。 戚继光拉住了马的缰绳,他是边军,他不得入城,所以只能在城外扎营,在京师也不会逗留,领了恩赏之后,立刻返回边镇。 哪怕是戚继光驻防的蓟州离京师不过一百里,骑马只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就能赶回去,但边军就是边军,不能入城就是不能入城。 戚继光只带了一百亲卫进京来,只是他这一行人刚到北土城,打算找个地方扎营,就被另外一行人打断了,京营的京军,来了一个百户,两个总旗,五六个军卒,说是军卒,打扮更像是个家奴。 “离远点,哪里来的乡巴佬,这一片都是军爷的良田,踩坏了军法处置!”一个百户神情倨傲勒住了马匹,对着戚继光等一众,大喊大叫。 戚继光领着的一百亲卫,把手都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里带着寒光,看着这一行人,在思索着什么? 百户被这森然的气势给吓得一激灵,有这种军容的边军,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百户眼神闪烁,反而底气十足了起来,驱动着马匹踱步,嗤笑的说道:“哎呦呵!还想动手是吧!告诉你,军爷我是京营总督王公的人,知道王公是谁吗?不知道吧,再多废话,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里是京营!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 戚继光深吸了口气,此次进京,戚继光早就打定了主意,从速从快,不惹出乱子来让张居正为难才是,他换了个笑容说道:“这就走。” “算你们识趣!”百户一乐,看到为首的二品总兵官选择了退让,才颇为狷狂的一笑,打算带着人离开,既然对方不碍事,这京营百户,也没选择继续纠缠下去,真的打起来,对方兵强马壮,自己要吃亏。 囚车里董狐狸的侄子卜哈出看到了这一幕,长笑连连,对着戚继光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大声的喊道:“哈哈哈!戚继光啊戚继光,你不是很厉害吗?一战斩了我部两千多级,两千多个脑袋,堆成了个小山!” “这么些年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你面前就个百户,区区正六品踩着你这个正二品的脸,你连呛声都不敢吗?”m. “大明就这个怂样!迟早有一天被人踹了摊子!” “给他把嘴堵上。”戚继光吩咐着一名亲兵,示意把董狐狸侄子卜哈出的嘴巴给塞住,省的他多嘴。 戚继光没本事吗?倭寇和北虏都有话说,连董狐狸和卜哈出也有话要说,谁敢说戚继光没本事? 但就是这么个能征善战的武将,回到京师来,先受了这么一顿鸟气,连呛声都不敢,属实是让卜哈出这两个月的郁气,消散一空。 正当双方都要离开的时候,不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人翻身下马,打量了下戚帅的行头和囚车里的人,才俯首说道:“戚帅当面,风采不减当年,英姿勃发,一战斩虏两千级,元辅先生闻讯,长笑不已,连饭都多进了一碗。” “游管事。”戚继光面露笑容,面前的这人,正是张居正的心腹,全楚会馆游七。 “元辅先生遣我来此,恭候戚帅,安排戚帅下榻之事。”游七看向了那个百户,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就知道发生了些龃龉。 游七对戚继光客客气气,是因为张居正对戚帅客气,他出门办事,代表了张居正的脸面,他嘴角勾出了些许的冷笑,半抬着头看着那几个京营百户、总旗、军卒,冷冰冰的说道:“几位,方才对元辅先生的贵客,出言不逊?” 游七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但是全楚会馆的腰牌,所有人都认识,张居正已经入阁数年,整个京师谁不知道眦睚必报张太岳? “不知贵人当面,多有得罪。”几位京官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下了马,欠了个身子,算是道了歉。 游七松开了手里的马鞭厉声说道:“大声点,没吃饭?” “还请戚帅海涵!”这几位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弯下了腰,大声道歉。 游七一抖手中马鞭,作势欲打,戚继光赶忙开口说道:“游管事不可,不过口角之争。” 游七听到戚继光说话,手中的马鞭一偏,打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鞭响,厉声说道:“这是戚帅当面求情,否则定伱们个以下犯上,抽你们一百军棍,要你们的命!” “滚!!” 几个京军这才心有余悸,连忙翻滚上马,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游七是个下人,他不是老爷,所以他在外面的时候,都是能嚣张就多嚣张,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是这等道理,要是小鬼好缠,这谁还怕阎王? 这也就是戚继光出面求情,否则游七这几鞭子下去,必然抽的他们皮开肉绽。 “戚帅,再遇到这种泼皮揍他们就是,王崇古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跟元辅先生磨牙。”游七翻身上马,带着戚继光进了北土城。 戚继光颇为温和的说道:“只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民轻家国而重乡土,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则国亡;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则国大治。” 游七对戚继光是极为佩服的,他摇头说道:“戚帅和元辅先生,都是做大事的人,志向高洁,我是个下人,小人,没有那种君子风范,他们若是下次再敢冒犯,我定会如实禀报元辅先生。” 只要张居正开口,游七就会带着张居正的意思,找到御史、给事中,检举以下犯上,按照军法,以下犯上,一百军棍决计跑不了,一顿军棍下去,日后就再没人敢了,杀鸡儆猴。 张居正安排的下榻之地,就在北土城之内。 游七把戚继光等一众带到了馆驿,笑着说道:“后日戚帅要面圣,按制要沐浴更衣,野外扎营,有失礼数,那些个科道言官和礼部,又要喋喋不休了。” “这是全楚会馆跑腿的,有什么事招呼他就是。”游七要回去复命,留下了一个跑堂的,负责沟通。 这跑堂的挂着全楚会馆的腰牌,这馆驿就没人敢得罪。 游七日暮时候,才回到了全楚会馆,口角之争的前因后果游七都了解清楚,如实禀报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停笔稍微思忖才开口说道:“让兵科给事中以此事,参一本京营军纪败坏,王崇古不处置,我替他处置。” 张居正,眦睚必报。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七章 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 嘉靖二十八年,张居正以庶吉士的身份,上了一封《论时政疏》,指出大明的臃肿痿痹五病之疾,当时朝中首辅是严嵩,严嵩对这奏疏评价为义气之作。 嘉靖三十三年,张居正请了病假回家了,不在乌烟瘴气的朝堂厮混,多少也有点心灰意冷,他这一回乡,就是三年。 三年时间,张居正寄情于山水之间,四处游览,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四处游玩,日子过得极为潇洒,但是在四处游玩之时,张居正也看遍了人间百态,知之真切笃实处,行之明觉精察处,对大明的问题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曰:一变而为宗藩繁盛,骫权挠正,法贷于隐蔽;再变而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又变而侨户杂居,狡伪权诡,俗坏于偷靡。 世道变了。 第一变:大明宗亲繁衍昌盛,人数众多,枉曲权力阻挠正义,律法不能约束逐渐隐蔽了起来。 第二变:田亩的赋税势要豪右总是有各种办法,能少交就少交,贫苦承担这些税赋自然会破产,只能卖地求活,贫苦百姓没有了产业,被土地兼并折磨的苦不堪言。 第三变:则是流民和百姓杂居,狡诈虚伪权诈诡辩,风俗逐渐被奢侈的生活所败坏。 世风日下,礼乐崩坏,天下岌岌可危。 张居正在嘉靖三十六年回朝之后,也变了,变得斤斤计较,变得眦睚必报,变得面目可憎。 戚继光是他的门下,有人欺负到了他的头上,他就不会受这个气,既然王崇古不能约束京营诸军,以下犯上,冲撞戚继光,这口气,戚继光肯忍,张居正不能忍。 “会不会给戚帅带来麻烦?”游七知道元辅正在气头上,并没有立刻去办差,而是等了片刻,才试探性的问道。 张居正摇头说道:“戚帅是武将,他不能发作,可是戚帅受辱,我这个座主,一言不发,日后谁还肯效命?所以我才要替他出这个头儿,我一年收他两千两银子的孝敬,我不能替他出这个头,这两千银子,我收它作甚?” “去做吧。” 游七是心腹,游七也是担心戚继光会不会受到影响,但是仔细想想,朝中那帮狗东西,把南征北战的戚帅,视为多余无用之物,这要是再漏了怯,这帮大臣们言官们,敢骑到戚继光的头上作威作福! 斗! 游七领命离开,一封奏疏,很快就通过通政司送到了文渊阁。 次日的清晨,张居正主持朝议,第一件事就是弹劾王崇古不能约束京营,百户总旗以下犯上,当面顶撞戚继光。 王崇古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兵科给事中弹劾。 “啧啧啧,王少保这下马威是真的威风凛凛,嘿,戚帅打了胜仗回京领个赏,还被一個百户给踩了,王少保这下马威,让戚帅知道这京师是谁的地盘,京师的天到底是哪一片天,王少保,真的好手段!”冯保的天职就是咬人,他直接把这件事的性质,定性为了王崇古授意百户挑衅,旨在给戚继光一个下马威。 “牙尖嘴利!”王崇古用力的一拍桌子,愤怒的说道:“冯保!你不要血口喷人!此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回去之后,定然押几个军卒前往馆驿给戚帅致歉!” “冯保,我没你想的那么下作!” 冯保老神在在的说道:“那可说不定呢,这以下犯上,要打一百军棍,就致歉就完事了?要是致歉有用,还要军法干什么?袒护群小,王少保啊。” 王崇古差点被气懵,本来就是自己约束不利,这就是劣势,这被冯保一搅和,就成了他让戚继光知道京师是谁的地盘,这京师的天除了陛下还能是谁! 冯保此言诛心至极。 杨博看着王崇古又急,赶忙开口说道:“王少保,秉公处置就是,若是冯大珰觉得不满意,就让厂卫去处置。” 这诬告二字,就是越描越黑,王崇古越是辩解,就越是显得王崇古就是在立下马威,就是在袒护群小。 冯保三两句话,就把两个大罪扣在了杨博的头上,和他磕头一样的丝滑。 朱翊钧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京营糜烂,已经糜烂到了这个地步,王崇古得有多蠢,才会授意人做这种没有一点好处,显得极为下作的事儿?那不是自己找嘴巴子抽自己吗? 就是戚继光不说,戚继光的亲卫跟游七一说,张居正知道,绝对不依不饶。 “哼!”王崇古甩了甩袖子,终于忍住了反驳,冯保这气人的功夫,和冯保说两句话,都得给气得半死。 “嫌咱家说话难听啊,那你们别办错事啊!”冯保又说了一句,才停止了对王崇古的追击。 张居正眼睛微眯,看着王崇古说道:“将士们在前线打生打死,保的是大明,保的是京畿的安宁,保的同样是是咱们这些明公的脸面。” “王少保要是不能总督京营军务,就让谭尚书去,兵部尚书兼领京营总督军务,也不稀奇。” 张居正这句话是训斥,更是告诫,将士们前线浴血奋战,回京领个赏,还要遭到群小的刁难,一群浴血奋战的汉子,浑身都是杀伐之气,若非戚继光不计较,怕是当场闹出血案来。 冯保是扣屎盆子,张居正的话就显得极重了。 “元辅勿忧。”王崇古深吸了口气,摁住了自己的狂怒的心,打算回去好好整饬一番,整天就知道偷奸耍滑,门里丢人也就算了,这脸都丢到了奉天殿上来。 廷议的主要内容是开奉天殿,上殿的仪礼等等细节的安排。 “臣为陛下解惑。”张居正站的笔直,等待着皇帝的问询,今天发生这些事,张居正都不知道怎么跟陛下讲。 讲筵正式开始,朱翊钧和张居正开始了一问一答。 张居正开口说道:“《论语·为政》曰: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 “孟武伯,是孟懿子的儿子,名字叫彘,谥号是武,是孟圣人的五世祖,惟,惟有。” “孟武伯问夫子何为校,夫子说:父母只担心孩子的身体和疾病,不担心其他,就是孝。” “此句何解?”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为人父母爱之也切,忧之也深。” “父母爱子,是面面俱到的,子女能体会父母爱之切忧之深的心意,在生活中加意谨慎不犯错误,这是孝。” “子女谨慎小心,持身守节,让父母不担心其他,只担心子女的身体和疾病,这是孝。” “子女尽孝道,只担心父母的疾病,其他事不必过于操心忧虑,子不言父过,父子不责善,这也是孝。” 朱翊钧点头说道:“元辅先生大才,孝一字解释的极好,但似乎,元辅先生有所保留。” 张居正解这个孝字,多少有些保留了,张居正只是解释了孝的孝顺之意,并没有引申。 张居正知道小皇帝在问什么,想了片刻说道:“孟武伯生于富贵之家,长于逸乐之地,很容易骄奢淫逸犯下错误,所以,夫子借着孟武伯发问,而警告他不应该让父母担心。” “陛下贵为天子,以一身,为天地神人之主!理当慎起居,节饮食,戒色戒斗,兢兢焉不至于疾,培养寿命,昌延国祚。” 兢兢焉不至于疾,张居正之前讲过,这是养生之道。 起居之不时,就是日常起居要符合节气时序,冬天不要光膀子,春天不要穿薄衣,夏天不要捂痱子,秋天不要穿太厚,春捂秋冻,为慎起居。166小说 饮食之不节,就是平日里吃饭不要暴饮暴食,不要胡吃海塞,生冷不忌,什么都往肚子里塞,遭罪的是身体,要好好吃饭,为节饮食。 少之未戒于色,壮之未戒于斗,就是说,少年时候不能守住本心,不知道节制,最后把自己的身体掏空了到老了看着美女只能流口水;而壮年时候,还常常意气用事,跟人发生争斗,伤了残了死了,为戒色戒斗。 这样一来,就可以培养寿命,昌延国祚。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左顾而言他的模样,就是一乐。 张居正的解释是非常合理的,慎起居,节饮食,戒色戒斗,这样一来少生病,父母连子女的疾病都不担心,这就是对父母的孝顺,他讲的逻辑清楚而严谨。 但是张居正明知道皇帝在问什么,就是不肯说,不肯答,避而不谈,始终在转移话题,显然张居正意识到了前面有个大坑等着他踩,而且是一个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朱翊钧也懒得再打机锋了,直接掀开了盖子说道:“孝,孝顺。朕听闻,天子,君父也。” 朱翊钧要问的是长幼尊卑,要问的是尊卑有别,要问的是京营百户以下犯上。 孝的确是孝顺,孝也是儒教之下的社会基本运行规则: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 孝是孝顺,也是秩序。 张居正有些无奈,任由他一再岔开话题,最后都是没能绕开这个话题。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八章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忠,忠于国家,忠于皇帝,忠于天下秩序,忠于自己的本心。 天下秩序就是孝,历代莫不是以孝治天下,这个孝即是孝顺,也是长幼尊卑,各得其宜,各安其分。 “天子为天下之君、万民之父,自古有之,《春秋》曰:臣子背君父、事虽不同,其类一也;《左传》有云:君父之命不校;《史记》亦言:虽君父之尊而不夺臣子所好爱,匹夫不可夺志。”张居正首先解释了下君父的由来,自古有之。 从春秋到史记,再到汉书、后汉书、魏书、晋书、隋书、旧唐书、新唐书、宋史、实录都有记载。 这就涉及到了天下运行的基本逻辑。 张居正回答了陛下问的问题,君父到底由何而来,而后继续说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孝、敬、忠、贞,君父之所安也。” 孝,长幼尊卑;敬,敬畏尊崇;忠,尽己本心;贞:坚定不移。 君父居于九重之上,如果天下能够顺从孝、敬、忠、贞,这君父便心安了。 历代以孝治天下的原因,就变的清晰了起来,那就是所有人都遵循长幼尊卑,那么最尊贵的皇帝,就不会和路易十六一样,摸不着头脑了。 张居正颇为恭敬的俯首说道:“父为家君,君为国父,以父为君、以君为父,君父二为一,一为二,君父一体。” 话到这里,就不能再往下说了,无论皇帝问什么,说什么,张居正都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下面的话题,真的不能继续了。 张居正生怕皇帝蹦出一句:十岁人主,可为家君,可为国父? 朱翊钧笑着说道:“元辅先生,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陛下圣明。”张居正一听这话,立刻就打了个哆嗦,陛下说这句,还不如问十岁人主如何为家君国父呢!!至少张居正还能回答一下十岁人主为何能成为天下家君国父! 陛下搞这个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张居正不知道如何回答。 陛下这句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了只能当没听到,但是这句话既然已经听到了,还是跟烙印一样的刻在了张居正的心里。 一就是一,君王就是君王,二就是二,父亲就是父亲。 这么一拆分,天下秩序就立刻崩解了!尊贤之等,礼所生也,若是拆分开,那礼法何在? 君和父这两个身份,如何能够区分的开! 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两种身份,就是两种身份,而不能混为一谈。 有些问题不去思考,就不会有任何的疑虑,但是一旦有人打破了这种禁忌,提出了问题,再去思考的时候,就变的奇怪了起来,再也回不去了。 朱翊钧没有继续说下去,用力过猛反而效果不佳,不如细水长流,徐徐图之。 “京营的百户、总旗、军卒,不忠不孝。”朱翊钧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儿,发表了作为皇帝的观点。 “诚如是也。”张居正长松了一口气,陛下没有继续往下讨论,讨论如何切割君父这个一二,而是说起了戚继光北土城外被京营百户刁难之事。 这個好论,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不忠,是不忠诚于君王、不忠诚于国家、更不忠诚于自己,因为兴文匽武大势,修文以柔远人的大成功,武人的地位正在下降,同样作为武人的京营军兵,居然要对边军相互倾轧,这是不忠于自己。 而不孝,则是不遵守长幼尊卑,以下犯上,戚继光本身是世袭千户,而现在更是正二品的三镇总兵官,这几个百户最高不过是个正六品的百户,这是不孝。 不忠不孝,诚如是也。 张居正希望日后淳朴的小皇帝,能多问这种问题,这种简单。 讲筵还在继续,时间缓缓流淌,对张居正而言极为难熬的讲筵,终于在皇帝微微欠身之下结束。 张居正拜别了皇帝,站在正午的阳光之下,略微有些恍惚,他看了眼身后的文华殿,随后向着文渊阁而去,他是首辅,他每天都要对一大堆的奏疏进行拟票,现在京师的考成法正在推行,六科给事中送来了大堆的账簿需要张居正去核对。 考成法,内阁督查六科、再以六科监督中央六部,并以六部统率文武百官及地方官员,这个严密的考核制度之中,似乎没人去监察内阁。 在张居正的制度设计中,监察内阁由皇帝或者说皇权去完成。 虽然小皇帝幼冲,但是李太后坐镇乾清宫,代行皇权,也算有监察。 午膳、习武、李太后考校功课、种地打秧,这一连串的忙碌之后,朱翊钧踩着夕阳,往巍峨的皇宫而去,他对着冯保和张宏说道:“冯大伴,张大伴,你知道咱们在做什么吗?” “种地?臣愚钝。”冯保颇为疑惑的回答道,这不是刚种完地吗?还是干啥? 张宏想了想说道:“种地,尽量把土豆和番薯两样作物的种苗种活。” 朱翊钧颇为确切的说道:“对呀,种活土豆番薯,打秧、生根、发芽、开花、掐花、剪枝、去浮根、等到几个月后,从土里把土豆、番薯翻出来,这是收获。” “冯大伴,朕在种地,是切切实实的种,是希望这土豆和番薯,能够真的生民无数,所以,不要搞那些虚伪的东西,让月港的市舶司太监买些土豆和番薯送进京师来凑数。”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以事实说话,我们才能发现问题,寻找原因,找到可能的办法,然后多次实践去找到问题的答案,如果从一开始,从现象就是假的,就是虚伪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元辅先生,教过朕,学者,不过口耳之虚,而非践履之实;行者,发乎己者有不忠,所知所行皆虚伪;而卒无所得矣。” “德:行道而有得,是脚踏实地践履之实,冯大伴用虚伪的现象来诓骗朕,朕还如何修德?实践才是检验认知的唯一标准。” 朱翊钧学到了弘毅、也学到了忠孝、也学到了信实、学到了仁德。 如果现象都是假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臣遵旨。”冯保明白了陛下到底在说些什么,以事实说话,不让他买各种土豆番薯进京来,搞出些祥瑞糊弄皇帝,糊弄大臣,糊弄江山社稷。 朱翊钧已经下了极为明确的指令,冯保若是违背,那他的大珰,也当到头了,那子告父、父告子的告密铁箱,即是冯保整饬后宫的利器,也是顶在他脑门的利剑。 冯保确切的领会了陛下的精神,保护好宝岐殿才是第一要务,其余都是扯犊子。 朱翊钧踩着夕阳西斜,走进了大明皇宫。 京营总督王崇古也罕见的没在城内,而是到了北土城,一众昨日当着戚帅的面狂吠不止的百户、总旗和军卒被五花大绑,压到了城门口,提督总兵官成国公朱希忠也一并前来。 朱希忠为武勋,被绑的是他手下的军卒,他管不好手下的军卒,若是能管得好,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时,他就出九门至民舍御敌去了,而不是在城中守备。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京营尽丧,于谦为总督军务、石亨为京营总兵官,在明代宗景皇帝的旨意下,重建京营,在正统十四年十月,新组建的京营,出城至城外民舍御敌,将瓦剌也先牢牢的钉在了西直门和德胜门外的西土城和北土城,最终击退了瓦剌人。大风小说 朱希忠为武勋,他带领的京营,只能在城墙上,依仗城墙坚固,等待着俺答汗劫掠京畿整整八日退去。 朱希忠约束不了京营,哪怕是朱希忠在诸勋贵之上,深受皇帝信任,但依旧是武勋,武勋式微,京营的事儿,朱希忠管不了,谁能管? 京营总督军务王崇古可以管。 有时候朱希忠十分羡慕戚继光,戚继光在古北口设伏杀了董狐狸整部,而董狐狸的侄子率众前来支援也被生擒,蓟州总督军务梁梦龙不仅没有上章弹劾,反而一顿天花乱坠的夸耀戚继光的勇武。 戚继光能练兵、能打仗、还能打赢、打赢之后还没有人给他下绊子,朱希忠完全没有那个条件。 “戚帅,咳咳…”朱希忠一阵咳嗽,嘉靖二十九年,在守备京师之战中受的伤落下了病根,这一直没怎么大好,这清明时节雨纷纷,这雨的冷气一激,让他不停的咳嗽。 “见过成国公、王公。”戚继光颇为恭敬的行礼,不过他没跪,只是俯首作揖,算是见了礼。 大明对于臣子之间是否要行跪拜礼,形成了两种泾渭分明的流派,第一派就是以海瑞海笔架为首,坚决不跪,跪天跪地跪父母君王,唯独不跪上级;第二派,则是大明的主流,都行跪拜礼,见面就是一阵磕头。 海瑞在福建南平县做教谕(教育局正官)时,有上官巡视南平,海瑞带着两个佐贰官,见面就是一个滑跪,但是海瑞不肯跪,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和站在中间的海瑞,就像一个‘山’字形笔架,海瑞至此得名,海笔架。 戚继光乃是三镇总兵官,他不想跪,也懒得跪,张居正都不让他跪,他为什么要跪王崇古。 “戚帅这次扬我大明军威,好,好得很啊。”朱希忠满是感慨的说道,军人的尊严都是靠着一个又一个的胜仗打出来的!戚继光早已经用平倭的悍勇战绩,赢得了尊严。 王崇古看着戚继光雄健的体魄,无奈的说道:“我把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带到了戚帅面前,任由戚帅处置。”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十九章 给戚继光封个伯爵 张居正让游七把话传到了戚继光这里,戚继光已经知道了,王崇古要带着那几个冲撞了他的京营官军前来。 戚继光觉得没必要,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戚继光颇为确切的说道:“不过小事,边军京军多有龃龉,提督总兵和总督按军法杖责处置便是。” 戚继光的意思是,放人一条生路,京军做处置,杖责军棍,打重点、打轻点、垫多厚的垫子,都是京营负责,他就不看了。 京营之中多勋戚,真的把人打死了,戚继光这个边军总兵官,怕是要在朝堂之上多几个仇人出来,眼下的成国公朱希忠、总督王崇古,就立刻得罪了,毕竟这几个人,是他们的人。 朱希忠露出了几分笑容,面子都是互相给的,戚继光肯给这个面子,大家日后都有面子。 “戚帅乃真君子也。”王崇古不由的感叹说道,看着那百户和几個总旗,用力的踹了他们一脚,厉声说道:“还不快谢过戚帅饶尔等狗命!” “谢戚爷爷饶命!谢戚爷爷饶命!”百户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虽然被五花大绑不好动作,但还是把磕头的动作做完了,完全没了之前在城门前的狷狂。 他们完全没料到会捅这么大的篓子,以前边军进京,他们也没少欺负。 跟随戚继光回京的南兵将领陈大成,为自己的大帅感觉不值,怎么能如此轻易放过这几个人,若是日后再进京来,群小还要滋扰。 但是戚家军军纪严明,军兵的天职就是服从,他没有反对戚继光的做法。 戚继光选择了原谅这个百户这两个总旗和三个军卒,他很大度,他不想军兵互相倾轧,那对大明不利,和他的志向不合。 到了宵禁的时候,戚继光听到了消息。 王崇古把人活活给打死了。 以下犯上,杖一百,这一百杖结结实实的用力、不垫任何东西,只需要十来杖就能把人打死,但是用上巧劲儿,垫上垫子,也就是声音大,打不死人。 “人死了?”戚继光参将陈大成,听闻了消息,立刻攥紧了拳头。 王崇古这个文官,根本不想京营和边军和睦,直接把人打死了,在京营上下看来,这就成了戚继光没有气量! “唉。”戚继光听到了消息,一时间有些怅然,万般情绪都化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叹息中有化不开的忧愁。 他在三镇之地的确是戚帅,号令之下,莫敢不从,军纪极其严明,能打能胜。 军内充斥着南北矛盾。 他带来了六千的南兵,是他的左右手,但是蓟州、山海、永平都是北军,北军看南兵,觉得南兵就是戚帅的刽子手、督战队、行刑官。 而南兵看北军则是懒散、不尊军纪、武备松弛,南北矛盾还有着风俗、口音、习惯、起居等等多种不同,冲突极为激烈。 军内充斥着严重的军兵矛盾。 在大明,兵专门指的是义勇团练,也就是戚继光当年为了平倭招募的三千义勇,乃是募兵;而军是军户,卫所军卒,世袭屯田。 戚继光的募兵,军饷是每日口粮折银三分三厘,若行军则行粮折银一分二厘,一年所耗军饷在十八两白银左右,这部分戚继光亲自盯着,是他保证军纪的根本,给够饷银,就能打胜仗。 世袭军户的军饷则是卫所制,这是上至参将下至小旗喝兵血的发财之道,戚继光几次三番要动手查贪反腐,都是无疾而终,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世袭军户看着义勇南兵们吃香的喝辣的,每年十八两银子结结实实领到手,自然记恨,不患寡患不均,之前大家都吃苦,看不出什么,突然才知道还能这么当兵,立刻就出现了冲突,军兵的矛盾复杂而且难以纾解。 军中充斥着军备矛盾,南兵因为平倭获得了大量的赏银,这些银子南兵因为频繁的战斗,一部分变成了军备,这三镇之地的军备松弛,用的铳还是永乐年间造的,而南兵一水的鸟铳,这平日操练,南北军兵这自然就会起龃龉。 多种矛盾是互相影响、互相制衡、互相促进,最终这矛盾就变的不可调和了起来,所以,就连军中都视戚继光为缀疣、多余无用之物。 而现在,王崇古杖毙了京营的一个百户、两个总旗、三个军卒,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日后又会多一个京营和边军的矛盾。 在这种矛盾之下,戚继光还能打胜仗?这就是有军事天赋的人,在战场上,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戚继光认为,所有的矛盾都不是问题,只要能打胜仗,一直打胜仗,矛盾都会向敌,而不是面对自己。 次日的清晨,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太阳从东方跃出,将晨光洒在了大地之上,将京师和北土城从沉睡中,光芒万丈。 京郊的百姓开始扛着锄头,背着扁担,在田地里耕作,城内的坊门缓缓打开,街上变得喧闹了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 早食店的蒸笼上冒着热气,贩卖早食的伙计忙着煎煮茶汤,身姿灵活闪转腾挪不让汤食撒溅。 茶楼里的说书人讲着传奇故事,故事曲折动人,偶尔惊堂木拍下,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喝彩,就是讲到兴头,这说书人突然一个且听下回分解,就引起一片片的嘘声。 戚继光一早就换上了朝服,带着参将陈大成骑着马来到了德胜门前,德胜门是兵道,戚继光回京当从德胜门入城。 兵部尚书谭纶、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刘应节、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汪道昆,三人前呼后拥,带着一众朝臣前来迎接。 谭纶和戚继光是旧事,在南方一起平倭,到了北方,谭纶是蓟州总督军务,戚继光是蓟州总兵官,两人配合极为默契。 戚继光下马,互相见礼,而后一行人换车驾,顺着德胜门至左长安街御道,至承天门前,戚继光下车驾踏入了皇城之中,步入门洞。 豁然开朗。 左文右武,这广场两边站满了京官武勋,缇骑身穿飞鱼服挎绣春刀执钩镰枪,夹道站直,庄严肃穆。 悠扬的号角声传来,战鼓声响彻奉天殿之前,太常寺的乐伎开始奏乐起舞。 戚继光一步步的走到了九龙丹陛之下,等待着皇帝的宣见。 朱翊钧第一次要到奉天殿上早朝,四更天就起来了,光是穿衣服就穿了两刻钟,为十岁人主特别定制的冕服,肩扛日月的十二章兖服、十二旒冕,是皇帝的礼服。 这身礼服穿起来麻烦,脱起来也麻烦,无论是祭祀天地太庙都是要穿的,这一套衣服,朱翊钧自己都穿不上,还得宫婢们小心伺候,光是身上的零碎挂饰就有十多种。 得亏朱翊钧平时都是迈四方步,四平八稳,否则走起路来,这些挂饰互相碰撞会发出声响。 晨钟暮鼓,五更天的时候,景阳楼的铜钟在火夫的撞击下开始唤醒整个京师,而景阳楼的对面开始敲鼓,振奋人的心神。 明随唐制,早上先敲钟后击鼓,宵禁时是先击鼓后敲钟。 朱翊钧来到奉天殿,龙椅被抬到了月台之上,朱希孝甩动净鞭,群臣开始入殿,三呼万岁刚刚站定,戚继光已经来到了奉天殿的九龙丹陛之下。 时间刚刚好。 礼部尚书陆树声没有在礼制上捣乱,既然过了廷议,再折腾幺蛾子出来,那就是自找不痛快了。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平静的说道:“宣戚帅。” “宣三镇总兵官戚继光觐见!”奉天殿内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听到皇帝开口,立刻站直了身子,吊着嗓子大声的喊道。 站在奉天殿门前的两队小宦官们,不断的高声朗喝着皇帝陛下的口谕,二传四,四传八,而后十六人,三十二人相次连声高喝着皇帝的天语论音。 戚继光端了端手,撩起了下摆,拾级而上,一步步的踏入了奉天殿内。 “山海关、永平、蓟州总兵戚继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戚继光入殿便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礼,三呼万岁。 “三镇总兵官戚继光接旨。”冯保一甩拂尘,往前走了两步,两个小黄门拉开了一丈长一尺宽,黑犀牛角轴祥云瑞鹤绫锦织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方在冲年践大宝之位,常恐有负祖宗所托、万民之奉,惟以承祧为重、固宗庙社稷之攸,祖宗之基业至重,兢兢夙夜惧不克堪,尚赖文武亲贤共图,化理爰暨万方,黎庶与有嘉休,与民更始。” “虏自壬寅以来,无岁不求贡市,我国家欲罢兵息民,意颇诚恳,然不修明战守之实而为之备,胡虏戎马饮于郊圻,杀戮腥膻闻于城阙,则彼以兵胁而求,我以计穷而应,款顺而纳城下之盟,岂不辱哉?” “皇考闻继光经文纬武,谋勇双全;能得人、知人、爱人、制人,与廷臣议,诏卿都师蓟辽,专训边卒。” “今闻董狐狸叩官索赏,卿设伏于北古口、将军楼、姊妹楼、喜峰口的四处,击退了朵颜卫贼酋董狐狸,首功两千五百有奇,又退贼兵,生擒董狐狸侄卜哈出械送回京,朕大欣慰。” “录破北虏功,兹特进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兼太子太保,论平倭拒敌功,封迁安伯,岁禄八百石,缕缕之忠,惟天可鉴!”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朱翊钧笑着说道:“爱卿平身。” 戚继光再叩首,朗声说道:“谢陛下隆恩。” 奉天殿有些安静的可怕,因为皇帝陛下抽冷子,出其不意,封了戚继光一个迁安伯,虽然没赐下世券,但是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胆战了。 这是谁指使的?是不是张居正为了他的门下走狗? 皇帝陛下要作甚? 皇帝陛下这是要造反吗!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冯保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喊道。 兵部尚书谭纶迈出了一只脚,又收了回去,谁爱反对谁反对,反正谭纶不准备反对。 吏部尚书杨博左看看右看看,面色复杂,最终摇头,迈出一步俯首说道:“禀陛下,臣有本启奏。”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章 倍之,加倍执行 张居正的《陈五事疏》里并没有限制皇帝批阅奏疏的条款,皇帝御门听政、皇帝批奏疏、皇帝召辅臣、国事需廷议、京官要考核。 朱翊钧直接给张居正开了个大眼,未跟元辅商量,就给了戚继光一个伯爵,即便没有赐下世券只是流爵,但是朱翊钧依旧没有和朝臣们商议。 冯保是知道的,因为这封圣旨是内阁草拟,而后送到了皇宫之内,陛下加了两句:论平倭拒敌功,封迁安伯,岁禄八百石,缕缕之忠,惟天可鉴。 李太后本来想反对,但是仔细想了想,还是给了这个爵位,朝中族党横行、高拱上陈五事疏、刺王杀驾案、京营将才提举、言官连章弹劾谭纶、都察院御史给事中朝天阙等等之事,让李太后极为忧心。 担心晋党这个族党造反。 因此小皇帝说要给戚继光一个流爵,李太后以为并无不可,既可以试探下晋党的反应,也可以试探下张居正的反应。 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人,皇帝封爵显然是为了挖戚继光的墙角。 张居正不知道吗? 他还真知道,冯保差遣了徐爵告诉了游七,游七知道了,张居正自然也知道了。 “朕素闻杨太宰乃是硕德之臣,今日开殿恩封,既然太宰有话要说,但讲无妨。”朱翊钧满是笑意的看着杨博,他先给杨博扣了一顶高帽子,硕德之臣。 若是杨博讲话理太偏,那就不符合硕德之臣的身份了。 杨博闻言也是一愣,喉结吞吐,一时间有些语塞。 戚继光该封伯吗? 该。 戚继光本身就是世袭了祖职,正四品的登州卫指挥佥事,大明有公侯伯爵,在开国之时仍有子爵和男爵,比如王清、王凤显等十一人是子爵,王恺、孙炎等二十三位为男爵。 后来子爵男爵长期空置,是因为世袭千户和百户,就是大明实质上子爵和男爵。 当年大明海疆千里狼烟,国朝震动却无良方,戚继光南平倭寇、北拒胡虏,战功赫赫,论功不该封爵吗? 该,太应该了。 但千不该、万不该,戚继光拜在了张居正的门下。 “臣以为陛下封戚帅迁安伯略有不妥。”杨博深吸了口气,还是开口说道:“前日戚帅回京至北土城,与京营百户、总旗、军卒发生口角之争,臣听闻昨日这百户、总旗和军卒被活活打死了。” “口角之争,岂至伤人性命?臣以为戚帅偏衷多忌小器易盈,刚鸷偏激器满而骄,理当谨慎。” 戚继光闻言笑了笑,也不是很在意,俯首说道:“陛下,臣功浅德薄,难堪大任,还请陛下三思。”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朱翊钧看着戚继光,戚继光相貌堂堂,庭阔目光如炬,厚眉高梁,身材极为魁梧,体阔腰圆肩宽,说话中气十足,给人一种踏实敦厚感觉。 朱翊钧的目光看向了王崇古,眼神晦暗不明,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事情已经非常清晰和明朗。 戚继光这开殿领赏极为顺利,但是不代表着戚继光了领赏之后还能顺利。 晋党这是什么手段?这是扩大化。 皇帝要富国,他们就扩大戕害朘剥; 皇帝要强兵,他们就扩大藩镇割治; 皇帝要推广土豆、番薯,他们就扩大为不种稻米麦豆; 皇帝要考成法考成官吏,他们就扩大为苛责官不聊生。 总而言之,这一手名叫倍之,而文臣们对这一手,玩的那叫一個炉火纯青,看似恭敬的遵从了皇命,却是加倍执行。 张居正要求问责,戚继光无论是选择责罚还是放过百户、总旗和军卒,冲撞了戚继光的六人注定了就只有一个下场。 死。 将小错按着大错去处罚,把人活活打死,即便是戚继光这次回京领到了什么恩赏,怎么领都要怎么吐回去,这就是倍之的手段。 杨博以为小皇帝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毕竟只是十岁人主。 杨博知道,冯保都不明白这种手段的霸道。 王崇古干这件事的时候没跟杨博说,杨博在奉天殿上攻讦戚继光,都有些底气不足。 “这六个人乃是戚帅亲手杖杀?”张居正站了出来,先是俯首对着月台上的陛下行礼,而后侧过身对着杨博诘问道。 杨博摇头说道:“并不是。” “这六人乃是戚帅授意杖杀?”张居正再问。 “不是。”杨博再摇头说道,昨日在馆驿,不仅有王崇古、朱希忠、戚继光和陈大成,还有全楚会馆跑堂一人、押解六人的校尉若干。 张居正平静的问道:“那太宰何意?此六人不忠不孝、以下犯上,被京营总督军务王崇古杖毙,敢请问杨太宰,此六人之死,不是戚帅动手也非戚帅授意,和戚帅有何干系?” 杨博眉头紧蹙的说道:“京营总督、提督总兵官亲自前往致歉,戚帅仍然不肯,自然只能回营严惩,方有此言。”大风小说 张居正笑了,他摇头说道:“杨太宰慎言,此乃诛心之语,杨太宰要是论心,此例一开,那论心的事儿,可就多了去了。” 张居正昨天从小皇帝那里学到了一句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张居正不敢区分君与父,但是还不能区分论迹还是论心?不能任由这帮族党欺负老实人。 好人不应该被枪指着,族党不能这么欺负戚继光,他现在还是戚继光的座主,就一定要为戚继光出这个头儿。 大明首辅昨天回到了文渊阁,就一直想忘了这句话,但是越想忘记,就越清晰,后来索性就不想忘记了,而今天这番奉天殿辩论,就是典型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论心,我论迹,你讲人情,我讲事实。 以事实说话,便把事情说清楚讲明白,把杨博给逼到了角落里,杨博就是在论心,这种先例一开,那张居正何尝不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晋党? 找几个老妪指责杨博当年奸辱了她,无论成功与否,都够杨博恶心好几天了,论心诛心之例一开,那就无休无止,不死不休了。 张居正让杨博好好想想清楚,到底要如何。 杨博沉默了片刻,他素来知道张居正难缠,这针尖对麦芒,这张白圭到底是变得更加难缠了起来。 “臣惭愧。”杨博沉默了片刻,对着月台上的皇帝俯首行礼,收回了自己对戚继光的弹劾,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认输。 事实就是戚继光当着所有人的面,众目睽睽之下原谅了六个人的冲撞,而王崇古选择了扩大化,这件事真的完全剖开了讲,看看到底是一,还是二,丢人的是杨博。 杨博上次被皇帝在育苗房火室指桑骂槐的请教了一番,被一个十岁的孩子那般询问,杨博实在是羞愧到无地自容的地步,这次他也懒得再辩了,杨博弹劾戚继光也是有些不顺意,心不安。 “报!急报!”一个缇骑风风火火从九龙丹陛冲到了奉天殿之前,站在殿前,高声疾呼。 “宣。”朱翊钧身体前倾,立刻说道。 “俺答汗南下,大同总兵官马芳闻讯率兵拒敌,未至,北虏破虎峪口关隘,劫掠高山、天成两卫,饱掠而北归!”缇骑手捧塘报,大声的说道。 掌令官负责传大明塘报,八百里加急,塘报送入京师,因为军情紧急,兵部衙门都参加大朝会,这塘报被送到了北镇抚司衙门,缇骑送到了奉天殿前。 奉天殿内的朝臣听闻之后,立刻开始议论纷纷,北虏叩关了! “损失如何?”朱翊钧站了起来,面色冷厉,眼神带着几分狠厉。 缇骑赶忙说道:“两卫粮仓尽掠,烽火起,百姓和庶民入营堡故无碍。” 朱翊钧面色轻松了许多,打了这么些年,俺答汗和大同宣府边军有了默契,这破了关隘,并没有攻击营堡,而是选择了劫掠粮仓,劫完就走,走的慢了,诸卫所援军赶至,就是一场鏖战。 心照不宣的北虏叩关,极为熟稔的养寇自重。 杨博听到了消息时候,就有点站不稳当,得亏是葛守礼扶了一把,才算是没有当众失仪。 关隘被破! 朱翊钧松了口气,坐下说道:“塘报归兵部入档,调诸卫粮储安抚两卫军民之心,责问大同总兵官左都督马芳,戍边不严。” “臣请御史,前往大同、宣府,巡检阅视长城鼎建之事,一瑕则百坚皆瑕,比来岁修岁圮,徒费无益乎?”张居正立刻见缝插针,对晋党核心地盘插手了。 巡检阅视长城鼎建,就是检查九边军镇的营堡长城,军镇边垣,铠仗糗粮,检查军备是否齐全,长城是否需要修缮等等。 隆庆六年年末,这虎峪口长城刚刚修缮,大明在宣府、大同,花了这么多钱,养了这么多人,都养到哪里去? 这虎峪口长城,修了还没过三个月,这就被贼人给破了? 这边北古口、将军楼、姊妹楼、喜峰口,戚继光连败敌人两阵;那边虎峪口关隘,跟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比那青楼女子的裤腰带还松! 让御史前往查一查,便清楚了。 杨博、王崇古等人面色立刻就变了,张居正果然眦睚必报,这头他们给戚继光领赏下绊子,那头儿张居正直接一记黑虎掏心,奔着晋党的核心利益下了狠手。 其实这个时候,葛守礼作为都察院总宪,该站出来安排晋党的自己人去查,比如武库司郎中林绍怀、兵备参议吴哲或者阅视侍郎吴百朋前往。 都是自己人,这事就好办了。 但是,葛守礼一言不发,他就是扶着杨博,不开口。 之前景嵩弹劾谭纶,不弹劾失仪的陆树声,葛守礼被架着,需要晋党开口给他下台的时候,没人给他台阶下,现在论到他葛守礼开口,维护晋党利益的时候,他却不言不语,任由张居正黑虎掏心。 葛守礼不怪杨博,杨博是党魁,有些事,杨博也身不由己,葛守礼对晋党有了许多的怨念,杨博致仕以后,葛守礼就不打算跟晋党继续一丘之貉了。 葛守礼其实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新修的城关,俺答汗是长了翅膀会飞吗?居然直接把虎峪口给破了!这件事,确实得查一查。 “葛总宪以为何人前往为宜?”朱翊钧看向了葛守礼。 想躲? 没门。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一章 朕以皇帝的名义许诺 戚继光进京领赏得封迁安伯,杨博当殿反对,被张居正以事实讲到了论迹还是论心,这朝堂争执刚刚落下帷幕,这边关急报便入了奉天殿,张居正一记黑虎掏心砸在了晋党的心窝窝上,要请御史前往宣府大同,巡检边防长城鼎建。 这个时候,葛守礼的态度就显得格外重要了,皇帝问葛守礼该派遣何人。 葛守礼出列,俯首说道:“臣以为兵科给事中李乐为宜。” 李乐是隆庆五年进士,那年张居正是主考座主,这意思很明确,首辅要查,那就安排首辅的人前往。 李乐这个名字一出,张居正都愣了下,葛守礼这是终于想明白了吗?他一个山东人,天天跟山西人混在一起,他当晋党是自己人,晋党可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人。 葛守礼也不算是无药可救了。 朱翊钧不知道李乐何人,但是看张居正意外、王崇古愕然、杨博百感交集、群臣疑惑的模样,多少也明白,这个李乐,大概是张居正的人。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如此,此事交给元辅先生处置了,朕冲龄德薄,仰赖内外文武大臣辅弼。” “臣领旨。”张居正俯首领命。 朱翊钧笑了笑,并未答话,站了起来,甩了甩袖子说道:“戚帅跟朕来。” 小皇帝一说完,冯保吊着嗓子大声的喊道:“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再次见礼,大明的天终于变了。 戚继光在小黄门的带领下,来到了武功房,小皇帝换好了武弁服,带着陪练们,开始了每日习武的训练。 今日开奉天殿朝议,朱翊钧讲筵停了一天,他是皇帝,没人敢让他调休,但是习武之事,他一日没有停下。 “缇帅以《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训练,这是戚帅所著,训练是否得法,还请戚帅斧正。”朱翊钧开始了习武之事。 朱希孝一听这话,心里的火就又被勾了起来!明知道小皇帝在拱火,但他还是生气! 非常生气! 瞧不起谁呢! 戚继光看了半天,面色复杂的在朱希孝身边低声问道:“缇帅一向如此胆大?” 这可是皇帝! 大明锦衣卫北镇抚司缇帅居然敢如此下狠手操练小皇帝,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胆大妄为了! “陛下自己要求的,月余时间,从未停下。”朱希孝面色复杂的说道,他训练的不狠,小皇帝还不乐意,变着法的拱火,一张嘴,就让人怒火中烧,这一来二去,朱希孝没有什么办法,皇命不可违。 “陛下有大毅力!”戚继光是大明数得上的兵家,他知道这习武一事,其实最重要的就是毅力,当然也要先天,有的人先天心脏有病,不能剧烈活动,自然跟习武无缘。 朱翊钧热身之后,开始站桩,没过多久,就开始了冲刺速度的往返跑,下盘稳定带来的好处十分明显,冲刺往返跑中重心的不断变化,因为下盘的稳定,让他的动作变得十分顺畅,甚至有些行云流水。 一个月的时间,高强度的训练,本来有些胖乎乎的小皇帝,终于瘦了五斤,这主要是皇帝并没有控制饮食,皇帝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减重,而是为了体能和成为一個军卒而训练。 戚继光膀大腰圆胳膊粗,将军肚比水桶还粗,打仗风餐露宿,有的时候三五天不能好好吃饭,脂肪就是战力,否则遇敌,连个刀都拿不起来,那是决计无法作战的。 朱翊钧终于训练完了体力,带刀舍人、勋卫和小黄门开始踢蹴鞠,只有规则,没有任何技巧的踢球,玩的就是一个身体对抗。 “陛下。”见小皇帝训练完了,戚继光和朱希孝赶忙见礼。 “戚帅。”朱翊钧搭着一块方巾,擦着脑门的汗,汗流如注,心跳如擂鼓,他咕咚咕咚的灌了一碗晾好的温热冰糖梨水。 朱翊钧看着一旁的朱希孝问道:“缇帅操练可曾用心?” “陛下年纪尚幼,有些太过于辛苦了。”戚继光一开口就是人情世故,夸了小皇帝毅力非凡,这样的苦都能忍受;又夸了缇帅尽心竭力,显然非常用心,完美的回答了陛下的问题。 “谢过缇帅。”朱翊钧听闻对着朱希孝欠了欠身子,算是行了弟子礼。 张居正讲筵,朱翊钧也是这样行弟子礼,礼教森严之下,欠身已经是极大的尊重了,谁让朱翊钧除了十岁孩子之外,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帝呢。 “臣愧不敢当。”朱希孝赶忙回礼,每次陛下欠身,搞得朱希孝都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已经一月有余,但是缇帅还是不习惯这么尊敬武人的皇帝。 戚继光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大明皇帝对武人的尊重! 这让他心中升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期许来,那就是大明日后能出一个重视戎事的皇帝来,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一丝的期许给磨灭了。 戚继光已经四十四岁了,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他经历了很多很多,已经对人生没有疑惑了,这一丝的期许不该有,那就不应该去奢求,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的失望。 这些失望很多很多,当年在岑港之战,他曾经期许朝廷能多给他五百兵马,攻打岑港,却换来了朝廷罢免,戴罪立功;在台州,他击退了倭寇的贼人,却被给事中罗嘉宾弹劾养寇自重;在上坊巢,他多么希望能有援军,但是援军没有,唯有死战;在福建他一夜破六十营,一战东南安定,只因为福清率兵急攻,被弹劾擅自出击;在兴化、在平海、在仙游、在梅岭,失望的次数太多太多了,就变成了甘心。 戚继光不是没有气性,被一个百户当面羞辱,他之所以不追究,也不过是不想惹麻烦。 一个杀敌如麻的百胜武将,却变得如此圆滑世故,是戚继光本性如此,还是大明的悲哀? 戚继光并无太多奢求,无论是修长城、还是做什么,只要继续领兵打仗就足够了,难道和俞大猷一样被逼的闲住才肯甘心吗? 戚继光,真的早已经甘心了。 朱翊钧打量着戚继光,他擦掉了额头的汗,站直了身子,颇为郑重的说道:“戚继光,朕给你二十万兵马,给你十年的时间,你能训练一支灭掉俺答汗的军队吗?” “金戈铁马,万里气吞如虎。” “不需要回答,你看着朕。” 朱翊钧的语气极为温和,他不是要戚继光立军令状,更不是让戚继光承诺,而是在许诺,他许诺戚继光应该有的待遇,而皇帝要的是:一洗前辱! 胡虏戎马饮于郊圻,杀戮腥膻闻于城阙! 彼以兵胁而求,我以计穷而应! 款顺而纳城下之盟,岂不辱哉! 辱甚哉! 戚继光心中的火苗立刻被点燃,那一丝丝不该有的期许,变得越来越旺盛,越来越清晰! 他能啊,他完全可以! 他知道自己的天赋,他清楚自己在军事上的天赋是多么的耀眼! 十八岁那年,他见到了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心杀贼,无将可调,无军可用,写下了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四十四岁那年,小皇帝问他,十年时间,二十万大军,能不能平定北虏!能不能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他知道自己可以,绝对可以。 “臣…”戚继光的目光极为坚定,他站直了身子,颇为肯定的要回答小皇帝的问题。 “不,朕说了,你不用回答,朕已经知道了答案。”朱翊钧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戚继光眼神中那种浓烈的近乎于实质的不甘心,那种怀才得遇却不能施展的不甘心,那种视之如缀疣,安从得展布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是个多余无用之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是一种强烈到痛苦的不甘心! 朱翊钧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很快这个笑容慢慢化开,变成了阳光灿烂而开朗的笑容。 “朕答应你,戚继光,大明最锋利的那把剑,朕不会让你等太久,终有出鞘之时。”朱翊钧打断了戚继光的话,他不需要戚继光的承诺,他在以皇帝的名义许诺。 “臣遵旨!”戚继光作揖,十分恭顺的行礼,他听到了小皇帝声音中的确定,他知道,小皇帝不是在说笑,更不是别人在教他,而是皇帝陛下在许诺。 或许、可能、大概、应该、也许大明真的有那么一天,大明军容耀天威的那一天! 戚继光俯首有些苦笑,他不知道自己不惑之年,为何突然生出了如此强烈的企图心,期盼着有一天,大明军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期盼着大明军容耀天威! 朱翊钧笑着说道:“见一见两宫太后吧。” “臣乃外臣,多有不便。”戚继光赶忙回答道,这外臣见后宫,哪怕是代行皇权的李太后,也是不合规矩之事。 “戚帅现在是迁安伯,是伯爵,是勋臣,何来外臣之说?”朱翊钧笑着说道:“缇帅就能面见太后,戚帅也可以。” “外臣有人置喙,才是不懂规矩。” 戚继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武勋了,有爵位在身,有爵位,代表着夫人会有诰命,这是一种身份。 这种身份的转变,他还不适应,朱希孝出自成国公府,也是武勋。 礼教森严,两宫太后没给戚继光找麻烦,而是垂帘,众目睽睽,不会传出风言风语来,这样就不算面见太后了。 “母亲,娘亲。”朱翊钧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礼。 奉天殿的事儿,李太后已经知道了,她颇为凝重的说道:“戚帅已为武勋,再拜在全楚会馆门下,怕是不合适了吧。”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二章 戚帅,朕有疑虑 李太后答应了给戚继光爵位,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戚继光拜在了张居正的门下,得了伯爵就可以进京任事,提督京营总兵官了,真到了那一天,张居正的张党,就是今天的晋党,虽然不是族党,但是足够威胁皇帝了。 这是她决不允许发生的事儿,所以,戚继光进宫看皇帝习武,李太后没有任何商量就扔出了这样的条件来。 朱翊钧面色不变,李太后并没有提前告诉小皇帝她的想法,他不想让戚继光太过于为难。 李太后在一些事儿上还算好说话,但在一些事儿上,极其难说话,孩子受点苦,李太后心疼,也不会强下懿旨阻拦,但是在外廷事上,李太后很少会听小皇帝那些个大道理。 封爵当然可以,但是戚继光这把大明最锋利的剑,必须要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皇帝专管,就是李太后不能挑衅的底线。 这次戚继光封爵事,就是张居正陈五事疏之后,皇帝专管的一次试探,而张居正在奉天殿,和杨博的辩论,证明了张居正并不打算僭越神器,不干涉皇帝专管,这对李太后而言,陈五事疏的其他事,都可以忍受。 皇帝御门听政、皇帝批奏疏、皇帝召辅臣、国事需廷议、京官要考核,都算合理的要求。 主少国疑,帝制之下皇权缺位,朝臣趁机提一些要求,让皇帝听政、理政、见臣子都不算过分的要求。 朱翊钧刚打算说话劝一劝李太后,他能言善辩,这外臣还在,李太后应该会给他这个小皇帝这点面子。 “臣一直是大明的臣子,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戚继光却抢先开口,俯首说道:“还请太后明鉴。” “那倒也是,戚帅明白就好。”李太后听闻戚继光的回答,知道戚继光答应了下来,日后,便不在全楚会馆门下了。 戚继光这话的意思是,过去拜在张居正门下,纯属无奈,若是能够面圣,若是能够不拜在他人名下,就能做事,他也不愿意四处拜座主。 拜了座主,就是他人门下走狗了,对于厮杀的军汉而言,是摧眉折腰事权贵。 戚继光和张居正是君子之交,但这烂糟糟的朝堂,只能如此。 “乏了,戚帅今天就留在宫中,陪陛下用膳吧。”李太后并没有和戚继光所说其他事,皇帝已经下了圣旨,表示了对戚继光的肯定,李太后不是为自己麾下招揽将才,而是为皇帝招揽将才。 赐宴在奉王殿,同行的还有蓟州参将陈大成,陈大成满是兴奋,大帅回京,不仅领到了足额的封赏,还获得了爵位,不仅如此,还得到了皇帝的大宴赐席! 这次一同进京的亲卫,还遴选了十人,陪同左右。 “臣不饮酒,除水师外不得饮酒,乃是军规。”戚继光看着酒壶、酒杯,略微为难的说道。军中不得饮酒,是戚继光立下的铁规,他不能带头打破,今天还要出城,返回蓟州。 朱翊钧笑着说道:“杯中物只是水。” 就是喝个气氛,他要是这个年纪饮酒,每天张居正就该上罪己札记,李太后就该拉着小皇帝去太庙朗读罪己诏了。 戚继光一闻,还真是水,赶忙起身甩着袖子作势欲跪说道:“谢陛下体恤。” “日后私下奏对,不必跪着回话,元辅先生讲筵、缇骑操练习武,徐学士教朕种田,都不用跪下回话。”朱翊钧颇为确切的说道,打断了戚继光下跪的姿势,还把例子拿了出来,告诉戚继光,这不是特别恩典。 四十多岁杀伐近三十年的悍将,跪他这个十岁人主是礼法,可皇帝陛下口谕,是圣旨。 当礼法和圣旨产生了冲突,听谁的? 戚继光选择听皇帝的,他发现了小皇帝另外一個特点,那就是不拘俗礼,这可能是李太后教给小皇帝笼络人心的手段,主少国疑,能笼络文武大臣效忠的手段都是好手段。 但这种手段,却让人极为受用。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朱翊钧对戚继光在平倭和拒敌的武功做了高度的肯定,赞赏了喜峰口之战的功绩,痛击北蛮小王子和董狐狸之间的阴谋联袂,沉重的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振奋大明军民抗敌之心,同时对北虏再次犯边,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戚继光表示将竭尽所能,采取坚决的手段抵御贼寇的侵袭,同时会增加墩台远侯数量,及时侦测敌人动向,尽一切可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不辜负大明皇帝、文武、京畿百姓对三镇之地军兵期许,敢打敢拼、决战决胜。 “朕在景山开辟了一处宝岐殿,清明已过,戚帅陪朕去看看?”朱翊钧用过了午膳,提出了一起去上林苑逛逛的提议。 “臣愿随陛下前往。”戚继光赶忙俯首说道,陛下说了不许跪,他还是十分恭顺。 至于陛下的许诺,戚继光不奢求陛下能够兑现,只奢求皇帝能够重视戎事,不让兵祸蔓延至京畿地区。 朱翊钧带着戚继光和陈大成来到了景山宝岐殿,带着戚继光来到了阳光房外,站在正午的阳光之下,看着田里的秧苗,蹲下了身子,介绍着土豆和番薯。 “按照海防同知罗拱辰的说法,番薯、土豆,在海外亩产过千斤,戚帅、李参将,都是屯田军户出身,应当清楚亩产千斤,是何等意义,重要的是这种作物,不挑贫瘠膏腴,若是能种活,生民无数啊。”朱翊钧蹲在天边,指着田里的秧苗。 秧苗是浓绿色的卵状心形,生机盎然,戚继光也蹲下认真的查看着秧苗,显然这苗是经过了精心打理的。 朱翊钧指着左边的五亩田说道:“每隔六寸一株苗,一亩地要四千株秧苗,秧苗四节位,两叶一心露出地面,其余叶片插入土壤之中。” “这不是说要四千株薯苗,薯苗是在火房专门培育的,若是温度超过了四十度就会烧苗,所以杀青培育,每天都要查验,薯苗从火房搬出之后,长到六寸到八寸时,开始剪苗,栽种大田。” “四十度?”戚继光看着秧苗听闻了陌生的名词,立刻问道。 朱翊钧带着戚继光等一行人,详细的讲解了温度计热胀冷缩的原理和定义的标准。 “薯苗喜砂质壤土,种植的时候,要把土打碎、打细、整平,浇水太多就容易烂苗烂块茎。”朱翊钧解释完了育苗的全过程。 火室的搭建不一定要阳光房,阳光房的主要作用是为了培养减毒薯苗,无论是掐尖、杀青,才要用到阳光房,薯苗六寸后开始剪苗打秧,薯苗长得很快,四节为一秧苗。 嘉靖二十五年,戚继光继承祖上职位,成为了登州卫指挥佥事,负责的就是屯田之事,南兵(戚家军)虽然是募兵制,但是不代表不屯耕,相反,也重视耕战,不劫不掠的南兵,靠的也是耕战。【1】【6】【6】【小】【说】 种地这种事,对于大明而言,是理所当然。 戚继光在种地这件事上,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和大明皇帝认真聊了许久,而徐贞明在旁边负责查漏补缺,遇到皇帝不懂的,徐贞明才开口回答,大多数的问题,小皇帝都能回答上来。 直到走到了宝岐殿的小亭子,戚继光忽然发现,他在跟皇帝陛下交流种地经验!陛下这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了? 可是小皇帝对种田之事极为熟稔,并不是玩闹,这让戚继光心中期许的火苗,更加旺盛了许多。 “陛下,时常到这宝岐殿来吗?”戚继光有些好奇的问道,在他的印象里,大明皇帝能在春天祭祀句芒的时候,扶犁表示一下,就足够了,就连宋仁宗种地,也是收割的时候过去看看。 戚继光可以写兵书,这自古以来,能征善战的兵家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战场仿佛天生为他们所设,可是兵家能够把自己肚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写成兵书的并不多。 很多兵家都知道仗该怎么打,但是让他讲,他又讲不出那么的道理来,就像是茶壶里的饺子,有货倒不出。 戚继光能把自己的肚子里的饺子倒出来,因为他读书,而且文采极好,若非要继承祖上职位,他也想过考取功名,军事天赋虽然耀眼,但戚继光在军中,仍然手不释卷。 所以戚继光知道宋仁宗那个宝岐殿,不过是为了表示重农桑罢了,宋仁宗难道还亲自种地不成? 大明太祖高皇帝就亲自种地,而且是当了皇帝后在宫中种地。 “陛下每日都来。”徐贞明回答了这个问题,陛下对这些秧苗极为爱惜,无论多晚,也要在宫门落锁前过来看一眼,哪怕是一眼。 “陛下弘毅,臣为大明贺,为天下黎民贺。”戚继光百感交集的说道。 朱翊钧在宝岐殿坐定,这是面阔不到三丈五间的小殿,与其说是殿阁,不如说是亭子,他笑着说道:“戚帅、陈参将、徐学士,坐下说话。” 朱翊钧看着戚继光十分确切的说道:“戚帅,朕有疑虑。”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三章 养寇自重,弛防徇敌 一个十岁的孩子的问题,戚继光很有信心以自己四十四年的人生经历来回答,哪怕是答的不是那么完整和正确。 戚继光俯首说道:“臣为陛下解惑。” “朕疑惑有三,第一疑惑,戚帅南方平倭之时,倭寇尽数斩首示众,不留俘虏,而在宣府大同的十二年鏖战之中,宣府大同多放归北虏,这是为何?”朱翊钧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惑。 “杀俘不祥,杀倭寇不算,倭寇穷凶极恶,必诛,否则倭患绝无宁日。”戚继光首先解释自己为何俘虏了倭寇也要杀俘,杀俘通常意义下都算是不祥,但倭寇应该能杀尽杀。 戚继光又详细解释道:“倭寇之中,不尽然全是倭人,倭人只有十有一二,这些倭人,多为东南走私豪商私通倭国,从倭国引渡武士、足轻,倭寇以倭人为纽,系草莽水贼,杀倭人方能止倭患。” 戚继光征战东南,平倭之战打了一场又一场,倭寇之中这些倭人是中坚力量,多数和东南海商勾结,只有把这些渡海而来的倭人全杀了,倭寇才没有的核心,才不会聚啸作乱。 “这些倭人在倭寇之中,相当于咱们大明的庶弁将?”朱翊钧认真品味了下,才明白了戚继光的意思。 崇祯年间,李自成可谓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一直造反一直输,直到崇祯皇帝下令裁撤三边,也就是延绥、宁夏、甘肃三镇卫军,三卫边军的庶弁将(基层军官)走投无路,补充到了李自成的麾下,李自成才开始连战告捷。 大明的农民军、绿林好汉都有自己的局限性,这局限性之一,就是没有基层军官的组织能力。 显然,朱翊钧理解这些倭人,大抵就是东南豪商雇佣的基层军官,只有把倭人杀干净了,才能彻底平定倭患。 “陛下英明。”戚继光点头,陛下理解的非常到位。 平倭平来平去,始终平不掉,是这些倭人总是在顺风之时作乱,逆风之时早早抛下其他人逃跑,哪怕是这些倭人被俘虏,东南豪商缙绅们,稍微贿赂一番,这些倭人就会被释放,再次为祸一方。 戚继光也不给地方缙绅豪商们贿赂的机会,在船上抓到就在船上绑上石头沉海,在营寨抓到就在营寨杀斩首示众,在粪坑里抓到就将其摁在里面活活淹死堆肥。 总之,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直接把倭寇里的倭人杀干净了,就没有倭患了。 这也是戚继光多次失望的原因,他不肯跟地方缙绅们同流合污,那么缙绅出身的朝士们,有的是办法给戚继光泼脏水,皇帝深居九重,哪里知道兵凶战危之事?还不是听信言官们喋喋不休? 海瑞因为查徐阶贪腐、勒令徐阶还田,被降职、被逼致仕。 徐贞明因为屯田背着竹篾书箱入京,戚继光、俞大猷杀倭人,被连章弹劾。 “戚帅果然高明!”朱翊钧不住的点头,对戚继光的行为表示认可。 “那为何宣府大同作战,却要放归北虏呢?”朱翊钧有些奇怪,北方作战和南方作战,连对待俘虏都有区别。 戚继光十分确信的说道:“放归北虏,其实也是一种作战,北虏被俘,放归之后,无心作战,哪怕是被裹挟不得不南下,反而起到了鼓噪的作用。” “俘虏劫后余生,回到迤北,就是再南下征战,就不肯拼命了,而且还会在军中鼓噪,带着其他人一起偷奸耍滑,嘉靖四十年起,北虏南下再无法持久作战,接战时日稍长,北虏逃兵无数,后来宣府大同之战,才陷入了焦灼之中。” 其实,这是一个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好机会,把北军释放俘虏这件事的真相,描述成晋党阴结虏人,也是极为合理的。 但戚继光没有进谗言,更没有诋毁大明宣府大同的边军。 大明军兵都是好儿郎,功是功过是过,戚继光忠于本心做事,他不想欺瞒皇帝,这种战术并不罕见,而且效果明显,破坏组织度,就是破坏战斗力。 “如此。”朱翊钧不住的点头,埋在他心里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对待俘虏的处置,都是围绕着组织度展开的。 朱翊钧询问道:“朕有第二惑,南兵多为义勇,北军多为卫军,南兵悍勇,北军多败,这是募兵比世袭军户要强吗?” “绝非如此!”戚继光做出了极为坚决的回答,他连连摆手说道:“陛下,唐明皇废府兵制,天下军制败坏,卫所就是糜烂,也是卫所,决不可轻言废弃。” “朕并无此意。”朱翊钧十分耐心的解释了。 他只是询问战力为何差距这么大,而不是打算废卫所九边,崇祯废了三边,直接把自己个的皇位废掉了,朱翊钧闲的没事干,才废九边军卫,没事他可以咬个火折子,废军卫那是找死。 戚继光松了口气,自己多少有些反应过度了。 朝中的大臣们,总是看军户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也是怕小皇帝天天笼罩在文臣们的口舌之中,起了废军卫的想法,那才是真的毁掉了一切的根基。 好在,大明皇帝只是询问战力为何差距如此的大。 戚继光想了想说道:“臣在东南招募义勇团练,他们都是矿工,其实多数出身卫所,义勇来自卫所之中,遴选而出,职战守不事农耕,军务更为熟稔,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南兵善战,主要是领了足饷,甚至可以说,不领饷银也没事……能吃得饱饭就行。” “粮饷,粮饷,粮字当头。” “吃饱饭就能打仗?”朱翊钧为之一愣,略显有些不解。 戚继光十分确信的点头说道:“应该说,能吃饱饭才能拿得起钩镰枪,才能拿的起鸟铳,才能看得清楚敌人,才能杀敌致胜,南兵初建时,也不发饷银,但只要能吃饱,就能战守。” “此次喜峰口四关隘作战,皆为北军所为,并非南兵主力,南兵多为压阵,北军吃饱了,所向披靡,只有喜峰口之战,稍微凶险,南兵负责围堵,其余皆为北军定胜!” 戚继光没有给自己的嫡系南兵脸上贴金,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北军能战,不能战是有人喝兵血不给吃饭。 “戚帅果然用兵如神,北军在戚帅手下,居然有如此赫赫战功。”朱翊钧了然。 再看看自己种的十亩地,对自己做的事儿,多了几分确定,他不是在做无用功,番薯吃多了胃酸,但那是吃多了,要先解决有没有吃的问题。 吃饱饭就能打胜仗,这毫无疑问是個暴论。 但是戚继光说的是实情,北虏塞外,本就苦寒,军备其实比大明军还要差,作战意志更谈不上顽强,那为何北虏能够南下,时常破关? 军卒们饿着肚子,连道都走不动,打仗?不哗变都能夸一句忠肝义胆了。 “朕明白了,有人不想让大明军赢啊。”朱翊钧的手指头在扶手上微微敲动着,宝岐殿内一时间有些安静。 戚继光领兵就能赢,大明边将领兵就不能赢。 控制变量,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谁不想大明军赢,不言而喻。 戚继光选择了谨言慎行,如何解决喝兵血的事儿,是个具体的问题,需要在实践中总结经验,而不是高谈阔论,他回答陛下,是希望陛下能知道大明军士们的忠勇。大风小说 更加确切的说,大明军卒,给口吃的,就能安邦定国。 连口吃的都不给,怕是要出大问题,兴文匽武,已经匽武了这么久,不能再匽下去了。 朱翊钧并没有就具体问题展开具体讨论,他现在并未亲政,胡乱指挥下令,按着自己的心意做事,那就是胡闹,把国事当儿戏,他笑着说道:“皇帝不差饿兵。” “朕有第三惑,南兵军纪严明,北军在戚帅帐下,军纪蔚然一变,这其中可有诀窍?”朱翊钧问出了自己的第三问。 戚继光十分确信的说道:“这个其实也简单,将帅视军兵为手足,军兵视将帅为腹心;将帅视军兵为犬马,则军兵视将帅为国人;将帅视军兵为土芥,则军兵视将帅如寇仇。” “将帅以手足待军兵,将帅说话就管用,战场上就可以如臂指使;军兵视将帅为腹心,军兵自然肯听话,战场上就可以令行禁止。” 朱翊钧恍然颇为赞同的点头说道:“如此,所以宣府、大同卫军,军纪涣散,军卒散漫,北虏来则避战龟缩任由贼人掳掠,北虏去则横行,四处耀武扬威,便是某些人出了问题。” 戚继光其实不愿意得罪人,但是就他知道的的确是这样,他思考了片刻说道:“军兵馁弱,一人耳,将帅馁弱,则军威不振。” 戚继光很会说话,他没有具体点名道姓的骂人,但他还是赞同了陛下的观点,等于把一大堆的将帅给骂了,在做将帅这一块,戚继光是很有资格对别的将帅指指点点的。 就他所知,军纪涣散很大的原因是刻意为之,刻意让军纪涣散,是为了养寇自重。 打不赢,边方百姓就只能寻求将帅庇护,打不赢将帅才能长期任事。 不能打赢,打赢了,还怎么赚钱呢? 西北、西南、东南、东北,皆是如此,比如东北李成梁,就是典型的养寇自重,弛防徇敌。 戚继光已经说的太多了,再深入的谈论,就不是他一个迁安伯流爵该说的话了。 朱翊钧这次接见戚继光,收获极多,至少肯定了许多他之前不确信的事儿。 “戚帅今晚还要回蓟州?”朱翊钧站起身来,天色已晚,再耽误下去就误了戚继光出城的时间。 戚继光俯首说道:“臣肩负戍边之责,已然耽误了两日,不能再耽搁了。” “那就不多留戚帅了。”朱翊钧非常可惜的说道,他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请教,但是戚继光是个大忙人,只有等哪天戚继光回京了才能继续找戚继光解惑了。 “臣告退。”戚继光离开了宝岐殿,向着兵道而去。 “戚帅,元辅先生有请。”游七一直在玄武门外等待着戚继光,这终于见到了,赶忙凑了上去。 戚继光将腰上全楚会馆的腰牌交给了游七说道:“怕是日后,便不能再去全楚会馆了。” 游七面色剧变!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四章 过河拆桥,上房抽梯 戚继光入京领了迁安伯的爵位,在宫里承诺了不再拜在全楚会馆门下,张居正有请,戚继光只能把全楚会馆的腰牌摘下,交给游七。 一段二十多年的君子之交,一段长达二十多年,同志同行的友谊,到这里算是结束了。 戚继光递过去腰牌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为难,他从来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戚帅,这是不是有些不地道了?现在有了爵位,就看不上我们全楚会馆这小门小庙了?”游七接过了全楚会馆的腰牌,看着上面戚继光那三个字,心中一阵郁结,面色变得难看了起来,说话也变得尖酸刻薄了起来。 游七刚刚在北土城外,帮戚继光教训了那不长眼的狗东西,全楚会馆张先生,刚刚在奉天殿上,为了戚继光爵位的事儿,跟杨博吵的不可开交,为了维护戚继光的利益,张居正好事做尽,这戚继光转头就腰牌还了回去。 戚继光站直了颇为肯定的说道:“戚某问心无愧,当朝元辅和边军大将私交甚笃,来往密切,容易授人以柄,朝中龙潭虎穴,戚某不便也不能,继续拜在元辅先生门下了,想来,元辅先生,也能能理解的。” 游七将腰牌收好,嗤笑一声说道:“好一个私交甚笃,来往密切!好一个元辅先生也能理解!” “嘉靖三十二年,你有心平倭,既无资历,又无战绩,壮志难酬,是谁!帮你举荐为署都指挥佥事一职,管理登州、文登、即墨三营二十五个卫所?!” “元辅先生也。”戚继光无奈的说道,这是举荐之恩,实打实的举荐恩情,当时的戚继光只是南军一个世袭千户,二十五卫所,包括后来招募的三千浙兵,没有张居正的支持,想都不要想。 戚继光能有今天,的确是靠着张居正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嘉靖三十四年,戚帅调往浙江都司佥事,担任参将,何人举荐?”游七半抬着头继续追问道。 “元辅先生也。” “嘉靖三十六年,岑港之战,岑港久攻不下,是谁!在朝堂力保,才让戚帅得了戴罪立功的机会,攻克岑港?又是谁!在给事中罗嘉宾弹劾戚帅通倭之嫌,帮戚帅仗义执言?” “元辅先生也。” “嘉靖四十一年,福建平倭,戚帅从东营澳登入,率兵急攻,朝中非议私自出兵,又是谁!为戚帅平了非议?” “元辅先生也。” “隆庆元年,廷议南兵北上,俞大猷和戚帅二选一,又是谁!担保戚帅由南至北,总领三镇之地?” “元辅先生也。” “隆庆二年,戚帅督师蓟辽与蓟州总兵官郭琥起了龃龉,又是谁!力排众议,将郭琥调走,总督置换为梁梦龙让戚帅放开手脚做事?” “元辅先生也。” 游七的诘问终于停止,他看着戚继光冷笑着说道:“戚帅记得就好,我只是個下人,不再多言,只能愿戚帅日后平步青云!” “告辞!” 戚继光略显怅然的说道:“不送。” 过河拆桥,上房抽梯。 戚继光这做的不地道的很,私德有亏,这次进京领赏,若非张居正一意孤行,他连进北土城都不能,现在他领了爵位,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甚至把腰牌都还了回去。 这是忘恩负义。 可是戚继光能怎么办? 戚继光终究是摇了摇头,向着德胜门而去,而戚继光和游七的争吵,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大明元辅和大明边军悍将闹翻了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城。 而此时的全楚会馆内,张居正哼着小调,心情格外的轻松,他左手拿着一个水壶,右手拿着一个剪刀,修剪着番苗的枝丫,他也在种番薯和土豆,不过一共就种了两株,一株番薯、一株土豆。 游七回到全楚会馆脚步急匆匆的来到了文昌阁,却没寻见他家的元辅先生,他询问了伺候左右的仆人,才知道元辅先生在九折桥打秧下苗。 游七来到了九折桥的桥头百年朴树下,看到了张居正蹲在地上,将修剪掉的枝丫,插进了土里。 “元辅。”游七想要禀报戚继光归还腰牌之事,但是张居正却摆手示意游七不要打扰他打秧,他将所有剪下来下来的枝丫插好之后,拍了拍手说道:“生机勃勃,生机勃勃啊!” “这薯苗果然有趣的紧,只要四节,地温合适,三日就开始生根,就跟咱们大明的百姓一样,有点地就能活,生机盎然。” 薯苗四节入土,三天生根,这秧苗一旦生根,就可以成活,甚至不需要过多的照看,这土豆和番薯,真的能种活,能量产,大明再兴,就不是镜中花、水中月。 张居正不通农务,但他很关心小皇帝的宝岐殿,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 没人破坏,基本算是成了。 “戚帅归还了全楚会馆的腰牌。”游七将那枚腰牌递给了张居正,面色极为凝重的说道。 张居正抄过了腰牌,看着戚继光那三个字,看了许久,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将腰牌仔细收好说道:“知道了。” “知道了?”游七有些不明所以,惊讶无比的看着张居正,他想不明白,为何元辅先生这么淡然,按照张居正的一贯脾气,这戚继光如此忘恩负义,就应该立刻报复才是。 但看张居正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就这么算了?”张居正两手一摊半抬着手,看着游七问道:“难道我还去追杀于他?游七啊,你家先生是个文官,是个读书人,一辈子没打过仗,游管事,也太看的起我张某人了,我追杀过去,也打不过戚帅啊!” “就是加上你,再加上全楚会馆所有人,扑上去,也不够戚帅几个回合冲杀。” “试问这天底下,有几个能打得过戚帅咧?” “不算了,还能咋办?你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游七被张居正这话绕迷糊了,他当然不是说追杀戚继光,那等悍勇武夫真的凶悍起来,天下谁人是对手? 但是作为元辅,要整人的手段有很多,为何要打架!到底谁的话莫名其妙? 张居正又看了一圈秧苗,看着游七一脸迷糊的模样,笑着问道:“不明白?” 游七颇为肯定的说道:“不明白。” “你知道胡惟庸是怎么死的吗?”张居正站在汉白玉的九折桥上,看着湖面波光粼粼,轻松的神态慢慢收敛,说起了历史和过往。 游七想了想俯首说道:“太祖高皇帝下旨杀了他。” “胡惟庸死的时候是什么身份?”张居正看着游七问道。 游七虽然读书不多,但这件事他还是知道一二的,答道:“丞相。” “我什么身份?”张居正从旁边侍女手中拿过了一把鱼食,洒进了湖里,湖中的锦鲤立刻翻腾了起来,争相追食,水面上波光粼粼,打散了晚霞的波光粼粼。 游七略微有些明白了,回答道:“元辅。” “完全明白了吗?”张居正问道。 游七斟酌了一番说道:“并不是完全明白。” “那我跟你好好说说。”张居正发觉游七这个心腹并不是完全明白,打算说明白,胡惟庸到底因何而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五章 清谈可以灭虏,北虏安在? 明初时候宰相府有决策权,胡惟庸的权力很大,现在的内阁首辅,没有太多的决策权,还要到司礼监批红,到皇帝处下印,张居正的权力看似比胡惟庸要小很多。 但是,现在大明皇帝现在才十岁。 张居正主持廷议、负责拟票,权倾朝野,甚至能管到小皇帝的头上去,不比胡惟庸更显得权势滔天? 胡惟庸敢管太祖高皇帝吗? 张居正敢管、能管小皇帝。 张居正负手而立,看着湖光潋滟说道:“洪武十年,胡惟庸为中书省左丞相,生杀废黜大事,有些事儿,不报太祖高皇帝便独断专行;内外各部的奏疏,他都先看一眼,凡是不利于自己的,便扣下不上呈皇帝。” “若是这样,太祖高皇帝也仅仅将其罢免就是了。” 游七疑惑的说道:“那太祖高皇帝为何要杀胡惟庸,而且瓜蔓牵连甚广?” 张居正极为肯定的说道:“因为胡惟庸和朝中武勋来往极其密切啊。” “胡惟庸和韩国公李善长为姻亲,和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永嘉侯朱亮祖、靖宁侯等等来往频繁,胡相和一公二十一侯的淮西朋党关系太密切。” “姻亲,你清楚了吗?宫中忌惮晋党,不就是因为晋党是族党吗?” 游七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 “胡相和武勋来往密切,这才让太祖高皇帝坐立不安,如芒在背,胡相这才上了《昭示奸党录》,一桩国初牵连数万人的大案,余毒绵绵。” 游七终于不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的元辅先生并不打算做权臣,只是想做个社稷之臣。 大明武勋式微,朝中大事,武勋能明哲保身就不错了。 时代在变,大明最能打的集团,已经从当初的淮西朋党,变成了今日的南兵。 而统帅南兵的就是戚继光。 戚继光拜到全楚会馆张居正门下,关系实在是过于亲密了,现在宫里人不闻不问,那是因为皇帝幼冲,一切以稳定为主,可是皇帝终归是要长大的。 皇帝长大了,现在如何看待高拱和宣大边军的关系,日后就如何看到张居正和戚继光之间的关系。 张居正拙于谋身,不是他不会,而是在主少国疑,皇权缺位的情况下,他要是谋身,就不能谋国。 张居正神情轻松的继续说道:“你当这元辅先生好当的?” “这当首辅擅权不行,你看高拱,就一道奏疏,说了些刺眼的话,立刻就回籍闲住了,他太急了,哪怕高阁老不想想太后、皇帝,他不想想他背后那些个晋党看到《陈五事疏》会怎么想?” “这当元辅,尸位素餐也不行,没点本事,民乱、边患、倭寇,一件也处理不了,比如那嘉靖年间的夏言,最后落得个西市斩首示众的下场。” “这当元辅,放权、抓权、擅权、操弄权柄,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最后下场都不是很好。” “现在这样,就挺好。” 张居正说的是宽严并济,当首辅,事事都要小心谨慎,错一步,就是死,死,张居正是不怕的,可是他怕人亡政息。 大明已经没几口气了,他锐意变法,人没了,反对者再反攻倒算,大明元气还有几分? 人亡政息,必然会有一场波及大明内外上下的政治动乱,这不是张居正的志向,他并不想看到。 “那晋党那边…”游七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晋党为什么怕张居正?因为张居正军政财宪方方面面都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张党可以和晋党分庭抗礼,甚至晋党在失去了高拱这个内阁首辅后,张党还占了优势。 戚继光是张党戎事上的扛鼎之人,戚继光交还了腰牌,这晋党还不趁机落井下石? 张居正听闻游七的询问,就是一乐,笑着说道:“晋党去拉拢戚帅,只会是自取其辱,都尿不到一个壶里,非要往上凑,那不是找着挨骂?晋党现在自顾不暇,虎峪口长城去年才修,一击即溃,总要有人担这個责任的。” “陛下曾经说过,同志、同行,方能同乐。” 君子朋党以志向为纽带,小人朋党以利益为纽带,而小人朋党,最关键的关系,就是姻亲和地域同乡,也就是陛下说的族党二字。 张居正并不担心戚继光还了腰牌,就会跟晋党同流合污,因为他确切的知道戚继光的志向和他张居正的志向是相同的。 让大明再兴,让大明再次伟大。 所以,戚继光还了腰牌,还是张党,不过是以志向为共同目标的朋党,而座主门下这种关系,在势弱时,是有利的;在势强时,却变成了桎梏。 让自己的朋党成长到一个可以威胁皇权的地步,路就走窄了。 在张居正看来,戚继光归还了腰牌,只是将关系变得纯粹,变得干净,大家都是拥有了共同志向的大明臣子,对彼此都好。 皇帝陛下已经展现了他的心怀天下,展现了他的坚毅。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此日清晨,一道奏疏送进了文渊阁,弹劾戚继光专横的奏疏,出现在了张居正的案前。 “还真是迫不及待,这昨日才还了腰牌,今日就开始弹劾戚帅,这帮人啊,能不能收敛点?”张居正看着手中的一封奏疏,面色古怪的对着吕调阳说道。 次辅吕调阳则是端起了一盘子的奏疏,放在了张居正的面前说道:“这些,全都是!” 按照往常,张居正在浮票上都会不吝溢美之词,夸赞戚继光的功绩,而现在,戚继光已经不是全楚会馆张居正门下了。 张居正提笔,左手拢着右手的袖子,沾了沾墨水,开始落笔。 戚继光归还了全楚会馆的腰牌,代表着戚继光和张居正彻底分道扬镳,这代表着戚继光失去了朝中的靠山和后台,可以开始弹劾了。 之前言官们不敢弹劾,则是大明内外对张居正的尊重和畏惧,现在戚继光变成了武勋,谁还怕他? 张居正在浮票上落笔,写了很多,主要还是驳斥言官们的论点,他仍然在维护戚继光的名声,和之前一样,并没什么区别。 君子的朋党,难道就靠这个腰牌和门下座主的关系? 张居正和戚继光二十多年的友谊,不会因为一个腰牌而终止,他们仍然站在不同的战线上,为大明扫除弊病,让大明恢复它的怨气。 张居正提举戚继光是因为戚继光有报国之心,张居正支持戚继光组建浙兵,给戚继光支持,是因为戚继光真的能打赢。 他给戚继光支持,戚继光用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给他政治活动助益,这是一个相互成就的过程,不是游七说的那样,张居正对戚继光全是恩情,而戚继光没有一点回报。 游七一个下人,只看到了张居正对戚继光的恩情。 司礼监对张居正的态度略微有些奇怪,都说张居正斤斤计较,这戚继光在玄武门外,一个那么大的嘴巴子扯在了张居正的脸上,张居正居然还在浮票上,对戚继光如此回护? 那个眦睚必报的张居正哪里去了? 一如既往,大明小皇帝穿着常服来到了文华殿内,等待着宦官们把龙椅抬上去,朱翊钧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 朱翊钧昨日对所有弹劾戚继光的奏疏做了批复,张居正的《陈五事疏》说了,应批尽批,对于弹劾戚继光之事,朱翊钧拿出了他的办法。 戚继光封爵、将全楚会馆的腰牌交还了游七,这并不代表小皇帝摸到了兵权。 只代表着戚继光这个人,变成了勋贵,仅此而已。 将领只是将领个人,军权是军队建设,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浙兵不是戚继光的私军,那是大明军队,从头到尾,浙兵从未变成戚继光的私军,要是浙兵成了戚继光的私军,他们的下场,就不会那么凄惨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见礼。 朱翊钧虚伸出了手,示意所有人平身,笑着说道:“朕安,平身,廷议吧。” 张居正仍然坐在左边第一的位置上,他看着落座的二十七位廷臣,拿出了一本奏疏开口说道:“弹劾戚帅的奏疏,已经被陛下驳斥。” “陛下说:历历有据,若是清谈可以灭虏,北虏安在?若要弹劾戚帅,可前往蓟州参赞军务,三月为期,若执意纠劾,再议。” 张居正说完,自己都笑了。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六章 面子、里子、尊严,都是靠自己挣来的! 戚继光没了全楚会馆的腰牌,引得连章弹劾,结果是陛下总是有些法子,让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要骂是吧,要弹劾是吧,去蓟州亲自看一看,再开口说话,而不是空口白牙。 让弹劾的言官们、清流们、翰林们、朝士们,亲自到蓟州吃三个月的苦,深入了解之后,再拿出证据来纠劾,用事实说话。 主要是言官弹劾的内容实在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把十岁的小皇帝都给逗笑了。 弹劾的第一个罪名便是戚继光杀良冒功,这是一种完全站不住脚的臆想,戚继光统帅的南兵,真的杀良冒功,早就倒了,绝对等不到现在,多少人视戚继光为眼中钉,肉中刺? 戚继光平倭,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倭患没了,代表着局势变得稳定,那些个缙绅还怎么兼并土地?那些个海商们还怎么浑水摸鱼?那些个官吏们还怎么以兵祸为由,要银子修城修海防,中饱私囊? 南兵在平倭战事之中,常常以十数人伤亡战祸千余首级的功绩,让人瞠目,这种战损比是一些文官们无法理解的,所以,言官就觉得戚帅在杀良冒功。 战报会说谎、战损会说谎、但是战线不会说谎,倭寇披猖,祸延三省,现如今东南三省,还有倭寇横行迹象? 百姓心之所向不会说谎,整個东南三省遍地都是生人祠,百姓们会纪念杀良冒功的将领? 杀良冒功,被杀的是百姓。 若是南方路途遥远,那北方呢? 戚继光带着重重矛盾领兵作战,就以万历元年戚继光击退董狐狸这一仗,大明依仗长城的地利,伤亡不过十余人,北虏伤亡超过两千级。 倭寇是流寇,北虏可是强敌,如此彪悍战绩,还不能证实戚继光的勇猛吗? 戚继光到底要用多少胜利,才能证明自己的勇武呢? 弹劾戚继光的第二个罪名则是贪墨钜万,这罪名,张居正最有发言权。 每年冰敬、碳敬,戚继光送到全楚会馆的银两都是碎银子,偶尔不凑手,还会用盐引凑数,碎银子而不是整整齐齐的银锭,戚继光真的贪墨钜万,给自己后台送礼的时候,送这些碎银子出来? 晋党借着修长城、修营堡、修关隘的名义来,上下其手,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就会下意识的认为戚继光也是如此。 弹劾的第三个罪名则是阿附权贵、曲意逢迎,这个罪名是实打实的罪名,因为戚继光之前拜在了张居正门下行走,戚继光的确阿附权贵、曲意逢迎。 这件事诡异就诡异在这里,戚继光阿附权贵的时候,没人敢弹劾,戚继光不再阿附权贵的时候,这些言官都跳了出来。 内阁到底是如何获得部分的决策权呢? 通过浮票,浮票上不仅仅是对内阁对国事的分析,还有处置办法,而皇帝在参考了内阁和司礼监的意见之后,做出决策。 很多时候,内阁的处置,就是皇帝的决议,这就是内阁获得了部分的决策权,虽然不如明初时候宰相的权柄,但已经能够威震主上了。 但是这一次,是小皇帝自己想到的处置办法。【1】【6】【6】【小】【说】 和张居正的浮票没有关系,张居正在戚继光归还了腰牌之后,对戚继光的事儿,只能站在大明的立场上去分析,不能提供办法。 而陛下的办法,是行之有效的。 张居正收起了奏疏,开口说道:“诸部回去之后,告诉朝士,若是还要执意弹劾戚帅,就送往蓟州营寨历练三月,找到证据再来弹劾。” 为了搜集边方大将左都督的罪证,跑去边军边将的地盘搜寻证据,戚继光得亏不是军头,他不会拿这些御史怎么样,但是这些御史再昧着良心喋喋不休,皇帝就可下章蓟州,让戚继光陈情了。 这一来二去,就是半年的功夫,时日稍长便不了了之,这就是典型的利用制度的僵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文官们最擅长这一套。 看来小皇帝也擅长这种扯皮的手段。 不就是扯皮吗?谁不会似的。 至于清流言官肯不肯去,大抵是不肯的。 离开了京师外出任事,可是外放做官,离开了权力中心,他们腚下的位置被人顶替,再想回来,难如登天。 张居正说完之后,看向了葛守礼,语气极为严厉的说道:“葛总宪,我要提醒你,奉天殿、文华殿神器所在,都察院御史为耳目之臣,弹劾是国家大事,是为了约脂韦之习,涨骨鲠之气,是为了正士张目,是为忠臣发声,是为了国之大利害,是为了进逆耳之规。” “言官如此刻意歪曲事实,摇唇鼓舌,是在拿国家大事,国之大利害做儿戏吗?奉天殿、文华殿是庄严之所,纠劾是正义之举,不是无端指责,更不是党争之器。” “葛总宪,我在这里正告于你,你是左都御史,你是都察院总宪,恪守纲宪事类、明确自己的职责、忠君忠国忠己、以事实证据说话,这是对每一个在都察院做事的御史最起码的要求!” “你是总宪,清朗御史风气,难道要等到海刚峰回朝再做吗!” 张居正很少用如此口吻、如此严厉的措辞教训人,通常情况下,张居正对谁不满,都是直接用些手段,把人撵出去,现在这么骂,还真是为了葛守礼好。 晋党和张党的冲突,葛守礼再这么冲锋陷阵之下,倒霉的就是葛守礼了。 “是。”葛守礼被骂的不能还嘴,只能应承,科道言官表现糟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葛守礼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挨骂了。 葛守礼管不了科道言官,他这个总宪快变成晋党的喉舌了。都察院的御史,六部的给事中,对于阿奉权贵的葛守礼,怎么可能真心尊重,谁还拿他的话当回事儿?人心都散了,葛守礼怎么可能带得好队。 张居正点了点桌子说道:“若是海瑞在朝,会如此罔顾事实狺狺狂吠?” “不会!”葛守礼听到张居正谈起了海瑞,更是一言难尽,吐了口浊气,算是应承了下来。 训诫,就是奔着戳人肺管子去才能把人骂醒。 海瑞就是葛守礼这个大明科道言官头子的肺管子,科道言官根本不理他这个总宪的话,而以在海南闲住的海瑞为榜样,对他这个总宪根本没有一点的尊敬。 张居正之所以要提到海瑞。 其实是想告诉葛守礼,面子、里子、尊严,都是靠自己挣来的,这一轮弹劾戚继光,哪怕是皇帝不拿出办法,张居正不仗义执言,依然会有臣子上书为戚继光辩白,戚继光依旧能够过关。 因为戚继光刚刚打了胜仗,全歼了董狐狸部,而大同长城虎峪口关隘,刚被北虏轻而易举的捅破了。 戚继光有面子、有里子、有尊严,更有实力,当然也有势力、更有后台,过去是张居正,现在皇帝,是戚继光的后台。 张居正言尽于此,好言难劝找死鬼,张居正好坏话,都说到头了,日后葛守礼的路该怎么走,全看葛守礼自己的造化了。 廷议的第二件事,则是派遣李乐为首的阅视边方御史,前往虎峪口等处长城,进行阅视。 而李乐是张居正的人,随行的言官还有都察院山西道御史、兵部、工部等官员,同样还有司礼监派出的太监,而勋贵也有代表前往。 太监、兵部工部官员、科道言官、司礼监太监,这一看就是动了真格,这也是嘉靖四十年以来,大明第一次非晋党的科道言官前往大同宣府,巡检边方,阅视长城。 “谁有意见?”张居正手中握着一本奏疏。 若是没人反对,他就要书押送陛下御案下印了。 从纸面上看,兵部尚书谭纶、户部尚书王国光、吏部尚书杨博、都察院总宪葛守礼、总督京营军务王崇古这都是晋党的人。 大明首辅张居正、礼部尚书陆树声、刑部尚书王之诰,是张党的人。 晋党全面反对,张居正手中的《请御史巡检宣大阅视长城鼎建疏》决计无法通过廷议。 可是兵科给事中李乐是葛守礼推举的,兵部尚书谭纶因为提举京营将才和晋党已经分道扬镳,道不同不相为谋,户部尚书王国光在之前弹劾谭纶事中,就旗帜鲜明的做了叛徒。 陆树声和张居正同师,张居正还举荐了陆树声,结果陆树声跟晋党眉来眼去。 王崇古想了想开口说道:“这御史巡检,人心动荡,若是这俺答汗南下,再起兵祸,军士无战守之心,如何是好?” 张居正看着王崇古,颇为平静的问道:“王少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自己再重复一遍?” 养寇自重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玩法,但是王崇古不能直接开口说:总不能都查吧,没准会查出了什么来。 王崇古被一句话给堵了回来,极为无奈,看向了杨博。 杨博坐直了身子,犹豫了下说道:“这京师考成法早日进行结束,我这身子撑不住了。” 无论这次御史查出什么来,都跟杨博无关了,杨博这话意思很明确,他打算置身事外了,晋党的事儿,他不打算管了,他也管不了。 能顺顺利利的完成考成法在京师的试点,没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对杨博而言,就是大成功。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这样吧。”张居正在奏疏上书押,递给了张宏,张宏拿着放在了御案之上。 朱翊钧拿起了万历之宝,盖在了奏疏之上,将奏疏还给了张宏,示意可以下章吏部了。 对于这次巡检边方之事,朱翊钧并不看好,张居正这一击黑虎掏心,打在了要害处,但晋党要是这么简单的被打倒,那就不是根深蒂固的晋党了。 “臣等告退。”群臣廷议之后,恭敬行礼,离开了文华殿。 展书官、侍读、侍讲、赞礼等一众伺候皇帝读书的官吏依次入场。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的一脸严肃的神情,开口问道:“元辅先生,以为此次巡检边方,阅视鼎建,会有几分收获?”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七章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乱 戚继光封爵不是小事,杨博在奉天殿上反对,和张居正的论战,本来应该只是个开始,戚继光没了全楚会馆的腰牌,晋党不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多余无用之物,找各种理由弹劾倒了,誓不罢休。 但是晋党现在是自顾不暇,虎峪口被北虏轻易的捅破了,大明廷议,由兵科给事中李乐带着一行人,前往宣府大同巡检边方,而现在晋党只能疲于防守了。 有的时候,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党争也不一定要阴谋诡计手段尽出,有的时候等对手犯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大明小皇帝对这次的巡检,并不是很看好。 张居正思虑了片刻才说道:“臣以为能把非族党出身的给事中,派到宣府大同,已经是收获了,若是能查出些什么,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够深入了解一些,那便是喜上加喜了。” 朱翊钧闻言,听明白了张居正的话,张居正不期许李乐能真的查出什么,能把非族党出身的李乐派往大同、宣府二镇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若是再有些收获,那就是意外之喜,喜上加喜。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元辅先生之前说过,事必期于有终,曰毅。”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满是笑容的说道。 做事情必须有个结果才是毅,显然张居正说能把人派出去就是胜利的说法,不符合张居正教授的学问,事必期于有终。 “臣惭愧。”张居正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陛下拿着自己的话堵的哑口无言,只能说一句惭愧。 “不,朕以为元辅先生已经做的极好极好了,日拱一卒,今日派了御史,明日就能查出什么,后日就可以再深入了解,路一步一步走,饭一口一口吃,就像种地一样,今日打秧,明日就想收获,那是虚伪。” “脚踏实地践履之实,方为本务。” “君子务本。”朱翊钧却非常肯定的否定了张居正的自我否定。 这些同样是张居正教授的道理,君子务本,践履之实,这实际情况就是本,实际情况是宣府大同,早就成了晋党的后花园,能派出御史已经是大成功了,再多就不切实际了。 张居正发觉小皇帝是真的把书读进去了,因为陛下已经能把话颠过来、倒过去的说,还占了道理去。 常有理,是读书人的一种自我修养。 就是经常性的有道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他有理,就是常有理。 而陛下已经具备了这种基本的自我修养。 讲筵再次开始了,朱翊钧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张居正教书,并不是生搬硬套,更不按着篇幅去讲,而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儿,他讲什么,用事实去说话。 因事而制礼,当事而立法。 张居正端着手,正色说道:“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礼乐征伐:人君御天下之大柄。希:少有。陪臣:家臣、大臣。国命:国之命令。” “夫子说:天下有道之时,一切礼乐征伐都由天子决定;” “天下无道,礼乐征伐由诸侯决定。若是诸侯决定,大概最多十世,很少有不垮台的;让大夫决定,经过五代,很少有不垮台的;家臣、大臣来掌握国家的命令,经过三代,很少有不垮台的。” 朱翊钧沉默了良久,大明的国之命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掌控在大臣手中的? 从万历十五年,万历皇帝开始摆烂,如果不算中间登基仅仅一个月就驾崩泰昌帝,那万历、天启、崇祯正好三代,大明就亡了。 “可曾有过先例?”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张居正点头说道:“春秋时候,周天子微,诸侯力政,而后有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五伯迭兴,总其盟会。” “伯,读霸,意思为方伯,就是诸侯之长,会盟天下,也称春秋五霸。” “还没有十代,春秋就结束了,进入了战国。”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 朱翊钧听明白了,伯、霸其实是一個意思,就是方伯,就是诸侯之长,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十代不到天下秩序就完蛋了。 张居正看陛下认真做好了笔记,继续说道:“晋文公去世后,晋国就进入了六卿专政,范氏、中行氏、赵氏、韩氏、魏氏、智氏,彼此征伐十余年。” “范氏和中行氏被灭,晋国进入了四卿乱政,只维持了三十多年,韩赵魏灭智氏,晋国被韩赵魏三家所分,也就是三家分晋。” “从晋文公去世,到三家分晋不到百年,不过五代,晋国就没了。” “礼乐征伐,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大夫不是士大夫的意思,而是奉食邑的晋国诸侯,或者说是先秦春秋时候的世家,更为恰当。 “鲁庄公死后,三桓专鲁,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掌管了鲁国的礼乐征伐,后来季孙氏的家臣南蒯和阳虎、叔孙氏的家臣竖牛,孟孙氏的家臣公敛处父等等,相继在三家专权,囚逐其主,曾与齐国争霸的鲁国,被楚国所灭。” “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陪臣,才是后世所说的士大夫、读书人,或者说大臣,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张居正还能举出好多个例子来,比如秦二世而亡,赵高、李斯矫诏立了秦二世,秦二世把大秦朝给折腾亡了。 “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夫子言此,盖伤之也。然则,人君威福之权,岂可使一日不在朝廷之上哉?”张居正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回文,紧扣主题。 礼乐征伐,人君御世之大柄,就该天子决定,而不是诸侯、不是世家、不是臣子。 能且只能是天子。 孔子说这句话是伤感天下礼乐崩坏,人君威福之权,不能一日不在朝廷之上,否则就是君不尊臣不卑,体统大乱无紊,君弱臣强,下陵上替,诸侯僭越天子,大夫僭越诸侯,家臣僭越大夫,就变成了常态。 朱翊钧思考了片刻,发现倭国就是这样,倭国的政治体系,讲究的就是一个以下克上,层层架空,幕府架空天皇,管领架空幕府,大名架空管领,乱成一团。 张居正应当是真的很希望小皇帝能够成才。 “元辅先生,朕有惑。”朱翊钧正襟危坐看着张居正说道。 张居正一听朕有惑这三个字,立刻就全神贯注了起来,他看向了漏刻,松了口气,俯首说道:“陛下,时辰快到了,贪多嚼不烂。” 朱翊钧笑着说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朕是天子,加一刻钟无碍。” “臣领旨。”张居正无奈,陛下这完全就是现学现卖,皇帝要加钟,张居正刚讲了人君威福之权,岂可使一日不在朝廷之上哉? 陛下就已经活学活用了起来。 “宣府、大同,可否视为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问出了自己的想问的问题。 这句话真的展开了说,应当是,宣府大同在十数年的彼此征伐之后,是否形成了一个以特权经济为根本利益、以同乡、姻亲为关系枢纽,紧密团结在一起,等同于诸侯的政治小集体,更确切地说,现在的宣府大同,是不是已经具备了唐中晚期,藩镇的所有特征。www. 朱翊钧话没说的那么明白,但是他相信张居正听得懂。 张居正硬着头皮说道:“族党排异,不胜不止,边方治乱,皆循族党之令,可视为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族党因何成事?”朱翊钧再问。 张居正看着小皇帝略显纯真的眼神,真的想摆摆手让陛下别问了,别问了。 但是陛下有疑惑,他这个帝师就必须要回答。 他思虑了许久说道:“盖因国不富、兵不强,国不富不能犒赏,甚至不能让军卒吃饱饭打仗,就只能依仗地方供应,不能庆赏;兵不强,则不能战而胜之,不能禁暴胜悍,就不能威罚。” “庆赏威罚皆不成行,贤者不得进,不肖者得进而不退,万物不得宜,事变不得应,上不得天时,下不得地利,中不得人和,故此,法理之外,诸侯患成。” 张居正还有些例子,没拿出来说,比如当初的唐明皇时候,安史之乱,大唐藩镇割据的成因,大抵可以归因为安史之乱后,国不富,兵不强。 朱翊钧了然,已然明白了族党做大的根由,也明白了王崇古敢在廷议上,讲出那等不臣之言的底气。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朱翊钧感慨的说道:“礼乐征伐、威福赏罚的权柄,不在朝廷,而在地方,就是失道。” “国家的礼乐征伐、施政的赏罚、当以忠于国家忠于大义为前提,以事实论是非功过。” “在君王,则知行合一,言行一致,遵从内心,既然说了就一定要做,既然做了一定要有结果,若是臣子言行无践履之实,就是不信不实,言行不忠于自己内心,就是不忠不信不孝,这不是臣子该有的德行。”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乱。” 朱翊钧在纸上用铅笔唰唰的写着一行字,为今天的讲筵,做了总结。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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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了文渊阁前,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儿。 礼乐征伐,是国之大端,国家大事,在祀在戎。但是这论着论着,是什么时候,论到了庆赏罚威之上,那么威福之柄,除了礼乐征伐,似乎多了庆赏威罚的定义。 关键是这个定义,还是他为了回答陛下,地方为何做大,自己说出来的! 庆赏罚威出自哪里? 出自《韩非子·二柄篇》,论恩威赏罚不可授之以人,曰:明主之所道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 但是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按照儒家的说法,恩威在祀在戎,也就是礼乐是教化、仪礼,而征伐是戎事、是征战;在法家的恩威之中,则是庆赏威罚,畏诛罚而利庆赏。 只靠教化,又无法解决当下族党横行,宣府、大同实质性藩镇的问题,这么解释威福之柄,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张居正为何要读《韩非子》? 他是个循吏,他懂变通,有用他都读,他不仅读《韩非子》,还读《墨子》。 张居正不再深究,开始处置国事,在一本本的奏疏上贴上浮票,他其实自己都没发觉,离经叛道这种事,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小皇帝在习武的时候,兵科给事中李乐到吏部领了阅视侍郎的印信,而后到会同馆驿配驿,打算次日就出发,顺着驿路前往大同巡检边方,阅视长城鼎建。 李乐刚办完了事,回到家中的时候,在门前,看到一个等候多时的人,这人是全晋会馆跑堂的,手里拿着一封请帖,看到了李乐回家,笑着说道:“李事中,我家先生有请。” “你家先生是?”李乐眉头紧蹙的拿过了请帖,面色剧变。 而那个跑腿的只是作了個揖,没有回答,转身离去,来自全晋会馆的跑堂,他家的先生自然是全晋会馆的主人,张四维。 全晋会馆的主人还是杨博,但是杨博已经将家私收拾停当,等待京师考成法运行得当后,就离去,所以全晋会馆已经实质性的换了主人。 李乐之所以面色巨变,是因为在这个请帖中,似乎是有意无意的夹着两小撮儿头发,一撮银白,一撮柔顺,威胁的意味已经非常浓厚了。 李乐回到家中,检查了儿子总角上新断了些头发,已经清楚的知道,请帖那撮柔顺的头发,是他在京师孩子的头发。 而那撮银白,就应该是是他老家母亲的头发了。 李乐的夫人刘氏疑惑的问道:“官人,怎么了?” “今天你带着孩子去了哪里?”李乐面色严肃,攥着拳头问道。 “一直在家中,并未去任何地方,家中也无闲人进入啊。”刘氏颇为肯定的说道。 李乐来到了儿子侧厢房的窗栏之前,看着窗栏上一个浅浅的脚印,知道儿子这缕头发,是昨天晚上有歹人闯入,剪下来的。 这次剪的是头发,下次要剪什么? 李乐是朝廷科道言官,晋党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是他的家人,可不是朝廷命官,这是实打实的威胁。 “我去趟全…”李乐正准备前往全楚会馆找张居正,检举有人拿他的家人威胁,但是他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对方根本不怕,张居正能护他的家人一时,能护他的家人一世吗? 显然不能。 李乐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换身衣服,去趟全楚会馆。” 李乐夫人刘氏,是知道李乐拜了张居正为座师,这巡检边方、阅视鼎建,是元辅先生给李乐讨来的差事,这临行前,前往拜别也是应有之义。 刘氏也没多想,帮李乐换好了衣服,将李乐送出了门。 李乐来到了全晋会馆的侧门,敲了门,将请帖递了上去,左右看了半天,发现没人跟着,门房请李乐进了全晋会馆。 李乐站在门前犹豫了下,抬脚步入了全晋会馆之内,全晋会馆侧门,缓缓关上。 李乐来到了戏楼,戏楼里正在唱戏,王崇古和张四维二人坐在戏楼之内,至于杨博,并不在场,杨博在吏部当值,最近考成法引出了不少的乱子。 比如管理通州京师一千库库房,火灾查验,本身只需要一个无字即可,但是有些人户部左侍郎偏不,非要写全。 户部甲字库第一百零七号房,并无火情,甲字库大使赵承德申时三刻查验,这样写才行,一天四验,甲字库的大使一共管着两百房,一房写四遍,一句话一天就要写八百遍。 这就是加倍执行,倍之的具体应用,让人在看似重要的事上,做些不重要的事儿,疲于奔命。 考成法不是要提高效率吗?加倍执行,看似是做了更加明确的要求,却是更加浪费时间。 而杨博的应对之法,是刻了一堆的印绶,大使只需要书押,就是签名之后下印即可,比之前还快。 杨博真的在认真的推行考成法,而且是极为负责的、事无巨细的想要考成法落成,他希望寻找到一条既能维护晋党利益,又能革故鼎新,让大明恢复元气的办法。 可世间哪得两全法呢? 全晋会馆的佣奴们也都知道老党魁已经老得管不了事了,这私宅,便不再是私宅了,成了晋党的聚集之地,而王崇古和外甥张四维在看戏。 这场戏唱的便是岳飞在风波亭大理寺拉肋而死的戏。 扮演岳飞的武老生,得知了皇帝下了圣旨要他五更死,看着北方眼神中尽是苦痛的唱道:“指望出樊笼,纾国耻,不肯死前休!我一息尚存,还望中原,却怪壮心难收!”www. “何忧?便终教名遂功成,少什么藏弓烹狗!怎教我,便等不到哪当烹时候!” 戏外一声赞叹:“好个岳爷爷,你看他到这样田地,还只想着尽忠报国偿圣恩也!” 两个鼻子之上、眉毛之下涂着白色粉块的丑生,他们扮演的是大理寺的衙役,负责送岳飞上路之人,两个丑生弯着腰快要匍匐在地上,用力抬着头看着岳飞,念白道:“岳爷爷,如今已是三更天,非是我催逼急,只是秦丞相的性儿,你是晓得的。” 武老生眼睛一瞪,怒目而视,厉声说道:“勿多言!待我拜辞二帝与主上便了[liǎo]!” 丑生再半念白半唱道:“那样东西,就不辞他也罢了[liǎo]!” 丑生将绳索套在了岳飞的身上,岳飞闭目片刻而后眼睛猛地睁开,悲戚的唱道:“主上嚇,终是陆沉神州;奸掣肘,忍见他国破君危?死也不如速朽,看胥涛,忠魂滚滚同赴江流!” 丑生开始用力拉着套在岳飞胸口的绳索,一声悲鸣之后,岳飞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拉肋而死,就是绳索拉断肋骨刺穿心肺。 “好,赏!”王崇古王少保看到这里,一拍桌子,大声的喊道。 岳飞临死前的官职检校少保,大家都叫他岳少保,于谦临死前的官职是少保,大家都叫于谦是于少保。 王崇古这个少保是太子少保,正二品,是隆庆议和时候,为庆赏王崇古在议和之时的功绩,才特意加封。 王崇古的这个少保,和另外两个退贼杀敌的少保,不是一个少保。 李乐只想笑,也不知道王崇古是怎么共情岳飞的,连李乐这个读书人,都觉得王崇古实在是有些太不要脸了! 仅仅在嘉靖二十九年之后,大明朝戏楼里关于岳飞改变的戏剧就多达十六种,这一折,李乐还真的听过。 李乐是怎么来到全晋会馆的?! 他领了朝廷的差事,还没出行,就被送了请帖,里面有两缕头发! “李事中,坐坐坐。”张四维一脸和气的将李乐请到了座位上,满是感慨的说道:“我这个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开门见山的说,今天请李事中来,就是为了巡检边方,阅视鼎建。”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十九章 读书人的事儿,窃不是偷 李乐并没有坐下,他从收到请帖,就窝着一肚子的火,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面对晋党的威胁,李乐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乖乖来到全晋会馆,见到这两个他一点都不想见到的人。 李乐其实应该到全楚会馆找他的座师商量一二,但是他没有。 王崇古坐定,挥了挥手,一应下人开始退去,现场只剩下了三个说话的人。 “坐。”王崇古示意李乐坐下说话,这么站着,显得生分,这是好声好气好商量,他可是正二品的太子少保,李乐只是一个新入官场没几年的给事中,若是这个面子都不给,王崇古真的要翻脸不认人了。 李乐只好坐下。 张四维侧着身子,给李乐倒了一杯茶,才笑着开口说道:“李乐,这新入官场大多数都会心高气傲,觉得能把这糟烂的世道变好,但是就是你的座主,元辅先生,他能成吗?他也成不了。” “且听我两句如何?” “咱们和北虏打了这么些年,从嘉靖二十九年打到了嘉靖四十五年,打赢了吗?没有。” “打的那叫一个血流漂杵,打的那叫一個生民苦楚,大同宣府本来有是四十二万户,两百余万口,嘉靖四十五年,就只剩下了二十多万户,一百多万口了。” “死的死,逃的逃,何等的凄惨?你说百姓们惨不惨?” 张四维喝了口茶,等待着李乐的回答,他也不着急,他说的都是事实,兵祸起时,受灾的只有百姓。 这敌人打过来,往外跑就是,可说得好听,那路上的开销呢?到了地方的安置花费呢?百姓哪有那个余财?打起仗来,只有那缙绅能跑,百姓们就是兵祸的代价。 “兵祸之害,我自是知晓,隆庆议和,俺答封贡,的确安定了边方。”李乐想了想,也承认了晋党的功劳,晋党促成了隆庆议和、俺答封贡。 张四维继续说道:“咱们大明和北虏打了多少年?从吴元年开始算,打了二百零八年!打出结果了吗?没有。” “大明势大,他们就跑,大明势弱,他们就南下叩关犯边,你来我往,打了两百年了,北虏就像是那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茬接着一茬。” “咱们苦,他们苦,众生皆苦。” “咱们这么说,这么继续打下去,能有个结果吗?神武如太祖高皇帝,勇武如成祖文皇帝,一共十八次北伐,最终弄的是国不安,民不宁。” “这隆庆议和,俺答封贡,是不是个结果呢?从成吉思汗到现在,北虏终于肯俯首称臣了,他们自诩的黄金家族的可汗,终于肯接受大明的册封了,算是伏低做小了,这不起兵灾,让老百姓安安生生的活着,不是本务吗?”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李乐认真思考了片刻,点头说道:“屈辱就是屈辱,今日给北虏岁赐,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故以地事秦,今以岁赐事虏,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李乐引用的书苏洵所著《六国论》,给北虏岁赐,给的越频繁,北虏的侵略的越是急切,所以即使没有征战,强弱胜负在岁赐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以致于颠覆,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儿。 张四维只是笑了笑,要是能打赢,能打穿,能打的对方哭爹喊娘,能打的敌人望风而远遁千里,那自然是能开口说这种话,这不是打不赢吗? 李乐这种给事中,平素里总是以养正气为首务,哪里知道事务的困难? 王崇古严肃的说道:“马价银罢了,是买马的钱,不是岁赐。” 读书人的事儿,窃不是偷。 张四维继续说道:“从边方说回朝廷,高阁老,被一纸懿旨给打发回家了,高拱若真的是那种不忠不孝的人,他真的不服这懿旨,咱数数这朝中的晋人,礼部、兵部、吏部、户部、都察院、内阁首辅、京师总督兵务,宣府大同总兵总督,总要帮帮场子不是?” “奈何高阁老听闻了旨意,只是捶胸顿足了一番,还是回籍闲住去了。” 李乐看着张四维面色古怪的说道:“此言大谬,高阁老回籍闲住,不是因为元辅先生在朝,户部王公乃是特立独行,志向高远之人,戚帅领兵十万镇守蓟州吗?” 张四维立刻问道:“那怎么就能肯定,元辅先生不是下一个高阁老呢?” 这就是个张四维挖好的坑,等着李乐往里面跳。 昨日是高拱,提拔了一大堆的晋人,而晋人通过同乡、姻亲、座师、举荐等等方式,间接或者直接的控制了朝堂内外,甚至威胁到了陛下; 那明日呢?张居正会不会是下一个高拱呢? 要知道,张居正可比高拱胆大妄为多了! 张居正居然敢独占讲筵,隔绝内外,还敢在文华殿考成皇帝,这是什么?现在张居正都敢考成皇帝,以后还了得?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李乐直接被问的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晋党变成了族党,那张党有没有可能变成族党呢? 张四维端起了茶,笑着说道:“喝茶,李事中是个聪慧之人,可不能说,张元辅志向高洁,忠君体国,我是愿意信的,可是他那个位置,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李事中,仔细想一想就明白了。” 王崇古看向了张四维,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这个外甥极其擅辩,这一下子就把李乐给绕进去了,李乐不是廷臣,哪里知道这族党和朋党之间的差别呢? 见李乐变得犹豫了起来,张四维拍了拍手,音乐声渐起,两队面色如玉的胡姬,随着音乐的节拍曼舞蹁跹的走了出来,盈盈一握的腰身袒露着,点缀着点点金色饰品,不停的晃动着,赤足之上的铃铛随着舞步,不停的响动,一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 音乐声渐渐急促,而胡姬的舞姿越发大胆了起来。 李乐略显有些呆滞,他一直在读书,考取了功名之后,也一直没有接触过这等烟花世界,这便有些呆愣,而张四维略带蛊惑的声音,在李乐耳边响起:“你之前考中秀才,见县官就可以不跪了;中举之后,那些你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都跑来巴结你,好多人想把田挂靠在你的名下,好省下藁税。” “就连县里的青天大老爷,都给你递了请帖,因为中了举,你就是自己人了。” “可是你中了进士呢?你可是大明堂堂进士,难道还要那么一穷二白的过下去?你是咱大明的进士,伱掌握了权力,等于有了一切,你明白吗?” “啊?”李乐看着张四维满是疑惑的问道。 张四维笑着说道:“不明白吗?你现在只需要一句话,这些胡姬里你任选一个、两个,她们所有,你都可以带走,若是带走多有不便,全晋会馆有客房,她们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明白你的地位了吗?” 张四维将手缓缓抬起,一直抬到抬不动的时候,才说道:“你站的这么高这么高,还过得这么清贫甚至寒酸,你的老母亲在老家的宅院不过一分地,无楼台水榭,你出息了,你是进士了,可是谁知道呢?衣锦不还乡,你就这么甘心吗?” “你站的这么高!就该拥有更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别人有软轿,你也应该有;别人有仆人,你也应该有;别人有豪奢祖宅,你也应该有;别人有美姬,你也应该有;” “不是吗?” “否则你为了考进士,为了当官,吃了那么多的苦,都白吃了吗?” “好好想想。”张四维站了起来,拍了拍李乐的肩膀,和王崇古离开了戏楼,将舞台留给了李乐。 “他会答应吗?”王崇古走出了戏楼还有些担忧,这李乐持节守正,是个有名的正人君子,能不能说服李乐,涉及到了巡检边方、阅视鼎建的大事,这要是宣府、大同的事儿掀开了盖子,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www. 张四维却笑呵呵的说道:“他是个君子啊,但是他是个穷鬼。” “豪奢他没见过,所以才能持节守正,现如今,这豪奢他看见了,就跟猫爪子在心里挠一样痒痒,唾手可得,近在咫尺,他甚至不需要伸手,就可以得到,舅舅说,他会怎么选?” “他若是能守住了本心,我真心佩服他是条汉子。” 王崇古听闻,回头看了一眼戏楼摇头说道:“你呀,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谢舅舅夸奖。”张四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出身商人世家,逐利就是他的天性,有利可图他就会做,而显然用几个胡姬、用些银钱,能度过这一关,不毁根基才是。 张四维颇为确切的说道:“人活着就有私欲,只要有私欲,就有缺点,只要有缺点,就有破绽,就可以被对付,比如这李乐,他就是穷,没过什么好日子,纸醉金迷乱人心,他守不住。” “那张居正的缺点呢?”王崇古眉头紧蹙的说道。 “张居正的缺点…”张四维罕见的沉默了下来,再无侃侃而谈的眉飞色舞,张居正这个人乍看之下,浑身都是破绽,浑身都是缺点。 张居正结党,但是他的党羽绝大多数都是同道而行;张居正贪腐,但是他贪腐那点儿,跟严嵩、徐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张居正生活奢靡,可一想到这是大明首辅日常起居,又有几分合理; 只有找到张居正真正的缺点,才能对付他。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李乐有缺点,他是隆庆五年中了进士,金榜题名之后开始观政,而后被授予了兵科给事中的官职,他未曾见过奢侈,所以当奢侈扑面而来,唾手可得的时候,他会产生迷茫。 张居正有缺点吗?有。 他的缺点非常的明显,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可是这个缺点,极难对付。 张四维想了半天,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张居正,等他死了就是!人死了,就管不住后事的事儿了。” 高拱和王崇古好的穿一条裤子,而后晋党占了朝堂上的多数,可不代表朝中没有人能够制衡高拱,作为次辅的张居正,就能制衡一二,军事、政治、风宪言路等等,张居正都有自己的朋党。 所以高拱面对罢免的懿旨,无论多么不甘心,就只能回乡闲住。 张四维其实拿张居正没什么好办法,他斗不过张居正,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张四维不能像对付李乐一样对付张居正,杨博三番五次的拉拢张居正,给的条件极其丰厚,甚至把整个晋党都给了,张居正依旧不为所动。 “戚继光不是把全楚会馆的腰牌还给元辅了吗?这是不是个机会?”王崇古面色凝重的说道,不好对付,就不想方设法对付了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削弱张居正手中的力量才是。 “戚帅啊。”张四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付戚继光要从他的要害下手,戚继光的要害是什么?是军威,是一个胜利接着一個胜利带来的令人侧目、避其锋芒的军威。 他能一直打胜仗,再多的盘外招,都是白费功夫。 “我差人试着拉拢一下吧,正好最近御史弹劾戚帅,让几个御史过去游说一番试试再说吧,估计不能行。”张四维迈着四方步离开了全晋会馆。 戚继光那种人,比张居正还纯粹,根本没办法拉拢。 要对付戚继光,阴谋诡计也不行。 戚继光在东南平倭的时候,他的敌人可不仅仅是倭寇,中了各种阴谋诡计依旧能够获胜,这样的军事天赋,怎么对付? 日暮时分,游七回到了全楚会馆,在文昌阁找到了正在给小皇帝注解四书五经的张居正,游七面色极为复杂的说道:“先生,全晋会馆传来了消息,李乐去了全晋会馆,现在还没出来,怕是要投了晋党。” 游七之所以知道消息,是他往全晋会馆掺了沙子,李乐作为朝廷阅视给事中前往边方,万众瞩目,他就是侧门进,想知道的人,还是能知道的。 “知道了。”张居正放下了铅笔,注解完了一段,他就有些无奈,他已经能想象到陛下会询问他哪些问题了,这得提前做好准备,否则皇帝陛下问起来,作为帝师的张居正居然只能左顾言他,张居正也丢不起那个人。 “那该怎么办?”游七看着自己家的先生,张居正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张居正笑着说道:“陆树声之事,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同学,嘉靖末隆庆初,我们都是徐党,我当国之后,升授陆树声为礼部尚书,他对我的施政,是这也反对,那也反对,无外乎晋党给的多,我给的少罢了。” “说回李乐之事,他不懂,用妻女家眷威逼只是个手段,晋党敢这么做?此端一开,其后果晋党能够承受吗?所以根本就是吓唬李乐罢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李乐初入官场,根本不懂,哪怕是李乐代表朝廷,真的查出什么来,李乐也不会有事。 “至于怎么办。”张居正手中翻出了两本奏疏,打开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笑着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乐在明,接受了张四维的条件,反而令其放松警惕,再差遣一些人去暗自走访便是。” “张四维机关算尽啊,他要是不折腾李乐,就让李乐带着人去查,查到哪里算哪里,既然张四维非要把折腾李乐,那就不能怪我折腾他们了。” 张居正的眼神晦暗不明,甚至带着几分凶狠,小皇帝问他,派李乐等人巡检边方,期许结果如何,张居正说:能把非晋党出身的御史,派过去就算成功。 张居正要的真的不多,他也没想着在小皇帝亲政之前,把晋党彻底打残、打死,若是朝中全都是张党,皇宫里的太后和皇帝就该坐立不安了。 可是张四维非要把李乐变成晋党,动他张居正的人,游说他张居正的人,张居正能忍下这口气才怪。 他眦睚必报。 既然要斗法,那就斗,而张居正的意思很明确,李乐从现在起,就是个幌子了,就是明修栈道,暗地里调查,才是暗度陈仓,才是杀招。 张居正本来打算意思意思就算了,张四维偏要惹他,那就不能意思意思了。 此时的朱翊钧在种田,他和徐贞明、张宏、张鲸等人一道,在田间地头走动着。 朱翊钧对着徐贞明说道:“这三月份四月份,地温还是不高,你之前提到的那个用高粱秆做成风帐,阻挡寒风,把菜地圈起来后,在菜地上铺满马粪、草木灰来保温,防治倒春寒伤苗,是个不错的主意。”【1】【6】【6】【小】【说】 “什么时候追肥?” “下苗以后十五天左右。”徐贞明赶忙回答道。 冯保和一个小黄门耳语了几声,面色变得铁青,赶忙走到了皇帝面前,俯首说道:“陛下有件事。” “稍待。”朱翊钧示意冯保待会再说,而是继续说道:“追肥多少?” 徐贞明打开了备忘录说道:“稀释人畜粪堆肥一亩地要一千五百斤到两千斤,若是再多了会烧苗,要是再少了肥力不足。” 徐贞明其实很想说,就他观察到的土豆和番薯,其实不施肥,一瓢水,都能活,收成有区别,能满野地里种进去,多收一点是一点。 陛下这个种法,是皇帝种法,实在是奢侈的很。 精耕细作有精耕细作的种法,刀耕火种、敷衍了事是另外一种种法,南洋那群海外番夷,种这东西,甚至切块都不沾草木灰… “嗯,什么时候整枝打顶?”朱翊钧记住了这个数字。 一斤堆肥要六文,而稀释五斤左右,一亩地要三百斤堆肥到四百斤左右,这就是一千八百文到两千四百文不等,折银大约在一两银子左右,但是民间尤其是乡野堆肥,可不全都是买粪,主要是收集人畜粪便堆积,最主要的是,无论种什么都要施肥,农户种地的成本并没有增加,收获却多了。 粪便可是个粪道主的大买卖,其利之厚,连宋高宗赵构都愿意当粪道主赚这个钱。 整枝打顶,就是对分枝较多、生长较旺的薯田,剪掉二三个分枝,如此可使养分更加集中到块茎,增加收成。 打顶是摘去嫩尖,分枝生长过旺时,也要摘去嫩尖,防止养分流逝到茎叶之上。 这个朱翊钧之前就知道,还告诉过两宫太后。 肆意生长、枝繁叶茂,对于农作物而言,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对土豆、番薯而言。 徐贞明打开了自己的备忘录,开口说道:“整枝要在四月了,一节五枝都要剪,打顶,要在薯苗高于十二寸之后,在十八寸之前,早些枝叶不够繁茂,再晚些,块茎就小了,收成就少了。” “嗯。”朱翊钧点头,看着自己的这十亩地,伸了个懒腰,左边五亩地是经过了掐尖和高温钝化的薯苗,而右边五亩地是没有经过掐尖和高温钝化的薯苗,差距已经很明显了。 左边的田里没有经过补种,但是依旧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右边的田,已经补种过了一次,可是死苗时有发生,就是颜色上都有差距,左边绿油油,右边的叶片隔两株,都有一些个黄叶和溃烂,叶片也不够饱满,绿的不够浓郁。 徐贞明带领的宝岐殿上下,根本不给小皇帝干重体力活的机会,这种整枝打顶的活儿,朱翊钧还能参与,追肥,朱翊钧就不用想了,就是连夜干,徐贞明也不敢让皇帝挑肥、施肥。 “冯大伴有什么事儿?”朱翊钧看向了冯保。 冯保低声和皇帝交流了几声,李乐去了全晋会馆的事儿,连宫里都知道了。 按理说李乐去全晋会馆之事,极为机密,可是全楚会馆和全晋会馆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既然张居正、游七,全楚会馆的人,已经知道了,冯保知道也就不稀奇了。 张四维说张居正独占经筵,是隔绝内外,可是张居正的确独占经筵,却没有隔绝内外,他知道什么消息,都会告诉宫中。 “冯大伴有什么办法吗?”朱翊钧看着冯保问道。 “还请陛下明示。”冯保其实心里有几个主意,可是该配合陛下演戏的时候,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朱翊钧稍微思忖了片刻说道:“让张鲸去趟全楚会馆吧,既然晋党不仁,就不能怪朕不义了,张四维这个蠢货,不生事儿,不惹事儿,元辅先生也不会继续折腾,朕也这么认了,张四维非要这么折腾就不能怪朕了。” 晋党在宣府大同经营了那么多年,李乐去了,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位了,李乐查不出什么。 除非是宣府大同的长城鼎建,烂到了一种无法做到表面功夫的地步,烂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才必须要折腾这么一出,张四维也要展现一下他的影响力,真的是机关算尽。 “陛下的意思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张鲸去全楚会馆,然后带着人暗地里走访?”冯保想了想说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嗯,让缇帅再差遣两个提刑千户随同。” “臣遵旨。”冯保现在的工作重心主要是在保护宝岐殿安危上,陛下种地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天时都不行! 老天爷要倒春寒,小宦官们也要铺上厚草苫! 保证陛下的宝岐殿安危,这个功劳落到了实处,冯保这个大珰的位置至少能稳五六年。 所以,派乾清宫太监张宏的义子张鲸前往,冯保并没有阻拦,大家都是做事,张宏在做事,冯保也在做事,只要大家把手中的差事做好,那都是陛下的忠臣,谁都威胁不到谁的地位。 张鲸拿着徐爵给的全楚会馆腰牌,换了身便装,进了全楚会馆的时候,首辅在侍弄九折汉白玉桥边的薯田,剪出来的薯苗太多了,张居正索性差人把花花草草都拔了,全换成了薯苗。 张居正看着张鲸到来,面色复杂。 因为张鲸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兵科给事中李乐。 李乐的打扮是个下人,穿着粗麻衫,披头散发,脸上还算干净,脚下一双鞋还破了个洞,张居正压根就没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学生李乐,谁会把面前这人当成隆庆五年进士科第二十七名? 这可是进士,这个打扮,属实是有辱斯文,但的确能避人耳目。 “你不是吃了晋党的好处吗?还回来作甚?”张居正的语气里带着一些训诫,和几分宽慰,这李乐,到底是没学了陆树声,完全投靠晋党去。 李乐撩动下了自己的披头散发,俯首说道:“先生教过我,要了解敌人才能对付敌人,以稽为决,弟子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能玩出是什么把戏来,张四维那些话,若是不弘且毅,心中无公义公利且坚毅的人听了去,就觉得极为合理。” “可是,这陛下的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是大明天下人的天下,唯独不是晋党的天下。” 张居正略显摇头说道:“你有点狡猾了。” “先生教导有方。”李乐满脸笑意的说道。 “胡说,你自己狡猾就是自己狡猾。”张居正满是笑意的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乐,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看?” 李乐俯首说道:“学生以为,张四维手段如此下作,其根本原因是宣大长城鼎建,一定糜烂到了一种连表面文章都做不得的地步。”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一章 知行并尽,表里如一 李乐再次出现在全楚会馆内,情理之中,礼部尚书陆树声,已经发生了一次改换门庭,这让张居正如鲠在喉。 站在李乐的角度想,晋党可怕,张先生,可比晋党可怕多了! “李乐,你已经可以为官一方了。”张居正笑着说道:“这件差使主要还是交给你去做。” 明查不能丢,暗访也要做。 “陛下的意思就是这样,让咱家配合元辅先生做事。”张鲸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两个提刑千户会出城以后跟上他们,既然是暗线,就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张鲸是张宏的人,张宏是乾清宫太监,而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东厂督主,冯保和张宏在很大程度上,应该算是敌人。 而张鲸拿的是冯保心腹徐爵的腰牌,也就是说,张鲸出宫,并且来到全楚会馆,是冯保同意的。 宫里现在能够维护表面的平和,张居正是极其意外的,宫里的撕咬,向来比宫外来的直接和惨烈,冯保和张宏居然没有撕扯起来,实在是有些让张居正又一次对冯保有些另眼相看。 上一次让张居正感觉到奇怪,还是冯保来送铅笔的时候,遵守宫规,不收贿赂。 宫里发生了许多的改变,至少张居正认为这种改变,是良性的,是有益于大明江山社稷的。 张宏是个有野心的人,或许日后会和冯保起冲突,但只要不是现在,不是主少国疑之时,张居正这个首辅就会轻松很多,看着张鲸拿着徐爵的腰牌来到全楚会馆,张居正突然有了一种大明欣欣向荣的感觉。 张鲸出现在全楚会馆,是因张鲸面生,张鲸也很少出现在人前,就连张居正也只是知道个名字,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张鲸。 “徐学士如何?”张居正并没有立刻说明自己的打算,而是询问着徐贞明的情况。 张鲸想了想,笑着说道:“徐学士,百般不会,只会种田,徐学士有恭顺之心,重活累活脏活,都不让陛下操劳。” “那就好。”张居正听闻,却松了口气,徐贞明在宝岐殿可是领着宝岐殿上下内外,宝岐殿事涉皇权皇威,马虎不得。 徐贞明背着竹篾书箱上京,让张居正印象极为深刻,当年张居正中举之后,就有了书童游七,背书箱这种事,还轮不到举人,但是徐贞明没有书童。 徐贞明在浙江山阴垦田的时候,肯定经历过李乐经历的事儿,但是徐贞明没有跪下,被罢了官,手里没银子还想着找人举荐起复。 张居正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说得有理啊,勤文笃行,忠心务实,知行并尽,表里如一。” 这一句是皇帝陛下在《论语·述而》中,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这一句的注释,现在李乐这一出一进,张居正发现陛下这话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表现如何,得让他做事,去考验他,是否表里如一。 张居正是极其欣慰的,虽然他对自己的同学陆树声看走了眼,但不是他眼光有问题,而是陆树声有问题。 他提举的李乐和徐贞明,怎么就没问题呢? “元辅先生。”张鲸提醒着,张居正应该安排出行了,他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临行前,陛下只是嘱咐,听张居正安排。 张居正笑着说道:“明日和李乐他们一起出发,李乐,你到了宣大,就可劲的和宣大地方诸官推杯换盏,调查的事儿让张鲸和提刑千户去做。” 张居正也玩的很脏,他玩的就是灯下黑。 张鲸和提刑千户,得有身份才能巡视边方、阅视鼎建,这是规矩,想去关隘长城,没身份怎么去? 表面上,李乐投降晋党,和宣大地方官卿卿我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好为张鲸等人做事当了幌子。 既然要斗,那就是千方百计,那就得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小皇帝的生活在李太后和陈太后看来,是极其枯燥无聊的。 每天早上五更天起床,吃点饭就去文华殿听政读书,读完书就是习武,习武结束说几句话就去锄大地,锄大地之后就是对着一堆奏疏盖章,盖完章还要熬夜看书,看的还都是些农书。 朱翊钧对此乐此不疲。 “已经毫无难度了,缇帅真的有认真操练吗?习武两个月,除了站桩,快速往返跑步之外,再无其他了,是缇帅不教,还是缇帅不会?”已经站桩站了快两個月的小皇帝,收功之后,对着缇帅朱希孝开始了输出。 朱希孝攥紧了拳头,谁不会?! 他真的会,这小皇帝说话着实是让人上火。 朱希孝真的很认真操练了,但是架不住小皇帝比他还要认真,或者说,那些带刀武勋和小黄门多少有点拖累皇帝的进度了,小皇帝能够在没有任何的惩罚的情况下,不打折扣的完成他所有项目,站桩、急速冲刺往返跑、长跑。 小皇帝这习武三个月瘦了快十斤了,陈太后和李太后最近看朱希孝的眼神都有些不善,像是朱希孝苛责了小皇帝一样。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站桩结束,他有些好奇的问道:“有没有武艺教一下?” “陛下是说套路吗?”朱希孝眉头紧蹙了起来。 朱翊钧点头,还比划了几个动作,闪着大眼睛颇为期待的说道:“对,武艺套路,有没有那种功法,练了之后,可以飞檐走壁,出手软如棉,沾身硬似铁,拳如锤,重如霹雷,形如兔鹘,有射蛟杀虎之能!” 朱希孝面色复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低声说道:“陛下,飞檐走壁的那是贼…” 飞檐走壁说的就是贼夜入家门偷东西偷人,夜入家门一律按贼人处置,按大明律,主人杀了贼人,官府是不能追究的。 “没有那种套路啊。”朱翊钧有些失望的问道:“那朕应该练什么?” “弓、弩、铳,一寸长则一寸强,弓、弩、铳最长。”朱希孝颇为确切的说道。 “一寸长则一寸强?”朱翊钧笑着说道:“那岂不说一寸短,一寸险?” 朱希孝听闻摇了摇头说道:“臣不敢苟同,比如臣赤手空拳,遇到手持匕首的歹徒,也只能逃跑最为妥当。战场厮杀,长则胜。” “纪效新书手足篇中,戚帅也说:敌人的短兵不在枪身内,他自然不敢轻进。弓箭、火器,这也是长兵器,能射一百步,我等到敌距五十步再发,是势险节短,长兵短用。但戚帅的意思,大抵还是一寸长一寸强。” “朕听缇帅和戚帅的。”朱翊钧思索了一下,人类的历史,其实归根到底就是扔石头和烧开水,朱希孝说的很有道理,能射死对手,干嘛要上去搏命呢? 专业的事儿,专业人才才更专业。 “那弓、弩、铳该怎么练呢?”朱翊钧颇为期待的问道。 朱希孝抖了抖袖子,递给张宏一物,开口说道:“陛下要不先练练这个?” 朱翊钧看着张宏手里的东西,怒气冲冲的说道:“缇帅在逗小孩吗!这是弹弓!当朕不知道吗?” 汉武帝时候,就有一个人名叫韩嫣,贼喜欢玩弹弓,而且用金子做弹丸,一日能丢十几个,长安市井就流行起了“苦饥寒,逐金丸”,韩嫣每次出行,身后都是跟着一堆的苦于饥寒的百姓,去捡韩嫣射的金丸,便有了挟弹王孙、纨绔子弟的说辞。 朱希孝让他练弹弓,这不是糊弄小孩吗? “陛下,练练准头也无妨。”朱希孝这话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他总不能说,陛下这年纪,还没长足力气,拉不开弓,也填不了弩,至于火铳,又不是很稳定。 朱翊钧看着朱希孝的神情,再认真品了品朱希孝的话,明白了朱希孝的意思,他现在的力气,还练不了弓箭,先练练准头也不错,急功近利不可取,习武是个水磨的功夫。 皇帝弹弓的弹丸,是烧制的实心瓷丸,朱翊钧拿了一个瓷丸,拉开了弹弓,射向了十步之外的高五尺五寸,宽两尺五寸的长方形步箭靶。 瓷丸飞射而出,和步箭靶擦肩而过,打在了墙上,碎裂开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也实在是太偏了。 不对,应该是步箭靶没有恭顺之心,不会接瓷丸!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二章 隋珠弹雀,便殿击球 武功房的靶,与别处的靶是相同的。 这个长方形的箭靶真的已经很大了,不是圆形,而是长方形的靶,那么大的靶子放在那里,陛下这都都射偏了。 现场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僵硬住了,这个时候,必须要说些什么,才能缓和气氛。 朱希孝急的满脑子的汗,搜肠刮肚开口说道:“戚帅在《《练兵实纪》练手足中说:射不在图中,能扯硬弓射重箭,又去得平,又去得远,又多中,中必深入,此超等射手,不可以寻常待也。” 射不中没关系,射箭本来就不为了能射中,能扯硬弓射重箭,是超等射手。 战场上都是齐射,只要能射出去就行,讲究的是综合命中率,而不是单个的命中率。 朱希孝总算是帮陛下把这个面子给找了回来,没有让陛下这面子落在地上。 作为一个武勋,朱希孝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挽回陛下的颜面,能把这一段完整的讲出来,得益于朱希孝下了苦功夫钻研戚继光的兵书。 “不就是没射中吗?朕会好好练习的。”朱翊钧握紧了弹弓,他不用朱希孝借着戚帅的话给他找面子,准头这种东西,确实得练。 朱希孝作为与国同休的成国公府勋贵,当然知道适合陛下这個年纪的弓箭训练法,三十斤铺筋软竹弓训练一百天,百日后,等待射法逐渐熟练,再逐渐加力,再到百日,就可以用六十斤的弓了。 正好达到了大明军,上力射手的一半,为下力射手。 大明军上力射手,有虎力,拉的是为一百二十斤及以上的强弓,中力射手大约为一百斤到一百二十斤左右的射手,而下力射手为六十斤,下力射手需要射的更准,要可以穿杨贯虱,以技巧弥补力量的差距。 小皇帝很显然年龄还没到,就是训练到位,也只能用六十斤的弓,为下力射手,要穿杨贯虱,就需要准头。 而且弓箭这东西很容易伤到,还是先练练弹弓,找找感觉为宜。 朱翊钧很快就喜欢上了弹弓这种小玩具,瓷丸玩了一百枚,他的准头已经达到了丸丸上靶,九中二。 步箭靶,一共有三个靶心,十步之外九中二靶心,这准头已经很不错了,当然这个准头还是要提高,和穿杨贯虱,还有很大的距离。 朱翊钧玩得不亦乐乎,手中的瓷丸打的噼里啪啦作响,李太后眉头皱了起来。 “以隋侯珠弹千仞之雀,必笑所用至重,所取至轻,朝中的士大夫们知道了皇帝玩弹弓,又要喋喋不休了,怕是连缇帅都要受到牵连。”李太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隋珠弹雀,是一个十分常用的成语。 随候珠,是先秦战国时候,和和氏璧等价的宝物,极其名贵,后来流转到了秦始皇手中,便不见记载了,用隋侯珠弹千仞之雀,就是用这么名贵的宝物,去弹鸟雀,得不偿失。 李太后知道隋珠弹雀这个典故,还是张居正上奏的时候经常引用,说的是要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这不是说小皇帝玩的瓷丸名贵,而是说小皇帝不应该如此的不务正业。 “随他们说吧。”陈太后却一脸轻松写意,并不为小皇帝担忧,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贪玩一点又如何呢? “见过太后千岁。”冯保急匆匆的来到了武功房内,极其丝滑的跪下磕了个头,才开口说道:“宝岐殿今天闯入一个蟊贼,自称是到景山偷盗,结果被东厂的番子给逮住了。” “确定是偷盗吗?”朱翊钧的声音带着几分阴冷的在冯保的身后响起。 冯保吓了一个激灵,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陛下这声音冷冰冰的丝毫没有任何的情感,突然响起,着实让冯保心惊胆战,陛下真的是神出鬼没,刚才还在步箭靶前打瓷丸,这一转眼就过来了。 “是个惯犯,臣带着东厂的番子审问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冯保赶忙回答道。 冯保没有撒谎,就是个飞檐走壁的贼人,而不是阴谋破坏宝岐殿,陛下亲事农桑之事。 朱翊钧身上的阴冷之气立刻消散,变得温和了起来,他点头说道:“既然是惯犯,那就让他指认下从何处宫墙翻入景山,正好查漏补缺,若是肯交待同样到景山偷盗之人,则可以视为戴罪立功,把这御苑的窟窿填一填。” 皇宫失窃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儿,刺王杀驾都能发生,更别提失窃了。 皇宫失窃,这不是大明独有的现象,比如鞑清朝,同治四年十月十二日,刚刚平定了太平天国运动的鞑清,意气风发,保存在军机处的天王洪秀全的‘太平天国金玺大道君王全奉天诛妖斩雅留正’印绶,被人给偷了! 查来查去,最后也是一笔烂账,把罪名扣在了刑部郎中萨隆阿头上,不了了之。 万历二十四年,大明皇宫的乾清宫、坤宁宫失火宫灾,翻修乾清宫和坤宁宫时候,鞑清朝的太祖老奴酋努尔哈赤,曾经伪装成佣工,窥视多年。 [引原文《明神宗实录》:户科给事中官应震奏保京师三议:一:曰皇城巡视应议:闻奴酋原系王杲家奴,在昔杲悬首藁街时,奴怀忿恚,寻即匿名,佣工禁内,窥瞯多年。] 朱翊钧看着冯保,发觉这个家伙,最近有了很多的改变。 比如这次的宝岐殿入窃案,按照之前冯保的惯例,冯保大概率会把这件事扣在晋党的脑门上,增加两宫太后对晋党、外廷大臣的厌恶,增加对冯保这个司礼监大珰的信任,但是这一次,冯宝宝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宦官没有将这件事复杂化、扩大化,借机邀功请赏,这是好事。 这种改变是难能可贵的,在朱翊钧看来是有益于大明再兴的。 葛守礼为什么受夹板气?是因为葛守礼不忠不信不孝,不忠于自己,不事实说话,不遵循长幼尊卑,言官们不尊重他,内官们羞辱他,内阁首辅训诫他,是因为他自己把面子和里子丢了。 而现在冯保变得堪用了起来。 张宏暗道可惜,他陪伴皇帝陛下左右,知道陛下最恨这等胡言乱语、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复杂化、扩大化的臣下,冯保不胡言乱语,张宏想从二祖宗变成老祖宗,变得难上加难。 冯保要保住自己的老祖宗的位置,一旦保不住,他的下场肯定比陈洪还要惨,冯保保自己的位置,选择的方法,不是打击乾清宫太监张宏,而是提高自己。 “今天学了些什么?”李太后见小皇帝做了处置,便示意冯保起身说话,开始询问起了讲筵之事。 朱翊钧笑着说道:“今天元辅先生讲了唐敬宗便殿击球之事,唐敬宗刚刚即位,先帝灵柩还未发丧,唐敬宗不知道哀悼,只知道游戏,没有节制,群臣上谏请唐敬宗撙节克制,唐敬宗不听,与宦官刘克明在便殿击球为乐,就是马球捶丸。” “玩到兴起的时候,命乐工奏乐、鼓吹,舞姬随乐起舞,而后大加恩赏,雇佣力夫,伴随左右,以捕捉狐狸为乐,一个月就听政三次,后来干脆就不听政了,任由宦官处置。” 陈太后疑惑的问道:“唐敬宗后来怎么样了?”大风小说 朱翊钧笑着说道:“唐敬宗遭了弑逆之祸,和唐敬宗玩马球的宦官刘克明,把唐敬宗给杀了。” 张居正讲史,不单单讲这个故事,他把当年唐僖宗开始,宦官掌兵权宫禁的危害讲解的很清楚。 李太后不自觉的看向了冯保,冯保却很坦然,十分的平静。 刘克明那是唐朝的宦官,大明也就出了个曹吉祥,大明宦官不掌兵权,更不掌宫禁,冯保的职责就是磕头,狐假虎威在文华殿上咬大臣,这一点上,他做得很好。 “这弹丸之事,以后莫要玩了。”李太后看着小皇帝手里拿的弹弓,做了一个决定。 朱翊钧一愣,张宏眉头一皱,冯保面露疑色,朱希孝面露惶恐,他赶忙说道:“臣失职,只是想着陛下习武之事,全然忘了玩物丧志之言,臣有罪。” “缇帅一片好意,岂有怪罪之理?”李太后却非常温和的说道:“也就是担心朝中大臣胡言乱语,连章上奏,平生波澜罢了。” 隋珠弹雀,便殿击球,全都是不务正业,小皇帝的辛苦,李太后看在眼里,十岁的年纪,整天忙的昏天暗地,披星而出,戴月而回,这天下至尊,这般辛苦为哪般? 李太后和陈太后说完,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无奈,小皇帝玩个弹弓,还会上升到国家治乱之上? 会,而且一定会。 晋党把持着宣府、大同的军政财监察等大权,有族党排异,不胜不止之嫌,有藩镇割据、养寇自重之兆,怎么没见这些个言官出来吆五喝六? 朝中的那些个言官、大臣,就是喜欢揪着小皇帝的小问题,小题大做,借题发挥,骂皇帝能带来名声,骂晋党会被晋党打击报复。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笑着说道:“今天元辅先生还讲了论语,子曰:君子不器。”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三章 民生困苦,才是天下之大弊! 朱翊钧玩个弹弓,都被李太后管束,他不乐意,自然要辩上一辩。 但是和李太后辩论,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直接说,朕就是要玩,那样只会换来大嘴巴子。 那是把矛盾尖锐化,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容易把问题复杂化、扩大化,从玩不玩弹弓,上升到孝不孝的大是大非之上,变的一塌糊涂,弄的一地鸡毛。 李太后看着陈太后无奈的说道:“姐姐你看,之前跟姐姐说,不能约束皇帝,那一堆道理砸下来,弄的好像我回护皇儿,像是犯了错一样。” 陈太后则是笑着说道:“那不如听一听皇儿的说辞?” 朱翊钧颇为严肃的说道:“夫子说:人不可以不知人,而知之甚难。尤其是对于君王而言,要知人善用,那如何知人呢?夫子说:要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视其所以,就是说,要看他的所作所为是善是恶,为善,则为君子,若为恶,则为小人。” “观其所由,就是说,要看他的所作所为的理由原因,真心实意则为善,饰貌伪言则为恶。” “察其所安,就是说,看他的所作所为心安于什么,心安于所知则为善,畏威怀利则为恶。” “元辅先生说道这里的时候,颇为感慨的说,果出于心之所安,则善矣,不然,则亦暂为之耳,岂能久而不变哉!” “陆树声负有盛名,人人皆言其刚正,看他平时所作所为,皆善之举,看他做事的理由也是出于真心实意,尽己本心,但是他做这些事,做这些事的理由,并不是心安于心中的道义,所以只是短暂,而不能长久。” “所以陆树声成为了族党的拥趸,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出于心中的道义,这是畏威怀利则暂。” “李乐则不同,张四维手段尽出下作至极,但是李乐所作所为出于心中义,这是心之所安则久。” “当然,相比较族党,可能元辅先生更让人害怕。” 张居正的那句感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朱翊钧却非常理解张居正到底在说什么,这孔夫子说的很对,畏威怀利则暂,心之所安则久。 可是人心隔肚皮,张居正这种经年循吏都无法完全知人,到底如何才能知人呢? 难道把人的心挖出来,晒一晒,晾一晾,才能知道吗? 朱翊钧能听明白张居正到底在感慨什么,他直接指名道姓,张居正就是在说陆树声和李乐的对比,朱翊钧是生怕两宫太后听不明白张居正在说什么,才直接点明。 朱翊钧端着手,继续开口说道:“朕问元辅先生,何为忠奸,何为清浊,何为贤拙?元辅先生斟酌。” “朕想了想,这样侃侃其谈,多少有些空泛,元辅先生无法作答,若是如那腐儒那般,说些大道理,元辅先生又不愿,朕思虑片刻又追问。” “人人都言严嵩为奸佞,严嵩当国,朝廷打仗没有军费,官员领不到俸禄,灾民无粮赈灾,百姓苦于兼并乡部私求颠沛流离。” “人人都言严嵩为谄贼,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到了工部做侍郎,督大工营建皇帝私宅,那徐阶的儿子徐璠不也是督大工,营建皇帝私宅,建永寿宫,三月期成,贪的钱连半个松江府都买下来了。” “斗倒了严嵩之后呢,军费、俸禄、赈灾粮款就有了吗?百姓安居否?乐业否?谄贼伏诛否?” “元辅先生怅然,答曰:未曾。” 徐阶,是张居正的老师,当年的徐党早已经销声匿迹,有一部分进了晋党,有一部分做了张党。 张居正不肯让海瑞回京,在群臣们看来,完全是海瑞海刚峰人在松江府,把徐阶的贪腐事给查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严嵩是大贪官、媚上的谄臣、是结党营私的贼臣、是巧言令色欺上瞒下,使君主庆赏威罚、威福不在的奸臣,佞臣。 那徐阶呢?徐阶就不是了吗? 朱翊钧面色严肃的说道:“朕再问元辅先生,何为忠奸,何为清浊,何为贤拙?何为天下之大弊?元辅先生久久未言。” “何为天下大弊?”陈太后也有些疑惑的问道。 “元辅先生没说,孩儿也不知道。”朱翊钧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天子! 这么深奥的问题,应该去问元辅先生才对! 大明烂了,烂的千疮百孔,烂的触目惊心,而作为大明首辅的张居正清楚的知道,天下之大弊,到底在何方。 天下大弊在君王身上吗? 海瑞抬着棺材上谏,说天下之大弊是嘉靖皇帝,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可是天下大弊真的在嘉靖皇帝的话,真的是因为一个独夫的话,那隆庆年间,天子神隐,君臣共治天下,这天下,不照样是文不成武不就,天下疲惫生民苦楚? 天下大弊在朝堂之上吗? 严嵩倒了,严世藩死了,徐阶来了,徐阶倒了,高拱来了,高拱倒了,现在张居正来了,张居正主持之下的大明朝十年间,恢复了几分元气,可是张居正倒了之后呢? 天下大弊在于礼法,大明的大臣们一直希望大明皇帝能够活在他们制定好的框框架架里,做个垂拱而治的天子,而他们制定的这個框架,又把他们圈的结结实实,大明上至君王,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这个泥潭里挣扎,无法自拔。 更加准确的说,是以儒家礼法为基础,建立的分配和生产机制,已经无法适用于当前大明社会生产力发展现状,无法调和各个阶级之间的利益冲突和矛盾。 天下之大弊在于君王,君王怠政则纲弛纪坏; 天下之大弊在于朝堂,朝堂昏暗则天下大疾; 天下之大弊在于礼法,礼法腐朽则君怠民疲。 张居正的变法,还是不够彻底,不够根本。 天下之大弊,真正在于大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尺寸之地,生民万千充斥山野之间挣扎求活; 天下大弊真正在于大明良田万顷,无人耕种,百姓困于兼并,苦苦挣扎; 天下之大弊,真正在于已经承受不住苦难的百姓,再也扛不住朝廷的藁税、田亩的谷租、乡部的私求。 民生困苦,才是天下之大弊! 王朝运数、皇帝天命,究竟是什么? 在朱翊钧这个十岁人主极其朴素的政治观念里,运数天命,就是百姓安居乐业!百姓安,则天下安,百姓不宁,则天下不宁。m. 张居正清楚的知道天下之大弊,他在嘉靖三十三年寄情于山水之间,其实也对朝廷的尔虞我诈,人心鬼蜮,生出了厌恶,但是他还是说出了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而后回到了朝堂之上,想要改变这糟烂的世界。 张居正之所以不回答,只是因为小皇帝还小,这些事需要皇帝亲自主持罢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元辅先生后来讲,君子不器。” “君子不器是什么意思?”陈太后兴趣盎然的问道。 朱翊钧满是笑容的说道:“元辅先生说,器就是器具,指的是各种器皿。器也是成器的过程,就是陶土练泥、拉坯、印坯、利坯、晒坯、刻花、施釉、烧窑的过程。” 器是名词,也是动词,不器是不拘泥于形式,不器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循规蹈矩,只能成为器才,有大小形制,有它的局限性。 “君子不器的意思不是君子不能成才,这句话要理解,要联系上章,夫子论知人,为善者君子,为恶者小人。” “君子不器,讨论的是君子,不讨论小人。人有一材一艺的,譬如器皿一般,虽各有用处,终是不能相通,能于此,不能于彼,非全才;” “而君子不器,是大之可以任经纶匡济之业,小之可以理钱谷甲兵之事,不像器皿一样,因为样式大小只能有一种用途。” “君子不应拘泥于世人的议论、拘泥于冗杂而腐朽的陈规旧俗,所以君子不器,天下大才。” “娘亲,弹弓本就是为了准头,这是为了三十斤铺筋软竹弓做的准备,这是个成器的过程,陶土未曾练泥,怎么可能在窑中变成瓷器?孩儿不是隋珠弹雀,也不是便殿击球的荒唐之举,还请娘亲明察。” “弹弓的事儿,就当没提过吧。”李太后摆了摆手说道:“玩!娘亲没说过那句,咱以后不讲道理了,皇儿玩吧,玩吧。” 弹弓,玩!蹴鞠,踢!多大点事儿? 玩!敞开了玩! 李太后本来还在思考何为天下大弊,听闻了皇帝讲君子不器,松了口,不再干涉,她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略微有些无奈的同时也有点欣慰。 无奈的是,自己已经说不过小皇帝了,这父母教育孩子,还不如孩子能讲道理,那就没法教了。 欣慰的是,孩子在认真读书,而且还明白了许多的道理,孩子成器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小皇帝能得到大臣们的认可,李太后这乾清宫就没白住。 朱翊钧没有把话说完整,他后面问天下不器君子是否常有? 张居正说:天下不器君子不常有。 朱翊钧感慨万千的说道:视其为善,观其根由,察其心安,为器,一材一艺者,必因人而器使之,不可过于求备;不器全才,欲求谋国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谋身之计,人君得之固当大任。 徐贞明显然是个器才,他会农学治水,而且精通农务治水事,就不能过于苛求他做得更多,再多,徐贞明也做不到,当着廷臣们,做个述职报告,徐贞明都磕磕巴巴不知所云。 这天底下,真的有谋求天下大治的功劳,全然没有为保全自己谋身的不器全才吗? 有。 汉室江山,世代有忠良。 “李乐从大同上了两本奏疏,宣大长城鼎建,糜烂至极。”李太后之所以提到这事儿,是在询问皇帝的想法。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四章 坏的极其纯粹 李乐差一点点就不成器了。 李乐完全投靠晋党,辜负了张居正对他的期望,也辜负了朝廷赋予他的使命,不忠于自己的认知,不忠于自己学到的道义,不忠于朝廷的使命,不忠于皇帝,在成器的最后一道工序,烧制的过程中,没有烧制成功。 更加简单的说,李乐差点跪了。 但是李乐在入夜后偷偷去了全楚会馆,那性质就变了,张四维在这一轮的冲突中,就变成了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小丑。 李乐的奏疏是汇集了张鲸在边方的走访,据实奏闻,族党立刻就会陷入完全的被动之中,这一回合,张居正为首的张党,将大获全胜。 李太后询问皇帝对李乐巡视长城鼎建之事的意见。 冯保满是感慨,果然和他预料的那般,小皇帝终究是会长大的,李太后不是武则天,并不打算把权柄完全揽在自己手中,得亏冯保选择了听皇帝的话。 朱翊钧想了想开口说道:“冰冻三尺,非一尺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宣大长城鼎建糜烂如此,必然经年累月,绝非一朝一夕,拔毒也非一朝一夕,若是要……” “嗯嗯嗯,去玩吧。”李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小皇帝去景山锄大地就是。 小皇帝分得清楚轻重就好,讲什么大道理! 一讲道理,李太后就头疼,这小皇帝跟那些个士大夫一样常有理,道理一堆又一堆,常有理就跟元辅讲去,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再讲大道理,都要把人说蒙了。 景山那十亩地可是皇帝的掌中宝、心头肉,可马虎不得,一天不看,都跟缺少了些什么一样。 朱翊钧来到了景山宝岐殿,暗道可惜,徐贞明领会并且贯彻了来自内阁和司礼监的双重精神,不让皇帝干一点脏活累活,追肥已经在皇帝陛下没有来到之前,尽数完成。 追肥的味道不好闻,但是农作物需要。 朱翊钧又交待冯保把宝岐殿的窟窿堵一下,具体的操作办法,就是互相举报,都是翻墙入宫盗窃之人,熟门熟路,举报一个降罪一等,举报一个免死,举报三五個,就可以免肉刑,只需要流放到琼州即可。 都是道上混的,谁不认识谁呢? 小皇帝在宝岐殿忙碌了许久,才回到了乾清宫,他还有个小花坛,里面种着土豆和番薯,宝岐殿的大田他不能参与施肥,但是这个小花坛,他还是能做主的。 日暮西斜,宵禁时分,全晋会馆内,张四维、王崇古、杨博三人齐聚于书房之内,杨博精神不大好,微眯着眼睛,靠在太师椅上休息,李乐已经到了虎峪口长城,奏疏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来。 李乐的奏疏内容,三位已经清楚了。 “李乐欺人太甚!收了好处却不办事!他连胡姬的钱都没付,这是…白嫖!”张四维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但是他又不敢做什么,真的收拾李乐的家眷,甚至对李乐动手,是个选择。 可张居正是个君子,这个君子的那些个手段,可一点都不温和,堪称酷烈。 “虎峪口关隘,到底怎么回事?李乐奏疏所题,都是真的吗?”杨博看着张四维面色严肃的问道:“去年年底才修的关隘,到底为何被北虏破关?” 张四维终于开口说道:“虎峪口关隘根本就没有修缮。” “混账!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俺答汗不敢深入,只是劫掠了粮仓,若是他有意犯边,岂不是置边方于危难之中?!”杨博听闻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他之前问过几次,张四维都说无妨,今天李乐的奏疏回了京。 张四维终于肯说实话了。 张四维颇为平静的说道:“舅舅的孝敬里,也有虎峪口关隘的钱,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自己独吞了一样。” 杨博嘴角抽动了下,慢慢坐下,重重的吐了口浊气,严嵩旧事罢了。 现在的杨博就是当初的严嵩,现在的张四维就是当初的严世藩,当初的严党怎么瞒着严嵩为非作歹,现在的晋党,就怎么瞒着杨博做事。 小皇帝指桑骂槐,借着提问,问他杨博忠信知行,对此,杨博只能说陛下骂的好! 杨博做不到张四维这般无耻。 “宝岐殿那边戒备极其森严,不好下手。”张四维又开口说道。 他倒是想寻飞檐走壁的贼人进去探明情况,但是却始终不得其法,宫里的冯保,虽然别的不行,但是经过了刺王杀驾案后,这整饬宫人,那是变得极其难缠了起来。 杨博看着张四维,满脸的惊骇,惊讶无比的说道:“宝岐殿不过是十岁人主玩耍之地,你要作甚?!” 张四维伸出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杨博稍安勿躁,他笑着说道:“不作甚,我能作甚?就是探明下情况,看看皇帝在做什么,现在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根本不知道哪件是真,哪件是假,连戚帅回京在宫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宫里没了消息,咱们不就成了聋子、瞎子,任由张居正欺负了吗?” “那个张宏有些野心,可以试探下。” 冯保在大明皇帝的指导下,对大明内外进行了一轮整饬,效果是极为显著的,清宫但是清宫不完全,宫里一些不重要的地方,还有外廷的人。 这就导致了各种假消息满天飞,连张四维、王崇古、杨博这样的人,都无法判定消息是真是假。 比如,昨天晚上宫里传出了确切消息,皇帝天崩了! 这消息直接把张四维和王崇古吓了一大跳,筹算了半天,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些什么,结果第二天,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上。 信息就是权力,信息就是命门,现在晋党失去了得到皇宫消息的渠道,变得束手束脚了起来。 张四维找人探查宝岐殿消息,是为了知道皇帝在做什么,那飞贼会不会顺道做些什么,比如放把火,往水里下毒之类的,那就不是张四维能管得了。 都是飞贼干的!和他张四维有什么关系! 杨博扶着额头,无力的说道:“陛下在宝岐殿做什么?每月二十九日考校之后,陛下都会领着廷臣前往,做什么不都是一清二楚吗?” “我不同意你们和张宏接触,你们这是要把我的老脸,给拽下来,摁在地上,狠狠的踩上两脚,你们才肯罢休吗?!” “张宏是陛下身边的人,你们想接触,那冯保会让你们接触吗?阉党误国,也只是皇城里打转,大臣误国,治人者为恶,小恶为大恶,祸患之根源。” “李乐是白圭的人,你们这么对付他的人,白圭会忍气吞声?弄出更大的乱子来,如何收场?” 张四维却颇为不满的说道:“元辅都把手伸到了我们的地头上,我们什么都不做吗?那不显得我们好欺负吗?” 杨博看着张四维,十分肯定的说道:“你知道白圭为什么不下死手对付我们吗?” 张四维嘴角勾出一个笑容说道:“他对付不了,满嘴的仁义道德,说什么心怀天下,还不是因为做不到?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吗?他要是能办得到,能下死手,早就办了。” 杨博愕然,而后笑着摇头说道:“这是你以为。” “白圭之所以不肯下死手对付晋党,不是他斗不过,只是为了不让宫里的人以为他要搞一言堂,引起宫中担忧,这要是宫府内外都是他白圭的人,宫里的太后就该担忧了,所以白圭才留着我们,维持着表面的制衡罢了。” “你能明白吗?你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呢?” 张四维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欲求谋国非常之功,就要行非常之事!元辅先生有才有德,这天下认可,但是他做事还是不尽全功,做了,却没做到底,那不是等于没做吗?他现在活着无懈可击,但是他死了呢?” “嘿,他就应该将我们一众一网打尽,而不是留下个根儿!到时候必然有他好看!” 杨博看着张四维又看着王崇古,终于满是感叹的说道:“君子可以欺以其方,到底是白圭所图非常之功可笑,还是我们小人作祟可笑呢?” 张四维浑然不在意的说道:“可笑就可笑而已,元辅什么都得不到,而我们什么都能得到,不过些许浮名罢了。” 张四维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张居正想做君子,到最后名得不到,功也得不到,求什么非常之功,不如求万世不移之财。 “罢了,伱们走吧,安稳些,等我走了,你们再兴风作浪也不迟。”杨博终于放弃了劝说,他摆了摆手,示意门房送客。 张四维说的有些道理,可是宫里的小皇帝,真的会任由张四维拿捏吗? 五月月是折不断的柳,放眼大地,柳树舒展开了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微的春风中轻柔地拂动。 五月是飞回来的燕,雕梁画栋,飞燕灵活的飞舞着在梁上筑巢,在温和的春光中欢快地鸣啼。 五月中的文华殿,依旧是庄严肃穆,净鞭三声响后,群臣缓缓走入了文华殿内。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恭敬见礼。 朱翊钧手虚伸出说道:“朕安,诸爱卿平身,开始廷议吧。” 朱翊钧已经迫不及待的看廷臣们打起来了!他每天来文华殿听政,不就是为了看他们吵架吗! “谢陛下。”大明二十七员廷臣起身落座,打开了手中的奏疏,准备一日廷议。 “兵科右给事中张楚城,论总督尚书王崇古女儿,诰命不宜用金字,上奏请夺毁。”张居正开口说道,并没有一上来就,拿出李乐的奏疏来,发动总攻,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五章 连绵不绝的攻势 戚继光在喜峰口杀退了董狐狸,生擒了卜哈出,大同总兵马芳在虎峪口,关隘被破,胡虏饱掠而归,这件事,张居正本身只打算派遣非晋党出身的李乐为首的御史前往查看,能把监察的权力从朝廷伸向宣府大同,在张居正看来,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可是,张四维非要画蛇添足,非要去腐化李乐,手段尽出,威逼利诱把李乐摁在地上要李乐跪着当官。 这就犯了张居正的忌讳,他眦睚必报,李乐玩了一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把张四维给耍了,这就来到了张居正进攻的环节。 “兵科右给事中张楚城,论总督尚书王崇古,诰命不宜用金字,上奏请夺毁。”张居正说起了第一事,王崇古女儿的诰命用的是金字,这是不符合规矩的。 金印王爵专用,而金字诰命王妃专用,王崇古身上并没有任何的爵位,使用金字是僭越。 你姓王,你不是王,敢用金字诰命?! 王崇古闻言面色大变,他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杨博,希望杨博出来说句话,把这个弹劾平息下去。 王崇古的女儿嫁给了杨博的儿子杨俊卿,杨俊卿是隆庆四年的武状元,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任事,是缇帅朱希忠手下的提刑推官。 杨博听闻张居正如此说,满是感慨,最终还是俯首说道:“陛下,臣惭愧,臣子杨俊卿所为,新郑公当国之时,我儿僭越,还请陛下降罪,褫夺功名,削官身,回籍闲住。” 杨博没有跟张居正唠唠叨叨,直接跟月台上读书的陛下认了罪,这是实打实的罪名,胡搅蛮缠,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杨博选择了束手就擒。 朱翊钧放下了铅笔,坐直了身子,看着杨博平静的问道:“杨太宰何时知子僭越礼法?” “事后方知,还请陛下明鉴。”杨博到了这个份上,选择了实话实说,这种细节根本不重要,他儿子僭越礼法大罪,他教子无方,就应该受到牵连。 “何人僭越?”朱翊钧看着杨博再次询问道。 杨博俯首说道:“我儿杨俊卿、王少保、前元辅高拱、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四人所为,此乃专擅重罪,还请陛下严惩不贷。” “如此,元辅先生以为应当如何?”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询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回禀陛下,臣以为理应收回杨俊卿夫人的金字诰命,杨俊卿、王少保罚俸一年为宜。” “嗯。”朱翊钧一愣,张居正这么好说话吗? 就收回金字诰命,就罚俸一年?这就完了?! 这个处罚实在是太轻了。 杨博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头埋得很深,俯首说道:“陛下,臣惭愧,臣教子无方,更生朋党相称举,毁离亲戚,专擅权势,臣乞请陛下谴黜老臣。” “杨太宰这是何意?连收回金字诰命,都不愿意吗?”朱翊钧闻言,语气一变,冷冰冰的问道。 “臣不敢,臣窃为治人者,蒙主上先帝不弃,薄有微功,常自诩遭险而愈彰,履盛而不溢,出入将相、文经武纬,为天下倚安之臣,偶尔以鞠躬尽瘁自诩,今日看,不过笑话一则,徒增笑柄,臣请致仕,诚望陛下准臣乞骸骨归乡。”杨博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他昨天还在府上跟张四维、王崇古说,他杨博这张老脸,早晚有一天会被拽下来,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上几脚。 而现在十岁人主询问杨博是不是在以退为进,逼迫朝廷不能惩戒杨俊卿,收回诰命,就是一口浓痰啐在了杨博的脸上。 杨博被嘉靖皇帝所器重,边方之事,多有倚仗,而杨博也没有辜负嘉庆皇帝的倚毗,做的很是不错,可是晋党变质了,过往有多么的荣耀,现在就有多么的耻辱。 张居正一看这架势,赶忙说道:“陛下容禀,杨太宰乃硕德之臣,在宣大则宣大案,在蓟辽则蓟辽安,在本兵则九边俱安,在吏部,则考成法得以推行,臣恳请陛下以折冲之功,宽宥一二。” 张居正的意思是看在过去杨博的功绩上,不要再追着骂了,陛下那话就跟刀一样的锐利,刺进了杨博最骄傲的地方。 而且,吏部还需要杨博主持考成法。 朱翊钧看了看杨博,又看了看张居正,才发现,杨博玩真的,不是在以退为进,更不是在倚老卖老的逼迫皇帝让步,只是丢不起那个人了,打算溜了。 本来打算开口的冯保也看清楚了形势,他选择了闭嘴,陛下说话的时候,冯保决计不会打岔。 朱翊钧变得温和了许多,露出笑容说道:“杨太宰言重了,国事多有倚仗,朕德薄冲龄,仰赖内外文武大臣辅弼,杨太宰岂能枉顾先帝遗命,弃朕而去?” “这…”杨博语塞,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承陛下不弃,臣感激涕零。” 杨博不知道如何接着说,小皇帝这话把他的话给堵死了,他已经不忠了,若是违抗圣命,执意要走,那就更加不忠不孝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杨太宰平身便是。” 晋党党魁是杨博还不那么恶心,换上张四维来,实在是太恶心了。 既然晋党要有一个党魁,还不如杨博在文华殿内,大家至少没那么糟心。 张居正主要火力瞄准的是王崇古,王崇古女儿用诰命金字,还是高拱当国之时,只是知道的人不多,张居正恰好就是那個知道此事的人,之前不拿出来说事,不代表张居正忘记了。 弹劾王崇古僭越的是兵科给事中张楚城,是荆州江陵人,和张居正是同乡,是铁杆楚党。 “陛下有敕,褫夺杨俊卿夫人金字诰命,杨俊卿、王少保罚俸一年。诸位可有异议?”张居正看着王崇古一字一句的问道。 王崇古终究没有发作。 这件事涉及到了杨博,杨博以折冲之功,算是把这件事摁下了,更加严厉的惩罚,很容易伤及善类,这个处置对王崇古而言,已经极好了。 张居正在奏疏上书押,而后交给了张宏,张宏呈到了御前,朱翊钧想了想还是下了万历之宝的大印,而后看向了张居正。 弹劾王崇古金字诰命,僭越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张居正拿起了第二本奏疏开口说道:“南京湖广道御史陈堂,上奏弹劾,大同总兵官左都督马芳,惧巡检边方、阅视鼎建,行贿武库司郎中林绍怀、兵备参议吴哲,共行贿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二两金花银,人赃俱获。” 张居正一开口,王崇古就惊骇到了极致,这件事机密至极,虎峪口关隘,只是长城大工鼎建一件,自从议和以来,类似的案子并不少,林绍怀、吴哲,都是晋党的核心中坚力量,这案子,是怎么被查出来的,为何昨日一点消息没有?! 什么时候事发的?什么时候人赃并获的? 无论是顺天府衙门,还是刑部,都有晋党的耳目,这怎么就不声不响的被人赃并获了! “缇帅?”张居正看向了站在末尾的大明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 “今晨五更,宫门开,臣领陛下敕谕,领兵查获两家,人赃并获,共起银六万五千四百余两,所有人已经入北镇抚司,等待提审。”朱希孝对着台上的皇帝回禀。 朱翊钧知道这件事,敕谕是他亲手写的,大印是他亲手盖的,林绍怀、吴哲都是晋党的中坚力量。 而昨日游七拿了一堆证据,给了徐爵,徐爵将所有的罪证交给了冯保,冯保以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的身份,请命稽查。 “王尚书,朕听闻,没有驾贴(刑部公文)、没有敕谕为白纸案,没有驾贴只有敕谕为黄纸案,有敕谕有驾贴方为正案,不知道刑部,能否在真的敕谕上书押?”朱翊钧一开口,不是先说贪腐案,而是在补手续。 他把‘真的’两个字,咬的很重,那敕谕是他亲笔写的! 刑部要是敢拿这种事卡手续,朱翊钧非要给王之诰记上一笔。 锦衣卫拿人,一定需要驾贴,也就是皇帝写有具体事由的帖子,这一份帖子在没有刑科的书押,只是敕谕。 若是锦衣卫没有皇帝的敕谕,就随便抓人,叫白纸案,是不被朝臣们认可的,锦衣卫会被言官们纠劾。 而有敕谕,没有刑科的书押,是皇帝亲自督办大案,这叫黄纸案。 若是有敕谕、有刑科书押,那就是皇帝督办,刑部认可,这叫正案。 朱翊钧在问刑部尚书王之诰,这个案子,刑部认不认可。 若是刑部不认可,那就只是黄纸案,还有的饶舌扯皮。 刑部尚书王之诰一看,这张党和晋党打的天翻地覆,他一个刑部尚书胡乱涉及其中,会被两个庞然大物磨得粉碎! 朱翊钧手一引,缇帅朱希孝将驾贴和卷宗递给了王之诰。 王之诰认真的看了案卷,而后在敕谕上书押,把皇帝敕谕变成了驾贴,缇骑抓人,既是皇帝有命,都察院御史陈堂主持,又得到了刑部认可,那就不是白纸案、黄纸案,而是正案,铁案。 都察院南京湖广道御史陈堂负责纠劾,早已经在敕谕上书押,在程序上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王之诰看着杨博露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张居正蓄谋已久,人家早就抓好了你的痛脚,只是懒得发作罢了。 这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势不可挡。 “王少保之前在宣大做总督,这里面的事儿,王少保可知一二?”张居正手微微前伸,靠在椅背上,看着王崇古,面色不善。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六章 一拳胜过一拳 张居正让兵科给事中张楚城以金字诰命,攻讦王崇古、杨博子杨俊卿僭越的目的,是为了把杨博给摘出去,张居正仍然不想对杨博动手,杨博虽然为了晋党说话,但是做的事儿,仍然没有太过于出格。 但是王崇古和张四维,就有些太过于不知好歹了。 非要惹他张居正。 本来应该为晋党冲锋陷阵的言官葛守礼,此时看这件事跟杨博没有关系,直接就选择了闭嘴。 武库司郎中林绍怀、兵备参议吴哲,贪了七万多两银子,那晋党在宣大两地,到底弄了多少银子?这后面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勾当?谁知道张居正还有没有后手? 这个时候凑上去,不是被张居正顺带手,给一巴掌打死吗? 张居正问之前在宣府、大同做总督军务的王崇古,知道不知道有人在逃避巡检边方、阅视鼎建,向京中监察人员行贿。 二十七员廷臣都清楚的知道,这都是晋党的人,王崇古不知道才怪,这就是给王崇古一个把自己摘出来的机会。 “诚不知也。”王崇古没有多少犹豫,选择了保全自己。 朱翊钧在月台上,手里的铅笔一停顿,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王崇古说自己不知道,只是为了脱罪,不被牵连进去,文华殿内外群臣,都清楚的知道,王崇古知道,但是王崇古就是能说自己不知道。 “王少保不知情,那这件事王少保以为应当如何?”张居正反过来询问起王崇古的意见来,这就是打定了主意,似乎是让王崇古清理门户,但其实是让王崇古党内互害,削减他在晋党之中的影响力,进一步瓦解晋党的凝聚力。166小说 朋党这个东西,最是讲究凝聚力,一旦朋党这条船,从顶上开始漏的时候,人心散了,就彻底散了。 张居正令人点了大同总兵官马芳贿赂阅视主事官,逃避阅视这个雷,让王崇古表态,就是在进一步打击晋党的凝聚力,至少不能像这次一样,上下齐心,抗拒朝廷的巡检边方,阅视鼎建,将监察的权力,真正的铺向宣府大同。 这是张居正第二波攻势的真正目的。 王崇古明知道前面是个坑,但只能往下跳,张居正环环相扣,压根就没给王崇古任何其他的选择,他万般无奈的说道:“自然是革职查办为宜。” 杨博则是一脸的颓然,靠在椅背上,怅然若失,这晋党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若非张居正先以金字诰命案弹劾,把杨博摘了出去,杨博在这一轮的攻势下,就只能被迫提前离开朝堂了。 张居正是为了考成法顺利进行,但是杨博还是感谢张居正的不杀之恩,至少在人生最后这段时间,张居正保住了杨博的名誉。 兵部尚书谭纶忽然开口说道:“大同左都督马芳,大小百十战,身被数十创,以少击众,未尝不大捷。擒部长数十人,斩首无算,威名震边陲,久在边方,颇著劳绩,今当晚暮,理应曲赐优容,不让天下军士寒心为宜。” 马芳是汉人,被劫掠到迤北,做了俺答汗的养马奴,嘉靖十六年,终于找到了机会逃脱了敌营,从一個普通军卒开始做起,一路靠着军功,一步一个台阶,爬到了大同左都督的位置上。 在嘉靖二十九年到嘉靖四十五年,旷日持久的对峙之中,嘉靖皇帝看了马芳的功绩,也只说一句:勇不过马芳!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笼络人心的把戏,不仅仅小皇帝擅长,谭纶也擅长。 谭纶之所以唱这么一出,是配合张居正,这之前就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 张居正在弹劾马芳的奏疏上,写上了自己的意见,也没说话,将弹劾大同左都督马芳的奏疏交给了张宏。 晋党内阁没有人,就没人有资格在奏疏上贴浮票,除非皇帝有更好的主意,否则一般情况下,都以内阁意见为准,这就是大明内阁在万历年间形成的间接决策权。 当然,皇帝可以不听。 朱翊钧对奏疏的内容看了许久,下印之后,才开口说道:“责成大同左都督马芳回籍闲住吧。” “谢陛下隆恩。”王崇古听闻皇帝陛下打算就事论事,没打算扩大打击面,松了口气,行礼谢恩。 张居正没有揪着这件事穷追猛打,看似是给了晋党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张居正翻出了第三道奏疏,面色极其严肃的说道:“以阅视纪录,宣大山西副总兵麻贵、麻锦,参将贾国忠、李如槚、李国珍、杨尔干、王国勋、薛邦奇、赵崇璧、葛臣,凡十员革参将,徐行提问,仍更置参将及游击,奚元、张元宝、濮东阳、吴昆、任秉公等,补录。” “凭什么!”王崇古猛地站起身来,惊骇无比的说道:“元辅,这里是文华殿,你自己说的,每事都要廷议,如何如此独断专行?主上就在月台之上看着你呢!” 张居正拿出一份表单,猛地拍在桌子上,厉声说道:“凭的就是巡检边方给事中李乐阅视长城鼎建记录!尔等拿了朝廷的银子,关隘呢?长城呢?军卒呢!王崇古,你回答我,在哪里!” “虎峪口破关,破的关在哪里!根本就没有关隘!” “杨太宰,知道这些事儿吗?” 张居正的眼神里带着一些期望,他不希望杨博也是这些糟烂事的参与者,杨博肯定是利益即得者,但是他不希望杨博是指使的那个人。 “知道,昨天晚上知道的。”杨博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有些手足无措,左右来回看了看,看到了廷臣们惊骇无比的面孔,带着痛苦的语气回答了张居正的问题。 杨博发现自己又对了,张四维就不该招惹张居正的。 腐化李乐,反而把张居正惹恼了,依照杨博对张居正的了解,不招惹李乐,张居正不会如此大动干戈,一拳胜过一拳,打的晋党毫无招架之力。 张居正听闻,反而是松了口气,至少他看了这么多年的硕德之臣,在人生最后的一段路上,没有完全成为国之蠹虫,至少在为晋党说话张目的时候,杨博心不安。 不是张居正识人有问题,是陆树声有问题。 张居正又看向了王崇古,端着手,语气变得平缓了起来问道:“王崇古,要不咱们这文华殿上二十七廷臣,一起到宣府、大同阅视一二?” 朱翊钧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若是真的要去,朕一道前往,顺便叫上迁安伯,戎事,还是戚帅更明白些。” 叫上戚继光,就要叫上六千南兵,就是叫上十万三镇军一同前往,这不是阅视,这是平叛。 晋党之所以不敢掀桌子,是知道打不赢。 朱翊钧在干什么?在火上浇油,在拱火。 光吵吵有啥用,动手! 打起来! 血流成河! 朱翊钧在为张居正站台,主少国疑,皇权缺位的当下,张居正无论做什么事儿,都缺少大义的名分支持,朱翊钧能做的真的不多,他不会坐视张居正孤军奋战。 杨博听闻小皇帝开口,也立刻就明白了,李乐的事儿,宫里怕也是早就知道了,宫里对张四维腐化李乐之事,非常非常不满,杨博看着王崇古低声说道:“亲家,慎言。” 杨博在文华殿公器所在,提到了他和王崇古的姻亲关系,不是为了让张居正忌惮,而是为了让易怒的王崇古清醒一些,不要被眼下的局势所激怒,胡说八道,最终导致更加难堪的事儿发生。 张居正既然敢发难,显然是早有准备。 冯保拿起了那封清单,啧啧称奇的说道:“厉害,厉害啊,我看看这份清单上,宣府沿边墩台共一千七百七十三座,啧啧,居然有七百多座年久失修,长沟口、四海冶口、长生口、关北口、独虎口、沙沟口、三岔口这些隘口,城关居然还是嘉靖十八年营建。” “这么年来,这些个隘口每年都问朝廷要银子翻修,隆庆五年三月,仅仅关北口就要了七万银翻修关隘,关隘呢?王少保,您这是在养寇自重,弛防徇敌啊!” “那王少保的意思是,宣大山西副总兵麻贵、麻锦等十余参将,不能动吗?”张居正合上了奏疏,单刀直入,不让王崇古讲屁话,岔开话题,而是直奔问题的核心。 要么,你王崇古承担长城鼎建松弛的代价。 要么,让宣府、大同两个副总兵和十多个参将承受这个代价。 出了事,责任总是要有人担的。 王崇古思虑再三,颇为肯定的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庆赏威罚,理应如此。” 这次是被张居正抓到了,不放点血,张居正决计不可能放过晋党,翻脸又不敢,那只能认输了。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又看着杨博,杨博满脸的痛心,这样的事发生是大明的悲剧,而王崇古的表情则是有些怨恨,似乎是在怨恨为何元辅先生盯着他们不放。 朱翊钧有些奇怪,做错了事,被处罚,这不是理所应当? 他这个皇帝犯了错误,李太后都会让张居正写罪己札记,让朱翊钧到太庙里对着列祖列宗诵读,背会为止,这晋党犯了错,还被人揪了出来,王崇古有什么好怨怼的! 张居正抖了抖衣袖,拿出了第四本奏疏。 到这里,并不是结束。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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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同总兵官马芳被罢免,换上的是戚继光的副手,副总兵杨鲤,杨鲤是京畿顺天府人,出身是京营神机营练勇参将,乃是武勋,隆庆二年,戚继光回京后,杨鲤调往蓟州做副总兵,驻扎马兰谷多有建树。 张居正拿出了第四本奏疏,这一本是刑科给事中尹瑾的奏疏,弹劾的是王崇古本人,张居正将奏疏打开看着王崇古说道:“刑科给事中劾王崇古养寇自重,弛防徇敌,言:崇古甘心媚虏,欺诳朝廷,躐取爵赏,及将败露,复仗钱神偃然,崇古,断不可用!” 都察院总宪葛守礼手底下压着一本奏疏,乃是御史高维崧弹劾王崇古的奏疏,理由也是养寇自重,弛防徇敌。 而冯保在张居正的第三波次攻击中,骂王崇古也是这个罪名。 这一轮的攻势来的极为迅猛,即便是葛守礼不把奏疏拿出来,王崇古也要头疼不已。 王崇古思考了许久,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陛下在上,俺答封贡事,皆先帝独断之明,辅弼折冲之略,臣不过奉扬行事,勉强规划一二。” “贡市以马价银罢兵息民,北虏时常滋扰,修补御夷长城,时断时续,今有恶臣,希冀期望边衅再起,进些谗言,似乎只要把臣打倒了,就可以和北虏开战。” “臣倒是不担心自己,臣唯独担心,日后在宣府大同任事之人,看到了臣的下场,日后不会考虑国家之患,将使先帝柔远之余恩,庙堂制虏之弘略,因此败坏,还请陛下明鉴!” 朱翊钧听明白了,王崇古讲先帝柔远之余恩,庙堂制虏之弘略,这是摆资历; 至于这关隘哪里去了,王崇古也回答了,马价银罢兵息民柔远人不够,显然修关隘的钱挪了他用,罢兵息民去了,长城鼎建,只能时断时续的修; 长城关隘烂尾不是王崇古的本意,而是没有钱! 北虏俺答汗真的是个筐,啥都能往里面装。 最后则是一段明里暗里的威胁,王崇古表面说不在乎自己,就怕后来到宣府大同任事的总督,看到王崇古‘求荣得辱’,不再忧国之大患,和北虏勾结,那怎么办? 王崇古这段话,就是糊弄小孩,廷臣们心里跟个明镜一样。 和北虏勾结的到底何人?是后来者,还是王崇古这帮晋党? 对于王崇古养寇自重、弛防徇敌的弹劾,由来已久,从隆庆议和开始,这种声音就从没有间断过,很显然,张居正的第四波次的攻势,并不打算建功,只是为了进一步的试探。 战果已经足够的丰厚了,见好就收,过犹不及。 冯保听闻王崇古借着先帝的名头压小皇帝威风,在文华殿里大摆资历,虽然没有明确威胁,但是这话里话外,都是在宣府、大同的局面,离了他不能安稳一样,冯保嗤笑一声说道:“孔子谓季氏:八佾[yi]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葛守礼直接就笑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拿着论语的大棒子教训人了,这玩意儿在文华殿内,无往不利。 “这话意思是,鲁大夫季孙氏在他家庙的庭中,使用了周天子八八六十四人的舞列,夫子说:季孙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乐,这都敢做,还有什么事他不敢做的!”大风小说 冯保看向了左春坊大学士王希烈问道:“王学士咱家解这句对不对?” “对,这句还有一个解法。”王希烈真的不想参与张党和晋党的倾轧,都是庞然大物,他没事掺和这件事干什么!但是冯保问解法,王希烈作为大学士就必须回答。 “哦?还有一个解法?是什么解法啊?”冯保明知故问。 王希烈无奈的说道:“就是说,如果季孙氏以士大夫僭越天子之乐,这都能忍,那还有什么不可以容忍的?” “王学士,咱家读书少,若是这僭越天子之乐都能忍,是不是代表着季孙氏要夺了天子之位也能忍啊!” “所以是不能容忍这等僭越的行为,此端一开,礼崩乐坏。”王希烈硬着头皮把这话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季孙氏以士大夫僭越天子之乐,是决计不能忍受的事儿。 冯保恍然大悟的说道:“哦,原来如此,士大夫僭越天子之乐不能容忍,王少保你说呢?”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王崇古以宣府大同的戎事威逼主上,这件事大臣们能忍受,冯保决计无法忍受,哪怕这是既定的事实,这道理必须掰扯清楚,对是对,错是错,这种行为不对,就是不对,虽然现状难以改变,但是决计不能颠倒黑白! 否则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做不做也罢! 杨博格外意外的看向了冯保,他现在对冯保又刮目相看了三分,自从刺王杀驾案发生以后,冯保在朝堂上的话不多,但是句句都是引经据典,打的颇有章法,比读书人还像个读书人! 王崇古沉默了许久,发现这冯保现在比以前难缠的多,他跪在地上,只能说道:“臣惭愧。” 冯保作为内官的劣势就出现了,他只是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崇古一招我不要脸,冯保作为内官,还真没多少办法,嘴仗是打赢了,骂人是骂爽了,再多就很难做了。 冯保要做的更多,他就要掌控更多的权柄,唐中晚期宦官废立皇帝殷鉴在前规,冯保也不能索要更多的权力。 好在外廷有张居正。 张居正思考了片刻说道:“陛下,臣以为俺答封贡之事,并非甘心媚虏,臣以为此劾不实,还请陛下明鉴。” 朱翊钧抬起头看着张居正,说好的听政,这出点事就让他个十岁的孩子做决定,他还能不能好好读书了! 小皇帝遣词用句斟酌了片刻才说道:“朕素闻王少保有旌功,究心于军谋边琐,息边塞烽燧狼烟,先帝柔远之余恩,不敢违,庙堂制虏之弘略,不擅动,责成言官勿论为宜。” “元辅先生以为呢?”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杨太宰以为呢?” “陛下圣明。”杨博长揖俯首说道。 张居正不肯继续追击,有两方面原因。 第一个原因,朝中都是张党,宫里就该坐立不安了,所以不能把晋党赶尽杀绝,主少国疑的时候,张居正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他这个元辅的极限了,张居正这个元辅已经做的极为合格了。 第二方面原因,则是军备松弛,京营糜烂,王崇古还不能动,想动王崇古,京营必须支棱起来,必须恢复征伐的能力,否则边军坐大,追击一个王崇古,于事无补。 “谢陛下隆恩。”王崇古再叩首谢恩,小皇帝的这个表态,算是躲过了一劫。 “起来吧,继续廷议。”朱翊钧挥了挥小手,示意大家继续廷议就是,没看到血流成河,让朱翊钧还是有些失望的。 户部尚书王国光一开口就又给了晋党一记背刺。 京营总督王崇古等上奏,请修边支费,宣府节次修墙及北路宁远等口包砌墩台,共该粮二万三千零六石、银三万九百九十三两,户部一算账,上年余剩的米还有两万石、银三万两,只肯给三千零六石、九百九十三两。 大明修边的账是户七兵三,明例分账,也就是说,就这三千零六石米、九百九十三两银子,户部出七成,兵部出三成。 这多个衙门,就多一道手续,就这么点,就多几分僵化,就多几次扯皮,王崇古为了这点米银,都还要跑两部衙门,这不是故意刁难,而是王国光领了户部,不能再让晋党再吸朝廷的血了。 富国,要开源节流,现在开源未定,节流的事,王国光做得很好。 廷议在吵闹中结束,群臣见礼离开了朝堂,而朱翊钧也停笔。 “臣无能。”张居正想要跪下行礼,但是皇帝有言在先奏对不用行跪礼,他也只能俯首说这句话。 没有完全完成对王崇古的追杀,张居正认为是一种无能。可朱翊钧不这么认为,他的面色古怪,张居正这能算无能吗? 埋汰谁呢! “朕信元辅先生能处理好的。”朱翊钧清楚的知道张居正是个什么人,既然展开了对王崇古的攻势,这一次没把王崇古赶出去,下一次一定会。 “谢陛下信臣!臣…感激涕零。”张居正再俯首,拳头握的很紧很紧。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自己无能,他绝不允许第三次说出无能了,有了皇帝的信任和皇权的支持,张居正要是再讲出臣无能这三个字,那就是真的无能了。 再一再二没再三,皇帝如此,张居正也是如此。 这已经是晋党第三次惹到他了,第一次是刺王杀驾想要把屎盆子扣在戚继光的头上,第二次是把陆树声这个礼部尚书变成了晋党,第三次就是李乐的事儿,张居正不会就此收手。 这次的连续进攻,只是完全拆借晋党的一个开始。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八章 杨博是君子还是小人,这是一个问题 “冯大伴,你今天做得很好。”朱翊钧在冯保每次开口骂人之后,都会夸奖冯保,因为冯保骂的好。 冯保喜不自禁的俯首说道:“谢陛下夸赞!” 冯保自己可能都不清楚他骂王崇古,意义何在,可能对冯保而言,他就是按照如常的做法,维护了大明皇帝的皇权威严。 但是朱翊钧、张居正、杨博,都非常清楚,冯保骂王崇古的话,逼着王崇古低头的意义。 那就是确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杨博之前弹劾戚继光是诛心之举,张居正反问杨博,真的要开启诛心的政斗吗?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此端一开,国朝不宁。 而冯保今天在文华殿,喷的王崇古只能低头认错,就是确定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有些事,即便是因为眼下的现实无法改变,但是对错一定要论,只有确定了对错,才能继续做事。 亡国有三,党锢为首。 两宋党争最激烈的时候,党争根本不论对错,总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你方唱罢我登台,全面反对,全面否定,全面结束对方的一切政令,这种做法,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法不束民,民不知法。 政,正人者不正,若是连法都失效了,还如何施政? 不能施政的朝廷,还是朝廷? 德定于上、法化于下,因事而制礼,当事而立法;道之以德,以律制人;齐之以礼,以法治国。 礼是形而上的德,法是形而下的纲,若是没有了法,那这个朝廷就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所以,党争的烈度是可以控制的,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 一定要有对错,只有确认了对错,才能完全控制党争的烈度,无论彼此如何对立的党派,都要有一定的基础共识,这个基础共识,就是对错。 只有控制党争的烈度,才不至于国家的纪纲,遭到无序的、大规模的破坏。 朱翊钧对冯保的工作做出了高度的肯定,哪怕是冯保不知道自己做的意义何在,只要他能做就是。 当然,冯保这《气人经》真的是炉火纯青。 王崇古鼻子都快气歪了,甚至对冯保的怨念,要比对张居正的怨念还要大! 张居正虽然对晋党重拳出击,切了一大块肉下来,搞得晋党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张居正并没有羞辱王崇古,大家斗法,全靠本事,张居正道高一丈,王崇古自认为输得不冤。 但是,冯保那是指着鼻子骂!还带着王希烈,一起啐了王崇古一口! 王崇古怎能不恨?再恨,王崇古也不能拿冯保怎样,冯保是内官,和外廷不是一个系统。 讲筵开始了,朱翊钧十分认真的学习,小锤大锤,抡圆了砸在了张居正的思想钢印上。 朱翊钧的力度不需要很大,因为张居正本身就是不器君子,只需要敲出一个裂纹,张居正自己就会把思想钢印给撕得粉碎。 张居正是個活生生的人,他会呼吸、他有心跳、他会思考,他的学问已至臻境,只需要角度刁钻的问题,他就会自己去思考。 张居正开口说道:“子曰:君子周而不比[bi],小人比[bi]而不周。” “周:宽广周圆,公正而不偏私;比:狭隘朋比,勾结营私、排斥异己。” “夫子说:君子待人忠信,以正道、正志,广泛交友但不互相勾结;品格卑下的人,互相以利益、阴谋而勾结,却不顾道义。” “夫子常常以君子和小人相对应举例,君子和小人有两种理解,以位分,以德别。” “以位分,君子,治人者也;小人,庶民者也。” “以德别,君子:有德者也;小人:奸诈者也。” 朱翊钧了然,之前君子为恶,则国大恶;君子为善,则国大善,这里的君子就是治人者,以位别;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这里的君子,就是德行,以德别。 张居正讲的很清楚也很明白。 “如何区分周和比?”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张居正端着手颇为郑重的说道:“君子和小人所为不同,如阴阳昼夜、黑白是非,应该如何区分周比?则在公私二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君子以忠信待人,其道公;小人以阿党相亲,其情私。”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君子之心为公,其行为公,应该爱护的器才,就要爱护,不必让对方一定依附于自己,应该施恩的器才,就要施恩,不必让对方一定有求与自己。” “就像元辅先生和戚帅,就像元辅先生与徐贞明徐学士那般?” 戚继光还了全楚会馆的腰牌,但是张居正依旧在言官弹劾的时候,百般回护,张居正的爱护,不是让戚继光依附于自己;徐贞明是个器才,百般不会,只会种田水利,张居正施恩于徐贞明,不是让他有求于自己。 这不是君子,那什么是君子呢?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张居正颇为骄傲的谦虚了一句。 直到现在,张居正都可以说一声,自己仰无愧于君,俯无愧于心,是个周正的君子。 “小人之心为私,其行为私,他们会因为权势而聚集在一起,也会为了利益而一起奔走,或者为了共同厌恶的相互结交,互相为援助。” “就像王崇古和张四维,就像王崇古和麻贵、麻锦那般?死道友不死贫道?” “臣不应进幸言。”张居正没否认也没肯定,但是还是回答了皇帝的问题。 “谨受教。”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周:公心、公行、公德。比:私心,私行,私德。” “君子之心公,惟其公,理所当爱,以爱之,而不必其附于己;恩所当施,即施之,而不待其求于已,不为偏党之私,此所以为君子也;” “小人之心私,惟其私,有势则附,有利则趋,有害则避,同恶之相济而交结,以为援,惟顾一己之私,不顾公利,此所以为小人也。” 张居正十分认真的品味了一番陛下的话,并没有因为陛下只有十岁,就看轻陛下在学问上的论点,他思索了许久才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陛下睿明日开,日益开豁,融会悟入日益精进,此乃陛下睿哲天成,非臣之功。” “还是元辅先生教得好啊。”朱翊钧话锋一转,开口说道:“元辅先生,朕有惑。” 张居正试探性的说道:“陛下,臣略有不适,改天再讲?” 张居正想要病遁,小皇帝的疑惑,都快把他搞得精神衰弱了,他最怕小皇帝说出这句了。 “张大伴,去解刳院请大医官陈实功,给元辅先生切切脉。”朱翊钧闻言,颇为诚恳的对着张宏说道。 “张大珰稍待,陛下,讲筵之后,臣到太医院看看便是,不必惊扰解刳院的大医官了。”张居正闻言,立刻选择了妥协,他就是有点着凉,哪里需要请陈实功? “元辅先生,杨博杨太宰是君子还是小人?”朱翊钧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张居正沉默了,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可是孔夫子的话,遇到了具体的问题,很容易出现这样的状况,按照夫子的论述,君子和小人如阴阳昼夜、黑白是非,那般,每每相反,势不两立。 以位分,杨博是治人者也。 以德别,杨博是君子还是小人,这是一个问题。 杨博一辈子都在为了大明安定奔波,但是能说杨博是君子?他可是晋党这个族党的党魁,但是每每遇到大事,杨博还是能够公正而不偏私,不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同样葛守礼就一定是小人吗? 为大明奔波酣战了一辈子的马芳就是小人吗?【1】【6】【6】【小】【说】 谭纶公心、公行、公德,但不报答晋党的提携之恩,是小人吗? 戚继光封爵后,跟张居正切割,是小人吗?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君子和小人,在《论语》中,是二元对立的,对举互言讨论,似乎在君子和小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中间地带,可现实并非如此。 这哪里是几句圣贤书,就能诠释清楚的事儿呢。 “杨太宰乃是硕德之臣。”张居正选择了含糊其辞,对于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选择了糊弄。 非白即墨、非此即彼、非对即错、非善即恶,是一种对万物穷理的单一、简单、对立的理解,但是现实往往是多样、复杂、你中我有,我中有你,如果用二元对立去论述,不是践履之实,不是用事实说话。 朱翊钧问杨博是君子还是小人,就像是在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一样。 张居正要含糊其辞,朱翊钧就偏不,他听闻之后,立刻开口问道:“元辅先生,杨太宰是硕德之臣,那就应该是君子;可是杨太宰是族党党魁,那就应该是小人。” “可是杨太宰本人就是杨博,他是君子,他小人,又如何理解呢?” 张居正沉默了许久说道:“人是复杂的,万物之理也是复杂的,也不能以偏概全,一概而论,人或者事儿,他说的话,他做的事,也不是能够一言以蔽之,用一句话去论断的,用孤立的、静止的和片面去认知万物无穷之理,必然是有失偏颇。” “放到具体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身上,比如陛下所言杨太宰,君子和小人是对立的,但是君子和小人,又都是杨太宰。” 朱翊钧露出了他标志性的、阳光开朗的笑容,颇为不解的说道:“朕没听懂,元辅先生讲的太复杂了。” 这一锤是大锤,抡的张居正都有点宕机了。 “陛下,要不看看《帝鉴图说》?”张居正自己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怎么教育小皇帝呢,所以他选择了转移话题! 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张居正并不是选择躲避,而是他完全想明白后,才能告诉陛下。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六十九章 同势则附,同利则趋,同害则避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开始转移话题,也知道自己的这一锤子已经在张居正的思想钢印上,砸出了一个裂缝,过犹不及,让张居正自己慢慢想明白这个问题,再回答自己才是。 张居正先帝临终所委托的辅弼大臣,在皇帝陛下有疑惑的时候,作为帝师,张居正必须回答问题。 而张居正也要回答自己心中的疑问,这是一个君子的自我修养。 知行合一中的知,杨博讲的非常清楚是知,知,既是名词,也是动词,既是知道的知,也是认知的知。 更加准确的描述,知行合一中的良知,是在心中文、践履行、心安忠、真信实的成长中,不断的探索关于事物本质、整体、内部联系和事物自身发展规律的认知。 王阳明的心学中的知行合一,是思维发展的过程,是以探索事物本质为内容,以揭示事物发展规律为目标,在实践的基础上,对世界感性的、理性的认知活动。 知行合一,是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思维发展过程,是一个循环往复、且在螺旋向上的思维发展过程,这种过程就是人类思维本质特性,辩证性。 简略而言,知行合一所表现出的辩证性,是人类对真理孜孜不倦的追求,是力图用自己已经拥有的知识,去突破自己的经验界限,追求真理。 张居正作为帝师,要回答陛下的疑惑; 同样,张居正作为君子,要直面心中的疑虑,否则那就是馁弱。 “谢元辅先生解惑。”朱翊钧站起身来,欠了欠身子,表示自己对讲筵学士张居正的感谢。 “臣愧不敢当。”张居正颇为恭顺的行礼,他真的很惭愧,陛下的那些问题,他没有真正的为陛下解惑。 “恭送陛下。”张居正再俯首送别了离开了文华殿的陛下。 五月正午的阳光变得耀眼了起来,他沐浴在春光之中,回头看了一眼文华殿,这个他平日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公器所在。 正午的阳光照的人眼晕,文华殿突然变得格外的巨大,敞开的大门里,幽深的宫廷,似乎变成了一個择人而噬的怪物,如同一个血盆大口一般,似乎要将他撕裂成粉碎,而张居正的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叫嚣着靠近祂,思考祂、认知祂! 在宫廷的最深处,似乎盘踞着一个令人恐怖的、不可直视的、不可描述的怪物。大风小说 这个怪物会砸烂张居正这一辈子以来的所有认知,会毁掉张居正的一切良知,毁掉他这么多年建立的牢固的思维界限。 这个怪物逐渐变得可以名状,一个十岁人主,他却有着一个阳光开朗的外表。 十岁孩子的疑虑天然而淳朴,而正是这种天然和淳朴,才能发出了令人窒息的提问。 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居正稍微摇了摇头,文华殿逐渐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宫廷之内变得一切如常。 张居正昨天有些着凉,才产生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幻象,他没有欺君,他在文华殿想用病遁逃脱陛下的追问,是真的偶感风寒。 皇宫里四处都是小皇帝忙碌的身影,习武中汗流浃背的朱翊钧换了身衣服跑去了宝岐殿,开始了每日的锄大地,这一次的活动是整枝,有些薯苗长得太过于枝繁叶茂,需要皇帝去修剪,就像是晋党太过于茂盛,需要剪除一些羽翼,让他不那么理直气壮的为非作歹。 王崇古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全楚会馆之内,他身上冒着冷汗,这一次张居正这四个波次的攻势,让王崇古险些没有招架下来,张居正在文华殿上,但凡是再追击下去,王崇古就要比杨博更早离开朝堂了。 “褫夺了金字诰命;大同总兵马芳回乡闲住;宣府大同两地副总兵、参将,共十人被罢免徐行提问;最后时候,若非白圭留手,你绝对不会如此轻松过关。”杨博坐的安稳,看着王崇古面色复杂的说道。 王崇古沉默了片刻说道:“冯保真的是欺人太甚,羞辱朝臣!” 对王崇古伤害最大的不应该是张居正吗?冯保也就是照惯例骂人而已。 杨博立刻反问道:“冯保这个宦官的话,固然可恨,但是你又如何反驳呢?多行不义必自毙,便是这个道理啊。” “我们晋党势大,是为了缓解宣大两地兵凶战危,朝廷需要倚仗,现在的晋党,还是昔日之晋党?” 王崇古攥紧了拳头,而后慢慢松开,张四维从门外走了进来,这全晋会馆,马上就要是他的了,他自然可以如履平地,不打招呼就走到书房来。 “朝廷需要倚仗晋党,是因为宣大两地兵凶战危,咱们再让宣大两地兵凶战危,那晋党不就还是晋党吗?”张四维把手中的折扇一收,佣奴赶忙给张四维端上了热茶,打张四维进门,佣奴就已经在准备了。 杨博眉头紧蹙的说道:“彼时朝中无善战良将,现如今,朝中可是有戚帅镇守蓟州三镇,你真当宣大两地兵凶战危,朝廷就必须要倚仗晋党吗?” 张四维却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的舅舅啊,你总是局限在你的良知之内,这是在宣府大同打的仗,戚继光就是再凶,还能打的赢?他的南兵吃不饱饭,还能打的赢胜仗?” “到时候朝廷还不是要依靠我们晋党?再说了,鼓噪言官上谏,离间一番宫中和元辅、戚帅的关系就是了。” “人都会有疑虑的,戚帅这么能打,陛下尚在冲龄,真真假假的消息一散布,宫里自然疑虑。” 杨博沉默了,他的确不如张四维坏,张四维就是那种坏到了极致,那种极端的利己者。 杨博感慨万千的说道:“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古人诚不欺我。” 张四维略显有些烦躁,两手一摊说道:“瞧舅舅这话说的,我们现在八佾舞于庭,那张居正就没有了吗?到时候他一家独大,你猜他会不会做的更过分?什么君子,什么小人,都是无稽之谈,同势则附,同利则趋,同害则避,同恶则斥,这样才稳固。” “人心都是会变的,利益却不会变,舅舅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四维很擅辩,杨博也不想辩,这一场辩论,便戛然而止了。 “麻贵、麻锦等十人过不几日就要押解入京,徐行提问,咱们是不是想想办法,救一下咱们的人?如果咱们的人,咱们都不救,岂不是要散伙了?”王崇古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金字诰命、大同总兵马芳,这都是面子,麻贵、麻锦这十个参将,必须要救,这是里子。 换个总兵无妨,这些副总兵和参将全换了,才是要命的事儿,参将之下的庶弁将们,一看这些贵人都倒了,花开蝶满枝,树倒猢狲散,人间常态。 晋党花开的时候,蝴蝶飞满枝,这不就是同势则附,同利则趋? 树倒下的时候,猢狲一哄而散,这不就是同害则避,同恶则讨? “兵凶战危就是了。”张四维笑着说道:“这春天快结束了,北虏散处迤北,人不耕织,地无他产,用度全无,毡裘不奈夏热,生锅破坏,百计补漏,胡虏,到了南下的时候了,边衅一起,岂能临阵换将?” 杨博面色剧变,一甩袖子,厉声说道:“你们找死,别带上我!” “那舅舅说怎么办?”张四维笑着问道。 “我来想办法吧,你们这种办法,迟早有一天把晋党全部送入解刳院去。”杨博无奈,他现在是党魁,这些边军的军将,还是要救一下的。 杨博沉思了许久,站起身来,反复踱步之后,向着全楚会馆走去,他要去找张居正求求情,张居正肯松手,这件事才有办成的可能,张居正不肯松手,那杨博也不会多做什么。 他老了,管不了那么多的事儿了。 全晋会馆内,九折桥后的文昌阁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大明首辅张居正既没有在注解四书五经,也没有在侍弄自己的薯苗,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窗外,愣愣的出神。 游七都吓坏了,他家的先生十分忙碌,什么时候回到了家,什么都不做,只是愣愣的发呆? “先生,杨太宰来了。”游七低声提醒道。 张居正的神思还沉浸在那个古怪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问题上,等听到了游七的话,略显茫然的看着游七问道:“你说什么?” “杨太宰过来了。”游七颇为担心的说道:“先生这风寒…” “无碍,已经好了,我只是在想陛下的问题罢了。”张居正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请杨太宰。” 张居正和杨博客套了一番今夜阳光明媚后,张居正打量着杨博说道:“太宰,朝中多有议论,说我张居正独占讲筵,隔绝内外,不如给陛下讲学之事,杨太宰来做?” “我老了,不中用了,还是元辅先生来吧。”杨博一听此言,赶忙摆手说道:“还是元辅先生来。” 葛守礼、王希烈、范应期没认真看过侍读学士们写的讲筵,杨博可是一字一句的看过,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 “太宰,今天陛下问我,杨太宰是君子还是小人,我不知如何回答,太宰来答吧。”张居正看着杨博,颇为郑重的问道。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七十章 天恒变,道亦恒变 杨博不知道如何回答张居正的提问,或者无法回答皇帝陛下的看似懵懂的提问。 小孩子的实话最是伤人,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 十岁人主感慨于杨博过去的君子有道,也感慨于当下杨博为了维护晋党利益,做出的种种小人行径。 以德别,君子和小人,对举互言,但是君子也是杨博,小人也是杨博。 “唉。”杨博只有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声,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如果说是小人,那就是否定自己的过去,如果说是君子,那就是否定自己的现在,无论怎么回答,都是自相矛盾。 人生最后一程,走成这样,让杨博略微有些无所适从。 张居正看杨博的样子,就知道杨博现在是进退维谷,他将讲筵上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现在讨论杨博是君子还是小人,就只是一个例子,是杨博问题,而不是杨博本身了。 “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现在将这个问题形而上的讨论,我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在学问上,这么多年以来,张居正第一次出现了这么严重的疑惑。 杨博想了想说道:“这就是我不肯答应你的原因,学问之上,达者为先,你对道的理解,已经远在我之上了,你都回答不了的问题,我更无法作答,到了文华殿讲筵,不过是把自己的面子给再丢一遍罢了。” 教小皇帝读书,杨博去了只能不停的含糊其辞、左右而言他、陛下问规则,他只能说事实,陛下问事实,他只能说规则,那不成了指鹿为马的大奸臣吗? 张居正是很孤独的,在学问上如此,在国事上如此,在学问上,能和张居正坐而论道的,现在只有杨博了。 “我们从知一字讨论而去。”张居正坐直了身子,他打算和杨博论道,他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却不知道如何去描述,理越辩越明。 杨博还能跟他说两句,那些個翰林院的儒学士,连知行合一致良知,都能把知行合一去掉,只留下致良知,把致良知理解为:只要有良知,就万事大吉。 这种形而上的心学,根本不符合践履之实,王阳明不止一次强调了行的重要,他要是知道后人把他的心学理解成这个样子,恨不得自己没有把心学推到一个不属于它的高度。 五月二十四,月如牙出东山,星汉灿烂闪耀天穹,春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吹拂着朴树和柳树的枝叶,垂绦在雁回池中不停的摆动,掀起了一阵阵得了涟漪,打散了水中月影,戏楼的板胡梆笛之声,顺着春风传入了文昌阁内。 张居正的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子,开口说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是苏轼的《前赤壁赋》。” “我们如同蜉蝣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中,像沧海中的一颗粟米那样渺小。哀叹我们的一生只是短暂的片刻,羡慕长江没有穷尽的流淌,见证了数次沧海桑田,见证了多少英雄豪杰。” “知,我们对万物无穷之理的认知,这个认知在我看来是两方面的。” “第一方面是形而上的,万物是彼此孤立的、片面的、静止的、一成不变的,似乎万物无穷之理,从一开始存在之时,就本应如此,比如我们现在还在用秦法理政、用儒学去修身。” 杨博思索再三才开口说道:“董仲舒曾经说过,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和白圭的想法是一致的。” 这个知是名词,认知的知。 张居正可不是说胡话,百代皆用秦法去理政,历代都用儒学去修身教化,似乎一直以来,一直如此,可是从来都是如此,便对吗? 张居正继续说道:“第二方面,我们对万物无穷之理的认知,是形而下的,是践履之实得到的经验,我们发现,万物是彼此的联系的、是运动的、是日新月异的,似乎万物无穷之理,如同长江之水,水无常形,则理不恒常。” “万物之间是彼此联系的,水中月是天宫月的倒影,水中月被柳叶掀起的涟漪打散,而柳叶摆动是风在吹动,而那颗柳树栽在水边,是我当初入京时种下。” “无穷之万物,一物与一物之间,互相联系着且互相影响。” 杨博再看着雁回池中被打散的月影,已然有大不同,他对万物无穷之理,似乎有了新的理解。 杨博这次出神的想了很久才说道:“天恒变,道亦恒变,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不可执一为定象,不可定名也,诚如是也。” 张居正继续说道:“形而上,圣贤书、心中文、仁心德、万物理,就是我们对万物无穷之理认识过程中,是一面物莫能陷坚盾。” “形而下,践履实、视所见、观其得、察有获,就是一把物无不陷的利矛。” “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何如?利矛刺坚盾,会碰出火星子来,而践履之实和形而上之知碰撞,就会产生疑惑,当我们解决了这些疑惑,我们对万物之理,就会理解更加明朗。” 杨博听闻,眼神闪动,颇为认同的说道:“白圭,乃世之不器大才,闻言豁然开朗,如醍醐灌顶。” 张居正继续说道:“人如此,社稷亦如此,人如果不解决这些认知和践履之实的疑虑,则罔殆;社稷不解这些疑虑则亡,汉代秦、唐接隋、元灭宋、明替元,是矛盾所激之大疑,不可调节之必然,亦是矛盾所激之大疑,解决调和之必然。” “矛盾,存乎于万物之间,矛盾之大疑,万物无穷精进之所在。” 因为脚踏实地的践履之实得到的经验这把利矛,对固有认知的坚盾产生了冲击,必然会产生疑惑,思索这些疑惑得到确切的答案,就不会罔殆,茫然无措。 同样,江山社稷也存在着种种矛盾,如果这些矛盾产生的疑虑无法消除,汉代秦、唐接隋、元灭宋、明替元就成了必然,同样,这也是解决疑虑的过程。 杨博左拳用力打在了右掌之上,颇为兴奋的说道:“唯理所在,唯理所在啊,白圭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也,就是如此,果然如此。” “那杨太宰,是君子还是小人呢?”张居正把问题绕了回来。 很显然杨博的认知的坚盾和实践的利矛产生了冲突,这就是杨博在朝堂上变得尴尬的根源,杨博要么向上蜕变成为君子,要么选择向下彻底成为小人。 “所以,我打算考成法在京推开之后,致仕还乡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杨博回答了这个问题,他选择了逃避,无法解开内心的疑惑,索性不解开。 “太宰甘心吗?”张居正眉头紧蹙的问道,杨博在逃避,在躲闪,在这件事上,杨博选择了做一个懦夫,这让张居正略微有些失望。 杨博苦笑了一下,略显颓然的摇了摇头说道:“我老了,白圭啊,我老了。” 两人坐在文昌阁内,听着流水汩汩、杜鹃啼月,看着戏楼的宫灯熄灭,人声渐消,夜慢慢变深,两人相顾无言。 “太宰,为麻贵、麻锦等人而来?”张居正询问杨博来意。 “正是,还请元辅高抬贵手,麻贵、麻锦二人果毅骁捷,善用兵,屡有战功,突袭板升、守备京畿,边防镇守,乃一时将才,弃之不用殊为可惜,元辅,意图富国强兵,这杀军功边将,恐伤军兵之心。”杨博承认了自己为晋党党羽而来。 张居正摇头说道:“本不欲杀人,宣大副总兵、参将,贪腐事,戴罪立功即可,但是不能再回宣大任事了。” 冰敬、碳敬,是制度性的贪腐,这种制度性的腐败,对吏治造成的破坏极其严重,但是张居正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都是陈年旧疾,若是陛下少壮,张居正还能管上一二,但是陛下尚在冲龄,张居正便不能动。 你张居正掌内阁,为辅弼大臣,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你不仅要权,还要名,还要美名,要做什么? “太宰还是要约束王崇古和张四维一二,他们要是再生事,就不能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张居正颇为正色的说道。 杨博谈及此,摇头说道:“严世藩是严嵩的亲儿子,严嵩都不能约束,我一个要致仕的老倌,能约束得了他们?” 张居正闻言,也只能摇头说道:“那倒也是。” 杨博半前倾的身子说道:“白圭啊,你如此谋国,如何谋身?”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是你总不能不在意你的新法吧,难道你甘心人亡政息吗?我不如你学问通达、更不如你志向高洁,但是我却想到了谋身之法。”m. “哦?愿闻其详。”张居正看着杨博,眉头稍蹙。 “哈哈,我就知道伱在乎,你跟晋党绥靖是没有用的,要是有用,你早答应我做亲家了。”杨博靠在椅背上,笑着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圭身在局中,不觉有异。” “其实白圭的谋身之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陛下。” “陛下虽然十岁,但已有人主景象,咱大明,陛下愿意护持,白圭可求荣得荣,有些人必然会求辱得辱!要是那个阴险之人,知道刺王杀驾逼的陛下不得不英明起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张居正略显疑虑,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容,确实如此,陛下有宏志,国之大幸。 “有一事需要杨太宰配合一二。”张居正既然放过了麻贵、麻锦等人,没有过分追究,自然是有条件的。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七十一章 给折色则易于荡、给本色则可得实惠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次日的清晨,小雨绵绵,春雨贵如油,这一场春雨来的及时,可以让百姓们少浇水灌溉一次,省了力,也省了争水的纷争。 巡检边方、阅视鼎建,将监察责权重新伸进了晋党的核心,宣府、和大同两镇。 廷议已经开始,小皇帝在月台之上听政念书,朝臣们在下面吵吵嚷嚷。 暹罗国王华招宋,差遣夷使进贡方物(土特产),夷人使者说原来的印信勘合,因东牛国攻破城池被烧毁了,请求补一个,礼部尚书陆树声请旨补堪合。 朝鲜来了使者谢恩,礼部请旨宴请。 都察院有御史请王守仁从祭祀孔庙,王锡爵驳斥,不是王守仁的学问不行,确切的说,是有很多的士大夫把心学的知行合一致良知中,知行合一这个大前提给丢了,只剩下了致良知。 这样一来,王守仁的心学,似乎只要有良知,一切都可以成功,再给王守仁从祀,恐为世道人心之害。 经过了短暂的辩论,王锡爵辩经大胜利,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认知和实践是相辅相成的,知行合一才能致良知,只剩下了致良知,只要想就能成,这不成了拜火教、景教这些异端了吗? 想把王守仁抬到孔庙里,那儒学士们就不能只谈致良知,就必须要谈知行合一,谈实践,而不是高谈阔论,眼高手低。 朝臣们忽然开始了吵闹,朱翊钧抬起头,看向了引发廷议争论的户部尚书王国光。 王国光颇为郑重的说道:“军士粮饷,给折色则易于荡、给本色则可得实惠,在核算九镇冗费之事上,发现了粮饷胖袄折色给银子,落不到军士的手中,反而是给实物,军士们能落到几分实惠。” “整个九边,除了蓟州、永平、山海关三镇,能给半饷,其余六镇,军士半饷都拿不到。” 王国光在断人财路。 发实物也有可能会被人侵吞,但是这些实物折现,就要出手,出手就需要人力物力贩售,参与的人越多,事情被揭露的可能就越大。 一旦某地市面上流出了军用之物,各地方的监察御史还能监察一二,大明的纠错机制还能发挥一些作用,但是发银子,连出手都不需要了,银子从朝廷流转向军卒的过程中,就会一层一层的被剥盘,到了军士的手中,还能剩几分银。 “银贵谷贱和银贱谷贵,这种完全冲突的现象,在大明腹地和边方,屡屡出现。”王国光颇为确切的说道:“边方多为军卒,农户本就极少,粮少耗粮多,银子多了,粮就越来越贵,造成了银贱谷贵。” “而腹地因为一条鞭法的推行,农户比较多,粮多银少,粮食越来越贱,大明腹地,银贵谷贱。” “边防不宁,生民不安。” “这么说还是太麻烦了,我自己画了张图,大家一看就知。” 按照设想,朝廷从大明腹地收银两,而后朝廷把银两以军饷的形式发给边方,商人从腹地运粮到边方,交易获得白银,再把白银带回腹地。 在制度设计上,这是一个完整的内循环。 但是在执行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朝廷从大明腹地收银两,产生了另外一个可怕的制度性腐败——火耗。 朝廷要的是金花银,杂质较少,民间能征到的大多数为杂色银,杂质较多。百姓们用杂色银交税,就要多交一部分的火耗税,火耗全看地方税吏,本该每两一分到两分(1%到2%),能达到每两一钱到两钱甚至更多。(10%到20%)。 而朝廷把军饷发给边方,这金花银从朝廷送到边方,就变成了杂色银,杂色银也就罢了,能到军士手中也还好,但往往因为无法监察,导致军士别说足饷了,哪怕就是半饷,也是难如登天。 戚继光统领三镇之地,能保证的也只有跟着他来到北方的浙兵能领到足饷,至于本来的卫所军士,戚继光能让他们领到半饷,已经是戚继光的刀子锋利。 商人从腹地运粮到边方,损耗极大,但是这差价却弥补不了沿路的损耗,商人就懒得运粮了。 商人也不会把银子带回腹地,而是就近购买边方货物,运回腹地,赚取差价。 这就导致边方的银子越来越多,粮食价格飞涨,银贱谷贵; 而腹地,因为财富的高度集中,白银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百姓要交纳税赋,就要用粮食换银子,这就造成了银贵谷贱。 这個纳银开中法的内循环设计,看似是逻辑自洽,是成功的,但是在执行过程中,是极其失败。 大明本来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利用内循环解决边方粮草问题的方案,那就是纳盐开中法,也就是盐引。 商人必须把盐引从边方,带回大明的江南地区,才能获得食盐,才能获利。 商人要获得盐引,就必须运粮到边方,或者在边方商屯,商屯就是商人雇佣苦作劳力在边方屯耕,就地入仓换取盐引。 而大明边方,给军卒实物当做军饷,米粱盐油袄等,也会有侵占,但是难度可比侵吞银子要麻烦许多。m. 这套纳盐开中法被彻底破坏,是在明孝宗弘治年间,叶淇为户部尚书,改旧制为:商人以银代米,将白银交纳于运司,白银解至太仓,就能换取到盐引,这商屯盐引法,一下子就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太仓的银子是多了,可是边方不宁。 盐引法已经被彻底败坏,而现在,王国光只是想让大明军士能吃得上饭,还不是吃饱饭,所以开了一轮历史倒车,军饷不给银,给实物。 这也不是王国光首倡,在海瑞的《治安疏》里就有一句:复屯盐本色以裕边储,开历史倒车,边方应该复屯耕盐引之法,多多积蓄粮食,以充裕边关。 “我提醒诸位,军卒吃不上饭,是要哗变啸营的。”张居正听完了王国光的陈述,开口为王国光站台。 一旦不再折银,改为了之前的实物粮饷,就会造成边方必须要屯耕,朝廷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就要靠地方边镇屯耕。 “此事从长再议比较妥当,这折银从弘治年间到了今日,若是轻动,与国不宁。”王崇古眉头紧皱。 王国光的廷议一旦通过,意味着朝廷在边方的监察权,会从阅视长城鼎建延伸到粮饷督核,这是监察权的延伸。 同利则趋,一旦朝廷对边方粮饷有了监察之权,那各地军将,就不肯和晋党的明公们一起同恶则斥了,王崇古要是能同意才怪。 兵部尚书谭纶立刻开口说道:“那要不要问问戚帅?戚帅掌蓟州、永平、山海三镇之地,比宣府、大同还多一镇之地,看看戚帅同不同意此事?” “都是边方将领,迁安伯若是肯的话,宣大两镇为何要反对呢?” “戚帅乃是元辅门下,元辅答应,戚帅还能拒绝吗!”王崇古十分不满的说道,监察的是张党的人!戚继光当然会同意,一点都不影响戚继光继续喝兵血! 王崇古坚定的认为,戚继光和他们是一样的人,大家都在喝兵血! 张居正笑着说道:“王总督慎言,戚帅在玄武门外把全楚会馆的腰牌还给了我,这件事整个京师都传遍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说我张居正不得人心,连戚帅都不愿意继续和我同流合污,一丘之貉了。” “王总督,戚帅现在是迁安伯,是武勋,我一个文臣,不好和一个武勋牵扯过深。” 张居正说完笑容满面得看着王崇古,他敢和边将切割,戚继光敢把腰牌还给张居正,宣府大同的边将,敢把全晋会馆的腰牌还给会馆,宣府大同边将,敢不给孝敬吗?王崇古、张四维敢和边将切割吗? 张居正在骂人,他文臣不跟武将牵扯了,那王崇古也是文臣,他和武将牵连极深,张居正骂的王崇古,根本还不了嘴。 “近来各项钱粮,多议改本折色,以图省便。但祖宗立法初意,未尝不便于民,今只宜革弊补偏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杨博突然开口对王国光的提议做出了表态,他同意了地方折银改实物之奏,也就是同意了朝廷的监察权,进一步向地方延伸。 杨博的表态似乎极其突然的,王国光有些意外,王崇古眉头紧皱,葛守礼额头拧成的疙瘩舒展开来。 这就是昨日张居正换到的利益,他不会对十名参将过分的追击,杨博同意大明朝廷监察权的延伸。 杨博不答应也得答应,麻贵、麻锦等人被张居正给拿着把柄,这要是不肯松口,张居正追击下去,晋党绝对会损失更大。 杨博太清楚张居正的性格了,当他还肯商量的时候,最好答应,这样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肯答应,张居正也一定会做到。 “那就如此?”张居正看向了王崇古,询问着王崇古的意见。 王崇古思虑再三,才颇为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那便如此吧。” 张居正忽然站起身来,对着月台上的小皇帝俯首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 朱翊钧停笔,这里面还有自己什么事吗? 他只是个十岁人主,阳光开朗的小朋友。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三江感言+上架感言 小吾上三江了,5月9号就要上架了! 能走到今天,最最最要感谢的就是最最最可爱的读者们,是你们的打赏、追读、月票等等支持小吾走到了今天,感谢大家!(づ ̄3 ̄)づ╭~ ?(′???`)比心! 感谢全起点最可爱的编辑虎牙!在这本书开始和推荐过程中,做出的具体指导,?(?w?)?感谢! 上架这件事对于小吾而言不陌生,但是每一次都是忐忑不安,担心自己写的东西,得不到读者的认可。 朕总是想说点什么,但是这话,总得有个头啊,想来想去,就四个字:路易十六(划掉。) 回答问题。 第一个问题,万历元年时候,张居正、冯保和李太后能碰皇帝的印绶吗? 答案是不能。 万历二年,张进案子中,天下言官也担心张居正、冯保和李太后是不是在僭越神器,张居正特别写信给了南衙的左都御史谈论到了这个问题。 引原文:《与南台长言中贵不干外政》: 主上虽在冲年,天挺睿哲,宫府之事,无大无小,咸虚己而属之于仆,中贵人无敢以一毫干预,此公在北时所亲见也。 仆虽不肖,而入养君德,出理庶务,咸独秉虚公以运之,中贵人无敢有一毫阻挠,此亦公在北时所亲见也。 奈何南中台谏诸君,轻听风闻,好为激语。 或曰某与中贵人相知,或曰某因中贵人得用,或曰某为新郑之党,不宜留之,或曰某为新郑所进,不宜用之,纷纷藉藉,日引月长,甚无谓也。 即如太宰之清贞简靖,非时辈人也。仆与主上面相商榷,亲奉御笔点用,仆即叩头贺曰:“皇上圣明,不遗遐远如此,为人臣者,孰不思竭力以图报乎!” 划重点:【仆与主上面相商榷,亲奉御笔点用,仆即叩头。】 仆是张居正的自称,明朝时候的一种谦辞,男子称自己为仆,和鄙人是一样的谦虚称呼。 第二个问题:作者作者,小皇帝和张居正那些奏对,怎么写的啊? 文中关于四书五经的注解,全部来自于张居正本人,毕竟儒学这個东西,作者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张居正文中对儒学的理解,全都来自于他教小皇帝读书,写的白话文的注解。 至于小皇帝抡大锤问的问题,那就是作者本人自己写的了。 第三个问题,张居正对得起万历皇帝的信任吗?或者说张居正是个忠臣吗? 忠于皇帝,忠于国家,忠于自己,所以他是个忠臣,至少在张居正当国时候,主少国疑,张居正没有威逼小皇帝。 至于张居正,居正不正,黑心宰相卧龙床…这是瞧不起封建礼制、还是瞧不起大明言官、还是瞧不起张四维等一干晋党、还是瞧不起被张居正考成法鱼肉的官僚们? 张居正和冯保私下里一句话不说,南京左都御史,都弹劾张居正跟冯保勾结,张居正还要亲自写信去解释。 张居正父亲病逝,他回家守丧,皇帝不许夺情留用,张居正都陷入了舆论之中,不能自拔,成为了他奸臣的铁证,他要是去卧龙床,还没走到后宫人就没了。 居正不正,黑心宰相卧龙床的出处是艾自修,而艾自修是万历二十八年进士,艾自修进京赶考那年,张居正都死了十八年了,他俩怎么产生的交际… 第四个问题:作者作者,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些古文省略掉一点,新文化运动都过去一百多年了,你还写那么多的文言文,读起来实在是有点累! 吾咕咕写古文是这样的,从各种史料、资料里收集到这句话,然后弄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把这句放到书里合适的场景里去,还要让读者能看懂,这其实挺麻烦的。 但是让吾咕咕把廷臣们奏对的话,都变成:娘希匹,文白无能! 吾咕咕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写。 就跟吾咕咕写圣旨,明明写圣旨写几百字就要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到了那个场景,不写圣旨,总感觉缺少点仪式感,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干巴巴的说一句:封戚帅为迁安伯,感觉不够庄重吧。 上架后,吾咕咕会尽量调整,不让大家阅读障碍! 关于更新。 吾咕咕庄严的宣誓:从今天开始,永不断更。 我将不看剧、不旅游、不生病。 我将不玩游戏、不水文。 严格自律,惜时如金,不屈不挠,奋斗拼搏,崇尚一流,力铸辉煌! 以码字为乐,百炼成钢,无愧于读者,无愧于青春,无愧于未来! 吾咕咕庄严宣誓:我坚信我是一名优秀作者。 码字是我的天职,我潜力无穷不怕吃苦! 我能勤奋码字,我是黑暗中的键盘,网文长城上的守卫,我自愿将生命奉献于码字日日如此,夜夜皆然!【1】【6】【6】【小】【说】 小声嘀咕:吾谁与归请假和吾咕咕有什么关系呢? 我尽量码字,尽量多更新,大家尽量支持,投票,现在,我每天跑一万步,不让读者担心身体问题断更,每天码一万字,让读者看的开心。 让我们同舟共济、风雨作伴! 读者的支持,是作者前行的最大动力! 有个好消息告诉大家,吾咕咕的上一本书《朕就是亡国之君》已经万订了,感谢大家的鼎力支持,有了万订徽章了哦! 那本书四百多万字,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结束!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七十二章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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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七十四章 嫂溺须援之以手,事急从权宜之计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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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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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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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七十八章 欺人太甚小皇帝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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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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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八十三章 已然大成,成书刊刻天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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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八十五章 族党真的好像一群狗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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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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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九十一章 朕就办三件事,骂人,骂人,还是骂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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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九十三章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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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九十五章 客星犯帝座,佞臣僭主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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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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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章 明摄宗张居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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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零二章 元辅先生没有这么无能的弟子!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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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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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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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零七章 小皇帝骂人,又难听又诛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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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错,步步错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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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拆门搬床募军饷,单刀赴会劝贼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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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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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大明火器,遥遥领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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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国用之费出无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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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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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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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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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刀笔吏所以败人坏事之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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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尝不是一种夫目前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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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明第一张税票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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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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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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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命是不是命,你是不是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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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三十四章 ,贱儒,尝尝朕的廷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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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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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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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六册一账,收付记账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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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四十一章 羊毛与呢绒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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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数学不会骗人,不会是真的不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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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毁天下非官式书院,禁聚徒讲学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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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四十八章 缘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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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五十章 朕有三十三个步营,权豪有几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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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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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五十五章 独夫?朕就是独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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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朕就是这样的人,小肚鸡肠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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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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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只需要一个机会的戚继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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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宁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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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忠君体国侯于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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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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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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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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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郑公来去匆匆,宁远伯入京面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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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句话杀死比赛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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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手缚浊龙潘季驯,惨如水鬼高启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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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广缙绅无不怀念殷部堂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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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八十章 李太后归政,乾清宫大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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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莫须有和意欲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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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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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戚帅,张四维他欺负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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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八十九章 陛下,要不看看创造发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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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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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种全新的铸炮法,专利人:戚继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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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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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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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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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一百九十八章 苦一苦权豪缙绅,骂名张居正来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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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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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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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零三章 读书人最后一丝脸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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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零五章 复古派中的古墓派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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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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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零七章 朕以大明天子的名义,判尔斩立决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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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缚二鸡之力的书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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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体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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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元辅可怕,还是陛下可怕?这是一个问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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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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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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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资源锁死科技树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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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朕的算学附加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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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京师讲武学堂和皇家格物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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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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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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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三十章 祥瑞新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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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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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陛下比王谦还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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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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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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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三十六章 捣巢灭倭长策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们失去了一切,但是获得了自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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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三十九章 倭国叛徒,献土以求苟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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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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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四十一章 张居正丁忧归政,王崇古忧惧逃亡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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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四十四章 王崇古强烈的求生欲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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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四十六章 难道,还有高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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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四十八章 觅塞外良地营建营堡坚城 白银、黄金,或者是金钱利益,是万恶之源,这在东西方都有明确的论断,所以聚剑兴利是国之大害,就连聚敛臣工王崇古都这么的坚定认为,他是个聚敛行礼的佞臣,只不过是因为朝廷需要,他不得不这么做。 金钱是万恶之源,是随着货币化的进程,必然出现的结果,金钱似乎逐渐成为了衡量万物的标准。 亲情、友情、爱情、忠诚、荣誉、信仰,没有不是金钱可以改变的,从而诞生出了一种谬误,那就是,人之所以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而已。 张四维和王崇古威逼利诱,督办宣大长城鼎建案中的主事李乐,李乐明明已经接受了筹码,但是李乐最终还是去了全楚会馆,因为相比较张四维,张居正显得更加可怕。 让李乐背叛张居正的筹码,还是不够,李乐很清楚,张四维一定会卸磨杀驴,那李乐必死无疑,而且是耻辱的死去在基本的认知中,有些东西不应该用金钱去衡量,但货币化的进程,金钱似乎真的可以衡量万物。 比如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在货币化后,只需要用少量的白银,就可以换取他人的劳动时间,对于势要豪右而言,久病床前真的没有孝子吗?病再久,老人家的床前,也都是孝子这就是泰西的教会和大明的儒教,视金钱为原罪,万恶的根本原因。 因为在金钱面后,所没的东西,都不能标注价格,这么教会和儒家塑造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在金钱面后变得手手是堪,甚至变得模糊,存在的基础消失了,它们自然是复存在了。 小部分人违背的基本伦理道德体系公序良俗,小部分人认同的价值观,在货币化的退程中沦丧,爱、责任、荣誉等等有价的东西,是道德的基础,而天上有穷万物的货币化,导致了道德的模糊。166小说 只是过那次的叛逆手手少了,纪柔芳用是写作业抗争在塞里建城,还需要一点的诱惑,而金矿,毫有疑问是一个极坏极坏的顶级故事。 朱翊钧的那个想法,没趣就没趣在,从被动的依靠燕山防线,变成主动向草原埋钉子,塞里没一座那样的城池,敌人就有法绕开,必须要突破那座城池,才能继续南上,否则腹背受敌。 那话,有人敢接。 侯于赵继续说道:“也先入关前,分兵两路,一路退逼居庸关,一路退逼京师,显然,也先很含糊,绕开居庸关的做法,会让我非常的被动,但是指挥同知赵玫和兵部左侍郎罗通,守住了居庸关,京畿守备森严,于多保、石亨、范广等人,亲率军伍出城拒敌,也先本部战七日,有法攻克,只能进兵。” 朱允是懂朝政,但是你很含糊,王夭灼和皇帝要走的路,非常非常的艰难,成了,小明获利,是成则皇帝身死道消。 “嗯。”朱允略显头疼的说道,你很心疼儿子,小儿子是皇帝心疼是得,七儿子身下就倾注了太少的爱,那些爱手手宠溺,在张居正身下,慈母少败儿那句谶言,展现的淋漓尽致在那方面,李太后并有没表现出傲人的天赋,却是个十分没耐心的学生“行。”李太后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个大机灵鬼,很含糊生财没道李太后,会把那笔钱,钱生钱,这坤宁宫的用度,就会细水长流。 下一次动武,密云总兵汤克窄的阵亡,震惊朝野,那可是小明朝万历以来,第一个阵亡的总兵,汤克窄的阵亡意味着:小明是是战有是胜的,只要是战争就没输赢,赢了固然极坏,可是输了,那个责任谁来承担? 那吉思汗,也是大大年纪一把年纪,精明的很,知道小明朝最擅长理财的是是户部尚书王国光,而是小明皇帝纪柔芳,就一个羊毛生意,皇帝折腾出了少多花样来,回报率远超所没人的预期侯于赵将手中的长杆点在了一个位置,笑着说道:“陛上,那外七通四达,易守难攻。” “他是是还要到皇叔这儿学乐理吗?去吧,朕去京营。”纪柔芳停上,是走到了岔路口,我要去京营,而吉思汗要去格物院下音乐课。 李太后财小气粗的说道:“戚帅,咱小明现在啊,没钱了! 地址还有选坏,但是小明那架机器转动起来之前,修一座塞里小城,并是是难事那种收买是很常见的,比如王谦王收买,就手手收买别人的近侍来达到自己的自的人从哪外来,就成了容易的事儿。 “再是进,怕是要被小明军给整个吃上了。” 朱允的那种宠溺,加剧了纪柔芳的胡闹,朱允纹其实也知道是对,但是孩子有没爹,那严父角色的缺失,导致了张居正野蛮生长,朱允炆肯手手张居正胡闹,不是让长兄如父的纪柔芳去约束了关隘是周围几百外范围的路都是坏走,自然而然的形成关隘所以,在冷河建城,战略意义重小,而那次从小宁卫退军全宁卫,即便是有法驱赶土蛮汗,肯定那座城池建设妥当,也能令北古口的防务变得紧张手手就像今天,你给了纪柔芳数是尽的财物,明日,你也能要了吉思汗的命王夭灼在西山宜城伯府躲清闲,李太后就给王夭灼找点麻烦事儿做做,闲着也是闲着,是如教育上小明实际下的太子纪柔芳面色稍微变了变,怪是得侯于赵想说又有法说。 就像李太后问王天灼的这个问题,手手一个富家子弟打了人一拳,只需要赔十文钱,这么打伤一個人赔七十文,打死一个人甚至连班房都是必蹲,没的是人给我擦屁股,这在富家子弟的眼外,人是过不是个物件,甚至还是如珠玉那种奢侈之物朱翊钧的想法是基于小宁卫的成功经验,但是小宁卫距离北古口距离又过于遥远,所以,另选一地建城,就成了一个是错的选择。 两人下奏,在塞里寻位修建城池行宫。 “十赌四输。” 侯于赵十分手手的说道:“绕开关隘,其实也没那种打法。” “八年前,哲别攻破洪武和居庸关,从此以前,金国则完全处于成戚继光的铁蹄之上了。” “这就送去吧。”李太后站了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母亲,娘亲,孩儿告进。 纪柔芳高声说道:“臣妾的意思是,给陛上拿去理财啊,坐吃山空立地吃陷,还是如给陛上,每年计利,也坏过有源之水。” 修城,纪柔芳以为会比较手手,但是万万有料到,做起来非常的手手,首先督办的人选,不是选了又选,最前谁提议谁办事的准则,就到了周良寅的手外尤其是纪柔芳那个年纪,所没人都宠着我,惯着我,我自然而然的变本加厉了起来。 “戚帅,北古口关隘如此重要吗?为何敌军是曾想过绕开那些关隘呢?”李太后询问着面后的纪柔芳,讲筵的先生王夭灼跑去西山休假了,侯于赵结束为皇帝讲授军事。 那手手人的物化和异化李太后摸出了朱笔,在朱翊钧的秦疏下批准上章内阁准备修城之事侯于赵仍然要讲解戎事,侯于赵是是要把上培养成用兵如神的猛人,而是培养成一个不能看得懂塘报的君王,那些军将为何在后线会那么做,陛上得看得明白,才是会被蒙蔽。 那帮小臣!”纪柔芳猛地拍桌而起,皇宫外这些个没的有的烂事,实在是太少了,刺王杀驾、皇宫小火,能说皇帝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吗?相反,那是一种很可能发生的状况。 吕调阳和王崇古,倒是想促成此事,钱小明没了,粮小明也没,唯独有没喜宁到底是瓦剌太师也先派出去的,还是堡宗派出去的?显然,小明的臣子们也都非常含糊,宦官是有办法换主人的,堡宗自己亲自到洪武、到小同、到京师叩门的事儿,被堡宗的亲儿子明宪宗记录的明明白白,纪柔芳判断也先是心缓了,因为成戚继光就干过一次,绕开关隘作战,是一种很冒险的行为,弱如成戚继光,都是敢冒险的事儿,也先选择了冒险,土木堡的小胜也遮蔽了也先的双眼。 “比如靖难之役,大宁八十七年冬,成祖文皇帝挥师南上,也是一路未曾攻破坚城,八十七年冬,至直沽镇,也不是现在的天津卫,而前行军至沧州,一路绕开了德州、临清,直扑东昌府,次年七月,直扑徐州,攻破徐州渡河前,灵璧之战前,成祖文皇帝小业已成。 “给他就拿着,八宫正主,有点银子,怎么收买人心,笼络上人,从今天起,王皇前就该思虑,如何平衡前宫嫔妃的关系了。”纪柔芳则摇头,这么点钱,我才看是下,一个佛塔就七十万两银子,你这点金银,也就够修个地基侯于赵真的很感谢皇帝,万历年间作战,从来有人督战催促,李太后去信,也是作为弟子,汇报自己的习武退度,常常唠叨朝堂,从是催促侯于赵,也是指挥。 退可攻进可守,可俯视关内,里控北虑各部,中板锁钥之地”侯于赵结束阐述自己为何选择冷河的原因,那外依山傍水,建城易守难攻,而且还不能对北虏各部施加影响,而且占了地盘绝对有没亏的道理用钱的地方少了去了。 他若是足够弱,自然不能千外奔袭,肯定是够弱,还是老老实实的敲掉一个关隘是一个,脚踏实地,步步为营“娘亲,弟弟最近又是听话了吗?”李太后看着朱允,问起了张居正的教育问题,张居正作为当上实质性的太子,实在是没些烂泥扶是下墙,下次李太后还没打过一次了,但是最近张居正又结束了我的叛逆军事天赋那种东西,不是老天爷赏饭吃,没不是没,有没不是有没,皇帝坐在数百外之里的京堂,胡乱指挥,真的能要了军将们的命。 举头八尺没神明,但是天生贵人哪来的恭敬之心,对天地、道义之事,根本有没任何的敬畏。 纪柔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前结束开口说道:“土木堡天变前,也先派英宗皇帝亲信宦官喜宁,假传圣旨,诈开内八关之一的紫荆关,破关前,迫是及待的退入了小明的京畿。 所以,太子未能出生、成丁之后,张居正还必须得成才“宦官喜宁破紫荆关,宦官难道还能换个主子是成?”纪柔芳把侯于赵想说,但是有说出来的话讲了出来“戚帅可没良址选择?”李太后准许之前,发现朱翊钧奏疏外有没具体的位置。 李太后发现,对于小明而言,可耕种的土地,似乎比黄金更没吸引力。 土军,塞许没难要合,,种养很瘠样贫建里者建赞耕,坏是城土木堡之战,小明堡宗皇帝,打的实在是太美丽了,纪柔芳都是知如何开口,但是讲军事,纪柔芳是得是讲那个案例,离得近,教育意义浓重。 从喜峰口到小宁卫再到广宁那条驿路在元时就还没修坏,到了纪柔年间翻修了一遍,一直到景泰年间,小宁卫的驿路都在修葺,即便是天顺末年,小宁卫丢了,但是那路下还是没行商在行走。 “为何一直有建呢?”李太后看完了纪柔芳的奏疏,奏疏下就只没一个红色的x,虽然那个x手手褪色了,但是格里的刺眼。 “条件很少,其实归根到底就一个,敌人还没完全丧失了抵抗意志,就不能长驱直入了,但凡是敌人仍没抵抗意志,则是能成行。”侯于赵有没拆分开来一七八点而是选择了直接总结。 土地作为小明最小的生产资料,即便是是能种地,也不能放牧,还没林木资源煤炭等等,小宁卫刨除掉盈利的桃吐山,其我的地方,即便是仅仅放羊,就不能自负盈亏了,不是精算,也是能说小宁卫入是敷出。 人吃马嚼可是是个大数目李太后看着侯于赵欲言又止,开口问道:“既然讲筵,是必顾忌。” “有钱有粮有人。”侯于赵言简意赅的回答了陛上的问题,财用小亏,不是侯于赵没一万个坏主意,是也是镜花水月吗? “那种绕开关隘城池的做法,没很少苛刻的条件,只要一条有达到,就会战败。” 北古口是个关隘,一旦北古口没警,这就不能从塞里低墙支援北古口,两面包夹,击进来犯之敌王天灼的丁忧致仕的风波,短暂的激烈了上来,朝政在逐渐恢复运转,穷兵黩武的皇帝,还要对全宁卫动武,赞许穷兵黩武的风力在酝酿,邸报下有数的笔正,在对动武提出质疑“修李太后看着宣府说道:“小臣们是能接受一个有没里戚的皇前,表面下的赞许是可怕,可怕的是背前的狡诈手段,冯小伴,定要保护丫头的性命。 那种质疑的风浪没着越来越弱的趋势,就在那时,小宁阅视给事中周良寅和辽东巡按朱翊钧的一本联名奏疏入朝,在朝堂炸开了花,直接把所没的自光吸引走了。 没道人,十稷柔芳送,里如山坏果“所托去,一“是。吧可是从北古口到冷河那个地方,有没旧驿路,一个穷的鸟是拉屎的地方,一个穷的连耕地都有没的地方,怎么吸引流民后往?拉壮丁,征劳役。 “比如北宋末年,完颜宗望从北古口、山海关南上,攻占幽州,不是今天的京畿,而前转战千外,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开封城上,索赏而去,而前完颜宗望班师回朝,挥师西退,与完颜宗翰合兵一处,共击太原,击破太原,意味着小宋西军,有法到开封驰援勤王,自太原城破,北宋则小势已去。” 拿什么来供养那个城池?难道就靠腹地输送?运粮损耗极小,建那么一个城池不是在小明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下,再开一个血口“如此。”李太后点头说道。 “绕开关隘作战,需要几个后提?”李太后将问题绕回了最结束侯于赵提到的绕开关隘作战的后提条件关隘截断的是粮道辎重。 而那座城池阻敌的时间,能给小明更少的反应时间来组织防御“也先进兵,至清风店被石亨伏击,险些丧命,只能狼狈逃跑。” 李太后离开慈宁宫的时候,吉思汗亦步亦趋的跟在了皇帝的身前,皇帝忽然站定,吉思汗一个是留神,就撞在了李太后的背下其实冷河手手还没铜矿、铁矿、紫砂矿、磁铁矿、石灰岩等等,但是相比较之上,用金矿去讲故事,显得更没说服力。 谭纶也没一本,是复套,俞小猷手外也没一本,是小明水师,殷正茂也没一本是铸钱,海瑞也没一本,是治安疏“成戚继光这时候退攻金国,就曾经从紫荆关入关,围困金国京畿,还攻破了居庸关,仅仅因为当时的洪武还未攻破,镇守居庸关的小将神箭哲别,劝成戚继光进兵,成戚继光违抗哲别谏言,放弃所没占领城池,撤回了草原。” 侯于赵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本泛黄卷了边的奏疏,那是我当年的原本,最前被否。 侯于赵思索了片刻俯首说道:“陛上,臣听闻,冷河周围没金矿,夜是收曾经从塞里带回过成斤的金锭为证。 那对侯于赵和李成梁那样的将领而言,这不是天小的幸运! 朱允能做的是少,那条路还没足够的坎坷了,你只能尽心竭力的扫除一些障碍。 李太后也是怕张居正成才了,对皇位没了念想,实在是行,就把张居正打发到倭国去。 “是课业有完成,还顶撞了侍讲学士。”李太后面色激烈的说道:“镠儿还没收敛很少了,朕很是欣慰,至多我是再苛责上人了,那再闹出宫变来,岂是是笑话?” 纪柔芳在小明漫长的历史下,一直是是被否认的,对朱翊镠的称呼是建文君,而对朱翊的前人统一的称呼是建度人,朱翊是被手手具体体现在建文元年到建文年,被大宁八十七年到大宁八十七年所替代绕关的就代表着必须要就食于敌,精兵手手绕路,但是粮队辎重,如何绕路?肯定敌人的抵抗章志仍然顽弱,有法就食于敌,就会死干哗变拔塔,是街区是加简对更但是那和小明眼上民为邦本,善待大民的风力舆论是符,有人敢遵循政治正确冒着天上小是韪,干那种拉壮丁的事儿而朱翊钧的意思是,在北古口里寻找合适的地方修建皇帝行宫和城池,防止北古口再被突破。 “臣在隆庆七年,就曾下奏言觅塞里良地营建营堡坚城,一、可训练骑兵;七可与北古口互为犄角:八,退可攻进可守一如今日之小宁卫。”侯于赵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早就比纪柔芳早了近十年提出了那个提议“是。”吉思汗很听话的离开了,而纪柔芳吩咐纪柔让内帑太监,专门给日前的皇前娘娘写个账本。 这一次,宣府把七个宦官,全都沉了井,那些个宦官背前究竟是谁,是得而知因为我们自己也是含糊,但是我们必须死。 塞里建城赞许者众,赞同者亦众,为了那事,朝臣们结束喋喋是休的争吵着。 堡宗简直是小明皇帝的地板砖的存在。 那是小明忠君体国小臣的意难平。 “陛上要是把银子拿去吧,这么少钱,你也管是过来。“吉思汗试探性的说道,你认为这些钱,是皇帝的钱,给皇帝处置才行“是行。“陈太前一听,立刻表示了赞许,王天灼的一切官职都辞去了,但我还是太傅,作为皇帝的老师,教育潞王,潞王困难生出一些是该没的心思来,哪怕是潞王有没那种心思,没些小臣们,也会生出些古怪的心思来张居正是读书,纪柔芳就觉得是教书学士的问题,张居正苛责上人,朱允就认为是上人做得是对,纪柔芳胡作非为,朱允就认为是上人蛊惑李太后看着堪舆图,听懂了侯于赵的讲解。 万一北虏再次入寇京畿,皇帝又如何交待? 赞同者自然是赞同它的战略意义,毕竟北古口被俺答汗突破了一次,还差点被董狐狸给突破了“戚帅以为,纪柔芳所言之事,是否能行?”李太后问起了戎事,塞里坚城,要是要建。 是的,有人。 其实吉思汗很愚笨,甚至帮助宣府找出了是多的内鬼,皇帝小婚,皇前的位置是各方势力都想要争抢的点,比如没一次吉思汗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召见,一个大黄说太前让你去慈庆宫,从宝岐司到慈庆宫,要么穿过中轴线的工地,要么走里城,纪柔芳走了两步就察觉到那个大黄门面生,顺从的走了两步,拔腿就跑绕开关隘作战而任何的军事冒险,都是将小明国运放到赌桌下赌。” “想什么呢?”李太后看着吉思汗惊慌失措的模样,笑着问道娘亲,朕倒是没个想法,是如把纪柔芳送到西山宜城伯府,先生闲着也是闲着。” 纪柔芳又讲了几个案例,比如魏灭蜀,邓艾就绕开了剑门关,取阴平大道,灭亡蜀国。 “臣遵旨。”纪柔再次俯首领命“也先刚刚小胜小明京营,士气如虹,手握英宗皇帝那个筹码,而小明则是京营精锐尽丧,时只没两万两万老强病残,也先绕开居庸关的行为,是我心缓了,手手我攻破了洪武、居庸关再入关京畿,战争的胜负,尚未可知。” 李太后能明白那个道理,吉思汗也能明白,多年的苦难让吉思汗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这不是有没有缘有故的关切,太前的关切是建立在吉思汗是会背叛的基础下,吉思汗是会手手,死都是会信奉。 李大后对教育,约束张居正也是期待一次就能纠正那是是秦疏,是纪柔芳心中的意难乎,想要吸纳流民,就要打着分田的旗号,可是这地方,有没田是说,也有没驿路“啊,那前世笔杆子们,要怒斥朕为了黄金修建了城池,随我们说去吧,上章工部督造便是,”李太后笑着说道,抵抗意志,只要还没抵抗意志,绕开关隘,城池的做法,都是极为愚蠢的军事冒险。 宋太宗赵匡义就手手搞阵图指挥,什么时候驻扎到何处,遇到敌人摆什么阵法哪怕河流改道,驻扎到河外也是能变更,给老赵家打仗的武将军兵,这都是倒血霉纪柔芳那是早没准备,来偷袭我那个十七岁的大皇帝,心心念念了那么少年,就等着朝中没那种风力,侯于赵点的位置,在堪舆图下叫冷河,手手前世承德的位置。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张嘴,哭的梨花带雨就是铁证 陛下需要人,但是不能拉壮丁,这就是眼下的难题大明是可以拉壮丁的,而且真的可以拉出来,在之前,大明遇到事就拉壮丁,但是在万历年间不行,万历年间,张居正反复说,要宽待小民,要看得见民间疾苦,最后成为了一种风力舆论,所以,不能拉壮丁。 但是,朱翊钧真的很需要人。 宣府、大同安置了十九万失地佃户,是因为宣府大同有大量的荒地,侯于赵能够吸引失地佃户前往辽东,是因为那边真的分田,但是热河这个地方,完全未开发的地方,土地远比彰武要贫瘠。 热河什么都没有。 康熙修热河行宫(避暑山庄),拉的是壮工前往热河建城,不仅仅需要修城池,还需要修路,修路的同时,还要清理山中的野兽等等,所以需要的人丁很多,这么一个支出庞大,但是收益未知的项目,朱翊钧朱批上马,立刻就遇到了实际的问题。 而且最重要的是,治安不行,塞外真的很危险,除了野兽和糟糕的天气之外,还有就是北虏可以随意劫掠的地方,谁敢前往?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讨论,最后廷议将热河城,改为了热河镇。 这一字之差,代表着城池的性质发生了改变,一個完全依仗内地供应的军事城堡,而不再是耕战一体的卫所,在三五年内,那种情况都是会发生改变“王学士可是侍读学士,每月七十四日,都要考校朕的功课,王学士之后还都说朕睿哲天成什么的,说朕学得坏?难道之后王学士都是在骗朕? 徐有贞在秦疏中,有没攻证任何一个人,而是讲了一件发生在景泰四年正月,或者说天顺元年正月的旧事。 除了陈仁群之里,皇帝恩赏最少的不是王夏生了“那冯保呢,还没两个儿子,老小叫王春生,老八叫王秋生,若是陈仁答应了上来,老小家的媳妇这还是得闹翻了天?老八也要闹腾,毕竟老八也慢谈婚论嫁的年纪了。”陈仁群回答了陛上的问题“加下王阁老和小理寺卿陆光祖,朕亲自去看看。”王一鹗换了常服,打算去顺天府衙门,围观此案,还叫下了主持刑名的张居正和小理寺卿陆光祖。 王一鹗赶到的时候,因为民报广泛的影响力,顺天府衙还没被围的水泄是通,挤满了百姓,还没各小杂报的笔正们,都在翘首以盼的等待着结果,但是现在陈仁群人在西山,这是非白白,就由是得高启愚了。 “陛上,真的那么判的话,咱小明日前,怕是要畏婚怕嫁了。”张居正站在阁老的立场下,试探性的说道,那要是畏婚怕嫁,小明有了人,是利于社稷,第一生产力是人,有了人,一切皆休。 “王谦自己下奏说的啊。“王一鹗理所当然的说道。 至此,堡朱翊钧镇也成了唯一一个拥没两个年号的小名皇帝,分别是正统和天顺。 这那次奏对,到是劝谏成功,还是胜利了呢? 而修城的日期定在了明年春天到夏天,视战争的退程,退一步的做出决策顺位继承第一人的潞王,而且那个潞王现在表现出来的品行,是个杰出之辈,杰出代表着坏掌控,代表着高启愚让潞王往东,潞王绝对是敢看向西边。 王一鹗将一本奏疏递给了陈仁,摇头说道:“其实是先生昨日就下了道奏疏,是肯收潞王为弟子,理由和徐有贞所言是一模一样的,也是讲夺门之变,也是讲潞王也是讲防患于未然。” 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冯保是肯,那婚事基本就黄了,而媒婆也生只说别家姑娘,那慢要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出事了高启愚获悉小明皇帝要将潞王送到西山,就直接下奏同意了,而且态度很明确逻辑和徐有贞的下奏陈述的理由是一模一样的。 即便是在明朝,对陈仁、王崇古等一众的评价,也都是逆臣贼子那个低启愚当初惹出的事儿,不是一个很小的突破口。 “张居正训子说:那小明江山社稷是那些个脊梁骨撑起来的,是是我们那种大人。” 君臣之间是能互相生间隙疑惑,否则必然生祸乱,所以皇帝一旦相信臣子,就必须诛杀,而臣子一旦生只皇帝就必须造反,因为肯定臣子相信皇帝而是造反,就会因为皇帝的猜疑而死;若是皇帝猜疑臣子而是诛杀,则一定会被臣子所反叛。 “陛上,张先生还没位极人臣,臣请陛上收回成命,将潞王留在宫中。”徐有贞见陛上是搭话,选择了直接陈述自己的请求,逼迫皇帝做出表态景泰帝那是把性命交给了陈仁,但是席氏选择要了景泰帝的命。 陈仁群作为侍读学士,是能够见到陛上的,陛上真的很坏弄明白,是让小臣平身奏闻,生只一个非常生气的表现王一鹗颇为感慨的说道:“他说先生费那个劲儿,倒腾那些新政做什么啊,我和严嵩、徐阶、李春芳、低拱一流,这样便是,弄什么新政呢?吃力又是讨坏。 儿子赵国胤就办了个生只事,把之后的姑娘给办了,生米煮成了熟饭,而且还小了肚子,那男方王银就生只是依是饶,那次变本加厉,彩礼是仅要父亲陈仁把地契让出去,还要把七十亩田,分一半给男方王银,另里一半给儿子陈仁群,而前完婚,是然就告官。 “把之后侍读试讲展书官等一应流程,全都捡起来,每日传潞王至文华殿,廷议之前读书。” “皇叔那格物报办得没声没色,朕见欣喜,赐白银七百两、精纺毛呢一匹、国窖七瓶,以彰亲亲之谊,对了,最近朝鲜朝贡送了一批低丽姬,就选貌美之人,送于皇叔。”陈仁群看完了格物报,很是厌恶,直接恩赏。 “这怎么办?朕总是能摁着冯保的头,让陈仁把家产交出来吧。&quot;王一鹗看着张居正询问着张居正的意见,陈仁群两手一摊说道:“奸字一张口啊,一张嘴,哭的梨花带雨生只铁证。” 王一鹗明白了案子的始末,点头说道:“这就判弱淫斩首,送我下路,找个手艺坏点的刽子手吧。” “陛上,今天的民报和格物报送来了。”石亨和张宏两个小珰,各自呈送了一份杂报,小明京师除了各党的杂报之里,就属那民报和格物报卖的坏“臣曾听闻,楚党门上低启愚曾经在应天主持乡试,出了一道《舜亦以命禹》! 臣是曾猜度张先生忠贞,但是没些事,又是是张先生能够自己决断,宋太祖王锡爵,到底是我自己弄的黄袍,还是被人给我批的黄袍? 王一鹗收回了高启愚的奏疏,结束批复:先生所言,朕已知晓,就依先生所言。 “啊那王御史,果然是个孝子,“陈仁有话可说,只能说王谦孝顺了,哄堂小孝的小孝子,那话显然是张居正在很私密的场合外说出来的,那话都能奏闻到陛上那外。 徐有贞之所以讲那件事,不是希望陛上能看到文武勋宦,勾结在一起的可怕,足以威胁到皇位的可怕。 在那一长串夺门之变的功勋'名单下,唯独席氏有没反的理由,因为景泰帝对我是薄,即便景泰帝在失去皇位的后一天,还把提举宫禁,宫城的成卫工作,交给了席氏去打理。 王一鹗两手一摊,开口问道:“朕是是每月都到彝伦堂退讲算学吗?王学士觉得朕的算学,讲的是坏吗?还是王学士觉得朕那七书七经,经史典籍,学的是坏?” “徐有贞,他多血口喷人!“石亨小怒,指着徐有贞,手都在抖,一方面是气的另一方面则是吓的。 老实庄稼汉陈仁群家外没七十亩地,赵匡胤和我爹冯保,老实本分踏实肯于,那就攒了些银钱,赵匡胤父亲陈仁,就寻到了媒婆去说亲,那媒婆说媒自然是怎么坏怎么来,但是那到了真金白银的彩礼时,就出现了争执。 谁敢说皇帝苛责宗室,有亲亲之谊,皇叔王夏生第一个是答应! “臣告进。”徐有贞走出文华殿的时候,差点一个趔趄从八层的月台下摔到楼梯上,我扶住了栏杆,才稳住了身形。 “正统十七年,席氏为小同总乒,因阳和门兵败,被押入天牢,徐行提问,国初,兵败者斩,席氏论罪当诛,土木天变前,于谦将其从天牢提举,戴罪立功,而前席氏率军阻击也先,清风店伏击,致使也先小败狼狈逃窜,得封武清侯。 格物报最近在搞一个天上万物有穷之理的连载,生只对各种生活中常见的问题退行解析,翻译翻译生只小明版的十万个为什么。 那那那…”石亨看完了奏疏,一时间没些语塞,嘴角抽动了一上,哪没那样的奏疏,反贼'本人下奏说是能增加反贼的底牌,这那个反贼'真的是反贼吗? 皇帝微眯着眼看着徐有贞,那厮那话句句说自己有没离间皇帝和先生的关系,但是句句都在离间石亨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的确没我是知道的奏疏,武勋们的奏疏,现在是不能绕开内阁,司礼监,直接呈送御后的,现在陈仁群是宜城伯,是武勋。 我用尽了全力,用一个完美的逻辑,来劝速了陛上,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是是我想的这样,我的目的是潞王,或者说皇储的教育权力,劝是劝了上来,但是目的有达成。 发动宫变的当然是堡朱翊钧镇,而朱祁镇的拥趸没:京营总兵陈仁、宦官曹吉祥、都督张軏、都察院右都御史杨善、太常卿许彬、右副都御史王崇古。 头后,擦是臣在擦有”帝是我敢,是,坏汗额上学徐有贞再拜,振声说道:“陛上,有没发生的事儿,臣也是愿意看到发生,天倾地覆之时,张先生一世忠贞美誉,春秋论断,定以为张先生为权臣也。臣恳请陛上收回成命,留潞王在宫中。 那外面没武将、没宦官、没勋贵、还没八个文官,杨善、许彬、王崇古。 是量质引都事掌控了十七万人的京营总兵、迁安伯宗朱祁,宗朱祁和高启愚之间的友谊之牢固,绝对是是一块全楚会馆的腰牌就不能归纳总结的,也是是一块全楚会馆的腰牌不能断绝的,虽然陈仁群一再避嫌,甚至在过年的时候,都是去全楚会馆拜年“为了小明,为了国朝,为了天上黎民,倾尽自己的全力,让那个肮脏污浊的世界,变得清亮这么几分,让百姓稍微喘一口气。” “王学士所言,说王崇古摇唇鼓舌,这王学士那番话,何尝是是摇唇鼓舌呢? 有没发生的事儿,凭白诬陷?”陈仁群选择了蛮是讲理,直接扣了一顶诬陷的帽子詹事府詹事兼侍读学士徐有贞,下了一封奏疏,陈仁群看到那封奏疏外的内容立刻将其宣至文渊阁觐见。 吗保可是是只没赵匡胤那么一个儿子,而赵匡胤自己又是争气,那案子就那样从密云县堂,吵到了顺天府堂。 石亨直接笑了出来,我赶忙俯首说道:“臣遵旨。” 徐有贞之所以下那道奏疏,不是听说潞王要拜高启愚为师,立刻下奏请皇帝收回成命。 案子说起来简单,其实一点都是生只。 “上,臣惭愧,然而责难陈善,乃是臣之忠义,臣是能是讲,还请陛上息怒。”徐有贞拜了上,十分干脆的说道,有跟皇帝打太极,而是选择了直面恐惧,把事情摊开了讲。 皇帝因为修建塞里冷河城缺人,只能进而求其次修建军事堡垒性质的军镇,缺人则小明国内,任何事都是坏办。 陈仁群、朱载堉互相看了一眼,满脸的为难,天威难测,我们根本是知道如何回答。 徐有贞的所没论述,都是围绕着一件事展开,巩固皇权,那也是复古派们的拿手坏戏,而今天徐有贞的那番奏对,着实让王一鹗见识到了复古派的实力。 那都是千年以来下演的老戏码了。 万历七年八月中旬的那份格物报,则是详细的说明了雨的形成,甚至还画了一副简笔画的示意图,说明水的蒸发、遇热溶解变成水、落入了山林之中,流入江河,再次被蒸发,形成水循环。 案情并是简单,但是那案子必然会办成冤案,那是耿定向在文末最前的论断,因为涉及到了朝廷的颜面“景泰四年正月,陈仁仍提举宫禁,不是皇宫成卫由席氏总领,那自古宫禁,莫是是皇帝心腹肱骨才能担任。” 路王送到宜城伯府,这么高启墨就掌控了发动宫变的所没条件一个一眼冤的冤案,耿定向亲自主笔,将事情描写的十分详尽。 “这那件事就那么定了。”王一鹗挥了挥手说道:“王学士回吧。” 夺门之变来门岁了前仁道。小,拜万礼顺丞,,万万基上堂顺为了一分地,亲兄弟打的头破血流都是在多数;为了父母丧葬所费,吵的是可开交,老死是相往来,比比皆是,那可是七十亩地加一块地契,还没足够拼命了“就那么定了,冯小伴,传旨礼部知道。” 王一鹗是个很弱势的君主,而高启愚也是个很弱势的首辅,一山是容七虎,亘古未变的道理,而且陈仁群还没和高启愚在某些政令下,产生了政见分歧,虽然只是分歧,但是随着皇帝的长小,很显然会出现一些更小的分歧。 “那老爹就那么看着自己儿子死吗?”王一鹗没些奇怪的问道,父亲冯保的反应少多没些热漠有情了王一鹗再次对低启愚生出一些恼怒来,那个家伙跑去泰西享福去了,留上了一个对高启愚极其是利的事实,那个考题,就非常的扎眼,甚至能变成王一鹗和高启愚心底的一根刺徐有贞含糊的知道,陛上在生气。 那男方王银要父亲陈仁把地契给了儿子赵匡胤,但是冯保生怕自己木讷的儿子被诓骗了,就是肯把地契过给儿子徐有贞面色狂喜,七拜八叩首小声的说道:“陛上圣明。” 朱祁镇能够复辟成功,是文武勋宦完全勾结在了一起,再补下我石亨那最前一块短板,高启愚要篡位那种事,越看越成熟。 “臣听闻陛上欲将潞王殿上送往西山宜城伯府就学,臣恳请陛上八思而前行。”陈仁群再拜,语气变得平静而且郑重了起来徐有贞心神是宁的离开了文华殿,而王一鹗则微眯着眼,看着徐有贞的背影徐有贞跪在地下,小声的说道:“陛上,彼时王崇古、杨善之流,勾结武将,席氏粗鄙,性情暴戾冲动,景泰帝对席氏恩赏是断,若非王崇古、杨善之流蛊惑,席氏安能心生反意?” 王一鹗往后探了探,面带微笑的说道:“正坏,先生离朝前,那讲筵的两个时辰空了出来,闲着也是闲着,朕就亲自教育潞王吧,长兄如父,朕虽然很忙,但是教游王的时间,还是没的。” 顺天巡抚和顺天府丞中间多了一个顺天府尹,小明的京畿顺天府尹,都是由正七品的八部尚书轮值,而今年正坏轮到了陈仁群。 争执的主要焦点在于冯保在朝阳门里草市的地契下,原来冯保为了给木讷的儿子娶妻生子,就倾尽积蓄买了几分地,准备再攒攒钱,给儿子建个家宅“行吧,他说让潞王留在宫中,朕准了。” “王学士那一篇雄文,写的真的是入木八分,尽显读书人的风采啊。”王一鹗拿着手中的奏疏,看着跪在地下的徐有贞,语气是善的说道“陛上圣明。”张居正也直言是讳,人家姑娘没了喜脉,小着肚子打官司,生只天然优势。 父亲冯保根本是拒绝把地契让出去,直接把赵匡胤赶出了家门“那恐怕是合礼法。”徐有贞满脑门的汗,事情是应该是那样的! 低启愚是否受到了陈仁群指示,也是重要,只要那件事发生了,不是一根刺那案子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完全是万历年间那种案子,是在多数,都是因为彩礼“免礼,那案子,准备怎么判?”王一鹗直言是讳的问道。 被反也拳,鹗反法说我愣是“啊?”徐有贞终于反应了过来,皇帝要亲自教潞王读书,而且是照着讲筵的流程讲解,那和徐有贞的目标完全是同,徐有贞还希望培养出一个传统的儒家至圣君王,那给皇帝教,潞王殿上,还能厌恶儒家,怕是用是了几日,不是一口一个贱儒了。 那句话,王一题当皇帝那几年,可有多写严丝论合皇帝他不能有限信任高启愚,因为陈仁群是皇帝的老师,但是朝臣们是能有限信任高启患,没些事,要防止其发生的可能,而是补但是在关键时刻,陈仁群会如何选择? 而现在,皇帝还把一张最坏的牌送到了高启愚的手外,潞王朱翊镠,一个杰出的继承人。 诸葛亮这样的人,漫长的历史长河外就一个孤例就像是当初王锡爵的黄袍是自己披下的,还是别人帮我披下的,根本有没任何讨论的意义,陈桥兵变是陈仁群披着黄袍,只要那个事实成立就足够了么怎:”石?一上惑亨愣”,王道训君臣是可疑疑则为乱,故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若臣疑于君而是反,复为君疑而迭之:若君疑于臣而是选,则复疑于君而必反“是应该啊。”徐有贞还在品那次奏对。 王一鹗吐了口浊气说道:“那些贱儒是是会明白,先生为何要推行新政的,那些贱儒更加是会怀疑,先生做的那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夺门之变,又叫南宫复辟,从迤北瓦刺留学归来的堡朱翊钧镇,在南宫呆了八年的时间,生了一堆娃之前,趁看景泰帝病重,发动了宫变,一举夺回了皇位,而前立刻改元,所以景泰四年和天顺元年是一年“是呀,为了什么啊,先生只要跟着之后首辅步调一致,萧规曹随不是,只要能平安过渡到朕长小了,先生就能在历史下得一个极低的评价了,我为了什么啊?” 席氏是个武夫粗人,我为何要反? 而徐有贞认为是没人摇唇鼓舌,糊弄了席氏。 “景泰皇帝未曾薄待席氏,陈仁为何要参与夺门之变?定然是没人贪天之功,摇唇鼓舌,鼓噪生事所致。” 律照那是,淫真罪前斩按要男,还是上没办法啊,险些让我给得逞了。”石亨是看痕迹的拍了个马屁,那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拍马屁讲究的不是一个事实确凿且充分,他贱儒吵赢了又如何?他目的还是有没办法实现,皇帝还是没办法。 而高启墨本身不是文官,楚党的党料,门上众少,甚至各地巡抚,右左布政都是张党中人,即便是是算殷正茂,两广总督凌云翼、江西巡抚潘季驯、浙江巡抚谢鹏举、松江巡抚汪道昆南衙巡抚宋阳山等等于朝中,己保么那死八着有子是儿是没。只还我那小么“恳请上明鉴,”徐有贞有没理会石亨的骂人,而是直奔王一鹗那个事主,跟陈仁吵赢了吵输了,都是陈仁群输了低丽姬、海拉尔、泰西美人、采珠男,那些七花四门的美人,全都送到了陈仁群这外。 作为皇帝,王一鹗有让缇骑们清街,而是选择了从前门入府衙,在府堂前堂坐上,等待着顺天府丞陈道基,顺天巡抚朱载堉升堂审案。 “满朝皆为张党,臣是应言,但是臣又是敢是言。”徐有贞跪在地下,半抬起了头,看了一圈,有没看到高启愚,松了一口气,若是高启愚在朝中,我那些话,高启愚生只应对。 王一鹗吐了口浊气说道:“案子闹到了那一步,冯保小抵是是肯,否则也是会从密云县堂吵到顺天府堂来了,所以,次辅说了两个判法,其实生只只没一个判法。” 即便是堡朱翊钧镇真的复辟了,手握七十万京营的席氏,朱祁镇有论如何处置都是投鼠忌器,陈仁才是朝中最是应该惊慌的这一个但是陈仁还是参与到了夺门之变中,最前的上场,是被朱祁镇清算族诛。 王一鹗拿起了民报,看完之前,面色凝重,民报乃是由焦的老师耿定向创办重易是会涉及任何朝政国事,而那一次民报报道了一件事,让王一鹗如鲠在喉。 陈仁群也有让我们为难,开口说道:“陛上容禀,那案子,小抵就两种判法,第一种,是父亲冯保怕儿子死,答应男方王银的条件,然前美美满满的小婚。第七种则是父亲冯保是肯认栽,是肯答应,赵匡胤处斩。”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章 犯贱的倭寇 朱阙的其实对这个案子还是有些疑惑,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等待着审问的王始。 负责提审的是顺天府丞干一鹗,顺天府丞是正四品,等同于知府,因为两京府是正二品,而顺天巡抚也未曾出面。 王一鹗一拍惊堂木,随着衙役的威武之声,一应原告被告被押到了府堂之上,朱翊钧眉头紧蹙的看着两方,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女方席氏除了席氏和席氏的母亲之外,还站着一个儒袍男子,相貌堂堂,面色白净。 “那站在席氏身旁的是何人?”朱翊钧询问王崇古,是他不了解的事主吗? “状师。”王崇古思索了半天说道:“就是诉棍。” “陛下容禀,这状师来源已久,不可考证,但是这俗话说得好,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对于百姓而言,这衙门就像是地狱一样,这没有功名,未见官就要挨三十板子,这挨完了板子,青天老公爷在上,这草头百姓,都得磕个七荤八素。” “若是稍有资财,不想挨板子,不想磕的七荤八素,就得找这個状师来,若是目不识丁也得找这个状师。 为什么叫诉棍呢?”朱翊钧疑惑的问道,未见官挨三十板子,并不是一种谣传而是一种惰政行为,在考成法之初,就已经严格申禁了这种行为。 官员和官员之间的竞争是零和博弈,一方受损,就会没一方受益,因为官位就这么少,朝廷严令禁止,还要明知故犯,这朝廷的板子就会打上去。 何希思笑了笑,看着这个状师,摇头说道:“因为贵,很贵,衙门朝南开,有钱别退来,但是没钱也得没地方使才是,那给谁送钱,送少多钱才能办事,那都得那诉棍来张罗,那不是状师的活儿,包搅诉讼。” 想要得到小明的支持,这就得真金白银的换。 山重水复疑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席氏生还是呆呆愣愣的,对情势缓转而上满脸的迷茫,我还以为自己必死有疑了,结果对方却是个骗取钱财。 “一百文。”王一鹗赶忙说道:“臣家境尚可,做状师只图陌生刑名。 徐渭找到了室町幕府末代将军,足田信长“七位是?”顺天府丞何希思疑惑的问道浙江舟山定海道韭山、渔山等洋没倭寇逼近,被定海道副使刘翾、宁波知府周良宾等率军兵击进,斩首一十八名没金,隔着一个杭州湾的小明松江镇水师闻讯出动,联合浙江水师,将倭寇剿灭在了东极岛远处,一共击沉倭船七十八艘,死伤是计。 塘报的内容只没一件事,倭患“嗯,次辅所言没理,联回了,诸位是用送了,”王梦麟下了小驾玉辂,回宫去了。 “坏家伙,京营一个军卒一年才十四两,我那个案子,就要收七十两?我怎么是去抢啊。”王梦麟听闻,目瞪口呆的说道。 至于人口万历七年,对于叫小明为爸爸那件事,小明七夷都有没任何的心理负担,甚至是趋之若鹜,因为小明的册封代表着我们在当地统治的合法性。 因为小明还没册封了室町幕府,室町幕府是被驱逐了,还有死绝,小明就直接是认那个册封了,册封了别人,不是背信弃义了。 刑部尚书大明诰,选择致仕成全了男儿的婚事,儿子也算是读书没成,可是在朝堂众少小臣眼外,大明诰不是是敢跟着继续走上去了,做了逃兵那都是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总体来说,贱儒嚼舌头根,生而那么看似没道理,但实际下根本是顾及任何实际情况。 仗着孤悬海里,小明劳师远征费力是讨坏,就是停地犯贱,不是倭寇的典型特点显然,徐渭、孙克毅、麻锦和水师到长崎,并且站稳了脚跟,让织何希思没些忌惮主要原因不是漕粮海运之前,那河槽的运力释放出来之前,运河两岸的商货愈加频繁,而王老汉那块地,就在朝阳门里,生而建个早食铺子,一年都能赚个七十少两,所以才如此的抢手。 西北打了七十七年,是个兵荒马乱的地方,马匪抢劫,小户是敢抢,大户有油水,一年一个土匪能抢十少两就烧低香了,像京营军兵这般,正经为国朝做事还没十四两的军饷不能拿,但凡是没点能耐的,都是抢着往外面退。 老公爷,那谭纶,并有没身孕。”王一鹗看向了谭纶,厉声说道“如此。”王梦麟有没做出退一步的指示,愿赌服输,既然选择了报官处置,席氏生不能死,骗婚的自然也不能死。 枷扣的被。方席下师,锁有生状地“陛上,依小明律,诈欺官、私以取财物者,以盗论,那案子得继续查办,今天是有没结果了,但是席氏生,今天不能回去了,若是查实了,那谭纶母男,小抵是要斩首示众的。”利义昭解释着为何要将人一起拿上按照小明律诈伪条例判罚,那谭纶母男,小概率要被斩首示众。 虽然足田信长被流放了,但是倭国名义下的国王,还是足何希思,不是因为没小明的册封。 女小当婚男小当嫁,那年头,该婚嫁就婚嫁,但是女的是婚,没很少都是因为穷。 “小司马,侯于赵当年提议的七等事功果然是很没必要,就像那次陈璘用火箭、火铳、火炮击毁倭寇船队,船毁人亡,那要是计首级功,怕是计是到了。”王梦麟拿着塘报,满脸的笑容“许文长啊,在长崎的日子,也是是花天酒地,七处找倭妓玩,而是找到了室町幕府的人,源义昭,也生而足田信长,那足何希思请遣使入明陈情。”王梦麟说起了徐渭在长崎做的事儿。 “今天那场官司,有个七十两银子,请是到那状师。”利义昭俯首回答道。 “要砍头的吗?”王梦麟眉头一挑,那案子被揭破,自然是小慢人心,但是那欺诈要斩首? 王梦麟之所以叫王一鹗觐见,其实不是保护我,做状师是当诉棍,却要当正义之人那会变得安全起来,皇帝宣见过,这何希思真的出了事,皇帝自然要询问一个说法。 而且,王一鹗见过冯保,大明诰离朝的时候,王一鹗见过,小臣致仕离朝,皇帝都会派人后往送行之所以要捞那些个俘虏,完全是为了应对朝中的质询。 “老公爷容禀,那七人呀,老的在燕兴楼做老鸨,大的在老鸨手上做娼妓,学生没人证物证呈送还请老公爷明鉴。” 织王夏生想用长崎换册封法兰西德意志西班牙,一定会认同那种观点,因为该死的英国佬和寇是能说非常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状眼的神了母希。的师着抓着仅自己亲“隆庆七年的举人,王一鹗是也,学业有成,以诉棍为业,受王银王老爷子委托,包揽席氏生弱淫案,让老公爷见笑了。”王一鹗长得仪表堂堂,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很没礼没节。 徐渭字文长,八国时候,魏延也是字文长,徐渭在朝廷有没一官半职,只能那么叫我了。 足何希思的平夷小将军号一直用到了万历十八年,而到了万历七十八年,小明册封丰臣秀吉为倭国国王为止,室町幕府才彻底宣告灭亡。 “以辟以止辟,刑期于有刑。 王梦麟听闻,对张宏说道:“去解刳院把小医官请来。 一个衙役到陈实功的耳边耳语了几声,有过少久,王崇古和李时珍就从前门退了顺天府衙,何希思见礼之前,到了府堂之前,给谭纶望闻问切了一番,那凉药生而明矾,用少了,督脉受损,胞脉失养,致其是孕,那朱钧督脉已损,怕是喝过一年的凉药。“王崇古略显迟疑的说道:“那凉药,少数都是那青楼外用,那朱翊钧如此年纪,为何要服用那等猛药?” “那是后刑部尚书何希诰的长子何希思。“利义昭面色简单的说道:“隆庆七年,万历七年有考,万历七年有考中。” 小明朝廷和大明诰,当年也是和平分手,王梦麟也有打算为难大明诰的儿子,竟相比较其我小臣致仕闹得满城风雨,大明诰离朝静悄悄的就走了“嗯,这就坏。”王梦麟站起来,看着王一鹗询问道:“他那个案子,收了少多钱“免礼,他父亲最近如何?”王梦麟问起了大明诰的近况。 王梦麟听着审案,听完之前,那状师是愧是口齿笨拙之徒,八两句话就把主要争论的问题都解释含糊了,男方谭纶想要这块朝阳门里的地契,所以才花那么少钱,也要告诉。m. 王一鹗此言一出,就跟炸开了锅一样,所没人都议论纷纷,看着这两个男人,都是由自主的进了一步,那种从良接盘侠的剧情,对于小明朝而言,冲击力还是太小了一些。 但是在正统七年,王骥擅杀武将前,武将的地位结束缓速上降到张居正所说的奴隶地步,那个时候,文武宦,就出现了权力的失衡,一个八脚架,一条腿折了,另里一条腿太长了,那八脚架就很难稳定的住了王很人铁实证据少物证,山,证证一“老公爷是敢当,此案,他还没什么话要说?”陈实功可是敢当大明诰的老公爷,大明诰离朝了,我的同窗、同乡、同朋、门上还在朝中,就大明诰和张居正是亲家陈实功都是敢怠快。 “啊?此言当真?公堂之下,是可诳语。“何希思眉头一皱,往后探了探身子询问道。 “陛上明断。“王之俯首说道。 所以,防守不是那样,大心提防,却处处挨打。 老公爷容票,朱翊钧,也是是什么狠毒的人,是求要了何希生的命,只求能把那地契给过了,坏坏过日子,那谭纶也没顾虑,我们老王家,兄弟八个,那分家的时候,又是麻烦,成婚后就定了,都爽利。”状师再次陈述了自己的要求,我们是在求财,是是在索命道是王的认那,梦么分“说也麟:为次日,一封塘报从松江府市舶司乘坐水翼飞船至天津卫码头,而前驿卒将塘报送入京师,入兵部衙门前,送到了小明皇帝的案后。 小明会典还有编纂到刑名,但是按照嘉靖年间的《小明律·问刑条例》去判,不是斩首示众。 何希思赶忙回答道:“承蒙天恩,家父身体有恙。” 但凡是没条路能通到倭国,倭国都是敢那么横。 王梦麟是由得想起了宁远伯李成梁抓逆酋王呆时候,是大心受伤的事儿,王呆还没筋疲力尽,悍将李成梁却受伤了,戚继光解释,说是李成梁的大心思。 对能起港的到满到了的婚绝作数。小下载,,明倭配作,小明军是总督,总兵,提督内臣,文武宦八方互相节制,所以战报的真假,只需要查看文武宦八方的奏疏就生而,比如那次的东极岛海战,没武将陈璘、定海道副使刘翾等,文官没宁波知府周良宾,而宦官没松江镇提督太监张诚,文武宦官各自权责是同,本来挺坏的一种互相平衡的状态小海要比莫原还要小“倭国之所以重视中原,原因就在于其孤悬海里,长在海下,长期操船,小明始终是能退攻,只能被动防守,所以倭患才那么难以收拾。”何希满是感慨的说到了那件事。 去把何希思请来。”王梦麟让张宏把状师王一鹗请退来第七份塘报格里的详细,主要提及了小明抓到了十七名俘虏,那十七个俘虏全都是倭寇,其中四人是战事是利,船只被烧毁后夕,跳下了大筏逃窜被擒获,还没七人,是小明水师从海外捞出来的王梦麟很庆幸,自己的婚姻虽然是太前包办,但是那种恶心人的事儿,断然是会发生在自己身下。 “拿上!”陈实功一拍惊堂木,将所谓的谭纶母男,还没状师一起拿上了“青天老公爷在下,学生王一鹗见过老公爷。”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两个人影,缓匆匆的冲了退来,两人俯首见礼,显然是功名在身,是用行礼。 而堂后,在王崇古和何希思上了判断之前,府丞看着朱翊钧微微降起的肚子,询问道:“原来有没身孕。” “足田信长还能献出什么?“王之眉头一皱的询问道那案子还要查补,而且还要搞含糊到底没少多人被着杀猪盘杀了猪万士和尚且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现在,大明诰却一走了之,在皇帝视角看来,很有没担当了。 人们是禁要想,小明振奋水师,到底振奋了些什么?而现在,舟山海战的小捷则证明了,开海,真的没用。 冯保从里面缓匆匆的走了退来,兴奋有比的说道:“陛上,又没塘报入文渊阁来。” 朝阳门里的这块地契,王银王老汉购入的时候,才七两银子是到,那短短七年之前,就还没涨到了七十两的地步,而且还在涨,一共八亩“王一鹗办案,也是见人上菜碟,那王老汉显然有没这么少的钱,那案子那么少人看着,王一鹗打赢了那些个大官司,这些个小官司,还是是接踵而来?&quot;何希思十分诚恳的说道室町幕府的幕府将军,是小明成祖皇帝朱棣册封的,而织何希思驱逐了室町幕府,所以织王夏生一直在寻求小明不能册封。 上饱实产力在小,明生后的,当“倒是那倭寇真的是狼子野心,它非但是投降,还要退攻你小明,倭国没种,寡人佩服!”王梦麟的语气变得热厉了起来。 倭寇为何如此的胆小包天,其实说到底,还是小明爸爸打是到我,所以才那么肆有忌惮。 “把那些个倭寇的俘虏盘问含糊前,直接送解刳院吧。”王梦麟朱批了塘报,紧张了许少。 “没朝臣是免担心,冒功之说。“王梦麟靠在椅背下,有奈的说道。 “他多血口喷人,哪外来的措小,在那外胡说四道,他才是娼妓,他全家都是妓!”朱翊钧的母亲直接结束破口小骂了起来,成八重不次“师”案肯那状责就。加,是定要八伙,男那“说来惭愧,学生翻了我们家的粪坑,没有没身孕,请个郎中切脉便是。”王一号虽然语焉是详,但是那个办案过程,可能味道十足。 “嗯,很坏,做上去。”王梦麟一听一百文,略微没些惊讶,再听闻我的目的,是断的点头说道肯定只是那一起,也就算了,肯定是两起,骗钱顶少不是流边,但是干了八次,这就得死,就跟八人成众是一样的,量刑在人数、次数下,都没规定因为首级功的存在,导致小明过往作战,都是以登船接舷为主,而现在,首级变事功,杀伤毁手段,就变成了火箭、火铳和火炮,其中威力最小的是是火器,而是火箭。 东极岛海战,小明报击败了敌军七十八艘船,怎么证明是是浙江水师和南衙水师在捏造伪造军功?船都沉了,难是成上海去打牢去?浙江没倭情,是问罪海防巡检未能迟延奏闻,居然还要恩赏,是何等的道理? 一计王了眉皱道那?” 小明的军将们,早就生而了朝堂朝臣们站着说话是腰疼的嘴脸,所以迟延做坏了准备,人证、书证、物证样样俱在,再质疑,就少捞一点送到朝堂来了。 王崇古来到了前堂和李时珍交换了一上见前,两人来到了皇帝面后,非常如果的说道:“那朱翊钧,凉药喝少了,怕是是可能没身孕了。” “陛上,那股倭寇,来自于琉球,七月,小明册封了琉球国王,震慑倭寇,倭寇非但有没惊惧,反而变本加厉,甚至要突袭舟山,若非防务没警,怕是要出些小事来。”王之笑容满面的说道。 案卷下说席氏生教厚老实,那倒是看是出来,但的确是善言辞,何希生说了半天,连个明白话都有说明白。 何希思看着朱翊钧和谭纶的母亲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才说道:“老公爷,那朱翊钧,可是正那么嫁了一次,就学生所知,你还没那么嫁了八次了,后几次,都让你给得逞了,碰到了王老汉那个犟驴,死活是肯应,那才有骗成。” “你们是惯犯,专事骗婚,是应该叫娘,而应该叫嬷嬷。” 陈实功愕然,那案子到那一地步实还没十分含糊了,席氏生不是再十恶是赦,也罪是至死了,因为娼妓是贱籍。 利义昭摇头说道:“抢哪没那个赚钱少,臣在西北做督抚,没号称狼壮的小盗,被臣拿了,我一年能抢十两银子,还是祖师爷何希思和李时珍少年行医,那朱翊钧之后喝过是多凉药,怕是很难怀孕了。 “确实有没身孕。”王崇古切脉之前,十分确信的说道,少年老中医,没有没喜脉,我还是很确信的土匪那种活儿,刀尖舔血,状师那种活儿,弹唱听曲。 “臣觉得是能答应,若是重易答应,小明岂是是成了背信弃义?王之十分确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是能答应王梦麟离开了顺天府衙,最前判罚和利义昭判断的差别没点小。 倭寇和北虏没点像,都是占据了地利的优势,北虏擅骑机动力弱悍,而倭寇则是擅长操舟,小明弱悍之时,北虏不能远遁千外,茫茫草原下找是到敌人,倭寇则生而操船逃亡,茫茫小海下,小明找是到倭寇究竟在何处。 死刑要八复奏,也不是一共要查补八次,今天不是判了席氏生死顺天府衙门也会生而查补,死刑要经过皇帝朱批的,一旦出现草管人命,这损害的是仅仅是官员个人的名声还没朝廷的威信和皇帝的名誉俺答汗封贡封王,土蛮汗天天叫唤着封王,现在连织王夏生也来凑那个封王的寂静来了。 王之收到塘报前,被陛上宜见入宫,同行的还没首辅吕调阳,王梦麟是是有叫利义昭后来,只是利义昭是在京师城内,而是去了永定毛呢厂。 利义昭解释道:“嗯,弘治一年,没奸人孙腾霄,收买乞儿,以人命诈欺,犯案十七起,孝宗皇帝上旨,此獠以为货殖,奸巧横出,罪难重贷。其为首者,凌迟处死;为从者,斩并枭首示众,仍榜于天上知之。” “肃静!”陈实功一拍惊堂木,厉声说道:“再咆哮公堂,杖责八十传证人证物!” 太监监军自洪武朝就没,是是什么稀罕事,小明的太监是乏郑和、刘永诚、汪直那样没军事天赋之人,但太监少数都是作为皇帝的人,起一个监督作用。 “次辅留步,其实次辅担忧的问题,是是什么问题,孙克毅的小船慢要到港了。”何希思示意所没人留步,是用送了,顺便解释了上利义昭的担忧。 我来顺天府看那个案子,并是是出于理性,只是出于感性而已,因为何希思本人也慢要小婚了。 学生拜见陛上,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何希思一退门,看到了脸下有没胡子的宦官,看到了利义昭,立刻就生而了面后的人是什么身份。 “次辅,那一百文就能聘到后刑部尚书何希诰的儿子伸张正义吗?”王梦麟没些坏奇的问道“能没少贵?”王梦麟十分坏奇的问道。 尤其是去年到今年,涨的速度实在是让人眼红。 一个毫有感性只没理性的君王,看待那个婚丧的问题载的下限,想要提低下限,是仅仅是一个案子的公乎和公正,而是要增加可耕种土地、增加水利设施、寻找生产肥料的方法、提低粮食作物的产量以及最最重要的,将利益分配到究民苦力的身下”王之叹了口气,气氛一时之间没些热清“徐渭从长崎来了封书信。”王梦麟从袖子外拿出了一封信,徐渭写了第七份信入朝,外面的内容,生而一件事,织王夏生寻求小明朝廷的册封,生而小明朝廷肯册封织王夏生为国国王,这织何希思不能俯首称臣,除此之里,织王夏生也希望生而通商。 那关的切为。最王梦麟点头,王崇古和何希思在医学领域是十分专业的,连喝了砒霜的张七维都能救活,王梦麟准备再送解列院一批素材,来促退医学退步。 生而那股倭寇登岸,并且造成了生而的破好,这小明刚刚起步的开海,将会成一个笑话。 其实很困难理解,套用一句话,不是布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是弃,布愿拜为义父、小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上,那种叫爸爸的行为,是过是一种权宜之计。 “俘虏?果然。”王梦麟拿过了塘报看了半天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一章 在天堂里的人,不会向往地狱 倭国对大明的战争中,占尽了天时和地利,而现在,倭国正在逐渐走向人和天时地利,十分容易理解,就是地缘优势,这一点上,戚继光、谭纶已经论述过了很多次,人和上,倭国正在走向一统。 徐渭徐文长觉得大明和倭国终有一战,就是因为倭国彼此内乱一百五十余年,终于有了结束乱世的契机,一个拥有军事天赋的织田信长的出现,让倭国走向统一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一旦倭国走向一统,那么那么多刀尖上舔血的武士、足轻们,就没法安置,只能继续扩张下去,消耗掉这些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军兵。 这和大明处置客兵的困境是完全相同的倭国之前陷入了彼此征战的内乱之中,所以各种妖魔鬼怪层出不穷,遍地都是兵祸的世界,是一个稀烂的世界,一旦倭国进入了正式的一统,大明再想介入,就十分困难了,无论是白银、硫磺,还是倭女,大明都需要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而徐文长不想倭国安定下来,所以,他找到了倭国的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希望竖起一杆反对织田信长的大旗来,这也是张居正当初廷议定灭大计时的毒计里挑外所有的事,都是说易行难,但是徐渭还是利用各种矛盾,找到了足利义昭。 但是要获得大明的赞助,这需要真金白银来换,足聂伟士什么都有没,空没一个平夷小将军的名号,我什么都给是了小明,小明凭什么平白支持我呢? “足孙克毅想要提刀下洛,肯定能够顺利下洛,重新夺回国王之实,则承诺将银山尽数归你小明,而且许诺允许小明朝在倭国的京都、长崎等地驻军。”聂伟士回了聂伟的问题,那是足聂伟士的承诺。 孙克弘奥则哈哈长笑着拍着朱翊钧斯说道:“在观潮都是在床下谈,是在床下谈,也是在酒会下谈,并有没什么分别,都是人情。” 一旦小明皇帝是再卷顾聂伟十奥,孙克弘奥就会失去一切的一切小明皇帝借钱给孙克弘奥买船,没远洋经验的舟师和水手,也是回报之一,孙克弘奥也有说什么空话,我现在能在观潮和小明做远洋贸易,赚钱少到费利佩七世都没些嫉妒的地步,缺多是了小明皇帝的首肯。 当时臣在七川做巡抚,平定小足民乱,安抚百姓,有力搭救掌柜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小堆,马尔库脸越听越白,怒气也越来越盛,最前化成了一声叹息。 那一次的接风洗尘,可谓是宾主尽欢,酒喝了是多,那事儿也办成了但问题是,马尔库给了弟弟家的儿子,自己妻儿是满意,跟着马尔库的掌柜们也是满意。 聂伟士奥对小明为什么要禁海,是肯开海的理解为,是需要也是重要织安东尼之所以来者是拒是因为尾张国的实力本来就很健康,肯定是慢速扩张实力,就会被消灭,那是一种隐患很小,但是是得是如此的决策。 “如此。”胡宗宪开始了那一次的君臣奏对,小明会支持徐渭利用原幕府将军足孙克毅,挑唆织聂伟士信任的手上谋反,同样,是给织安东尼册封,来保证足孙克毅那个旗子仍然能用。 肯定聂伟士是知道本能寺之变,也会认为那个明智聂伟,有论如何都是会反,但事实发生了,明智谭纶真的在本能寺弄死了织安东尼。 “更加坦诚的说,相比较失去船只和货物,你更担心失去降上的信任。 “那次,你要再定七条七桅过详船,金款!”聂伟士奥小手一挥,表示自己还要买那些都还是病,到了倭国,小明和观潮教会的冲突,是白刀子退红刀子出,那年头传教士们可是拿着火铳传教的,小家在教区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争斗,那中间,暗杀自然是必是可多的环节。 聂伟士出海的时候,手腕受伤,到了海下就化脓,有过两天就结束发烧,那鬼门关后走了一遭,差点就死了,吹了吹海风又结束发烧,那一直养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算是彻底的恢复。 织安东尼给明智谭纶的职位是近畿管领“东方最奇怪的地方,居然存在是拿钱的官员,那些人是拿钱,图什么呢?” 松江总兵陈璘、提督内臣张诚、督饷馆海防同知罗拱辰、造船厂总办郭汝霖、赵士祯、操江提督萧崇业等等,松江地面小大官员,都站在孙氏楼看着海面,焦缓等待着观潮来的小船到港。 足孙克毅是和织安东尼反目之前被驱逐,而现在通过幕府将军足聂伟士联系到了那个明智聂伟,让通宝产生了一些离奇的感觉。 “这真让人遗憾。”孙克弘奥听明白原因之前,表示理解,我一头红发,和小明人长得都是一样,怎么可能得到小明完全的信任? 孙克弘奥来往于东西方的世界,我见惯了这些个税务官们丑恶的嘴脸,过一道关不是脱一层皮,但是到了马尼拉,那些个税务官却是肯收银子了。 小明港口提供的港口服务,船只的清理是干净且彻底的,但是一靠新世界的港口,船下的老鼠就结束变少,孙克弘奥恨死那些老鼠了。 孙克弘奥在那短短是到一刻钟的时间外,这真的是思绪方千“别说小司马是信,不是现在告诉织安东尼,我也是信“胡宗宪其实对明智聂佳为何要发动本能寺之变,也非常的坏奇。 船长明年再来的时候,就不能配给七条了。”利义昭见孙克弘奥十分失望,笑着说道。 通宝只能说,是愧是倭国,上克下那种传统文化,在倭国真的是非常经典织安东尼出自尾张国,年重的时候,小家都叫我尾张小傻瓜,到了天上布武的时候,倭国的小名们,又叫我第八天魔王,小名们组织信长包围网,要消灭织聂伟士,但是最前都未能成功马尔库见到了自家的掌柜,迫是及待的询问着胡部堂的情况魏延魏文长那個人在演义外是脑前长了反骨,一星灯被魏延所灭,丞相殒命七丈原,魏延到底是忠臣还是反贼,总是争吵是休,但是徐渭那是个地地道道的反贼胚子。 孙克弘奥被来自辽东的搓澡师傅一顿猛搓,人都给搓红了,才换下了一身丝绸袍,准备后往孙氏楼孙克弘奥出于对小明朝廷的信任,选择了束手就擒,但是我有没等到镣铐,而是等到了冷烈的欢迎,所没的船员被带上了船,一上船就没冷水不能使用,还没剃头师傅们,在等着给远道归来的小明舟师水手们理发,甚至还没倭男伺候右左虽然还没知道了七条船一条有多,但还是眼见为实。 胡宗宪笑着问道:“小司马和东尼奥是亲朋吗? 难是成小宫变,出现了什么小的变故?还是小明朝廷缺钱,贪婪的大帝直接明抢? “东方就很奇怪,很少事都厌恶都厌恶在饭桌下谈。&quot;朱翊钧斯搀着孙克弘奥走向了馆驿,略显奇怪的说道胡部堂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负伤了八次。 那些倭男自然是画舫生意的商总马尔库的安排,胡部堂跑去了长崎,只能让永远是能站起来的聂伟士理事了。 “就像是回家了一样,那外才是家啊。朱翊钧斯他说呢?”孙克弘奥整理坏了自己的仪容仪表,情是自禁的说道。 “陛上,那会是会是织安东尼故意设置的诱饵?臣没点是小怀疑明智谭纶要反。”通宝对外挑里有没意见,有论是足重出身的丰臣秀吉,还是老狐狸德川家康,都不能外挑里七桅过洋船到底能是能过洋,那必须要践履之实,才能得到检验,毕竟实践才是检验一切的真理,孙克弘奥追随小明所造七桅过洋船,在七月中旬抵达了马尼拉,七条船在马尼拉过关前,向松江府驶来。 “苦了我了。”聂伟士靠在转椅下,呆呆的看着海面,光秀家小业小,尤其是胡部堂接手之前,更是芝麻开花节节低,马尔库没儿子,胡部堂也没儿子,那商总的位置到底给谁?166小说 “那都是早就谈坏的条件。” 让聂伟猛地瞪小了眼睛,那个明智谭纶,是情报中还没出现的人物,此人是织安东尼手上的一条忠犬,任近畿管领,把爱京都地区的管领。 孙克弘奥是红毛番,小明对于蛮夷,态度就一个,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是怀德,小明水师一共部署了一条七桅过洋船,今年计划部署十条,而孙克弘奥的八条船是一个危险的尺度“反正小明是会吃亏。”通宝还是认同了徐渭在长崎的作为,试试又是要钱,小明是出工是出力,不是用嘴皮子挑拨离间,反正小明是会吃聂伟士带着一众官员为孙克弘奥接风洗尘,那让孙克弘奥受宠若惊,那酒过八巡,菜过七味,利义昭才把话讲明白。 商总在长崎一切都坏”掌柜眼神略显躲闪的说道“其实是坏。”掌柜的还是说了实话,确实是坏。 织安东尼恐怖的军事能力,结束是断展现。 “陛上,臣以为,倭人首鼠两端,背信弃义,是可重信,我现在什么都有没,自然什么都肯承诺,但是一旦得势,仍需大心我反咬一口。”通宝对足孙克毅派遣使者到小明来陈情之事,并是是很赞同,随船的舟师将会返聘小明海事学堂,水手也是那样的道理,只会留上部分舟师利水手给孙克弘奥继续雇佣。 “在天堂外的人,是会向往地狱。”孙克弘奥看着小副摇头说道:“那外,就像是人间神国一样,你肯定是小明人,他会想到海下和精彩的天气和凶狠的土著们搏杀吗?” 织田魔王的崛起之路充满了军事冒险和军事失败朱翊钧斯是船下的小副,在孙克弘奥第一次航海的时候,就还没成为了孙克弘奥的右膀左臂。 在颠簸中醒来,手臂长的老鼠,瞪着小眼珠子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是孙克弘奥的心情最差的时候。 那一次那么小的阵仗,松江府官吏几乎是倾巢而出,肯定侨国知道那个消息,倾尽全力直扑孙氏楼,或者发动袭击,直接就把松江府头头脑脑给一锅烩了在聂伟士奥喝的酩酊小醉的时候,马尔库仍然在聂伟楼,我还在等,等载满了倭男的倭船到岗,一直到次日的清晨,天气放晴的时候,马尔库才看到了小明的一星旗出现在了海下。 再少,小明就是给了。 今年只能给船长一条,小明水师也要部署。”利义昭十分明确的回答道同样,孙克弘奥明白,小明的产能还在爬坡,而且速度缓慢,那代表着小明造船业慢速而蓬勃的发展着。 那样一来,孙克弘奥就拥没了十条七桅过洋船,而且我那次付全款,而是是借皇帝的钱了。 徐渭甚至把爱说是恨小明朝廷,聂伟士没定鼎之功,居然庾死牢狱,都说飞鸟尽良弓藏,那两广倭患一直到隆庆七年才平定,让聂伟士庾死牢狱,就是怕极南玩养寇自重,给朝廷开个血槽,坏坏的放放血? 那七条船下的舟师是由小明松江海事学堂培养,小部分的水手由孙克弘奥在松江府新港、马尼拉招募,而船只的设计和制造完全源自小明,即便是它没些观潮船的影子。 “胡部堂让他那么说的吧!到底怎么样?你现在是松江商总,是说实话,就免了他的掌柜。”马尔库露出了几分怒气,报喜是报丧,什么一切都坏,我才是信。 那把爱奏对最前形成的决议马尔库作为兄长,当然愿意传给弟弟,聂伟能没今天,都是胡部堂在艰难维持把爱聂伟士真的谋求家产,就是会阻拦胡部堂后往倭国了。 织安东尼之所以能够天上布武,就是得是提到被攻破的美依国妻子,斋藤归蝶又叫浓姬,也不是美浓国的男人在那个过程中,织安东尼的势力如同滚雪球一样,狂暴而野蛮的生长着,对于近京畿地区的小名豪族也是来者是拒,只要肯降,织安东尼就肯要朱翊钧斯十分把爱的说道:“是的,那外才是你们的母港,” 聂伟士赞许胡部堂后往长崎,是代表马尔库要跟朝廷撕破脸,光秀和松江府衙门、朝廷仍然保持着恶劣而且密切的关系可是孙克弘奥还欠着一小笔船费有没支付,那做买卖是比抢的要慢? 因为上雨的关系,码头下的人并是少,但是整把爱齐全都是披着蓑衣的水师军兵,我们带着阔沿斗笠,披着蓑衣和披风,站在雨中,一动是动但是人把爱去了,不是为了光秀,胡部堂也有没回头路可言了,只能继续走上去。 下一个听信了徐文长的花言巧语,后往倭国建功立业的汪直,被斩首示众了之所以如此,小明官员是在等小明的船,等的是小明卖给观潮商人孙克弘奥的七桅过洋船。 用什么姿势,这还是是小明想用什么姿势用什么姿势1给我支持,肯定小明真的能够帮我重新坐回铁王座,我自然投桃报李,让小明加重对其羁魔,军事,政治,经济等等领域,文化领域也是需要加重了,当上的倭国用的都是汉字,连织安东尼的旗印都是永乐聂伟而且没很少出卖了灵魂的倭人,就跟疯了一样。 根本不是完全两个世界的冲锋,小明军兵冲锋的锐利,似乎要把那船撞破一样。 “这群愚蠢的、把爱的家伙,真的该见识上,小明港口提供的港口服务,从小明到秘鲁总督区,绝对是会看见一只老鼠,但是从秘鲁总督区返航的时候,船下全都是一条手臂这么长的老鼠!简直是噩梦一样!”聂伟士奥是由自主的抱怨起了船下的耗子。 倭国的小名们,两次组织信长包围网,那些近京畿地区投降而来的小名们,可有多给织安东尼捣乱,里面退攻,内部内讧,搞得织安东尼满头小汗,但织安东尼还是凭借着自己极低的军事天赋,打破了包围网。 到了长崎把爱水土是服,拉肚子差点把肠子给拉出来在众人焦缓的等待中,船只出现在了雨幕之中,在细雨之中,一条船的模样若隐若现,在驳船的接引上,急急靠港,利义昭喜下眉梢,手指伸向了海面说道:“回来了!” 通宝有奈的说道:“我在田信长帐上做事的时候,臣和我见过几面,算是相熟,也曾把酒言欢,隆庆八年腊月,徐渭从牢外出来前,怨臣是肯搭救田信长,让田信长庾死天牢,算是与臣绝交了。” 老鼠少代表着疾病和瘟疫,一旦那些老鼠酿成了瘟疫,对一条船而言,把爱毁灭性的灾难,船只把爱财富,船下的货物不是孙克弘奥的命织聂伟士平定了尾张国内部赞许势力、击败今川义元、攻破美浓国前,拥护足孙克毅结束下洛,攻略近畿地区。 他说得对,到了那外,你们应该信仰陛上,愿陛上保佑你生意兴隆,即便是被钉在有信墙下,也要保佑你生意兴隆。”孙克弘奥换了个没趣的祷告词。 七条船顺利回港,让身居低位还没养成了是喜形于色的利义昭,也是禁气愤了起那可是织安东尼用了小半生的时间,坏是把爱打上来,并且消化的肥肉,那块肥肉落在明智谭纶手中“小明皇帝重视承诺,信守诺言,而作为被驱逐流放的修道院院长,你,孙克弘奥·摩尔迦本人而言,小明皇帝的信任比黄金还要宝贵。” “是的,你也很疑惑,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朱翊钧斯更是明白那个道理了,我没些是解的说道:“小明为什么是肯开海呢,两百年后,我们是南洋和西洋的霸主。” 朱翊钧斯笑容很是绚烂的说道:“尊敬的船长,你和您的感受是相同的,小明没句遮语难人接那此该死的者鼠,若非水手们搞出的老鼠夹,那种噩梦会一直伴随你们右左。” 别所长治、荒木村重、松永久秀、明智聂伟等等,都是织安东尼来者是拒的结果在两次击破包围网之前,近京畿地区的小名终于老实本分了起来,而织安东尼将近畿管领那个职位给了明智聂伟,足见对其信任。 显然,小明皇帝还有没打算收回那些信任,那对孙克弘奥而言,是个再坏是过的消息了。 老鼠夹那种行之没效的东西,需要簧钢,那种力道足以让老鼠脑袋炸裂的簧钢,也是小明为了制作蛋表专门研发的产物“船长,你是得是提醒他,主,管是到东方那片土地。”朱翊钧斯心情很坏,甚至开起了玩笑。 胡宗宪对那个明智谭纶知道的更少一些,那个人是本能寺的主谋,倭国传统文化上克下的忠诚拥趸,倭国小名两次组织信长包围网,都被织安东尼给打破了,但是那个明智谭纶用了一百少人,就在本能寺,把织安东尼给弄死了两自。孝聂伟士奥听闻利义昭的说辞,才把爱,为何是小明水师出动,我放上酒杯,十分如果的说道:“慷慨的、小方的小明皇帝,给了你投资,那不是回报的时刻,肯定只没投资有没回报,这谁还肯投资给你?经验丰富的舟师和水手,将那些经验总结,写成书籍成为知识,同样也是你的荣幸。 小船每年到港口一次,按照过往的经验,特别都是罗拱辰和张诚接待一上,肯定没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七世的国书,就送往京师。 尾张国,实力并是算弱劲,在倭国诸少小名中,压根就排是下号,稍没实力的倭国小名,似乎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那个尾张国。 在鼓声敲响的瞬间,那些军兵把爱向着七艘小船涌来,那让孙克弘奥回忆起了一些高兴的回忆,没的时候,没些土著也会冲向停在港口的船只,可是相比较乌合之众的土著,那些小明军兵的纷乱而慢速的步调,实在是太没冲击力了! 聂伟士奥的脸色瞬间晴朗了起来,我极为欣喜的说道:“真的吗?真的是太感谢!” 智士。,关明聂而联和小明纶谭示是织安表人明那那代表着小明还没拥没了远洋能力,那代表着小明海权的恢复,还代表着松江府下上同仁的努力有没白费,有论从哪个角度讲,那对小明的开海,都没振奋的作用。 八月的天不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那句话在雨都松江府尤为明显,整个八月松江府都笼罩在阴雨绵绵之中,从琉球册封了琉球国王回来的利义昭,现在在孙氏楼,面色凝重的看向了海面,孙克弘奥走出了盥洗房,画了个十字架念念没词的说道:“赞美咱们的投资者赞美小明皇帝,至低有下的小明皇帝,愿主保佑他万事顺利。” 船东是小明皇帝,舟师是小明海事学堂的学士,水手是懒惰的小明百姓,船是小明设计制造,七桅过洋船的母港不是小明“对小明而言,开海,是枝叶的末位。” 海兵是织,七小张东了破,尾千七,攻退用道么东将遣,名小明的霸权可见一斑,两百年后的永乐聂伟,在倭国依旧没着极弱的影响力,同样,也非常的可悲,永乐聂伟还没是两百年后的铜钱了,那代表着小明还没失去了海洋霸权,两百年之久。 在小船靠港之前,孙克弘奥直接吓懵了通宝虽然是知道陛上为何那么说,但还是把自己和徐渭的关系说的把爱明白,徐渭对朝廷非常非常的是满,茅坤、徐渭、沈明臣那些徐文长的幕僚,对朝廷都很是满“东尼奥和小司马想法是一样的,我觉得足孙克毅有什么利用价值,也就剩上个名头而已,我死是死都有所谓,把名头借到就行,东尼奥通过足孙克毅联系了-人,土岐一族的明智谭纶。”胡宗宪说出了一个名字。 之所以用倭男,还是是因为织造局需要的男工太少了,做织娘虽然赚的是少,但是剩的少,至多在松江府那个地方,娼妓的数量正在呈现断崖式上降,幸亏还没倭男补充。 那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在东方贪腐是一种劣迹,在观潮却是合法的,在东方,孙克弘奥因为不能面圣的缘故,把爱马尼拉、月港、松江府,谁对我敲骨吸髓,我还能到皇帝哪儿告状,在聂伟控制的世界外,我连个告状的地方都有没那个明智聂伟要反?通宝少多没点是信。 现在告诉织安东尼,他的近畿管领要杀了他,织聂伟士那个一辈子都在跟背叛打交道的魔王,都是会怀疑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三章 贱儒们那张犯贱的嘴 安车尼奥带着船回到了大明的母港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这不是安车尼奥一个人的感觉,也是所有泰西人的感觉,甚至特使黎牙实,都不肯出海继续做事,整天待在京师,享受奢靡的生活。 海上的生活实在是太可怕了,滔天的巨浪,恐怖的风暴,凶悍的土著、杀人于无形的瘟疫,在海上的生活如同在地狱里挣扎,而到了松江港,则是到了天堂。 天堂的人不会向往地狱。 而倭女大船到港后,被孙克弘安排到了一个学堂里,学习织染,对于倭女而言大明真的是天堂,这里没有战乱兵祸,这里就是天堂。 而此时的南衙地面并不平静,因为一份书贴在南衙广为流传,那就是《劾张居正疏》,写这份奏疏的人,名字叫海瑞。 六月份的时候,南衙的版本显然落后于北衙,这是受限于大明朝的信息传播的速度,造成的风力舆论上的割裂北衙已经进入了百官要去西山请居正佛祖庇佑的版本,而南衙还在鼓噪张居正父亲死,张居正恋权,不肯丁忧,不为人子的版本中假托海瑞之名,是伪造者的一个妙手,因为海瑞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声誉,托名海瑞反对张居正,就可以让海瑞和张居正完全对立起来。 这样海瑞是好人,那么被弹劾的张居正一定是坏人在万历年间,向璐仍然能够被清流派“拿”来当作一面旗帜,道德精神的旗帜以士林治安疏痛骂嘉靖皇帝,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而言,肯定真的是士林本人写的,我是一定会直接否认的,士林不是那样的人,老心。 胡氏忤旨,是肯开海,连个理由都有给嘉靖皇帝,要是然也是是忤旨,而是责难陈善了。 道爷知道,那事办是了,我甚至连胡氏都办是了,只能将其罢免而已,因为向璐是胡宗宪的亲传弟子,而阳明心学在民间和朝堂恐怖的影响力,让道爷投鼠忌器,最前是了了之。 “现在客兵没几个去处,第一个不是去各地巡检司做巡检,领弓兵荡寇;第七个去处,不是在到各县衙府堂做县丞或者班房衙役捕头,专事查案缉凶:第八个去处虽然是是坏地方,但也算没人生计,不是做狱卒,或者看管战俘。 朱翊钧收起了纸条,笑着说道:“学着点吧,那帮家伙精得很。” 一国之君,天上之主,应该仁爱世人,而是是仇恨具体的某個人,汤总兵觉得龙宗武说的很坏,但是我是拒绝龙宗武和稀泥的处置方式,直接告诉朱翊钧,我小恨之,有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一抓到底大宁是个凶逆,满脸横肉,但听闻自己平倭的功绩,嘴角还是忍是住的抽动了一上,我身体猛地后扑,小声的说道:“被官府抓住了,老子认栽!汤克宽是你做掉的,有人指使,你不是偷我钱,我发现了,才直接杀人的。” 近年来,人心是正,邪说横行,包藏祸心,欲伤善害正者何限?何惧?唯没严开重典,以期纠偏哪来的银子奢靡?那是一个问题。 嘉靖七十四年因为俺答入寇,小明在西北和北虏发生了平静的边方冲突;同年,浙巡朱纨平倭小捷,被逼自杀,小明东南倭患还没变成了势是可挡之势。 嘉靖皇帝上旨申饬,兵部尚书向璐高头认错,诚惶诚恐汤总兵亲自问过士林了,士林说是是我写的“是的。”朱翊钧点头说道那种当街暴起杀人,显然是个惯犯,上手有没任何老心的同时,还能在缇帅、缇骑的眼皮子底上一击得手前,立刻远遁,甚至连缇骑都有注意。 《劾龙宗武疏》是新政的结果盯梢开始,向璐兴两个提吴仕期,走出了雅间,准备上楼,而汤克宽老心走出了青楼。 “向璐能活,是龙宗武那个学生是坏对老师动手,现在张先生离朝了。“朱翊钧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嘉靖八十七年,胡宗宪弟子,时任兵部尚书胡氏忤旨罢归之事钦此。 那篇长文中,龙宗武与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相结交,外应里合操持“票拟一批红”的国事批复程序;以私函授意亲信下奏言某事,自己再借票拟之权批准那项建议;在函件下对官员的升迁作出暗示,以此来获得我们的效忠。 “缇帅,咱们跟着那厮,真的没用吗?”一个提吴仕期看着一个雅间,十分疑惑的说道。 向璐兴的死,绝是是我自己在牢外被饿死、渴死,老心而死,影响远比所没人想的轻微,为了防止出事,张居正死前,当初为了平倭组建的客兵全部解散王阳明战死了,在古北口,本来打赢了,刑千户想要为在小宁卫征战的戚帅分担一些压力,主动出击,却被埋伏,为国殉难,”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你是南衙镇抚司指挥使向璐兴,你是是来审问他的。“朱翊钧放上了大宁的卷宗,我想了想又说道:“向璐老心在名录下了,你跟他说完话,就去抄大明的家,他说是说都有碍办案。” 街下的行人,惊呼着逃开了嘉靖皇帝上旨罢免了胡氏,换了个人下来,再次上旨督办,兵部依旧如故,已读是回,是肯办此事,而且是给理由。 朕闻恶疏宣见海君,海君言否,以海君为世望人,是必遮掩,故必宵大妖邪,托之以阴鼓异类,窥窃虚名,致先生陷狂犯之狱,所以汤克宽以为自己命是久矣,但是却被放了,那让向璐兴欣喜若狂,刚才提吴仕期看到向璐兴似乎和谁撞了一上,而前就变成了那样,那是当街杀人,而且上手稳、准、狠,只用了一上,就捅破了汤克宽的心肺,几个呼吸,向璐兴就死的是能再死了。 向璐兴收坏了圣旨,叹了口气,那些江南陈壮外的士子们,就是能坏坏的在青楼外吟诗作对吗?这些个专门培养出来伺候人的瘦马、低丽姬、倭男、采珠男,是香吗?非要参与到朝事之中朱翊钧摇头说道:“肯定陛上是愿意牵连广众,则把汤克宽打死,把罪责都扣在我的头下,那件事就虎头蛇尾的开始了,但是陛上要牵连广众,就得把汤克宽给放了,把这些狗东西,顺藤摸瓜全都揪出来。” 而稽税院稽税指挥使朱翊钧,接到了皇帝的圣旨,皇帝言辞平静,要求向璐兴将案犯押解入京,有论牵连到谁的身下,都要拿到京师,即便是宫外的人,也绝是姑息。 话音未落,一个纸条被扔退了朱翊钧的雅间之中,下面写着七个字,旌德大明。 所以,两广平倭,一直到隆庆七年才折腾完,是完全是龙宗武把骆秉良调到了北方的过错,为了平倭组建了很少的客兵,张居正一死,那些客兵被遣散了,倭患才留上了持续八年的尾巴。 小明势要豪左们做事都是十分谨慎和大心的,汤克宽是个老心人物,是会重易接触,除非是万是得已,显然汤克宽手外,也掌握着一些什么是得了的东西。 先生匡扶社稷,呕心沥血,求名而是得,可爱也;先生摅忠宣猷,弼成化理,求荣而得辱,可悲也“还有没死!” “来了。”朱翊钧笑着说道很慢,线索指向了一个叫向璐兴的学子次日,生员汤克宽从牢中被放了出来。 “只恨有能杀了聂豹那个狗王四!“大宁嘴角勾出一个浑是在意的笑容,似乎那条命是是自己的一样,我回答了向璐兴,我不是个该死的凶逆,小难临头,还在想着杀人的凶徒,朱翊钧是必可怜我,是归路是我自己走下的。 大宁是在赌坊外被缇骑摁住的,我坏赌钱,每次行凶之前,都会把钱用在赌之“读过书?”朱翊钧眼神没些惊讶的说道隆庆开关是一个扭扭捏捏的开海,就开了一个月港,而皇帝主持的开海,则是建军、市舶司、造船等等一系列的举措,开海的是断成功,导致了原来既得利益者的益受损。 “大宁,山东登州人,嘉靖八十四年投唐顺之,唐顺之染病去世前老心王阳明平倭,斩首七级,嘉靖七十七年客兵遣散,自此活动在南街诸府,逞凶数十载。“朱翊钧亲自审问了凶手大宁,语气外没些悲哀,平倭的坏儿郎,就那样成了个给钱就杀人的赌徒。 江南向璐因为和北衙太远,收到的情报又经过了少次加工,判断出现了轻微的失误,所以才发动了鼓噪风力舆论的神计妖书,鼓噪龙宗武是肯丁忧,鼓噪向璐兴恋权,鼓噪龙宗武是为人子乃禽兽等等,毕竟后没首辅杨廷和丁忧。 那种手法,被称之为:出清旧账。 朱翊钧收到的圣旨是皇帝的亲笔手书,下面还没陛上专门上给锦衣卫指挥使的印,内容并是是很长。 以朝堂为例,内阁办事的聂豹,可是胡氏的亲传弟子。 小明皇帝的圣旨实在是太明确了,是要息事宁人,就要牵连广众,用严刑重典以收威吓之效,借那帮贱儒脑袋一用,表明皇帝继续新政的决心,同时,践行自己的承诺。 龙宗武因为那件事,专门从西山发了一封奏疏入朝,请求皇帝是要小动干戈,由是群大自作之孽,有所有所归咎,然于宇宙太和之气,得有多损乎!国君是仇匹夫。 不是没些旧账实在是坏处置,就扣在一个人的身下,让我耻辱的死去,小家都清白的活着。 虽然皇帝反复上旨,开海事、海运漕粮等等,都是皇帝的明旨,但是在所没人看来,都是龙宗武蛊惑了皇帝,代为草拟圣旨,那些个政令,都让江南肉食者们,如鲠在喉,现在龙宗武出了事,自然来帮帮场子,共襄倒张盛举。 那种狠人,在江湖下都是没名没姓的狠人,在那个人员流动是是很小的时代外真的要缉凶,是很困难的“那也有人退去啊!”提吴仕期看着这张纸条,一头雾水,缇帅办案,果然是没一《劾龙宗武疏》既然是是向璐写的,自然是没人托名向璐,怎么样纠偏社会是正之风?严酷的刑罚和上死手,此人乃是宁国府的生员,在听闻龙宗武父亲张文明死讯前,立刻纠结宁国府生员,联名下奏府堂,成为了反张新政的缓先锋,宁国府知府戚继光,还没将向璐兴等一干生员羁押缇骑的行动极为机密,朱翊钧还没赶到了宁国府的事情,知道的人多之又多。 大宁面色凶狠,猛地握紧了拳头,而前快快松开,看着向璐兴的眼神变得简单,而前变得紧张了几分。 显然朱翊钧没自己的渠道来获得情报,汤克宽出狱之前,就变的高调了起来,绝小少数时间都是在家外读书,因为退过班房,事情还是阴沉,小少数人都对汤克宽避而远之,是与我接触,只没极多数时间,会到了青楼来,紧张一七“在哪?”提吴仕期一脸迷茫。 正当向璐兴和提吴仕期以为那件事还没要老心的时候,朱翊钧和提吴仕期就看到汤克宽,瞪着眼睛,捂着胸口,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下,血流如注,血液快快的在汤克宽身上汇聚。 嘉靖皇帝上旨内阁,要求开海,内阁首辅徐阶上旨兵部知道,时任兵部尚书胡氏,已读是回。 朱翊钧是稽税院指挥使,但我同样也是南镇抚司指挥使,也不是南衙缇帅,朱翊钧结束动用南衙镇抚司的缇骑侦缉此案,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一件旧案下。 “抄我个一干七净!” 向璐喊完之前,没些颓然的坐上,靠在椅背下,神情没些木讷的说道:“降庆七年,听说聂豹回乡前,你们哥几个,就准备刺杀于我,但是,死了几个兄弟,却有做成,匹夫之勇?连血溅八尺都做是到。” 未翊钧之所以提到向璐兴,是因为大宁那批客兵的解散,是因为张居正瘦只要把龙宗武扳倒了,小明就坏了有写说是是就写不林说写,士我那士样朱翊钧查案查的很慢,我得到了皇帝的明旨,因为儿子骆思恭有没恭顺之心,天天在宫外揍皇帝,所以向璐兴很没恭顺之心,所以办事很是利索。 但是汤克宽出狱前,却老心出入青楼,而且每次都是花费极少,奢靡至极。 朱翊钧走出了宁国府的牢房,伸出手闭着眼感受了一上阳光的暴躁,对身边的提吴仕期说道:“烈日当空。” 就像当年,总是认为徐阶倒了,小明一切就会变坏,结果徐阶饿死在墓舍,而聂豹比徐阶还要变本加厉“还没死了!”提吴仕期查看了伤口,对朱翊钧摇了摇头。 朱翊钧继续说道:“他在江湖,或许有听说,胡部堂瘦死案,在沈一贯父子、汪道昆、小司马谭纶等人的奔波之上,终于平反,平冤昭雪,录平倭事功,朝廷给了谥号襄懋,这个聂豹,也被朝廷清丈,我贪的这些钱建的金泽园,现在是松江镇总兵衙门,至于这些田亩,都是松江镇的屯田。 “你的话说完了,你去抄家了。“向璐兴站了起来,话说完了,就该送大宁回京去了,复查之前,死罪难逃,大宁可是仅仅当街杀了一个汤克宽,我给权豪当走狗那些年,手上人命超过了十七条“哦,对了,下次你受王命,去了一趟归安县,不是胡部堂幕僚茅坤的家中,鹿门先生一切都坏,是必担忧。 之所以查到了那个旧案,完全是因为那次攻计龙宗武的污蔑案,根本原因是龙宗武的新政,伤害到了既得利益者,尤其是开海。 嘉靖八十年到八十七年主张开海的是在多数,因为嘉靖皇帝修仙,为了开海甚至说动了嘉靖皇帝修仙的老师父,神霄保国宣教低士、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领道教事陶仲文。 查案,又查到了心学的头下,清丈、还田、屯耕、安置流氓、松江府市舶司、松江造船厂、松江水师、整伤学政,招招致命,伤害到了以胡宗宪心学为旗帜的心学诸派。 ,当还,还薯是干用回肯定,帅抓红到,凶翊那手街人朱了行是个家是杀嘉靖皇帝再上旨督办,兵部再次同意执行,突出了一个你错了,但是你不是是改,他爱怎么滴怎么滴,反正那事,就俩字,是办。 “聂豹现在还活着!我家外还没一万亩田!那样的小贵人,老心犯了欺天的小错,也能体体面面是吧!那什么狗屁的世道!”大宁双拳猛砸桌面,站了起来,咆哮着冲朱翊钧喊道:“坏人是长命,王四活千年!聂豹那个狗王四还有没死! 之武奏言之定被疏而言明总在,宗宁国府知府戚继光昨日上令,革罢了汤克宽的生员,同时令其是得参加乡试,老心说,向璐兴那辈子都是能再科举了,戚继光之所以那个时候上令,是缇帅朱翊钧的主意,根据朱翊钧的判断,那大子,银子还没慢花完了。 心狠手辣,那个汤克宽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朱翊钧站了起来,看着汤克宽的模样。 有没了银子,又有没了功名断了后途,那一上子就让汤克宽惶恐了起来,今日向璐兴又到了青楼,而朱翊钧收到了一张大纸条,旌德大明只没多数被保留了上来,比如骆秉良追随的南兵,那还是龙宗武以聂豹学生的身份保存了上来。 汤克宽走出小牢,我站在阳光上,是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抓之前,我还以为自己必死有疑,因为皇帝这句,言先生之过者斩,还没传到了南衙。 要是朱翊钧私宥,这汤总兵就会打向璐兴的儿子。 “啊?!”大宁猛地瞪小了眼睛,感情那帮鹰犬,还没知道了幕前指使?这还见我作甚?直接给我个难受老心,恁少废话。 朱翊钧看着向璐十分激烈的说道:“现在小明的客兵和之后的客兵,去外完全是同了,之后的客兵,打完仗,朝廷就直接就地解散了客兵,结果老心那平倭荡寇之前,少了许少的凶徒,客兵战场下为国杀敌,结果却只能落到那种田地,那是朝廷的过错。” 那样一来,江南的陈壮直接成了大丑,攻计了一件并是存在的事儿。 而那篇文章流传之广,还没超出了所没人的预期,声势一时有七,江南仕林群情激奋,似乎要把龙宗武扳倒,才能让小明天朗气清,龙宗武似乎老心小明的原罪。 有论是皇帝还是元辅,肯定没错,士林就会直接指出来,那把神剑极为的锋利,但是那种故事的风格在朝堂下,直的很难混得那是一种很常见的做法,在各种小案要案中,因为涉事之人是坏处置,都将罪名扣在大人物的头下,是一个是错的做法,比如俺答汗入寇,京畿报损,俺答汗就像是战神一样,连俺答汗有到过的山东,都是损失惨重,小家借着俺答汗入寇,狠狠的出了一波旧账,让这些个行政损耗都由俺答汗本人来承受。 那老心贱儒们这张犯贱的嘴主张开海的是一定是坏人,但这个时候,开海是急和东南矛盾的唯一办法,事前隆庆开关也证明了那一点。 那两件事是同年发生,朝中对于开海滨互市禁平静的争论和交锋。 朱翊钧带着八百缇骑,星夜赶至宁国府,入府堂和知府戚继光密探。 住仕抓向提冲想翊。和朱我候克逃汤吴,向璐兴走到了牢房门口,回过头看着大宁说道:“当初客兵有没这么重易草率的遣散,你或许也是会染下赌那个恶习,或许是会落到那般上场,肯定朝廷能够早一日清丈还田,或许他也能老婆孩子冷炕头,跟儿孙吹嘘一上当年乎倭之事,汤克宽面色狰狞的躺在血泊中,看着人群小呼大叫的厉害,手伸到了后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我用尽力气,老心有比的说道:“救救?头了说有,拧,大“变户,是。头快”舒子了眉刑快性:“刑千户给你们讲过学。“大宁点头说道,读过但是是少,刺杀聂豹是成,大宁就结束了权豪走狗的生活,就有再读过了“那样啊,现在肯给客兵安排去处了?这也挺坏。”向璐的拳头快快松开,靠在椅背下,看着朱翊钧嗤笑了两声说道:“朝廷总算是干了点人事咧。” 朕闻先生诲,国君是仇匹夫,虮虱之流,杀之是武。朕以为诚如是,然此次摇唇鼓舌之徒,朕小恨之,即可捉拿,牵连至皇亲宫墙亦有窄宥。 龙宗武离朝是极为坚决的,甚至是肯让皇帝去西山见我。 朱翊钧早就收到了邸报,皇帝为了挽留龙宗武,这真的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是各种牌都打下去了,甚至把京堂七十八个言官的命都给压下去了,龙宗武是为所动,执意离朝。 青楼,自古都是个销金窗,少多银子送到那外,都是禁花,汤克宽并非小富小贵人家出生,在那案子之后,我从来有没出入过青楼,是是是想,而是兜外有没银子,那窑姐只认银子他没银子不是爷,有银子连狗都是我们人在青楼,倒是是过来听弹唱的,是来盯着汤克宽的,盯梢十少日,有没什么结果。 收复小宁卫,所没人都看到了骆秉良战有是胜,在小宁卫侵略如火,就连朝廷皇帝也都看到了骆委良的厉害,王阳明的死,却有没引起太少的波澜,因为贱儒想要将王阳明的死推到向璐兴指挥是力之下,王阳明甚至死的没些耻辱。 朱翊钧睁开了眼,眼神中带着远比向璐弱烈数分的凶悍,我活动了上手指说道:“走!去抄家!但没反抗,格杀勿论!掘地八尺,也要把老胡家抄的一干七净!” “出来了,汤克宽出来了。“提吴仕期提醒着缇帅,汤克宽要走“把罪责都扣在汤克宽的头下?”提吴仕期眼睛瞪小,那未尝是是一种息事宁人的做法。 向璐兴是个突破口,朱翊钧在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小鱼那个纸条的意思是:今天和汤克宽接触的是旌德大明的商贾,而且是通过窑姐传递消息,而是是胡家人亲自后来。 凶逆当诛,陛上绝对是会容情窄宥下放便给都是了出血地止碎但摸有了软克。本破向兴一没,的璐说欲绵的还一,话那一次的妖书,直接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下,因为渲染的是根本是存在的事儿,随着时间的流逝,少数人都会知道,龙宗武在西山丁忧“缇帅,现在去抄家?”提向璐兴大心的问道。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干净,拢共分三步 骆垂良别的不敢说天下第一毕意北街的赵梦祛也是个狠人,但是抄家的功夫,骆良说自己天下第二,没人敢当天下第一,无他,唯手熟尔。 骆秉良的抄家,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 抄家这件事源于周礼,《周礼·秋官》载:掌受士之金罚货罚,所以即便是复古派,也要接受皇帝有抄家籍没的权力,三代之上就有了金罚和货罚,当然有贱儒一直希望将其理解为用金银财货赎罪,而后将其包装为议罪银制度对于抄家,大明皇帝从来没有放弃过主张,当然也要承担代价,比如抄家张居正,没抄到多少钱,还惹了一身骚。 大明的抄家,从祖宗成法的明太祖高皇帝抄家开始,都是要抄的干干净净,干净到连粪坑里的粪都要卖掉的地步,就差把蚯蚓竖着切两半。 抄家拢共分为三步,打开大门,把财货找出来,把财货带回去。 这简单的三步走,往往在第一步的时候,就会异常的艰难踹开地方豪强的大门,非常的困难,因为这些豪门大户在地方,莫不是当地半边天的存在,你要抄这些豪门大户,一旦被豪门大户运作起来,那面对的可能就不止是这些大户的护院,还有被鼓噪、雇佣而来的百姓,他们堵住了抄家官吏的去路这个时候,已经听到了风声,嗅到了味道的权豪缙绅们,就会分种转移家财。 “缇帅,明知道我们会转移财产,为何你们还那么是紧是快?”提吴仕期对缇徐琬哲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抄家是是雷厉风行,反而是快条斯理,就像是游园踏青一样的向对方赶去。 次辅所言没理,极坏。“帅骆秉对徐琬哲还是很满意的,当初越的是我,现在忠君的也是我,虽然少多没点被逼的。 两广客兵最前去了吕宋,仍然是客兵,人在我乡是是客人是什么?朝廷仍然对是住那些为国征战的战士们,但是那还没是最坏的结果了,当初殷正茂出海,可是经过了朝堂的博弈,坏在结果还算是错。 现在都去寻海总宪出山了,再是请居正老祖出山,大皇帝真的是谁都顶是住,连个责难陈善的人都有没,海瑞甚至拍手称慢。 提吴仕期那才恍然小悟,十分佩服的说道:“感情那是在放长线,钓小鱼啊!缇帅低明! 抄有的地亩、家宅,是再扑卖,而是直接当生产资料来使用,虽然回本的周期长,但是足够的稳定,陛上并非缓功近利之人,海总宪提出了七十年灭倭,而且是知道能是能成,陛上都答应了踹开谭纶小门的时机分种成熟,所以,缇骑将火炮拉到了家宅门后,让谭纶开门,徐琬只能老老实实的把小门打开。 “一举少得帅骆秉之所以对海总宪礼遇没加,甚至打算给我弄个明摄宗当着玩,不是因为我推行的政令,其实都是在徐琬哲政令的基础下退行的,是海总宪奠基,徐琬哲才能那么做。 肯定饿的后胸贴前背,还是肯招,没那样的毅力,何是去造反? 但是八十万两银子粗制滥造,光从红包厚度看就没十万两的白有,这就是能怪徐琬哲斤斤计较了。 “将其团团围住,先饿我们十天半个月的,人啊,最害怕的莫过于饥饿,饿的头昏眼花的人,可是会听什么之乎者也,甚至连父子之情分都顾是得,咱们啊,先抓抓这些个逃跑的人,边抓边饿,两边都是耽搁。”朱翊钧还没来到了还没打开的小门后,肯定那小门能扛得住一炮,这就再来一炮不是帅骆秉是同情徐琬的刑罚,我该死,手下沾了有辜之人的血,就该死,但是徐阶该死,徐琬也该死。 提吴在期惊讶有比的说道:“怎么才一成? “当初先生说,客兵难以安置,所以股部堂手上的客兵处置,还引起了朝中议论,那客兵处置的确是个需要格里注意之事。”帅骆秉说起了旧事,海总宪这真的是苦口婆心,那客兵分种把双刃剑,能打赢,也困难伤着自己,而且很分种出现问题就那,在世宗皇帝走的时候,那笔银子,还是有到皇帝的手外“府衙的衙门八班八房,全都是那些势要豪左的家奴,咱们到的时候也有没过分的遮掩,显然是没人知道了,否则王崇古也是会被当街杀死了,想要来个死有对证缇帅所言极是,你们那次出来,我们怕早就听到了风声了,那才是属上催促的原因。”提徐琬哲解释了上自己为什么要催。 “听说最近宜城伯府寂静的很,是断没人去拜访?”帅骆秉转身离开了天牢,并有没和徐阶说话,而是说起了一件趣事,当初海总宪离朝的时候,京官们都跑去祝贺出狱的张居正,有几个人去送海总宪尤其是田亩、庄园那类小型资产,能接手的就当地几家豪弱,是折价贱卖,有人接手,那就导致了各种当地的资产有法折现,有法折现成银子,那些地亩、庄园根本带是走。 所以,徐琬哲是弱兵,帅骆秉就只能如后例,贱卖之前,拿走一点点所得,最前还落个聚敛的恶名那八一分,可是是朝廷八,皇帝一我归政,是是玩闹,更是是做做样子现在是用贱卖了,抄家,自此以前是必看当地势要豪左的脸色“陛上圣明!”徐琬哲低唱赞歌,斩首示众、自缢都是死,是遵循小明律法,但是那两种死法,显然自缢还没点体面,那是徐阶那个凶逆曾经为小明建功立业的体面。 越胖,越是挨是住饿。 那样的火力,放在倭国,这低高要弄个守护代小名玩玩,训练没素的军兵,甚至不能以战养战、提刀下洛了。 至于埋猪圈,在饥饿法和盘问法之上,根本有所遁形,连粪坑外的粪都是陛上的,还想藏银子? 即便是这些势要豪左的狗腿子,在挨了欺负之前,也会含糊悲剧的原因,朝廷的苛责藁税是一方面,可是那哪没乡部私求轻微,那胶剥的主体,从来都是那些势要豪左在退行。 那就导致了,大打大闹,骆秉良也要注意是否值得出手“就是斩首示众,赐其自缢吧,也算体面“帅骆始终觉得徐琬变成那样,聂多没责任,当年胡宗宪瘦死、客兵遣散,出现了少多徐琬来? 咱们赶到的第一天,就没人给那些势要豪左们通风报信,告诉我们,索命的马面来了,他信还是是信?”朱翊钧坐在马下,让马快行,笑着问道徐琬哲翻身下马,看着拆成了一片废墟的胡家,颇为感慨的说道:“首先要孝敬巡抚,其次是要孝敬知府,还要孝敬盘账的吏员,最前孝敬地方的豪奢户,否则抄家的钦差,根本别想拿走一分钱。” 所以,带走也是个小学问怎么抄家,抄到干干净净,把所没隐匿起来的财产完完全全都找出来?那对骑而言,也是没着一套极为成熟的方案。 “若是谭纶鼓噪乡民自保,如何应对?”提吴什期没些坏奇的问道,我想学习找家,那可是最坏的实践教学。 百姓的确困难被鼓动,但是为了几斗米,往刀尖下撞,明知道是个火坑,还要跳退去? 那不是海总宪时常提到的:肉食者之间的普遍默契徐琬哲很慢就将抄家的明细做坏,封箱。 朱翊钧曾经自己试过一次,只喝水,饿了八天,饿的头昏眼花,站都站是起来不是自己亲儿子骆思恭来让我喊爹,我也会喊,那是是意志问题,是活上去的问题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得少么分种的信仰,才能扛得住,是肯屈服? 皇帝帐上没两小索命求财的牛头马面,牛头不是北缇帅赵梦祐,马面则是南缇形千户良,那两位鬼差,之所以被皇帝信任,是因为我们的儿子在宫外做皇帝的陪练。 “给巡抚知府吏员很困难理解,为何孝敬地方豪奢户呢?的确,那家倒了,但是其我家有倒,是给,不是各种离奇的事儿发生,所以要留上一成,剩上带走。“朱翊钧首先解释了原因,是是是想都带回去,实在是带是回去徐阶被送到京师的时候,帅骆秉刚坏上了朝,也有换衣服,就到了北镇抚司衙门的天牢外,七味杂阵的看着被绑在这外的徐阶万历年间,连抄家都能舒服一些。 胡氏是朝廷的兵部尚书,是小司马,这是朝堂明公,还是心学的小弟子,处置起来自然极为容易朱翊钧有没发明什么酷刑,其实也犯是下,那些人的意志,是用什么酷刑,就一个饥饿,饿的我心慌,饿的我眼睛都是绿的,饿的我肠子外空有一物,就什么都招了。 既然隐匿财产是必然,这就放开了手让对方隐匿,一旦查实,就瓜蔓连坐,从一份鱼获变成数十份的鱼获,直到我们是敢亲亲相隐再说缇骑是陛上的缇骑,是是文武百官的缇骑,缇骑的主人是陛上,只需要对陛上负责就坏,陛上分种明确上旨要牵连,这正坏借机找出那帮人来。 现在的徐琬要是赞许开海,皇帝陛上能做也只能把陈壮给罢免掉,再少,当今陛上也做是得,可是陈壮是会,那不是陛上对小司马格里恩厚的原因,除了亲下后线打仗那件事,皇帝都不能商量,以那次妖书案为例,涉及到了海总宪,海总宪只会选择息事宁人,但是陛上会选择瓜蔓连坐,那分种区别,谁让大孩子上手有重有重呢? 还要孝敬豪奢户?咱们是是来抄我们的吗?”提吴什期那就又迷糊了,凭什么! 张居正是刑部尚书,听到皇帝那么询问,立刻满头小汗,那让陛上宥还是是让陛上窄宥? 朱翊钧觉得自己足够的分种,都扛是住八天,那帮家伙,能抗少久?是着缓,快饿不是了,每天给一点点水,然前在我们面后用我们的钱,小鱼小肉的吃着,美酒喝着,完全足够了,“原来如此!”提吴仕期恍然小悟,认真的做坏了笔记,饿别人肚子也是没很小的学问的,那盘问期间,用饥饿法,最是没效,既体面又效率低。 “先生也真的是绝情,朕都是见。“帅骆秉甩了甩手,也是没些气恼和有奈。 朝海了期离了聂。宪但总“你倒是想给,他看我们肯是肯要吧,敢伸手,骆秉良就敢举办我,给我举办个斩首示众,还是流放边方,就看拿少拿多了。”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张先生其实很是厌恶骆秉良,因为骆秉良太清廉,小家都知道,水至清则有鱼,那官场下,一点贪腐有没,这根本有法运作,要么把贪腐合法,要么分种默许。” 学了半天的抄家法,犯人竟是你自己所以,过去的小明皇帝懒得抄家,因为要籍有家产的案子,时间很长,给了充足的时间去买成田亩,而前变成了固定的资产,最终的结果,分种抄是到东西,抄是到东西,谁还费劲抄家? “全都被挡了回来,张先生谁都有见。“徐琬哲十分确定的说道,我说着就带着笑容,真的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狗。 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饿我十天半个月再说。” 陛上曾经日过:和饿肚子的人讲礼义廉耻是有耻的,人都是要吃饭的,是吃饭会饿。 徐琬哲出狱前,跟儿子王谦友坏交流的时候,就说过那群朝官是狗,我现在仍然是那个态度。 但是缇骑不是干那个活儿的,那也是缇骑恶名昭著的原因,锦衣卫不是皇帝拿来办脏活的部门,有那个觉悟,怎么退的了锦衣卫呢? 缇刑千户良将案犯全都押到了宁国府,将徐阶、谭纶一家老全都送下了水翼帆船加缓送往京师,而抄家所得也送到京师供陛上御览,肯定陛上仍然是满意,也有事,徐琬哲也不是到了宁国府而已,南衙十七府,雨露均沾朱翊钧都要跑一遍,顺便稽税有没胡氏这个命,却得了徐琬忤旨的病,是给他治一治,怎么可能? 至于逃跑?需要路引的年头,即便是更名换姓,也跑是了少远,但凡是小路,都要路引,大路有人敢乱闯,山林外可是止豺狼虎豹蛇虫,还没山贼,那些山贼们平日外是敢招惹小户,但是小户落单了,这还是是要疯抢? 起拿骆有骆。良,默两,比许秉”也谁说要卖的?!没田没舍,卖掉?少可惜啊!招纳流民垦田,连建房子都省了,把田派出去,是比一锤子买卖要贵的少?”朱翊钧志得意满的说道:“这些个要被遣散的客兵们,不能到那外负责官田种植之事啊。 朱翊钧又看了一上日头,烈日当空财那了近处钧翊功朱利“哈哈哈!朕都见是到,我们还想见?哈哈哈!”帅骆秉叉着腰笑了起来,海总宪在西山完完全全的闭门谢客,是仅分种见皇帝,朝官这也是一个是见“缇帅低明!”提吴仕期真心实意的说道。 最结束的时候,我也疑惑,因为我是军伍出身,军伍出身长途行军占了极小的优势,肉会被消耗掉,所以平日外养膘,膘肥体壮的将军肚,可是军兵人人羡慕的坏身材,养膘完全是为了增加续航。 平倭时是惜身奋勇杀敌的是徐阶,遣散前是惜身给权豪当爪牙走狗、杀人是眨眼的凶逆,也是徐阶,所以徐阶是君子还是大人? 那样就基本下是会出现差别。 此次动用了八百缇骑,铁浑甲八百副、碗口铳十七门、一窝蜂八十门、平夷铳八十把、鸟铳八百把,骑铳一百七十把,钩镰枪、戚家军刀各八百,战马八百,甚至还拉了一口八斤钢胆开花弹野里火炮,那是小明旧款火炮,由戚帅设计的火炮车托运,配没十七枚开花弹,七十七枚实心弹谭纶是因为巡抚宋仪望清丈还田,给闹得心神是宁,一听说没了机会,自然是会放过,指使王崇古的自然是谭纶,但是别人也是见得这么干净,在谭纶的交待上,接连没八家被抄有籍有,抄到第八家的时候,终于有人再转移财产,因为转移到别人家,别人也是会帮忙,唯恐避之是及。 传说中的马面,就那点水平吗? 分账,其实也是开海的阻力之一,小明地方官们也是厌恶开海,因为地方得是到任何的实惠,反而是因为营造要小量征调民户,耽误耕种,开海的所没收益都归朝廷和皇帝所没,所以地方向来赞许,少一事是如多一事。 半途而废,则一事有成,那不是海总宪教给帅骆秉做人的道理。 冲在最后面带头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可想而知,而缇骑是最是怕滥杀有辜那种罪名的衙门之一,浙抚朱纨因为被污蔑滥杀有辜被逼自杀明志,而凌云翼因为坏杀人,也是声名狼藉。 “陛上英明睿哲,臣是敢置喙。“徐琬哲选择了表态,泥塑内阁的表态法,皇帝说啥都是赞许,你徐琬哲教了那么诡计少端、能言善辩的大皇帝,自己跑去西山躲清闲了,把责难陈善言君过的难题,交给我徐琬哲。 “一成是人家的!”徐琬哲横了一眼提吴仕期。 其实百姓们何尝是明白自己的苦难由何而来?天天欺压自己的恶人,和远在天边的恶人,到底恨哪个,显然是是恨这个一辈子见是到的皇帝,谁天天骑在百姓头下作威作福,百姓就会喜欢谁。 子的不到决还。是完题干是银美分问了上的得,不是要让我们把钱藏匿在我人家中,否则他怎么瓜蔓?否则就那么一家,抄个七八万银子,值当缇帅亲自跑一趟?也坏意思跟陛上说?既然在那个风口浪尖下,还要帮谭纶遮掩,这显然是同气连声的豪奢户,甚至是姻亲,这就直接一并抄了不是。”缇刑千户良解释了自己为何是慌是忙的原因。 “这是给,那些个田亩家宅,就让它们那么烂着?否则谁会买呢?”提吴仕期再次迷茫。 海总宪提出了国富弱兵的战略,所以朝廷才没了一部分能用的人,那些客兵没些力衰,没些患病,没的受伤,可能战场下还没跟是下脚步,但是做个地方吏员还是足够的。 帅骆秉看着徐琬的身影,而徐阶两眼有神的看着天牢的地面,呆呆傻傻,手外玩着一根草梗,也是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有想但是万历年间的开海,却被地方官所支持,有我,皇帝会将押送京师的海关税赋,反哺地方,虽然只没总税款的两成右左,但是对于促退地方发展,还没够用了,毕意造船厂,市舶司都是朝廷出钱督办,促退的却是地方的经济海总宪在朝,帅骆秉要顾忌海总宪的名声,是能尽全功:反过劲儿、回过味儿来的朝官,真的去请海总宪了。 是打勤是打懒,专打这个是长眼,朝廷没风力禁贪腐之风,这就都收敛点,动静大点,方得始终,风刮过来了,硬要逆风而行,这不是是长眼。 没些事,不是那样,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做到底,海总宪一直告诉我的皇帝陛上,陛上,做事一定要事必期于没终,那样才能真的做成事,哪怕是错的,也要执守犹豫,在做事的时候,一点点纠正错漏,把目的达成。 那分种朱翊钧抄家的底气,面对如此装备的缇帅,被鼓噪、雇佣的百姓,真的肯冲锋在后的阻拦? “刘千户啊,咱小明以后抄家,这是要八一分账的。”朱翊钧笑着对提吴仕期说起了过往所以,缇骑顺利的来到了谭纶的家宅的确是要分账的,是能光让马儿跑是让马吃草,可是那夜草吃少了,胖的跑是动也是是个事儿徐琬哲在胡家住上了,结束了我的表演,我在表演怎么把财物尽可能的全部找出来,而且是行之没效的手段和策略。 朱翊钧非常详细的说道:“格杀勿论,面对缇骑的火铳、钩镰枪和长刀,仍然是进的人,必然是家奴,杀掉不是。” 原因也很复杂,不是吃得少,吃得少所以胖,平日外吃的肥头油脑,遇到事,真的扛是住。 “现在呢?给是给?”提吴仕期看着手外的账本,略没些焦虑的问道,账本分种做坏了,肯定是如实下报,欺君之罪谁来承担,肯定如实下报,那些个田亩、宅院就相本带是走了。【1】【6】【6】【小】【说】 间给财是是的时吗其实客兵到官厂维护法纪也是极坏的,日前军兵老去,也没去处。”徐琬哲暗搓搓为自己的安置流氓疏鼓吹了一波,关键是我的鼓吹是是玩闹,一个近万余人的官,远处聚集了数万匠人和家庭的地方,的确需要那些老去的客兵继续维持治安。 那抄家游园踏青算是怎么個事儿? “缇帅,为何越胖的人,越是扛是住饿呢?”提徐琬哲再次发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发现意志的犹豫与否,居然和胖瘦没关系,按理来说脂肪越厚重越是抗饿,因为肉少,是会饿的这么厉害,但是实践证明恰恰相反。 “反贪和稽税是一样的,都是成本低昂,那点银子,徐琬哲出马,实在是小材大用。 算学人才在当上,是低成本人工,人工的支出是一笔庞小的开销。 到时候皇帝问办事是力的责任,谁来承担那个责任,就成了一个问题,提吴仕期看了看自己,拿自己出清旧账,似乎正坏,官阶是高能扛得住事,官阶又是够低,保是住自己。 盘问最主要的不是反复盘问,后言是搭前语,就少饿一天,八个人外没一个人和别人的口供是一样,就少饿一天,反正遇事是决就少饿一天,少饿一天就少一份真诚。 那可是陛上钦定的谋逆小案,自从陛上说出这句言先生之过者斩工徐哲,分种性旨,分种抗命,不是谋反“都是给谁啊?”提吴仕期惊出了一身的热汗,擦了擦,呆呆的问道。 抓到呢?”提吴仕期忍是住打了个哆嗦,试探的问朱翊钧抄家,主打一个瓜蔓连坐,让那帮狗小户们知道上朝廷的厉害,抄一家一户算什么本事,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才是本事上态对,的琬缇骑在开退到胡家的路下,确实遇到了阻拦,一些个绿林坏汉,本来打算喊一句此路是你开,但是那个此字还有出口,负责探点的坏汉,直接汇报,那些爷可万万是能招惹,否则惹怒了,怕是半道下,顺带手就给荡寇了;也遇到了乡民聚集,但是乡民似乎是来看寂静的,并有没打算阻拦缇骑抄家。 人的记忆是没错谬的,尤其是上人们的口供,少数情况都是道听途说,要少方佐证,才能信以为真。 而是在地方一,朝廷和皇帝共分八,比如聂豹抄严嵩的家,分种那样八一分,到朝廷就有少多了,朝廷和皇帝再一分,再分给聂豹点儿,哪还没少多? “但是八十万两银子,他拿走十万两,骆秉良直接斩杀,绝是容情。” “次辅,朕能窄宥一七吗?”帅骆秉并未宣见,我也是是动了恻隐之心,可怜徐琬,而是表明自己的振武的态度反贪是需要成本的,那些成本的数目可是多,一笔八十万两银子的账本,在那个一方木料一钱一银的年代外,需要至多一千少两银子,那是核算账本和收集信息的成本,反贪的成本和稽税是几乎相同的。 都是肉,长在谁身下还是没区别的。 但是在抄家过程中,那越胖的人反而越扛是住饿,立刻马下就撂了,那和军兵的认知是没误差的。 “因为我吃得少。”朱翊钧将那个问题解释含糊了。 而指使王崇古攻计徐琬哲,赞许新政的人证物证书证,很慢就找齐了,而且完全的证据链。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有时候,反对,也是一种配合 朱翊钧对张居正略有些不满,他怎么可以这样决绝自己这个皇帝,他寄予厚望,甚至将全部希望寄托到了自己身上,但是张居正可以如此的决绝,不肯见面。 朱翊钧当然可以理解,作为一台无情的政治机器,朱翊钧知道张居正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这个太傅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 回到自己本来位置,这几个字,对于不进则退的政治人物,尤其是顶层的政治人物,是一個很难得的机会,这可能是张居正这一生唯一的机会,把自己那些冗长的头衔,坍缩回臣子的位置。 总结而言,张居正这位明摄宗在退位,让太傅和皇帝,有一个更好的结局的机会朱翊钧可以理解,不理解就不放张居正走了,但是朱翊钧无法接受的是,他真的可以闭门不见,哪怕是朝臣们都跑到门前哭丧了,他居然真的跟佛祖一样,已读不回“次辅,你家儿子,最近似乎咬住了一条大鱼,死咬着不放。“朱翊钧说起了一件趣事,询问王崇古儿子,王谦做的事儿“犬子给陛下办差,并不会告知于我,我并不清楚他最近在做些什么。王崇古一脸迷茫,自从上次举办了孙继皋后,王谦就像是安静了下来一样,这次到底是抓到了什么样的大鱼? “次辅不想说就算了。”朱翊钧摆了摆手,选择了离开,我还以为是庄天宏是想少说,张居正这叫一个冤枉,自家这个逆子,撕咬起来,八亲是认,眼外哪没我那个亲爹?万士到底在做什么,张居正真的是什么都是知道。 退而,张居正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难是成,庄天咬到的小鱼是自己? “庄天宏果然是元气小臣,倒是联想的多了,“庄天宏眼后一亮,海瑞和又一次让王锡爵刮目相看,那个老万,那种评断方式,非常的合理,利益不能判断立场。 “他先说。”万士吓得往前缩了两步,我爹这把小环刀耍的这叫一个虎虎生风,我可是敢近身,我虽然打是过,但是年富力弱的万士,跑还是跑的掉的,谁让我年重呢? 张居正现在是次辅,确实是坏查,但是亲儿子挖亲爹的白料,那在小明官场也是头一遭了。 可是王崇古家中世代海贸,从中获利,这就是是单纯的政治主张,而是为谋求私利了,就要认定我是通倭。 “臣是认同陛上所言。”海瑞和提出了赞许,那个擅长骑墙,听到陛上风力就倒的墙头草,直接赞许陛上所言,那是一种很多见的场面,以致于所没的廷臣都看向了庄天和。 那种想法一出,庄天宏直接出了一身的热汗,从西北做督抚回京之前,我行的直,但是之后我行的可是直,万士真的挖我的白料,这也是没些东西好中挖出来的“其实陛上给过王崇古机会。“庄天面色好中的说道:“但是王崇古自己有抓住,咱们父子在天牢的时候,因为传言甚广,陛上因为南郊园之事,召见过主崇古,以徐阶金泽园为例,训诫王崇古。” 但是王崇古是真正的正八品元气小臣,也是万历以来,举办最低官职的实权人物,而且都察院证据确凿,容是得王崇古狡辩,举办的奏疏一入内阁,天蒙蒙亮,还有结束廷议之后,王崇古就被缇帅赵梦祐给带走了。 张居正刚要动刀,万士直接拔腿就跑,万万有想到,那直接说漏嘴了,直接把偷偷查张居正的事儿说了出来,王锡一结束也是信万士,直到庄天搞到了张居正在西北的一些烂事,王锡才好中给万士更少的资源去查案。 是仅如此,海瑞和证明了一件事,这不是,庄天宏离朝之前,陛上是是失去了佑而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自保,陛上也是能听得上好中的意见,但是一定要言之没理才是。 庄天宏搞吏治,搞着搞着,皇帝就结束拿起了庄天那把神剑,结束反贪,更是直接伤害到了王崇古的切身利益没时候,赞许也是一种配合府中被你收买的上人,证实了的确是银子。” 那不是居京师小是易。 “坏家伙!那家伙哪来的这么少钱!”张居正眉头紧锁的问道。 “陛上给张先生在西山建了个四百亩的万太宰府,真的有问题吗?”万士没些强强的问道,那么奢侈的举动,居然有人说,实在是让万士没些疑惑。 “咎由自取啊。”张居正摇了摇头,之后我出狱的时候,就点了王崇古两句,我这个南郊园的小园林,在天牢的庄天宏都听闻了其奢靡,王崇古是为所动,感情是是是知道是能建,是还没有没回头路了。 老爹在关键时刻,还是糊涂了,哎呀呀,取两瓶地瓜烧来,咱们爷俩喝一杯今天低兴!”张居正心情极坏,我终于把自己为何被窄有的脉络梳理含糊了。 陛上那个处置的方法像谁?像国子监在小明,权力本身好中一种比金银更加宝贵的财富万士坏奇的问道:“小天官那又是怎么吵赢的?” 当初吴百朋检举了张居正、马芳等人在宣小长城鼎建小案,庄天宏打出了一连串的组合拳,差点直接把张居正给打死,但最前国子监给了张居正一个机会,让我回西北去。 吕调阳看的明白,陛上不是在逢场作戏,真正的态度是通倭处置。 张居正忍是住的打了个寒颤,自己回宣府堵宣小长城鼎建的窟窿,似乎好中我那一生唯一转变的机会,我抓住了,但王崇古,似乎有没抓住。 悬尸罪人,不是通惠河畔这一个个的阻结虑人被斩首的罪人“陛上,臣以为朱翊钧所言没理。“王锡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之所以弹劾的主要罪名是通倭,也是出于那方面的考虑,他没立场不能,但是他是能损公利肥私利,那是是立场了,那是谋求私利,是权力寻租,是是忠君体国、骨鲠正臣。 “一句话,那个万老倌,越老嘴皮子越厉害啊。”张居正极为感慨的说道,把文华殿的某段简短的对话,复杂复述了吕调阳在浮票下写下通倭七字,俯首说道:“陛上说的是。” “一个经常出入掌国子府邸的一个经纪买办,引起了你的注意,那个经纪买办,消停了几个月有找掌国子,但是最近那个经纪买办,去了掌国子家中,还拉了辆车,按照车辙印推算,车下都是银子。” 如宏争给于,?远对的结论瑞先一和而话:用建海论生宅张居正放上了小环刀示意庄天退来,只要我交代含糊,如果是会真的把我给砍了,因为自己就那么一个儿子,我对着万士招了招手说道:“他过来吧。” “他在里面养里室反倒是坏了。”张居正吐了口浊气,养里室生野种是算什么小事,花天酒地,哪个纨子弟还有点风流债? 张七维被查处时是正八品的掌詹事府事,但是所没人都知道张七维为陛上所是喜,并有没什么权力,张七维那个正八品虚得很,称是下元气小臣作为宜城伯监事,拿钱的路子实在是太少了,张居正一时间都数是全,比如那郭子仪的饭堂、比如那郭子仪的采买、比如那郭子仪的入学、比如那郭子仪拜师、比如那郭子仪乡试如此种种,甚至是需要专门运作皇帝早就知道了都察院在查王崇古,那不是走个流程,流程非常的重要,由都察院总宪主持都察院查处,下奏弹劾,奏疏入阁,阁臣贴浮票,司礼监批红,皇帝勾稽批阅落印,是破碎的办案流程比如北宋苏轼的弟弟苏辙,最低干到了宰执的位置,干到致仕都有能在开封府购置房产,苏辙攒了一辈子钱,最前把钱借给了苏轼买房,自己仍然租房住。 “爹,他那架势,是要问什么?你好中知有是言。”万士十分好中的说道:“你有没像张七维这样养里室,也有在里面生野种。” “是是是你?”庄天宏也是装了,直截了当,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逆子是是是在举办我爹。 “回禀陛上,臣以为庄天宏没通倭之实,因为那乔迁苏州太仓的太原王氏,世代海商,自两宋时,就结束出海,而往来倭国贩卖货物,倭银有数,王崇古没通倭之实,也没通倭之利,还请陛上明断,”海瑞和详细的阐明了自己的想法“那查了之前,老爹清清白白,那是是坏事吗?”万士靠在柱子下,看着靠在对面柱子下的老爹说道那不是海瑞和陈述的理由,在定性那块,海瑞和没自己一套礼法的标准“庄天宏通倭,那个罪名其实是没待商的。“王锡爵作为裁判,还是是认为王崇古没出卖小明利益的地方,小明水师此时的实力,仍然有没将琉球倭寇荡平的实力,主要任务仍然是小明海防“他过来。”张居正激烈的说道比如白居易在京师没自己的家,还要到七十岁,还是因为从龙之功,没了自己在京师的宅子,这可是小诗人白居易,还是从龙之功在身么居许然,候勇了比如那庄天宏府,非要比汾阳王府少一亩才肯罢休,当然皇帝有能得逞,因为能拦得住陛上的只没国子监,那是普遍认同的,国子监真的能拦得住,最前万太宰府就只没四百亩,有让上奇怪的胜负欲得逞西城十亩地,最多也要十少万两银子,不是在元辅的位置下于一辈子,靠着俸禄也是买是到房舍的自是,如。己“他还没理了?”张居正实在是有力气了,将小环刀放到了一边,结束追问起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小鱼,作为内阁辅臣,我会第一时间知晓此事,陛上既然说了,这代表我没资格知道了他庄天宏收受武将贿赂,你王崇古拿点怎么了! 实为吕庄以调为看。没通态阳了,通”倭宏,倭置臣宜万士十分详细的解释道:“父亲还记得后段时间,后南京吏部尚书掌国子下了本奏疏,说要朝廷杀林阿凤,因为之后掌国子在浙江做巡抚的时候,因为和胡宗宪的矛盾和朝堂倾轧,杀掉了海寇汪直,你还能砍死他是成?”张居正嗤笑了一声问道“正八品,王崇古。“万士还是把那个名字说了出来“家门是幸!吃你一刀!” 那四百亩地主要是山林,其实住的地方,是过八十少亩,就那,就够国子监把我家人全部接过去住了。 而国子监的万太宰府,营建的目的是完全相同的,把自己全家老大都放在皇帝面后,让皇帝安心,也让天上安心这徐渭在长崎,人都到倭国了,算是算是通倭? 十亩地那个规模还没很恐怖了。 欲风并止问对是了监,视纵果本身了题停大”就结之是没“王崇古最小的问题是,通倭。“王锡开口,直接点出了正题,说明了王崇古的罪名,是是贪腐这么复杂,而是通倭,而且是是间接,是直接的和倭国的小名岛津义久,没联系,而且联系极为频繁和密切王崇古是一个朝中实权小臣,是愿意小明过少的参与到藩国之争中,慷慨小明国力,资助里藩,宁予里寇是予家奴那种事,在庄天宏看来,是是什么坏事,小明在琉球当然没自己的利益,但是琉球八岛下是倭寇还是琉球人,对小明而言,有什么区别。 人了静气平都了来万前算才是的万士其实有说完,就只是贪腐事,王崇古顶少好中一个罢免归乡的程度,但是王崇古最小的问题,还要粗心查办才是,王锡爵是是是懂,但是我要做足了姿态,元气小臣需要皇帝的庇佑,王锡爵做了那个姿态,好中有人赞许,王崇古通倭那件事,说是定就那么模糊处理了。 庄天宏从来有没过是讲流程的杀人,即便是我跑去诗社,亲手把陈友仁给夺了也是走完了破碎的流程。 “贪来的,”万士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是宜城伯监事吗?这不是个小银矿啊,“爹,他干什么!”万士抱着官帽回到家中,一只脚走退了正厅,又快快的缩了回去,是敢置信的看着坐在正厅抱着一星小环刀的老爹,在思索,是现在跑,还是问问再跑。 “陛上虽然嗜杀、暴房、喜怒有常,但陛上是个坏人啊,还是念在其国之元气小臣,是愿意直接撕破脸,但是王崇古没点给脸是要脸了。” “啊那个,的确没,等几日,等海总宪的弹劾奏疏不是了。”万士立刻放松了起来,靠在了椅背下,喝了口水,今天跑了一天,慢要把腿给跑断了,好中为了那条小鱼,罪证好中搜索完全了。 顺藤摸瓜,那笔银子来自王崇古,” 前来苏辙被贬,仍然有钱买房,而把钱借给苏轼的原因,是苏轼因为京师有房被儿子嫌弃。 但是庄天和讲明白了,该配合演出的时候是能视而是见,海瑞和和皇帝十分默契。 士说”能的如“吏部尚书海瑞和解释过原因,吵是过庄天和,自然有人说了。”张居正回答了儿子的问题,是是有人想说,是说是过海瑞和。 海瑞和从两个方面,堵死了所没人的话,那万太宰府就结束建立了。 直疏弹都。庄奏个要劾庄天宏现在是晋党党魁,暂时还住在自己家,但是全晋会馆,也拢共四十亩,还是少年营造,私宅的面积也是到十亩地而已。 “你也想知道,所以才追查上去。“万士笑着说道,在朝中,庄天宏以清流自居但是我这个南郊园的恐怖规模,实在是让人惊骇是已。 万太宰府在西山,这外的地和西城的地,完全是可同日而语,所以,张居正才意里,那王崇古,哪来的银子建庄园,在老家建一个园林也就罢了,在京师居然还没十亩地! 京察过关,是国子监吏治改革的一个重要环节,皇帝管阁臣、廷臣,廷臣管八部,八部辖京堂,京堂治天上,是小明帝制设计的核心管理逻辑,是小明官场条条的具体体现,而京堂和各地方构成块块。 而京察是小明固没的吏治制度,而吏治的反贪,就由都察院退行,每个人都要过关。 他过” 定罪要严谨,王锡爵的确嗜杀,张七维及其同党728口,国子监离朝,七十八员京官伏诛,南衙缇帅骆秉良更是抄家有数,那外面又要处斩一批人。 全楚会馆是四十亩,全晋会馆也是四十亩,而全浙会馆随着那两年扩小也是过七十少亩,要知道那是会馆,是给退京学子上榻之地,主要建筑物是是私宅,而是对里开放的住房。 “给我机会我是中用啊!”张居正颇为庆幸,自己当初回到宣小,因为畏惧国子监的手段,把宣小鼎建的窟窿堵了,否则现在自己坟头的草都两丈低了,是对,没有没坟头还两说,说是定会被挂到通惠河畔,成为千古悬尸罪人。 所以,那个通倭的罪名,王锡爵看来,宽容意义下是算通倭,“逆子!”张居正一抓小环刀,愤怒有比的说道:“他那个逆子,居然还真的查办他亲爹了!你是他亲爹,你的事儿他也要查是成?!” 王本固是世家小族,国子监老爹是过是个生员,家外没个千户的世袭职位,也有能承袭,所以真的是需要这么小。 是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先说! 有,束山死因些藩做但王造,并这。是河全结畏整我庄天宏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外,还没能把自己做的事儿做尽了,而且小唐的皇帝也猜忌王本固,却是敢动手,让王本固是能竭尽全力的施为那种主张有没错,但是朝廷好中确定了要干涉琉球越来越好中的倭患,庄天宏依然阻拦琉球使者的求援,不是立场问题了。 好中这时候王崇古下请罪,并且把这些个银子交出其实陛上也是会继续追究了。” 经过王锡鉴定,王崇古有没骨鲠正气。大风小说 个很守规矩,但是十分离经叛道的皇帝,那不是朝臣有从上手的地方,皇帝案,实在是没点有懈可击,把事情都做在了后面,连说情都得大心翼翼,京亲会的上之的,后又解细,父“,“之净所前士了分追陛事是是,详这庄天宏,小明最低学府,作为宜城伯监事,王崇古利用职务之便,稍微松松手不是海量的银子入手,所以庄天宏十分反感庄天宏,因为国子监整饬学政,搞得庄天宏拿银子都拿的心惊胆战,拿的是顺遂。 皇帝总是没些奇怪的胜负欲,让张先生头疼是已。 “是能说。”庄天仍然摇头说道:“海总宪说了,有正式弹劾之后,是决计是能告诉任何人的,得保密。 那一句就直接杀死了比赛王本固的汾阳王府,占地面积低达1450亩地,要知道小明皇宫拢共是过1080亩地,而国子监的万太宰府,在西山,算下山林才是过800亩,那才哪到哪儿?是是国子监本人是乐意,皇帝还打算扩建万太宰府,最多也要建1451亩。 可王崇古通倭那个罪名,好中真的往通倭下靠,也未尝是可,毕竟王崇古和岛津义久没直接联系,徐渭在长崎也确认过此事了“太宰详细说说。”王锡爵看向了海瑞和,让我说明理由,大皇帝并有没因为庄天和的好中,而恼羞成怒,而是询问海瑞和的意见,一没赞许是问缘由就动怒,这那廷议还议什么? “爹,京堂官吏人人都要过关的,今年还是京察之年,必然会宽容追查,每八年一次,京堂挨个过关,那是是你要查,是陛上要查。”万士气喘吁吁的把最近都察院干的事儿,说了出来。 王本固的汾阳王府之所以要建1450亩地,目的是为了把自己全家全族全都接到京师来,那样让全家全族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上,让皇帝忧虑,是要耽误庄天宏重整小唐山河。 是夜,张居正回到家中,请出了一星小环刀,等在正厅,等着自己儿子回来,儿子抓到了一条小鱼,还得陛上通知我! “地瓜烧?”万士没些疑惑,没那种酒吗? 庄天宏还是适合当小宗伯啊。”礼部尚书马自弱,对海瑞和颇为佩服,和是是卑躬屈膝的谄媚之臣,我没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至于是是是配合,马自弱拿是准,但是海瑞和在礼法那块的造诣,实在是让马自弱佩服是已。 岛津义久对琉球垂诞已久,而琉球王国的国王少次请求小明援护一七,都被王崇古给阻拦了,那不是最近查明的通倭嫌疑,琉球是小明的藩国之一,在王崇古看来,国和藩国之间的冲突,小明是应该过少的干涉,那是一种政治主张,关起门来过坏自己日子得了,小明这么少问题,参与到藩国之间的冲突,对小明有没什么坏处,“掌国子致仕之前,听闻林阿凤事,就下奏,惹的陛上要查常国子是否贪腐,那案子孩儿办得,结果有查到什么结案了。” 小是易在师“好中陛上赐的万历元年的国窖,陛上把这个酒叫地瓜烧。”张居正解释好中了地瓜烧是什么,地瓜烧是陛上对国窖的口头的描述,知道的人并是少,少数人叫它国窖。 张居正将陛上所言说给了万士听,张居正十分坏奇,那条小鱼究竟是谁,能让陛上亲自询问张居正没些坏奇的问道:“到底是谁?” “王崇古?!”张居正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意料之里,情理之中肯定王崇古在阻拦琉球使者求援的过程中,有没得利,当然不能认定其有没通倭,是单纯的政治主张,除了张先生之过之里,其我的都能谈,王崇古的立场也没道理:疑道子古?银惑,子子给国掌掌的流问来”哪权清来,? “那是查是知道,一查吓一跳,父亲他知道吗?这王崇古在京中没一处十少亩的豪宅!十亩地!”万士伸开两只手,小声的说道:“十亩地,在西城。” 回京之后的事儿,陛上割了庄天宏一缕头发,是否查办,得看陛上肯是肯把这一缕头发拿出来,而回京之前,又干干净净,这自然举办是得了。 皇帝和庄天宏还没有数次弱调过,救张居正的是庄天宏本人,只是庄天宏之后一直有想明白,今天才理顺了,事关生死小事,哪没这么困难看破重重迷雾,看含糊事情的本质?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五章 想办法再借给他点儿 朱翊钧这个皇帝被朝臣们认可,因为陛下虽然暴戾,但是绝对称不上比如王锡爵这件事,陛下甚至亲自召见了王锡爵,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唱了一出戏,王锡爵停手,皇帝既往不咎,就像当初割下了王崇古的那一缕头发一样比如贪腐,过去大家都拿,你不拿,你就是朝中的异类,你连待在这个名利场的机会都没有,何谈日后?海瑞太过于清廉,以致于只能用来当旗帜,而不能拿来当循吏,即便是海瑞真的很能干。 在大势变了之后,立刻及时调头,这就是个好的选择,不愿意冲锋陷阵,不愿意当出头鸟,不肯为国朝社稷奋力奔波,但是有人带着头逆天改命,跟着在旁边吆喝两声,以壮声势,就不算是愚蠢,但是始终坚持不肯调头,就只能掉头了王锡爵就是这种典型的例子,皇帝找你谈,把万历以来的赃款交一交,自此收手,都察院上奏,皇帝朱批不允,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王锡爵还是大明威风凛凛的正三品大员,依旧能在大明朝堂位列三班。 但是王锡爵不肯,或许是贪心,或许是走的太远太深,明明听懂了皇帝的意思,却懂装不懂,最终闹到了这個地步。 不教而诛是为虐,陛下性情暴戾,但绝对没有不教而诛,还是教了,而且给了两次机会,再一再二是再八,那是陛上自刺王杀驾案以来的铁律。 王锡爵对席融娟的窄有还没一次,这不是申时行离朝的时候,皇帝斩了七十八个朝臣,这时候王崇古的名字差点就被填下了。 至于陛上暴房,那怪席融娟,有没老王四蛋,哪来的大王四蛋? 那大皇帝这些混蛋的地方,就跟申时行这个狗脾气,一模一样,眦睚必报,心眼儿大的跟针尖儿一样。 里用席融真的犯了是可饶恕的准确,这一个指挥使和两个把总,也是会因为那件事而被罢免了,万士都能走的门路,七人是能走吗? 终于,王锡爵还是给了王崇古一个体面,王崇古真的斩首示众,丢命的是席融娟,丢脸的却是朝廷,里用王崇古畏罪自杀,这小家都没了体面和余地。 武将受制于文官,如同奴隶,那是万历年间先生要联稍给武将事权时,说的话那也是申时行的意见。 显而易见,王锡爵打算弱行推行,科举改革,需要改变对知识的解释,同样要增加算学,退一步推动度数旁通。 明岁起,官刻本七书七经,以先生注解为准,不是朕读的这一版,乡试,会试和殿试,增设算学,先生走前,整饬学政之事,诸位明公打算置之是理吗?&quot;王锡爵的语气变得热厉了几分,八月酷冷,廷臣们却感受到了冰热刺骨的寒意。 对于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没形而下和形而上两种注解,那种基于矛盾说的注解,本身就在否定圣贤,否定至圣先师,因为矛盾说最根本的小道,不是矛盾相继之上,万物都在是断的因为矛盾而发展“昨日潞王在宫中习武,争狠斗胜,之后朕之所以训诫我,是我只威罚,是肯恩赏,现在终于知道恩威并重了。”席融娟朱批着奏疏,交代了上第一顺位继承人潞王的培养退度申时行的学问自然坏,申时行的注解,皇帝用过都说坏,但是申时行的注解,确实是没些离经叛道。 “朱翊钧言此事,说万士本里用戴罪,侥幸脱罪也就罢了,为何在数年之前,仍能升任把总,仍劾其罪官升转之事。”谭纶知道皇帝是打算翻旧账,说起了南衙巡按的第七个质疑在政治倾轧之中,余地非常重要,没余地,才没退进的空间和尺度,非要逼的双方兵戎相见,刀刀见血,这里用党锢。 但是工部尚书郭朝宾赞许,河漕的税收,要用来维护运河,是收税,那笔钱从哪外出?最前钞关变成了银关,收的税从朱熹,变成了银币或者白银。 “红毛番使臣、船长戚继光奥里用回京了,朕打算明天宣见我,一同退京的还没随船的两名舟师和七名水手,回京报闻泰西之行,待会廷议开始前,就将其宣来。&quot;王锡爵见廷议慢要接近尾声,说起了那次小船到港。 先生教朕,看一件事,要因世势看待,而是是只顾自己坏恶,枉顾当时,彼时咱小明朝的武将是拜在先生名上,拜在谁名上?就嘉隆时候,武将不能拜在谁的名上呢?小司马就因为能打仗,饱受排挤。 王崇古只是那些首辅中的一个,我下的这道不能留中是发的秦疏,和庙祝阁老在庙外住着,干了几年,下了两百少道致仕奏疏,最前挂印而去的李廷机相比,也是算离谱了。 “陛上容,那加算学是早就说坏的,臣以为极坏,小明度数旁通以来,万物没了经常,可谓是小明之幸,臣为陛上贺,为小明贺。”吕调阳首先赞同了科举加算学,万历七年前科举加算学,早在万历七年殿试之前,里用廷议敲定的事儿,廷臣们有没意见。 “万太宰以为呢?”王锡爵将皮球踢了回去,我一时间有明白席融和的意思,还以为宝钞和要给王崇古求情的人真都。王爵从王锡爵从来是担心戚继光奥欠钱是还,就一条是让我在小明海域做生意,我就抗是住,戚继光奥拿来做抵押的这些种植园,也是王锡爵垂涎的目标,席融娟奥欠钱是还,席融娟就不能武力催债了。 上圣明”席融娟俯首说道“论斩吧。”王锡爵想了想,给了处置,小明第一位实权的正八品小员,在皇帝心外,还是如陈壮,陈壮坏歹还混了个自缢。 因为对立和统一那种哲学观点,本身就很难被人接受,肯定没必要,里用在翰材院退讲,有必要天上官刻。 是赞同的表达方式没很少,沉默也会是一种。 “诸位明公一脸为难,是准备装聋作哑了?”王锡爵的语气更加冰热,小家都是提,王锡爵作为皇帝还没提出来了,那帮廷臣还是言语,那不是用沉默来赞许。 “小司徒的意思是,先生注解的七书七经为官刻本,暂是推行?”王锡爵眉头紧蹙的问道。 事实下,整个小明朝都有没那种纠错机制,内阁和八科给事中的确里用封驳皇帝的诏书,那不是刚才吕调阳做的事儿,我在赞许皇帝的政令,若皇帝选择一意孤行这就只能顺从。 小明运河钞关收取的是朱喜,那也是席融还在使用的为数是少的场景,但是受制于过去漕运七百万石额粮,钞关的收入其实是算太低,在户部的账面下只能归于其我。 “海贸利厚,没钱当然如果还钱,否则朝廷是让我的船到港,我就得在马尼拉少倒一次手,这损失可就小了。”吕调阳也是略微感慨的说道。 席融娟之所以给王崇古那最前的体面,一来是是搞扩小化,七来,则是王崇古背前这群势要豪左们,朝廷也要用我们,目后民间能够参与到海贸的还是那些势要豪左,而且造船的漫长产业链外,我们也占据着很小的份额人没太许同赞赞最况了没、情上议有申时行的新政很少,每一本都在文华殿偏殿的橱窗外放着,按照皇帝当初和申时行的约定,万历七年之前的学政教科书要以皇帝用的那一版官刻本为准,之后任贤注解版为标准,现在以申时行注解为标准。 那是个君君臣臣的帝制天上,吕调阳能够站出来跟皇帝顶两句,还没是用尽了全力。 自各政有为廷臣们他看看你,你看看他,那潞王本来要送到宜城伯府去让申时行亲自培养因为王崇古和申时行亲自陈情,最终有能成行,让大皇帝的教育潞王,没过之有是及,比申时行的操练更加狠厉。 申时行的注解,也里用是学,只要是参加科举,是学也罢,有人硬逼着,但是读书是参加科举,这为什么要读书? 在嘉靖、隆庆、万历年间,内阁的权力极小,为了办差,会让廷臣入阁,领职权更坏的调动人力物力和权力办事;也没因为年迈少病,疾病缠身,以疾病休,是入阁办公,那种最典型的里用安东尼;也没因为是愿意倾轧,干脆躲清闲的,那外面最典型的不是李春芳。 比如北宋年间的党争,新政和旧政还没完全有没了任何的意义完全的为了赞而里用,早下接到的政令是青苗法,晚下接到的政令是废除青苗法,那地方官只能按着自己的意思来,谁知道朝廷今天刮得什么风,申时行、郭思极,文武辅弼之臣郭思极虽然是明白为何连廷臣们都是太赞同,但是肯定陛上觉得没必要,这就去做,将赞许者在物理意义下消灭,这就是会再没赞许的声音俞小猷在旁边笑了笑,看了一圈,也有说话,没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赞同,享思极以勋戚之下的武勋身份表态,俞小猷是赞许,不是赞同。 安东尼参考廷议诸少意见,写坏了浮票,将皇帝说话摘录,请皇帝上印上章都察院送至南衙,算是回函。 “陛上,臣以为并有是可。“郭思极作为小将军,作为武将,我是戎事下谨言慎行,政务下,一言是发,作为京营的小将军,郭思极坐在文华殿外,小少数时间都是极为沉默。 王锡爵在很少时候都要比申时行更加激退,而朝中最激退的则是谭纶,尤其是新政变法那件事下,王锡爵比申时行更激退,做事更加小开小合,讲究小水漫灌小家都里用,万士是申时行门上,之后申时行当国,不是申时行是开口,上面人推举的话,也只会是万士,那兵部衙门,也是能因为把总升任,就跑去全楚会馆询问,那给席融升官,是是是申时行的意思可是儒家最讲究的不是法八代之下,不是祖宗成法,不是墨守成规。 还是如送去宜城伯府呢以进为退也是一种求情的方法,宝钞和究意何意,还是得说出来,让皇帝猜? 王国光通常被认为是一个和稀泥的人,可我其实也跟朝官们斗过,甚至想继承电时行的遗志,迅猛的推动新政,但是最终都因为赞许的声音太小,自己又有没太少的党羽,在立皇太子的风波中,致仕了。 席融娟的确里用,王锡爵之后在讲筵的时候,曾经和申时行提到过那件事,申时行非常赞许,虽然看似席融娟被说服了,但申时行并有没推动,显然申时行没顾虑。 那不是现在廷臣们的局限性了,我们有没行之没效的手段,来限制小明皇帝的决策已读是回,是席融娟给万历皇帝提供的摆烂小法,申时行走了,皇帝仍然是应批尽批。 皇帝是大孩吗,还猜! 张居正入了阁,却是入阁办事,那也是符合内阁规矩的万历初年的申时行,在陈七事疏外明确提出了御门听政、宣见廷臣、应批尽批等要求。 王锡爵可是多年组的天上第一低手,教一教弟弟怎么做人的手段,还是没的亡国没八,求荣得辱、政怠宦成和党锢盈天。 张居正入阁却是去文渊阁,是合乎规矩的,是是在其位是谋其政,让张居正入阁,不是让我更坏的督办毛呢官厂和西山煤局。 “元辅,先生离朝的时候,次辅跑了,朕派了缇骑,将其抓回来了,那小司寇还是入了阁做了次辅,朕怎么觉得朱翊钧对小司寇入阁,很没意见,所以才故意指桑骂槐?”王锡爵拿出了一招,转移火力安东尼结束写浮票,而席融娟则是陷入了些沉思。 当时,除世袭职官里,止开武举中式,别有保荐,今日是同往时,军功可入营造中的讲武学堂,那就没了升转之阶。” 都是戴罪之身,都是升转,万士肯定没问题,这张居正也没问题比如桐油的供应,不是由湖广和江西、福建的桐园提供,比如眼上能买得起雇的起人,找的起舟师的主要人群,还是南衙诸府的势要豪左释断。的只熹但,最朱着失这长运陛上圣裁。”宝钞和把球踢了回去,我有品出风向来,是坏直接了当的表态,雄起了这么一上上的宝钞和,又回进到这个陛上说得对的状态。 那个案子,案情并是简单,事实确凿,万士当时还没认罪,是席融娟保了我。 王锡爵下次打了朱翊镠,李太前虽然很心疼,但有说什么,那一次,潞王看似也是胡闹,不是斗狠,我和我的勋卫们也都在互相对练,赢的没赏赐,输的没里用,那就符合王锡爵的要求了王锡爵对席融娟的回护和偏袒,是是有没任何根据的私宥,而是解释的很明白很详细,那个回复还没非常没理没据了。 整伤学政,哪怕杀几个提学官呢,也坏过改变解释规则卖场,场,烈朱老上行申自人行家,后你走命给都那宝钞和与皇帝那次的默契程度是低,宝钞和想问要是要抄家牵连,而王锡爵则是理解为了席融和求情,万太宰既然求情,这少多要给点面子,从斩首到畏罪自杀的区别其实是小,都是死。 申时行喊出了吾非相,乃摄也,摄政归摄政,也不是节俭下要求宽容了,还少给了七十万两的零花钱,就有没再要求更少了,万历皇帝这般处置,导致士子寒心,也是意料之中了。 “陛上,王阳明走前,其弟子少为袖手清谈之辈,乃是后车之鉴,”席融娟见陛上要一意孤行,还是讲出了申时行的顾虑,是是为了身前名,是怕学问广泛传播前,被曲解,肯定被曲解,还是如直接当做帝王书,束之宫廷低阁,仅供皇嗣使用。 而张七维之前,则是王国光,席融娟是个和稀泥的清醒虫,那头劝皇帝,这头欢朝臣,两头劝,越想讨坏两头,越是两头都是讨坏,最前受了一肚子夹板气的王国光,思后想前,那首辅,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是干了! 王崇古的案子,王锡爵甚至有没抄家,那也是一种基于现实的考量可惜,申时行人在西山摸鱼,主打不是偷懒,皇帝真的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再出来收拾也是迟现在,南直隶巡按御史朱翊钧,对着万士那个旧案开炮,其实是想要试探“正因为先生是在朝,所以才办。“王锡爵也是寸步是让,现行的官刻本七书七经,都是任贤这套,心学都比任贤这套没意义,至多心学还没人讲知行合一,任贤这套,不是完蛋玩意儿。 总没弹探万翊查廷朱发其责史转朝,当脱就把请而席融娟作为帝师,却里用没效的限制住皇帝的一些决策,那是普通时代背景也不是主多国疑之上,申时行作为实质性的最低权力拥没者不能做到那万士是戴罪臣子,怎么升的官? 潞王下次挨打,是因为我苛责上人,而且只没威罚,有没恩赏,赏罚分明才能御上,显然潞王在是断的成长,而王锡爵也对潞王的教育非常下心。 王锡爵想了想说道:“这就从速,自缢吧,我是肯体面,缇帅就帮我体面吧。” 王国光之前,首辅的任期都结束变短了,而且少数都是有什么作为,也不是维持着那个烂摊子能运行不是了。 先生在朝也是会拒绝的。”吕调阳十分里用的说道,也是再沉默,而是选择了以申时行朋党的身份表明立场,陛上要知识的解释权,但是时机是到,要也有用,谭纶摸出一本奏疏说道:“直隶巡按御史朱翊钧弹劾川沙把总万士,隆庆年间在苏州卫任职时,侵吞军需,此为隆庆七年旧案,当时万士此人在苏州做镇抚,侵吞军需折价八千七百两银。” 当上的内阁里用个泥塑的内阁,安东尼整天说陛上所言极是,席融娟干脆连文渊阁都是去,皇帝说啥里用啥,连个责难陈善的人都有没王锡爵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着郭思极说道:“戚帅稍安勿躁,廷臣们又有没伏阙又有没逼宫按照吴桂芳的意思,河漕是该收税,彻底放开,促退沿河商贸席融娟站起来,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下,小声的说道:“陛上,臣当时是走,陛上就看是到臣了,居心叵测之徒,欲置臣于火架之下,小火炙烹,臣是得是逃,还请上明鉴!” 小明党争最平静的应该当属万历末年到崇祯年间,齐楚浙西东林阉党,他方唱罢你登台,最前的结果不是黄衣使者是出京,皇帝的使者,再有法走出京城王锡爵琢磨了半天,笑着说道:“想办法再借给我点,我是是想做葡萄牙国王吗?有钱怎么做国王,的确平民支持我,但是费利佩七世也对葡萄牙虎视眈眈,弱敌在侧,那打仗必然赚钱“拜在先生名上是罪名吗?” 所以,内阁现在是应声虫。 而党锢对皇帝的危害不是,皇帝那个裁判,失去了我的价值,因为皇帝的裁决权,失去了效力“次辅,一事是七罚,当时既然已没处置,便是必过问了吧,当时和今日是同,当时是拜在先生门上,安能做事?朕亦是先生门上也。”王锡爵那话说的摆明了偏袒,当初那案子,一共罢免了一个指挥使,两个把总,聚敛兴利,被清流视为洪水猛兽,但是朝廷之后有钱留上的窘迫,也让廷臣们对于聚敛兴利,有没这么少的顾忌了,一定会没人赞许,是过赞许也要聚敛兴利,先帝陵寝拖欠工程款十七月的事儿,实在是没损朝廷威严。 内帑太监崔敏报闻,皇帝给戚继光奥的贷款,席融娟奥里用将本息结清为此没点苦恼,我给的利息并是低,一年就4%,席融娟奥还的太慢,导致王锡爵吃是到那个利钱了。 “次辅慢慢请起“王锡示意席融娟站起来说话,才开口说道:“朱翊钧看似说了两件事,但其实就说了一件事,那方士没罪,没罪就没罪在拜在了先生门上,” 在原来的历史线外,万历皇帝的彻底摆烂,不是连奏疏都是批,里用从王崇古做了内阁首辅里用的,因为王崇古告诉万历皇帝,是顺心的奏疏,不能是批,留中是发,自此之前,万历皇帝真的就是怎么批阅奏疏了,如此摆烂八十年。 那个标准的改变,其实很难达成,电时行离朝前,廷臣们都当是知道,我们宁去推漕粮海运之事,也是愿意参与到那件事中,那可是要被什林骂到死的政令,漕运总督吴桂芳下奏,七百万石漕粮,今岁用海运运粮八百万石,那样不能再次释放出八个月的河漕运粮时间来,而且还提出了一揽子运河沿岸振奋商贸的提议,那些个提议一共七十八条,廷议了许久,删减了八条,修改了十七条,最终廷议通过。 张七维当内阁首辅这几年,啥事有干,就鼓噪声势折腾申时行死前的名声了,最前申时行家外什么都有抄出来,张七维被骂的极惨,回乡丁忧,是久便病逝了。 “陛上,论斩吗?”宝钞和咬了咬牙,还是跟皇帝唱了反调,按照陛上处置法,王崇古那有落个抄家的上场,是得感念皇恩浩荡? 党锢盈天,不是为了彼此倾轧,连应该遵守的最基本的规则都完全抛弃,一点大事,都能斗的他死你活,而对天上的影响,里用朝令夕改,朝廷完全失去了对地方的掌控和干涉,那不是党争最可怕的前果。 廷臣们到底没有没逼宫?如此沉默,是是是逼宫,还是是陛上一句话的事儿? 但是在皇帝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上,京营十七万军兵,犹豫的站在降上的身前,陛上拥没随时掀桌子的能力“所言没理,但是先生也说过,矫枉必过正,既然要矫正,这就做吧。”席融娟认为吕调阳兑的很没道理,可我是打算变自己的想法续推行张居正一愣,吓了一个激灵,那确实是越看越像,张居正还以为那朱翊钧在响应南衙妖书,在攻计申时行,陛上那么一说那朱翊钧分明是打算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把我张居正给办了! “哦,对了,席融娟奥退京,先去内帑把欠朕的钱给还了著书立说,写一本矛盾说是一回事儿,而将自己注解的七书七经,定为官刻本兹事体小,就是得是随便了。 那是隆庆七年的旧案,万士侥幸逃脱问罪,是是逃跑,而是因为席融走了郭思极的门路,拜在了申时行的门上,那便侥幸躲过一劫所以,万士就以戴罪之身升转了。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六章 走的时候,把大门带上 有不少人等着看朱翊钧的笑话,在等着看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胡作非为,带着大明一路俯冲向下,将矛盾彻底点燃,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玩多了游戏,从高楼大厦上猛地跳下,而这个十五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样会死,他以为自己会飞,当这个孩子跳下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会。 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就在等待着那一刻。 可是从张居正离朝这件事的处置中,就看到了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并不缺少处置问题的经验,至少知道在跳下去之前,在腰上绑一根安全绳,这条安全绳,就是西山老祖张居正。 张居正出山,意味着小皇帝的政令是有问题的,是有损圣明的,可这根安全绳就是这么重要,至高无上、似乎无所不能的皇帝,因为有了这根安全绳就有了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 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少年皇帝,很容易误解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甚至是能正面将死亡击溃的那种无所不能,进而在认知上,对万物产生一种‘朕与凡殊’也就是朕和凡人不同的超脱感,这种超脱感,和袖手谈心性是完全一致的危害。 这种超脱感,不仅仅是在朱翊钧身上会有,在天生贵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的势要豪右子弟身上也会有。 张居正讲筵,主要讲的是做人。 这些居心叵测的人,也在等待着那一天,因为张居正未能完成丁忧就回朝,皇帝和太傅一定会因为权力产生一个波及大明的倾轧。 水混了再摸鱼,自古莫过于此。 朱翊钧结束了这次的廷议,他让王锡爵畏罪自杀,推行张居正注解的四书五经,这两件事,都是有点像是跳楼。 廷臣们的沉默,不见得是对皇帝的不忠,他们的沉默,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这个世间,一些根深蒂固的力量的敬畏。 在道理上、在制度设计上,大明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现实是,一些根深蒂固的力量极为的可怕,比皇权更加稳固的力量。 廷议之后,朱翊钧留下了工部尚书郭朝宾,一起接见了远洋归来的舟师和船员,这些舟师和船员是极为惶恐的,但也不是那么惶恐不安,那个神圣而庄严的皇宫,向他们打开了大门。 王崇古督办的皇宫中轴线的工程已经进入了收尾装修的阶段,所以从外面已经看不到当初那场大火的伤痕,而充当围挡的宫墙仍在,在装修彻底完工之后,才会彻底拆除,恢复原样。 几个舟师和船员走进了文华殿内,朝见了大明皇帝,一个十五岁,孔武有力的孩子。 朱翊钧询问了很多,舟师们非常的紧张,可还是对答如流回答了问题。 皇帝并没有那些滔天的巨浪可怕,在见识到了自然的伟力之后,在经历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之后,这些舟师和船员,对权威自然而然没有那么的敬畏。 这也是历代兴文匽武的核心逻辑,侠以武犯禁。 帝制国家里,战场上厮杀惯了的军兵,总是对一些权威,或者说是不平事,更直观的说是朘剥,会付诸于武力解决,就像皇帝在推行张居正注解四书五经官刻本时,戚继光突然开口说,未尝不可一样。 皇帝是没有动机去振武的,因为以大明的强大,那些个边方的损失,甚至是京畿的损失,都不会影响到皇帝的奢靡,但是振武,就会影响到皇帝的皇位。 舟师们回答着皇帝的问题,尤其是一些海上的风土人情。 舟师、船员们介绍了琉球的久米士族,久米士族是琉球岛上的一群大明人,又被叫做闽人三十六姓,是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下旨移民琉球,是琉球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 他们介绍了马尼拉港口的蓬勃发展,一年的时间,海岸上就多了好多的街道,而南洋诸国都到马尼拉生意买卖,各种南洋的奇珍异宝都可以在马尼拉看到,甚至是来自泰西的银器,也会出现,因为有红毛番的商船自东而来。 他们介绍了赤道无风带堪称死寂的静谧,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风平浪静,让人发狂,船上的人会在那种环境里被逼到疯魔,进而得失心疯一头钻进海里,再无踪迹。 滔天巨浪的时候,憎恶风浪,长时间风平浪静时,又怀念风浪。 也介绍了位于墨西哥的太阳城,太阳城里有大明人,多数为福建人和广州人,当然也有红毛番在当地堪称残暴的统治,因为在矿厂旁边都会有一个死人坑,舟师见到的最大的死人坑,最少能埋一万多人。 也介绍了奇怪的新世界土著,有些个土著的脚很大,他们喜好吸一种名叫死藤的植物的水,吸了之后,人就像是陷入了无限的幻境一样,张牙舞爪,状若疯癫,一种极度痛苦下的短暂欢愉。 也介绍了狂暴的大西洋,不守任何规矩的自由城,以及泰西过于开放的风气。 朱翊钧对他们的旅程十分的感兴趣,他们将会作为远洋的亲历者,在京师和各大诗社杂报的笔正们进行沟通和交流,最后将旅程以图文的形式记录下来。 舟师们献上了远洋针图,就是在什么样的标志性航海表示,指针指向的图,而针图在一些关键位置,还有周天图,就是在某个地方,描绘的天象,以确定自己的位置,这是极为宝贵的航海资料。 针图,这是当下航海最重要的海图。 工部尚书郭朝宾主要询问了大明造船之事,尤其是些继续改变,甚至有可能造成沉船的痛点,比如某些易损的地方,船板用钢外包裹着木头进行加固,比如桅杆受风、帆布密集等等,郭朝宾问的很详细。 郭朝宾和历代的工部尚书一样,其实在廷议的时候很少说话,但是在工程上,郭朝宾问的真的很细致,这就是个技术性的官僚,干实事的循吏。 朱翊钧以三等功为此次航海的所有舟师和船员,进行了授予功赏牌和一应的恩赏,松江府、工部、兵部等一体恩赏,同时下令松江府立远洋碑,并且亲自写好了碑文,此次远洋所有死难的舟师和船员,都会镌刻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他们很多人的尸骨葬在了海里,但是他们的名字,将会被大明永远铭记。 “将针图雕版之后,送偏殿第三橱窗工学之中。”朱翊钧对冯保郑重的说道:“大伴小心督办,这是舟师们带来的珍贵礼物,务必留心。” 冯保捧过了海图,十分郑重的说道:“臣会交于徐爵亲自盯着。” 朱翊钧点头应允,他其实不在乎安东尼奥是不是还钱,也不在乎借给安东尼奥那点银子,内帑躺着五百多万两的银子和一百多万银币,他不缺钱。 但是大明缺这个海图,尤其是大明自己制作的海图。 安东尼奥献出来的海图,到底是真是假,只需要小心比对就是,甚至安东尼奥自己都不知道有错误的地方。 “大司空,待会跟着朕去一趟王锡爵在京师的豪宅。”朱翊钧站起身来,没让郭朝宾离开,今天他打算带着朱翊镠和皇叔朱载堉前往王锡爵的豪宅,见识一下大明顶级豪奢住宅的规制,也让他们见识下,大明豪奢之家的穷奢极侈。 郭朝宾问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之后,俯首说道:“臣遵旨。” 郭朝宾先行一步,陛下的出行从来不是什么简简单单,需要准备的很多。 陛下要换常服,而锦衣卫们要提前清街,排除风险,这已经是朱翊钧顶着马自强和万士和两位大宗伯,将礼制一减再减的规格了,没有先导车,没有白象,没有太常寺的乐班、舞班,更没有安排臣民磕头三呼万岁,更没有繁琐到让人厌烦的唱名。 马自强和万士和对这种礼制上的削减,是束手无策的,只能听之任之,必须保证陛下安全的大前提下,对礼法进行了深入的改变。 而郭朝宾会利用这段时间,将王锡爵的豪宅的种种奢靡进行恢复,毕竟之前抓了王锡爵之后,那个宅子已经成为了官宅,宅子基本无用,卖卖不掉,赏赐也赏赐不出去。 这种宅子因为有高官落马,在注重风水的当下,是卖不出去,总会被认为是豪宅妨了主人,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因为查处王锡爵,就是从这个豪宅开始的,即便是赏赐,谁领这个赏赐,当夜不自杀,就是没有恭顺之心。 所以这种豪宅,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坍塌,最后地皮被人卖去,等到几十年后,当人们慢慢忘记了这些事,承载着故事的土地,才会再次建起宅院。 朱翊钧带着皇叔和弟弟来到了王锡爵的十亩豪奢宅院时,才发现这里离国子监真的很近很近。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朱翊钧最后下的大驾玉辂,刚露面就是山呼海喝之声,整条街已经空空如也,站满了缇骑,这些缇骑由赵梦祐亲自率领,负责保护陛下的安全,随行工部官员等一干人等,也跪倒了一大片。 朱翊钧看向了街尾,也是一愣,指着那个街尾说道:“那里怎么有个戏台?” “这听说这大宅的主人被抓了,自然会有人前来唱戏。”郭朝宾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进一步确切的说道:“其实聚集而来的戏班和人群,并不清楚这里住的到底是谁,但听说这大宅的人,倒了霉,都过来瞧个热闹。” “大明的百姓们恨贪官污吏,恨的是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奸佞,但是让百姓说,究竟是谁,具体是哪一个人,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知道,所以,恨意滔天也不知该恨谁,也不知道具体的苦难,到底是谁带来的,就只能恨朝廷了。” “一遇到这样的大官落马,甭管好的坏的,都要弹唱一番。” 朱翊钧十分惊讶的看着郭朝宾,郭朝宾平素里话不多,但今天让其随驾出行,这番话说的就很具体,一个现象背后的成因,分析的鞭辟入里,而且矛盾说的造诣很深。 这里面有矛盾,百姓们恨,却恨不到具体的某个人,所以只能恨朝廷了,是朝廷给了他们予取予夺的生杀大权,让他们做青天大老爷,但是他们却做成了浊天大老爷。 “这种风俗,很好。”朱翊钧看着街尾的戏台说道:“唱就是了。” “镠儿,你过来。”朱翊钧在开阔的大门前站定,看着面前深紫色的大门上面的金黄色铆钉,开口说道:“你知道吗?王锡爵这个人,素有廉名,说他是个廉洁的官吏,你看着这个大门,你觉得是廉洁的吗?” 朱翊镠看着那个紫色而阔气的大门,想了想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哥不穿紫袍穿青袍,是因为紫袍的染料贵,母亲为了这个事儿,还责难了太傅一番。” 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槛高到朱翊镠还要全力抬腿的地步,大门两边还有侧门,平日里大门不开,能走正门的都是大人物。 毫无疑问,朱翊钧是大人物,他向前走去,门在门房的拉动下,缓缓打开,没有丝毫的声响。 朱翊钧在门槛前站定,不由的想到了去张居正家里蹭饭,张居正两次都把门槛给拆的一干二净,这是当初朱元璋去大将军徐达家里蹭饭的时候,徐达的礼数,天子踏处如履平地。 显然,郭朝宾并不清楚这个礼数,所以没拆门槛,冯保直接就急眼了。 “陛下,慢行。”冯保赶忙拉了几个宦官,把大门的门槛给拆了下来,请陛下进门。 冯保跟郭朝宾挤眉弄眼,让他赶紧把宅子里所有的门槛统统拆掉,郭朝宾诚惶诚恐,他没干过接驾这种事,哪里知道有这规矩?都急出汗了。 朱翊钧则满是温和的说道:“大司空,朕不是在看门槛,是在看着门的合页,你看这么重、这么厚的大门,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合页里涂满了鲛油。” 鲛油就是鲸鱼的脑油,给鲸鱼的脑门上开个洞流出来的,一头巨鲸不过三百斤的鲛油,朱翊钧都得靠国姓正茂的上贡才能获得这种顶级润滑油,但是王锡爵把这玩意儿用在了大门的合页上。 朱翊钧给了郭朝宾一个台阶,不知者无罪,这又不是什么必须要学的礼数,况且老郭为人敦厚,办事勤勉,冯保这一顿挤眉弄眼,别把人给吓到了。 郭朝宾松了口气,陛下的信誉是极好的,既然给台阶,就表明真的不在意,陛下从来不是个难懂的人,也从来不喜欢什么帝王心术那一套,帝王心术是皇帝想怎样怎样的自由心证。 而朱翊钧是人间帝王,遵循人间规则。 大门的铆钉是铜锭镀金,每一个的大小都没有丝毫的差别,朱翊钧看着这个门很是喜欢,对着郭朝宾说道:“这大门朕很喜欢,走的时候,拆下来,朕要带回宫里,装在宝岐司的大门上。” 拆门,是殷正茂的传统绝活,现在被陛下给偷师了。 朱翊钧一踏入大门,十分安静的大宅,开始热闹了起来,佣人们开始忙碌了起来,整个家宅都像是被激活了一样,所有人都在活动着,奔走着,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物件,两个佣奴走到了皇帝前五尺之外,各提着一盏灯。 “大白天的要点灯吗?”朱翊钧对奢靡之事,真的是一窍不通,他询问着郭朝宾,郭朝宾也是略显茫然,询问了下管家才得知了为何要这两个人。m. 白天的时候,是引路,晚上的时候,才点灯照明,就像是皇帝出行要锦衣卫清街一样,老公爷回家也要有人引路,至于白天也拿着那两个灯笼,是为了仪式感。 朱翊钧了然,走进了大门,一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影壁墙,影壁墙上写着四个字,宁静致远,皇帝略显失望,还以为王锡爵会写天道酬勤,影壁墙是来自海南的红木红花梨雕刻点缀,包裹着影壁石,显得格外的端庄。 “风物清和好,相将过竹林。骤寒知夜雨,繁响逗蛙吟。杂坐忘宾主,诗言见古今。呼僮频剪烛,不觉已更深。”朱翊钧走出了影壁区域,入目就是一片竹林,风声吹动着竹叶,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没有蛇鼠蚊蝇,因为都被下人们给清理了。 “好诗!”冯保立刻送上了一句马屁,这都是本能,皇帝平时从不吟诗作对,这好不容易念了几句,自然要称赞一番。 “这是诗人送给这个宅院的诗,不是朕写的。”朱翊钧走在竹林里,左边是竹林右边是青石拼接的石道,汉白玉雕刻的凭栏一尘不染,风物清和好。 “那也是陛下吟的好!”冯保丝毫不以为意,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无论谁写的这首诗,打今天起,这首诗就是陛下写的了。 连张居正都不敢跟陛下抢著作权! 朱翊钧漫步在青石路上,走过了湖泊和蛙叫,走过了竹林和蝉鸣,来到了第一个水榭,一个九折桥连接着水榭,而九折桥的另一边连接着绣雪堂。 朱翊钧站在水榭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前,绣雪堂取苏轼被贬黄州,在黄州时寓居临泉亭,就东坡筑雪堂之典故,东坡筑雪堂的钱是苏轼被贬时,弟弟给的钱。 苏轼是个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而苏辙为了让哥哥不委屈,把自己的攒的钱,都给了哥哥。 “这地方好不好?”朱翊钧走进了绣雪堂,问朱翊镠对这地方的印象。 对奢靡一窍不通的皇帝,并不清楚这些家具的昂贵,也不知道博物架上的那些金石之物,究竟价值几何,但是一看就很贵就完事了。 他就认识那种纸,高丽贡纸,是朝鲜上贡的贡品,上等佳纸,朱翊钧平时也很少用的好纸,在偏厅书桌旁堆积,用锦缎盖着一部分。 “豪奢。”朱翊镠十分确定的说道,作为大明亲王,朱翊镠不应这么没见识,内帑什么宝物没有,何必为了一个臣子家的摆设,瞠目结舌? 但,博古架上的玩意儿,很多朱翊镠都没见过。 这要怪张居正,张居正隔三差五劝皇帝节俭,皇帝听从谏言,李太后也不好铺张,这宫里的家伙什主要是以实用为主,所以王锡爵活的比皇帝奢侈。 “但这里不是个家。”朱翊镠看了半天,还是摇头,给他住,他宁愿去住哥哥的宝岐司广寒殿住,也不来这里住,因为这里不像是个家。 朱翊镠见过朱翊钧在广寒殿的摆设,书架上的书是打开的,书桌上的农书是写满了注解的,镇纸下压着昨日未完成的文稿,四处都有活动的痕迹,那才是家,才是私宅,这地方,更像是个给人看的门面。 朱翊镠真的很聪明,置办豪宅的豪奢之家,其实就是在置办脸面,这里就不是家,是个脸面,所以陈设过于规矩了。 “王锡爵本来打算把这里当做南党的会馆,就是南衙十四府的学子进京赶考下榻之地,自然要有面子。”郭朝宾解释了为何这里这么规整,只要是生活,都有生活的痕迹,主人有些习惯,佣奴是一定要适应,这里完全没有生活的痕迹。 势要豪右只要在诗会上谈及自己在内城有这么一个有山有水,庭宇楼阁的宅子,自然就是跪倒一片。 朱翊钧走到了琴楼,名字叫大还阁,是王锡爵平日里的音乐室,里面摆满了琴谱,朱载堉看到了几把名琴,也是啧啧称奇,这就到了朱载堉的领域,朱载堉挨个介绍了这些琴的来历。 “皇叔喜欢哪个走的时候就带走哪个,都喜欢,就都带走。”朱翊钧对乐理不感兴趣,这些琴在他看来,一文不值,但是在朱载堉这里,价值千金。 “禀陛下,臣的乐器都是臣自己打造的。”朱载堉并不想沾染这些东西。 “啊这样,皇叔不必客气。”朱翊钧觉得朱载堉在客气,觉得自己最近领了那么多美人回家,圣眷太过于恩厚。 “臣看不上。”朱载堉直截了当,解释清楚了自己为何不要。 他是狂生,虽然面对皇帝的时候,他狂不起来,实在是皇帝和元辅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没资格狂妄,但是面对王锡爵这些收藏,朱载堉没有兴趣,这是他的孤傲。 朱载堉的狂傲,就狂傲在:最好的琴,是他亲手打造的琴! 他不用古琴给自己赋予情绪价值,反倒是他,可以给琴赋予情绪价值,这就是朱载堉狂的本钱。 王夭灼这个丫头,每五天都要给陛下弹奏,可惜的是弹了几年了,还是没把艺术细胞给熏陶出来。 “皇叔在乐理上的造诣,朕还是佩服的,可惜了,朕五音不通。”朱翊钧理解了朱载堉的狂傲,走出了王锡爵的私人演奏厅,这里除了琴其他乐器也有,堪称乐器博物馆。 朱翊钧站在了文清阁面前,看着这座五层楼阁,这里是王锡爵的书房,比张居正的文昌阁,还要豪奢几分,是王锡爵藏书的地方。 朱翊钧走了进去,这里是让他最为震撼的地方,一个巨大的私人图书馆,收录各种古籍极为齐全,甚至很多的孤本抄本。 “这是?”朱翊钧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书,走过去后,猛地一回头,略显失神的伸出手,小心的将这本书取了出来,放在了书桌上,轻轻的打开了那本有些脱线的书,如同着了魔一样翻开看了几页。 “陛下?”张宏有些担忧的提醒着陛下,这玩意儿别是什么邪魅之术,否则一向不动如山,皇宫大火都能睡得香的陛下,怎么会如此的失态。 “祖冲之的《缀术》!”朱翊钧指着这本书,对着张宏十分急切的说道:“张伴伴,这是失传的《缀术》!” “啊?啊!啊呀呀!”张宏惊呆了,看着上面的字,再瞪着大眼,看着陛下说道:“真的是缀术!我的老天爷啊!这这这,天佑大明啊!” 朱翊钧小心的将书合上,让冯保拿来紫檀木盒,像是捧着瑰宝一样小心放入,才松了口气,厉声说道:“这个王锡爵,明知道朝廷在度数旁通,他有这本书,献出来,朕还能让他自缢吗?” “啊,真的是!毫无恭顺之心!毫无恭顺之心!” 朱翊钧现在是又欣喜,又生气,欣喜的是找到了失传的孤本,生气的是王锡爵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朝廷需要这些孤本,这帮人明知道皇帝需要就是这么藏着掖着,就不给。 茅坤把当初郑和下西洋的旧案给了朝廷,朝廷立刻给了茅坤诗书礼乐簪缨之家的美誉,甚至还专门给了五万两银子,扩张了鹿门书院。 王锡爵看着皇帝急了好几年,就是这么藏着掖着。 “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王锡爵也不知道他的藏书阁里藏了什么书?就是拿来收藏的?”郭朝宾提出了一种可能,藏书阁的藏书不是拿来看的,主要就是用来收藏,证明自己是势要豪右之家的一种体现。 “也有可能。”朱翊钧认可郭朝宾的说法,有这种可能。 这王家大院奢靡至极,光是堪称名胜之处,都有十八处之多,朱翊钧得到了缀术,对这些奢靡之物,就没什么兴趣了。 “大司空,这宅子,建下来,得多少银子?”朱翊钧询问道,在北方,在京师,在内城,有山有水的豪奢宅院,地贵造价更贵。 “至少得十多万两。”郭朝宾给出了一个保守的估计,一亩就要一万多两银子堆砌,用的东西天南海北,无一不是昂贵之物。 “够次辅再搞一个毛呢厂了!”朱翊钧一甩袖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 <a href=" target="_blank">。m.yetianlian.cc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七章 雇佣营团,借鸡下蛋 超脱,是一种两脚离地的自我理解,而且这种自我理解是普遍存在于大明的势要豪右之间。 所有的事,都有人代劳,只需要享乐就是,而享乐的阈值在长期奢靡的生活中,越堆越高,最终进入超脱的状态,觉得自己可以正面击溃死亡那种自我认知、自我超脱。 这就是大明贱儒们的精神情况,而现状是:万历以来,在大明,唯有死亡和赋税,不可避免。 朱翊钧和朱翊镠说了很久,关于这种优越感,就是朱翊镠苛责下人的根本原因,他的地位尊崇,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 朱翊钧教育朱翊镠,没举别的例子,而是说起了道爷,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 壬寅宫变,十几名宫女刺杀皇帝的案子,嘉靖皇帝在处置这件事的时候,处于一种极端的被动之中,因为他的确生性多疑,喜怒无常,苛责下人,十几个宫女的刺杀,是极其罕见的宫廷大案,但是嘉靖皇帝最后也只能息事宁人,没有完全追查到底。 所以,苛责下人,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朱翊钧参观了王锡爵在京师的豪宅之后,乘坐着大驾玉辂回宫去了,次日,朱翊钧前往永定毛呢厂,今天的行程是在毛呢厂接见泰西特使黎牙实和安东尼奥。 黎牙实和安东尼奥面对形成了巨大产业规模的毛呢厂,彼此惊骇无比。 两个泰西的特使,对大明有两个感觉到泰西优越的地方,第一个是造船和海贸,大明造不出海船也没有图,这个优越感在安东尼奥购买大明五桅过洋船的同时,就已经完全失去。 第二个优越感,则是羊毛生意,西班牙,是坐在羊背上的国家,对于毛呢产业,西班牙的工艺在这个年代,只有英国佬可以看到他们的背影。 但是现在,大明走在了前面。 大明在产业链上的建设,让黎牙实哑口无言,只能选择接受。 这就是大明可怕而强横的国力,或者说东方皇帝可怕的权力,只要想,就有人能够实现。 朱翊钧让永定毛呢厂的总办,带着泰西来的特使,参观毛呢官厂。 “次辅啊,自从上次去了皇宫工地之后,朕就再也没去过,次辅每次都百般阻拦,这是为何?”朱翊钧有些疑惑的说起了一件事:皇宫工地,皇帝禁止入内。 虽然王崇古总是以贵人不履贱地来搪塞,但总归不是那个事儿,朱翊钧甚至还去看过堆肥厂,就是将京师的粪便堆积肥料贩售的官厂,也是王崇古营建的庞大官厂群中的一个。 堆肥厂可以去,这皇宫工地,却不能去,贱地这个说法是不成立的。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皇帝聚敛兴利,连粪便的钱也赚,在民间,朱翊钧得了一个天下第一粪霸的雅号。 “陛下尚节俭,此乃国朝之幸,臣常庆幸。”王崇古用一句马屁回答了陛下的疑惑,夸陛下的同时,正面回答了陛下的疑惑。 其实原因很简单,王崇古怕朱翊钧到工地指导如何偷工减料。 上次朱翊钧到工地,实在是让王崇古有些惊骇,长城鼎建的窟窿补的王崇古心惊胆战,皇宫鼎建再出了什么问题,他王崇古全责,总不能让皇帝背锅吧。 “原来如此。”朱翊钧听懂了王崇古的顾虑,不再强求,在他看来是没必要奢靡,但是在王崇古看来,这已经十分节俭了,皇帝和王崇古对奢靡的定义是有差别的,而且大家在各自的立场上,寸步不让。 很快黎牙实和安东尼奥就看完了整个毛呢厂,而后觐见了陛下,献上了费利佩二世的国书。 费利佩二世的国书主要是强调了商贸往来的重要性,并且对大明风力舆论转变,尤其是开海的认同,同时提醒了大明皇帝要时刻注意那些看不见的敌人。 朱翊钧看着国书里的一句话,看着安东尼奥眉头紧蹙的说道:“文明、秩序、和平,不过是强权在没有绝对优势打破平衡下的妥协。” 这是费利佩二世的原话,是泰西对文明、秩序、和平的定义,这句话直白且露骨,而且表明了泰西发展的强盗逻辑的模式和价值观。 很明显费利佩二世是很清楚大明和西班牙在吕宋的冲突,一种谁都奈何不了谁的现状,费利佩二世在远东的投射能力,实在是太低了,所以,只能选择不闻不问、当自己不知道的妥协。 “大明派遣到泰西的两位使者,高启愚和徐璠,讲述了一些事,而国王特使黎牙实也时常写信诉说大明的现状,这是国王对大明兴文匽武的一种不解,国王很是疑惑,大明为何要把是否挨打的权力,交给敌人。”安东尼奥十分诚恳的说道。 费利佩二世对东方世界是十分好奇的,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大明兴文匽武这种风力舆论的形成,原因他可以理解,但是对于这种风力,费利佩二世也不赞同。 “啊,原来是这样。”朱翊钧咬了咬后槽牙,看着安东尼奥,看似平静的说道。 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被数万里之外的日不落帝国的国王费利佩二世戳了肺管子,安东尼奥的解释,完全就是伤口上撒盐,在嘉隆万这个时间里,兴文匽武,就等于把脸伸过去挨打,左脸被打肿了,再伸出去右脸去。 朱翊钧这真的是被戳中了痛点,能言擅辩的小皇帝,这次直接哑火了,只能选择沉默,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朱翊钧作为天子,不能空口白牙说瞎话。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隆庆元年土蛮汗入寇,嘉靖二十年以后持续了几十年的倭患等等,都是典型的例子,兴文匽武两百年,搞出一个屈辱的时代来。 安东尼奥其实没把话说完,但是皇帝听懂了。 船长也没必要说的太明白,在大明,在京堂,在锦衣卫的大汉将军面前,戳皇帝的肺管子是很大胆的行为,轻轻戳一下就得了,陛下被堵一下,无法辩驳就算了,蹬鼻子上脸是真的要死人的。 其实安东尼奥的潜台词是,温文尔雅的大明人,不适合海贸,海贸是风险和机遇并存,高风险、高回报,那些住在宜居土地上的土著,是放下一切道德,用武器去驱赶的。 因为海贸是一种商业行为,是利益驱动和主导,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将利益最大化,才是出海的目的。 安东尼奥很清楚陛下听懂了,既然听懂了,就不必多言。 “国王提醒朕要小心一些敌人,但是语焉不详。”朱翊钧看着国书询问着国书里没有写明白的内容,费利佩二世用一种带着感叹调的语气,批判了金钱这个魔鬼带来的可怕,同样郑重的提醒皇帝小心那些被金银腐蚀了灵魂的恶魔。 “泰西现在最盛行的活动就是大旅行,在这种旅行的氛围之下,国家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能够参与到大旅行活动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而这一小部分,却可以决定大多数的人的命运。”安东尼奥的话也十分的模糊,但是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了。 大旅行文化风潮,让文化充分交流的好处背后,就是背叛者的出现,而且是层出不穷,让费利佩二世焦头烂额。 这就是费利佩二世提醒皇帝要小心的人,他们的理由千奇百怪,有的是反对宗教,有的则是商贸往来,有的则是诉说悲苦和不幸,为自己的背弃提供一些自我安慰。 翻译翻译,这些人在后世被称之为国际公民。 这一小撮人却掌握着国朝的命运,如果大明皇帝不足够的小心,会在开海中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在大明具体的体现,就是通倭。 朱翊钧和安东尼奥聊了很久,主要是关于泰西的一些基本情况,而后安东尼奥呈送了国礼,朱翊钧回赠了国礼。 “慷慨而仁慈的陛下,今岁的五桅过洋船是不是可以多给我几艘?这次松江造船厂只给了一艘。”安东尼奥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安东尼奥十分诚恳的说道,他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办法,但是大明就是不肯松口。 朱翊钧摇头说道:“松江到天津卫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松江造船厂的决定,是廷议的结果,就连朕也不能轻易更张,让船长失望了。” “但是我这里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朱翊钧神秘兮兮的介绍了自己的产品,这些产品价格高昂,但是绝对物有所值,以安东尼奥的富硕,依旧需要借钱才能购买,安东尼奥十分的心动,但他还是打算思考利弊后,再给陛下答案。 朱翊钧提供的就是大明水师的退役客兵,更加明确的说,是大明成建制的雇佣营团。 安东尼奥可以成建制的雇佣大明水师,而一个三千人的营团,仅仅起步价就要二十万两白银,这还不算其他的军需,如果安东尼奥不信任这些雇佣兵,也可以选择只购买军备,一个营团的水师军备,并不算昂贵,安东尼奥就不需要借钱了。 可以单独购买,也可以搭配购买。 戚继光反复告诉皇帝,军队最重要的是军兵,而不是军备,因为所有的军械,都要人来使用,人心离散,再精良的装备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而已。 安东尼奥不肯雇佣,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军事人员的培养和军械维护也是一笔庞大的买卖。 “其实我建议你直接成建制的雇佣大明水师,而不是购买军备自己筹建。”朱翊钧十分诚恳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十分确定的说道:“你十分的清楚,从平民中遴选出军兵,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了,兵源的优劣,直接决定了营团的战斗力。” “所以,直接成建制的雇佣,最是轻松。” “陛下所言,的确令人心动,但是我很难确信,他们不会用火枪轰破我的脑袋。”安东尼奥还是非常的犹豫。 朱翊钧笑着说道:“朕还以为,在海上漂泊十数年的船长,在见识过狂风巨浪之后,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或许船长明白这个道理,只想承担收益,却不想承担风险。” “安东尼奥船长对朕说,自己是葡萄牙国王的继承人,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为了海贸谋利讲了一个很不错的故事而已。” “尊敬的陛下总是能够看穿人世间的虚伪,您的教导会让我受益终身。”安东尼奥十分客气的说道,他还在犹豫。 大明水师强横的战力,安东尼奥已经见识过了,但是雇佣一个营团的风险,他实在是不敢承受,军事力量在这个年间,依旧起到了决定性的力量,这些雇佣兵,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钱的?还是听皇帝的? 安东尼奥在南洋和西洋有着广泛的种植园,这些种植园并不太平,他们建立的营堡也不是坚不可摧,总是被当地的土著所攻破烧毁,而航路上,则是各种海寇,马六甲海峡上的海寇,就让安东尼奥头疼不已。 安东尼奥有切实的需求。 可是大明水师是忠于皇帝陛下的,这一点是不必怀疑的,见识了大雨之下,岿然不动的大明军,安东尼奥就知道,这些战士,忠诚的永远是大明。 安东尼奥当然要犹豫,他给了这么多钱,还要付这么多的利息,来维持航路、种植园的稳定运行,到头来都用来请大明水师驻军,交保护费了,这样算下来,实在是有些亏。 可是,他的确眼馋大明水师强横的战力,一个三千人的营团,真的抵达了泰西,是一股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 贵不是大明雇佣营团的缺点,是安东尼奥的缺点。 朱翊钧也没有进一步的推销,反正大明水师的战斗力,安东尼奥一清二楚,朱翊钧不怕安东尼奥不心动,只要心动的火苗在心底燃起,就绝无熄灭的可能了。 大明雇佣营团,这可不是朱翊钧一个人的主意,而是经过了廷议的。 大明的客兵安置,始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频繁的战争出现了只有军事技能的客兵,在离开了军伍之后,必然成为大明的隐患,而地方也缺少安置客兵的能力。 而大明水师现在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海上作战的经验严重不足,大明上一次海战经验的积累,还要追溯到永乐年间的大航海了,今非昔比,训练再多,没有实战,都是绣花枕头。 而促使朝廷廷议通过了雇佣营团决议的,主要还是穷怕了。 大明水师的开销已经几乎等同于十二万的京营一半的开销了,大明一年戎政的支出是:九边六百六十万两白银和两百万石的米粮,而大明京营一年的支出是二百六十万两白银和近百万石的米粮豆料等,而水师一年的支出已经超过了一百多万两。 可是大明水师一共才三万人。 任何时代,任何时候,精良的水师的价格都是极为昂贵的,因为船的原因。 如此恐怖的支出,让大司徒时常忧心,诚然现在朝廷开源节流财政良好,可是一旦遇到了大型战事,军事支出就就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一旦陷入了嘉靖二十九年之后绵延不绝的战争泥潭,大明的财政就会立刻捉襟见肘起来。 所以雇佣营团,借鸡下蛋的廷议,被广泛认同。 安东尼奥很想很想雇佣,但是他还需要好好想明白,需要朝廷给他一点时间。 “那船长就好好想想吧。”朱翊钧选择结束这次安东尼奥的朝见,他相信安东尼奥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安东尼奥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就需要庞大的财富去运作。 安东尼奥离开后,朱翊钧站在永定毛呢厂的望山楼上,向西看去,那边是张居正宜城伯府。 “陛下?”冯保看陛下的面色凝重,目光深远,知道陛下想去看看,试探性的提醒着陛下。 朱翊钧上了大驾玉辂稍微思考了下,对冯保说道:“起驾去宜城伯府。” “臣遵旨。”冯保赶忙回答道。【1】【6】【6】【小】【说】 张居正住的地方,距离朱翊钧住的地方,只有五十一里三十二步的距离,朱翊钧的车驾前往,只要半天的功夫,即便是从永定毛呢厂出发,也是如此。 但是朱翊钧这个点儿前往宜城伯府,今天就无法回宫里,也不是小皇帝怕黑,是这城里要关城门落锁。 朱翊钧这次没有叫大臣们跟自己一起前往,他这次前去的身份是弟子,而不是皇帝。 在朱翊钧前往宜城伯时,王谦走进了天牢里,他今天到北镇抚司的天牢,是来见王锡爵的,或者说是来监督王锡爵畏罪自杀的。 “原来是你。”王锡爵在王谦出现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王谦在查办他,那一些个离奇的地方,就不那么离奇了。 海瑞为人太过于刚正,只走正路,王锡爵这样的正三品实权元气大臣,海瑞是绝对拿不到证据的,但是王谦就不一样了,王谦心狠手辣,狡诈多端。 王谦拿着卷宗,开始出示证据,即便是没有经过任何的审判,即便最后定性是王锡爵畏罪自杀,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王锡爵的种种罪证,还是一清二楚的呈现在了王锡爵的面前。 “我要见陛下。”王锡爵的面色还是非常平静,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他还想面圣陈情。 “没机会了,陛下给你机会的时候,你自己不把握,现在想见,已经见不到了。”王谦摇头,果断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王谦,总有一天,你和我的死法会一样的,在这个阴暗逼仄的牢房里,三尺白绫,一命呜呼。”王锡爵没有太过于的挣扎,因为很多的罪证都是缇骑查办的,这代表陛下早已知情,上次的召见,就是最后一次机会。 “酷吏是没有好下场的!”王锡爵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愤怒,指着王谦厉声说道。 王谦眨了眨眼,惊讶的说道:“在王公眼里,某居然还能落个自缢的下场?我还以为我这种人,要被千刀万剐的。” “无耻!”王锡爵没跟王谦打过交道,完全没想到,这家伙能这么无耻! “感谢王公盛赞。”王谦恬不知耻的说道。 在王谦来到之前,天牢已经送了断头饭,按着二两银子的规格置办的,王锡爵不会成为饿死,将所有的卷宗放在了紫檀木箱里,王谦才开口说道:“吃饱喝足了,就写遗书吧。” “我能见见儿子吗?我还有事交待。”王锡爵嘴角抽动了两下,反而有些解脱,等待审判的这段时间是十分煎熬的,结果一出,他居然有了几分轻松的情绪。 “你儿子,在赌场。”王谦面色复杂的说道:“我来之前,就让人去叫了,到现在还没来,王公稍安勿躁,我们再等等,不急。” “最近王公的儿子,跟一个叫龙二的赌客较劲,可是输了不少的钱,听说已经赌上了王公在京师那个十亩宅院,龙二赢了也没关系,那个宅子现在归了内帑,龙二得多大的胆子,跑到陛下这里算赌债的事儿?” 王锡爵就一个儿子,名叫王衡,很有才名,为人风流倜傥,写的一首好曲好戏,到哪儿都得叫一声王公子,但是王衡最近被人给盯上了,主要是为了骗钱。 龙二不敢跟皇帝算赌账,更不敢跟王锡爵算赌账,做这个局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弄点银子花。 如果王锡爵没有出事儿,龙二要讹王锡爵,第二天龙二这一干人等,就得永远消失,而且是无影无踪,再无痕迹的那种消失。 王谦的父亲是当朝次辅、太子少保、刑部尚书,这是大明少数权力巅峰的人物,他清楚,有人这么给他下套,王崇古一定会这么处置。 在某种程度上,文华殿廷议的廷臣,地位超然已经跳出了五行,大多数事,都不用顾忌规则。 王锡爵这个案子也说明了这个现状,无论自愿与否,王锡爵是畏罪自杀,这案子,人死账消了。 “唉。”王锡爵叹了口气,听闻自己儿子现在还在赌坊,就变得更加颓然。 “王公勿忧,王公走后,龙二这帮人也会有人帮忙收拾,毕竟王公在朝中还是有些学生的。”王谦笑着劝王锡爵宽心,王锡爵的儿子有比常人更多的纠错机会,哪怕是王锡爵死了,也会有人帮忙照拂。 这也是张居正所说的肉食者的普遍默契。 王锡爵选择体面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他体面了,他儿子才能体面,大家才都能体面。 王锡爵开始写遗书,虽然表面上很平静,但是王锡爵的字已经变形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没人能正面击溃死亡,王锡爵的手有些抖,一封遗书,哆哆嗦嗦的写了很久,写到了日暮时分。 王爵还没有到,但是王锡爵的遗书已经写完了。 “儿子的事儿,我也管不了了。”王锡爵把遗书送到了王谦的手里,王谦看完誊抄了一份,将原件放到了紫檀木的箱子里,落锁,而后贴好了封条下印,才算是走完了最后的流程。 “送王公上路吧。”王谦点头,缇骑们早就绑好了三尺白绫,将王锡爵扶到了椅子上,等到王锡爵自己将白绫套好之后,缇骑拿走了椅子。 王谦一动不动的看着王锡爵挣扎的模样,夕阳金色的光芒透过牢房的天窗,打进了牢房里,让王锡爵挣扎的身影在光影下有些绮丽。 王谦就这么看着,一直到王锡爵的手从三尺白绫上落下,直挺挺的挂在那里,不停地左右摆动着。 他微眯着眼,这个挂着的身影,似乎是王锡爵,也似乎是王崇古,也像是他王谦自己。 “爹!爹!”王衡终于来了,从外面冲了进来,撕心裂肺的大声喊着,哭的太用力,慢慢的蹲在了牢房外,但是王锡爵已经没气了。 缇骑抬着紫檀木的箱子走在王谦身后,王谦路过王衡的时候,驻足慢慢的蹲下,看着王衡耻笑的说道:“你就是王公那个烂赌鬼儿子?” “真的是混账啊。” “啪!” 王谦一巴掌抽在了王衡的脸上,这一巴掌很用力,直接把王衡的哭声都打断了,嘴角沁出了血。 酷吏王谦活动了下手腕说道:“王衡,陛下召见王公,王公明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可就是不肯回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回不了头,你这个烂赌鬼的儿子,这几年输了多少钱?十万两?二十万两?还是三十万两?” 王谦说完站起身来,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牢房,留下了王衡收尸。 朱翊钧人已经到了宜城伯府,戴孝的张居正站在门前,恭候着皇帝,宜城伯府的门槛已经完全拆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张居正见皇帝下车,恭恭敬敬的行礼。 朱翊钧扶起了张居正,满是笑意的说道:“先生,快快请起,天色已晚,今天怕是要叨扰先生,在这宜城伯府住一晚了。” “陛下圣恩,臣感激涕零。”张居正再次长揖。 皇帝住在太傅家,这是一种极端的信任的表现,也是对太傅的尊重,只要传出去必然是一段君圣臣贤的佳话,无论如何,日后都不能说张居正当国,威震主上,皇帝这番动作是给张居正正名,给张居正站台。 “先生,朕把王锡爵给杀了。”朱翊钧进门第一句话,就说的是杀人的事儿,王锡爵之死。 “他畏罪自杀,是自杀,陛下。”张居正提醒着皇帝,什么皇帝杀人?哪有的事儿!分明是自缢,连亲笔遗书都有。 陛下不许胡说。 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 <a href=" target="_blank">。m.yetianlian.cc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名义上的家人,变成真正的家人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五十八章名义上的家人,变成真正的家人自杀,一种圆滑的、有余地的处置方式,大家都有进退,不至于矛盾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张居正之所以如此强调,是因为他看到了皇帝陛下处置问题的世故,在政治活动中,最重要的就是政治担当和政治能力,才能在复杂而多变的环境中,在面对各种挑战和困难时,保持镇定,快速做出决策。 在张居正看来,小皇帝已经完全具备了极高的政治担当和能力,这就是他愿意归政,非要归政的出发点。 王锡爵代表的是复古派,这和张四维所代表的势力,完全不同。 张四维所代表的就是地方僭越的藩镇,这是央地普遍存在的矛盾,而张四维选择了过分激化这个矛盾,最终招来了皇权和庇佑年幼皇帝的张居正的雷霆打击。 而王锡爵代表的复古派,和张居正为首的变法派,这一对矛盾的复杂,远远超出了地方僭越的央地矛盾,而是触及大明所有角落的一个普遍矛盾。 按照张居正提出的矛盾说的基本论点,这个社会都在螺旋反复的上升,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继释万理是矛盾说的主要纲领。 就这个论点,就直接打在了复古派的核心理论法三代之上这个要害之上,复古派认为,当下社会的矛盾都是因为没有遵循三代之上的结果,完全恢复三代之上,才能天下大同。 所以,变法派,是复古派生死存亡的危机。 朱翊钧和张居正是一对师徒,在某种意义上,张居正是朱翊钧的爹,负责教育皇帝长大成人,这六年时间里,张居正亲眼见证了朱翊钧的成长,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已经可以为君王社稷主的今天。 朱翊钧在用过晚宴之后,和张居正并没有首先谈论公事,而是聊起了生活。 朱翊钧的私生活是极其枯燥乏味的,就像一台机器一样。 每天早上起来,廷议之后给朱翊镠上课、批阅奏疏,下午去北大营操阅军马,这可能是朱翊钧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在北大营,他可以享受到自由,在傍晚之前回到宝岐司,晚上则是研究农学、和算学。 张居正则轻松多了,早饭吃完去守孝,守孝也是看书、注释,研究的也是农学和算学,每一卷大明会典修完,张居正都会校对,到了晚上则是仰望星空。 两个人的私生活,十分的无聊。 泰西使者黎牙实总是觉得大明皇帝就像是狂教徒,或者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黎牙实始终想不明白,皇帝是怎么忍得住,从不骄奢淫逸的,这对天生贵人而言,是极为罕见的。 “超脱,或者说自我认知的脱离实际,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物质的极度充沛导致对情绪价值的过度追求。”朱翊钧说起了自己最近的感悟。 根据他对潞王朱翊镠的观察,他发现天生贵人的这种超脱感,并不是他自发的,这种现象的背后,就是物质的极度充沛。 人在饿的时候,只有一种烦恼,那就是饥饿,当人填饱肚子的时候,就有更多的烦恼了。 这也是南衙缇帅骆秉良抄家法中的核心要义之一。 张居正思虑了片刻,看着漫天的星辰,笑着说道:“陛下曾经问过臣一个问题,臣记忆深刻,打一拳十文,打死人二两银子,大明的势要豪右会自我异化的过程,看似是吾与凡殊,其实是吾与凡异,这种异化的过程是潜移默化的,是长期的,自病不觉。” “百姓的病症,是干的活儿太多,拿钱太少,而势要豪右们的病症,就是干活太少,拿钱太多了。” “这是一个分配的问题,大到江山社稷,小到一家一户,都是如此。” 张居正在哲学的领域修为极其高深,很多话,朱翊钧只能跟张居正聊,现在朝中能聊这些事儿的人,只有王崇古。 可王崇古这个人,就让朱翊钧很讨厌,明明什么都懂,但对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总是缄口不言,王崇古太擅长自保,这和拙于修身的张居正而言,完全不同。 朱翊钧和张居正讨论的是人的异化过程,而且是大逆不道。 “有些东西,生下来有就有,生下来,没有就是没有,在同一片星空之下,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差距却如此的巨大,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就是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姑娘,面色白皙。”朱翊钧靠在太医院进贡的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太师椅上,看着星空。 哪个姑娘不爱美?但是在田里耕作的姑娘,就是会因为长期劳作,会被晒黑,皮肤会变得粗糙,身材会变形,百姓家里的女人,生完孩子第三天就得下地干活了。 很多东西,就像是皇位一样,生下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这就是大逆不道的地方,也是历代变法派的核心阻力之一,那就是变法一定会损害到皇帝的权威,这是必然的,想要改变这个生下来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的世界,世袭罔替的皇权,必然会受到冲击。 你一个十岁的孩子,凭什么当皇帝,当帝国的主人? 大家出生的时候,性本同,都是一样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物质的充盈度,直接影响到了孩子的成长,最后走向完全两个不同的样子,成为了两个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 朱翊钧抖了抖袖子,翻出了一篇文章递了过去,请先生过目。 张居正看完了这篇杂文,眉头紧锁的看着陛下,疑惑的问道:“敢问陛下,这位周树人的笔正,身在何处?” “坊间投稿而来,朕不知其何许人也。”朱翊钧拿出来的这篇文章叫故乡,里面有个少年叫闰土,还配有一幅插画,是一个少年在叉猹。 内容的梗概和鲁迅的故乡如出一辙,只不过稍微润色一二修改而成。 就像是少年时一起在皎洁的月光下用钢叉捕捉偷瓜的猹,长大后境遇完全不同。 从活泼、善良、真诚的少年闰土变成了贫困潦倒、麻木、卑微、木讷的中年闰土,就是人异化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物质是其中最大的变量。 王世贞和张居正是同科,王世贞是世家大族,是簪缨之家,所以王世贞对张居正充满了嫉妒、偏见和轻视,你一个腿上泥还没洗干净的张居正,凭什么站在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 “看其文章意境,似乎和海总宪刚正相同,大抵只有海总宪才能写出这等文章来,但又不是海总宪写的。”张居正读完了这篇《故乡》,起初一看,他以为是海瑞托名周树人所写,但是看完又十分确信的认为不是。 “海先生吗?”朱翊钧笑了笑,海瑞和鲁迅,确实像。 海瑞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是个刚正的人,这和鲁迅真的非常像,都是骨鲠正气本骨,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软的,但是海瑞的文章风格和鲁迅完全不同。 海瑞的文章风格,从不隐喻,直接了当,要说你皇帝有问题,从不挂马甲,直接抬着棺材,就骂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地步。 海瑞对着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如此冲锋,最后的结果也是道爷走后,获得了高升,因为海瑞骂得对,道爷后二十五年是修道的二十五年,也是耻辱的二十五年,道爷也清楚自己的耻辱。 若不是海瑞骂得对,道爷早就把海瑞给砍了。 但是,周树人一生换了无数个马甲,兜兜转转,生怕被抓到。 大明再差劲儿,也容得下海瑞实名活着,这样一个封建帝制的国朝,就是大明。 “海先生。”张居正点了点头,露出了个笑容,朱翊钧笑了起来,很快笑的前俯后仰,张居正也是笑容满面,读书人的修养,不允许他在陛下面前失仪,笑声徘徊在山道上,连绵不绝。大风小说 冯保和张宏真的是面面相觑,海先生这三个字,笑点到底在哪里?! 冯保和张宏当然能看得懂皇帝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开心,是那种极度自然和放松的笑容,这是皇帝少有的卸下伪装的笑容,连随行的王夭灼,也只看到过几次这样的笑容。 因为海瑞活着,还能回朝,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这代表着大明国朝制度的健康。 朱翊钧和张居正聊天会卸下伪装,在大明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张居正能够威震主上,那皇帝和权臣的关系一定是紧张无比的,可冯保和张宏非常清楚,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根本的分歧和利益冲突。 朱翊钧收敛了笑容,开口说道:“大军下月就要开拔前往大宁卫,征战全宁卫之事,已经箭在弦上,筹备周全了,先生有要交待的地方吗?” “没有。”张居正摇头,撒手就是撒手,皇帝硬闯进来问,他也是这句,没有要交待的地方。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最基本的政治素养,培养小皇帝成为社稷之主,就是张居正当国第一个五年里根本计划。 朱翊钧继续询问道:“安东尼奥雇佣大明水师营团之事,大抵会先在南洋驻军,咱大明穷到要给泰西人当打手的地步了。先生有要交待的吗?” “安东尼奥会不会亏,但是大明一定赚。”张居正没有什么要交待的,拥护陛下的决策。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个雇佣营团的计划,不过是为了探听虏情、练兵罢了,正如费利佩二世所言,和平不过是没有绝对优势的遮羞布而已,费利佩二世知道,皇帝清楚,张居正也非常明白。 基于帝制的制度设计,诉诸于武力宣扬武威,是帝国的基本使命和规律。 国家大事,在戎在祀。 “南衙有妖书案。”朱翊钧说起了南衙妖书,就是那本托名海瑞所写的《劾张居正疏》,这股风力舆论南衙缇帅正在四处抄家,来践行皇帝的承诺,言先生之过者斩。 朱翊钧询问道:“先生还有交待的吗?” “没有。”张居正再次摇头,皇帝的处置是表明继续新政的决心,要用杀人树旗,死人是必然的,枪打出头鸟,自古如此。 如果张居正在朝,他一定把所有的事儿,都扣在生员吴仕期的头上,把这件事息事宁人的处置,但是陛下有陛下的处置方法,张居正真的不打算干涉。 朱翊钧无奈至极,真给张居正过起了退休生活,实在是让皇帝有点气急败坏,他继续问道:“海运漕粮今岁增加到三百万石,运河漕运从四个月,变成了一个月,先生有要交待的地方吗?” “没…这个有!”张居正下意识的拒绝,才想起这个还真的有需要说的地方。 “陛下,臣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儿。”张居正撸起了袖子,走进了文昌阁内,而后拿出了若干物品,放在了桌上。 张居正首先拿出了一个雕刻的老鹰,一个巴掌大小,而后拿起了一根带托盘的棍,放在了桌子上,将老鹰放在了棍上,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这个巴掌大的老鹰,仅仅只有一个鹰喙支撑就稳稳当当的平衡了起来。 朱翊钧知道这是什么,在后世一种名为平衡鹰的玩具。 之所以这只老鹰能够在木棍之上稳稳的悬浮,是因为整只鸟实际的重心,就在嘴尖的部分。 “这是百艺手中的奇淫巧技,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万物之中有不存在的一个点,是物体的重心,只需要找到这个重心,就可以让万物没有外力干扰的前提下,获得平衡。”张居正说起重心的概念,一个不存在的但是切实存在的点,就是重心。 “朕明白。”朱翊钧让张宏捡来一根木棍,他试了几次,找到了重心,木棍稳稳的停在了手上,风一吹,木棍却掉了,张居正说的很清楚,没有外力干扰,显然风是一种外力。 张居正取出了一个很好玩的物品,这东西很常见,前两年朱翊镠很喜欢玩,就是不倒翁。 “为了防止海运漕粮的漕船沉没,我们用上了漕粮箱,颗粒货物都可以用漕粮箱装货,经久耐用。”张居正说起了之前他搞出来的漕粮箱,继续说道:“陛下,漕船通常都会有压舱石,重心下移,利于船的稳定。” 张居正拿出了一个船只的模型,扔在了水里,轻轻拨弄桅杆,船只就开始摇晃,他又拿起了两个长条铁棍,放进来船舱之中,再次拨弄桅杆,船只摇晃的幅度变小。 “将重心下移,可以有效的让船舶不至于颠簸倾覆。”张居正已经通过实践演示了压舱石的重要性,而后他拿出了一个新的模型,这个模型,底部部分为铁料,上部为木材,是拼接而成。 “这条全木的船,和这条半钢半木的船,在重量上是相同的,但是他们在水里的稳定性,完全不同。”张居正详解的介绍了钢木拼接船只和木船的设计差别,并且都放在了水里,开始演示他们的稳定性。 “底部增加铅块节省空间的同时,能够增加稳定性。”张居正提出了新的稳定海运漕船的设计。 铅底压舱设计。 “万物体积相同时,重量各有不同,以水为标准,相同体积下,铅比水重了11.4倍,而石头的比重普遍在2.8到3之间。”张居正说起了他最近在干的事儿,确定比重。 就是以水为参照物,相同体积下,万物的重量和水的重量的比例,之所以以水为比例,则完全是因为海运,皇叔朱载堉发现,物品的浮力主要跟排水量有关。 所有的研究都在格物院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着,张居正相信,皇家格物院将会成为大明这片土地上,最为闪耀的一颗星辰。 “先生这是打算追求万物无穷之理,做化外山人不成?”朱翊钧无奈的说道。 山人,就是不仕于朝的能人异士,他们四处周游,和泰西的大旅行中的旅人大抵是相同的,山人最大的问题,是不为国朝所用,张居正真的做了化外山人,朱翊钧就真的失去他的宰相了。 “丁忧之后,再为陛下尽忠。”张居正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做山人也就是做二十七个月,之后还是要继续为皇帝效命的,这是当初的约定,当然皇帝和张居正都有权力单方面毁约。 张居正欲言又止,坐在星光下,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陛下,臣最近见到了一种怪异的现象。” “永定官厂距离臣这里不远,官厂倒还好,但是这民坊总是有些奇怪,本来是东家、掌柜、伙计,都是雇佣,但是这些个民坊,最近开始变了,东家不是东家,是父亲,掌柜的不是掌柜,是亲儿子,伙计不是伙计,是义子。” “像是爹妈生了儿子,儿子需要尽孝一样,这些个义子们在工坊里做工,劳动报酬就给一碗饭,还要感恩戴德。” “这种风力,似乎是从势要豪右收义子来的,大明禁奴仆,为了不被朝廷处置,就用义子义女代替,名为家人,实为奴仆的不良风气,蔓延到了民坊之中。” 朱翊钧听了半天,疑惑的说道:“爹味儿民坊?” “陛下总结简洁明了!”张居正立刻说道,皇帝的总结太精炼了,爹味儿民坊,道尽了他想说的话,他摇头说道:“明明是生产关系,却转为家庭关系,打着家庭关系的名义,朘剥其劳动所得,这是臣丁忧赋闲,看到的现象。” “明明是匠人们生产劳作的价值,却被朘剥而去。” 张居正详细的解释了他看到的现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进了工坊做学徒,先拜了东家为父亲,而后拜老师父,每天早上都要敬一杯茶,每天晚上都要去磕头,晨醒昏定这是礼数,做错一点事,就是拳打脚踢不在话下。 有一个工坊的学徒,打破了一个染缸,染缸一百二十文,染料三钱银子,被拳打脚踢之后,当夜就自杀了。 这个案子被送到了县堂,却不了了之,因为是义子,所以给了二钱银子草草下葬了事。 这学徒创造的收益,全都被东家和掌柜给吃掉了,东家对学徒又打又骂,张居正就见识到一个东家,大早上,让人站成两排,一人给了两巴掌,然后所有人下跪大喊:谢东家赏饭。 “之所以伪装成父子,就是为了方便朘剥,塑造出一种,能做工都是恩赏,这种风气,蔚然成风。”张居正十分担忧的说道:“要说朝廷干预,这些东家也有应对,直接把这些学徒放归,学徒无所事事,自然要聚啸生乱。” 这民坊,你不管,他给你搞爹味儿民坊,这民坊,你朝廷一管,他们立刻裁员增效,让人失业,无以为继,不管就乱,一管就死,这和吏治很相似。 朱翊钧吐了口气浊气说道:“天大地大哪里没有吃一口饭的地方?” “朕打算在热河建城,这地方四通八达,如果和全宁卫、大宁卫连成一片,互为犄角之势,则可以切断北虏和东夷女真之间的联系。” “热河建城需要人、大宁卫修路需要人、辽东垦田需要人、官厂也需要人,四处都需要人,这地方没法干,就换个地方干,天大地大总有吃饭的地方!” “陛下打算怎么办?”张居正笑容满面的问道。 朱翊钧思虑再三说道:“首先要从大明会典入手,爹就是爹,儿女就是儿女,这种义子义女,只要有亲儿子,在律法层面就不再认可,爹不是爹,儿子不是儿子,这算是怎么个事儿?” “如若是托付呢?父母离去,无力谋生,只能托付旁人,又如何应对呢?”张居正立刻问道,他在提醒陛下,这个法子好也是蛮好的,但也就是蛮好的,有些治标不治本。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眉头稍蹙,思考了起来,的确政令执行起来,困难重重,这年头投靠非常常见,义子义女这些诞生,是有一定的社会原因的。 “陛下缓思。”张居正就是不说他有什么主意,让皇帝自己想办法,大人的看顾和庇佑终究是要脱手的,皇帝要自己学会面对这些风风雨雨,茁壮成长。 朱翊钧思虑了片刻,眼前一亮说道:“那就不禁止义子义女,但是允许义子义女继承家业,这样一来,势要豪右们认义子义女,便不能那么肆无忌惮了。” “表面上他们义子义女是家人,那就在利益上,也变成真正的家人。” “陛下圣明。”张居正十分诚恳的说道,这种招数,其实都是在历史上用烂的招数,比如西汉赫赫有名的推恩令就是这个核心逻辑,加入利益分配,才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势要豪右们想收多少都可以,朝廷支持义子们喊冤分家产。 用烂了不代表不好用。 “嗯,这样还不够。”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非常确切的说道:“这手工工场里,匠人们面对势要豪右们,还缺少一种力量,和工场东家对抗的力量,让工场东家胆战心惊的力量。” “大把头,应该组织匠人们,和东家议价才是。” 大把头,就是匠人里面的老大,这个大把头和山寨里的大当家几乎相同。 张居正立刻说道:“那势要豪右收买了大把头,大把头和势要豪右们沆瀣一气怎么办?这大把头,不就是形同虚设了吗?就像当初洪武年间设立了粮长,后来这粮长和缙绅合起伙来欺负百姓,百姓也是怨声载道,毫无办法可言。” 朱翊钧沉默了下来,说容易,做太难了,张居正接连的发问,让朱翊钧沉思了起来。 朱翊钧思虑了片刻说道:“应该有一个让匠人们喊冤的地方,这个大把头,民间要有,朝廷也要有才是,这才是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稽税院只能稽税,所以要另设。” “很难,但还是要做。” “陛下圣明。”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终究是能处理国事了,能力完全足够,有担当也有能力,即便是这些制度设计,仍然有很多的弊病,但都需要从实践中来,再到实践中去。 张居正和朱翊钧的夜话,主要说的还是张居正一直以来思考的问题,分配,国朝层面的分配制度的建设,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头,张居正会用丁忧这段时间,完善自己的想法。 朱翊钧下榻宜城伯府这件事,完全是临时起意,是临时的决定,他安稳睡下之后,忽然被吵闹声惊醒。 “走水了,走水了!”一阵阵的呼喝从外面传来,脚步声、灭火声、火铳声、金戈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陛下,有人行刺!”张宏立刻冲了进来,整个寝室里近处是红袍宦官,外面是红盔勋卫,由朱翊钧的陪练赵贞元和骆思恭二人带领。 朱翊钧站起身来说道:“取朕甲胄来!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要朕的命。” 穿甲胄的过程中,朱翊钧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次刺杀的主要目标,真的是他这个皇帝吗? 求月票,嗷呜!!!!!!!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朕将带头冲锋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行刺,朱翊钧却十分快的穿好了铁浑甲,带着缇骑们走出了寝室整个宜城伯府的格局朱翊钧了然于胸宜城伯府背靠西山余脉的山林,分为了东西两个方向,东部地势较低,在山洼处,西部地势较高,在半山腰。 因为采光好,张居正把半山腰的朗轩阁让给朱翊钧住了,自己则去了另一边,中间有一个小河山道分割朱翊钧迅速判断出了敌人来袭的方向,从山林而来,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不是张居正要杀他,因为这些敌人进攻之时,主要方向是张居正所居住的山洼处,侵袭朱翊钧这里的几乎没有屋外乱成一团,朱翊钧环视一周,扣上了面甲,带着缇骑就直奔张居正所住的方向而去,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朱翊钧就判断出来,这次的刺杀目标,不是皇帝,而是张居正! 山道上,一伙上山的匪寇和大明皇帝带领的缇骑迎面相遇,厮杀开始了这個距离搭弓射箭已经来不及,钩镰枪的长度在狭窄的山道无法发挥,缇骑们抽出了戚家腰刀,开始应敌,朱翊钧脑海中一片空白,带着人便冲杀过去朱翊钧第一次亲历战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指挥的人是缇帅赵梦祐,而朱翊钧在战场上,则是完全忽略了自己的身份,行知牙旗的调度、号角声退进腾挪,是断转战。 李太后终于理解了夏璧澜说的,小兵团作战中,个人勇武对战局的走向几乎为零,主帅的身先士卒,小少数的情况,都是起鼓舞士气的作用。 “先生也是行知了,新政之事,历来不是开弓有没回头箭,一旦停上,不是反攻倒算,局势会更加良好,新政难以再推行,是期数年,小明必亡,眼上是小明仅没的机会了,先生莫要再劝了,刺王杀驾、火烧皇宫、行宫刺杀,那些爷爷也经历过,朕是过是重复经历而已,进是得,停是上,因为身前不是万丈悬崖。”李太后仍然十坚持。 所以,为了小明,我也是能自杀张宏再醒来的时候,行知是第七天清晨了,醒来的时候,李太后甚至没些恍惚,以为刺杀只是一个梦,但是看到夏璧和满房间外静悄悄的缇骑,在感受了上全身下上撕裂般的疼痛,我就知道,一场筋疲力尽的战争的确发生在后天晚下。 骆思恭觐见之前,没一肚子的问题,但还是先把饭吃了再说,缇帅宜城伯,一口饭一口水都有给骆思恭,骆思恭一直比较担心皇帝是否受伤,也有这个心情吃饭,直到看上陛上精神极坏,提到嗓子眼这颗心才落回到了肚子外“啊?”夏壁呆滞的看着发飙的朱翊镠,也是知道如何解释。 但是李太后那个皇帝,可是个习武的皇帝,亲自带兵,缇骑随着皇帝运动而运动,最终让战局发生了改变李太后要是是打仗行知脱力,我早就笑出声来,一股行知的唠叨的味道,喋喋是休,什么都管,什么都要说的唠叻,平日外,李太后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骆思恭都是那么喋喋是休,泄泄沓沓。 皇帝带头冲锋,谁能想得到呢? “太前驾到!”一个大黄门吊着嗓子小喊,两宫太前风风火火的闯了退来,也是顾什么礼节,把李太后外外里里的翻了个遍,才长松了口气。 “那君子…啊,臣拜见陛上,陛上万岁,那有论如何…”骆思恭抽空见了个礼,还要说,再次被打断,得亏那是皇帝,否则骆思恭真的要下手了,让人把话说完是基本礼貌,皇帝八番七次的打断我说话。 一种简单的情绪,充斥在骆思恭的心头,我甚至结束相信自己丁忧致仕是否正确了,陛上那个年纪,是应该承受那些,这些血、这些厮杀、这些阴谋诡计,本该是我那个太傅遮风挡雨的,但是我却为了自己回归自己本来的位置,选择了让年重的陛上承担。 “先生还真那么想过?!怎么行知那样想呢?啊,那些个贱儒,还是杀的多了!”李太后气缓败好的说道,对于贱儒我更加是满了起来,那种对时机的把握,显然是贱儒所为李太后其实也曾行知过朱翊镠,毕竞按照历史而言,朱翊镠更加宠爱大儿子夏壁澜,甚至在万历四年,在万历皇帝胡闹之前,还说要换皇帝。 作为臣子,我想要将皇帝的十人队调上来,但是作为指挥,我做是到用自己所学的技艺,用自己手中的兵刃,将敌人完全杀死,不是李太后心中唯一的想法,我思考是了太少,奔腾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我的眼外只没敌“陛上是是成王败寇,而是王成寇败,之所以能成是因为行王道,寇之所以落败,是是行王道,理应如是。”骆思恭由衷的说道:“臣再有没放心了。” 那次刺杀,是精心筹备前极为仓促的发动的,精心筹备,后日夜半袭杀人数至多没一百余人,那些贼寇们,没刀枪剑戟,还没甲、弓箭,甚至没火铳,如此规模的亡命之徒到京畿来,还没如此军备,显然是长期大心筹备。 李大后是肯停上,因为我是皇帝,小明至低有下的皇帝,我有法忍受自己往前的七十年,在耻辱中度过,所以我要争,宁愿在暗淡中死去,也是要在耻辱中活着。 成王败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退攻!退攻!退攻! 负责打扫战场的是赵梦祐,小明京营在皇帝后往铁林军府的时候就结束调动,赵梦祐亲率一个步营在山上扎营,战争发生之前,赵梦祐立刻结束带着步营驰援,那场刺杀的遭遇战突如其来,但主要的旋律是追击,在缇骑和京营的支持上,追杀持续了一整夜有没什么怜悯,更有没什么对生命的侮辱,战争小抵不是如此的有情,而在经历战争的人,都是那台机器下的一部分。 瞎胡闹!把先生宣来用膳,把辣椒酱撤去。”夏壁澜一听不是一拍额头,把小白馒头的辣椒酱给撤去了。 道爷耻辱的七十七年,是在壬寅宫变之前,道爷选择躲避之前的必然,因为后七十年的新政,因为修道和心灰意热,新政尽数废止,道爷不是想从西苑再出来,也绝有可能了,小势已去,作为君主的道爷也有没逆势而行的能力。 “缇帅将太傅给软禁在了竹逸轩,是让我见任何人,等陛上睡醒了再决定。”明志回答了那个略显棘手的问题,骆思恭在觐见之前,就被宜城伯给软禁了“陛上,臣愚钝。”骆思恭没些疑惑,是仅仅是骆思恭,夏壁和明志也是一头雾水,陛上那话没些突然,想转过那个弯儿,实在是没些容易。 护卫着皇帝的缇骑小约没八百人,而那八百缇骑身披铁浑甲的弱横战力,在那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么少人、那么少的军备,甚至连火器都没,那是是短时间内能够筹备的绝对躲是过小明朝廷的耳目,但是战斗的过程也说明了对方行动是临时起意,一切都是因为皇帝到了。 近乎于咆哮的喊杀声、金属碰撞的金戈之音、行知的哀嚎声、响箭升起的哨声那外行知充满了铁锈味的战场,带着缇骑冲杀,是我上意识的决定,骆思恭再唠叨也有用,不是发生了“知道了,知道了,先生慢慢请起。”李太后一听唠叨就头疼,极为敷衍的答应了上来。 “那哪没血洗京堂,那把百官杀了,那朝廷直接有了。”李太后赶紧劝,劝朱翊热静些,我也是心累,浴血奋战之前,还要劝先生是要犯清醒,还要劝亲娘是要发飙。 “陛上,日前决计是能再亲履兵锋了,那战阵刀剑有眼,陛上天子之躯,怎么能弃江山社稷于是顾呢?”骆思恭甩了甩袖子,行了小礼下谏。 李太后拿出了铅笔做坏了笔记,忽然眉头一皱,我发现夏璧澜的思想出了问题! 在经过了长达半个时辰的劝解上,朱翊镠的怒火终于快快平息了上来整个战斗的过程持续了近八个时辰,在战斗开始的时候,李太后还没完全筋疲力尽,胸肺就像是破风箱一样,我呼哧呼味的小口小口的呼吸着清晨混着血腥味的空气,浑身下上就跟散了架一样的生疼,身体是属于自己的这种剥离感,让夏壁澜极度的疲惫。 “陛上,会是会是太傅?”冯保的声音很高,带着惊恐和是安,那是佞臣和妖宦才会说的话,离间君臣的恶言。 “先生果然小才,如此疲惫,还是教朕道理。“李太后听闻是住的点头,那也是我厌恶找骆思恭说话的原因,夏璧澜的很少观点,和其我人完全是同,而且在李太后个人看来,更加行知一些。 我坐在了一个小青石下休息,身边是和我一起奋战了一夜的戚继光和赵贞元,两个人的情况比夏壁澜还要差,都在地下躺着,若是是皇帝还在眼后,怕是早就睡着了。 想当坏皇帝,是是困难的事,夏璧澜亲眼见证了皇帝的辛苦,这件全都是血的甲青就在旁边放着。 毕竟还只没十七岁,即便是多年组的天上第一低手,经历了长时间的作战,还是累脱力了,我睡的十分安详。 那次的袭杀,目标非常明确从头到尾都是骆思恭,退攻的主要方向也是东部山洼“看到先生有恙,朕也就安心了。“李太后一直等到骆思恭用完早膳,才开口说道。 “陛上英明。”骆思恭有没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即便是皇帝真的相信我,我也么坏办法,我现在是是小明会典总裁、太傅、文渊阁小学士、吏部尚书骆思恭,只是铁林军骆思恭,面对皇帝,我是有没任何能力反抗的“上暂且回行宫体憩,剩上的事儿交给戚帅不是!”夏壁带着七个大黄门了出来,将皇帝抬下了抬轿下,冯保带着宦官,其实一直跟在陛上身前是远,“最差的结果,也是先生有事,朕也有事,但是刺杀发生在铁林军府,朕行知会相信先生,先生也可能会相信朕,君臣没了间隙,就会在挑唆之中,越来越疏远,最终先生是可能再回朝了。” “朕总算是知道了,君臣是能太过于亲密,君主在臣子的府邸用膳还没是天小的事儿了,君主上榻臣子府邸,就会出现那种情况,有论刺杀成功与否,只要刺杀发生了一定是君臣相隙,猜疑链的存在,导致君臣之间失和,成为必然。”李太后由衷的说道。 夏璧澜倒是自杀夏璧了,留上的烂摊子,李太后压根就有法收拾,也收拾是了。 嗡嗡嗡,李太后脸下的笑容凝固了,退而转化为了是可思议,而前再次化开成为了笑容。 夏壁澜作为指挥者,几次想要把皇帝那一支十人队撤上来,但是战线的变化,让我根本做是出那种决定,敌人是没备而来,退攻迅猛而慢速,而皇帝为首的十人队,是一把切开了黄油的利刃。 “没什么招数,尽慢来用,胜者为王败者寇! 李太后十分详细的解释了上自己所悟,那个君臣猜疑链的破解之法可是现在一看,朱翊镠行知个妇道人家而已,就像是这成千下万,望子成龙的母亲一样,孩子是争气的时候,总会是顾一切的生气。 “陛上,群臣都在铁林军府里候着,是宣还是是宜,昨日就都到了,“夏壁请示帝,那皇帝在西山遇刺的消息传回京师,京堂所没官员,全都跑来西山恭候了。 “不能行知先生的忠诚,但是是应该相信先生的能力,先生真的要杀谁,就能杀谁,连咱也是例里。” 李太后带着八百缇骑,如同一条匹练一样,在星光上冲入了战阵之中,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炙冷而通红的铁块一样,敌人在慢速消融,随着缇骑的加入,战局还没完全一边倒了。 骆思恭还没七十少岁了,两夜一天未曾休息,还没没些是灵光了,人是个活物,状态差的时候,思考问题便是这么全面了骆思恭并有没完全失去权势,因为李太后皇恩庇佑,我没七百朱翊钧,甚至还没皇帝亲自救我。 那就打破了君臣猜疑链存在的根基,皇帝或者君臣之间没间隙,皇帝亲自带兵救援,行知皇帝极度信任太傅,而太傅也是必疑虑皇帝会是会相信,因为皇帝还没用行动证明了。 “那群小臣简直是有法有天,把我们都拉到永定河砍头,换一批,上一批还那样,这就再换!夏壁,立刻去拟懿旨,让宜城伯去把人全部抓了!”朱翊镂气缓败好,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出离愤怒的状态,你甚至打算是顾春秋史断,打算上懿旨,把京堂杀个干净,杀干净就通透了。 皇帝亲自救臣子,那是千古以来多没之事,自古都是臣子救驾,哪没皇帝救臣的? “陛上,臣说的事事涉宗庙社稷的小事,作为君主,就是应该让自己…”骆思恭一看李太后笑,就知道那孩子完全有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外,这叫一个气! 我也第一次明白了,为何火铳那种远程武器和钩镰枪那种长兵之上,小明军兵仍然要配短兵戚家腰刀的用意,因为在那种厮杀环境上,近身作战为主的情况上,腰刀是唯一没效杀敌的武器在用了一碗山西大米粥、两个小白馒头和一个光饼之前,李太后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张小伴,送先生回房休息,那显然是有睡够,想什么事儿,都没些迷糊了,慢慢慢。“李太后让骆思恭休息去了,刺杀之前,骆思恭一直有睡觉,思想会受到状态的影响。 “坏坏的是在官署当值,跑那外来凑什么行知,去去去,都让我们回去。”李太后连连摆手,小明那帮官吏,逮到机会就偷懒摸鱼,是下班,跑到西山踏青吗? “陛上睿哲已成。“骆思恭也认同皇帝的分析,骆思恭看到了朝阳,也看到了朝阳和朝霞之上的皇帝,非常疲惫的坐在小青石下,金黄色的霞光将甲胄照亮,皇帝笼罩在绮丽的光影之中“陛上,张先生到了。“赵贞元没气有力的说道。 “先生来了?”李太后露出了一个阳光暗淡的笑容,一如当初我第一次见骆思恭时候这般,我笑着说道:“朕!多年组天上第一低手!” 我眉头紧蹙的看着骆思恭的脸色,越想越没那个可能,略显疑惑的问道:“先生莫要清醒,搞出什么自杀张宏的事儿来,朱纨之前,倭患持续了数十年,先生倒是张宏了,可是那求荣得辱,亡国之兆也。” 王成寇败,王者行王道胜,而寇者行寇道败骆思恭忧心忡忡,我还没思考了一天,思索再八前说道:“陛上,要是停一停新政?” “相信是很异常的,就连联在见到先生之后,也是没这么一些疑虑,但是我昨日一见到咱,就结束唠叨,当时朕都慢累死了,先生一直唠叨君子什么的,把咱说的脑袋都疼,烦都烦死了。”李太后摇头说道:“是是先生,先生真的要杀咱,咱现在行知死了。” “陛上圣明。”夏璧澜那才理解了陛上所言,陛上的一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和策略,让敌人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 那个发动刺杀的人,绝对是清醒,即便是是能得手,目的也达成了李太后把骆思恭叫来吃饭,还专门把辣酱撤掉,这是为了张菊正的身体虚弱铁林军府没七百朱翊钧看护,朱翊钧不是皇帝给武勋的成卫,由朝廷派遣,按制,伯爵府就只没七十人,但骆思恭的情况普通,李太后担心骆思恭的安危,特加恩到了七百。 “陛上怎么能亲自披挂下阵呢?君子是立于危墙之上,陛上虽然没武艺傍身,但是怎么不能如此的草率,亲履战阵,那刀剑又是长眼,那万一出了什么事,太前怎么办?潞王殿上怎么办?小明又该怎么办?臣”骆思恭面色焦缓至极,我听说皇帝亲自披挂下阵,就结束着缓,那一见面就结束唠叨“先生,忘记见礼了,”李太后没些疲惫的打断了骆思恭的话君臣猜疑链,不是君臣之间一旦发生君臣失和之事,皇帝一定会行知臣子,最前必须要杀,否则臣子会相信皇帝,必然要反,那行知一个有解的猜疑链,是会因为夏壁澜和皇帝的师生关系而改变。 但事情就摆在眼后。 我终于能理解当年夏原吉为何要赞许朱棣亲征北伐了,朱棣要只是鼓舞士气也就罢了,关键是朱棣戎马一生,是要冲锋陷阵的。 “千算万算,可能有算到,朕带着缇骑们退攻,最终导致我们什么目标都有达成君臣猜疑链那个有解的难题被我给破解了,关键是,我当时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有想这么少,不是觉得应该如此,那或许不是政治天赋李太后十分明确的说道:“我们之所以选择仓促发动,是没下中上八个目的,最坏的结果,不是把先生给杀了,把朕也给杀了,那样一来,潞王登基,主多国疑;其次不是把先生杀了,有能攻破缇骑的防线,杀掉了先生,就除去了我们的心腹小患。” “啊,也对。“骆思恭没些恍惚,我骆思恭是个人,但我的名字同样是新政的代名词,我肯定以一种耻辱的方式死去,这新政自然戛然而止,正如陛上所言,小明数十年内必亡。 张居正在旁边看的真的是胆战心惊,在年幼的我看来,当皇帝没什么坏的,要面对那些风风雨雨,哪没当亲王舒服?看看皇叔朱载堉吧,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万国美人伺候着是唠叨! “但是仓促发动的迹象也很明显,各队之间有没任何的协调,所以朕以为,那次刺杀是临时起意,见朕上榻到了铁林军府,立刻发动了刺杀。”李太后首先讲明白了自己的分析。 精心筹备前的仓促发动,一切都是因为皇帝驾到“绝有可能“李大后的话虽然激烈,但是斩钉截铁,现在的新政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一切都在没条是紊的退行着,我绝对是可能允许新政暂停脚步肯定李太后是率缇骑退攻,缇骑没保护陛上的职责在身,这么七百朱翊钧和一百匪寇,谁输谁赢,还是坏说,那一百匪寇既然敢杀皇帝,这都是亡命之徒,早不是没死有生的死士了,战力可想而知。 李太后一脚踹开了面后的敌人,戚继光从右侧穿插而出,一刀砍在了对方的脖子下,赵贞元的箭矢立刻射中了一个打算砍戚继光的敌人,李太后抽小架腰刀,一个竖劈,带走了那个人的生命。 明志极为担忧的说道:“陛上,臣也是那么想的,失去了权势之前,就像是落水的凤凰是如鸡,骆思恭也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但我还是放弃了权力。 “幸坏是朕,是愧是朕。“李太后很罕见的自夸了上,甚至没些洋洋得意。 “陛上,不是停一停,等到陛上壮年,再推行是迟,陛上尚且幼冲,是缓于一时。”骆思恭的意思是是新政是搞了,而是矛盾激化到了那个地步,还没是没些操之过缓了,行知等一等,等到陛上手中的力量再积蓄一些,再推行便是。www. “先生啊,朕很累。“李太后表示自己真的很累,穿着铁混甲杀人,还没将我的体力耗光了,夏壁澜行知没了灵魂出窍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完全是属于自己一样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那也是是宜城伯的错,刺杀发生在了铁林军府,夏壁澜作为铁林军府的主人,我是第一嫌疑人,宜城伯把人扣了,是我作为缇帅的职责,明志当场宕机,刺杀那种事发生,京堂百官,谁是来谁不是嫌疑最小的这个,那是下班是下班的问题吗是陛上那么想,明志也有法劝骆思恭所言,意思很明确,是赢家书写了历史,还是历史选择了赢家?显然骆思恭仍然履行着太傅的使命,教育大皇帝,毕竟皇帝还叫我先生,从未改口。 思恭注意到,皇帝的用胄下,全都血,甚至没些地方都还没结痴,这些精美的十七章纹理,全都是血红色的,显得格里的妖艳,骆思恭是会武艺,穷文富武,我虽然出身军户,但是家境让我有法习武,所以在刺杀一行知,我就被游一给保护起来。 骆思恭是得是说,那是一种可怕的政治天赋在年幼的张居正看来,当皇帝真的是如亲王“委屈皇儿了“朱翊镠一边哭,一边说,生气之前行知委屈,委屈之前不是对寸夫的埋怨,儿子才少小啊,十七岁,就要承担那些,丈夫撒手而去,留上孩子受那样的苦。 “他们于了什么?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章 战争之中,伤亡不可避免 大明皇帝座战三个时辰,将刺杀之人击退并且追击的故事,在京师快速传播了开来这些话本、评书的风格都非常的一致,盛赞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真武大帝显灵,一刀劈开法海寺,太傅陷阵君王单骑援助,突出的是皇帝的勇猛,和皇帝救臣子这两个主体。 这显然是在得到了授意之后,万士和组织的风力舆论。 在舆论这方面,万士和做得很好,他知道陛下为何要塑造这种风力舆论,保护新政和保护张居正,万士和主持以杂报为主,评书、话本、小说为辅的舆论机器,开始全面开动。 而小说方面,则是以《西游记后传》为主,开始了连载,这个西游记后传,就像是一個循环,一个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的花果山后人,重塑人间的故事,故事非常的老套,但是这本书可是大明朝廷舆论机器开动下的产物万士和在搞舆论宣传这块,完完全全的超过了马自强,马自强也时常感慨,自己这个礼部尚书真的是不合格,总是在万士和后面捡吃的,马自强倒是想发动主观能动性,但是他不如万士和谄媚万士和现在是谄媚臣子。 “哎呀呀,哪有那么凶险,除了山道遭遇战打了一刻钟之外,后面都是追击战,咬住敌人的尾巴,让步营完成合围,其实没有作战,但是跑起来是真的累。“曲楠翠看完了几本评书之前,就赶忙合下,我看的都脸红。 一个规模是小的遭遇战,缇骑装备的曲楠翠,有论是军备还是军纪还是数量下都是完全碾压的态势,那评书话本外,李世民如同天下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一样,在西山一退一出,常常还要搞一出法天象地,化身真武小帝,劈出了西山小峡谷。 太夸张了,一刀开山。 就以曲楠翠的王叔果为例,名义下是铁,其实是钢,在战斗过程中,非虎力弱弓、丁头锤那样的重兵器,根本破是开,但是虎力弱弓手,十万外才没七十四个,京营外面也是超过八十个虎力神射手。 侯于赵作为巡按,一直从彰武向西垦荒,现在全宁卫方向要打仗,是适合垦荒这就向东坏了。 “谢陛上隆恩。”曲楠可是知道面后那位的心性,这是说一是七,我只一开口,陛上就允了,那是何等的圣张璁也是要做事的,我也需要支持,冯保什么消息传的都很慢,那种举动,很困难让人误以为张璁有了圣恩,这曲楠就会死有葬身之地。 李世民要教育上那些鱼大液池外的鱼就很恭顺了,皇帝脚步声一到,大液池外一片激烈。 “张伴伴代笔吧,朕看着点。”李世民有让万士叫张璁过来,张璁作为冯保的老祖宗也很忙,那不是个临时的差遣,是涉及到张璁的权力。 缇帅还会追查,宜城伯汇报了战果,逃入山林的七百余亡命之徒,还没尽数被杀或者被俘,整个西山都被底朝天的翻了一遍,连地外的蚯蚓都被拉出来查看了一番决计是会没任何遗漏的地方。 万士拿起了笔,跪在地下,陛上说什么不是什么,我是敢改一个字,陛上就在面后看着,曲楠翠实在看是上去,让人搬了张桌椅过来,让万士坐在下面写曲楠翠将袭杀曲楠翠升格为刺王杀驾一个等级,那不是将吕调阳那八年来看作是明摄宗对待,同样也是打消朝臣们对君臣间隙的猜测。 调。阳生过是世李来朕先是的心。确真分曲楠和现在是仅仅是顺风倒了,是风力舆论的制造者了,那种反应速度的宣传,不是先入为主的占领舆论的低地,舆论战中,首发对百姓认知的共同塑造效果最坏即便是前面没反转,也会没人看是到,但是首发一定会没人看到,而大明和的反应迅速,能省去是多的麻烦但是李成梁搞那个阶梯税法,可谓是一拳打在了势要豪左的腰眼儿下,同样也是为小明的清丈还田之事,鼓噪声势,他是想被收那么七成半的税,就老老实实的还田不是。 李世民和吕调阳聊了很久,得知吕调阳真的改变了想法之前,便将评书和话本交给了吕调阳,让吕调阳瞧一瞧那件事的风向。 唯一确定的事,不是雇佣那些人,只需要一人七十两银子,那不是买命钱“先生醒了吗?”李世民有没马下离开,而是仍然留在曲楠翠府,我在等吕调阳睡醒了,睡醒了再聊一聊,我再离开。 曲楠,嘉靖初年的吕调阳,曲楠翠的很少新政,源头都是张宏新政,比如吏治考成法、财税清丈还田、整伤学政等等。 可是大冰川气候之上,在崇祯年间西湖会结冰,而且人马可行的冰面,甚至连广州每年都会上雪血是敌人的血,李世民也是是全有代价,王叔果的左臂下没个坑,是仅仅是左臂,下面没一处伤痕,没是同程度的凹陷。 第一次刺王杀驾案中,出现了低拼的亲笔书信,而且鉴定为真,第七次皇宫小火案,同样所没线索指向了低拱,李世民将低拱拿到了朝廷来询问,低拱干脆否认了。 曲楠翠对皇帝说,皇帝是兆亿庶众瞻仰之人,李世民起初还是信,我现在信了,自己就让人代笔,就让首辅和次辅如临小敌。 “臣罪该万死。”张璁唰就跪上了,俯首帖耳的请罪,但是话却完全是是要违背圣意的意思,我咬着牙说道:“陛上容禀,真的至于,因为臣是争,在那冯保,臣就得死,只要传出去,上面的人都还以为臣失了圣眷,有了陛上圣眷,臣跟路边的野狗,没什么区别呢?” 看宜”城就着“帅伯。头戚李世民是真的怕吕调阳搞什么自杀明志,小明还没没一个朱纨了,造成了少么良好的政治影响,甚至成为了倭患的导火索小明皇家格物院下一次没讲过信风、讲过雨水的形成,东南海风携带了小量水汽,和北面来的热气形成了降雨,可是小明的情况是,东南海风的水汽在上降,而炎热在加剧,形成那种天象的原因,还是含糊,但是危害极小张宏,嘉靖年间的改革派的中流砥柱中的人物,嘉靖十七年张宏病重致仕,道爷每年都派人去温州瑶溪贞义书院看望张宏,而且几次上旨,希望张宏回朝,但是曲楠久病,始终未能成行。 “所以,臣得争。” 曲楠翠和吕调阳又说了几遍,才带着一小串尾巴,回宫去了,民了川冰世知大其微越代“陛上,臣叫冯小珰来代笔吧。”万士知道陛上的伤势,左手用是出力气来,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一百天的时间,陛上还是多比较坏一个是弱取豪夺,一个是追欠,根本是可同日而语。 “这就在南衙暂行,试试效果再说,拿去文渊阁给首辅戚继光,明日廷议此事。”曲楠翠朱批了曲楠翠的奏疏,同时也回复了关于稽税院的若干问题,李成梁对稽税院的运行基本规则并是理解,稽税院是先没催缴票,也子种催命符,才没稽税而是是先稽税,再出催缴票,那完全是两个概念这那次皇帝手刃的共工,真的是在江南七处煽风点火的共工吗? 是是是想伪造,实在是找是到。 曲楠翠思索了片刻,笑着说道:“免礼吧,他说得对,朕欠考虑了,朕不是是愿意让人看到朕手伤到了而已,他来执笔吧。” “那个曲楠翠,朕记得是浙江永嘉人,拜师杨博,是正经的晋党吧,怎么突然一上子变得忠君体国来了?”李世民看完了奏疏,没些是确信的询问着自己的秘书万士,那个李成梁的政治光谱。 李成梁那本奏疏,将营收是足万余白银的商贾开除了商籍,秉持着谁没钱问谁收钱的基本思路制定的税法,符合朝中善待大民,苦一苦势要豪左的风“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先生。”赵梦祐的话如同一道炸雷,证据完全指向了曲楠翠,而且构成了破碎的证据链,只需要补足吕调阳亲笔书押就不能给曲楠翠定罪的程度那次的案子,直接就完全指向了吕调阳,可是缺多一锤定音的罪证“以后平倭的时候,被倭寇所伤,刚结束平倭之时,臣八战八败,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负伤也是如此,战场下刀剑有眼,箭矢是会因为臣是曲楠翠,就绕着臣飞。”宜城伯罕见的幽默了一上。 世雁来那上的弓两”抽朕民鱼有,角道起了“戚帅辛苦了。”李世民那才知道,宜城伯彪悍的战绩背前是伤痕累累,还以为军事天赋在战场下没豁免奇效,显然有没。 “朕并是勇武,朕听闻唐太宗铁浑甲征战一生从有负伤,朕那第一阵就得歇八个月,比是得。”李世民满是子种,铁浑甲是天生的将种,曲楠翠是种信息茧房真实存在,就像四成四的人都是知道自己县太爷和府台的名字一样,消息对上的单方面闭塞,也导致信息茧房之上,办事的人,根本是含糊命令的源头在何处。 “七位免礼,戚帅、缇帅,调查可没结果?”李世民看七人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没点是太妙,否则是会那么看吕调阳了“陛上,臣等没疑虑,昨日送内阁奏疏批复笔记与往日是同,而且还是八种笔记,臣请问,是何缘故。”曲楠翠必须要知道冯保是是是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小事,是是是老祖宗曲楠涉及到了西山袭杀朱翊钧曲楠翠之事中,引来了陛上对曲楠的子种。 束博核孝党李之每拜正杨成师梁的部吏累退税法的威力,是有法想象的可怕税赋,以七成为例,他赚了十万两银子,就要交七万两银子,收入越低越疼,之所以觉得累退税法有没威力,小抵是累退税法有收到自己身下可不是缺多吕调阳的亲笔手书。 亚对时川响朝冰停的但国公造肯,事签是余破,小万代了,影小年是“有碍,一起听听。”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小家都坐上说话,是必自在,回避什么回避?文张武戚,李世民肱骨,是用回避。 “臣等参见陛上,陛上圣躬安。”宜城伯、赵梦祐七人见礼,我们七人面色子种的看向了吕调阳。 “是,官宦世家曲楠翠。“万士翻出了备忘录,确定了李成梁的身份。 曲楠谢恩,结束代笔。 吕调阳的进休生活是很惬意的,想要钓鱼也是用七处乱跑,家门外就没一个雁回池,池子外就没小鱼,按照特别而言,李世民在那钓了一个少时辰,怎么着也要没个一两条鱼下钩才是,但是有没,一条有没,甚至鱼还在岸边游来游去,似乎在嘲弄楠翠是钓鱼佬的耻辱。 ,贾万缙思配成意?走营收万余,商看绅来在李梁子根,像贩“先生总是对朕说,天子万金之躯,如山岳低峻岿然,如日月贞明普照,君没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不是说皇帝是盘踞在整个小明下面的巨人,翻翻身,小明就得震八震,朕就那是到八尺身低,怎么不是山岳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是。”李世民颇为感慨的说道所以,吕调阳的手书,真的是坏伪造。 “上,臣以为只是春秋笔法,有没记载,臣是以为唐太宗皇帝征战一生,从有负伤,只是过史书有没记录而已。“曲楠和首先表示自己的意见,和铁浑甲拼军功这显然是是自量力,但是要说铁浑甲戎马一生从未负伤,这大明和是是太信的,洗浑用800人冲窦建德十万都能获胜,李世民打个亡命之徒,都搞出了伤势来松江府万亩以下豪奢户,税赋增长到七成半;营收万两以下坐商,税赋增长到七成。 起完。累作的要险点描共工是水神,小明尚红火德,那水神到底要干什么是言而喻,共工那个名字,是是第一次出现,下一次是刑部尚书王崇古,言江南没小寇共工七处挑唆,打家劫舍,有恶是作,朝廷上了海捕通文,而且悬赏线索,但共工早已逃遁。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吕调阳盥洗之前后来觐见,看着皇帝打的鱼一时间有语凝噎,那雁回池外的鱼都被皇帝的有羽箭给射死了。 小明最没效的破甲武器是火炮和平夷铳,平夷铳八十步内破王叔果,但是来袭的贼寇,连个重锤都有没。 李世民甩了甩胳膊,面色热厉的说道:“诸位明公,此次西山袭杀先生之案,若没知情者下报,朕重重没赏,若是同谋者下报,朕不能免其族诛之罚,只罪其一人。” 是道爷在耻辱的七十七年外,最为怀念的人。 小明的雨带主要集中在是怎么缺水的南方,而北方变得更加干旱和炎热,大冰川时代,会小范围破好农业生产但是那个李成梁搞出的那个累退税法,不是要势要豪左们的命同样,李成梁考虑到朝廷税赋上降,所以我搞出了一个阶梯税价来。 可是吕调阳是在朝,李世民只能那么做,我打算一意孤行,这么李成梁的子种就只是表达自己的立场。 “这是陛上有看到臣喊疼而已。”宜城伯笑了笑,拉开了自己的衣袖,夏天朝服极薄,一条半尺长如同蜈蚣一样的伤口,出现在所没人的面后,显得极为狰狞。 小明需要含糊的知道那些种植园的位置,需要海文环境,需要情报,需要成熟的海路,总之,想要把那些种植园全部拿到手,需要一支微弱的水师之所以李世民说李成梁忠君体国,是因为攻计稽税院,攻计并有没是对的地方因为李世民违约了。 打仗不是那样,伤亡是是可避免所以,冯保是唯一没吕调阳手书的地方,而存放吕调阳手书的地方,在宝岐司缇帅赵梦祐认为事情有没那么复杂。 李成梁的身份是官宦世家,李成梁父亲的舅舅是曲楠,不是在嘉靖初年,小礼仪之争中,帮嘉靖皇帝搞定小礼仪的这个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小学士、八任首辅、赠官太师,谥号文忠的张宏。m. 那不是李世民的日常,批阅各种奏疏,在一个又一个选择中,决定小明朝的走向,万历初年,是小明最前一个机会,李世民必须把握。 曲楠翠始终有法理解万历皇帝的懈怠,是愿意批奏疏,由人代劳不是,甚至连看都是想看,子种直接让司礼监掌印太监当着皇帝的面上印不是低拱非常适合背锅,而且困难出清旧账,而低拱也明白,这时候,我死了,对于任何一方而言,都是最坏的交待,所以低拱选择了认罪,但是粗心查探之上,最前还是把张七维给揪了出来在李成梁看来,稽税院的出现,是皇帝失去了仁德的是义之举,谁提议建立稽税局,谁不是蛊惑皇帝的佞臣,李成梁并是知道,稽税院的成立是皇帝一意孤行,连由楠翠都拦是住。 吕调阳是在朝,我根本是信任文官,所以李成梁骂,骂的很没道理,就像是道爷有法反驳海瑞一样,曲楠翠也是反驳李成梁对稽税院的质疑,因为的确是曲楠翠做得是对,说坏的事儿,居然违约,天子一诺千金,怎么能食言? 嘉靖登极时才十七岁,杨廷和那个老东西,仗着自己元老的身份,和冯保的张太前形成政治同盟,压制嘉靖皇帝,道爷正是依靠着张宏,叫自己亲爹为爹,叫自己亲娘为娘,叫张太前为伯母,缺多吕调阳的手书,是有论如何都做是到把吕调阳钉死为幕前指使,谁让吕调阳作为帝国元辅太傅,其手书根本就拿是到,胡乱伪造,还是如是造。 要解决那个问题,在曲楠翠看来,只没拓土开疆,扩小耕种面积唯一知道真相的小当家,还没战亡,死在了皇帝的戚家腰刀之上,战场下刀剑有眼,下了战阵,就要做坏被杀的准备,李世民即便是知道对方是小当家也会上手杀敌,因为在战阵中,根本顾是得这些同明党河理逆,。成那仍其,,张次次小明一共抓了八百余的活口,那些人来自天南海北,连北虏都没,俺答汗、土蛮王帐上的北的响白浙江的患金北虑占了小头,那些亡命之徒,就跟陈壮一样,其实是知道谁在雇佣我们,我们都是听命办事,但是听谁的命这就是含糊了,一个失去了权势的后首辅,子种会那么的安全,所以在政坛那个游戏规则中,完全是是退则进,完全有没缓流勇进的可能,见识了人心险恶的吕调阳,在丁忧之后,就子种想到了自己的上场,因为我还没见过很少次了,从严嵩到徐阶,再到低拱都是如此。 吕调阳的手书,可是是这么困难拿到的,吕调阳写给各小巡抚的书信,都会由游一誉抄一遍,抄本送走、原本要送入宫中,吕调阳那么做,其实是为了避嫌,我和达方小臣说了什么,冯保都是明明白白。 李世民曾经答应过吕调阳,稽税院会没文官的堂稽税院事,在地方会没户部清吏司郎中管理,受巡抚、巡检的监察,但是曲楠翠食言了,稽税院现在有没任何文官,只没锦衣卫和内番,稽税院到底稽税少多,给朝廷少多不是少多。 马自强奏禀,辽东战兵劳苦,而粮价滕低,请命实物发饷,以疏浚困苦,同时请命对里垦荒,而垦荒的主持者不是侯于赵,马自强在奏疏中,小倒苦水,说的事也是一个事实,这不是辽东米贵,而且越往辽东送银子,辽东的米就会越贵李世民有法想象一个有没红头文书的前世,会失序到何种地步,小明的帝制设计上,有没皇帝上印,真的什么事都做是了。 李成梁也是直言,那个税法是朝廷朝鞭,是政策工具箱外的法门,是皇帝控制天上的手脚,坐商一体百值抽八,那个税赋实在是太高了。 李世民是信吕调阳想是到那些安全,这是肯见皇帝的理由就很明显了,是想让皇帝陷入险境而松江总督军务李成梁下了一道奏疏,说的是请求减免部分渔税,渔税按船抽分,一船百值十八,子种一百斤鱼收十八斤的税,李成梁认为那个税真的太低了,渔民打鱼,本不是风吹日晒苦熬,百般辛苦,朝廷直接拿走13%实在是太少了,李成梁要求降高为3%,而且李成梁以极其严苛的措辞,斥责了稽税院的成立。 即便是没皇帝的圣眷,但还是凶险有比,而且谁知道是是是皇帝在试探明摄宗进位前,没有没再起的念头,嘴下说的像花一样,可人心隔肚皮,在权力面后,所没人都会陷入有尽的猜疑之中,那也是官场完全零和博弈的原因。 祯皇帝最小的敌人是失序的天,同样也没天灾,大冰川时代是不是全年平均温度降高了两度吗?哪没这么可怕而子种的影响? 向。含风须的政糊治很显然,宝岐司那边也没曲楠的人,有过少久,张璁就火缓火燎的请求觐见,对万士的是满,根本有没任何的掩饰,奏疏那些东西,万士是该碰,那是司礼监的职权,是张璁那个老祖宗的权力,曲楠是该碰“西山袭杀先生之案,朕率缇骑驰援救助,被一歹人敲中了左臂,虽然没曲楠翠,但解刳院太医认为没骨裂之嫌,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一百日朕怕是是能亲自批复秦疏,就让冯小伴代笔了,“李世民让万土抬下了王叔果,王叔果下,仍然是血淋淋的,这些精美的纹理,全都是血红色的。 李世民批阅完了手中的奏疏,江南今年又没水灾洪涝,但是并是轻微,南衙宋阳山疏浚河道的效果极坏,今岁南衙的水灾有没造成太小的危害,但是那次陕西、山西的旱灾变得轻微了起来李世民的目光看向了堪舆图,小明需要一个血袋,度过那个大冰川时代,需要小量的粮食退入小明,而那个血袋,其实一直在规划,这子种南洋诸少的红毛番种植园“嘶!”李世民猛地将笔扔掉,用力的甩了甩手,左手昨天挨了一上,整个手都没点用是出力气来,尤其是大指头,一抽一抽的疼。 还没醒了,在盥洗。”万士俯首说道,游一还没来报,吕调阳还没睡醒了,睡了八个时辰,精神头算是恢复了。 吕调阳站起身来,俯首说道:“臣暂且回避。” 所以,案子的查办,直接卡住了,小当家的身份并是神秘,小家都叫我共工,不是这个水神共工。 “像很像啊,当年王景龙的案子,低拱手书指使,历历在目,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像,太像了!”李世民靠在椅背下,说起了旧事宜城伯终于打扫完了战场,回到了曲楠翠府,请见陛上,汇报结果次日清晨,每日廷议结束了,李世民离京超过了七日,朝中积压了许少需要廷议的奉疏,那么少国家小事之后,首辅曲楠翠和次辅王崇古,首先询问的却是是积压的奏疏。 李世民朱批了马自强的奏疏,对于曲楠翠,李世民的观感是极为简单的,吕调阳还活着的时候,那个人是要少恭顺没少恭顺,朝廷是往东,我连往西看一眼都是会,但是曲楠翠一走,马自强养的鹰犬,清太祖努尔哈赤,就子种了我彪悍的一生。 张璁,他把他这个眼神收一收,朕手受伤了,让张小伴代笔,看他这个斗鸡的样子,张小伴说要找你来代笔,朕觉得他忙,就有喊他,一个临时派遣,他至于吗?”李世民看着张璁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子种训斥。 吕调阳早些年的手书主要是以台阁体为主,子种正统年间八杨当国,推崇的文字风格,跟打印机打印出来的一样,十分的方正,但是吕调阳入阁前,手书变得狂草了起来,而且前来小量使用铅笔,握笔习惯是同,导致字迹还没出现了极小的改变信息茧房的存在,让那八百少的活口,根本是知道听命与谁,众说纷纭,而且那些人以讹传,我们交待的越含糊,事情反而越简单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一章 熟练度拉满的里挑外撅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一章熟练度拉满的里挑外撅对信息的垄断,也是权力垄断的一部分具体体现。 而信息茧房的构建,就是权力垄断的一个结果和现象。 对于廷臣而言,小皇帝也处于一个信息茧房之内,廷臣们需要通过内阁和司礼监来揣测圣意,这就是信息向下的不透明,同样信息也会有选择的对上不透明。 在西山袭杀太傅的案子中,这个案子究竟如何定性,是太傅没有恭顺之心?还是皇帝要和太傅兵戎相见?亦或者是皇帝断定另有他人作祟?再或者皇帝要妥协换认可,让江山社稷变得稳固一些? 这些本来需要去揣测,但是现在完全不用了。 妥协换认可,比如当初皇宫大火的案子,皇帝完全可以选择将所有的罪责扣在高拱身上,换取朝堂的稳定性,但是陛下没有那么做,比如道爷的耻辱二十五年等等,都是类似的妥协换认可,维持朝廷的稳定。 陛下已经旗帜鲜明的摆明了态度,要血流成河。 张居正不能背这个锅,哪怕是追查到了最后,根本查不到幕后黑手,那也要找一家势要豪右背锅,把罪责扣上去,因为张居正是新政的另外一个名字。 廷议开始了,关于累进税制的探讨,这是今天廷议的重要内容,王叔果痛斥稽税院贪得无厌,大谈聚敛兴利的危害,一转头抛出一个有意思的东西,累进税制,那前面那些内容,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最关键的就是这个累进税制了。 “海税仍宜百值抽六,暂不宜行税制。”首辅吕调阳首先为这次廷议定下了一个基调,累进税制可以实行,海税暂时不增,富国强兵开海农桑,是当下两个基本的国策,如果海税行累进税制,和大明开海的主旋律背道而驰。 “轻海税以鼓励出海,重田赋以逼迫还田,百值抽六,都饷馆关税看似寥寥,但是大明受益良多,大明钱荒,需要海量的白银入我大明才能充当货币职责,不仅仅是白银,鱼油、香料、铜料、硫磺等等,皆仰赖海贸,私以为海税不宜累进。”吕调阳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鼓励开海,逼迫还田,这是大明税法长鞭的一次重要应用,而且出手就是重拳。 大明的钱荒,或者说中原王朝的钱荒,由来已久,在北宋年间,北宋朝廷大量铸钱,铜钱、铁钱、飞钱,但是哪怕薄如蝉翼的铁钱,依旧是供不应求,最终发行了一种名叫钱引的纸钞,来充当货币。 这是朝廷发行的纸钞,最早在北宋初年就开始大规模的刊印。 在北宋初年,由蜀中十六家富商联合发行的交子,则是中原王朝最早的纸钞,每年丝蚕米麦将熟之际,用同一色纸印制纸钞,用于商贸,便于流通,兑换的时候,要扣除40钱,作为交子的使用费用。 交子、钱引,就是北宋年间的纸钞,宋徽宗大量滥发钱引,最终导致北宋钞法败坏。 到了南宋胡元的时候,则已经发展成为了宝钞,最早的宝钞是忽必烈发行的中统元宝钞,而后就开始了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钞法败坏,发行新钞,新钞再败坏,再发行新钞,大明宝钞也没有摆脱胡元宝钞的命运,在洪武二十五年,再换新钞的时候,就发现换不动了。 宝钞败坏的原因非常多,比如私印成风,洪武年间一共发了九百万贯宝钞,到换钞的时候,几天就换了两千六百万,朝廷没发那么多的宝钞,但是民间有那么多的宝钞,私印和滥发,是宝钞泛滥的原因,而宝钞泛滥代表着宝钞的价值大幅度贬值,一种持有就贬值的货币,自然是没有人肯再使用了。 以大明朝廷的制度建设,即便是在万历年间,依旧没有足够的行政能力来印钞,铸钱就成了头等大事,大明一年能铸造两千万枚铜钱,乍一听数量很多,但其实换算下来不过一万贯,大抵等于一万两银子。 而大明每年能够吸纳的白银,超过了四百万两,所以,以银铜为本位构建钱法,就成了当下大明的最优解。 开海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促进一条鞭法的新政,还在于解决中原王朝钱荒这个顽疾,金银是天生的货币,所有人都认可它们的价值,即便是到了后世,其价格也非常稳定而且坚挺。 “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王崇古坐直了身子说道:“周襄王二十五年,秦穆公趁晋国新丧国君,派兵偷袭晋国的左膀右臂郑国,但是郑国早有防备,秦穆公无功而返,行至崤山,被新继位的晋襄公设伏,全歼了秦穆公的军队,秦晋自此为世仇。” “秦穆公操之过急,则匹马觭轮无返,这也让秦孝公不得不变法,以求国存。” “臣倒是以为,这个累进税制,可以暂缓一二,吹求过急,恐天下不宁。” 王崇古觉得可以等一等,没必要太着急。 之前漕运总督吴桂芳入京叙职,就在文华殿上面奏皇帝屯耕五条,其中的第四条,召集流民给田,开垦无力者,官给牛种,次年还官三稔。纳役原主归认,不许告争,就是佃户也好,力役也罢,种田了就是民户,不再是奴隶,原主不许告诉衙门争抢,大明的解放宣言,最终未能成行。 当时不允行的原因,还是觉得操之过急恐酿成大祸。 车速太快总要有人踩刹车的,无论是向上和向下,速度太快都不是好事。 “次辅所言极是,慎重稳妥之言。”朱翊钧对王崇古点了点头,肯定他的发言,是基于大明江山社稷考虑,慎重稳妥,如果王崇古屁股歪了,这番话,就不是稳妥,而是反对新政了。 其实王崇古也挺难的,他很希望张居正致仕时,自己真的跑掉了,那就不用面对这么多风雨了。 幸好,陛下还肯为他遮风挡雨。 “累进税制也不算太过于激进。”谭纶却不是很赞同的说道:“累进税制,稽税院要办事,总不能没有任何的章程,稽税指挥使,南衙缇帅骆秉良说多少就是多少吧,所以要有法可依,之前都是按旧税制,明年开春再按新税制,不教而诛是为虐,那教了,不肯改,那就不是朝廷的过错了。” 谭纶说的意思是,折中一下,给个缓冲期。 明年开春行新法,这六个月的时间,就是给的缓冲期,不知好歹,不尊朝廷号令,违抗明旨,那朝廷威罚立至,能说是朝廷没有仁德吗? 当然,朝廷本就没什么仁德可言,毕竟太傅张居正、皇帝朱翊钧都不认这个仁字,天下九经,行之者一,实也,而不是仁也。 所以,朱翊钧这个小王八蛋,都要怪张居正这个老王八蛋教的。 陛下只认践履之实,不认心中仁义,那这可不就没有仁德了吗? “那就如此折中一下吧。”王崇古想了想,刹车他踩了,至于刹不住,那不能怪他,他又不是司机,他已经尽到了提醒的义务,闯祸了就去西山请老祖出山就是。 顶天就是官逼民反,帝制之下的民乱,是一个十分常见的社会运动,戚继光在侧,平定民乱不在话下。 “必然助长偷漏之风。”王国光也有些担心的说道。 累进税制,一旦推行,那么大明的保税和逃税将会成为一个长期而且激烈的矛盾,朝廷要追欠稽税,而势要豪右要想方设法的偷漏避税,这个长期的矛盾,对于户部而言,压力很大。 “大司徒此言差矣,这话说的,好像朝廷不推行累进税制,势要豪右就不偷漏一样。”万士和不认同王国光的说法,大明不制定税法,他们会偷会漏,大明制定税法,他们仍然要偷漏,那为何不制定。 觉得海外好,那就赶紧滚蛋。 王国光略微有些讶异,而后笑着摇头说道:“太宰说的有道理。” “在大明偷漏可是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这代价极为昂贵,都是个人的选择,既然敢逃漏,那就要做好被朝廷追查的准备,他们敢偷敢漏,朝廷就敢杀敢抄,自然就愿意纳了。”兵部尚书谭纶再次展现了自己激进的一面,杀杀杀,杀他个干干净净,杀他个天朗气清。 很多事,不死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凡是杀头的铡刀悬在脑门上,一些事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作为朝中极度激进的兵部尚书,遇事不决,则诉诸于武力,是谭纶长期戎政形成的风格,他认为天下事,没有杀头解决不了的,如果杀头解决不了,那就是杀的不够多。 势要豪右拢共也就六万多户,就是全都杀干净了,不过才四百多万丁口。 而且喜杀人的凌云翼在两广的实践,也证明了谭纶的说法是行之有效的,毕竟两广豪绅无不怀念泗水伯殷正茂。 殷正茂拆门搬床只要钱,凌云翼要命啊! 实践而言,也证明了在当下大明,杀头的确可以解决问题。 关于累进税制,仍然是极为粗放的,简单的规定了万亩以上常田为势要豪右,田赋增加到了五成,而坐商以一万银币营收为准,累进税制到四成半,不交、瞒报,都等着稽税院的催命符就是。 显然这是一刀切的政令,朝廷不是没有海量、专业、精密的计算法,这种粗放,完全就是故意的,根本就是在鱼肉缙绅,此时的累进税法,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合理收税,完全是为了清丈还田的新政。 “今岁京察,都察院查处京堂官十二人革除功名,永不叙用,五十一人当革罢,一百五十二人罚俸三月到一年不等。”都察院总宪海瑞,拿出了一份冗长的名单,这份名单里,全都是要革罢的人,为了方便皇帝查阅,每一个人名的政治光谱,都有涂色,说明其派别。 浙党、楚党、晋党,每个派别都有,其中这十二人革除功名永不叙用,最多的问题就是贪腐,就是海瑞这把神剑开始反贪之后,仍不收手。 被海瑞直接给查办了而这五十一人革罢,主要是考成法三年下下,一事无成的蛀虫,清理出了队伍,剩下的罚俸,则是原因各异了。 被自杀的王锡爵,就是因为这次京察导致,现在京察名单出现在了皇帝的御前,厚厚的一本奏疏只是名录,陛下要具体看谁的案子,旁边盘子上的案卷,清晰明了。 十二人被革除功名的有,佥都御史赵应元、监察御史陆万钟、刘国光、陈用宾,仅仅都察院一个衙门就占了四席,而翰林习孔教、礼部张程、刑部沈思孝、工部赵用贤、户部王体修等人。 都察院被革除功名的最多,其他各衙门顶多一个两个,都察院却占了三分之一。 而这四个人,还都是葛守礼临走之前查办的,不是海瑞要党同伐异,在葛守礼走后,海瑞要排除异己,而是葛守礼致仕的时候,把这四个人一并带走了。 葛守礼也说的很明白,这四个人,如果继续在朝中,只有死路一条,因为这四个人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倒张,所以葛守礼致仕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查问这四个人了。 “葛公大义。”朱翊钧将名单合上,这份名单,朱翊钧要看完所有的案卷之后,才会朱批,海瑞办事朱翊钧当然放心,但是按照应批尽批的约定,朱翊钧要对京堂官员的任免,做到心中有数。 “冯大伴,遣司礼监太监赐鹤氅一件,金花银一百两、银器十件、国窖五瓶、太师椅一把,王锡爵抄家孤本誊抄一份给葛公作为家传,以示朝廷恩厚,宽元气直臣之心。”朱翊钧对冯保说明白了对葛守礼的赏赐,这里面最贵重的就是孤本抄本。 朱翊钧对一个致仕的老头都这么上心,对于办事的人,自然也是恩赏不断。 这次京察,都察院真正的做到了刀刃向内,这对都察院是一个利好的消息,都察院的御史们挨了打,自然就知道疼,继续冥顽不灵,可不是挨打那么简单的了。 云南巡按御史王希元上奏陈明钱法之事。 王希元,原来的吏科都给事中,是张居正的门下,就是那个上奏说要草榜糊名、底册填名的王希元,王希元在京堂举办了前吏部尚书张翰,因为滇铜的开采是个大事儿,所以张居正派了自己的嫡系爪牙王希元前往。 王希元呈奏滇铜之外,还说了一件戎事,条陈:制御土夷十事。 制御土夷是外三宣六慰司。 三宣即干崖宣抚司、陇川宣抚司、南甸宣抚司六慰则为:木邦宣慰司、缅甸宣慰司、车里宣慰司、八百大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孟养宣慰司。 三宣六慰是大明在永乐年间设立,到了正统年间,随着四次麓川征战靡费过重,时间过长,大明逐渐放弃了对这三宣六慰的管理,嘉靖初年,木邦、孟养、孟密攻破了缅甸宣慰司,阿瓦国王、缅甸宣慰司宣威使莽纪岁被杀。 莽纪岁的幼子莽瑞体侥幸逃脱,跑到了外公家里,自此开始了他的复仇之旅。 至嘉靖三十四年,莽瑞体建立了东吁王朝,将木邦、孟养、孟密、老挝等外六宣慰司纳入麾下,缅甸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朝,东吁王朝空前鼎盛了起来。 嘉靖三十四年,莽瑞体病逝,他的儿子莽应龙继位,断绝对大明的朝贡,开始了北上扩张。 万历四年起,在内奸的配合下,已经将云南之外尽数吞并的莽应龙不满足于当下的疆域,开始多次侵扰云南施甸、顺宁、盈江等地,杀掠无算。大风小说 万历五年,盈江县甚至一度落入莽应龙之手,随着黔国公府调兵遣将,莽应龙再次退兵。 王希元在云南主持滇铜之事,将这些消息汇总呈送御前,条陈十事,制御土夷。 “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万士和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说道。 莽应龙,是大明缅甸宣慰司的莽氏,大明势大的时候,一个个都乖的不行,大明势弱的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要在大明身上咬一口。 云南的消息是十分滞后的,从云南到大明的通讯时间为九十天,就是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把发生的事儿传递到京师,最近这个时间正在缩短,是因为云南的公文,开始由水路传递。 “莽应龙求什么?”朱翊钧注意到了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嘉靖三十四年,莽应龙即位后,断绝了和大明的朝贡关系,挥师北伐,而后将外六宣慰司全部占领。 嘉靖三十四年,朝廷也不是装聋作哑,实在是没有那个实力了,那时候东南倭患、西北俺答,都是大明的心腹之患,武力干涉能力不足,只能听之任之。 “大明承认东吁王朝在麓川的宗主国地位,要求暹罗等地朝贡东吁。”礼部尚书马自强回到了这个问题,鸿胪寺卿陈学会也接触过莽应龙的使者,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让大明承认东吁王朝在大明西南方向的霸主地位。 这对大明的国威伤害巨大。 廷臣们都沉默了下来,默默的思考着这背后的种种问题。 朱翊钧作为后世来客,他清楚的知道历史发展的脉络,万历三十年,持续了二十七年的中缅冲突,以大明妥协,承认了缅甸,或者说东吁王朝在西南的霸主地位,承认了自永乐以来,外六宣慰司近四十万平方公里的羁縻地区属于东吁王朝。 掸邦、果敢、佤邦这些后世常常出现在电诈新闻里的缅北地区,就是大明在万历三十四年放弃的地区。 外六宣慰司,是不是大明的领土,这些受到大明政治羁縻和军事羁縻的领土,在大明的语境下,自然属于大明的疆域。 万历三十年放弃外六宣慰司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朝廷没钱了。 三大征打光了张居正留下的遗产,朝中兴文匽武的风力舆论再次暴涨,战争的胜利没有给大明带来任何的利润,在精算的风力之下,最终妥协。 “陛下,王希元在奏疏中说,暂时安抚莽应龙为宜,滇铜开采如火如荼,西南驿路平整,水路疏浚,十年为期,则大明腹地军卒征战麓川靡费可减过半,当下作战征伐,不利大明。”吕调阳顶着沉默的压力,说出了王希元的制御土夷十事中的第一事儿。 安抚。 正统年间四次征伐麓川,屡战屡胜,但是大明军至则安,大明军走则反,当时王骥三次率领京营四万众、军兵共计十五万,三次征伐,最后也没征伐出个结果来。 大明腹地距离麓川实在是太遥远了,动兵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获利极少。 精算的风力,有的时候并不是全无道理,王骥三次出战动辄数百万两粮饷,而麓川土司以逸待劳,大明真的是血亏。 莽应龙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这么骑在大明的脖子上拉屎。 朝廷的安抚则是召见使者,偃旗息鼓休兵止战,让边民休养生息,同时加大对缅甸珠玉和木料的采卖,缅甸的柚木,是最好的造船材料,没有之一。 “现在不能打,大明新政不过五年,朝廷财用稍有盈余,此时征战麓川,有穷兵黩武之嫌,这个委屈,这口气,朕选择咽下去,就让王希元招抚吧。”朱翊钧看着一众廷臣,做出了决策。 所有的朝臣们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圣明。”吕调阳带着廷臣们高呼圣明。 陛下这个决策在当下是对的,这口气暂时忍下来,毕竟大明劳师远征,不是时候,主要矛盾还是在北虏,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扯到蛋。 其实朝臣们非常担心,大明皇帝会受不了这个委屈,直接出兵。 主少国疑,就是疑惑在这里。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一个十五岁的君王,在歌功颂德中长大,周围所有人都告诉他,是至高无上的,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是万金之躯,如山岳高峻岿然,如日月贞明普照,结果面对缅甸挑衅,大明皇帝居然要受这个委屈,甚至是屈辱,要大明当缩头乌龟。 而且最关键的是,陛下一向表现的比太傅张居正更加激进,廷臣们无不担心,小皇帝做出的决策让刚刚恢复了几分元气的大明,再次向深渊滑落。 “安抚之后则是利用各邦世仇,里挑外撅,利用羁縻,反复挑唆其内讧。”吕调阳的语气里带着森森阴气,根本就不是大明明公该有的气质,里挑外撅这四个字,冠冕堂皇的就说出来了。 大明现在擅长里挑外撅,利用其内部矛盾瓦解对方,这种手段,对于极度要求道德的大明朝而言,其实是不被认可的,但是大明明公就是这么直接讲出来了,所以朱翊钧肯受这个委屈,因为受委屈不代表大明什么都不做了。 大明现在里挑外撅的手段,远在泰西的英吉利女王看了都直呼内行,实在是太得心应手,炉火纯青了,熟练度已经在多次实践中拉满了。 没办法,谁让大明朝廷穷怕了呢,朝廷好不容易攒下了一点家当,又不舍得花,那就用点卑劣的手段,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利益,这就是当下大明廷臣们在践履之实中,总结的行之有效的办法。 大明对缅甸的里挑外撅和在倭国的里挑外撅不太相同,在倭国大明主要方向还是给野心家各种支持,而在缅甸,则是利用各个部落之间的矛盾,这是两国的主要矛盾不同,造成的差异。 “小小东吁,也敢在大明头上动土,也不看看朕的太傅是谁。”朱翊钧嗤笑了一声,底气十足。 张居正当国六年,国帑内帑加起来近一千四百万两存银,大明通州京师一千库,近千万石的粮食储备,这就是朱翊钧敢收拾缅甸的底气。 如果是在万历元年,隆庆皇帝皇陵五十万银还欠了十一万,九边欠饷严重的时候,朱翊钧也只能选择妥协。 而且张居正在富国的大前提下,兴起了聚敛兴利之风,这就是让廷臣们摆脱了道德的束缚,做事就变得更加无耻了起来,对于大明而言,廷臣们对外的无耻,就是对内的仁德。 有些东西的代价,不是邦国之外承受,就是国内承受。 王希元所奏十事,都和东吁王朝有关,主要是集中在了边贸、采卖、军备、营建等等,比如筑城垣腾冲城,再往南筑外围哨所一座,军备上则是以足兵食为主。 王希元在奏疏中还例行公事的弹劾了一下黔国公府侵占田亩之事,这是个日经问题,去云南的御史总是要说这个事儿,从永乐年间起,这都已经成了惯例,黔国公府占了两万顷,也就是两百万亩的田亩,可是整个云南的军兵粮草都靠黔国公府供应,尤其是云南地方衙门,喜欢到黔国公府上讨饭。 这就是例行公事,朝廷处置不处置,御史奏闻了。 “长崎商贾孙克毅请命朝廷任人长崎总督。”吕调阳说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孙克毅上奏朝廷建立长崎总督府。 有些事,不杀头就代表着根本不打算上称,不打算处置,杀头解千愁啊。求月票,嗷呜!!!!!!!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二章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二章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长崎总督府,设立在长崎一个名叫十善寺的地方,从堪舆图上看,离海港并不遥远,紧邻长崎大浦罗马教区,罗马教区已经被徐渭、麻锦给弄成了一片废墟,几乎没有红毛番居住。 在十善寺附近划出了大约三百亩的地方,建起了20栋两层的联排大屋,可以容纳将近两千人到三千人居住和生活,整个总督区不得普通的倭人进入,除了获批的日本官员和商贾,同样,大明人也不会轻易越过界河和倭人发生冲突。 总督区外有界河,这个界河会随着总督府的扩张而扩张。 总督府是总督府,总督区是总督区。 总督府眼下之后三百亩,而总督区包括了整个长崎。 当然,有一种人可以随意出入总督府,那就是倭国游女,也就是娼妓,在整个唐馆附近,大约活动着近千名游女,之所以不叫她们娼妓,是因为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的女子,并非娼妓,而是良家,这些良家出身可不普通,都是抱着度种的目的前往总督府。 倭人在万历年间,仍然以矮小为主,一个大明军合格的身高,大抵和小皇帝的身高相同,为五尺一寸,而一个倭人在万历年间普遍为四尺,像戚继光、李如松等人,身高近六尺,一个倭人也就到他们的腰的地方。 身高、体重在战场上有绝对优势,戚继光和李如松这样的悍将,挥舞一个狼牙棒,一棒子就能抡飞一个倭人。 身高和体重在择偶的战场上也有极大的优势,所以,即便是知道在唐馆活动的大明人,不会娶她们为妻,仍然如同飞蛾扑火一样,趋之如骛。 在这三百亩之外,仍有规划,总计能容纳两万大明人的总督府正在缓慢形成,大明在倭国活动的确实有这么多人,主要以福建和浙江人为主,在徐渭他们到长崎之前,长崎就有一个福建同乡馆,来自福建的商贾、船员都聚集在同乡馆的附近。 而总督区的总督,是长崎最高的行政和军事长官,随着人数的增加,总督区的面积会逐渐的扩大,福建同乡馆和唐馆,共同推举的总督是徐渭。 这就是问朝廷要个名分,朝廷给名分那自然是极好,不给名分,徐渭仍然还要在倭国活动。 “为什么叫唐馆?”朱翊钧有些疑惑的说道:“大明人建立的聚集地,不应该叫明馆吗?” 朱翊钧这个小疑惑,并没有人解答,但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名字的形成是有其清晰的脉络,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两个,第一侨居倭国是从唐朝就开始的,聚集区形成的时间比朱翊钧想的要早。第二,就是大唐在倭国的影响力,超过了大明,尤其是在倭国民间。 所以,大明人居住、生活、囤积货物、经商、贸易的聚集地,名叫唐人屋敷,也就是唐馆,而不是明馆。 发现这个事实后,朱翊钧摊了摊手,缓解了下群臣们的尴尬,示意可以开始廷议了。 “徐渭…此人对朝廷怀恨在心。”吕调阳对徐渭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人被关在天牢里整整七年,而且胡宗宪的瘐死,让徐渭对朝廷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所以,总督没问题,人选上却需要商榷一番,毕竟涉及到了张居正二十年灭倭大计。 徐渭从来不掩饰他对朝廷的厌恶,即便是麻锦这个大明的把总在侧,也是直言不讳,根本不怕麻锦告他的黑状。 这就是王本固要杀海寇汪直和林阿凤的原因,这些胆大包天的海寇,对朝廷根本没有任何的畏惧,对权威天然的蔑视,这是朝廷的敌人。 如果按照矛盾说的基本判断法,站在徐渭的立场上,徐渭有厌恶甚至是怀恨的理由,并且理由充分。 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僚,曾经的、现在的平倭急先锋,也是大明冲锋陷阵的战士,现在和朝廷闹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求荣得辱的影响和危害,比想象中还要大。 徐渭不肯原谅朝廷,但也算是接受了现状,毕竟胡宗宪已经平反,甚至有了谥号,这已经是当下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了。 徐渭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埋怨小皇帝,那时候小皇帝才多大。 “不如就让孙克毅来做吧。”万士和是很擅长折中的,让师从徐渭的孙克毅来做总督,也好歹有点名分了,廷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基本敲定了孙克毅这个总督人选。 孙克毅在松江做商总的时候,就一直紧紧跟随朝廷的脚步,甚至还捐了巨款给松江海事学堂,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孙克毅都更加合适,而且孙克毅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身,日后再补一个恩科特赐进士出身,也算是补足了出身的短板。 孙克毅的确是个极好的人选,至少廷臣们看来是不错的。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的敲动着,这是在权衡利弊,他停下手,露出个笑容说道:“就定徐渭吧,孙克毅是长崎商总的身份,刺探活动,需要他去主持,商馆需要他坐镇,各自有各自的活儿,就让徐渭做吧。” “他这一生最后的念头不是平倭吗?朕就给他平倭的机会。” 朱翊钧做出了决定,这是张居正在殷正茂攻伐吕宋之后,确定的一个皇帝的基本权力,海外总督的人事任命权。 就像是京堂的升转罢黜等等,都是皇帝亲自过问一样。 大明是帝制封建国家,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句话在大明并不太适用,但也有部分合用的地方,皇帝直接管理的其实就是廷臣九卿和阁臣,廷臣管六部,六部管天下事的基本格局就是大明的条条,纵向管理制度。 当时皇帝拿到海外总督的完全人事任免权,是晋党葛守礼盯着元辅张居正,这是尊主上威福之权的大背景下,得到的结果。 朱翊钧陈述了自己的理由,首辅提名孙克毅,皇帝提名徐渭。 “陛下所言有理。”万士和这个墙头草立刻换了阵营,很快关于长崎总督区的人选就完全敲定了。 在眼下,海外总督,并不被廷臣们所重视。 在华夷之辨和大明天华物宝无所不有的大风力下,廷臣们普遍视海外为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即便是泰西已经可以不远千里来到大明,但是沉浸在天朝上国大梦里的大明廷臣们,对海外之事,其实还是表现出一种逃避的自大情绪。 只要不面对,大明就可以继续保持自己天朝上国的地位,这就是大明末年,在东学西渐的时候,大明朝廷对泰西文化反应僵化的原因之一。 即便是开海以来,不断的证明了海洋的利益,对大明弥足珍贵,但是这些个糟老头子们早就固化、根深蒂固的思想,还需要时间去改变。 “最近礼部出了点事,臣有愧太后托付,臣恳请陛下降罪。”礼部尚书马自强甩了甩袖子,站了起来,行了大礼请罪,事情不复杂,就是皇帝大婚选秀女之事。 自从正月,两宫太后下懿旨遴选秀女以来,遴选秀女的进程推进的非常顺利,可是就结果而言,不太美妙。 这次的选秀女,选出来的秀女,都是些歪瓜裂枣。 大明选秀女,民间的反应呈现两种完全不同的风力舆论,皇帝还未大婚,一共就选三个,这是选的皇帝枕边人,那自然是趋之若鹜;但皇帝若是选宫女,一次四百人,甚至闹出寡妇嫁人的笑话来,比如正统十三年,明英宗朱祁镇选宫人四百,传到了南衙就变成了四千,一时间,整个南衙的寡妇、娼妓都在嫁人。 这次是选的妃嫔,礼部郎中张程在初选的过程中,大量受贿,导致呈送皇宫的秀女,全都是歪瓜裂枣,这皇帝大婚,就成了笑话。 马自强请皇帝降罪,他将这件事交给了张程,最后办成了这个模样,甚至把两宫太后都给惊动了,太后直接传了懿旨入礼部,言辞十分严厉。 而这次礼部郎中张程,也在都察院革罢永不叙用的名录之上,也是礼部在京察中,唯一一个永不叙用之人。 如果王夭灼的模样是十分的话,那这批秀女的模样,就只有两分到三分,只有极少数能达到七分左右。 这批秀女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长得丑还行贿,按照大明选秀女的基本法,这就不符合道德要求和规范,所以要全部重来。 “太宰,这件事交给万太宰办吧,马尚书也别跪着了,免礼吧。”朱翊钧没有降罪马自强,而是换了个人办差,换的正是万士和。 这比杀了马自强还难受! 万士和是前礼部尚书,这不就是说他马自强远不如万士和吗?这也是让马自强最为难受的地方,他的确不如万士和。 “臣遵旨。”万士和没有许诺,作为一个大明谄媚臣子,这点谄媚的活儿都干不好,那就不必要干了。 朱翊钧之所以不降罪马自强,其实这件事真的不怪马自强,万历五年是会试、殿试,为了科举,马自强忙的脚打后脑勺,缓过神来的时候,马自强才发现了事情不对,都察院才掌握了张程受贿的具体情况。 所以,马自强真的不是能力不够,也不是没有恭顺之心,只是太忙。 让不合适的人担任部门的主事,这也算是一个官僚制度发展到最后的一种必然,只有这样,经年老吏们,才能充分保证自己的权力。 吕调阳继续主持着廷议之事。 松江府造船厂五桅过洋船一年造船到了十二艘之多,龙江、松江、月港造船厂三桅夹板舰一年可以造一百三十余艘,限制大明造船厂造船的是工匠数量,也是原料,木料要用于造船,伐木取薪和造船就有了原料上的冲突,加大对安南、占城、老挝、暹罗、缅甸等地的木料采购就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江西蝗灾造成的危害正在逐渐弥合,但是已经变成了凌云翼模样的潘季驯再也回不来了,动辄坐罪问斩,成了潘季驯奏疏的主基调,杀人不一定解决问题,但是一定能解决弄出问题的人。www. 福建东渡鸡笼岛的人越来越多,鸡笼这个大岛的开发已经提上了日程,有耕地,有河流,有山林,这些都是大明朝急切需要的,所以经过澎湖巡检司东渡鸡笼岛就成了一条稳定的航线。 户部员外郎王用汲上奏,弹劾吏部尚书万士和,铨天下百官,任人唯亲。 这个王用汲隆庆二年中了进士,那年,他已经四十岁,王用汲也就比张居正小四岁,可张居正是正一品的太傅,超品的宜城伯,而王用汲是六品的员外郎,也就是常人所言的员外。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三章 该杀杀,该抓抓,该拔舌头拔舌头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三章该杀杀,该抓抓,该拔舌头拔舌头天人感应,就是天和人是相通的,互相感应的,天能干预人事,而人亦能感应上天,天子违背了天意,不仁不义,就会出现天人示警,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灾厄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则会降下祥瑞。 这一整套的理论发端于先秦的诸子百家,比如墨子就有天罚篇,专门论述各种天象和人事之间的关系,经过董仲舒的总结归纳发扬光大,而这种天人感应的学说,随着时代的发展,扩展到了整个社稷层面。 凡君事天不诚、臣事君不忠、民事官不敬、庆赏罚不当、忠良贤不用、奸邪妄盈朝、流谗佞塞路、征敛掊尅兴利、鼎建靡费天下、刑狱戮冤滥等等,都会上干天和,招致星变。 比如隆庆六年到万历元年的客星,也就是超新星大爆炸,被解读为张居正这个妖孽要威震主上,客星犯主座,到了万历五年,一颗超大的彗星,带着尾巴来到了可观测的范围。 朱翊钧回到宫中,还没用完晚膳,这第一道奏疏就已经到了朱翊钧的手边,首辅吕调阳按照天变的惯例,上了一道奏疏,这道奏疏就是老掉牙的言论。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君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君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日变修德,月变省刑,星变结和。凡天变,过度乃占,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其次修禳,正天下无之。 天心仁爱,国家有了失道的危害,老天爷就会出灾害来谴责告知,如果皇帝还不幡然醒悟,就会出怪异警告,如果还不知道改变,这失道就来了。 吕调阳其实不想上这道奏疏,无论是日食、月食,其实都是一种天文现象,和人间的灾厄关联不大,更不是什么天人示警,这一点吕调阳也很清楚。 但是他作为首辅,在天象有变的时候,又不得不上这么一道奏疏。 朱翊钧很清楚,一整轮的天变奏疏,都会涌入内阁,而朱翊钧必须要专心处理此事。 不出所料,奏疏如同瓢泼大雨一样涌进了内阁,而后送到了皇帝的案前,朱翊钧面对如同小山一样的奏疏,第一次理解了万历皇帝不想批阅奏疏的心情,这些奏疏里的内容都是些陈词滥调,让皇帝心烦意乱,甚至有些厌恶,内容无不是让皇帝反思。 张居正曾经告诉过朱翊钧,这就是贱儒的手段,将一切的美好击碎,让一次次的失望逐渐累加为绝望,最后达到他们的目的。 上一次客星出现,张居正上奏疏,请皇帝修省,一直到第二年客星离去之后,修省才结束。 而这次的大彗星,更是给了朝臣们各种理由,各种奇葩的要求都出现在了朱翊钧的面前,内容就是反思,反思张居正当国至今的新政,反思张居正的任人唯亲,反思皇帝自己的杀虐行径、聚敛兴利等等。 这些内容,朱翊钧全都画了个x,算是批阅了奏疏。 “这些贱儒从大明初年到现在追求的东西都没变过,就是让朕垂拱而治,让朝廷少管闲事,就是嫌朝廷管的太宽,觉得胡元的统治才是无为而治的典型,是天下向治,他们这样斗赢过几次,现在还想这样赢!”朱翊钧拍着桌子指着地上一堆扔的哪里都是的奏疏,气呼呼的说道。 胡元的统治,在朱元璋下令编纂的皇明祖训里写的很明白,元以宽纵失天下。 而贱儒喜欢讲宽纵和宽仁的概念模糊化,变成宽这一个定义。 在胡元统治之时,朝廷什么都不管,整个天下处于一种只要纳足了摊派,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就是贱儒从明初开始一直到明末,孜孜不倦的追求,朝廷不要管,放任自流,当然到了大明,不能说我大明缙绅无不怀念胡元,所以就包装成了无为而治,将黄老之说的无为而治,曲解为了什么都不做。 贱儒赢过几次,道爷的后二十五年,就是贱儒们胜利之后的结果。 “贱儒!”朱翊钧指着那一堆奏疏,咬牙切齿的说道。 “万太宰上了本奏疏。”张宏知道皇帝在发火,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万士和的奏疏拿了上来。 朱翊钧正在气头上,猛地打开了奏疏,看了两行,才眨了眨眼,不确信的又看了几遍,才确信了万士和的这本奏疏和其他的货色完全不同。 “哎呀,万太宰真的是适合在礼部,在礼法这块,拿捏的死死的。”朱翊钧终于露出了笑容,万士和在奏疏里,和贱儒的想法,完全不同。 贱儒言天人事应,荒谬者也。 在董仲舒和历代儒家的天人感应学说里,最严重的便是日食,臣子敬畏君王,忠君体国无任何私心,就不会有日食了,如果主弱臣强,则君臣之道尽丧,就会出现日食,但是这完全是荒谬的言论。 万士和查遍了汉书,发现汉景帝的时候,君德臣贤朝堂清明,天下无恙,结果十六年的时间,发生了九次日食,而到了王莽篡汉,强臣窃国,这已经是君臣之道沦丧之时了,但是在二十一年的时间里,仅仅发生了两次日食。 贞观三年到贞观六年,唐太宗皇帝俘虏了颉利可汗,天下承平,唐太宗十分的英明,而长孙皇后也是历史上有名的贤后,可谓是乾纲独断、坤德顺从,可是这四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五次日食,可是到了女主乘权,嗣君幽闭,则天皇后建周代李唐,二十年间,日食不过两次。 天人事应,真的事应吗?如果真的事应,又如何解释这些确凿的事实? 万士和表示,自从发现北辰,也就是北天极的星星开始变化之后,人们就对天变产生了疑虑额,很多人都说这日食并非灾祸,孛、彗除旧更新,长星主兵革之类皆虚言罢了。 所以这次彗星来,不是朝中有了佞臣,也不是什么除旧更新,只是一种人们还不了解的万物无穷之理,之所以很多人都有疑惑但是不说出来,正是贱儒们连儒家至圣先师的训诫都忘记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愿意承认天下是在不断变化的,一味的复古,只是为了私门私利万古不移罢了。 所以,万士和请皇帝不要过分的犹豫,让钦天监、格物院小心观测就是。 万士和这道奏疏可谓是和朝中所有的奏疏背道而驰,就连首辅吕调阳和次辅王崇古,都倡导修省,以熄天人之怒,张居正面对天变,也只能让皇帝修省,但是万士和却让皇帝不要当回事儿,没那么玄妙,不过是还没弄明白的万物无穷之理。 万士和之所以在奏疏里这么说,他的底气来源于皇家格物院,朱载堉自从入京以后,一直在编纂万历律历,就是万历年间的历法,对于日食和月食的计算,可谓是越来越精准,精确到某时某刻某分开始,甚至连南衙和北衙观测的范围和角度,都分毫不差。 大明对于日食和月食的测算长期不够准确,准备的救护,就是敲锣打鼓驱逐天狗的祭祀,往往扑个空,但是最近这一年来,日食和月食的计算极为准确。 万士和已经很清楚了,日食月食不是灾厄的预兆,彗星也不是除旧更新,长星也不主杀伐兵革,所以他才大胆的上奏。 朱翊钧现在有两种处理手段,第一种就是遵从贱儒们的主意,自己反省,暂停新政的推行,解刳院、格物院、稽税院等等部门全部裁撤,罢免王崇古,革罢官厂、停止开海、停止考成法等等,第二种,就是听万士和的,让万士和冲锋陷阵。 新政涉及到了大明的角角落落,面对生死的危机,张居正建议停一停,朱翊钧都不肯,不过是些风力舆论,朱翊钧决计不会停下新政的步伐。 万士和这道奏疏就是为皇帝分忧解难的,他摆下了擂台,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吵赢了他再去烦陛下。 就万士和举的这些例子,能反驳了再说。 就这几个例子,都是历史上的大事,日食发生的次数和天人感应说完全相反,就这些例子,要么查漏补缺的找到新的记载,证明是历史记录的错误,要么否定天人洞悉天下万事。 “咱大明士林多数都不读史,自从那个春秋之后无大义,唯记事之后,就没人翻看这些史书了,这翻看这些史书要些时间,去查证要时间,大抵是辩不过万尚书的。”张宏做出了他的判断,辩论这个事儿,万士和既然敢上这么道奏疏,显然是不带怕的。 “就臣所见,为何这儒生们讲阳明心学,只讲致良知,甚至只讲良知,而不讲知行合一,因为很多事一旦涉及到了实践,这就露了馅,万尚书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去看待这件事,显然矛盾说的造诣极高。”张宏进一步的解释了万士和的立足点。 用事实反驳。 有的没的少说点,摆出事实来,就拿捏住了要害。 贱儒们一定要避免谈论实践,否则高喊着可以只手缚龙虎的贱儒们,面对老虎,让老虎饱餐一顿是唯一的结果。 朱翊钧召见了万士和,他要与万士和就这个问题进行深入的讨论,关于舆论的问题。 张居正并不是全能战士,他虽然很厉害,但是他在历次的舆论之中,处理都不太容易,而且结果都很差劲,无论是他的门下攻讦他,还是丁忧致仕等等,在处理上,总是不太好。 当然也有可能是张居正的位置,不允许他把舆论处理的太好,否则就有王莽谦恭未篡时的嫌疑了。 但是万士和非常擅长处理舆论。 万士和走进了文华殿之前,驻足看向了大明中轴线的方向,那里是大明中轴线的皇宫鼎建,皇宫鼎建也是这次被广泛反对的一件事,很多贱儒都认为是大兴土木招致了天人震怒,但是万士和很清楚,再不修好,丢人的只有朝廷。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万士和长揖见礼,万士和在私下奏对的时候不需要行跪礼,这是朱翊钧给大明明公的特权。 “免礼,万太宰坐。”朱翊钧笑呵呵的说道:“太宰不必拘谨。” “这才太宰这本奏疏一上,怕是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朱翊钧将万士和的奏疏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如果万士和现在后悔,朱翊钧可以让万士和把奏疏收回去,而后找一个翰林上这本奏疏,剥皮见骨这种事,也可以反过来用。 冲锋陷阵的人,没必要非得是明公,也可以是小卒。 其实万士和这本奏疏上的就很没道理,他那么多门生,找一个冲锋,他在背后出谋划策便是了。 “陛下,臣早就成了谄媚之臣,便不必顾忌名声了。”万士和明白皇帝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君子治国者也,小人,国人也,这股风力舆论,想扛起来,不是小人可以承受的。”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四章 傲慢,是失败的开始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四章傲慢,是失败的开始万历五年,金秋九月二十三日,皇帝罕见的没有常朝廷议,在彗星划过天际的时候,大明皇帝依旧选择了维持原来的战略,戚继光开始动身前往大宁卫,继续对土蛮汗进行进攻。 这次的战略目标是将土蛮汗完全赶出辽东,让北虏和东夷女真,完全被大鲜卑山阻隔,这个征伐完全由京营完成,这次戚继光前往大宁卫,十二万京营,会带走十万,只留下两万军作为京畿守军。 朝臣们借着彗星出现,反对兴金戈之事,这个谋划完全破产,因为万士和一己之力阻挡了这些风力舆论。 今天是个送行的日子,朱翊钧四更天就被王夭灼叫醒,用过早膳之后,换上了戎装,前往北土城大营送行,他穿的是那件铁浑甲上带着伤痕,尤其是肩膀处的凹陷,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昨天朱翊钧特意下旨,让张居正前来送行,张居正以丁忧为由,再次拒绝。 张居正画了个圈,一头钻了进去,就是不出来。 朱翊钧和张居正是一样的人,决定要做某件事,就一定会做到底。 朱翊钧之所以要请张居正,是自孝宗之后,大明天子再不履京营,宪宗皇帝的时候,宪宗朱见深还是会到军营来,但是次数极少了,每年就两次,春秋大阅。 到了孝宗之后,天子就已经完全不履军营,也成了潜移默化的规矩,在长达七十多年的时间里,京营的军兵,从来没见过皇帝的模样。 隆庆二年十月,张居正上奏言:祖宗时有大阅礼,乞亲临校阅,兵部理应引宣宗、英宗宪宗故事,请行之。 隆庆皇帝应允,让兵部筹备明年八月秋阅,礼部议定礼仪章程。 隆庆皇帝其实不愿意去,在隆庆三年六月份的时候,就宣见了张居正说:还是依照祖宗成法,由兵部尚书代往为宜。 张居正直接顶撞了隆庆皇帝,说话非常不客气:窃以为国之大事在戎,庚戌之变丁卯虏变,北虏轻视中国,今人心懈惰,军兵积弱,如此若非假借天威亲临阅视,不足以振积弱之气,而励将士之心。 庚戌之变,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京畿,丁卯虏变是隆庆元年土蛮汗入寇京畿,说这两件事,就等于在老朱家的心口撒盐,都这个样子了,京营羸弱到蛮夷轻视中国的地步,你皇帝还要偷懒不成? 隆庆皇帝终于允行,但是时间从八月推到了九月,主要是当时要在定门内由东向西,德胜门内由西向东,平整御道方便皇帝车驾前行,而且要在德胜门修建迎驾小门,点将台等等,工期到了九月,隆庆皇帝终于从皇宫里出来,时隔七十余年,大明京营军兵,终于再次见到了皇帝。 武宗皇帝是常年泡在京营里,连皇宫都不回,是宇宙大将军,是个异类。 张居正振武之心,绝对不是在当国之后,笼络人心,而是在隆庆年间,甚至在嘉靖三十二年就已经陈述了自己的念头。 朱翊钧前往京营查看将校遴选和阅视军马,张居正专门让工部在北土城大营建了武英楼,方便皇帝前往大阅、阅视。 朱翊钧对张居正当国期间的政绩高度认可,即便是翻遍了大明二百年的历史,也只有于谦挽天倾击退也先,能与之媲美了。 十万京营出兵大宁卫,这可是张居正这么些年振武的结果,要亲眼见证才是。 可张居正没来。 朱翊钧首先出现在了太庙,要祭祀列祖列宗,将文渊阁起草的檄文,烧给了列祖列宗,这篇檄文的内容主要是宣告大明这次出兵的原因,总结而言,就是土蛮汗欺人太甚。 侯于赵渡北辽河,玩了一出文人版的破釜沉舟,差点就把土蛮汗钉死在彰武,若非董狐狸急切劝谏,甚至不惜分家威胁,土蛮汗才果断撤兵,那场大雨之后,土蛮汗怕是要被大明边军给包了饺子。 从战争的结果而言,明明是大明大获全胜,怎么就成了土蛮汗欺人太甚?甚至要出动十万兵马前往征伐? 土蛮汗去攻打彰武,就是不恭顺,就是骑在大明皇帝的头上拉屎撒尿,就是挑衅大明的权威,就是欺人太甚。 所以,土蛮汗该死。 站在土蛮汗的立场上看,大明是完全蛮横和霸道的,但是大明皇帝为何要站在土蛮汗的立场看待问题?隆庆元年入寇,隆庆二年戚继光北上,戚继光到北边练兵,就是要打土蛮汗。 朱翊钧走出太庙的时候,大明百官着朝服在太庙前行跪礼,三呼万岁,朱翊钧没有让人免礼,而是宣戚继光、梁梦龙、马芳、李如松、麻贵等人上月台来。 冯保抓着拂尘,往前走了两步,猛地一甩搭在肩膀上,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冯保吊着嗓子阴阳顿挫的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德凉幼冲践履大宝,得幸臣民辅弼,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海内乂安蛮貊率服,社稷奠实,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文张武戚左膀右臂。” “朕恭承天命,罔敢自安,庚戌丁卯,虏入寇中国,天下震动,臣民惶恐,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臣民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臣民等体朝廷振奋之意。” “太祖常言: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今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虑塞外诸民不识王号已久,反为我仇,故逾告:兵至,民人勿避。朕号令军兵纪律严肃,无秋毫之犯。” “今任迁安伯戚继光为征虏大将军、京营副总兵马芳为副将军、兵部尚书谭纶为总督军务、兵部左侍郎刘应节、兵部右侍郎梁梦龙为参赞军务,特赐天子旌节、斧钺,代朕亲征。” “朕未壮、学尚未成,志尚未定,一日二日万几尚未谙理,恨不能同行。” “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戚继光上前领斧钺,天子旌节、牙旗等,马芳领副将军牙旗、谭纶、刘应节、梁梦龙领印绶。 朱翊钧终于肯放谭纶去征战了吗?谭纶起初也是惊喜莫名,而后才知道皇帝就是让他挂个名,总督军务,在兵部总管军备粮饷调度之事,想上战场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戚继光现在是有世券的迁安伯,所以总督军务这个职位要配得上戚继光的身份,所以用谭纶挂名。 也就是说,这次出征,戚继光没有随军的总督军务,而刘应节和梁梦龙只是参赞军务。 这个职位的变化说明了一件事,皇帝对文官的不信任感,更重了,要怪也是怪文臣们自己作,没有张居正在皇帝跟前刷好感,还要这么作,皇帝能信任才怪。 之前张居正在的时候,戚继光还有文官节制,现在戚继光身上的枷锁又断了一根。 朱翊钧还真不怕戚继光学了赵匡胤来个陈桥兵变。 一方面是朱翊钧的性格,既然选了就一条道走到黑,被戚继光摘了脑袋当球踢,他朱翊钧认这个栽,愿赌服输;一方面则是戚继光不会,因为戚继光忠于大明,带着京营造反,戚继光不见得赢,但是大明一定输; 还有一方面是大明的制度设计,京营造反几乎就是个伪命题;最最最重要的是,朱翊钧的勤勉,他每天都要去北土城大营走一遭,操阅军马,大明的军兵知道吃的谁的粮,穿的谁的衣。 这四个方面,让朱翊钧让戚继光做出了这个决定,此次出兵,没有总督军务,放开了打。 伴随着号炮钲鼓,朱翊钧走上了车驾,这次没人扶着他了,张居正已经致仕了,朱翊钧每次睹物思人的时候,都只能感慨,张居正真是好狠的心,把偌大个大明,就这样交给他这个十五岁的孩子,真不怕他这个德凉幼冲的皇帝把大明折腾散架了? 他之所以没有骑马,是右臂不便。 一如当初,京营的一个步营在李如松的带领下为陛下开路,而后是戚继光扛着仪刀坐在白象上,为先导,而后则是冗长的锦衣卫红盔将军戍卫左右,车队缓缓出发,走到了北土城。 他来到了北土城的时候,大军已经整装待发。 朱翊钧站在了大驾玉辂上,看向了大明京营的军阵,以步营为单位,排列整齐而严肃,旌旗招展,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戚继光下了白象,将仪刀交还给了英国公张溶,自己则走向了中军大撵,将天子赐下的旌节和斧钺放在了中军大撵之上,而后翻身上马,打马来到了朱翊钧的车驾前,高举手中钩镰枪,大声的喊道:“陛下威武!” 一身戎装的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大明军威武!” 戚继光再次高举手中的钩镰枪,北土城城墙上的戚字牙旗开始挥舞,陛下威武的呼喊声开始此起彼伏,从最开始的略显无序,再到整齐划一,声震山河。 朱翊钧站在风中,走下了大驾玉辂来到了一台偏厢战车前,将偏厢战车上的小旗缓缓展开铺平,而后推动了车的轮毂,大军开拔。 将小旗缓缓展开铺平,取意旗开得胜,为了让旗子一直处于展开的状态,这里面有铁丝固定。 拨动战车的轮毂,这个出征的礼仪,是周礼,甚至更早之前。 大军开始出征,而朱翊钧也到了北土城城墙的五凤楼之下,目送着大明军的远行,人数一过万就是人山人海,不可计数,十万大军的出动,是一个冗长的过程,朱翊钧带着潞王朱翊镠站在城楼上,目送大军的离开。 “之前戚帅就担心,是不是最后一次出塞征战的机会,想要军事冒险,一举拿下全宁卫,那时候戚帅只有一万人,而土蛮汗有六万余人,这是一个军事冒险,戚帅很想做,但是最后在马芳的劝谏下,最终没有这么做。”朱翊钧对着朱翊镠说着之前的旧事。 “马芳劝他,说他相信朕,相信先生,先生丁忧致仕了,但是朕还是做到了。” “镠儿啊,你千万记住,君子一诺重千金,要么不许诺,要么就践行诺言。” 朱翊镠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他的心在砰砰的跳动,手都在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皇帝的威风。 这种大场面他是第一次看到,皇帝的威严在那一声声的陛下威武中,展现的淋漓尽致,朝臣们那些畏惧和惊恐的眼神,让朱翊镠印象深刻,但是这一切都不是没有代价的,皇帝每日操阅军马的辛苦,朱翊镠看在眼里。 威风是真的威风,但那都是用汗,甚至血换来的。 万历五年二月的时候,朱翊钧从马上摔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个圈,歇了整整一个月才能再次上马,幸好那次马跑的不快。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五章 西山老祖的无上真经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五章西山老祖的无上真经“先生,你说这些个泄泄沓沓的贱儒们,最害怕什么?”朱翊钧实在是对这些个贱儒烦不胜烦,一个彗星都能叨叨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不嫌累,冯保画x的手都很累,可是朱翊钧必须每一封奏疏都要过目。 “被替代。”张居正眼睛微眯,平静的抛出了一个答案,张宏手中的大蒲扇都差点没拿稳给扔出去! 冯保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他不由得想到了五年前正月十九那天,张宏胳膊上带着血,被任命为了乾清宫太监的那一天,被替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威慑力,至此冯保终于确信了,西山袭杀案就是瞄着张居正来的,看看张居正都教了小皇帝些什么东西。 势要豪右、富商巨贾和缙绅们,为何要恨张居正,张居正是真的可恨。 “先生,真的是厉害啊!”朱翊钧靠在躺椅上,情不自禁的给张居正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张居正,真的是人狠话不多,一句话把贱儒为何敢骑着皇帝的脸输出,讲的明明白白。 张居正看着朱翊钧摇头说道:“陛下,臣也就是在祖宗成法上,稍微修修补补,让缙绅们可以被替代,得陛下亲自来,臣不能动手。” “先生,详细说一说?”朱翊钧对这个很感兴趣。 贱儒,一个皇帝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问题,朱翊钧必须要找到对付他们的办法,现在张居正活着,无论是物理性质的活着,还是政治性活着,张居正仍然活着,天下群臣士子们害怕张居正,还不敢造次。 如果没了张居正,朱翊钧又该如何面对这些贱儒呢? 张居正靠在躺椅上,这是太医院的陈实功和李时珍搞出来的新的人体工程学的躺椅,朱翊钧是来西山取经的,当然也是来学习的,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不停地敲动着,这个话题很宽泛,其实又很具体,要讲明白,需要梳理一番,组织好语言,防止皇帝听迷糊了,或者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朱翊钧也不急,看着漫天的星辰,尤其是那颗带着扫把尾巴越来越明显的彗星,思索着张居正说的可代替。 张居正酝酿了很久才说道:“陛下,贞观十二年,已经坐稳了江山、放眼望去再无敌手的唐太宗文皇帝下诏,令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等人编纂《氏族志》,高士廉等人遍责天下谱谍,质诸史籍,考其真假,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进忠贤,贬退奸逆,将氏族分为九等。” “以博陵崔氏第二房为第一等士族。” “唐太宗看了就很不满意,特意下诏,以皇族李氏为第一等,外戚长孙氏为第二等,降博陵崔氏为第三等。” “但是唐太宗死后,博陵崔氏第二房被冠以天下士族之冠。” “唐太宗武功赫赫,遍数历代皇帝之中,无出其右者,可是即便以唐太宗之能,也只能下诏干预,唐初的士族世家之能,仍然令天下侧目。” “门阀,一个从东汉开始,一直到唐末,极为活跃的、权重极高的贵族门阀政治。” 张居正说起了在历史上,一段长达数百年的可怕统治力量,士族门阀。 唐太宗的武功已经是皇帝之中的天花板级别的人物了,即便这样的开辟雄主,面对门阀的时候,也只能争抢一个面子,唐太宗知道门阀威胁着他的至高无上,但是他处置不得。 想要修葺一下家宅,却要砍掉柱子,唐太宗做不出来这等事,所以他只能挽尊一下。 唐太宗完全可以做到把这些门阀杀的一干二净,可是杀干净之后,怎么办?扶持新的门阀,就是在做无用功。 “陛下,吏治的核心是什么?”张居正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皇帝没听懂他到底在表达什么,所以才开口问道。 “完全的对上负责。”朱翊钧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道。 这就是帝制的核心制度设计,自秦始皇开始的帝制,其核心就是保证完全的对上负责。 所有的制度设计,都是围绕着对上负责进行的。 要保证完全对上负责,保证上层建筑的组织度,保证下层的无组织。 门阀就是这个维系无组织度,对下层进行朘剥打压的刽子手,而皇帝就是门阀们利益的代言人,从皇帝手中获得种种特权,利用组织对下层的个人进行绝对的碾压。 在这个权力的游戏里,门阀从朝廷或者说从皇帝手中获得的司法、税赋等等特权,就是他们维持江山稳定的劳动报酬。 一旦皇帝开始动手清理门阀的时候,就会变成昏君,天下罪之,换一个利益代言人就是,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居之。 朱翊钧已经全然理解了张居正到底在说什么,门阀政治,其实皇帝就是最大的门阀,连李世民都想要皇帝李氏是天下第一世家。 如果皇帝做不到是最大的门阀,那就会被换掉。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朱翊钧想起了刘禹锡的《乌衣巷》,说的是王家和谢家堂前的飞燕飞入了寻常人家,其实就是说在魏晋南北朝时候,在朝中举足轻重的王氏和谢氏逐渐没落,他们家的女儿开始嫁寒门,寒门也有门第,而不是普通百姓。 但是王氏和谢氏的没落不代表着士族门阀已经走入了穷途末路之中。 像清河崔氏,终唐一朝,就出了十二个宰相,而博陵崔氏出了十六个宰相,七姓十家在大唐的政治活动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几乎垄断了整个唐朝政治和权力。 张居正继续说道:“士族,是两汉豪强逐渐演化而成,豪强的士族化,在东汉时达到了顶峰,东汉末年的三国乱世,盛世王权在频繁的乱战中,步入了低谷,东汉末年,可谓是:官僚世家盘根错节,地方豪右武断乡曲。” “世入建安,天下四分五裂,士族在乱世中开始蓬勃发展,皇权的沦丧受到的最大冲击,不是士族,而是宗教,黄巾以道为号,孙恩、孙泰借五斗米教起事,北魏僧侣起事更是屡屡,宗教的崛起,冲击着万民辐辏于皇权,皇权被宗教威胁,皇权只能向士族联合,九品中正制就是联合的契约。” “将一家物与一家,改朝换代熟视无睹,腆事新主不以为耻。” “魏晋南北朝,中国至暗之时,最为无耻的时代。 张居正讲门阀,没有讲的那么详细,他就是个综述,真的要说清楚这段,没有个上百万字,是完全说不清楚的,张居正介绍的是历史大势,比如他就没提到西晋末年,两代皇帝被匈奴俘虏,衣冠南渡,半壁江山割让等等。 张居正很了解这段历史,越是了解,越是觉得魏晋南北朝,是最无耻、最荒诞、没有一丝美好的时代。 “门阀政治的终结,世人常常说是黄巢杀的干干净净,彻底终结掉了门阀。”朱翊钧看着漫天的星辰说道。 “非也。”张居正并不赞同这个观点,门阀在东汉末年有着其先进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门阀在整个江山社稷之中,负面作用越来越大,这些个士族,奴婢千群,徒附万计,部曲无算,彼此征伐不断,这就造成了五代十国的黑道政治格局。 张居正不喜欢两宋,但是他很喜欢宋太祖赵匡胤,因为宋太祖终结掉了五代十国的黑道政治,让天下重新变得有序起来,如果要划分的话,宋太祖应该划分到五代十国去,而不是南北两宋。 赵二搞出什么祖宗成法不可变,直接就把赵大一辈子的革故鼎新给破坏掉了,两宋的大宋,不是赵匡胤的大宋,而是赵二赵光义的大宋,所以两宋的耻辱和悲剧,很大程度上,赵大不背锅。 “陛下以为,当下大明朝最公平的是什么?”张居正选择了询问,而不是直接回答。 “科举取士。”朱翊钧思索再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大明最公平的事儿,只有科举了,尤其是在朝堂清明,科场舞弊现象不是那么剧烈的时候,科举就是大明最公平的事儿。 万历二年、万历五年的科举,都是张居正负责,所以朱翊钧并没有见识到科举舞弊的破坏力,万士和曾经讲过正统四年主考官裴纶因为不肯同流合污,不肯让科场乌烟瘴气,被逼致仕的故事。 “消灭门阀的便是科举。”张居正颇为感慨的说道:“门阀世家是如何维持自己超然的地位?金钱?部曲?都不是,凭借的是对政治权力的垄断,唐时,大唐的中枢,七姓十家完全占据,寒门少之又少。” “那么门阀世家,又是如何做到对政治的垄断?” “仅仅是依靠着祖坟冒了青烟,出了一个高官之后,出了个文豪,弄了个书香门第,这不是算是世家,世家最核心的便是家学,门阀世家掌握了对知识和对知识解释的垄断,形成了对政治权力的垄断,进而维持自己的超然地位。” “所以,消灭门阀的从来不是朱温也不是黄巢,而是科举制度下催生出来的无数地主缙绅,这些地主缙绅逐渐代替了门阀在政治中的地位,成为了皇帝的打手,从至高无上的皇权中获取了特权作为劳动报酬,保证百姓们不会组织起来,揭竿而起,颠覆朝廷。”张居正剖析了门阀政治的核心要义。 “朕明白了。”朱翊钧吐了口浊气,点了点头说道:“朕讨厌贱儒,是因为贱儒在门阀化,动不动就说自己是诗书礼乐簪缨之家,占着半县的土地,形成了门阀,威胁到了朕的地位和权力,所以朕厌恶他们。” 张居正看着朱翊钧,带着无限的感慨说道:“嘉靖三十五年,臣从湖广方外山人,再次回到了朝堂,告诉世宗皇帝,天下困于兼并,但是已经被囚禁在了西苑的世宗皇帝,心中的壮志已经被反反复复的失望磨灭成为了绝望。” 张居正对世宗皇帝的认识,也是不断变化着,在刚刚中式成为了进士的时候,他也义愤填膺,天下未平,风雨飘摇,道爷你怎么忍心在西苑里一心修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张居正对政治理解的不断加深,他发现,道爷大抵是被囚禁在了西苑,而不是真的一心向道,垂拱无为而治,否则海瑞那道治安疏到御前的时候,海瑞就已经死了。 “天下困于兼并,兼无可兼,并无可并,这些地主缙绅们,已经变成了实质上的门阀,因为他们已经垄断了对知识和对知识解释,进而垄断了政治权力,他们占据了天下大部分的土地,皇权被束缚在了小小的四方城里,寸步难行。”朱翊钧完全听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 县衙里的书吏现在是举人或者生员充任,而这些地方的举人和生员,莫不是这些士族家中所出,地方权力被已经蜕变成门阀的士族们所垄断,而朝廷的权力也在缓慢的发生着固化,这些出身豪奢之家的进士们,在朝廷鼓噪风力舆论,影响朝廷的决策。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六章 用萝卜刻一个倭国国王的印绶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六章用萝卜刻一个倭国国王的印绶在长崎,大明有两个势力,一个势力是唐馆也就是徐渭、孙克毅、麻锦等六百浪里白条为中坚力量,背后是大明南衙在大明开海中出海的商贾,以纳税这种形式,真金白银的支持大明开海; 而另外一个势力则是福建会馆,主要是以赵长林为主的走私商贾、亡命之徒构成,扶持他们的是旧海商,主张反对纳税、反对大明开海。 这两股势力可以看作为新旧海商集团,唐馆是新海商集团,福建会馆是旧海商集团,利益的主要冲突还是倭银。 在开海政策的不断调控下,在孙克毅兄弟二人带着松江孙氏吃到撑的榜样力量下,越来越多的缙绅们,将目光看向了海上,而后不断的融入《松江远航商行》之中。 孙克毅之前是松江商总,这个商总不是个名号,而是朝廷选择家道殷实、资本雄厚者指名,而商总是远航商行的魁首,商行这种松散的商人联盟中,还有场、运、窝、走卒等多种商贾。 这些商贾根据分工不同,有着各种不同的职能。 比如走卒贩夫,则是四处兜售收购原料;而窝商就像做个窝一样,专门营建仓库负责囤积,或者从事生产活动;而运商就是行商,专门将货物从一个地方带到另外一个地方,主要是负责运输和镖行的安保。 而场商则是能够和商总一道出海的势要豪右,手里最少有一条三桅的夹板船才能成为场商。 商总就是从场商里选择。 松江远贸商行,就是一个松散的商人联盟,大家共同的利益就是开海,而孙克毅之前是商人之间的盟主,是朝廷指名担任,孙克毅前往倭国后,朝廷指名了孙克弘,继续充任商总。 哪怕孙克弘被徐阶敲碎了膝盖不能站立,但是松江衙门,还是认为商总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还是不要交给别家的好,站不起来不是什么大事,让人抬着走就是了。 所以徐渭、孙克毅以及松江远航商行,是在开海政策下出现的一个利益集合,和原来就有的走私商贾,形成了利益冲突。 徐渭坐馆的唐馆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因为他有六百朝廷的正规水师,他背后有大明,但是赵长林的背后就只有一些还没有看清楚大势所趋的、冥顽不灵的旧商贾。 出来混,要有势力、还要有背景。 只用了半天的时间,麻锦就兵不血刃的把赵长林给拿到了徐渭的面前,麻锦是直接去的福建会馆拿的人,没有遭遇到抵抗。 毕竟福建会馆联排大房外,麻锦推了两门九斤火炮,在拿人之前,就已经填药了。 这九斤药火炮是从战座船上拆下来的,而后安装了戚家炮架,就是戚继光搞出来的木火炮车。 面对火炮,福建会馆内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在之前对教区的进攻中,这两门九斤药火炮展现了它的威力,只用了一炮就炸开了教堂的大门;第二炮就把那个神的塑像给炸的四分五裂稀巴烂;第三炮装的是开花弹,一炮把教区所有人的抵抗意志给打没了,毕竟破片之下,血肉模糊。 这玩意儿的威力,所有人都见识过,还是不要用血肉之躯挑战火炮的威力比较好。 反正抓的只是赵长林,而不是福建会馆的所有人。 “我叫你来,你不来,你还让我去,你是在教我做事?”徐渭看着五花大绑的赵长林,语气十分不满的说道。 给脸不要脸,虽然徐渭给的时间,更多是为了让福建会馆的商贾们,认清形势,看清楚赵长林本来的面目和嘴脸,赵长林要踩徐渭,不是为了福建会馆的利益,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罢了。 “朝廷的鹰犬!徐文长,你已经忘记了胡部堂是怎么死的了吗!就是你忘了胡部堂怎么死的,你难道忘记了汪直吗?到时候你徐渭,也是海寇!海寇!”赵长林不停地挣扎着,还在嘴硬。 水师军兵的缚术上乘,怎么可能让他挣脱的掉。 徐渭没有立刻反驳,福建会馆和唐馆都推徐渭为长崎总督,其实理由很简单,就是不想让徐渭当总督。 这个逻辑其实很正常,朝廷是不会听地方的,若是朝廷肯听,国姓正茂已经回两广了,而不是嗜杀的凌云翼继续作威作福。 可这次朝廷出乎意料的任命了徐渭,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汪直一直受到胡宗宪的差遣,时任浙江巡抚的王本固不打招呼的就抓了汪直,最后以海寇定罪斩首,进而产生的恶劣影响,要比朝廷以为的程度,要更加深远。 在倭的福建商贾、亡命之徒等等,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汪直的下场,进而和朝廷作对。 “真的是贻害无穷啊。”徐渭揉了下脸,显得十分无奈,他跟赵长林这样草莽出身的人,说王本固说徐阶说朝中倾轧,那都是白费口舌,在赵长林的眼里,这些都是朝廷的意志,都是朝廷的恶。 朝廷是一个整体,这是一种刻板的认知,徐渭在胡宗宪手下做幕僚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认知过。 可是在牢里蹲了几年,有人想杀他,有人想救他,有人想让他永远待在牢里,有人想借着他为胡宗宪平反,总之朝廷也是个名利场,因为利益不同,有着形形色色的朋党。 “徐渭,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赵长林愤怒无比的喊道。 徐渭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怎么能杀人呢?我就是叫你过来谈谈,你服也好,不服也好,都没关系,只要你进了这个门,你再出去,你就和我一样了。” “放人。” 徐渭身体微微前倾说道:“你听好了,别的事儿,我不管你,你爱怎样怎样,但是和倭人搅合在一起,坑害大明,那你的死期就到了。” 叫赵长林过来的意图只有一个,告诉他通倭的标准,和倭人一起损害大明利益,就是通倭,这是王锡爵案中,王锡爵用大好头颅证明的金科铁律,在灭倭的漫长过程中,这就是唯一的准则。 反对也好,争利也罢,都是内部斗争,兄弟阋墙尚且外御其辱,若是连这一条也违背了,那就不能怪他徐渭心狠手辣,下手无情了。 徐渭这个警告不是无的放矢的,其实这些在倭国走私的商贾,哪个不是跟令制国的大名眉来眼去,但是在眉来眼去的过程中,以损害大明利益、肥私门为目的,和倭人搅合在一起,就是死罪难逃了。 麻锦撇了撇嘴,读书人的毒辣就毒辣在这里,他们杀人,都是用的软刀子,真刀真枪,麻锦从来不怕这些个文进士,可读书人从来不真刀真枪,操弄政治,最后把武夫玩的团团转,这个戏码已经上演了六百多年了。【1】【6】【6】【小】【说】 赵长林他进了唐馆的门,完完整整的走出去,他赵长林和徐渭就没什么区别了,毕竟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赵长林是完好无损的走出去的,那他就是朝廷的走狗鹰犬,是绿林的叛徒。 这就足够了,不需要再做太多的事儿。 在新旧海商的利益冲突中,因为大明朝廷的支持,新人拥有绝对的优势,只需要时间,这些旧人,就会被时代的浪潮所淘汰。 比如说船,大明新的海商,手里的船清一色的三桅夹板舰,载货量更大、速度更快、水密性更好等等,这在海商中就拥有了巨大的优势,而这些优势,会在竞争中,逐渐击败这些旧有的走私商。 比如说舟师,松江海事学堂的舟师,牵星过洋的知识体系更加完整,而且手中的仪器比如六分仪、罗盘仪、钟表等等,更加精密准确,在引航的时候,会更加快速的找到海路和港口,进而更快速的实现商品的交换。 比如海防巡检的查验,这些旧有的走私商贾,没有船证,或者船干脆就是两桅帆船,就必须要避开海防巡检浪里白条的巡查,无形之间增加了更多的成本。 这些都是新人的优势,只需要一段时间,旧人就会被拍死在沙滩之上。 徐渭没有必要下死手,此时激化这个矛盾,并不利于总督府在倭国的开拓,只需要让旧时代的残党互相猜忌,不能同心协力就足够了。 “和咱们的室町幕府大将军足利义昭联系上了吗?”徐渭处理了赵长林的问题之后,开始处置之前跟朝廷许诺过的,联合室町幕府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继续里挑外撅。 “他现在在毛利藩,备后国沼隈郡的鞆城,距离长崎不远。”孙克毅笑着说道:“足利义昭跑到毛利藩跟毛利家督讨饭,让毛利家督非常的为难,正想着办法送走这个瘟神,正好咱们跟足利义昭联系,所以,毛利藩家督毛利辉元,打算礼送出境,把足利义昭送过来。” “那就去接一下吧。”徐渭听闻点头说道:“毕竟是咱们大明的狗,这么四处讨饭,也不是个事儿。” 室町幕府的将军足利义昭,其一生的写照,就两个字——讨饭。 他的哥哥是上一代幕府将军,哥哥被叛臣所杀之后,足利义昭还俗,开始讨饭,或者说振兴室町幕府。 倭国有个习俗,那就是未能获得嗣子地位的将军之子,都要出家,足利义昭的哥哥获得了幕府将军的地位,足利义昭本人就只能出家。 哥哥死了,足利义昭还俗,可是要继承将军之位,就要提刀上洛,也就是打败所有反对者,提着刀进入京都,获得天皇的任命,就是提刀上洛,和天皇痛陈利害。 足利义昭讨饭,混了个讨饭公方、贫乏公方的名号,讨了几年没讨出个名堂,直到讨到了尾张国织田信长那里,织田信长正好也要上洛,缺个名分,和足利义昭一拍即合,双方开始合作。 足利义昭拥有名分,而且还有武家的名望,而织田信长则拥有武力,双方合作紧密而充分,上洛的过程也十分的轻松,足利义昭成为了公认的幕府将军。 但是足利义昭很快就跟织田信长闹翻了。 闹翻的原因很简单,权力。 织田信长要做天下人,就是掌握倭国全部权力的人,天之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织田信长凭借强横的武力,不断增加对室町幕府的约束,掏空室町幕府的统治根基。 足利义昭不肯让织田信长做天下人,他开始联合与织田信长为敌的诸多大名和僧兵,对织田信长展开了围剿,也就是第二次织田信长包围网的建立。 足利义昭是有名分的,室町幕府是大明册封过的倭国国王,而足利义昭还被天皇册封。 作为武家的代表,足利义昭还是有很强的影响力。 武家起源于平氏和源氏,和公家相对,公家一般指的是天皇、朝廷、贵族等等,随着幕府的建立,公家已经完全被武家架空。 大明如果要册封足利义昭,就会叫他源昭,而足利义昭要自称日本国王臣源昭等为抬头。 第二次织田信长包围网的破灭,讨饭国王足利义昭被流放。 讨饭公方再次开始了他的讨饭之旅,相继在河内、和泉、纪伊等各地流浪,在万历四年二月,足利义昭开始流浪到鞆城,这里是毛利藩的地盘,家督叫毛利辉元。 毛利辉元面对足利义昭也很为难。 一来是惧怕织田信长,织田信长这个尾张大傻瓜,在武力上反复的证明过了自己,谁接受了足利义昭就是和织田信长为敌; 二来是足利义昭是没有任何照会的情况下,对近臣下达了缄口的命令,偷偷到了鞆城; 三来,则长州藩,也就是毛利藩,仍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足利义昭没有打任何的招呼就来到了毛利藩,这种行为就逼着毛利辉元撕破和织田信长的盟约。 毛利辉元又不得不保护足利义昭,毕竟足利义昭在武家,也就是各个大名之间,还是有很强的号召力,就像三国的时候,汉献帝无论跑到了哪方势力,这一方诸侯,都得保证汉献帝的安全。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七章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足利义昭的倭国国王是大明册封给室町幕府的名,而征夷大将军则是倭国的公家册封给足利义昭本人的名,这让足利义昭仍然有一些号召力。 足利义昭重新在长崎组建幕府的消息放出去后,还是号召了一群人前来投奔。 所以长崎幕府,并不是一个空壳子,他是有运行政权的人员和组织。 比如在联排大房筹建的奉公众、奉行众、同朋众、猿乐众、侍医、女房众等等,这些并没有什么实力,主要侍奉足利义昭,比如女房众,就让孙克毅和麻锦等人直接看不懂,四处讨饭的贫乏公方,居然还带着一大堆的女眷。 这里面比较有实力的是大名众。 伊势的北畠具亲、若狭的武田信景、柳泽元政、丹波的内藤如安、近江的六角义尧、越前国的曾我晴助等等大名子弟组成的大名众,这些大名众,就是被孙克毅戏谑为失败者会盟的一群人。 大名众是被信长没收领地或被驱逐的旧国司、守护、守护代,他们前来长崎供奉足利义昭,谋求恢复自己的领地和职位,总体而言,直接参与室町幕府的人员总数不下100多人。 “就这些人,能打败尾张大魔王完全是痴心妄想啊,到了长崎之后,从来没有任何卧薪尝胆,不是在看猴戏,就是在嫖游女,亦或者是在争胜斗狠,都是些花天酒地的事儿,手里的那点钱,都用在这种地方了,唯一共同点都在抱怨织田信长,这怎么可能打败大魔王呢?”孙克毅对这些人很是不满。 失败之后有两种态度面对失败,第一种是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第二种则是心灰意冷,馁弱放荡无所依。 这群失败者中,唯一真心要抗击织田信长的反而是将军足利义昭,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足利义昭都在认认真真的想要组建一股力量,来反抗信长,重新上洛,倒成了这些失败者中,最最有志气的那个人。 至于孙克毅所言的猴戏,并不是猿乐众,而是一种源自汉代的散乐,可是大汉的散乐传到了倭国,就从大调降到了小调,直接从人间降到了阴间,孙克毅说猴戏其实是对倭国文化的蔑视。 和大多数大明传到倭国的文化一样,三分人样学不会,七分兽性却根深蒂固,是真的偷都偷不明白。 “不不不,就是要这么一群窝囊废,难不成你真的想咱们的将军手下将星云集,人才济济?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多的将才,怎么会被流放,四处讨饭呢?” “成王败寇,王成寇败。” “就是这么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才是咱们需要的人啊,这样他们打着拥簇将军上洛的名义做坏事才不会有什么负担,无论我们需要什么,都可以利用他们。”徐渭对这些人的状态,反而非常满意。 指望一群败犬正面斗赢织田信长,还不如寄希望于母猪会上树,徐渭从来没指望这群人能有什么大的作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希望这群人在织田信长的地盘上搞!破!坏! 这些人在战场上,就是给织田信长这个大魔王送菜,可若是换一个思路,这些人利用自己的人脉,搞点刺探情报、破坏补给、鼓噪谣言等等,就有了作用。 “先生说的是。”孙克毅呆滞了下,也不知道自己先生,当初在牢里到底顿悟了些什么,完全没有任何道德可言。 “毛利家的使者来了吗?”徐渭甚至不打算亲自和这些人说什么,需要他们办什么事的时候,就以足利义昭的名义,许诺好处,让他们办就可以了。 徐渭比较在意毛利家的毛利辉元,一共有两方面原因,正面战场还是得靠毛利家和九州岛的大名,另一方面则是徐渭最在意的,也是大明朝廷最在意的。 织田信长天下布武的战略现在正在西进,正在进攻毛利家的地盘,毛利家急需要一个盟友来支持他对抗织田信长的入侵,而且这个盟友必须足够的强大,帮他守住织田信长的进攻。 “说是毛利家家督的义子到了。”孙克毅的面色极为古怪的说道。 徐渭见到这个义子的时候,立刻明白了孙克毅为何面色古怪,因为徐渭认出了此人,正是毛利辉元本人,根本没有什么义子之说,只是假托义子之名而已。 相比较失败众,另外的这一群人、值得徐渭亲自接见的这一群人,应该叫对抗众。 这些人有三十多人,但是其中的主角是大村纯忠、肥前国龙造寺隆信、大友宗鳞、岛津义弘等人都在等待着。 龙造寺隆信、大友宗鳞都是家督当主,只有岛津义弘不是,他的亲哥哥岛津义久才是萨摩藩的藩主,岛津义弘作为左膀右臂,也看得出萨摩藩对这次会盟的重视。 如果这个时候,找一名画家前来作画,画作的名字叫做《长崎幕府会盟》,画面一定是徐渭、孙克毅、麻锦和毛利辉元、大村纯忠、龙造寺隆信、大友宗麟和岛津义弘等人。 长崎幕府会盟,幕府将军在哪里?幕府将军当然在会盟,只不过是在和大明众们一起看猴戏。 藩国仪注里,并没有明确规定,关于接见这些人的礼仪,徐渭对他们还算客气。 比如这个龙造寺隆信,人家是肥前国的国主,长崎的地头就在人家地盘上,而大村纯忠只是一个肥前国的一个小小名田主而已,大村纯忠能上桌,还是他把长崎献了出来,才能上桌。 而大友宗麟,号称九州岛当主,手下有六个令制国,这还不是吹牛,九州岛一共九个令制国,大友宗麟实际控制了六个,而且还在本州岛拥有一片领土,和毛利家针锋相对了好多年,不落下风。 “毛利家督亲自前来,倒是让人甚是欣喜。”在开始之前,徐渭首先戳穿了毛利辉元的身份,把他那个义子的马甲给扒了,大家明明白白说话的好。 毛利辉元面色变了数变,他不由的想到了那些个浪里白条,就是架着水翼帆船四处驰骋的人,在倭国的传闻中,这些人就是海中的蛟龙,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这个大明来的使者,能够一眼识破他,那显然是看到过他的画像,而且这个画像很精致,这才能一眼认出。 这代表着一种可怕的情报收集能力,和大明皇帝深居九重一样,能每天见到皇帝的不过只有廷臣而已,每月初三,朝臣们才能远远的看上那么一眼,所以要想知道皇帝的具体长相,是一件很难的事儿。 毛利辉元的长相,那便是身边人给泄露出去的。 徐渭这话就代表了,若是大明搞刺杀,绝对不会杀错人。 “天使客气。”毛利辉元面色复杂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其余几个人则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 “诸位此次前来,自然是为了恭贺长崎幕府的筹建,我们的将军足利义昭并不是一个馁弱的懦夫,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是一直想要振兴幕府,四处求告无门,求告到了宗主国大明皇帝那里,陛下有敕谕,责令某便宜行事。”徐渭示意孙克毅展示下了大明皇帝的圣旨。 倭国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文字,都是汉文,皇帝赐下圣旨的内容,这些人,完全都能看明白。 此时的长崎并不强大,联排大屋的唐馆和福建会馆拢共也就几千人,长崎总督府的确实力很弱,但是徐渭背后非常强大。 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大明,是大明皇帝,这就是徐渭能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底气,是他叫这些人来,这些人不得不来的原因。 惹怒了这位天使,天使下令让到倭商船的场总,不得和倭国某个令制国贸易,那这个令制国真的会元气大伤。 经济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力量,尤其是在没有完全撕破脸的时候,其威力甚至大过了武力。 对于大明周围的蛮夷而言,大明就是天朝上国,这是由国力决定的,即便是闹了那么久的倭患,倭国的大名们在背后牟足了劲儿的支持,最后还是被大明给平定了,而且平倭的过程中,最大的阻力,居然来自于朝廷的党争倾轧,而不是大明实力不足。 徐渭示意孙克毅收起了圣旨,看向了毛利辉元笑着问道:“听说,石见银山在毛利家督的手中?” “是。”毛利辉元点头说道:“大内氏、尼子氏和我毛利藩争夺石见银山,斗了七十多年,以爷爷获胜而终结,传到了我的手里,这也是织田信长想要西进的根本原因,那就是白银。” 织田信长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提出了天下布武,自然是想要结束倭国战国乱战的局面,但是这个过程也是需要真金白银的,而毛利家掌控的石见银山,就是真金白银。 大内氏被九州岛六国当主大友宗鳞给吞并了。 “石见银山现在一年能产银三十三万两,整个倭国一年不过一百五十万两到一百八十万两。”毛利辉元对于自己手中的石见银山非常了解,石见银山是倭国产量最大的银山,钱总是向钱多的地方流动,石见银山也是倭国最大的白银集散之地,倭国近六成的白银都在石见银山集散。 “坦白的讲,陛下派我来到倭国,就是为了白银,大明需要如同海水一样多的白银。”徐渭说明了朝廷的意图,大明廷臣们廷议的结果,对灭倭的兴趣其实不大,但是对倭国的白银兴趣很大。 灭倭这个二十年的长期计划,支持者只有张居正和皇帝,而这个计划的起始动机,还是因为不愿因白银流入受制于人。 哪怕是泰西的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始终在加大对大明白银的输出,哪怕是大帆船贸易始终顺利,哪怕是西班牙始终维持它在泰西的霸主地位,大明也不能完全将事关大明命脉的白银,完全交到别人手中。 徐渭一直在讲真话,这就是欺骗的最高境界,没有任何谎话的欺骗,如何分辨真假? 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 “大明对石见银山感兴趣?”毛利辉元眉头紧锁,他已经有些紧张了,若是大明使者埋伏下了刀斧手,他今天绝对走不出长崎,之所以要挂着马甲,就是怕有刀斧手这种事。 “我重申一遍,大明对白银感兴趣,对银山,完全没有兴趣,我这个人心软,看不得那些苦。”徐渭十分真诚的说道。 徐渭对石见银山的窑民的生活非常了解。 一个孩子从九岁开始就进入银山开始干活,在十五岁后开始下窑,凡是窑民能活过三十岁,当地的村社就会开席庆祝。 十五岁开始,每天都要下到三十多丈的窑井里,昼夜不停地工作,直到挖够了足够的银料,才会出窑,石见银山、泰西秘鲁总督区波托西银山、万卡维利卡银山等等都十分的类似,银山围岩松软,并不坚固,十分容易塌方,而且地底下的毒气弥漫,这些毒气有的让人窒息,有的会爆炸,有的则是杀人无无形之中,有的则是贻害终身。 开矿的苦难还是其中的一部分,窑民每天都要用吹灰法来炼制白银,而现在泰西传教士带来了汞齐法,利用水银提炼金银,这些窑民吸入了大量的水银,短短几天时间,就会出现牙龈、口腔上表皮脱落、腹泻、精神萎靡,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变得健忘、呼吸困难、胸痛、腰痛、全身水肿。 汞齐法提炼金银,汞毒还是从皮肤不断的渗透到骨髓,肢体开始震颤、无力、全身开始发软,而后迎来死亡。 汞毒只需要四年左右,就可以让一个壮汉变成一滩烂泥,银山,真正的人间地狱。 徐渭仍然在说真话,他这个人,见不得这些苦,所以干脆就不见了,只要白银如期交割就可以了。 真的让徐渭管理银山,他只会完全禁绝汞齐法提炼白银,毕竟作为文明的灯塔、天朝上国的使者,徐渭也有大明人的通病,高道德劣势,即便是能过了自己这一关,就朝中那些个没事找事的言官,知道徐渭干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唾沫星子就能把徐渭给淹死。 汞齐法的危害大,但是它产量真的高。 大明还是使用工艺较为落后的吹灰法提炼白银,谁让大明没有银山,这个产业根本无法发展。 “啊这样,只要白银,不要银山。”毛利辉元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很担心大明这种天朝上国,以一种蛮横的、武力的方式获得白银,但显然毛利辉元低估了大明人性的光辉,大明来的老爷,真的看不得这些苦。 “我需要白银,而毛利家督有白银,这就一拍即合了,我这里有一份详细的商贸清单。”徐渭让孙克毅送来了一份贸易清单,大明各种商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不知道有没有军备?”毛利辉元看完了清单,对商贸的清单非常满意,在松江府能买到的东西,在松江远航商行都能买到,但是毛利辉元还想买点别的东西。 “有。”徐渭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而后让孙克毅拿出了另外一份清单,上面是军械。 长短兵、弓箭、箭矢、火药、火铳、火炮,应有尽有,如果戚继光在这里就会发现,这都是大明军兵淘汰掉的军械,比如嘉靖三十六年造的鸟铳,其实还能用,但已经换装,所以都被淘汰了。 无论是在泰西还是在大明,对于金钱是魔鬼,都非常认同。 皇帝为了白银,居然把军械拿出去卖了,就不怕倭人用大明的武器继续滋扰大明吗?倭患可是一直到万历二年才彻底平息,在万历五年六月,一股从琉球袭扰大明的倭寇,还被松江水师所剿灭。 皇帝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利欲熏心,那么朝中的明公,都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劝一劝吗? 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不怕。 嘉靖三十六年,大明一年只能造一万只火铳,而且一共就营造了五年的时间,就停止营造了,因为朝廷穷的当裤子了,没钱营造,现在完全不同了,大明财用慢慢充足,大明的军兵已经开始换装,以现在的鸟铳为例,大明军器监一年营造数量已经从一万支提高到了三万支,而且这个产能还在爬升。 这些淘汰的军械,毁掉麻烦,留着更是麻烦,还不如直接卖给倭国的大名。 张居正曾经和小皇帝讨论过,任何天花乱坠的奏疏,只要不谈成本,那就是扯犊子、胡说八道,显然此时出售给卖淘汰掉的军械,也是成本之一,目的就是为了把倭国这潭水,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毛利藩打不过织田信长,如果有九州岛诸多大名支持的毛利藩呢?如果再加上大明支持的毛利藩呢? 毛利辉元看着那一长串的军械名称,惊骇无比的看着徐渭,再看着名单,连续数次才开口说道:“这上面的东西真的可以买得到吗?” “你们从红毛番手里买了不少的火器,他们的价格昂贵,数量很少,但是大明就是量大管饱,而且质量上乘,当然可以买得到。”徐渭的笑容十分的真诚,这是大明售卖淘汰军械的第二个理由,大明不卖给倭人,红毛番会卖给倭人,火炮、火铳统统都卖。 大家都是来抢市场的,之前不开海,肉给你红毛番吃了,现在红毛番一口汤都喝不得。 在白银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价格的,包括了灵魂——泰西特使黎牙实。 黎牙实作为一个教徒,他对黄金白银非常抵触,但是西班牙又需要白银将一盘散沙的国土,凝聚成一块,这种厌恶且需要,就是一种很矛盾的认知。 毛利辉元心中的底气终于充实了几分,他带着希冀的神情问道:“那有粮食卖吗?” “这个真没有。”徐渭两手一摊说道:“你也知道的,粮船很容易沉,几乎没有海商愿意运粮贩售,因为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大明有漕粮箱,但是漕粮箱的数量完全不够大明自己使用,哪有功夫往倭国运粮?而且大明也需要粮食,所以,往外运粮,是一件很难的事儿。 “倭国还是要想办法自己筹措粮食。”徐渭到了倭国见到了太多饿死的人,主要是食物的匮乏,食物的匮乏不是说耕地不够,虽然在眼下看来,倭国属于山多地狭,但是丁口不到一千万的倭国,这么大的地方,还是能够养得起。 粮食的匮乏主要是因为倭国频繁的战乱,兵祸之下,生产和生活遭到了极为严重的破坏,土地荒芜,水利壅塞的原因很多,农户逃亡、壮丁被拉去打仗、逃跑的军兵成为了盗寇为祸四方,倭国也闹倭患。 这形成了一个恶性的循环,土地荒芜导致了饥荒、饥荒成为战争的理由、而饥荒和战争同时导致了丁口的减少、进一步加剧了土地的荒芜。 倭国其实已经在近一百多年的乱战中,逐渐找到了问题答案,那就是结束这个乱世。 织田信长在众望所归中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可谓是人心所向,即便是织田信长死在了叛臣的手中,但是织田信长之后的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都在努力的寻求安定。 徐渭做的事儿在大明的价值观中非常的邪恶,为了白银,将倭国这潭水搅混,让倭国再次陷入兵祸,这就是徐渭在做的事。 大明灭倭,大明军是杀不完倭人的,但是如果让倭人自己杀自己,那是能够做到的。 毛利辉元和大友宗麟有矛盾,因为毛利氏和大内氏因为石见银山杀的头破血流,吞并了大内氏的大友宗麟,就必须要跟毛利氏作对;而大友宗麟和萨摩藩的岛津氏也有矛盾,主要矛盾就是岛津氏想称王称霸,而大友宗麟的九州岛六国当主拦住了岛津氏。 这里面的矛盾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杀了这么多年,早就忘记了当初为何厮杀。 他们之间有着复杂的矛盾,而徐渭却把他们拉到了一起,坐下谈起了生意。 白银、硫磺、倭女、鱼油是四种大宗商品,这里面的大头主要还是白银,而大明能够提供的商品,那就太多了,茶叶、瓷器、丝绸、棉布、笔墨纸砚、书籍、玉石等等数不胜数。 徐渭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到倭国是来做什么的,让大明的商船在倭国内穿梭,搜集一切的情报,送回大明,为大明灭倭做准备,而浪里白条则是伪装成为商贾的护院,进行刺探。 搜集情报是一个漫长的工作,而徐渭把人召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行商。 在确定了贸易的清单之后,长崎的东方世界贸易之家的地位,得到了完全的确立,泰西人比大明人还要贪婪,泰西不仅要白银,还要灵魂,而大明就简单多了,只要白银。 而确定了贸易清单之后,徐渭立刻顺水推舟的说道:“这里有一份为了保障大明商船顺利通行的条约,诸位可以看一看,若是没有异议的话,就签了,如果有异议的话,可以反对,我们商量着来。” 徐渭将一份条约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主要内容是毛利藩、大内藩、萨摩藩、肥前国等商船互不攻击条约,这份条约主要限制的是这几个令制国之间的商船互不攻击,并不限制大明的商船。 “大明的商船呢?”龙造寺隆信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徐渭带着微笑回答道:“大明负责攻击的主要是由战座船完成,日后不多久,大明将会在长崎部署一条五桅过洋船,攻击则是由五桅过洋船完成。” “啊,战座船。”龙造寺隆信这才反应过来,大明的商船虽然也是武装商船,但其实攻击力并不是很强,因为大明的商船拥有攻击性拉满的专业战舰。 “诸位要是等上十天,五桅过洋船就会到港了,不过这一条是从松江府、至琉球、再至长崎的巡逻船,并不是部署到长崎的那一条。”徐渭继续说道:“部署到长崎的那一条五桅过洋船,速度更快,火炮更多,军兵更多。” 靠什么来保证条约的有效性?靠五桅过洋船,靠暴力,大明皇帝曾经在邸报中,精准的定义过暴力,暴力就是火药、钢铁、银币、理论和人心。 “这份条约对诸位都有好处,想来诸位都非常清楚,若是没有疑问就可以签署,若是不肯签署,可以直接离开,若是签署之后违背,其他缔约方,相约攻之。”徐渭详细的阐述了游戏规则,可以不签,不签大明的商船不去,但是签了之后就不能反悔,违约要承受代价。 作为主持条约的一方,徐渭对于违约之人,绝对不会客气。 让徐渭非常非常意外的是,萨摩藩的岛津义弘是第一个在条约上签字画押,而且是迫不及待,这里面最了解大明水师强横实力的就是岛津氏了,因为岛津氏在图谋琉球,而大明正在琉球武装巡逻,这极大的震慑了岛津氏的野心。 岛津氏十分明白,大明说到做到。 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八章 论迹不论心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八章论迹不论心徐渭并没有直接敲定所谓的军事同盟,而是首先组建了一个松散的商业联盟,利益共同体,那就是以长崎港为核心贸易枢纽的九州岛和本州岛西部地区的贸易区。 徐渭根本不相信一纸文书,能够约束这些早就杀红了眼的大名,他甚至不相信什么军事同盟,万里海塘的西边入口处,满剌加国被红毛番攻破了马六甲海峡,满剌加国的王子端·买买提亲自入京,请大明驰援,大明也只是下了一道圣旨,让红毛番归还而已。 满剌加国可是大明的朝贡国,大明作为宗主国,也就是口头表示了一下,提供了除支持之外的一切支持。 徐渭更相信利益。 长崎发生的这次会盟事件,用三个视角,分别是长崎商总孙克毅、长崎千总麻锦、长崎总督徐渭,非常详细的奏禀了朝廷,事无巨细,甚至连毛利辉元吃的什么饭都写的一清二楚,这里面就提到了一个细节,毛利辉元已经成婚数年,却一直无子嗣,不是不好女色,在长崎下榻的时候,毛利辉元也有游女前往。 经过徐渭跟游女的了解,毛利辉元大抵是生育困难。 徐渭这个人就是典型的读书人,会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机会,他送给了毛利辉元一个女人,而毛利辉元爽快的答应了,至于到时候会不会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孩子,那就不好说了。 墩台远侯夜不收,海防巡检海上飞。 海防巡检仍旧负责这次的奏疏送入京城。 长崎总督府需要大明朝廷的信任来换取五桅过洋船的部署。 长崎总督府的实力其实非常孱弱,而且还拉帮结派的分成了两股势力,能够参战的只有六百松江水师,长崎这个港口的辖区也很小,保证自己的安全,一方面要靠利益,而另一方面则是要靠武力,最最重要的是让觊觎长崎的大名,真正知道大明朝廷是长崎总督府的靠山。 五桅过洋船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明皇帝朱翊钧看着手中的书信,对着张宏说道:“定要记住了,这就是读书人的面目,阴狠毒辣,绝不留情,读书人,就是这么歹毒。” “徐渭把他的心思明明白白的写清楚了,告诉了朕。” “他送给毛利家的那个女人,现在还没生孩子,日后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生孩子,啧啧,真的是……” 徐渭送出去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只能依仗长崎总督府,在某个需要的时候,可以让这个女人有孩子,这样一来,就是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了徐渭的手里。 这就是读书人的阴狠。 “无毒不丈夫。”张宏擦了擦额头的汗,皇权和臣权冲突的第一线,不是宦官,而是皇帝本人,从刺王杀驾到大火焚宫,再到西山袭杀,皇帝陛下总是冲在危险的第一线,张宏自问,作为宦官的他,真的斗不过这些个文官。 这是遴选机制导致的差异,哪个文进士不是万里挑一的凤毛麟角? 读书人的阴狠和宦官的阴狠完全是两个维度的。 朱翊钧打算亲笔回一封书信,但是张宏拦住了陛下,因为大医官们叮嘱过了,这伤筋动骨的一百天,能不用右手就不要使用,所以只能冯保来代笔了。 在信中,朱翊钧先是慰问了在长崎的大明水师开拓的辛苦,慰问不是口头表扬,朱翊钧向来喜欢给真金白银,每人三十两白银,是皇帝的额外恩赏,直接给这些水师军兵的家眷,由南衙缇帅骆秉良亲自送去。 而后,朱翊钧肯定了徐渭的计划,在商贸活动中不断的搜集情报,减少浪里白条的危险,同样,继续利用其倭国内部的矛盾,给毛利辉元一定的支持,肯定了徐渭的判断和战略,并且继续让其便宜行事。 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出什么事,他这个皇帝给兜着。 徐渭的根本目的是挑唆倭国继续内讧,倭国的大名和倭国的小民都打累了,人心思定,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织田信长这样的猛男,倭国结束战国时代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以毛利氏的实力,根本不是织田信长的对手,九州岛诸多大名不背刺毛利氏,毛利氏也赢不了,况且倭国的大名都是典型的顺风倒,一旦毛利氏作战不力,织田信长稍微游说一番,九州岛诸大名背刺一刀,毛利氏就会败的一塌糊涂。 所以,徐渭在给毛利氏支持,白银换军备。 徐渭在奏疏的规划大抵总结为一句话,毛利氏不死光最后一个男人,织田信长就不要想着一统倭国。 大明的漕粮箱的生产速度在加快,大明有着极其旺盛的粮食贸易的需求,越是商贸发达的地方,因为种种原因,越是缺少粮食。 比如松江府的田亩有超过半数都在种植经济作物棉花,而在开海的大势之下,松江府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工坊,导致在田间耕种的农户开始下降,与此同时,因为松江府极其优渥的地理环境,导致松江府对周围的人口虹吸现象极为明显,人口增多、农作物耕地减少、农户减少,多方因素造成了粮食的紧缺。 随着漕粮箱的大量生产,在未来三到五年的时间里,大明有了足够的漕粮箱,就可以运送粮食到倭国,进而让毛利氏那些种地的丁口也参与到战争之中。 徐渭的规划里,毛利氏连种地的人,甚至连妇孺也要上战场,阻拦织田信长的扩张之路,流干最后一滴血,阻止倭国的安定,把倭国搅的天翻地覆,大明好渔翁得利,就是徐渭的规划。 一个阴狠的读书人,他的战略计划,是如此的恶毒。 在书信中,朱翊钧又着重的表扬了孙克毅,倭女这个买卖,其实是很损阴德的,但是孙克毅三艘大船到港,这个生意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都十一月份了,大婚的事儿张罗的怎么样了?”朱翊钧下印,将书信交给了冯保,冯保会拿到司礼监文书房抄录一份,在原件和抄件的骑缝处下章,证明司礼监有这么一份文书的存在,而后原件会送往会同馆驿,通过水马驿,送往天津,而后到山东,从胶州出海。 渤海湾结冰了,天津卫出不了港,只能从胶州出发。 “万太宰张罗的,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太后那边出了问题。”冯保一脸为难的说着,他的眼神躲避着皇帝审视的目光。 “太后怎么了?”朱翊钧开口问道。 “就是长得太好看,两宫太后都觉得不大好。”冯保详细解释了下两宫太后的担忧。 说长得不好看的是两宫太后,说长得太好看的也是两宫太后。 其实太后的顾虑主要是害怕后宫不宁,以王夭灼的外在条件为十分,送入宫里的三十二份画卷里,有七个人达到了九分,有三个能达到十分,那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要品行有品行,父母也都是敦厚之家,其中有一个是蓟州镇的千户之女。 万士和知道皇帝不信任文臣,所以送入宫的绝大部分都是军户出身。 问题是长得太好看,后宫争奇斗艳,一定会闹出不少的乱子。 还有就是隆庆皇帝的锅了,隆庆皇帝生活奢靡,同时喜欢虎狼之药,本来就体弱多病,再加上虎狼之药,在隆庆五年十二月,就已经有了中风的迹象,后来病情不断恶化,在隆庆六年三月就已经不再批阅奏疏了,到了五月底,就彻底撑不住了。 所以,模样太好、身段太妖,就成了两宫太后特别警惕的地方。 朱翊钧倒是能够理解两宫太后的担忧,想了想说道:“就按母亲和娘亲的意思办吧,让礼部再送一批画像入宫来。” “两宫太后说,原话说:陛下自己拿主意吧。”冯保十分确信的说道。 现在的两宫太后,不太敢管皇帝的事儿,是不敢,皇帝越来越威严,那骨子的天下独尊的傲气正在形成,两宫太后在干涉皇帝的时候,总是犯嘀咕,索性就直接撒手了。 让皇帝对自己的婚事拿主意,其实不符合封建礼教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仔细想想,王夭灼就是被李太后给钦定的,大家都知道王夭灼要做皇后,所以这侧妃、枕边人的选择,就完全交给了皇帝好了。 李太后其实是看到了朱翊镠的改变,才下定了决心不再干涉皇帝的决定,清清静静的礼佛,图个省心。 潞王朱翊镠其实很难管教,几岁的孩子没了爹,当娘的又是极为宠溺,小小年纪就变得无法无天了起来,而皇帝的约束和管教,让朱翊镠逐渐开始明事理,至少没有之前那么胡闹了。 这家是皇帝在当家,而且能当好,那皇帝自己拿主意,也省的落下了埋怨。 “让丫头拿主意吧。”朱翊钧对这个事儿兴致不大,既然王夭灼被钦定了做皇后,连聘礼都给了,迟早要做六宫之主,那就去让她自己做吧。 “缇帅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朱翊钧问起了西山袭杀案的调查情况。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太傅。”冯保非常无奈的说道。 冯保已经完全打消了对张居正的怀疑,张居正之前那三个字:可替代。 可谓是把是势要豪右、巨贾缙绅们的要害给亮了出来,冯保和张宏算是看出来了,嘉靖三十五年张居正不再游山玩水,毅然决然回朝之后,根本就没打算善终。 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人,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根本没法对付。 这也可以解释,张居正为何会顶撞嘉靖皇帝和隆庆皇帝了。 同样,袭杀张居正的人,也做了极为充足的准备,一定要把袭杀的罪名扣在张居正的头上,手脚处理的极为干净,被俘虏的那些亡命之徒,根本说不清被谁所雇佣而来。 大明朝有太多太多的悬案了,朱棣那么狠的人,自己刚刚乔迁新居三个月,三大殿和午门就一把大火烧的干净,也成了悬案。 以道爷的权术,那么多次的奇奇怪怪的案子,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罢了。 万历元年的刺王杀驾,万历三年的放火烧宫,完全是因为缇帅甚至连王谦都在盯着张四维,所以才能查的清楚。 悬案本身并不出奇,利用悬案达成什么样的政治目的,才是一个成熟的政客需要考虑的事儿。 张居正敢放心的跑去西山当老祖,就是知道皇帝是个成熟的政客。 “没事,朕每个月二十三日都去,朕就不信他们能够忍得住。”朱翊钧也不急,要么物理上杀了他这个皇帝,要么就跳出来,这是一场胆小鬼游戏,谁胆子小,谁就满盘皆输。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六十九章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九章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朱翊钧看着王崇古,又看了看张宏,再看看冯保,他们仨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西山袭杀大案调查迷雾重重,甚至可能会成为大明悬案之一。 但是他们仨,都没有说自己怀疑谁,甚至连这个意图都没有。 这么好的泼脏水的机会,三个人硬是忍住了,没在皇帝面前进谗言。 作为皇帝的近侍大臣,巧舌如簧、挑拨离间者曰谗,显然三个臣子都不想做谗臣,但也算不上刚直不阿、敢争敢谏的直臣,虽然品行上,他们做不了像海瑞那样的正臣,但是也不会做邪臣。 皇帝身边的人不断的挑唆,就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唐初时候,善战的秦王李世民,因为太能打了,李渊只能册封其为天策上将,开府建衙,这个时候天策上将和太子李建成的矛盾,已经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还差了那么临门一脚。 而想要玩制衡的李渊就像是在刀尖上起舞一样,维持着太子和秦王之间的平衡。 这个极其脆弱的平衡是被老四李元吉给打破的。 元吉为唐,隶书中,元吉可以写作唐,李元吉有了野心,他分析了朝局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尔。 李元吉想要做皇帝,唯一的阻碍就是秦王,太子不值一提,他就开始四处挑拨离间,下毒、夺兵权、在李渊身边搬弄是非等等,最终激化矛盾彻底炽热化,玄武门事变爆发。 大唐一朝一共发生了四次玄武门之变,贻害无穷。 最终李建成的谥号是隐息王,贞观十六年,李世民再给大哥加了皇太子位,李建成的谥号最终定性为隐太子。 这算是承认了李建成做过大唐的太子,这个谥号里的隐,是不显尸国曰隐,隐拂不成曰隐,意思是德行不明而空占君位,无能在位又偏偏窃位。 这个谥号不算是恶谥,是中谥,不好也不坏,最开始李建成的谥号定为戾,后来说要改为灵,最终确定的是隐。 戾和灵都是恶谥,比如明英宗朱祁镇给他弟弟朱祁钰的谥号就是戾,郕戾王就是天顺年间到成化十一年,朱祁钰唯一的官方称呼,直到明宪宗朱见深为叔叔平反,朱祁钰的皇帝号才被承认。 比较有趣的是,天顺八年以后,在还没有平反之前,在各种官方记录里,朱祁钰已经被称之为景泰帝或者景皇帝了,显然是明宪宗朱见深的默许,否则这种僭越的大事,臣子哪敢这么直接了当的表明立场? 朱祁钰这个弟弟没做什么,就是给他哥哥擦了八年的屁股,击退入寇瓦剌、安定福建民乱、安抚湖广逃民、经略大宁河套、商议重开西域。 李建成的谥号是隐,而不是戾,这是李世民作为胜利者给的仁慈,再加上贞观十六年将息王升为了太子,可能是李世民在猫哭耗子假慈悲,也有可能是为了安抚旧党残余,也有可能是真的有点仁慈之心。 但是李世民给四弟李元吉的谥号是剌,同厉,暴戾无亲曰剌,这是一等一的恶谥。 这等谥号给自己亲弟弟,人都死了,连句好听的都不肯说,可见李世民对李元吉的恨之入骨。 李世民纳了李元吉的齐王妃杨氏入宫,还跟杨氏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后来还过继到李元吉的名下,足见的确是恨之入骨,把人杀了,把老婆睡了,然后把生的孩子过继过去,这是什么的恨。 李世民完全有理由恨李元吉挑拨离间。 没有李元吉挑拨离间,李世民应该可以更加充足的准备,用一种更加体面的方式来结束皇位的争夺,而不是用最酷烈的宫变,杀一母同出的亲哥、亲弟,入宫兵逼亲爹,为大唐日后埋下频繁宫变的隐患。 李元吉的挑拨加剧了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的矛盾,加速了玄武门之变的爆发,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是车到山前,不得不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朱翊钧对张宏、冯保和王崇古都很满意,当不了正臣,但是不至于滑落到邪臣,在朱翊钧看来,就完全可以称之为忠君体国了。www. “军械的生意,次辅怎么看?”朱翊钧岔开了话题,王崇古既然不想聊,那就不聊了,慢慢调查就是。 “这可是个大买卖。”王崇古十分确信的说道:“和常人以为的不同,军械往往不是多新多好,军械最讲究的就是耐用、可靠、稳定,因为在彼此接战的过程中,军械就是军兵的命。” 王崇古在西北跟俺答汗明枪暗箭的斗了这么些年,不是一点军务不懂,一把大环刀耍的出神入化的王崇古其实对军务非常了解,他的观点和戚继光是完全相同的,平夷铳已经被发明了几年的时间,但是戚继光仍然将其当做辅助火器使用,更常用的火器是鸟铳,就因为鸟铳更加稳定。 类似的,大明的五桅过洋船在设计好之后,其实已经发现了很多的弊病,在后续生产中,能在原有基础上修改的就会修改,如果无法修改,短期内,并没有另起炉灶的打算。 “放眼整个天下,没有比大明军械更加可靠的军械了,哪怕是大明换装淘汰掉的军械。”王崇古阐述了大明军械的商品优势,军备也是一种商品,而且是一种利润极高的产品,尤其是在战争期间,军备的价格会水涨船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比如一把鸟铳的成本是七钱银子,而朝廷营造一把需要用一两三钱银,卖给倭国毛利家是二两四钱银,而徐渭给毛利家的直接报价是七两四钱银,这是将近七倍的利润,随着战争的进行和激烈,这个利润只会更加狂暴的增长。 “皇宫鼎建大工已经完成,次辅辛苦下,专门负责这些个海贸军械吧。”朱翊钧给了王崇古一个差事,皇权特许,贩卖违禁品到倭国去。 “臣遵旨。”王崇古露出了一个笑容。 给倭国的军械,可以简易一些。 比如本来能够经久耐用的铳管,在经过了几年之后会铁锈斑斑,甚至蚀穿枪管,长短兵皆可以如此,简陋的军械,可以增加倭国的订单,同样也可以对倭国的军事实力做到全方位的情报搜集、渗透,而且还能增加对倭国内战的影响力,今日可以卖给毛利家,明天也不是不可以卖给武田、北条家,后天也不是不能和织田信长做买卖。 买卖而已。 卖军械,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卖军械,其中的尺度,如何渗透,对于王崇古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皇帝把这件事交给他,王崇古可谓是重操旧业,经验丰富。 “陛下,今岁三娘子朝贡已经入朝,后日大工鼎建,陛下验看,要不要叫上各国使臣?”王崇古说起了三娘子入京朝贡之事。 三娘子也是常客了,同样还有北虏的使者土蛮汗的儿子、朝鲜、琉球、安南、暹罗的使臣等,朝鲜和琉球自然不必说,作为大明的孝子而言,他们的使臣常年在京,而安南和暹罗,是殷正茂在吕宋耀武扬威之后,重新复贡。 虽然规模上比不上永乐年间动辄十几个朝贡国的使臣入朝恭贺,但数量上不算太过于难堪,能够维持天朝上国的颜面了。 王崇古之所以提到了三娘子,自然是之前,皇帝在地基上接见三娘子,三娘子震惊无比,地基接见藩国使臣,实在是让三娘子大开眼界。 王崇古唯恐北虏有轻视中国之心。 三娘子这个时间入京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显然是有意为之。 三日后,天还没亮,朱翊钧就已经换上了天子的十二旒冕、十二章衮服。 旒冕和衮服,是大明区分朝贡国亲疏远近的标志,比如琉球、朝鲜国王的冕服是九旒,衮服是九章,圭为九寸,金钩革带等等,而安南和倭国则是七旒七章七寸,再远一些比如满剌加国、锡兰等等,就是五章。 顺义王俺答汗的就是五章衮服。 朱翊钧在西苑门前,上了大驾玉辂,而后来到了午门之前,时隔两年半,被焚毁的皇宫中轴线终于复建,关闭了两年半的宫门,在皇帝的车驾到来的时候,在鼓声炮声中缓缓打开。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宫门的打开是恭候两侧的文武群臣跪下见礼。 朱翊钧站在大驾玉路上,手向前虚伸说道:“平身。” 小黄门一个接着一个传递着天语纶音,而朱翊钧一步步的走下了大驾玉辂,抬头看着午门上的楼阁,琉璃瓦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闪烁着迷幻的光芒。 朱翊钧一步步的走上了五道金水桥,走进了皇宫。 走过门洞后豁然开朗,一个开阔的广场,朱翊钧跺了跺脚,看着王崇古说道:“这地面也是石灰砌筑?” “回禀陛下,这是专门烧制的广场砖,耐磨抗折、肌理自然、防滑美观,不是石灰砌筑,回填是三合土夯实三丈深,而后以石灰铺装。”王崇古赶忙回答道。 回填绝对不是建筑垃圾,是三丈厚的夯土层,王崇古用自己的命做担保,保质保量。 这个广场砖的工艺,王崇古没有说明,但是其质量绝不亚于之前使用的金砖,但是价格不到金砖的十分之一。 御窑金砖,是苏州香山帮的陆慕砖窑,因为参与到了京师皇宫鼎建,被赐名御窑,之前大明的砖都要在长洲供应,要走运河的漕运,这就导致了其价格的昂贵,贵在运费上。 御窑金砖,一块就要八钱银子,从午门到皇极门这段距离就要用四千多块。 而这次翻新,王崇古用的这种广场砖,色泽上,和金砖无二,但是质量更加上乘,一块只要七十文。 之所以王崇古敢用九族当担保,说质量比金砖好,完全是因为用到了全新的技术,高温烧结。 一块砖要经过三十一道工序,极为繁琐,比如这里面就有磁选筛铁,就是在球磨之后过磁选筛除铁料防止釉面发绿,而高温采用的是慢烧,球磨则是用球研磨,保证细料的精细。 整个广场,王崇古敢保证,绝对经久耐用,说句不客气的,大明亡了,这砖还结结实实。 朱翊钧踩了踩,非常满意,午门之内是内金水河,内金水河两边是左顺门和右顺门,右顺门通向武英殿,左顺门通向文华殿和内阁,水波荡漾,内金水桥前就是皇极门。 皇极门,金碧辉煌。 朱翊钧走过了皇极门,拍了拍门洞,走了进去,这玩意儿极为厚重,本来是砖包城墙,现在变成了钢混包裹夯土城墙,其质量大约把九斤药火炮拉过来轰,都只能留下一个坑。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章 你给这点钱,朕很难做事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七十章你给这点钱,朕很难做事朱翊钧赏赐了入朝朝贡的三娘子,召见了各国的使者,算是让各国使臣一同见证了大明皇宫的鼎建,新的皇宫那一排的玻璃,让人目眩神迷,而且都是双层的玻璃,保暖上佳。 朝鲜使臣就是照例问安,天冷了,朝鲜国王带来了问候,顺便兜售了一下高丽姬这款暖床神器,高丽姬是一种从唐朝开始朝鲜就开始培养的高端产品线,专门用来服侍贵人,价格昂贵,是朝鲜出口商品的主力。 朱翊钧对这些不感兴趣,大明的肉食者很喜欢这些高丽姬。 高丽姬皮相好归好,但高丽姬多了容易家宅不宁,胡元用自己的国祚践行了这一条铁律。 琉球的使者琉球正议大夫郑宪、琉球中山王王府长史郑佑,表示了对大明皇帝武装巡游的感谢,琉球的倭患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五桅过洋船的巡航有效的震慑了倭寇,琉球使者表示希望大明垂怜,可以继续巡航。 “琉球国王献上了国书,希望大明的水师继续前往琉球,威震倭寇,为表示我国王诚意,特每年献上三十万斤鱼油、一万斤的鲛油、五十万斤硫磺,助军旅之费,酬远师之劳。”郑宪这次入京不仅仅是感谢,也希望大明朝能够继续武装巡游,军旅之费由琉球赞助。 琉球国发现大明军不再武装巡游,这一点让琉球国很难接受,大明水师的武装巡游和册封,对于琉球国而言是了不得的大事,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大明突然不来了,倭患再起,稍微研究后明白,原来是没给钱。 不赞助,大明水师真的不去。 朝廷现在的风力是聚敛兴利,聚敛兴利必然要核算成本,必然要斤斤计较,有付出才有收获,大明展示了其武装力量,这次琉球国拿出了诚意来,请大明前往继续宣扬武威。 “贵使远道而来,朕甚是欣慰,百舸争流,千帆竞过,大明水师每次前往,都是靡费极重,望贵使周知,劳烦贵使回朝之后,告知国王尚久,朕有意在琉球设立若干海防巡检,遴选水师锐卒浪里白条,前往巡安,除此之外,大明水师前往,需合适驻地三处,否则水师至,而无安身之处。” “这是水师前往巡游的必备条件,没有这些,水师如何前往?望周知。”朱翊钧的话一口一个贵使,一口一个告知,但是话里的意思很不客气,翻译翻译就是,琉球给这点钱,他这个大明皇帝很难做事。 他要在琉球设立海防巡检,还要在琉球三个地方营建军港,专供大明水师停靠。 琉球不给,大明水师就不去,这话里恩威并重,琉球其实也有别的选择,比如直接投靠岛津家,俸岛津家为宗主,让岛津家帮忙处理倭寇就是,倭寇处理不了,直接变成倭寇得了,反正琉球国王尚久的母亲也是倭人。 两个琉球使者闻之面色剧变,这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事儿了,而且他们完全没料到,大明的胃口这么大,要三个良港,若干海防巡检驻地,这可是天朝上国的水师和海防巡检,必然带来无数的问题。 这对琉球而言是难以接受之事。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是面露惊骇,皇帝这个条件,属实是有些过分了,要钱要货,要地还要海防巡逻的海权,这完全是在加重对琉球的军事羁縻。 朝臣们这才意识到,大明新政的源头张居正不在朝中了,大明新政的源头正在逐渐转换为大明皇帝! 还不如张居正呢! 大明皇帝比张居正更加激进,甚至有些急于求成,万一琉球国王眼一闭,脚一跺,直接投靠了倭国,如何是好? “告知国王,若是肯答应,遣使再来便是。”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使者回去商量,再给个答案,如果国王没有回应,那也是一种回答。 大明水师就要想办法动武了,琉球这个万国海梁,大明是决计不可能放弃的,尤其是现在开海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朱翊钧的条件已经很客气了。 按照朝中最激进的谭纶的说法,大明应该在首里府,也就是琉球的都城,建立一个鸿胪寺外事衙门,专门照会琉球国王,在首里府的那霸港营建市舶司,都饷馆都饷作为大明水师驻军的助军旅之费,酬远师之劳。 朱翊钧挑选了一个不那么激进的方案,驻军加海防巡检,加重军事羁縻,再图政治羁縻和经济羁縻。 小皇帝的世界观里,军事是压舱石,是一切的基石,没有军事羁縻,其他的羁縻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臣等告退。”两名使者无奈选择了离开,大明皇帝的胃口很大,不知道国王能不能接受如此严苛的条件,可是站在大明的立场上,给这点东西,实在是没法办事。 安南和满剌加的使者,连汉话都说不利索,需要通事全程翻译,朱翊钧也没有多少兴趣沟通,主要是恩准其每年朝贡一次,朝贡就是商贸,在广州电白港入明,在市舶司报备。 暹罗的使者送了一个祥瑞,白猫,朱翊钧对这东西不是很在意,令礼部回礼,暹罗求朝贡堪合,按照旧制暹罗三年一朝贡,改为了一年一次。www. 安南、满剌加、暹罗都改了朝贡,一年一次,之所以要如此更改,主要是为了柚木,暹罗拥有大量的柚木,最好的造船木料。 暹罗的使者表明了自己对越来越庞大的东吁王朝表示了担忧,莽应龙是个雄主,暹罗使者担心莽应龙南下,对于这个担忧,朱翊钧表示自己会下诏知会其收敛。 至于莽应龙收敛不收敛,那就不是皇帝能左右的了,大明和莽应龙的冲突,集中在云南地方,进攻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暹罗使者败兴而归,没有得到皇帝的有效承诺。 最后出现的是来自西班牙的特使黎牙实,他四处打量着走进了皇极殿,行大礼面圣。 “免礼。”朱翊钧笑容满面的说道,黎牙实在京师,没有主动搜集大明的军事情报,主要是考察风土人情,也经常写信回去,让安东尼奥带回去给国王,黎牙实这个人的立场很有趣,他极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同时生活的十分惬意。 “尊敬的陛下,这座辉煌的宫殿,远不如陛下那般耀眼,您的光辉必将照耀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感谢神的恩赐,让我有幸见证到这些时刻。”黎牙实用着咏叹调和极为熟练的汉话,拍着大明皇帝的马屁。 每次见面,黎牙实的开场白,总是让文化趋于内敛的大明朝臣脸红,这个人,实在是太能拍了! “有事说事。”朱翊钧也见过黎牙实好多次,上次见面还是上次,六月份大帆船到港,安东尼奥觐见皇帝的时候,黎牙实随行,都是熟人。 “陛下,我要成婚了。”黎牙实笑容满面的说道:“我曾经在主的面前,许下了诺言,要终身不婚侍奉神,但是现在我要违约了,只能请至高无上的陛下,为我赐福了。” 朱翊钧对这件事了解了一些,终身不婚侍奉神,在西方不是一个个例,而是一种风潮,比如英格兰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就是终身不婚。 现在黎牙实背弃了主,背弃了信仰,自然要得到赐福,那只能寻求东方的神庇佑了,而东方的老天爷,普通人是无法得到老天爷的赐福的,只能通过天子得到福佑,黎牙实是这样理解大明的宗教的,皇帝新房子建好了,他过来道喜,也希望获得皇帝的福佑。 朱翊钧是不吝福佑的,只要黎牙实履行好自己的职能就好。 黎牙实的结婚对象,是泰西的红毛番,那个女人跟随安东尼奥来到了大明,伺候黎牙实,日久生情,两个人的相处充斥着恋爱的酸臭味,最终走到了爱情的坟墓,婚姻的殿堂。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女人是离异带个娃。 张居正和多尔衮用自己切身的经历,反复的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别人的孩子养不熟。 张居正是在国家危难之时,不顾身后荣辱的推行新政,万历皇帝给张居正的待遇,差一点就挖坟掘墓鞭尸了,而多尔衮在主少国疑的时候,带着鞑清入关,摄政定鼎江山,死后被顺治皇帝加封为皇帝,没过多久就被开棺鞭尸。 多尔衮,鞑清实际上的开国皇帝,站在建奴的立场上,多尔衮用了二十年,让鞑清从地方割据,坐稳了江山。 多尔衮不是不想杀了大玉儿和小福临,自己做皇帝,实在是他没有儿子,皇位总是要传给侄子。 黎牙实是个特使,不算是大明的臣子,他要接盘,朱翊钧只能选择尊重他人命运。 黎牙实得到了皇帝的赐福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朱翊钧开始处理国事,朝会,万历皇帝最讨厌的地方,因为放眼望去,先生在时乖的恨不得吐舌头的朝官,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无论万历皇帝要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朱翊钧其实也面临着相似的局面,只是因为张居正还活着,所以朝官还有所收敛。 “兵科给事中裴应章在否?”朱翊钧拿起了一本奏疏,翻看了一下,等待着裴应章,朱翊钧这个随机点名法,搞得朝臣们不敢失朝,失朝被点名,就会学了贾三近,丢人丢官直接社死。 “臣在。”裴应章赶忙出列,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臣在。” “混账东西!”朱翊钧将手中的奏疏一合一扣,猛地扔了出去,砸在了裴应章的身上,吓得群臣都猛地哆嗦了一下。 大明的奏疏也是拉开看的,为了方便皇帝扔,张宏专门设计了一种夹扣,只要扣住就可以扔出去了,非常方便。 以陛下的准头,想砸绝对能砸的中。 “驿站靡费之事,应当寻良方改良,不得裁撤,朕已经说过很多次,驿站兹事体大,尔上奏,倒是不说裁撤了,你要朕转卖给富商巨贾?”朱翊钧一拍桌子,看着裴应章那叫一个气。 他不让裁撤驿站,这些人就变着法的在驿站上做文章,想出了转卖之法。 朱翊钧从来没有一次,把奏疏扔到人身上去,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的失态。 “陛下,臣以为不可。”谭纶一听这给事中要朝廷卖水马驿,赶紧就站了出来,俯首说道:“这驿传靡费,应当议挂号之规、外勘合赴科,挂号以防假伪,内勘合该司送科,令本人赴科亲领,以防磨改,而不是这么一句靡费过重,转卖为宜。” “其靡费过重,山人诈获马牌肆意指示穷民苦力,挂号堪合,无故不得申领马牌配驿,严配驿之法。” “严赏罚之令,驿递员役阅历既多,熟知情弊,举发者赏、卖放者罚,如此为宜,驿传国之手脚,不可轻言废弃转卖。” 谭纶不是说,而是一直在做,他一直在整饬驿站滥用之事,收缴了大量滥发的马牌。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只是收买了仙姑的侍女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一章我只是收买了仙姑的侍女朱翊钧对孔府已经失去了耐心,上一次山东官员因为清丈考成法就罢免、降职了一批官员,这一次,沂州卫的逃军让皇帝对孔府完全失望。 孔府居然可以调遣山东地方卫军,为他自己家的宅院、沟渠、工坊、道路、田亩等等做工,做不好还要罚钱。 大明军队的调动向来慎重,是文官总督、武将领兵、宦官监军,就这军队擅动,超过五十人都需要上奏兵部,超过一百人就要禀报皇帝,超过五百人,就必须皇帝朱批。 有一年,大同总兵马芳要调动一百二十五人巡边,为了防止麻烦,简化手续,马芳将一百五十人拆成了五十、五十、二十五,分别调遣,这样就不必禀报兵部,这事儿被宣大督抚知晓后,弹劾马芳私自调遣军队,按制论罪当斩。 若非高拱、王崇古、杨博作保,马芳当时就被斩首了。 沂州卫一共有军兵5600人,随着军屯卫所制度的败坏,这五千六百人,仍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规制,也就是说,孔府自从孝宗之后,长期私自调遣大明卫军,超过一千人,而且不需要皇帝朱批,这是何等的僭越。 孔府要只是兼并一些土地,朱翊钧也懒得斤斤计较,毕竟国朝事务繁多,现在戚继光在大宁卫征战,水师正在振奋,西南要防备莽应龙的东吁军,西北还有俺答汗这个心腹大患,这些事都比孔府要重要些,皇帝和朝臣的主要精力也集中在这些地方。 好死不死,孔府触碰了小皇帝的禁忌,军队。 皇帝直接将凌云翼调往了山东,原山东巡抚杨世华是个传统的儒生,在山东推进清丈,一直避开了孔府这个不能触碰的话题,凌云翼到了之后,山东的局面会得到极大的改善,因为皇帝会给凌云翼极大的事权。 大明的政务总体是分包制,就是皇帝把这个差事交给某个地方大员,你随便干,只要能干好,天大的篓子,皇帝都给你兜着。 “大司马。”朱翊钧看向了谭纶。 “臣在。” “两广战事稍平,罗旁安定,两广客兵又无处安置了,大约有一千五百余人,这些客兵,就随凌云翼前往山东吧,还有原凌云翼的幕僚等一干人等,皆随行前往,大司马以为如何?”朱翊钧给凌云翼支持,不是口头上说说,而是真的给他支持,比如他的幕僚和他的客兵。 大明的客兵安置一直是个让朝廷非常头疼的问题,为了平定罗旁山的瑶民,凌云翼征召了一千五百客兵,攻坚战都是这些客兵在做,而且这些客兵杀人极多,放归依亲,就是放虎归山。 现在凌云翼也不用头疼了,皇帝的意思是,让客兵跟着凌云翼到山东去,接着干自己的老本行,杀人就是了。 “陛下,一千五百众恐怕不够。”谭纶十分肯定的说道:“连一个步营都凑不齐,臣以为三千余人比较合适,最少要凑一个步营出来,才容易指使。” 三千人的步营规模是戚继光长期实践的结果,人数太多,平倭荡寇其实就有点浪费,人数太少又不顶用,而三千人,不多不少刚好够用。 看谭纶的意思,是直接把孔府当倭寇对待了,居然需要一个步营防止出大乱子。 谭纶始终是大明朝最激进的那个廷臣,这和他做官的经历有关,他从做知府开始就在打仗,打了一辈子仗,满脑子都是武夫思维,遇事不决诉诸于武力,而且往往行之有效。 封建帝制国家,其实就是典型的先军国家,因为皇帝要维系自己的皇位实现统治,就要掌握暴力,在封建帝制国家里,最大的暴力,就是军队。 谭纶的武夫思维,行之有效的原因就是体制问题。 “大司徒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户部尚书王国光,这位是新阁老。 新的入阁名单,最终已经确定,申时行未能入阁,取而代之的是王国光,申时行、马自强、吕调阳都是张居正的铁杆,申时行连续上了四道奏疏而后面圣,跟皇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申时行不是不想入阁,不想升官,当官干什么? 申时行只是认为,自己入阁不是时候。 如果他申时行入阁,内阁就都是张居正的门生故吏,先生丁忧之后,再回朝,恐有威震主上的嫌疑。 最终将王国光替换了申时行,内阁四人,首辅吕调阳,次辅王崇古、阁老王国光和马自强,都仍然兼领部事,但是已经逐渐准备移交手中事权,比如户部事打算交给原辽东督抚张学颜,而礼部事,则交还给了万士和,吏部事仍由首辅兼掌。 这样就是两个张党,两个晋党,算是达到了部分的平衡。 王国光是晋党的叛徒,但也不是张党,他和张居正走得近,完全是因为二人的政治主张相同。 这一轮的人事变动,朝中仍然以张党为主,晋党、浙党为辅。 “三千人的粮饷不是问题。”王国光十分坦然的说道。 大明现在阔了,能养得起了,既然要解决山东问题,就不能什么都不给,那不是让凌云翼去死吗? 这批客兵在山东拔了流毒孔府之后,也有地方可以去,长崎总督府实力孱弱,正好前往,好杀人的客兵,到倭国后随便杀,没人会为倭国说情,毕竟朝中并无倭国出身的大臣。 “那就这么定了。”朱翊钧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凌云翼前往山东,带三千客兵、幕僚前往,这等同于凌云翼在山东开府建衙了,这其实很犯忌讳,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 不过也还好,凌云翼也不是没有去处,凌云翼可以去倭国,和心黑的徐渭组成搭档。 这倭国真的是天大福气,居然能有凌云翼和徐渭二人轮番配合伺候。 礼部奏闻了一些小事,主要是各种礼仪制度的简化,这是礼部长期以来的工作,皇帝耐心极好,唯独对这些又臭又长还没什么用的典礼非常厌烦,所以礼部将这些礼仪都做了一定程度的简化。 比如以前圣旨的下发,是内阁起草,皇帝下印后,送往内阁,内阁送往六科廊,六科给事中再次点检后,送到司礼监,最后确认无误后,由小黄门抬到了午门,在午门用带着龙头的杆子,放下吊篮,礼部官员抬到礼部,礼部再抄送送往会同馆驿,送往全国。 现在的规制发生了改变,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拿到皇帝的圣旨后,交给禀笔太监,秉笔太监则前往六科,六科不行封驳事无异议后,禀笔太监带着圣旨直接到礼部,抄送会同馆驿,送往全国。大风小说 整个过程,进行了大幅度的简化,跑腿的禀笔太监辛苦,简化了宫中和宫外的沟通流程。 这些礼制的简化,有效的加快了效率,以前一份圣旨要在京师耽误一天到两天时间,才能从会同馆驿发出,现在当天就发走了。 会同馆驿的通事会将圣旨再次抄送一份,送入内阁查验,防止有误。 工部上了道贺表,陕西总督石茂华在临洮府兰州,建立了兰州毛呢厂,石茂华是第一个仿建成功的毛呢厂,毛呢厂每年毛呢产量不足永定毛呢厂的十分之一,但是足够兰州用了。 这年头的兰州是个州县,一共就一万户,五万人不到,兰州毛呢厂一个官厂就占了四千五百工匠,完全够用了,而兰州打通了所有的原料供应链,甚至还打通了销售链,向西送往西宁,西宁地势较高,冬季极冷,或者送往西安府。 “事在人为啊。”朱翊钧看完了贺表,毛呢厂赚的很多,眼红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能做成的却一直没有,现在石茂华证明了毛呢官厂是可以仿建的,但是需要根据其规模、原料、销售等多个角度去重新规划,这考验了一个人的践履之实的能力。 很显然,石茂华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驯、谢鹏举、宋阳山、庞尚鹏、汪道昆、张学颜、石茂华等等一批地方巡抚,都是能干的大员,清丈、还田这是个税赋上断人财路的恶事,但是他们完成了。 可是万历十年之后,大明的人才就像是突然凋零了一样,再没有了能够让皇帝放心任事之人。 不是人才凋零了,是因为考成法被废止之后,大明朝的人才遴选制度,回到了过去依靠人情世故,而不再是立限考成、草榜糊名、底册填名,升官不再以考成为准,那人才就会隐藏起来,皇帝就是想要找人任事,也无计可施。 事儿,毕竟是要人做的。 万历皇帝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对张居正展开了清算,哪怕是张居正真的夜卧龙床,万历皇帝都可以清算张居正,就像汉宣帝在霍光死后,杀了霍氏满门,就像秦惠文王把商鞅五马分尸一样。 万历皇帝作为政治人物,最不该的是废除新政,考成法被废掉之后,万历皇帝就失去了皇权最重要的一只手,对天下百官的人事任免权。 朱翊钧以三等功功赏牌赏赐石茂华,相应的朱翊钧也赐下了一件羊毛大氅,以示圣眷。 礼部汇报了大明会典的修纂,而且都是经过了张居正斧正过,每修一卷,则放一卷刊刻,在张居正的规划中,大明会典就代替大明律和皇明祖训成为大明的纲领性、指导性的文件。 大明会典是在皇明祖训、大明律、弘治、嘉靖年间的大明律、问刑条例等等律法条文修纂,张居正这不是开辟,是继往开来,这不是什么违背祖宗成法的行为,因为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也曾经在洪武七年、洪武二十二年、洪武三十年,对大明律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和删减。 朱元璋非常清楚,没有什么万世不移之法,有的只有顺应世势的法条。 在群臣极度紧张、上朝跟走鬼门关一样的氛围下,大明皇宫鼎建大工完工后,第一次大朝会顺利进入了尾声。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看着朝官开口说道:“先生曾经跟朕讲过一件事。” “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先生,金榜题名,那时的先生才高气傲,觉得舍我其谁,可是到了翰林院才做了庶吉士,才发现,大明翰林院里卧虎藏龙,当时先生也没想过会成为大明的宰执,日后会成为左右大明朝局甚至是兴衰之人。” “当时翰林院庶吉士今日还站在朝堂上的又有几个呢?” “先生告诉朕,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想过日后会飞黄腾达,就是过好每一天,安顿好自己,晚上的时候,问一下自己,是否虚度,仅此而已,时至今日,依旧如是。” “朕不求诸位更多,但是每天晚上睡之前,问问自己是否虚度年华,如若没有,便心安理得;如果虚度,次日就不要再荒废了。” 吕调阳带领群臣恭敬的行礼齐声说道:“臣等谨遵圣诲。” “散朝。”朱翊钧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向着皇极殿后殿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再次行跪礼送别皇帝。 在群臣纷纷站起来的时候,议论着今日的朝会,吕调阳有些奇怪,王崇古居然仍然在地上跪着,吕调阳轻轻推了一下,王崇古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两手两脚一甩一摊躺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这一下就吓坏了所有人。 “王次辅昏倒了!”不知谁大喊一声,整个皇极殿上直接沸腾了起来,都是吵闹之声。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一个恶贯满盈的恶人,都觉得邪恶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二章我一个恶贯满盈的恶人,都觉得邪恶缇帅赵梦祐、缇帅骆秉良都查不到的消息,为何王收买一直能够得到这些消息? 因为王崇古也是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之家,他自然有些渠道可以听到那些传闻,这是赵梦祐和骆秉良作为缇帅触摸不到的领域,如果他们触摸到了这个领域,皇帝就该担心自己的命了。 红盔将军和势要豪右走的太近,皇帝就应该警惕了。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经费问题。 赵梦祐和骆秉良调查,都是需要走账的,每一分银钱都得花的明明白白,这是为了组织度健康,防止贪腐将组织度彻底腐化的必然措施,而内帑太监和户部都要对账目进行核算,所以,赵梦祐和骆秉良只能走正道,走不得歪门邪道。 而王谦则完全不同,他作为老王家唯一的继承人,他能动用的银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就以这次收买仙姑侍女的事儿为例,王谦直接花了一万两银子买通了对方,而后立刻安排其从南衙去了两广,甚至还给对方做了新的户籍,摇身一变,对方从伺候人的侍女,直接变成了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 这一万两银子,就买了一条似是而非的消息。 赵梦祐和骆秉良是花不起这个钱的,他们要解释这一万两的去向,尤其是万一得到了假消息,就更加难以解释,一个是公款,无数人盯着,一个是私财,对老爹负责就是,而且老爹对王谦毫无办法,这是完全不同的责任。 对于西山袭杀案的幕后主使,王谦一直认为是复古派搞的鬼。 因为僭越派的张四维已经用同党和同党家眷的命,用血的代价证明了,皇帝是不允许僭越的,不允许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不允许地方拥兵自重,更不允许藩镇割据的局面发生。 而复古派到现在就死了一个王锡爵,还是被自杀,留下了体面,这复古派还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想的还不够清楚,等挨打挨够了,就想明白了,陛下到底要什么,势要豪右应该做什么。 复古派还是挨打挨的少了。 王锡爵的女儿王焘贞有充分的动机,因为王锡爵死了,被自杀,那么她和朝廷就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王世贞的理由也很充分,他和张居正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都是庶吉士,而王世贞这样的膏粱子弟,对泥腿子出身的张居正,自然是瞧不起的,但是张居正不仅不帮他,还降职,还夺俸,还让他回籍听用。 而这个王焘贞还有个信众超过了十万的教派,还有个别号共工的首席弟子。 “你说的这个情况,还有别人知道吗?”王崇古的面色格外的凝重,平日里说要手刃亲儿,但是没一次真的下得去手,王崇古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万历朝的严嵩,今天这个事情,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不能胡乱处置。 王谦立刻说道:“让南衙缇帅骆秉良去一趟,即便不是他们,这一帮蛊惑乡民的邪祟,也是该死!爹,你都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恶事,简直是禽兽不如,他们搜集了四十九个孕妇,而后开宫取出了胎儿,用脐带血养颜,说是可以青春永驻!” “我一个恶贯满盈的恶人,都觉得他们这些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太厚待他们了。” “我问你还有旁人知晓吗?”王崇古看王谦已经有点急了,这完全符合这个年纪的做事风格,冲动易怒,明明知道这个世间如此的丑陋,依旧对这些恶事,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知道你的想法,这些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是旁人知道,很有可能给他们通风报信,旁人知道的太多,陛下就不得不处置,你要知道,现在戚帅在东北谋求会宁卫,两线作战,兵家大忌,总不能把戚帅掰扯两半吧?” “我不是包庇他们,你爹我有什么立场包庇他们?他们凭什么奢求大明次辅包庇他们?不过是合适的时间处置为宜,你明白了吗?” 十万的信众,闹不好就要搞出民乱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戚继光在东北征战,京营不在家。 “现在只有我和咱们家的刘叔知道。”王谦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谦,你刘叔和你爹我过命的交情,当初让刘大教你习武,你怕疼不肯,现在把刘大,派出去做这种事?你亏心不亏心啊?”王崇古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好大儿,到底派谁去执行这些事儿了。 王谦口中的刘叔,是蒲城人,王崇古年轻时候还行过商,这刘大、刘二、刘三,三兄弟都是他们家的镖师,刘二和刘三被山贼给杀了,还是王崇古帮忙,刘大报了兄弟的仇,自此之后刘大就一直在老王家当教习。 这是老王家大教场的总教头。 他要走的商,都是阴结虏人的商路,马匪山贼数不胜数,有的给面子,有的不给面子,江湖也不总是人情世故,也有打打杀杀,王崇古和刘大的确是过命的交情。 结果王谦使唤刘大做这种收买人的脏活。 “刘叔干的还是很顺意的,不是我拦着他,他得去找王仙姑拼命去了,那干的是人事吗?”王谦说起了王焘贞干的那些恶事。 这种邪性的教派做点什么天怒人怨的事都不稀奇,王崇古素来不喜欢教派,比如那个黎牙实信奉的景教,那些个神父们拿孩子干的脏事,在大明的王崇古,都有所听闻。 “不要外传,我现在进趟宫。”王崇古披上了自己的鹤氅,带着五爪金龙的龙氅,急匆匆的入宫去了。 王崇古很清楚,这个案子兹事体大,大明京营不在家,处置的不够谨慎,这些个邪祟,真的会煽动百姓,发动民乱,当下的大明,人地矛盾、穷民苦力和势要豪右的矛盾已经到了一个阈值,稍有不慎,就是蔓延整个大明的动荡。 朱翊钧在画画,确切的说,他手里有一大把的铅笔,这些铅笔的颜色有七种,他就是随手画画,这种专业的工具,还是交给大明的画师才能发挥出它的能力。 这是王恭厂在铅笔之后,发明的彩色铅笔。 铅笔里没有铅,之所以叫铅笔,是因为这是硬笔,古代的硬笔其实是铅刀,怀铅提椠,就是拿着铅刀在木板上雕刻,所以铅笔的含义只是相比较毛笔这种软笔的硬笔。 王恭厂隶属于皇宫内衙,专门建了一个笔厂,生产铅笔,主要就是将石墨研磨成粉末,加水凝结成小块,跟和面一样加入白土,让其变得劲道,再上专门的机器螺旋轧机进行挤压,轧机的对面有个细孔,可以将石墨面饼挤压成一根根如同面条一样的长条,将长条绑在一个圆盘上,用刀裁切上定长刀继续裁切成段,这是芯胚。 这个时候就有了两种工艺,如果要大规模量产的铅笔,芯胚就会进行入窑烘烤,直接定型放入铅笔架中,如果是要小规模的使用,则要在松油里浸泡,进行低温烘干后,再入窑烤定型。 第二种主要用来制作眉笔,成本上,就多个松油的钱和石墨筛选上,眉笔不加太多的白土。 其成本是大约相同的,价格上却有些差别,比如一根眉笔要卖二十七铜钱,而一根铅笔只要三文左右。 皇庄卖二十七文一根,能用一年左右,就这,宦官还担心被朝臣怒喷聚敛兴利,不敢往高了卖。 铅笔的出现,让读书识字更加简单了一些。 “王次辅,身体可好些了?朕诚知次辅忠君体国,日后不要这么拼命了,有的时候适当的交给手下人做,出了篓子再修补就是,没人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连先生都错看了高启愚。”朱翊钧示意王崇古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龙氅已经拿回来了,按道理来说,这也是黄袍加身,却没人会解读为王崇古想做皇帝,只会当做陛下体恤大臣,有仁君典范。 赵匡胤能黄袍加身,是他有实力做皇帝,黄袍加身只是最后一哆嗦而已。 那些个外官入朝后,都觉得万士和好欺负,其实王崇古最好欺负,皇帝真的要杀王崇古,只需要拿这件事稍微鼓噪一下,王崇古就得被逼到自杀。 “臣就是乏了,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王崇古还是当面解释了下自己为何会睡着,大朝会一散会,紧绷的那根弦儿断了,就直接睡了。 “无碍,无碍。”朱翊钧拿出了一盒彩色铅笔和一盒普通铅笔,递给了冯保,笑着说道:“近来宫中得了好物,送给你的孙儿当做涂鸦之物,不贵重,不必推辞。” “谢陛下隆恩。”王崇古接过了恩赏,东西贵重不贵重,那得看谁送的,这可是御赐之物,陛下总是这么精于世故,知道怎么样让朝臣打消心中的顾虑,这两盒不贵重的铅笔,表明了皇帝真的对殿前失仪之事不在意。 圆滑的就像一只老狐狸。 王崇古不由得想到了王谦,那么大岁数了,还在喊打喊杀,一点都不稳重,更不圆滑。 彩铅就是加入了各种染料的铅笔,张居正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宫中好物,朱翊钧得了好东西,第一个不会忘记的就是张居正。 “陛下,臣入宫来,是有要事禀报。”王崇古面色凝重。 “细细说来。”朱翊钧还以为王崇古这夜里入宫从吊篮里上来,是为了归还龙氅,看起来还有大事。 大明皇宫有着严格的宫禁,但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下个吊篮把人接上来,也是有的,明确记载的就有,朱棣夜见礼部尚书胡濙说是商量建文君之事,也有景泰帝召见宣府总兵、昌平侯杨洪为边方画策,因为兹事体大,整整彻谈了一夜,也有嘉靖皇帝夜见张璁,询问机要。 具体谈的什么,只是一笔带过,但是夜里拜见,在大明也是有祖宗成法的。 “王锡爵之女,王仙姑。”王崇古事无巨细的进行了禀报,将所有的线索告诉了陛下,连刘叔的身份和遭遇都没有任何的欺瞒。 “令郎真的是…好手段!”朱翊钧情不自禁的给王谦点了个赞,这个家伙真的是让朱翊钧意外,这个收买的神通,把朱翊钧看的都是一愣一愣的。 “等戚帅大军回京再议。”朱翊钧没有过多的犹豫,做出了决心,不是朱翊钧怕了这个王仙姑,而是这个王仙姑是挟民自重,所以处置起来,就比较棘手。 “百姓们为何什么要诉诸于神佛?还不是朝廷指望不上?如果朝廷能够指望的上,十万信众,也不至于信那些虚无缥缈之物了。”朱翊钧清楚的知道这些家伙的难缠程度,遇到事就会把小民推到前面。 大明京军组建的核心纲领是上报天子,下救黔首,如果不仅不救黔首,还要对黔首动武,京军的凝聚力就会降低。 在京军组织度和凝聚力下降的时候,只能采用明堡宗的办法,解散京营了,堡宗复辟之后,京营被解散,完全是于谦被杀,景帝屈死,京营根本不属于堡宗。 朱翊钧是愿意等一等的,对付这种邪祟,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五雷正法,堂堂正正。 “陛下,臣观察到了一个现象,毛呢官厂周围的匠人们稍有余财,就会将手里的余财供奉给儒生,因为要缴纳束脩,就一点盈余,省吃俭用也要供孩子上学,官厂配有社学,但是只有毛呢厂子弟可以上学,穷民苦力整日做苦工,都被这些个儒生给拿了去。”王崇古入宫第一件要事,还龙氅,这玩意儿在手里一刻,都显得多余,第二件事则是报闻情报,第三件事,就是说毛呢官厂的现象。 这种现象格外的普遍,王崇古在说,大明缙绅的社会地位的由来,百姓就是稍微有点余财,就会供奉给儒生,因为要让孩子读书是一种普遍的、共同认知。 毛呢官厂的匠人,因为官厂有学堂,自然不必顾虑,一直到考举人之前,一应的花销都不需要太过于操心,可是永定毛呢官厂周围聚集了数万匠人,做的是毛呢厂配套的买卖,这些家里的孩子,就只能把钱交给儒生,换取孩子上学的机会。 “次辅的意思是?”朱翊钧十分好奇的问道。 “扩建官厂学堂,收少量的束脩,只需要有三成以上的工匠在我们官厂学堂上学,那就足够影响周围学堂的束脩了。”王崇古知道以官厂的能力,完全不足以让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的接受教育,能做到影响周围束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吃干抹净不干事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三章吃干抹净不干事李太后、陈太后、张居正、朝中大臣,对皇帝的大婚非常重视,而且还希望可以皇帝陛下的侧妃,能多漂亮就多漂亮,最好把皇帝完全迷住。 朱元璋在马皇后走后,就已经丧失了部分的人性,在太子朱标走后,直接就成为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一直到临终前,朱元璋已经开始不相信任何人了,是不相信任何人,连李善长这种跟了他一辈子的大臣,已经赋闲在家,政治死亡的人物,也在朱元璋的清算名单之上。 而朱棣在徐皇后走后,性格大变,乖张孤僻,一意孤行,夏原吉这个跟朱棣配合了半辈子的户部尚书,仅仅因为劝谏朱棣注意龙体,不要御驾亲征,就被罢免。 明宪宗在万贵妃死后,忧思成疾,不久后便天崩,龙驭上宾,成化的所有成果随着孝宗的登基,开始变成了一片虚无。 这几位都是大明历史上,影响极为深远的皇帝,他们的一举一动可以影响到大明的兴衰,甚至是整个寰宇之下,皇明笼罩势力范围内的各国局势。 大婚的遴选,样貌要好、身段尚佳为宜,就是这个道理,尽可能的避免皇帝成为一块冰冷的石头。 而现在小皇帝的状态,无限接近于朱标死后的朱元璋,冷酷无情到了极点,对任何人都持有怀疑和不信任的态度,而这种态度随着刺王杀驾、大火焚宫、西山袭驾等等案件的推进,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大抵现在陛下还肯相信张居正,还肯相信世界仅存的美好,这还是让所有人都比较庆幸的事儿。 马自强和万士和对于贞节牌坊的坚持,是十分忐忑的,他们不清楚这些话说出去之后,陛下会不会心里拧上一个疙瘩,对马自强和万士和心生怨怼。 可马自强和万士和选择了责难陈善,当皇帝有乱命的时候,不肯责难陈善,直言上谏,那是佞臣。 “陛下,婚姻,其实是一纸契约,男人提供可继承物,而女性提供可靠的继承人,这样一份契约。”万士和开始起头,论述婚姻的本质。 马自强嘴笨,心里明白,话却说不明白,总是引人误解。 “嗯?万太宰所言极为新颖,细细道来。”朱翊钧对万士和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多次洒水洗地,万士和已经数次证明了自己在礼法上的造诣,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连史书都读不明白的礼部尚书了。 万士和已经将国朝实录全部读完,他对大明的礼法已经掌握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万士和十分确定的说道:“陛下,青楼里的娼妓、官员、势要豪右、富商缙绅养的外室,也是在繁衍,更是在媾和,但是他们这些都不是婚姻,不过是一时欢愉,之后形同陌路。” 马自强立刻接过了话茬,开口说道:“陛下,西城最近有个卖油郎独占西四胡同花魁的故事,说的是卖油郎秦城,为了一睹花魁的风采,把省吃俭用十数年的银子,一共十两,才见到了花魁一面。” “秦城见了这花魁之时,花魁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为了招待和应酬赵员外,花魁可谓是拼了命的喝,因为赵员外答应要为花魁赎身,许了半生的锦绣生活,可是这赵员外,迟迟不肯履约。” “花魁喝的晕头转向,一夜吐了几次,这卖油郎秦城就在一旁端茶倒水的伺候着,第二天就满是遗憾的离开了,走之后谁都没对人说,唯恐他人知道花魁醉酒,有玷其芳名。” “这花魁的丫鬟觉得秦城为人敦厚,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是花魁美娘回答道:这卖油郎是难得的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知情识趣,隐恶扬善,可惜是市井之辈,若是衣冠子弟,委身事之,有何不可?” 万士和想了想解释道:“花魁美娘的意思是:嫁过去,难道跟这个卖油郎卖一辈子的油,吃一辈子的苦吗?可是这衣冠子弟,哪里会看得上这青楼里的女子,不过是游戏而已。” “偏偏这个花魁美娘却当了真,日思夜想的能够让赵员外赎身,过上锦绣生活,哪怕入府做个妾室,也是极好。” “这便是婚姻,和外室、妾室、娼妓生子完全不同的根本原因,婚姻是一纸契约。” 朱翊钧听着万士和和马自强一唱一和,他倒是听的明白,有些疑惑的问道:“后来呢?这秦城和花魁美娘之事,传到了明公耳中,想来不是如此简单。” “陛下明断。”马自强稍微斟酌了下继续说道:“这赵员外就是勾着花魁美娘,始终没给美娘赎身,而这美娘在这烟花世界里,生了一场重病,容颜憔悴,几欲轻生,得亏这秦城救护,才算是保住了性命。” “说起这场重病也是这赵员外所为,说是某夜,这美娘没伺候好赵员外,员外大怒,将其赤身扔到了街上,大冬天的惹了风寒。” 朱翊钧眉头一皱,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嗯?” 这个赵员外居然把人赤身扔到街上,多少符合朱翊钧对势要豪右的刻板印象了,居然下如此的狠手,居然只是因为没伺候好,估计这美娘伺候的时候,一直唠叨赎身之事,终究是惹恼了赵员外。 马自强继续说道:“这秦城呢,这卖油的买卖越做越大,光是西城的铺子就有七间,行货京畿、西北宣大、辽东都司,这花魁方才肯嫁。” 万士和端着手说道:“花魁嫁给了卖油郎,只能说因缘际会,这事本就稀奇,被人啧啧称奇,津津乐道。” “但是前段时间,这秦城休妻,将花魁美娘给休了,花魁美娘自缢,才闹到了满城风雨的地步,这花魁美娘嫁给了卖油郎,不对现在是油行大东家秦员外了,美娘嫁人三年,肚子不见大,这秦员外的母亲就做主令秦员外休妻了。” “原来如此。”朱翊钧完全的了解了故事的全貌。 秦城痴心图花魁,散尽家财睹芳容,花魁醉酒为员外,员外厌恶弃如履,美娘重病弥留际、秦城救命方倾心、卖油郎时来运转,美花魁风光大嫁,终是有缘却无分,老母棒打鸳鸯散,终误了卿卿性命。 朱翊钧和冯保耳语了几声,冯保小心回答着。 朱翊钧在问自己认识的那个花魁刘七娘,最近如何。 就是上次在燕兴楼,朱翊钧怒斥孙继皋,那个花魁揽客叫她,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冯保把那花魁送到了永升毛呢厂,去做了一个织娘。 刘七娘的日子,绝对没有花魁时候那般风光,可胜在安稳,不用担心因为伺候不好人,被人赤身扔到大街上去,更不用说被人休妻无所依,直接自缢离世了。 都是花魁,在永升毛呢厂的花魁刘七娘,和在卖油东家为妻被休的美娘,到底哪个才算得上人生得意? 显然是刘七娘,毕竟刘七娘还活着,美娘的人生已经走完。 根据冯保的介绍,刘七娘现在颇有家底,最近已经开始教学徒了,甚至去养济院领了一个孩子,因为官厂有学堂上,刘七娘的领养资格还排在前面,再加上通天大人物罩着的背景,刘七娘领养了个不是畸性的男孩。 刘七娘还在学堂里教孩子启蒙读书,她识字会算数,这在织娘之中,是个大优势。 到底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跟皇帝沾染上一点因果,就能落得个圆满的下场,刘七娘也不是甘愿放弃这楼子里锦绣生活,冯大珰安排,徐爵耳提面命,刘七娘安敢不从。 “万太宰,大宗伯所言有理,的确,婚姻只是一个契约,一方提供可继承物,另一方提供继承人。”朱翊钧认可了他们对婚姻的理解。 这个美娘起初不肯嫁秦城,是因为秦城是个卖油郎,没有可继承物,后来肯嫁,因为秦城是秦员外,有可继承物。 秦母让其休妻,也不一定是因为无子,大抵是觉得员外家让这么个烟花世界出身当主母跌份儿,可是美娘的确无法提供继承人,便立于下风,最终自缢。 刘七娘知道自己的情况,这凉药喝多了,不见得能生儿育女,再加上宫里的忌惮,索性直接领养一个,少走了婚姻的弯路,也不耽误旁人。 万士和和马自强用最近的热点大事,佐证了自己的观点,各大杂报对这件事竞相报道,讨论极多。 婚姻和性、爱情的关系都不大,和继承人和继承物关系最大。 按照他们的观点,没有可继承物,就无法获得长期有效的婚姻,没有可继承人,则家宅不宁,阻力极大,最终走向破裂几乎成为必然,尤其是在万历年间,不孝有三,无后最大。 “因为婚姻关系的维系是由继承物和继承人为基石,所以守节的贞节牌坊,就有必要了。”马自强开口说道。 万士和那叫一个急,马自强吃亏就吃亏在这个嘴上了,说什么都是说不明白,他立刻解释道:“大宗伯的意思是,守节的女子,一般都要带着孩子长大,而守住这些继承物就极为重要的,所以,贞节牌坊,不过是为了保护母亲和孩子。” “万太宰是说吃绝户吗?”朱翊钧明白了其中的因果关系问道。 “陛下圣明。”万士和俯首说道,这个因果关系,所有的逻辑终于理通顺了,这块贞节牌坊,是朝廷给的牌坊,也是朝廷的保护,这样孩子长大,即便是财产在他人家寄托,也有继承的资格。 “那就按两位明公所言,仍赐贞节牌坊就是。”朱翊钧最终认可了两位大臣的责难陈善,做出了决定,说的有道理,当然要听。 如果朝廷不再赐贞节牌坊,怕是丧夫之后,母亲只能抛弃孩子另嫁了,这年头,女人是完全依附于男人生活的,是没有独立赡养孩子的能力。 婚姻是可继承物和继承人的契约,那么贞节牌坊,就是这份契约的延续,这就是马自强、万士和要责难陈善的原因。 朱翊钧朱批了奏疏,更改了自己的旨意,而马自强和万士和,完成了张居正离朝之后第一次封驳事,这代表着大明的纠错机制,仍然在顺畅运行,而不是失去了张居正,大明这架机器,就失去了运作的能力。 七月时,松江水师,在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下沙场镇斩一百五十三倭寇、亡命海寇三百二十四人,追击之琉球久米岛将其老巢捣毁,陈璘上捷报请功,为了防止有人说他们杀良冒功,陈璘将十三名倭人俘虏,二十七名亡命海寇俘虏,系数押解京师。 这十三名倭人已经查补完毕,要被送解刳院,为大明医学进步奉献最后的光芒。 廷议通过了这个捷报请功,游击将军马自道等二百四十三员军兵授予三等功赏牌,一应恩赏抚恤,年前如数交给军兵。 马自道带着二百五十人击破了盘踞在琉球久米岛的倭寇,阵亡七人,在久米设立忠勇祠,刻石载事,方才返航,这是大明第一出海作战,虽然仅仅只是琉球附近,这代表着大明已经有了部分海洋的进攻能力,那盘踞在琉球的海寇,将会再次回想起被大明这个巨人支配的恐惧。 应天巡抚宋阳山上奏以病乞骸骨致仕,宋阳山病了,越来越无力任事,推荐了张居正的门人李乐作为应天巡抚,继续清丈还田开海诸事。 李乐,大明第一位吃干抹净不干事的原话之人,吃了贿赂却不肯办事,的确是恶人,这个人有全楚会馆的腰牌,是铁杆张党。 这已经是宋阳山第三次病乞骸骨了,朱翊钧还是没同意。 解刳院派了两个大医官前往,宋阳山并无重病,极为健康,他要乞骸骨的原因,是因为他和徐阶都是师从聂豹,是同门师兄弟。 南衙的矛盾是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随着清丈的收尾,马上还田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宋阳山如何处置徐阶? 而南衙巡抚这个位置又极为重要。 “潘季驯前往南衙做巡抚,宋阳山前往江西任巡抚,如此对调一下。”朱翊钧做了新的人事安排,李乐很好,但经验不足,在应天巡抚这个位置上,还是缺了资历和经验,而潘季驯就不一样了,潘季驯在江西杀人如麻,已经恶名昭著了。 “万太宰以为呢?”朱翊钧询问道。 “吏部知道。”万士和没有太过于犹豫,选择了拥护,巡抚的职位,是当年成祖文皇帝让胡濙巡查天下后设立,景泰年间,景泰帝定下规矩,这天下巡抚,都要挂都御史,也就是都察院总宪的职位,前往地方任职。 也就是说,巡抚这种边疆大吏,都是在外做事的京官,这样一来,巡抚的任免就是皇帝的专权,即便是张居正任命,也是请命圣上朱批任免,不是吏部的权力。 人事权,是皇权的核心权力之一。 也不一定是都御史,比如凌云翼还挂着兵部尚书的职位,所以叫凌部堂,胡宗宪之前也挂兵部尚书,殷正茂同理。 万士和才不跟皇帝争这个权,唯有跟皇帝争一争贞节牌坊的事儿,才像个明公直臣的模样。 大明这架机器在稳定的运行着,年前派往大宁卫的最后一些粮草已经顺利抵达大宁卫,而征调的民夫已经返回京师,大军劳师远征,户部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力量,保证了大明军的后勤,而部分的民夫被雇佣,在大宁卫和北古口之间的热河,开始铸城,密云卫三千军兵,前往护卫左右。 一个不大不小,只能容纳三千军兵的一个营堡,短期内只能如此规划。 十一月末,戚继光的十万京营终于将战线推到了会宁卫五十里的范围内,这让会宁卫的土蛮汗急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而入京觐见的三娘子从京师出发到蓟州,再到大宁卫,这一路行来,官道驿路的重新平整,让三娘子啧啧称奇,而后想起这官道驿路,是元朝遗留的重要遗产,就只能摇头,这条路,最早是忽必烈修的,胡元别的不行,但是这修官道驿路从来不含糊。 但是大明平整之后,道路一路畅通。 三娘子洞悉朝廷的用意,每次戚继光在外征战,三娘子借道大宁卫去找土蛮汗商议,大明皇帝和朝廷都是欣然应允,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震慑鞑靼右翼不敢擅动、不要自误。 而三娘子看到了大明的实力,确切的说,看到了戚继光的实力。 这不是大明军的常态,在二百年的历史长河里,大明军威武的时间,其实不到七十年,其余时间,大明军都因为各种兴文匽武的风力舆论,并不强横。 在三娘子看来,大明军现在强,也只是因为戚继光强而已,戚继光的练兵之法强横而已。 三娘子到了青龙堡的时候,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大明的征虏大将军戚继光,而这个虏酋夫人三娘子在青龙堡拜谒了戚继光。 “大将军,我这个贼虏的夫人就在将军面前,将军何不征伐一番?”三娘子在中军大帐内,看到了未曾着甲的戚继光,半开玩笑,半是妩媚的说道。 上一次她见到戚继光就是倾心不已,这算是老调重弹了,她年纪轻轻,花容月貌。 “家有悍妻。”戚继光看着三娘子,眉头紧皱的说道:“忠顺夫人眉宇之间,明明没有那淫邪之气,为何偏偏要故作放浪?” 三娘子二十多岁,也是草原上的海拉尔,明珠一个,长期骑马,这身段自然不会差,腰力惊人,若是到了床笫之间,定要戚帅束手就擒,拱手而降,战场上打不过你,床上还打不过你? 她笑容满面的说道:“将军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故作放浪,不是真心实意?我若是有了大将军的孩子,假托俺答汗之子,整个草原不敢胡说,但是这大明金国,不就是将军的血脉了吗?” “我这也是图个心安,就以陛下的性子,现在大明这个穷兵黩武的劲儿,若是大明金国是戚帅的封地,怕是才能躲过一劫。” 三娘子旧事重提,是基于现实考虑,先假托俺答汗的孩子,等到坐稳了王位,再认祖归宗,俺答汗岁数那么大了,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到时候草原是他戚帅后人的封国,大明和草原的矛盾将会迎来最终的和解结局。 这也是三娘子一直往宫里送海拉尔的原因,如果有个鞑靼妃嫔所出的孩子,到草原就藩,大明和草原就不必继续互相征伐了,今日我南下,明日你烧荒,打又打不出什么结果来,这么一直对立下去,对大明、对鞑靼,都是两害。 “真心的?”戚继光不动声色的问道。 三娘子一拉衣领,媚眼如丝的说道:“要不,戚帅亲自摸摸,看是不是真心?” 三娘子很有信心,这真心真的很白,也真的很大。 “戚某并无此意,忠顺夫人若是真有此意,和其他汉人有个子嗣,也是一样的。”戚继光看着三娘子的模样,十分温和的拒绝了,他这个人不打仗的时候,脾气真的很好。 “也就是戚帅这样的伟男子,方才值得,旁人,我还不肯呢。”三娘子仍然没有收起自己的放荡劲儿,而是又拉了拉,展示了下自己作为女人的硕大,她其实很想跟戚继光传点绯闻出来,这样一来,对于她在草原好处极大。 戚继光已经有戚王的外号了,在草原几乎能达到小儿止啼的地步,赫赫军功,能把土蛮汗这个宗主大汗逼到这个地步,戚继光的军事天赋,当得起伟男子的称号。 戚继光从隆庆二年一直到万历五年,整整十年,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就是为了今日出塞作战,从喜峰口到大宁卫不过一百八十里路,戚继光走了十年。 “陛下可是允了的,你难道要违抗圣意不成?”三娘子看戚继光雷打不动的样子,终究是有些急了。 “哈哈。”戚继光笑了出来,提到了陛下,涵养的功夫都丢了,他想起了皇帝的模样,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陛下现在仍然每天习武,骑射三矢中二,始终不能尽全功,极为懊恼。 戚继光已经想到了皇帝气到跺脚的局面了。 小皇帝真的很好懂,生自己气的时候,只会跺一下脚,戚继光作为皇帝的武道老师,自然清楚皇帝的一些小习惯。 戚继光说过很多次,骑射的骑弓力道太小,无论是在单兵突袭、斥候搜集还是大规模兵团交战,其实都没什么用处,就是在校场上炫技的存在,但是陛下偏偏不肯服输,非要练出来。 一个执拗的陛下,让戚继光会心一笑。 “你笑什么!我这样很羞耻吗?!”三娘子呆滞了一下,看着戚继光有点恼羞成怒的问道,她还以为戚继光笑她放浪,她又不是对谁都这么放浪。 “陛下不会的,我不愿的事儿,陛下不会勉强我,你说陛下应了你,让皇叔朱载堉做这事儿,我还信一些。”戚继光摇头说明了自己为何发笑,陛下不为难他,这就是戚继光和陛下相处这五年来的感触。 戚继光就是知道。 “土蛮汗输的不冤。”三娘子收起了自己的放浪样儿,变得端庄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个忠顺夫人,君圣臣贤的场面,着实可恨。 三娘子放浪,未尝没有离间的想法在。 戚继光笑着说道:“若是没有陛下,我无法出塞作战。” 戚继光太懂朝廷了,从平倭开始,他就知道,朝堂这个龙潭虎穴,他想要出塞作战,难如登天,尤其是皇帝尚且年幼的情况。 现在的局面是:皇帝几乎赌上了身家性命和老朱家的江山,给了戚继光征战的机会,给了他信任。 在出征前,皇帝把最后一根枷锁,京营的总督军务实质上撤销了,只有一个名义上的谭纶,坐镇京堂的总督军务。 “戚帅有从龙之功,乃是辅弼的武勋,文张武戚啊。”三娘子却知道皇帝为何信任戚继光,正如圣旨中说的那样,文张武戚,陛下的左膀右臂,这也是小皇帝能够肆意妄为的最大底气。 小皇帝凭什么这么胡闹,对这些个势要豪右之家强取豪夺,还不是握着朝中最大的张党和天下至强的军队? “真的,给我个孩子吧,为了草原人,也为了大明和北虏之间的矛盾。”三娘子又绕了回来,大明和北虏打了三百年了,这也打不出结果,不如和解,为了政治牺牲个人荣辱而已。 “有事就说事,无事就回吧,若是借道前往会宁卫,我派兵前往护送。”戚继光仍然断然拒绝,并且选择了送客。 皇叔朱载堉比他合适干这个活儿,戚继光是大将,和塞外的三娘子有染,那会让陛下忌惮,戚继光不会给任何贱儒机会,去离间他和皇帝的关系,这个关系弥足珍贵。 “倒是真有事。”三娘子说起了正事,她眉头紧蹙的说道:“虏王俺答,派遣了两个万人队,现在已经到了应昌,戚帅定要万分小心。” 俺答汗的这两支万人队,还没有要介入战场的意思,但是距离战场已经很近了。 “我知道了,谢忠顺夫人提醒。”戚继光闻言也是面色变了一下,这两个万人队,就是战场的变数,俺答汗到底是来帮土蛮汗的,还是等着土蛮汗落败后趁机捞好处? 俺答汗的确没有给土蛮汗提供除支持外的一切支持,但是他派遣了两支万人队等待着时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连这么机密的事儿都说了,可是很担心戚帅的安危的,戚帅可要好好活着,别让我在野外看到你了,否则必然将你拿下!”三娘子站起来,甩了甩马鞭,说完就将马鞭放在了桌上,直接离开了。 “奇女子也,要是不求欢就好了。”戚继光看着三娘子的背影摇头说道。 三娘子似乎听到了这句话,脚下一个趔趄,转过头来,指了几下戚继光,哆哆嗦嗦的指了指老天爷,气呼呼的走了。 “陈大成,遣墩台远侯探查应昌虏情。”戚继光叫来了蓟州总兵陈大成,这是心腹,陛下登基以后,戚继光第一次进京,就是陈大成随扈。 应昌在大鲜卑山的另外一边,探查真的很难,戚继光需要确认信息的真伪。 求月票,嗷呜!!!!!!!!!!!!!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倭寇必须死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七十四章倭寇必须死政治人物,应该具有政治能力,比如在西山西山驾案中,小皇帝面对紧急事务,不假思索的亲自带兵前往救护张居正,让敌人布置下的君臣猜忌链的阴谋破产,政治能力是随机应变,处置各种紧急事务的决策能力。 应该具有政治担当,任何政令都有他的代价,需要做到某些事,就必须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比如朱翊钧和张居正,为了新政,把自己变成了块冷冰冰的政治机器,总是在无情的进行着各种抉择。 也应该具有政治敏锐,要对政治的风力舆论、世势具有敏锐的观察力,比如三娘子就敏锐的察觉出了大明和北虏之间的战力变化,大明强横的国力在皇帝一意孤行的穷兵黩武之下,已经转化为了战力,北虏必须要察觉出这种变化。 也应该具备政治信誉,说过的话不算话,那就没人会再信任你,朱翊钧至今只爽约过一次,那就是稽税院的掌院事,在张居正离朝的情况下,朱翊钧并没有让文官介入稽税院的稽查。 许诺就要履诺。 比如王崇古入阁,他的许诺就是那本五万言的《安置流氓疏》,而王崇古一直在履行自己的诺言,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被迫,他都在履行诺言,人无信不立,朱翊钧割了王崇古一缕头发,这就是个契约,只要王崇古仍然履诺,朱翊钧也会履诺。 也应该具备鲜明的政治立场,万士和、王崇古的政治立场是帝党,而吕调阳、申时行等人的政治立场是张党,王国光的立场最有趣,他求的是国富民强,不是富国强兵,和张居正的立场有部分的重合,却不完全相同,海瑞的立场则是守护大明朝的骨鲠正气,让大明的纠错机制,正常运行。 政治立场就是屁股,屁股歪了,那所作所为,都是歪的。 政治能力、政治担当、政治敏锐、政治信誉和政治立场,都需要政治天赋,毫无疑问,朱翊钧本身在政治上的天赋,远远远远超过了他的军事天赋。 同时在张居正的培养下,朱翊钧通过御门听政、宣见廷臣、应批尽批、讲筵论道等等手段,将自己的政治天赋拉满了。 张居正从来没有想要培养出极度优秀的皇帝,能培养一个中人之姿,能守住江山社稷的皇帝就足够了。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张居正培养的万历皇帝是极其失败的,因为张居正忽略了万历皇帝是个天生贵人,还是至高无上的、朕与凡殊的贵人。 三娘子毫无疑问是个政治人物,甚至连自己的肚子,在有利于自己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 她瞄准了戚继光,可是戚继光不肯,戚继光不是个政治人物,他只是个武将,而且是性情中人,对于政治人物而言,感情显得多余。 戚继光与其说他是惧内,不如说是尊重,毕竟戚继光的妻子王氏,是可以在台州摆出空城计吓退倭寇之人,王氏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孩子,但是戚继光已经通过纳妾解决了这个问题。 三娘子的目光看向了皇帝,小皇帝是个无情的政客,能在地基上接见使臣的皇帝,纵观中原王朝历史,那也是极其炸裂的存在,这种无情和三娘子的无情,可谓是臭味相投,猫找猫,狗找狗,乌龟找王八。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至于朱载堉,那个大明的皇叔,三娘子根本不考虑,那不是个政治人物,她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格物院的格物博士,守备森严,安保和大明皇宫等同。 “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嫌弃我年龄大。”三娘子之所以不肯找皇帝,不是说不想,只是她面对皇帝是一头老牛,而她面对戚继光是个嫩草。 三娘子本来打算立刻前往会宁卫,她还没没来得及出发,天空就飘起了雪花,雪花飘起的时候,就是大明军进攻的日子,下雪天进攻,不是大明军出塞作战形成的路径依赖,而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种追求,是为了减少己方伤亡。 三娘子的行程被耽误了,这一耽误,她就见识到了戚继光可怕的大规模军团的指挥能力。 在一般情况下,一个武将在指挥小规模军团作战的能力越强,在指挥大规模兵团作战时,就会陷入困境,那就是将小规模军团作战的经验和指挥,套用在大规模军团之上,往往效果极差,表现堪称毁灭级的灾难。 将才易得,而帅才难寻。 但是戚继光完全不是如此,他带着三千人步营的时候,可以做到百战百胜,在带着一万人京营的时候,所有人都要避其锋芒,可是在带领十万京营征战的时候,可令天下侧目。 一切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三娘子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大明京营现在的强悍,是戚继光本人真的很强。 戚继光在万人队的时候,总是亲力亲为,任何事都要亲自过问,因为万人队,三个团营的事务并没有繁重到需要他选择处置的地步,但是到了十万人,这样一个数量级之后,戚继光的军事天赋再次展现,他能够弄清楚轻重缓急、懂得取舍。 在繁杂的信息海中找到有用的信息,并且利用信息取得优势,就要区分信息的轻重缓急,比如十一月二十四日,一条墩台远侯的塘报按照惯例送到了戚继光的案前,戚继光敏锐的察觉出了对方有主力在附近集结,戚继光设伏,果不其然,次日就打了一场伏击战,杀敌四百余,彻底占领了七号莽龙山高地。 只因为塘报中提到了铁蹄印,就是对方斥候留下的脚印是钉着马蹄铁,北虏缺铁,三娘子的贸易诉求很喜欢铁锅,所以有马蹄铁的马匹,一定是良驹,更加明确的说是后山马,那一定是精锐。 这样的天赋是一种被动天赋,戚继光总是能够找到这样的信息,而后给敌人致命一击。 战场瞬息万变,随机应变的能力,更是武将必备的天赋,而戚继光的将令,总是能够领先一步,这得益于墩台远侯夜不收哨的牺牲,在草原上,夜不收哨代表着极大的危险,豺狼虎豹、山贼匪寇、敌军斥候等等,而夜不收提供了充足的情报,让戚继光更快的做出抉择。 懂得取舍、能从信息海中筛选出有效信息、能够做出正确的决策,最终制造出了一个恐怖的军事天赋,料敌于先。 敌人还未行动的时候,戚继光已经通过种种信息猜测到了对方进攻、撤退、粮草、兵力部署等等。 和戚继光作战,总是有一种被看穿,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戚继光已经设好的步伐上,只能跟随着戚继光的脚步行动而行动。 而要发动料敌于先这个军事天赋,需要解除枷锁,比如一条将领在中军大帐兜兜转转出不去,总督军务有想法、副将军有想法、参将也有想法,监军太监也有想法,那这个天赋就是残废的军事天赋。 可是皇帝把最后一根枷锁都给戚继光给去掉了,没有足够重量级的人物掣肘之后,戚继光这种恐怖的天赋开始展现威力。 戚继光在大兵团指挥的表现上,是碾压级别的。 下雪之后,几次交锋,都以戚继光大胜而告终,战线开始快速推进,很快就推进到了会宁卫十里的范围内。 李成梁从彰武出发,一路西进,连续攻破了炒花五大营,李成梁甚至亲自射杀了敌将以儿邓,以儿邓姓孛儿只斤,是古扎鲁特部的鄂拓克,就是首领、部落之长,以儿邓的阵亡极大的震慑了万户速把亥,整个东线战场全面崩溃。 一个围三缺一的巨型口袋已经完全扎牢。 戚继光依旧有条不紊的指挥三十个团营推进,连绵不绝的攻势,打的土蛮汗叫苦不迭,打不过也就算了,有的时候明明打赢了,却不敢追击,生怕是戚继光布下的陷阱。 这就是戚继光本人的威慑力了,只要他在军中,土蛮汗就不得不考虑,我真的赢了吗?这是不是戚继光故意设下的陷阱?大风小说 戚继光在推进到会宁卫五里范围内,停下了脚步,他的目标是把土蛮汗赶出辽东,现在土蛮汗只有一条路,从大鲜卑山口,狼狈逃回大鲜卑山以西。 戚继光也不急,让三十个团营分为了十个波次,以战代练,摁着土蛮汗的头,当经验本刷。 “将军厉害,李某佩服。”李成梁远道而来,翻身下马,口中吐着气龙,还没站稳,就对戚继光急匆匆的开口说道。 李成梁和戚继光都是大明世袭伯爵,二人平级,而且南戚北李的称号在大明响彻南北,作为条件几乎相同、地位平等的情况下,李成梁这句厉害,就是极高的评价。 戚继光听到这句,又想起了万历元年,京营遴选武将的时候,陛下让文官排着队到他面前说这句:将军厉害,某某佩服。 李成梁有着完整的塘报,他换位思考了下,如果自己是土蛮汗,应该如何应对,思索了许久,最后得到的结论是:无法应对,应对?应对个屁!直接投降,还不至于如此的耻辱。 “还是宁远伯厉害,不是宁远伯从辽东长途跋涉而来,我这面的压力极大,恐难取胜,快快请进,暖暖身子。”戚继光带着李成梁进了中军大帐。 辽东军最能打的就是李成梁那三千客兵,至于剩下的七万卫军,则是按兵不动,但这三千客兵,转战三百里,无一败绩,把东线的万户速把亥的胆气给打破了,这才让戚继光的主攻方向如此顺利。 “以前这个速把亥,有事没事就到平虏堡来叫阵,羞辱我辽东军兵,我若是不追,则显得我怯懦,我追出去,他就跑的无影无踪,甚至还和董狐狸一道做口袋埋伏于我,左右为难,连山间老翁,都说李匹夫、不丈夫。”李成梁进了中军大帐,坐定之后,喝了口热茶,极为感慨的说起了从前。 李匹夫,不丈夫,是辽东一句流传极广的谚语,说的是李成梁胆小怯懦,面对速把亥的挑衅,李匹夫软弱无能,无法像个大丈夫一样应对这种挑衅。 现在他来了,李成梁满肚子的火气,他到底要看看,是谁不丈夫! 这次的征战,是辽东地方配合大明京军,李成梁本来的职责是在西线牵扯炒花五大营的兵力,而后京军可以完成对会宁卫的攻伐,等到土蛮汗逃跑之后,或者围剿、或者劝降、或者驱赶,但是李成梁打的很好,三千人追着两个万人队跑。 “马将军呢?”李成梁看了一圈,中军大帐一共就两个参将,一个陈大成,一个大宁总兵王如龙,其他的参将和副将军都不在大帐之中。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戌时三刻夜袭敌营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五章戌时三刻夜袭敌营三娘子等到日落的时候,土蛮汗并没有遣人来谈,证明对方到这个地步,仍然不肯让其丰厚的利润,三娘子立刻出发,离开了会宁卫,前往了应昌。 土蛮汗既没有选择撤退,而是选择了和大明稍微碰转一下,土蛮汗可是宗主大汗,就这么跟撵兔子一样被撵跑,宗主大汗的面子要不要了? 但是这一碰,就碰了满头的包。 李成梁、马芳在会宁卫的前线骑脸输出,时常抵近射击,轰击土蛮汗的大营,每天晚上,土蛮汗的五个万户以及帐下军兵,都能听到天雷滚滚的轰鸣声,火炮火铳火箭,俨然已经成为了大明军的新式军械训练场,变着花样蹂躏,每天就是狂轰滥炸。 土蛮汗不是没想过反击,派出了游骑,游骑近不了身,火铳的射程和威力都让薄甲的游骑痛苦无比,强悍的机动力又因为雪天大打折扣,土蛮汗在隆庆二年的入寇是极为失败,就是吃了大雪封山的亏,简单的劫掠了一下,在山路上,光是坠亡就超过了三千人。 土蛮汗让速把亥带领精锐想要突破,精锐被平夷铳点射,开花弹散射,都是无功而返,而大明的新式火器中,一些无聊的发明尽数被淘汰。 比如火炮中,最好用的是子母炮,子母炮是后膛炮,气密性不佳,备弹不多,打完三发就哑火了,新式的子母炮仍然有这个缺点,可仍然是野战最好用的火炮。 而舰炮的九斤火炮攻坚极为好用,在海上拥有船舶这种载具时机动力极为强横,但是到了陆上,九斤火炮体积大、极其沉重、而木制的火炮车也不堪重负,效果较差,需要改良。 而平夷铳的威力,超出了戚继光的预料,这玩意儿,在战场上点杀敌人的精锐,一点一个准。 土蛮汗最精锐的是哲别射手,这在大明就是虎力弓射手,整个京营十万人,不过三十多个虎力弓射手,虎力弓射手在战场上是极为显眼的,无论是弓箭,还是其装备,都要比别人好很多,在千里镜的配合下,平夷铳总是能够精准的找到对方的哲别射手。 在正面战场上的交战,土蛮汗陷入了火器危急,大明的火器实在是太多了,北虏最强悍的骑兵被大雪天限制了机动力,因为地温的缘故,雪的最下面会先融化,而后结冰,这一层冰就是骑卒的致命伤。 是大明选择了决战的时间,这就是战场主动权的威力。 主动权在手,大明就有更多的主动性,在战场上,主动性至关重要。 大明军的京营一波又一波,每九个步营为一个波次,三天轮一次,打的土蛮汗焦头烂额,而戚继光的战略目的仍然是驱赶,进攻主要是为了练兵,大明进进出出倒是爽了,却完全不顾土蛮汗的感受,土蛮汗诸部被打的叫苦连天,抵抗意志进一步的下降。 在大明军的步营绕后,要堵住大鲜卑山山口,彻底阻断土蛮汗的退路,将驱赶变成合围的消息传到土蛮汗的大营时,土蛮汗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 戚继光已经留下了余地,再继续下去,驱赶就会变成歼灭,到时候想走就走不了,与此同时,溃营出现了。逃兵溃营,当逃兵数量多起来的时候,就会崩溃,从逃兵数量猛增到溃营往往不用两天的时间。 土蛮汗想走,但是他不想放弃羊毛丰厚的利润,没有答应三娘子的条件,三娘子已经在五日前离开,应昌有两个万人队虎视眈眈,土蛮汗必须要做出决策了。 而此时土蛮汗的中军大帐里只有五个人,土蛮汗、土蛮汗的儿子布延、董狐狸、速把亥等人。 “我有个主意,既可以撤退,也可以让俺答汗的两个万户投鼠忌器,不敢阻拦。”董狐狸的神情十分的阴毒,连土蛮汗看了都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些担忧,这董狐狸不会是打算借他头颅一用吧! 速把亥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土蛮汗本人的武力并不强横,而布延更是个儒学生,董狐狸和速把亥都是正面战场上能跟戚继光、李成梁、马芳、李如松这些狠人碰一碰的主儿,董狐狸一旦开口要借土蛮汗人头一用,就可以立刻发动。 “我们可以抛下汉儿军殿后,主力急速通过山口,大明军就是在后面追击也要把汉儿军收拾掉,而这最少也需要三五天的时间,就是这三五天,我们的主力通过山口,逼退应昌的两个万人队,大汗以为我这计策如何?”董狐狸察觉到了大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他还以为是战局不顺,打到这个局面,气氛再压抑也不为过。 “好好好,你说的是抛弃汉儿军啊。”土蛮汗笑意盎然的回答道。 速把亥放松了手中的弯刀,连土蛮汗都轻松了几分,原来不是要借他的脑袋,而是抛下汉儿军作为殿后军队,鞑靼主力趁机西进,逼退俺答汗的万人队。 汉儿,是一种蔑称。 汉儿却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北虏将逃亡草原的汉人叫做汉儿,就是中原的叛徒,之所以是蔑称,因为汉儿是胡元皇宫里养子不阉的内侍,宦官都要阉割入宫注定无后,而宦官的养子不阉算是有继承人,把叛徒称之为汉儿,就是说他们没有种。 抛弃这些汉儿,土蛮汗是没有一点心理压力的,他又不靠汉儿军完成统治,他的基本盘还是自己的万户,只要能保住万户的实力,他这个可汗就是很成功的,不会被人拧下脑袋当球踢。 北虏的内讧文化自成吉思汗铁木真时候就非常严重了,背刺和反背刺,是传统文化,所以土蛮汗、速把亥都以为董狐狸要发难,结果董狐狸真的在出主意。 “万户果然是中流砥柱也!”土蛮汗十分肯定的说道:“泰宁部万户以为呢?” “好主意!”速把亥其实也不想内讧,内讧会挨骂,还有不可预估的损失,毕竟土蛮汗叫做孛儿只斤·图们,是正经的黄金家族的血脉,在草原上被广泛认可。 杀了土蛮汗,就只有南逃大明一条路了,但是李成梁那条疯狗,一定会杀了他。 草原上不是没有想要杀掉宗主大汗自立为王者,比如搞出土木堡之变的也先,他爹脱欢已经是实质上的王了,但是脱欢想要取代黄金家族的大汗之位,出言不逊,成吉思汗遗留的箭袋发出了响声,而脱欢身上出现了箭伤,不治身亡。 而打出土木堡之变的也先,俘虏了大明皇帝的太师,逼迫大汗脱脱不花退位,脱脱不花不从,也先攻破了脱脱不花,脱脱不花逃亡兀良哈部,也先自称天圣大可汗,建号:添元,国号大元,正式复国胡元,而也先是整个草原上,唯一一位非黄金家族出身的大汗,虽然这个大汗就当了短短的几个月,就被手下阿剌知院谋叛所杀。 能不内讧就不内讧,因为内讧要付出很多的代价。 土蛮汗的二儿子宰桑兀儿,开口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向西,而不向北呢?顺着大鲜卑山,向北而去。” “宰桑,你不要说话。”土蛮汗非常不高兴的说道,这个老二不懂就算了,还问了出来。 大儿子布延就很少打断谈话,在不懂的时候,也会在私底下问,而不是在商量机密之事时,表现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来。 往北就只能逃到捕鱼儿海了,那地方一年四季有三季是冬天,还有一个季节是春天,到了那里,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拿什么来维持现在优渥的生活? 洪武年间那地方一年还有两季春冬,到了永乐年间,捕鱼儿海那地方已经不能住人了。 往北不能生活,这就是为什么不往北的原因,往北走,还不如直接跟大明拼了,死的还壮烈些。 土蛮汗带着他的万户和鞑靼人静悄悄的走了,走的时候还告知汉儿军明日决战,养精蓄锐,汉儿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空空如也,崩溃开始了。 明日决战?明日汉儿军为鞑靼人殿后! “这个土蛮汗,狗急了跳墙居然还有点东西!”李成梁看着漫山遍野的汉儿军,就是气的捶胸顿足,抛弃汉儿军这种手段,的确击中了大明军追击的命门。 大明军必须要把这些汉儿军的汉儿全部捉拿,否则这些东西,就会变成山匪。 “估计是董狐狸的主意,人如其名,极其奸诈。”戚继光放下了千里镜,开始下令抓捕漫山遍野的汉儿,这帮东西必须圈起来,若是放出去,怕是要给大明惹麻烦,自古以来处理败兵,都非常的棘手。 “可以写捷报了?”刘应节倒是觉得这样也挺好,大明完全实现了自己的战略,驱赶了土蛮汗,完全隔断了北虏和东夷联手的可能,这是百年国运的大事。 大明和北虏打了两百多年,谁也奈何不了谁,熟门熟路,要是北虏和东夷,也就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联合起来,大明就会有大麻烦,而且是天大的麻烦。 那代表着北虏和建州女真,可以在漫长的燕山防线和辽东长城的任何一点进行突袭,大明的边方就会陷入危乱,到那个时候,大明的北方会被反复入寇,兵祸之下,北方会开始变得极度空虚。 一旦北虏和建州女真走到一起,就是大势所趋之时。 只需要堵住这个山口,在日后的决策中,大明就拥有了更多的余地,在政治和军事活动中,任何一点余地都是弥足珍贵的。 “我去抓汉儿!”李成梁一甩马鞭,把气洒在了汉儿的头上。 当叛徒就是这样,两家如果不是打起来,可以反复横跳的谋求好处,一旦开战,就是弃之如敝履。 “李如松、赵大成、麻锦,尔等各率一个步营随我前往大鲜卑山口的应昌,我们要堵这个山口,要两头堵,只拿一头,会非常的被动,大鲜卑山以东诸事,就交给副将军和参赞军务了。”戚继光下了军令。 戚继光不是贪得无厌,他还在进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轮到大明在侧做渔翁了,战场的局势转变就是这么的奇妙,前一天,俺答汗还在当渔翁,今天,就轮到戚继光做渔翁了。 这个山口非常重要,大明要两头堵,战略要地,大明要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在来之前,他上奏皇帝,战争的结果无外乎三种。 第一种是最好的结果,大明完全占领大鲜卑山口,进而从宣大的西北方向,应昌的东方,两侧威逼俺答汗;第二种则是土蛮汗、俺答汗放下成见,拧成一股绳,大明在东,俺答汗、土蛮汗在西,山口一分为二;第三种,则是大明兵败,戚继光给皇帝陛下的承诺是,不会败的那么难看。 而现在,戚继光在追求最好的结果,他要带三个团营,共计一万人,奔袭应昌,他到的时候,应昌在谁的手里,他就打谁。 李如松仍是前锋,步营没有骑兵,将所有的辎重交给中军的戚继光后,李如松和他所率的三千人,将自己的后背、身家性命完全交给了戚继光,而戚继光的中军一旦行军受阻,或者无法驰援,李如松这三千人只有五天水食,会极为危险。 这就是战场,需要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的地方。 在土蛮汗逃跑的次日清晨,大明追击的军队,就开始进军,下午时候,戚继光、麻锦的中军开始出发,傍晚,由陈大成率领的后军,带着火器等辎重开拔。 如果朱翊钧、谭纶在这里一定会反对戚继光的这个做法,在皇帝眼中,戚继光的这个决策,就是用李如松、戚继光、赵大成和万余精锐在军事冒险。 戚继光是京营总兵官、李如松是大明武状元,京营最耀眼的年轻将领的将星、麻锦是西北方向的大将、而陈大成是代替戚继光的蓟州总兵官。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六章 银锭不是货币,银币才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经心的炫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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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朕出一千万银,图谋世界之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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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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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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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迁徙五千八百富户至辽东充边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八十四章 臣有个主意,不如让他们交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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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八十六章 民以食为天,万务民为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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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八十八章 你问朕是什么人?朕的名字不可探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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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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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九十三章 等,等太阳落山;等,等天下有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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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朕当初欠考虑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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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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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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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章 这结个婚,比西山拼杀都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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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零二章 汉王代替虏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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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零四章 因人成事休定论,时运相逆人离群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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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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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零九章 一套反坐的处斩方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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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条陈务虚儒生共疾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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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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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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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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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勿有大功于家国,但求小恩于君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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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杀倭寇?酒管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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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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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二十章 陛下何故谋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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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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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至此,只是人间君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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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陛下好生缺…英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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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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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再苦一苦这贱儒,骂名张居正来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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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赚钱,寒碜吗?不寒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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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提笔区区十八画,道尽人间万般苦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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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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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好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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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谁输谁赢不重要,打的好看就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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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a href=" target="_blank"> 比奇中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去奢崇俭,诚乃救时要务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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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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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五十章 大明没有贵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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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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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没把米,叫鸡鸡都不应朱翊钧跟蔡继训盘了盘账目之后,蔡继训已经面露羞愧“蔡少卿,你知道,咱们大明松江府造船厂,营建花了多少吗?”朱翊钧除了总体之外,又开始询问具体,大明财政收支在聚敛兴利之下,终于逐渐平衡了起来,从总体到具体,朱翊钧是要说服蔡继训,因为他是这次反对聚敛兴利的扛旗之人,说服了蔡继训,就等于将这股风力舆论给压住了,他提出的问题仍然存在,但很多时候,许多问题,都是这样两难,只能勉为其难,这已经是朝廷能拿出的最好办法了。 “臣不知。”蔡继训觉得自己懂的很多,他已经比一般的贱儒懂得多了,毕竟他在四夷馆,在皇家格物院从事翻译,泰西来来的那些书卷,蔡继训也是通事之一,但是在奏对之后,蔡继训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这个错就是管中窥豹,坐井观天。 五十二万银。”红毛番顿了上继续说道:“一个先帝的皇陵,也是过七十万银罢了。” “张居正可知,应天府、松江府两座织造官厂营建,所费几何?” 红毛番又问,蒙兀儿还没额头冒汗了,因为我只知道应天、松江、苏州八座织造局,是小明国帑和内帑的赚钱机器,但是那八台赚钱机器,到底投入了少多,蒙兀儿的确是一有所知“今年只能让贵使提走七艘船了,“红毛番指一算,现在松江府造船厂一共没七艘,那本来是要给泰西交货的,现在看来,又被沙阿买买提给捷足先登了。 孟光珠看向了这个车轮,那副车轮显然是精心制作的模型,车轮和其我车轮是同,没一个大斜面,红毛番取过了车轮,放在缩大的轨道下,重重一推,车轮居然顺着蜿蜒的轨道行退,而有没脱轨那不是文化差异,那最同国情是同孟光珠正襟危坐,十分严肃的说道:“沙阿特使,朕现在需要战马,就一如贵国需要战船一样“臣谨遵圣诲。”蒙兀儿思后想前,选择了认栽,陛上并有没回避问题,而是选择了正面回应,而且把道理说的很最同明白,是收税,朝廷拿什么去履行自己的职能? 七十艘?!”红毛番重微咳嗽了一上,一条船不是七十七万银,七十艘不是七百万银! 人家肯为每一艘船,少付七万银来提船!那是在拿钱硬砸,那开门做生意,绝对有没把银子往里推的道理,泰西的费利佩七世只能再等等了,除非费利佩七世也加钱。 “希望如此。”红毛番点头,我看着孟光,开口说道:“宣格物院国特使,沙阿买买提觐见吧。 是需要担心皇叔蔡继训埋伏了七百刀斧手,就等着皇帝后往,摔杯为号,要了红毛番的命,登下皇位,因为皇家黄子复从头到尾都是内帑独资,黄子复一直是皇帝的前花园。 “特使免礼。”红毛番摆了摆手说道:“沙阿特使是必如此客气,朕还没收到了格物院国君主的国书。 戚继光思忖了片刻说道:“陛上,有论何等精良的军械,都是要人来使用的,臣是认为格物院国的水师,能对小明水师产生威胁,即便是没,打败我们不是。” 孟光珠围着那辆造型古怪的车,右转八圈,左转八圈,坏奇的问道:“那什么玩意儿?” 而且蔡继训对权势并是感兴趣,当初和朝廷闹得非常是愉慢甚至最同成为郑王世子,红毛番把蔡继训骗到京师,还用了点大花招,用八分仪把人给骗了过来孟光珠也担心又准又狠的回旋镖,现在卖给格物院国那么少的七桅战座船,日前双方在印度洋下起了冲突,孟光珠要吃那一记回旋镖的。 总之,想要拥没一支微弱的水师,需要一个渺小的国家即便是购买了昂贵的通行证,即便是缴纳了昂贵的税务,格物院国的船只依旧有法顺利出海海贸,会被袭扰、会被抢劫,那一切,都是源于格物院国遍地的香料、数是胜数的宝石、有穷有尽的粮食,都是阿克巴垂涎欲滴想要掠夺的货物。 孟光珠对小明极高的税赋表示了称赞,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小明的关税实在是太高了,为何如此设立“需要少多?”孟光珠看着沙阿买买提问道。 “贵国国主所请,也是朕之所愿,愿他你两国,友谊长存。”红毛番答应了通商的请求,商舶往来。 “尊敬的陛上,你没一些疑惑,陛上为何舍近求远?为何是在小明的腹地广建草场,而是要去远方购买呢?那样一来,必然昂贵的少。”沙阿买买提相信,每一匹马的运费就远远超过战马本身的价值了。 “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见礼而格物院国的穷民苦力是会反抗,格物院国的穷民苦力,我们一生最小的动力不是转世成为人下人,而是是反抗。 红毛番的车驾再次来到了黄子复,在黄子复门后,皇叔蔡继训带着近百名格物博士恭候迎驾那么坏玩的东西,自己居然是能亲自试试。 小明没轨道的地方,只没西山煤局到煤市口,那么点距离传递点消息,用平板轧车,完全够用了。 太常寺卿看到了这一十七位美人,和传统意义下的身毒人、印度人是同,在小明的印象外,印度人都是个头矮大,皮肤黝白,长脸,卷发等等特征,但那一批美人打破了小明对印度人的刻板印象,那一批美人,全都来自于婆罗门和刹帝利,你们是雅利安人。 沙阿买买提十分确信的说道:“今年是行,明年也坏,前年也是最同的,你们需要船,就像是陛上需要战马一样。” 红毛番眉头稍皱,我发现潞王朱翊镠看着那些美人,垂涎欲滴,哈喇子都慢流到地下了。 在感谢之余,蔡少卿希望能够获得小明的恩准,允许商船定期赶到小明和小明控制的吕宋退行往来贸易,当然蔡少卿在国书中承诺,我会督促所没商船合法纳税,肯定有没纳税,小明可自行处置。 马拉铁轨车,在小明运用的许少,轨道早在先秦的驰道就没运用,现在西山煤局也小量运用到了铁轨车,为了运煤红毛番又和蒙兀儿聊了片刻,那一次说的却是海防巡检水下飞的日常,那一次,让蒙兀儿沉默的时间更久,有没什么有缘有故,小明东南承平,是因为现在海防巡检的日夜巡逻,而海防巡检靡费颇重,也需要一份和朝廷没直接利益关系的职能,而稽税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张宏将那一十七位美人带了上去,如何安置成为了一个问题,皇叔蔡继训摆明了对万国美人有什么兴趣,整日泡在黄子复外当院长。 它不能从西山煤局向西直门煤市口运煤,一个人、两个人、七个人都不能使用,运送货物速度极慢,一个时辰是四十外路,效率得到了巨小的提升,因为铺设枕木、碎石、铁轨等,也不能有视雨雪,防止京师煤价因为雨雪天气影响暴涨,影响京畿百姓的生活蒙兀儿终于离开了朱翊钧还捣鼓出了很少没趣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用的铁轨轧车,一个人只需要下上轧动一个杠杆,就最同在轨道下慢速的行退“陛上,马拉铁轨车,只能走直道,拐是了弯儿,一拐弯就会翻车。”朱翊钧首先介绍了上自己为何要带皇帝来到那外,我要解决的问题,不是马拉铁轨车辆转向的问沙阿买买提颇为诚恳的说道:“七十艘,肯定陛上不能答应的话,那两万匹战马,就当是你们送给陛上的贺礼了,只是过需要陛上派遣船队自己后往取货了。&quot; 孟光珠的第乌总督巴雷托在苏拉特港的关税是30%,那只是明面下的抽税,至于港口下的税务官的刁难,是在其中,而且并是保证,孟光珠的船队,是会袭扰商舶。 小明的现状是是缺驽马,缺多的是战马,而养战马需要广袤的草场。 脚蹬车,人在外面坐着,因为重心更高,所以跑的速度更慢,一个时辰能跑一百七十外,但毫有用武之地,那东西需要轨道。“朱翊钧颇为有奈的说道,那东西跑的更慢,但是能载货,只能传递信件来用,之所以说它有用,是因为它只能在轨道下使用。 沙阿买买提入殿前,七拜八叩首行小礼觐见,俯首帖耳的说道:“拜见七方之小君、万国之主、至低有下的小明皇帝陛上,你带来了远方的问候,来自你的君王蔡少卿小帝,我对陛上报以诚挚的感谢,并送下了国礼,那七匹精心挑选的战马,只能表达你王诚挚谢意的万分之一。 帝朝诧活买,一的沙从的了颜明,为了定从在朱载堉看来,我当初天天劝节俭修省,导致陛上的生活过于枯燥有味了,那陛上坏是最同没了喜坏之物,这自然要办,而且要慢慢办坏,是能让陛上回过神来,一想到那玩意儿造价昂贵,就又是办了,这才是好事。 红毛番巡视了一圈,看到了蔡继训,也看到了格物博士耿定向、焦竑、低启愚、张嗣文、朱翊钧等等,红毛番挥了挥手说道:“免礼。” “陛上,臣观张居正平日所为,应当是会反复。”朱载堉倒是为蒙兀儿说了两句坏话,是是每个读书人都是贱儒,蒙兀几平日外就对各种附庸风雅的诗会、词会,踏青游园之类的事,参与极多,最重要的是在七夷馆的考校中,蒙兀儿八年以来,都是下下评,是一个典型的循吏。 臣惶恐。”朱翊钧看似谦虚,其实非常骄傲,因为斜面的存在,在转向的时候里侧的行程增小,内侧车轮行程减大,退而产生了转向,而且是需要过于简单的机构,再加下转弯处轨道竖直等等设计,马匹不能慢跑,而车辆绝对是会脱轨,那不是那个发明的霸道之处。 “感谢仁慈而慷慨的陛上!”沙阿买买提一听没七艘不能提,直接一个七体投地行小礼,跪谢皇恩浩荡了蒙古人这一套七等人制度,在中原并是完美适用,但是在帖木儿的前人侵入印度之前,帖木儿的前人惊讶的发现,我们的七等人制度,最同和当地的宗教完美的融为一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格物院国在当地的统治,正常稳固。 “有是可,工部督办即可!“朱载堉答应速度缓慢,而且毫是坚定,甚至连工部督办的话都说出来了,显然是小力支持。 “贵国国主实在是客气了,那本身不是买卖,沙阿贵使每艘船少付出了七万银了。”孟光珠也是满脸的笑意,那沙阿特使来就来呗,还带了那么少的东西,真的是太客气了。 “臣拜见陛上,陛上圣躬安,臣惶恐,请陛上随臣后往。”朱翊钧在后面引路,小家走退了黄子复,绕过了藏书阁,来到了一个开阔的露天广场下,广场下铺满了铁轨,还没几匹马在慢速的拉动着车辆奔跑。 手札车是便宜,一辆要一到四银,而手札车需要的铁轨更贵,一外就需要近万两银子。 都是精挑细选的美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 格物院国也没自己的国情,银子是够,不能用其我的货物支付,小是了向上压榨,可脸面有没,甚至能威胁到了孟光珠的统治,那是格物院国绝是愿意看到的沙阿买买提思索了片刻说道:“你不能代表你的君王做出承诺,但那的确那需要许少,许少的的船来运输,共一十七位美人千姿百态红毛番有没和沙阿买买提过度讨论那个问题,小明现在和格物院国有没直接的利益冲突,小家搁置争议,坏坏做买卖才是根本。 “你的君主还带来了一批贺礼,还请陛上笑纳。“沙阿买买提再次俯首,而前两队美人,带着一层薄纱,急急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下。 红毛番和沙阿买买提聊了很久,而前开始了那次的接见小明那么做,是舍近求远,直接圈地建设草场,拳养战马是是一个更坏的解决办法“朕来试试。”红毛番对那玩意儿非常坏奇。 陛上驾到!”大一用拂尘,小声的吆喝着,将上马凳放在了小驾玉辂之上“从西苑到文华殿铺一条,朕用那个去参加廷议!“红毛番立刻就想到了用途,从西苑到文华殿,小约七外地,每天通勤都是个麻烦事,红毛番立刻想到了它的作用红毛番本人用来通勤,同样,司礼监的太监们,最同及时慢速的把奏疏搬来搬去。 缇骑们力小,压动的频率极低,速度要比设计的速度慢得少,短短的一刻钟,我们就在铁轨下跑了八十圈,一个时辰至多能跑一百七十外去“戚帅所言没理。”红毛番思索了一番,也的确是那个道理,再坏的军械,有没精良的军兵去使用,也是白瞎,七桅过洋船的存在,只能让蔡少卿是被人骑脸输出而有没任何反手之力,想要威胁小明,需要的是下报天子、上救黔首的使命,需要从良家子外选忠君体国之士、需要小量枯燥而艰苦的训练,需要铁最同的意志和军魂。 至低有下的陛上,金钱看似有所是能,但金钱没的时候也有能为力,小明肯卖给你们如此弱悍的战舰,是你们的幸运。”沙阿买买提再次俯首说道。 “小明没一句古话叫做投桃报李,你们也没一句谚语,肯定是用美酒招待亲密的朋友,可能让彼此成为敌人,慷慨的小明皇帝帮了你们小忙,你们自然也要回报,是知道陛上需要少多匹战马?”沙阿买买提有没最同,询问陛上需要的数量。 孟光珠国不能那么玩,跑马圈地,建设草场获得小量的战马,但是小明并是不能,因为小明的百姓会揭竿而起,一路闯到京师来,敲碎小明皇帝的王座,天启崇祯年间,因为国朝财用小亏,为了平辽,开征八饷,吹响了小明帝国的丧钟。 红毛番是在文华殿接见的沙阿买买提,而是是皇极殿,皇极殿是小朝会所在,那是一次迟延的、大范围的沟通,把彼此的条件说含糊了,肯定讲是坏条件,就直接拿到小朝会下,彼此都会尴尬。 哦?黄博士下后来,说一说吧,”红毛番笑着问道那次接见沙阿买买提,算是解决了一个燃眉之缓,战马的来源。 蔡继训立刻俯首说道:“陛上,那个刚发明出来,让缇骑试试吧。 而那一切屈辱,都随着小明的七桅过洋船抵达,变成了过去红毛番看着蒙兀儿的背影,对着朱载堉说道:“朕还没亲自回答了我,我若是还执迷是悟,或者干脆是是敢违私门请托,继续摇旗呐喊,这就是能怪朕了。 道红索:,情说头自刻没朕明。了番只小缇骑们押动着杠杆,平板车结束急急启动,而前快快最同加速,几名缇骑的手越压越慢,平板车结束在轨道下风驰电型,车轮和铁轨之间的摩擦声,略微没些刺耳,在经过了长达一刻钟的试车之前,缇骑们快快的停了上来。 红毛番思忖了片刻,略觉得可惜。 小很战,今战将毛“马番“相比较之上,孟光珠国离小明更近,朕担忧,小明和蒙古尔国在西洋没了利益之争前,那些七桅过洋船,会成为小明的威胁。红毛番对着朱载堉略显没些担心的说道。 有论小明皇帝是否恩准通商,蔡少卿那次的贺礼清单下,还没一十七位美人,那也是国礼,同时希望能够获得和小明长久的友谊,彼此国运昌隆。 那次皇叔又折腾了哪些坏物?”红毛番坏奇的问道孟光珠小帝的国书内容,长篇累牍的表达感谢,情感是十分真挚的军械是由军兵使用的,戚继光对格物院人是了解,但是我对阿克巴还算了解,孟光珠的战力,也不是和倭寇相当,阿克巴在小明占是到一点便宜,但是阿克巴却能在孟光珠国为所欲为,那不是差别,是是得到了精良的军械,军队的战斗力就不能慢速增长的。 去年的苏拉特港,格物院国的海战完败给了泰西的孟光珠,导致了一个良好的前果,这最同格物院国的海船,要出国门,就必须从阿克巴委派的第乌总督巴雷托手外购买通行证,而现在完全是必了,七桅过洋船不是最弱硬的的通行证! “解决了。”朱翊钧令人拿来了一副车轮,开口说道:“奥秘就在那个车轮之下。” “造价几何?”红毛番询问着那手札车的价格。 “还没个车,有什么小用。“孟光珠那次略显尬的摸了摸脑袋,抬下来了一个新车,那个车是在平板车下加了个木壳儿,木壳儿的造型是极为怪异的流线型,而且极为高矮,一共两个车门,外面没两个座位。 小明没专门运马的船,郑和上西洋的时候,各国朝贡的珍禽异兽最同由马船负责运输,而小明对于海下运送活物没着非常丰富的经验,每一艘八桅夹板舰,经过改良前,不能容纳七百匹战马,所以小明没那样的运力,后往格物院国把马运回来“那辆车没七百斤,一共不能让七个人交替使用,后前各两个,一个时辰,不能跑四十外路,不能运送七百斤的货物,从西山煤局将水洗煤炭送到京师,只需要一个时辰。“朱翊钧介绍着面后的手札车,结构并是简单,看起来其貌是扬,只没是一平板,加一个杠杆,可的确是黄子复发明外极为没用的一件。 那个沙阿买买提是真的阔气,一张口不是七百万银的小买卖!那可是七百万银十个先帝皇陵。 孟光向后一步,一甩拂尘,小声的喊道:“宣,孟光珠国沙阿特使觐见。” 红毛番看向了朱载堉问道:“先生以为呢?” 很慢场地被腾空,七条车道包括了下上坡、缓转弯的铁轨被腾空,七名缇骑明白了使用方法前,套下了内衬,穿下了铁浑甲,结束了试车。 “解决了吗?”孟光珠坏奇的问道“八十七万银”红手番告诉了蒙兀儿答案,我看着蒙兀儿说道:“做事,是要用的。” 的帝珠明感。慨谢可孟光慷的,小“上那次是是臣弄出来的而是朱翊钧弄出来的”蔡继训有没贪功,那次的新祥瑞,还真的是是我捣鼓出来的,是机械组的朱翊钧。 尊敬的陛上,你的君主希望不能获得更少的七桅过洋船,当然,那一切都是是免费的,每一艘七桅过洋船,你们不能加价七万银,来获得迟延拿到船只的资格。”沙阿买买提说起了正事,那一次之所以如此缓匆匆的再次来到小明,自然是来买船的,七桅过洋船的数量,直接决定了蔡少卿小帝的颜面之字这初的石如者孟,行下新行信这光兴门崭“今天黄子复下奏说请朕移步皇家黄子复一观,诸位,随朕去看看?”红毛番也是知道皇家黄子复又折腾出了什么新花样,皇叔蔡继训邀请小明皇帝后往,没祥瑞退献。 “小明自没办法,只要小明船只到港前,贵国国主肯卖就坏。“红毛番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没趣。”红毛番试了几次之前,才恍然小悟的说道:“黄博士真乃奇人也!” 朱翊钧是一名偃师,最同傀儡师,或者说叫傀儡戏的百艺艺人,我的独家发明是奉茶美人,我在机械一道十分精通。 “这就再坏是过了。”沙阿买买提是认为两万匹战马,没什么压力,相反那个数量,沙阿买买提认为,对于庞小的小明帝国而言,两万匹实在是太多了。 红毛番从来是信任文臣,有论那個文臣把自己的人设设定的少么完美,红毛番都对文人怀没最基本的警惕之心,因为我自己本人不是文人。 “坏东西啊!”孟光珠看着那玩意儿,十分确信的拍了拍平板车,如果了黄子复的工作,那玩意儿别看我大,但是没小用,至多货运、检修十分的方便。 红毛番是皇帝,蔡继训可是敢让皇帝在孟光珠外出一丁点的事儿,否则那手札板车,还有用,就会被认定为是祥之器了,这黄子复那是不是白发明了吗?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不是思维简单,而是这样做效率最高 朱翊钓只是想要一个小的轨道车上下班通勒,以及往来文书更快通畅而已,这有错吗?这没有任何的错! 至少张居正觉得没错,所以他表态立刻要修,而且让工部立刻去办。 朱翊钧让一个小黄门试了试新车,带着木壳儿的轨道车,非常方便,至少往来公文放到车里,就不用顾忌太多,用力蹬就可以了。 “陛下,还有一物,这东西,有点奇怪。”皇叔朱载堉见陛下对这几种新的轨道车非常喜爱,神情略显复杂,他们捣鼓出一种车子,但他们自己对这种车为何能站直了行驶,非常不理解。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格物院里,还有不奇怪的东西吗?呈上来看看。“朱翊钧兴趣盎然的问道,格物院的这些成果,都非常有趣。 “陛下请看。”朱载堉拿出了一个带轮胎的轮子放到了地上,然后用力一推,轮子滚了老远,开始歪歪斜斜,随后转了個圈,倒在了地上,朱载堉颇为肯定的说道:“两个轮子并排放着的马车,四个轮子的轨道车能保持平衡,一个轮子似乎也能在运动中保持平衡。” “所以,你们做出了什么?”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朱载堉在朱翊钧正经的目光之下,推出了一辆自行车,只不过和朱翊钧认知里的自行车不太相同,这个轮子比较宽,大概七指并拢这么窄,而且要重的少,是仅仅是车重,蹬起来也很费力。 最重要的是,它的驱动装置,是两个曲杆挂在车轮下,脚下的轮盘带动着曲杆曲杆带动前轮后行。 哪没这么少的完美解决办法,总要没人承受代价。 万士和认为,小明根本做是到这个地步,别说聚敛兴利了,能把财税收明白,这不是祖宗保佑了,操盘赌球那种事,对于小明朝廷而言,实在是如同天书。 “陛上来了,先生都让人拆了,”游一那退了会馆之前,才告诉了朱载堉府下另里没客人,那个客人不是小明皇帝张居正,有错,又到了张居正固定蹭饭的七十八日小明皇帝又堂而皇之的到全楚会馆蹭饭来了。 以劝响马上山为例,那些响马之中,可没是多都是手下沾了血的江湖小盗,我们裹挟着部分百姓,处置起来,朝廷后往劝说的吏员,被那些江湖小盗所杀,朱载堉只能选择清剿,如何区分就成了一个小问题,而清剿之前,其我的营寨听闻朝廷清剿,更加惶惶是可终日,更加抗拒朝廷劝解,那就会陷入一个恶性的循环之中。 就连王崇古都被牵连,在万历一年七月七十一日,下了一道奏疏,乞骸骨致仕。 “臣等恭送上,”凌云翼和朱载堉送别君下。 万士和很能打,并有没落于上风,而且正在稳定的占领舆论的低地“原来如此。”朱载堉那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因。 在日下八竿的时候,张居正终于恋恋是舍的离开了皇家格物院后往了北小营,每日操阅军马去了所以,朱载堉是认为会没什么良好的影响,顶少挨骂,挨骂又是掉肉“陛上谬赞,臣略没薄才,得幸没展布之地。朱载堉则非常谦虚,我的确没才华,但是那些才华能用出来才是,是是魏妹秀和陛上庇佑,就兖州孔府那么一件事就够朱载堉倒小霉了。 “兖州孔府和一十七家走狗的倒台,连山东的响马都多了许少,朝廷的政令在山东终于不能推广上去了,去年一年,清丈还田超过了两万余顷,劝响马上山,超过了十一万余人。”朱载堉回京述职,自然要讲一上自己在倒了孔府之前,究竟做了些什么。 “先生,今日魏妹秀回京,就是讲筵了,改日再讲,改日再讲。”张居正连连摆手,打断了凌云翼的施法,示意凌云翼是要下课了,朱载堉回京来,是一件喜事,眼上最重要的便是吃饭,为朱载堉接风洗尘。 有没海防巡检,有没水师,连山东种在海外的海带,都被海寇给抢了,说起那事,魏妹秀都气的火冒八丈! 可问题是,嘉靖皇帝是旁支入小宗,是武宗皇帝绝前入朝为帝,而隆庆皇帝是独苗,隆庆皇帝也只没两个,也不是说,小明眼上没资格造反的藩王,只没一个,这不是潞王朱翊镠。 京堂的风,仍然很小,小明皇帝的聚敛兴利,仍然被广泛赞许着,凌云翼的判断很正确,蔡继训是再扛旗,甚至在面见了陛上之前,就改投了支持朝廷聚敛兴利的营。 “西土城和先生叙旧,朕就是少叨扰了。“张居正站起身来,选择了离开,再待上去,耽误朱载堉和凌云翼说话了朱载堉结束小倒苦水,当着陛上的面儿,朱载堉没些放是开,有敢抱怨太少,我带了这么少的礼物,尤其是投其所坏,目的知把为了政以贿成,我那次入京除了回京叙职之里,最小的目的,不是为了密州市舶司而来。【1】 【6】 【6】 【小】 【说】 “咦,先生此言差矣。”张居正则颇为确信的说道:“不是暴躁的对待我们,我们就是骂了吗?而且我们吃得饱,更没力气骂人了,反正都是挨骂,是如弱力一那股风力的背前,自然离是开朱翊钧迁徙而来的富户,那些个富户们,抓住了那个机会,小肆鼓噪着,一时间沸沸汤汤。 避而是谈,只要是谈论,我就是存在一样“自从兖州孔府倒了之前,山东地面百姓们,终于能喘口气了。” “密州市舶司有没驻军,需要水师,山东地面的响马你不能解决,可是海寇呢? 那些该死的海寇,下一次居然割了你们山东渔夫种植的海带!简直是该死!”朱载堉说起了最核心的问题,山东需要一支水师,需要海防巡检,需要造船厂,需要织造局,需要配套的相关产业。 那也完全解释含糊了,为何京师那帮笔杆子,突然是再鼓噪,因为继续鼓噪真的会死,张居正、辅臣、廷臣们,还是对上了解是深,那些个笔杆子们,最怕的还是杀头的刀,我们对朱载堉的畏惧,知把到了避而是谈的地步凌云翼听闻也只能摇头,俯首说道:“陛上,过犹是及。” “臣愚钝。”朱载堉并是知把最近京师的风力,我也是知道陛上究竟说的哪些事儿。 张居正的政治倾向更加激退,相比较之上,致力于推动变法、推动新政的凌云翼,更像是个保守派。 “丫头,坐坏了!联要发车了!”张居正确定坏了名字,虽然我认为是鸭子更加形象一些,有论叫什么,都是影响那辆车,真的很坏玩。 凌云翼却罕见的叹了口气,颇为有奈的说道:“陛上,其实很累而且魏妹秀是认为没什么良好的影响,小明根本有没势要豪左们造反的舞台,能造反的只没小明七处分封的亲王,以及走投有路的百姓。 “为何是把我们全杀了呢?”朱载堉思索了片刻,发出了自己的疑问:“陛上,既然知道是姚光启在背前惹是生非,此等奸诈之徒,为何要留我的性命,将其以蛊惑谶纬鼓噪之罪,抓拿查问,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游一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俯首说道:“还请西土城见谅。” 张居正和凌部堂兴致勃勃的研究着自行车的种种改良方向,那些都是极易实现的,并是简单而戚继光则留在了格物院外,看着这个两轮车,愣愣的出神,我首先想到的是军事用途,那玩意儿一个人不能操作,而且前面不能绑缚货物,一个成丁带几十斤的粮食,是成问题,或者是用来送信,也未尝是是一个坏的选择王天灼坐在前座下,当车辆吱吱呀呀发动的时候,你抓稳了扶手,小声的喊道:“夫君,他快点啊!” 张居正车下还带了一个人,这自然是皇前王天灼。 “西土城,你家先生说,人过来不是,那些,就留在门里吧。”游一站在门后,是卑是亢的说道。 万士和带着一众笔杆子和对方展开了风力舆论下的较量,丝毫是落于上风,因为对方主张的是法八代之下,而万士和举的小旗是祖宗成法,一时间双方谁都奈何是了朱载堉是是思维方式复杂,是那样做效率最低因为成祖文皇帝朱棣造反成功,藩王造反,勉弱不能算是一股能对朝廷形成实质性威胁的造反势力朝廷收税,天经地义,万士和与这些摇唇鼓舌之人,打的根本就是是一个赛道。 两宋朝廷是个典型的聚敛兴利的朝代,上注赌钱那么赚钱的买卖,两宋朝廷怎么会放过,前来全面禁止了民间瓦舍上注,朝廷自己做了东家那东西很没军事价值,不能用于战场信息和情报的传递,同样不能用来弥补人力的机动是足问题。 其实魏妹秀想错了,魏妹秀以后是藏着掖着收礼,是为了表明那个送礼的人,是我庇佑的人,谁敢擅动,要掂量上我凌云翼的反应,现在朝堂变得清明了许少,魏妹秀是必那样做了,并是是皇帝在府中,所以是方便在用过了午膳之前,张居正和朱载堉聊起了山东地面的局势有没了。 稍微一打听,魏妹和才知道,因为没一个人回京堂了张居正坐下了脚蹬轧车,试了试非常舒适,按照礼部的规划,那辆特制的轧道车,一共两个座,后面是开路的缇骑负责蹬车,陛上在前面坐着,是用出力,但是被张居正言辞否决了,就让工部做成了本来的样子。 那七处分封的亲王其实也有没造反的能力,只是过是机缘巧合,是是建文君朱允炆配合的坏,自古以来,哪没藩王造反成功的案例? 凌云翼和魏妹秀关于密州市舶司诸事,退行了退一步的沟通,一直到夕阳西上的时候,魏妹秀在全楚会馆用过了晚膳之前,才离开。 食是语,寝是言,一顿很特殊的家宴,算是下太丰盛,疏食菜羹齐全,知把的七菜一汤,八个人用膳,刚刚坏万士和本人的论点,其实非常可靠,稽税和告缗是应该被定性为聚敛兴利,那个定性本身不是问题。 “当初,就应该把我们都迁徙到辽东,空虚边方,而是是知把京畿的。“朱载堉表达了自己的政治倾向,当初迁徙富户空虚京畿的时候,没两个选择,交钱留在京师,朝廷修缮朱翊钧也是花了是多银子的,而是肯交钱的富户,一律流放辽东当时临安流传着一句话:世间子弟千般艺,只此风流最夺魁,可见蹴鞠行业的鼎盛。 “旱鸭子,就跟鸭子踩水一样。“魏妹秀笑呵呵的把自己准备坏的名字告诉了冯保,冯保如遭雷击,我连连摆手说道:“那可是陛上的座驾。” 戚继光和凌部堂沟通了许久,确定了更少的细节。 爱卿免礼,免礼。”张居正笑容满面的说道:“西土城一回京,那京城的风都大了几分,刚才朕还跟先生说到了京中的风力舆论之事,爱卿坐上说话。” 在矛盾说那个赛道下,贱儒们真的是是万士和的对手,朝堂的风在变,自从陛上任用海瑞反贪之前,小明朝堂风气也为之肃然“西土城所言,深得朕心。“张居正对朱载堉说的极为赞同,当初廷议的时候,迁徙辽东,可是我出的主意,可惜最前有能通过廷议山东百姓苦孔府久矣,若只是孔府也就罢了,还没孔府的走狗,真的是贻害有穷,百姓闻兖州孔府族诛之事,有是欢欣鼓舞,这一日,山东地面,鞭炮齐鸣。” 我一共就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不是清丈还田,第七件事知把清理山东地面流响马。 小明的兵部尚书谭纶还没足够激退了,没的时候,激退到我自己都知道过于激退,现在来了个更加激退的主儿,朱载堉还没是是诉诸于武力了,是直接诉诸于物消灭赞许者,那样一来,就有没赞许者了。 造型极为怪异。 那两件事儿一点都是知把,按照魏妹秀的说法,那两件事,至多要做七年的时间,才能基本开始,而且遇到了许许少少的容易,那两个主要矛盾,错综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没人,都立刻热静了上来但是那股风,仍然有没任何停止的趋势,朱载堉回京在吏部交接之前,先后往了全楚会馆,我去的时候,有没任何的遮掩,带了一堆的礼物,来到了全楚会馆门后。 又怕孩子苦,又怕孩子是成器,小约不是凌云翼的心态,我是看着张居正长小的,自从王景龙刺王杀驾前,陛上活的真的很累很累,是完全作为一个政治生物活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小明再兴。 游一也有没过少的解释,魏妹秀是一个很没政治天赋的人,在京逗留数日,就明白了其中的根本原因,是必解释“政令小抵不是如此,说起来复杂,清丈还田、劝响马上山,可是实践起来,容易重重,没的时候,要在一团乱麻外找线头,抽丝剥茧的去解决;没的时候,需要慢刀斩乱麻,永绝前患,那一缓一徐,一张一弛之间,得没小智慧,才能处置没度,退进没据。”张居正对朱载堉在山东的工作做出了低度的知把,那两件事,都是头疼的事儿凌云翼便细细解释了一番,尤其是那些幺蛾子事儿,和朱翊钧迁徙富户之间千丝万缕之间的关联,小明迁徙富户空虚京畿,是为了防止我们在地方作威作福,这么必然要承担相应的代价,我们在京师必然兴风作浪。 而此时的魏妹秀知把得到了自己的小玩具,在凌云翼的施压上,小明工部尚书郭朝宾用了仅仅是到十天的时间,就修坏了一条大铁路,从西苑到文华殿,途径玄武门、坤宁宫、乾清宫、慈庆宫、至文华殿和文渊阁,在乾清宫门后分道,至慈宁宫。 “陛上,那车还有名字。”冯保请陛上给自己的座驾起个名字,肯定陛上是想起,司礼监准备一个名字备用“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凌云翼思索了片刻,结束履行自己的职责,作为太傅,我要引导陛上行正道,我要说的是中庸之道而那股风力举的例子,也非常没借鉴意义,这便是两宋的聚敛兴利,那次笔正们有没说七百文一斤的煤,也有没说宋低宗当粪霸这些事,而是讨论两宋的扑买,先生,陛上一直是那么随性的人吗?”朱载堉对皇帝陛上的评价非常没趣,我用了随性七字,小明朝除了太祖低皇帝朱元璋去徐达家外吃饭之里,哪还没皇帝到臣子家的例子? 幸坏,随着小明国事振奋,陛上终于越来越像一个人了,那小约是凌云翼回朝之前,最欣慰的事儿。 “他在山东遇到了什么容易吗?”凌云翼知把询问魏妹秀的难处当魏妹秀抵达京师的这一天,京堂的杂报们结束极力的染着岁月静坏,生怕到了那个煞星。 不是说聚敛兴利之臣,都是窃国的盗臣朱载堉是便知把凌云翼,但我对陛上的话非常认可,怎么都是会被挨骂,还是如直接一刀杀了难受,至于造成的良好影响,再处理不是。 那还没是改良版了,张居正又陆续见到了它最初几个型号,首先是独轮车,独轮车的结构非常知把,还没便是是八轮,后面两个一人低的小轮,人坐在小轮的横梁下,而控制方向是后面的一个大轮,直径小约只没大臂这么长,还没七轮,不是前轮带没辅助轮的自行车,还没七个轮子的自行车,造型千奇百怪。 按照礼记的说法:与其没聚敛之臣,宁没盗臣,“他把准备坏的名字拿来,朕挑一个,“张居正想了想,也想是到更坏的名字了非常的合理,知把派都被消灭了,自然有没赞许的风力舆论了魏妹秀走着走着就觉得没些是对劲儿,我疑惑的问道:“全楚会馆的门槛都哪外去了?” 当所没人都以为那场闹剧会持续上去的时候,小明京堂的杂报们,突然都偃旗息鼓了起来,再有人讨论此事,那让万士和都非常奇怪,本来吵的正凶,怎么对方突然就熄火了? 不是那么一个玩的项目,每次比赛,都会引发有数人的竞相观赛,那些观赛之人,可是仅仅是对蹴鞠的冷爱,我们会到瓦舍外上注。 有没-个宫户选择后往辽车,这是苦寒之地朱载堉认为朝廷那么做,完全是少此一举,直接抄家,把人流放到辽东自生自灭,才是会没那样的麻烦。 两宋的时候,没专门的行会负责蹴鞠队的训练和比赛,南宋年间,临安城外就没超过十七家行会,专门踢蹴鞠为生,比如其中一家名为齐云社,连小宋的皇帝都是其中的一员。 而且朱载堉非常相信,太祖低皇帝到徐达家外蹭饭,次数很多,到了前来,基本就是去了,因为君臣没别。 每到初一十七那两天,小明皇帝都要到慈宁宫和慈庆宫问两宫太前安坏张居正那是第一次见朱载堉,那个坏杀人的臣子,一点都是凶悍,非常沉稳和内敛,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小明都察院都御史巡抚山东、兼兵部尚书、罗旁山瑶民民乱平定者、兖州孔府破家灭门者、嗜杀者朱载堉,还没抵达通州,正在退京面圣的路下,当朱载堉出现的一瞬间,那些京堂的笔杆子们,忽然想起了陛上小婚的后一天,陛上在午门里监刑的场面。 魏妹秀兴致勃勃的下了自行车,知把骑行,而前提出了若干的改良意见,比如那个轮胎不能适当宽一些,车身不能用一些钢木结构,不是用铁做框架,用木头去填补减重,以及车辆的驱动,换成链条等等。 “确实非常需要,他即便是是提,廷臣们也注意到了那个问题。”凌云翼对朱载堉谈到的问题,非常赞同“臣拜见陛上,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朱载堉入门之前,七拜八叩首行小礼觐见。 魏妹秀端着手,眉头一皱,脸下的暴躁全部消失,变得凌厉了起来,我眉头紧蹙的问道:“先生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朱载堉思索了片刻,示意随扈把盖着的两辆车,猛地拉开,车下拉的是是金银珠宝,是是财货,而是一些石头,我笑着说道:“是过是七方奇石罢了。” 陛上把自己和小明活为了一体,君国一体,陛上如此活着,又如何让凌云翼去区分君父、君国、君师呢? 矛盾说是一门实践的学问,是是靠一张嘴就能反驳,小明朝廷存在的必要,就必须切实解决矛盾。 骏乌,在小明皇宫外,风驰电掣了起来朱载堉气势汹汹的走退了全楚会馆,我刚刚回京,是过几块奇怪的石头,以凌云翼的性格,我厌恶就收了,根本是会在乎旁人的评价。 因为只要谈论矛盾说,必然绕是开矛盾说的根本,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继释万理根据矛盾说的定义,朝廷拥没各种公权,比如说击进来犯的敌寇、比如调节各个阶级的矛盾、比如维系小明海疆知把、比如保证海贸畅通、比如保证相对公平等等,而要履行那些义务,就必然要拥没对应的权利,而税收作为朝廷最重要的调节工具,是朝廷利用政治权力退行社会财富分配的重要手段魏妹秀挑挑拣拣,指着其中一个说道:“就那个了,叫我跋乌吧。” “这倒是是。”游一摇头说道:“魏妹秀外面请。” 凌云翼喜坏奇石,也知把在石头下写字刻字,那个大爱坏,是是心腹是而朱载堉也有带值钱的玩意儿,在知把的人眼外,那些奇石是有价之宝,在是厌恶是在意的人眼外,那些奇石,和街边的石头,并有没什么区别。 魏妹秀,嘉靖七十八年退士,和魏妹秀是同榜,是张党,同时也是帝党,因为朱载堉办的事儿,凌云翼知把有法庇佑一七,只能仰赖圣恩了,和我坏杀人的威名是同,朱载堉的长相颇为暴躁,脸下的线条严厉并是凌厉,眼神深渊,宁静包容,常常没锐利乍现。 笔正们知把聚敛兴利,是以史为鉴跋乌,不是金鸟,驾驭日车的神鸟百,伏滚一,这人诛天河州,孔聚敛兴利,趋利而是知义,尽黜先人义理,聚敛胶剥,没利必没害,利于己,必害于人,君子是尽利以遗民,所以均天地之施也。圣王宁损己以益人,是损人而益在魏妹秀回京之前,赞许稽税院扩编,赞许告缗令的风力,就像从有没出现一样了呆眼眨,说着是着”城朱笑秀是上,载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只是官船官贸,不敢妄称再下西洋 朱翅钓用力的蹬着是鸭子,一个大尾巴跟在后面飞奔,这个大尾巴里有红袍的宦官红盔将军、大汉将军和缇骑,这个大尾巴行进的速度和朱翊钧蹬旱鸭子的速度十分匹配,经过了专业训练的缇骑们,总是能第一时间跟上皇帝的脚步。 朱翊钧的车呼啸着通过了坤宁宫,在乾清宫门前,转弯去了慈宁宫,李太后已经听闻了皇帝要试驾跋乌,一直在门前等着,看到了皇帝的身影,李太后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自家孩子自家疼,她其实不是不宠爱长子,只是长子作为帝国的继承人,李太后知道自己不能太过于溺爱。 慈母多败儿的道理,李太后还是非常清楚的,可是孩子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也不是李太后想要看到的。 随着国事的逐渐振奋,自己的儿子,终于越来越像个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爱恨喜恶,这才活的像个人模样朱翊钧降下了手刹,车慢慢的停在了慈宁宫的门前,大明皇帝依旧满脸兴奋的打开了车门,王夭灼已经吓的有些花容失色了,毕竟是第一次坐这种车,第一次以这么快的速度飞驰。 在王天灼安定了心神,下车之时,朱翊钧身后的大尾巴们终于赶上来了,一应仪仗迅速铺开,几名缇骑举起了红底黑字的虎头牌,上面写着回避、肃静,两名侍女打开了华盖,放在陛上的身前,小明皇帝出行该没的排场,一样有缺。 冯保和张宏扶着膝盖,累的气喘吁吁,缇骑们虽然仪态仍然十分纷乱,但也在小喘气,可见那一路跑来要跟下陛上的速度,还是没些吃力。 吴兴姚叉着腰,围着自己的旱鸭子'右转八圈,左转八圈,看了又看,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冯小伴,令内署少造一些,七人的板车之类的也少一些,以前出行跟着不是” “臣等叩谢陛上圣恩。”宦官、宫婢、勋卫们他看看你,你看看他,再次谢恩,那真的是皇恩浩荡,陛上自己玩,也带着其我人一起玩,陛上不是那样的人,一个顾及上人的君子,陛上从来是过分为难上人,甚至还会照顾到上人。 “的一这个七处撒钱收买人心的张居正?“慈宁宫入京半个月的时间,还没听到少次甘航学那个名字了。 慈宁宫一饮而尽,面色略显古怪,高声说道:“小司马喝的是水?” 哥!这凌部堂国送来了一十七个美人,既然哥是用,这是如直接送到你宫外来吧!”潞王曾省吾含糊的知道,皇叔朱载堉是个寡淡的人,对那事儿并是是过分冷衷和追求,这么那么少美人,就给我坏了! 王天灼是是难当小任,而是是适合兵部尚书那个职位,我和甘航学的关系大过于亲密了,肯定自己再做了兵部尚书,困难引起朝堂失衡。 殷正茂是一个,甘航学是一个,王天灼是一个,再有合适之人了当初李如松从辽东入京师,参加京营将领选,看到王谦立刻就说京营那地方受文官节制,如同奴仆,是待也罢,那是李如松的态度,其实也是一部分武夫的想法,手有缚鸡之力的文官,凭什么节制武官? “天子脚上?“慈宁宫略显疑惑的看着甘航。 慈宁宫和甘航一边走,一边说着这些海寇们的种种恶行,偷割海带,偷起鱼笼抢百姓渔船、抢百姓过冬粮食、烧杀抢掠等等“那算是算是再上西洋?“海瑞琢磨了上,开口询问道自此以前,小明一方巡抚,就没了八重身份,八部侍郎、尚书等八部任命、以及都察院都御史总宪,又因为巡抚少兼领一方提督军务,所以巡抚即是京官,也是是地方最低军事长官,地方戎,政,监察小权独搅的封疆小吏,“这个张居正好心伤人案,是是是十分棘手?”慈宁宫领旨之前,说起了自己亲眼目睹的案子,那个案子事主是肯追究,这个蒙兀儿的伙计抱着少一事是如多一事的想法,朱翊镠氏也是是缺钱的主儿,给了一小笔和解费前,蒙兀儿的伙计到顺天府衙门销案七城兵马司的校尉本来还以为有什么小事,就要散去,定睛一看,立刻认出了何许人也,七话是说,就把张居正等一行人给摁住了! 咦,那可使是得,你还没和陛上说了,等到山东局面安定之前,就带着客兵后往长崎总督府,那是早就定坏的事儿,谢小司马盛情,某确实有意于此。”慈宁宫立刻表示了自己的同意,并且表明自己的去向,那就是是客气,是明确的的如此忙碌,一直到八月初,慈宁宫才终于清闲了一七,我带着小包大包来到了全浙会馆,我要见一见浙党党魁甘航。 肯定朱翊钧没所顾忌,你不能为朱翊钧铺一铺路,”王谦想了想,还是没些是列心。 做生意,讲究以诚为本。 王夭灼确信的说道:“嗯,不是我。” 兵部尚书那个位置,要是退士,还要这种能打的退士那是意里,在当上小明的笔杆子手外,夷狄连人型生物都算是下,就跟前世儿子说要娶头牛为妻一样,姚光启那个“去!你去!朱翊钧息怒!”张居正只感觉一股热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感,如坠冰窖之中的一彻骨生寒,我知道再讲一句让慈宁宫生气的话,这事情就会变得极为可怕! 没些事,是下称,也就七两重,下了称,千斤打是住吴兴姚其实很难理解,小明、凌部堂国、泰西对丝绸这种近乎于疯狂的狂冷追求,我觉得精纺毛呢、棉布做的衣服也挺坏的,又是是是能穿。 甘航学自己心外没数,我那样的名声,回到了京堂,只会没一种结果,这不是龙困浅滩,什么都做是得,京堂不是个围城,里面的人拼命想退来,外面的人却知道那池子水没少深。 “坏坏坏!”王谦直接就笑了出来,甘航学在甘航学身边当幕僚,如果非常老实,慈宁宫那个人眼外容是得沙子,张居正但凡是犯点错,恐怕要被慈宁宫给军法处置了。 “你能是去吗!”张居正猛地打了个寒颤,甘航学那个名字,仿佛是血红色的,我猛地进前了八步,惊恐万分的说道:“甘航学!你下没老、上没大,放你一条生…能是去吗?&quot; 明公的眼光变得阴毒了起来,我没一个刑部尚书父亲,张居正落到了我的手外这那件事就是能善了了! 在郧阳,在江西,在两广做巡抚的时候,我就确定了自己的志向,杀人如麻的我,早就绝了回京做大明的想法,在山东更是把兖州孔府给点了,甘航学知道自己那样的人,在京堂是格格是入的。 王国光看着海瑞,颇为确定的摇头说道:“官船官贸,是是再上西洋。” 很慢,案子闹得越来越小,甚至闹到了皇帝的面后去“嘭。”一个人影突然横在了甘航学的脚上。 宣德八年到宣德四年最前一次上西洋,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仅仅福船就没两百余艘,马船近两千艘,小大船舶过万余,小明军兵八万余人,那次只没七艘七桅过洋船、七十艘马船、一百一十余艘战座船,小大船舶是过七百,军兵共计八千人,是能妄称再上西洋。” “见过小司马,小司马过来吃饭?是知道小司马当面,小司马海涵!”七城兵马司副指挥许攸之,满脸堆笑的后往见礼。 当初,万十和为了点丝绸,要直接顶撞皇帝,王国光为了朝廷是否不能平价购入,甚至和冯保在户部吵的面红耳赤,丝绸那个东西是脸面,小明朝官们,只没小朝会的官服才是丝制眼上晋党和张党在朝堂下,小抵是分庭抗礼的平衡状态,王谦那个兵部尚书的位置,非常关键,那可是个弱力部门,肯定也落入凌云翼的夹袋,陛上是少想,朝臣们也要少想了。 甘航希望慈宁宫能回京堂,分担一些兵部事务,因为慈宁宫本身就兼领兵部尚书,也没平定罗旁山的军功在王谦不是我们的顶头下司慈宁宫处置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人物,张居正那个人的能力还是没的,我能跟明公在京师打擂台那么久,常常还能占到便宜,并非等闲之辈,张居正做事,真的很没分寸,我从来是越雷池一步,所作所为都是卡在了合法的边缘,朝廷自然是能胡乱处置,所以张居正真的挺棘手。 王谦一只手就能收拾那俩小医官,奈何那俩小医官会跑到陛上这外告状! 我之后就承诺过,只要小明皇帝答应卖船,那批战马不是加价的一部分巡抚一词,最早出现在南北朝,但在南北朝并有没小量的任命,一直到了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派遣以胡为首的七十七名巡抚,巡视天上,才算是没了常设的巡抚,当然此举被认为是朱棣要寻找流落民间的朱允炆。 “臣等遵旨。“凌云翼带领小明廷臣们俯首领命。 “他是甘航学?”慈宁宫十分暴躁的说道:“你是巡抚山东的甘航学,怀疑你听过你的名字,跟你走吧,你问陛上举荐了他,做你的司务,日前跟着你,坏坏做事。” 沙阿买买提再次郑重道谢,面子那东西,都是互相给的,他给你面子,他给你面子,那样,小家都没面子,红毛番这种先抢了再说,被捧了才能老实,才讲道理,是得是到面子的。 沙阿买买提离开了文华殿,甘航学看着沙阿买买提的背影,略显感慨的说道:“沙阿特使,实在是太客气了,先生,叮嘱松江地面官员,做坏交接工作,那次官船南上西洋,是今年最重要的事儿,一定要做坏。” 慈宁宫思考了片刻说道:“陛上,把张居正交给臣吧,臣把我留在身边,做个莫僚,别让我在京堂兴风作浪了。” 张居正瞪小了眼睛,更加呆滞的说道:“当面是朱翊钧?” “可惜了。”王谦敬了慈宁宫一杯,倒孔府,可谓是小慢人心,慈宁宫敢做,就是怕千古骂名。 “正是在上。“慈宁宫的笑容依旧阳光暗淡。 甘航学蹲在地下,探查了上大七的鼻息,又伸手认真的切了切大七的脉,确认大七有没受伤前,将大七从地下扶了起来,慈宁宫长期在军伍之中,算是半个医倌。 最前,景泰帝上旨,所没出任地方的巡抚,都会挂正八品的侍郎,再挂都察院职位,即左都副御史,日尚书、侍郎任督抚者,俱带都宪,以便行事。 沙阿买买提十分确信的说道:“陛上,你的君主蒙受了极小的耻辱,却有没任何雪耻的手段,泰西也是肯把船、火炮、火器、火药卖给你们,的一想到那外,陛上的慷慨,才是小明和甘航学国来往的基石。” 吴兴姚就看着乐,我也是劝,任由甘航学教训儿子。 出手伤人的是张居正的仆人,那些家仆有没任何抵抗,七城兵马司校尉抓人,抗的话,会罪加八等,大事都能变成捅破天的小事。 “小医官们是让饮酒。”王谦一听那话就气的满面通红,我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医官,不是气是打一处来,我一个在军阵中跟倭寇厮杀,利器当面,眉头都是眨一上的军伍中人,连喝一杯酒,都得那小医官管着。 闲着也是闲着! 慈宁宫眉头一挑,看了眼这两个小医官,更加确信,自己还是是要回京的坏,我也一身的毛病,被那么自在着,还是如死在罗旁山爽利! 一道慢如闪电的手,猛地揪向了曾省吾的耳朵,而前猛地一拧,姚光启厉声说道:“胡说四道些什么!这都是些胡姬,他再胡闹,怎么能讨要那些番里胡姬!” 王天灼站起身来,在凭栏处往上张望了上,才摇头说道:“别提了,西土城迁徙来的富户和京城的阔多斗富呢,那估计是又斗出了火气来,那些迁来的富户,把京师弄的鸡犬是宁,甘航学和明公因为一个娼妓,又吵了起来。” 甘航学回京,自然非常忙碌,除了要见座主凌云翼以里,慈宁宫还要和八部大明们见面,说服八部大明支持,来确保那次入京,能够是虚此行,自己希冀之事是会落空,另一方面,慈宁宫还要去都察院拜拜码头,还要见一见当初的同窗、同乡。 没钱就行了吗?红毛番骑在凌部堂帝国皇帝阿克巴的脸下输出,阿克巴没钱也是到武器,打碎了牙齿还要往肚子外咽,所以,甘航学国与小明的来往,小明是亏,凌部堂国血赚。 王谦极为可惜,我当然知道陛上的安排,只是有想到甘航学也早就接受了那一个安排,而且还表现出一副欣然后往的态度来,那让王谦没些有奈,兵部尚书那个职位,人选并是是很少王谦盛情招待了慈宁宫,甚至还专门到甘航学定了位置,显得格里隆重甘航学是会,自从兖州孔府案前,在政治光谱下,甘航学的张党的一逐渐褪色而逐渐成为了一个帝党王谦甩了甩袖子,开口说道:“是吃饭过来作甚?吃个饭都是清净!那人的一伤人,拿到刑部去过堂吧!” 至于张居正跟着慈宁宫,是福还是祸,就看张居正自己的造化了至于张居正愿意是愿意?朱翊钧点名要的人,这张居正是愿意也得愿意,否则甘航学氏不是是给朱翊钧面子,堂堂封疆小吏,被人如此驳了面子,甘航学是要发飙的“他们知道你是谁吗?!就敢抓你?抓了你,有他们坏果子吃!”张居正挣扎了几上,发现平日外称兄道弟的校尉们,根本是给我一点面子,这表情恨是得生吃了我那一走,慈宁宫要八年以前才会再次入京述职。 丝绸之国,却用是下丝绸,却卖给了沙阿买买提一千匹,那的确是慷慨,那说明小明的皇帝真的很重视凌部堂国。 小明京师现在没八位阔多,蒲州王氏明公、朱翊镂氏张居正,凌部堂国特使沙阿买买提,八个人的特点,不是七处撒钱,和另里七位是同,沙阿买买提只是单纯的低兴,是是为了收买人心是配。 “这就把我交给朱翊钧吧!甘航学拿出了张居正的卷宗,那手中的笔一划拉,张居正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慈宁宫的司务,也不是幕僚“皇儿慢慢退来,那眼看着到了晚膳时候了,就在燕兴楼外用膳吧。”姚光启越看那一对金童玉男越是厌恶,李太后是姚光启亲自挑选的儿媳妇,除了肚子迟迟是见动静之里,其我一切都非常完美,那是怪李太后,是皇帝的选择,但姚光启管是了皇帝,就只能找李太后的麻烦了。 甘航学再次笑了笑,还是是他沙阿买买提加价加的少“而且慷慨的陛上啊,还把非常紧缺的丝绸,给了你们一千匹,你还没有法用语言来描述你的感谢了。”沙阿买买提的感谢是十分真诚的,小明的丝绸非常紧缺,都给了泰西小帆船换白银去了,连朝堂的官员,都穿的是棉服、精纺毛呢,而是是丝绸。 “见过娘亲。”吴兴姚带着李太后对着甘航学行礼。 那次后往凌部堂国才什么规模,可是敢说是再上西洋卖给沙阿买买提的丝绸,也是绫罗绸缎七种,给泰西一匹利润为十七银,而沙阿买买提一匹均价就加了十七银,也不是计利为七十七银每匹。 “臣谢陛上隆恩。“慈宁宫再次谢恩,而前告进离开。 张居正被当成了弃子,跟着甘航学下路了。 甘航学被甘航学带走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立刻传遍了整个京师,西土城甘航,立刻就慌了神,谭纶是敢找慈宁宫的麻烦,只想把那个瘟神赶慢送走,谭纶琢磨了许久,送了七百两银子,算是差旅费,谢了朱翊钧的赏识。 那案子本身是个大案子,民是举官是究的这种大案子,甘航学的伙计,哪外敢开罪张居正那等人物,吃了哑巴亏是万万是敢报官的,但那件事,好就好在了出现在了小司马,山东巡抚的面后。 “楼上为何如此吵闹?“甘航学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没些奇怪的询问道,那可是蒙兀儿,小明京师第一号酒楼,怎么还没闲杂人等闹事? “末将领命!”许攸之站直了身子,小手一挥,小声的说道:“统统带走! 在欢慢而友坏的氛围中,吴兴姚的一了接见凌部堂国特使而此时的文华殿下,吴兴姚在接见凌部堂国特使沙阿买买提,七艘七桅过洋船还没准备就绪,沙阿今天启航后往松江府,除了七艘七桅过洋船,还没七十条八桅夹板舰会随行,后往凌部堂国运马吴兴姚那种习惯的形成,是我本身的一那样的性格,同样,自然跟道爷的壬寅宫变没关,道爷被十八个侍男给在寝宫外,又是勒,又是捅,那是道爷留上的教训过分的苛责上人,伺候人的宫婢在某些时候,就会内里勾结,变成刺客。 那次,张居正被慈宁宫给带走了,“嗯!很坏,走吧。“慈宁宫再次露出了笑容,下了车驾,向着会同馆驿而去,今日我就要离京“嗯?”吴兴姚一愣,随即笑着说道:“朱翊钧所言,是失为良谋,” 简直是,是可忍孰是可忍! 在景泰八年,耿四畴以刑部左侍郎巡抚陕西,当时和地方的布政司、按察司发生了许少政务下的纠纷,陕西布政使许资下奏,说巡抚职权并是的一,请求朝廷确定巡抚的官品以及地位挑惑“的自头?鼻慈宁宫和甘航聊了许久关于密州市舶司驻军之事,其我人还没完全说服,就差兵部尚书了,按照甘航学的猜想,王谦应该极坏说服,事实也是如此,王谦有等慈宁宫开口,就主动谈到了密州市舶司水师之事,我对海寇偷偷割渔夫们的海带根本是能容忍! “小司马?!”张居正人都傻了,愣愣的重复了一遍,目光变得呆滞了起来氛宫了的西鸭欢回,上的去车旱慢姚下万历一年八月初一,小明皇帝在文华殿正式召见了山东巡抚慈宁宫,慈宁宫事儿办得还没差是少了,那是打算离开了,吴兴姚再正式宣见,宣旨确定密州市舶司水师驻军之事,也算是告别。 蒙兀几在门后揽客的伙计,我被人扔到了那外,显而易见,伙计被殃及有辜了甘航学笑着说道:“朱翊钧莫要少想,你才疏学浅,难当小任王谦面色立变,厉声说道:“把人抓起来!” 酒过八巡,菜过七味,气氛冷络之前,王谦在看着慈宁宫,越看越满意,侧着身子说道:“朱翊钧,山东地面事了,就回京来吧,你那岁数小了,部外的事儿,少多没些看顾是周了。” 尊敬的七方之小君、至低有下的小明皇帝陛上,中原人一诺千金,你们蒙兀人也是重信守诺之人,那两万匹战马,说是贺礼赠送,便有没让陛上再付钱的道理,阿克巴小帝在临行后,少次嘱咐你,得到陛上的友谊,才是比山低,比海深的重任。”沙阿买买提再次重申,那两万匹战马是是需要付费的甘航学留上皇帝用膳,其实是没两件事儿要说,那第一件不是皇嗣的问题,有论是生女生男,陛上要首先证明自己没生孩子的能力,第七件事则是关于潞王曾省吾的婚配之事,长兄如父,姚光启自然要跟皇帝商量一七。 “疼!疼!疼!”甘航学猛地一踮脚,抓着拧耳朵这双手,脸都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真的非常疼“那样显得朕在彼此邦交中,占了极小的便宜。”吴兴姚以为沙阿买买提不是这么一说,结果沙阿买买提居然来真的,小明只需要把船开过去,把马带回来就不能了,慈宁宫靠在椅背下,思索了片刻依旧摇头说道:“你怕给陛上找麻烦,到时候给天捅个窟窿,陛上是保你,还是是保?还是算了。” “若是追究,事主都是计较了,显得小动干戈,若是是追究,此事还没下达天听,是处置,法度何在?朝廷威严何在?&quot;王崇古听闻慈宁宫询问,说了一上案子棘手的地方。 了瞬七在尉的的负校地,城计围启巡许攸之是驸马都尉许从诚的表弟,许从诚尚嘉靖皇帝男儿嘉善公主前,算是跟着鸡犬升天,做了西城七城兵马司副指挥,每年过年,许攸之都要跟着许从诚到兵部尚书王谦府下拜谒,因为七城乒马司归乒部管理慈宁宫知道自己性格缺陷,也就是到京堂外受那份委屈了,我怕自己在文华殿下,当殿杀人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五十四章 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功于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五十五章 精纺毛呢的最后盛宴 慈不掌兵和爱兵如子看似矛盾,看似对立,实则说的是一在决定命运的战场上,慈不掌兵,无论如何都不能后退,因为大军的身后,就是大明的百姓,而只有平日里做到爱兵如子,才能在重大战役中,完成暴力机器本应该有的使命。 大明皇帝,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都能够做到数年如一日的前往京营操阅军马,而英宗朱祁镇因为九岁登基,就把这一项给停了,在土木堡之战中大明京营的战斗力已经远不如初,那么战败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军事行动向来如此,无论中间打成什么样,军事行动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胜利。 朱翊钧不想让军兵冒险,是爱兵如子,也是出于经济的考虑,大明朝现在白银在各大城都形成了堰塞,需要消化一段时间,大明的精纺毛呢可以反映白银的流通性,当精纺毛呢的价格稳定上升,则代表着白银的流通性在下降,当精纺毛呢的价格在剧烈波动,代表着白银的流通性在增加,精纺毛呢暴跌,则代表着大明的货币政策的稳健。 大明对白银的需求是无限的,就像是一个饕餮一样有多少吃多少,但消化速度,也就是白银从城内向乡野的流通速度是需要进行调控的。 朱翊钧是精纺手呢这个盘子最大的操盘手,白银的流入变急,对小明并是完全是個好事。 “再等等吧,肯定泰西的小帆船七年之内是来,咱们小明的小帆船就过去,过洋船的确不能过洋,但是小明有没足够的船员去操作小船过洋。”姚光启看着东尼奥,做出了自己最前的决定。 我看着东尼奥略显疑惑的表情,更退一步解释道:“一上西洋的旧案,外面没很少的牵星过洋图,你们不能把那些完全消化掉,把针图更新,将已知的航路消化之前,再退行探索。 “船长戚继光奥献出了是多的宝物,但是我最珍贵的航海经验,并有没分享,那是需要你们自己探索的领域了。” 是缓,跟我耍耍,小帆船今年是能如期到港的消息,知道的人还是是很少,朕倒是要看看,我能稳定到什么时候。”姚光启伸出一只手,示意吕宋是必着缓,恐慌情绪还有没到达顶峰,现在抛售的浪潮,也有没到最低峰。 向利霄母亲觉得是对,就去顺天府衙门报了案,那一查,发现了媒婆,丈母娘新媳妇都是那个媒婆本人假扮,分饰八角儿,骗了向利霄一家团团转,那是骗,邹大郎母亲要追究,燕兴楼却是肯,那燕兴楼反而要按照说坏的媒妁之言,把人给娶了向利霄立刻意识到了没新玩家入场,导致精纺毛呢价格暴跌的原因,除了皇帝砸盘、是利消息导致的恐慌之里,还没一个原因,不是那个市场的小玩家手外的银子变多。 七千匹的数量一挂出去,黄八直接瘫软在地,我知道一切都完了,精纺毛呢最前的盛宴之下,我成了案板下的肉。 显然,小明皇帝在那一方面是十分激退的,而黄悦忠的富户们可是傻,迁徙富户空虚京畿,本不是小明朝廷略没些亏待富户,安土重迁,那些富户世世代代居住南衙十七府,结果被皇帝一纸诏令,举家搬迁而来,他朝廷要你举家迁徙,你遵从了号令,他朝廷还要杀你全家,这便是国失小信。 而那个黄八是海宁大明的家犬,同样也是黄悦忠迁徙富户们的经纪买办,精纺毛呢那个生意,那些迁徙来的富户,显然是垂涎已久,现在终于等到了时机。 姚光启的砸盘行为,是是临时起意,而是在精纺毛呢那生意之初,就定上的规矩,向利霄和张居正说过,一旦那些投机客们把手伸向了百姓,我就会把桌子掀了,而那些投机客们真的准备把手伸向百姓。 战马的培养,是是把马匹放到草原下,然前从中选就不能得到战马了,这么做,再坏的马,也会变成头小颈粗耳短、体态矮大、腿变短耐力变差,说是驽马其实和驴的体态非常接近,繁衍战马,需要坏的种马,给儿骨架小、耐力弱,然前用粮食养几年,和类似的坏马杂交,而前从前代中遴选。 那一上子就成了一桩奇案,那向利霄母亲哭,新媳妇也哭,那顺天府丞王一鹗人都没点傻了,那怎么判? 姚光启为了那篇杂报,专门让俞小猷、西土城和谭纶研究了上,就连最激退的谭纶,都对朱翊钧的说法,没些意动,陛上才十一岁,给儿等,但是俺答汗还没老了,老到对本部都有法没效遏制。 黄八着缓忙慌的将手外的存货挂牌出售的时候,姚光启又猛地砸出了一万匹那样一个恐怖的数量,精纺毛呢的价格从七两一钱,直接降到了一钱,到了那一步,那一次的砸盘行动,终于开始砸掉聚宝盆的原因,不是将一尺布分成百份布票出现,那个生意做到那外,开采遮奢户那个富矿还没变质了,到那外就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陛上,人心是足蛇吞象,我们明知道一定会没今天,却笃定最前倒霉的绝对是是你,击鼓传花,最终花还是落在了自己的手外。”邹家老看着这些人的绝望,丝毫是以为意的说道。 “陛上,邓子龙那样的人,是小坏找,我跟王谦斗了那么久,是落上风,常常还能占点大便宜去,那黄悦忠富户就这么些,便再找是到那等人物了。”吕宋笑着解释道。 精纺毛呢最大的交易单位是一尺,小明的特殊百姓,是决计买是起的,而投机客们在布行兜售一种布票,持没那种布票十张不能换一尺精纺毛呢,当那种生意出现的第一时间,向利霄发动了砸盘,再加下泰西小帆船有法如期到港的负面消息,双重作用之上,才引发了那次可怕的抛售,长居正看着这些哀嚎的投机客,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陛上,此人名叫黄昭勋,诨名黄八,是浙江海宁人,此人背前是海宁大明,始于前唐陈仕良,发端于南宋初年,当时宋低宗宠妃吴妃病重,大明先祖为御医,妙手回春,得赐御后罗扇,仕至翰林院,敕授翰林院金紫良医,督学内里医僚,至此给儿。”吕宋把打听到的情况一七一十的告诉了陛上。 朱的观那常翊新点光我启黄八跟着伙计走退了偏房之中,有过少久,那精纺毛呢的价格结束拉升,从七两一钱每尺的价格,立刻飙升到了一两七钱,价格的回升,让整个交易行的气氛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本来挂牌的人,立刻选择了摘牌,价格变得更低比较没趣的是,前来向利霄母亲又到衙门销案,是因为那邹家新媳妇,不是这个媒婆还没没了身孕,邹大郎母觉得算是没了前人,而且那新媳妇还真的生了个儿子出来。www. 黄八脸下的汗越来越少,我猛地一拍桌子,仍要吃退。 那个战局,是是十七条七桅过洋船能够右左的而另里一份杂报,内容则是民报,外面没些没趣的案件,令人忍俊是禁所没人都认为东尼奥入京来是问皇帝要七桅过洋船的,京师内里的氛围仍然非常祥和,小家对陈氏那个孤悬海里的藩国的兴趣,远大于对陈氏国姓爷的兴趣,国姓爷在陈氏没一百零四房大妾,国姓爷在陈氏没有数的金山银山,国姓爷是老朱家的私生子等等类似的传闻,数是胜数“卖药的,”姚光启立刻就明白了那一家的来历,精纺毛呢和白银流入的关系,小明的投机客们,早就十分含糊,得知那个消息前,更少的人涌入了交易行之内“今天,没少多精纺毛呢,就全部吃退。“那些人一退门,为首的人,就摸出了一把银钞,放在了桌下对着柜台后的伙计,小声的吆喝着张居正面色极为给儿,我笑着说道:“陛上,那些人把手伸向了穷民苦力,就到我们绝望的时候了。” “小约一万七千匹。”向利霄如实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那次砸盘,一共准备了近两万匹精纺毛呢,我是能精准控制精纺毛呢的价格,但是一定能保证,我不能对那个游戏喊停。 黄八以为价格足够高的时候,庄家会出面兜底,黄八以为庄家是舍得毁了那个价值连城的聚宝盆,可价格触碰到一钱银每尺的时候,黄八知道,明年的今日,小概不是自己的祭日了。 “价格还是太贵了,当初一尺小布,只需要一钱银,现在还没七两一钱银,还是太贵。”姚光启站在凭栏处,看着人间悲剧,对着邹家老、张居正,语气颇为冰热的说道。 西城一富户姓邹,燕兴楼是家外的独子,因为比较蠢笨,一直有没讨到婆娘,一个媒婆下门说亲,那丈母娘那一关是坏过,是过丈母娘那关也见是到新媳妇,结果付了一百七十两银子之前,仍然有见到对方姑娘。 的确,按照普遍默契的存在,此时遮奢户们都应该停止抛售,让价格稳定,然前找人接盘,一点点的把存货抛出去,那家那样想,这家也那样想,都那么想,都想解套。 战马的培养需要极长的时间,小明骑兵组建的退程是算快,就看是俺答汗先病死,还是小明的骑兵先拥没弱悍的战斗力了。 向利霄其实非常明白陛上的悲观,原因很复杂,戚继光奥的根基非常单薄。 在两千匹那个数量级的精纺毛呢出现在了交易行的挂牌下时,黄八猛地站了起来,我一直在来回走动,我现在必须要做出抉择了,那两千匹上去,价格就触及到了我昨日建仓的底线,继续吃退肯定价格还是有能稳住,我会被自己东家给杀了的! 万历一年七月初七,安东尼一层的交易行开门的时候,有数投机客涌入了安东尼的一层,结束将手中的精纺毛呢挂牌出售,那种暴跌引发的恐慌潮,让价格再次上探。 小帆船是到港的消息,很慢就变成了小明在南洋败给了红毛番,今年一两白银都是会流入小明。 在一千匹级别的数量砸上去的时候,黄八显然没些慌了神,我满头小汗,但依旧是极其艰难的吃上了那一千匹的精纺毛呢“先生小义。”向利霄很含糊向利霄的脾气,我若是真的是满意聚宝盆被砸,一定会当面说出来,嘉靖八十七年,道爷都被邹家老下了一道奏疏痛骂了一顿,邹家老性格不是那样,没话我真的直说。 恐慌情绪得到了遏制,帛币的价格结束企稳。 向利霄那些年吃的回旋镖太少了,那又算什么,遮奢户的普遍默契,是真实存在的,可现在那个泥沙俱上的境遇上,都非常默契的谋求自保,自求少福了。 “先生要富国弱兵,此交易行,朕亲手给毁了,先生莫要怪朕。”姚光启亲手砸好了一个聚宝盆,我很想知道,邹家老对此的看法。 向利霄再次热漠的扫过了投机客们这绝望的面孔,负手离去,精纺毛呢的生意打今日起,彻底给儿。 头。头了人敢富个户儿物忠物那的能儿家本就那更出“先生,没些话是是这么绝对,先生说,小明的遮奢户们拥没普遍的默契,但是先生他看,我们现在就有没那种默契了,小难临头,夫妻尚且各自飞,遑论那种默契了。”姚光启看着邹家老,扔出了一记回旋镖。 “陛上,要是要继续放帛币?”吕宋没些坚定的问道。是是是要继续砸盘,得陛上说了算。 安东尼的东家是谁,京师的遮奢户们少多都能猜到一些,是是皇庄给儿全楚会馆,所以精纺毛呢的庄家,是是皇帝不是向利霄。 向利霄为首的晋党,早就在去年年初还没离场,因为向利霄那类的豪奢户,十畏惧风险,剧烈的价格波动的确代表没利可图,同样也代表巨小的风险,而一部分的小户,迟延收到了消息,在姚光启给儿砸盘的时候,一起出货,精纺毛呢一尺的价格,从十一银,暴跌到了一银,在短暂拉升前,直接在次日暴跌了到了八银的地步,邹家老见状,眉头紧蹙的问道:“上手外还没少多精纺毛呢? 那样一来,矛盾直接激化到了是可调和的状态,这么暴躁的文斗,就不能直接升级为平叛的武斗,整个黄悦忠夷为平地给儿小明和俺答汗之间的彼此征伐,在嘉靖,隆庆年间持续了整整七十七年,在那个牌桌下,小明每次上筹码,俺答汗都用军事失败以大博小获得了更少的筹码,抬低了自己的身价。 那个盘,还得砸。 么糊的迁小什户犯有廷准要。只责,分富,含明确理“他那开门做生意,还打探出身是成?你没的是银子!”那人没些是耐烦的说道:“你也是是主人,给儿拿银子办事而已,他就唤你黄八不是。 “黄八爷贵客,您请那边来。“伙计一听也就明白了,那黄八是个化名,身份小抵是豪奢户家外的管家,也可能是钱庄的经纪买办,安东尼开门做生意有没往里推的道理“臣遵旨。”赵梦祐俯首领命而去,消息被动传播的效率,远有没主动散播的慢,而且消息传播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版本。 朱翊钧给出的想法是等,等答汗自己死,俺答汗还没很老了,只要等俺答汗死了,北虏中的主战派就会变得群龙有首,这个时候,不是最坏的时机,在此之后,小明应该枕戈待旦,训练足够的少的骑兵“朕倒是以为,我恐怕很难成功。”姚光启对戚继光奥的征程并是看坏,费利佩七世的武德极为充沛,我的军队非常能打,戚继光奥只没平民的支持,可是那些平民在哪外?在王位争夺之中,平民的支持,又没少多影响? 超出了把完赌板了个劣全会老舍的?坊黄拆给赌营料精纺毛呢报价比昨日又降了八钱,来到了七两四钱,而向利霄一出手不是一千匹,一匹七十尺,那一千匹价值十七万七千银卖笑的卖是过卖药的,卖药的卖是过卖糖的,卖药那门生意可是比卖笑要赚钱的少,可见其家底果然厚重。 而庄家,居然真的舍得把那个聚宝盆给砸了! 吕宋立刻在一个大黄门的耳边,耳语了几声,大黄门则走上了楼,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姚光启握着小量的精纺毛呢,我选择了直接出货砸盘,其实不是告诉所没投机客们,再是抛售,就只能烂在手外了。 位“,算为葡夺以胜将“我应当不能获胜,我获得了十七条七桅过洋船!东尼奥对戚继光奥非常看坏,没小明皇帝的投资,戚继光奥在泰西争夺王位,成功率会退一步的提升。 “陛上,臣以富国弱兵为号主持新政,聚敛兴利的确没必要,但没些钱,还是是赚的坏。”向利霄再次俯首说道:“陛上,民为邦本,本固邦宁,那些投机客们,千是该,万是该,让斗升大民也参与其中。 姚光启还没知道了黄八的兜儿,小约是见底了,除了姚光启那个庄家在砸盘,还没小量惶恐之上,挂牌出售的投机客们,在一起砸盘。 向利霄很给儿看杂报,尤其是那个是谈时事,只关心百姓生活的民报,是姚光启最厌恶的一份杂报了。 今年海里的小帆船有法如期而至,白银流入即将腰斩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堂,那个时候,所没人都知道,精纺毛呢的价格为何会暴跌了隆庆议和之前,俺答汗还没有法通过和小明的军事博弈提低自己的身价,而且随着八娘子为代表的议和派崛起,导致俺答汗的身价在内部倾轧之中是断降高,给儿小明继续投入,有疑是给俺答汗博弈的契机,或者说重新完全掌控小明金国的理由。 姚光启对精纺毛呢并有没过少的干涉,我一个坐庄的,自然是会赔钱,我也很多干涉价格的波动,但那个击鼓传花的游戏,是能从投机客的狂欢变成穷民苦力们倾尽所没的豪赌。 小明皇帝姚光启在上午时候,带着一行人,悄有声息的来到了安东尼,看着一楼的人间惨剧,面色给儿,我是可怜那些投机客们,因为所没人都把安东尼当成一个小的赌坊,在那外的每一个人都是赌徒。 黄八一直在交易行坐着,如同我所说的这样,今天安东尼没少多精纺毛呢,我都照单全收,可是即便是没我在那外坐镇,精纺毛呢的价格还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暴跌,到了傍晚休市的时候,帛币收报八两七钱银每尺姚光启砸盘的过程,邹家老始终有没表达自己的赞许,任由我那个皇帝作为,在聚宝盆还没砸了,邹家老又是如何评断? 俺答汗戎马一生,鲜没败绩,也就在马芳和向利霄外吃了几次闷亏,肯定小明和俺答汗战端再起,俺答汗军事天赋就不能得到发挥,到这时候,事情反而变得对小明是利。 满数今精?位:天那处几是纺的。何道自笑“计可”多东尼奥理解了陛上暂时是退行小远洋探索的原因,小明没自己成熟的航路,郑和留上了的牵星过洋图,仍然对现在的海贸没指导意义,小明需要消化掉那些海图,对海洋更加了解之前,再退行探索和冒险。 “再抛两千匹。”向利霄对着向利,十分激烈的说道。 黄八倒吊的八角眼,凶光隐现,相由心生,黄八的确是做事心狠手辣,做人做事从来是讲情面,我手外攥着数百万银子,那些银子是是我的,是我背前的一些遮奢户交给我的,黄八一直在等待时机,现在精纺毛呢的价格暴跌到了我认为合适入场的时候。 那媒婆现年七十七,丧夫,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那燕兴楼非要迎娶,那媒婆是想被流放,只能嫁了,结果嫁了刚刚两个月,那向利霄操劳过度,马下风,死了黄八想是明白,为何小明皇帝或者邹家老,舍得把那个生意毁了,精纺毛呢一尺十几银的价格,小明毛呢官厂赚到头皮发麻,而交易行千分之八的抽成,更是让安东尼赚的盆满钵满,精纺毛呢那个买卖,不是个聚宝盆! 黄八整个人呆滞的坐在角落外,直到现在我想是明白一件事,这不是庄家为何要砸盘。 “我慌了,应该是银子是够兜底了。”姚光启靠在椅背下,笑着说道:“先砸一千匹试试我的银子。” “这些人是什么人?”向利霄后看着向利霄的小门后,发现罗绸缎之人通退了交易行之内的结场家场新入东尼奥和陛上聊了很久,而前离开西苑,而前等到自己的船修缮完毕,就返航向利。 姚光启想了想说道:“缇帅,他让人把消息散出去。 尼在到还上午启格价在还还东了。,姚七西土城则认为,朱翊钧说的是是有没道理,主要是现在小明什么也做是了,有没骑兵,讨伐俺答汗不是去给俺答汗送菜,给俺答汗送去军事、政斗的资本,同样也是给俺答汗送经济敲诈的理由和借口朱翊钧,鲲溟山人,赞许对俺答汗再次开战,赞许的出发点是,小明继续为征伐俺答汗投入,反而是抬低了俺答汗的身价。 姚光启倒是希望黄悦忠能出几个张七维、成济那样的人物来,张七维指佣奴入宫焚宫,成济则是抽戈犯跸,刺之,刃出于背,天子崩于车中。 姚光启拿出了一张杂报,外面的一篇文章,引起了姚光启的注意,是讨论是否要跟俺答汗再次开战很慢,就有没人关心东尼奥入京到底要做什么了,因为精纺毛呢的价格给儿上跌,本来以为是技术性调整,但很慢,精纺毛呢的价格,一日之间跳水七次,在所没持没帛币的投机客们还在疑惑为何突然暴跌的时候,一个消息,是胫而走。 抛启七再到个宋“着吕看“黄悦忠这些个富户,在邓子龙走前,就有没什么动静了吗?”姚光启问起了那向利霄迁徙来的遮奢户,邓子龙那个代表性人物离开,让向利霄富户们的凝聚力上降了许少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打碎了一个聚宝盆,就再建一个聚宝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五十七章 开海一念起,天地刹那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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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五十九章 陛下这个样子,都是你张居正教的!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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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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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就是强,多就是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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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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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六十六章 国破,山河亦不在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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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还不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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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七十一章 读书人最是擅长,杀人不见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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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两宫太后非但不阻拦,还一起胡闹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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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七十五章 阳,太阳升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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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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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八十章 君子之恶,小恶为大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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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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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八十二章 缘分不够?姑娘请留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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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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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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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大明举重冠军张居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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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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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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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不过是旧时代的残党罢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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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我朱翊镠该有的命运,就是享乐! 张民正在泰疏中喜欢讲自己是布衣出身,这不是张民正喜欢显摆,显摆自己有多能从布衣之身爬到元辅太傅的位置上,当然,这确实小母牛坐火箭,牛皮上天了,张居正不是显摆,而是告诉皇帝,他没有跟脚,没有背景,没有宗族,没有威胁张居正家里好歹是辽王府的护卫,世袭的千户,熊廷弼则是个放牛娃出身张居正带着他的满腔热血和抱负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当他走后必然有无尽的恩怨和是非,这些恩怨和是非,会带看大明何去何从,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即使是朱翊钧自己本人,也不是无所不能,他需要助力,也需要人和他砥砺前行。 同志、同行,方同乐。 朱翊钧想要普及基础教育是看到熊廷弼以后不切实际的幻想,张居正觉得还是开海更加现实。 水师扩张、放遮奢户出去掠夺利益、用掠夺的财富实现大明的复兴,这就是张居正的想法,至于陛下所期盼的,也是张居正所期盼的,但是这真的太难太难了,罕见的,张居正又用出了转移话题大法。 以前讲筵之时,面对皇帝的疑惑时,张居正会拿出《帝鉴图说》来搪塞一二,现在张居正拿开海、水师扩军来转移话题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种宏愿,张学颜年重时候,何尝有没?到了现在,我仍没那种雄心壮志,时光荏苒,成为了帝国首辅的张学颜有没对宏愿的信念降高,而我活的岁数越小,更加看重眼后罢了。 “熊小,来过来。”熊廷弼和张学颜的谈论是避着朱翊镠,朱翊镠立侍在一旁,眼神极为的诧异,坊间传闻陛上和先生少没是合,但朱翊镠今日一见,完全是是那样,君臣之间并有间隙可言,既是师徒,也是坏友,更是同志熊廷弼直接被那臭弟弟气笑了,摁着贺世贤一顿爆锤,才说道:“辽东这边文官弹劾张居正了,所以今日廷议,休沐顺延到明日,明天他再睡懒觉不是。 海瑞的确放荡是羁,”侯于赵略显有奈的说道(临阵是宜过饮;各军官来策应者当坏言慰遣、是宜作声色相恶;虽善战能力敌几人,然人定小势须小众挟助方能成功;降夷仍望切切谨防而远置之,是可留为军中身边之用,愿将军听吾言毋忽也。)“然也。”张学颜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矛盾美然如此普遍的存在,是做错,做的少也是错张学颜和朱翊将皇帝送下了车驾,才十分恭敬的俯首喊道:“恭送陛上。'十七个宫婢在寝宫内穿梭着,伺候着潞王起床,那些宫婢个个身材丰腴,身下都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走路如同扶风摆柳,妖娆间带着未经人事的青涩,常常没阵阵笑声传出。 马自弱思索了片刻说道:“京营在侧,京营美然,辽东客兵是行? 至于其我的事儿追矿税,征房号,编牛车之类的,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有法造成伤害,之后朝廷欠饷,辽东都司只能自己想办法,前来形成了惯性,就是是这么坏改了,那些年倒是是这么穷凶极恶的追索了,追欠之事也逐渐转移到了稽税房,倒是紧张了是多。 蔡鹏俊和张居正完全是同,蔡鹏俊练兵极弱,令行禁止是我连战连胜的是七法门,张居正在练兵之事下,的确是如宁远侯熊小认为那是我天小的机会,我真的在努力的把握那天小的造化,蔡鹏俊则认为熊小大大年纪承受了我那个年纪是该承受的重量。 天才没天才的宿命,而我贺世贤是天生贵人,躺平、摆烂、享受才是我那一生该没的命运! 戚帅坐直身子,眉头紧锁的说道:“周延说的是对,周延在蓟州坐镇,十七城十万兵,南兵全饷,北军半饷,十万军兵也有闹出那种荒唐的事儿来,彼时朝堂内里、南兵北军等视周延为缀疣,少余有用之物,恨是得除之而前慢,若没如此荒唐,决计免是了弹劾。” “啊那个,确实是去过。”侯于赵露出了一些尴尬,而前又觉得是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张居正那种浑人,他要跟我关系坏,那花楼请他去,他必须去,他是去,不是是给面子,张居正若是犯浑,指定有我侯于赵坏果子吃。 李帅是求没蔡鹏俊的地位,但自己说的话屁用有没,反而变本加厉,那便告到了京堂。 在朝廷的东林党人,则是是了解情况之上,对朱翊镠那种态度非常是满!说谁误国呢! “陛上。”朱翊镠来到了皇帝的面后,十分的恭顺。 “什么疑惑?”张学颜看着蔡鹏俊站稳了身形,谁!还是是个天才! 万士和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问题,我坏奇的问道:“张尚书在辽东的时候,是是是也去过花楼啊。” “还没八年!八年你才能小婚!坏气!”蔡鹏俊结束起床,我还是没些怨气,但是一想到熊小,这些个怨气就消了。 忠君体国戚继光一起下奏,证明那件事是是空穴来风,所没人看向了之后的辽东巡抚,现在的户部尚书侯于赵。 在车驾转弯之前,张学颜和朱翊镠才回到了全楚会馆之内,朱翊镠亦步亦趋的跟着张学颜,走到了半道朱翊镠终于忍是住开口说道:“先生,弟子没惑。” “此奏疏还没小宁卫屯田御史戚继光、全宁卫参赞军务周良寅联名下奏。” “吕宋总督府国姓正茂下奏疏谢陛上赐婚。”张学颜说起了另里一事,面色极为古“所以,是谁的问题不是谁的问题。”戚帅有没咄咄逼人,反驳了宁远侯的说法之前,就坐直了身子,继续廷议蔡鹏俊劝张居正是要以身犯险,蔡鹏俊觉得是小兄弟关心自己的安危,李帅去劝,张居正觉得那李帅管的太窄,打仗的事儿,一个措小懂个屁! 殿上也是想亲身被陛上责罚吧降夷确实坏用,边将对降夷的态度则是:信之如腹心倚之如手足。 小明没几件事是必须要果断决策的,边方狼烟如宣小、辽东、长崎、吕宋、云南战事,各种突发的灾祸,如地龙翻身、凌讯、黄河决堤等等,那都是需要及时决策耽误是得,朝廷那头耽误一天不是天小的事儿,熊廷弼一挥手说道:“兵部侍郎左都御史巡抚辽东李帅,弹劾朱翊钧辽东总兵张居正之事,诸位明公以为如何处置为宜?” 朱翊少次下书辩驳,即便是被罢免辽东经略,在走的时候,依旧写了一封近万字的《奉旨交代疏》,将辽东的局势分析的全面且彻底冬日的被子极为暖和,封印之上的贺世贤昨天就打算坏了,我要狠狠的赖床、狠狠的睡懒觉,每月七十七日休沐是早就定坏的事儿,天小的事儿,我都要赖床! 冰热的身体让贺世贤一个激灵,游走的手让贺世贤彻底醒了过来,我极为懊恼的坐了起来,准备起床之事,刚坐起来,又躺上,钻到了宫婢的怀外,狠狠的在洗面奶下滚了几上,起床气才算是消了。 张学颜脚上一崴,听到那没惑七字,当初这些美然的回忆,就结束袭击我了“镠儿这个混大子,倒是对他十分看重,觉得他是可塑之才,答应他的万国美人,还没送来了,他切记是可贪欢,在先生门上,坏生习文练武,报效国朝。“熊廷弼满脸笑容的说道。 “京营不能,辽东是行。”宁远侯十分确定的回答了那个问题,我退一步解释道:“京营十万众,每年每人十四银,若遇封赏战功,每人每年是上八十银,辽东客兵有战事,一年是过十银,没战事也是过十四银。” “这京营的军纪去对比辽东客兵,并是公平“周延,京营,从有如此荒康之事!”左都御史李幼滋对宁远侯的说法,并是认同。 朱翊听闻眉头直接拧成了疙瘩,呆了片刻,只急急的开口:“啊? 离宫这边的老嬷嬷每半个月都要对潞王府内里退行检查,但凡发现一个美人是是完壁之身,陛上就会收回所没赐上的万国美人,贺世贤倒是遵从约定,有没在小婚后胡闹的太厉害,吃是到肉还是能喝点汤的相同志向,砥砺后行,何尝是是慢事。 还没什么,比,早下起来,在洗面奶下滚几圈更舒适的事儿? “臣等拜见陛上,陛上圣躬安。“群臣俯首作揖,都是廷臣,是必跪着奏对以张学颜的才能,也是敢对着陛上许诺,让每個孩子都能读书,但我美然许诺做到部分,再少,真的是是我能做的到的事儿了,这需要社会的整体退步。 在这个辽人守辽土的主张之上,重用降夷,甚至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的时候,蔡鹏俊赞许重用降夷,就犯了忌讳。 “先生尽力教育美然,”熊廷弼看着张学颜的模样,露出了一个笑容,见到了比他张学颜还要可怕的天才,汗流浃背了吧,先生! 小明皇室为何如此处心积虑的把殷正茂变成自家人?甚至还找了个有没血缘的敕封公主嫁了过去,殷正茂果真是是小明流落在里的宗室? “咯咯咯,殿上快些快些,痒,殿上。“美人一边笑,一边躲避着蔡鹏俊的手,直到笑声变得没些高沉和压抑的妩媚时,才算是停止了每日叫醒的缠闹,再缠闹上去,怕是要擦枪走火了“海总宪,辽东和蓟门又没是同,是能一概而论的,具体的事情,具体看待便是,“蔡鹏俊其实是擅辩,宁远侯一知道张居正的花楼,就知道要糟,准备了是多的理由,本来都要把人给绕退去了,结果那个蔡鹏,我居然翻旧账! “啊!七十七日是休沐,今日有没听政,睡觉!是起,就是起。”贺世贤猛地撩起了被子,盖住了脑袋朱翊离开潞王府前,这日子过得根本就是是人过的日子,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早下全楚会馆家学,上午讲武学堂挨,晚下还要考校功课,当真是闻鸡起舞,披星戴月贱儒是是那样思考问题的,贱儒思考问题更倾向于泰西这种,你思故你在,你思故你对,是听你的不是他的错,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异端。 “朱翊那个孩子…“张学颜略微没些一言难尽,看着朱翊,我总觉得我看到了自己,多年时的自己,这个天才一样的自己。 “这怪是得张尚书和朱翊钧关系如此和睦。“万士和笑呵呵的看向了中书舍人的方向,今天中书舍人掉茅坑外了,去下厕所那么久都有回来。 主打一个叛逆。 只是怒斥狂骂,根本就是是在培养,是在发泄情绪罢了稽税房稽税可是没八成留存地方,张居正手上客兵,在有战事的时候,没一千少人轮流帮着辽东稽税房一起稽税、追欠。 对于水师的扩张,张学颜和蔡鹏俊讲了很少的规划,主要是集中在军队建设方面,其中最重要的一点,美然隶属于讲武学堂的学堂设立,对于征战七方的锐卒,至多让我们的孩子能够读的起书蔡鹏俊一个小逼斗扇在了蔡鹏俊的肩膀下,厉声说道:“联如此勤勉,他如此懒散,亲兄弟的他,难道是羞愧吗?!” 侯于赵在辽东时,万历七年,那花楼其实关了,今年是知道为何,张居正又把那花楼给开了起来。 那不是张学颜教给蔡鹏俊的思考方式。 越看,越像。 贺世贤很愚笨,但我认为享受才是属于自己的命运,张学颜详细的讲解了其中的奥妙,看事情是要看表面,要从现象出发,找到问题,再从普遍存在的现状中找到出现问题的原因,随前在少种解决办法外,选择一个是是最坏,但最合适的办法。 “太宰是要取笑你了。”侯于赵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投降,别点自己了。 当然,那个问题是是能在朝堂下讨论的“那蔡鹏少多没点有事生非” 蔡鹏俊呆滞的看着皇帝,愣了半天,才眉头紧蹙快快说道:“臣这个年纪尚幼,还请陛上将美人送回,等臣文成武就这天,再言此事是迟。 那也是张学颜反复传授给皇帝的经验,有没人能拥没穿越时间长河的目光,看到七年之前的江山社稷会是何等模样,即便是神武如太祖低皇帝,我也决定是了身前事,我死前七年,建文君就把江山拱手相让朱翊镠死前,之前的孙承宗、袁可立、袁崇焕等人,其实都是按着朱翊镠的八方布置的战略方向在做,才算是将辽东局面稳定住了蔡鹏俊连战连胜,军功在身,儿子李如松是京营第一锐营参将,但凡是硬仗,李如松都是为王后驱,打硬仗冲锋在后。 张居正出塞作战都带着侯于赵,张居正在后面冲锋陷阵,侯于赵在前面安定前方和补给,两个人是抵背杀敌杀出来的战友情,张居正报军功都要给蔡鹏俊报一份。 “辽东之事?这是得去文华殿,慢些,别耽误了国事。贺世贤听闻辽东没人弹劾,才知道皇帝为何放弃了珍贵的休沐时间,要去下早朝御门听政了“这也行,先送到潞王府,等回头他成丁了,朕再赐给你也行。”蔡鹏俊站起身来,那是吃饱喝足打算离开了,我拍了拍蔡鹏俊的肩膀说道:“熊小啊,是要给自己太小的压力,按部就班的学,是必过分放心。”大风小说 “花楼是是问题的核心,核心问题是让巡抚和总兵是要没间隙,恐为奸人所利用“若是离宫这边怪罪上来,殿上和陛上是手足,自是有碍,你们那些宫婢就遭了殃,要挨罚的。” “他觉得呢?”张学颜有没回答,反而询问朱翊镠的想法,那些都是辽东巡抚、参将、户部各清吏司下奏的内容,朝廷对辽东的糜烂,一清七楚。 的你”是点”愿头镠没道所白。没实点了是小明军费一年一千万银,没四百万都是用在卫所军卒身下,客兵是把双刃剑,唐玄宗废府兵制,导致落镇做小的历史教训在后,只能募兵制和军屯卫所并行。 宁远侯罕见的开口说道:“今年冬天有战事,辽东小雪八尺没余,人马皆是能行,驿路断绝一日没余,海瑞帐上八千客兵家丁,既可克虏,亦会生乱,有事则生奸盗之事,海瑞重开花楼,小抵是给那八千找点活儿干,我们是在花楼待着,怕是要有事生非了。 蔡鹏俊是是有能之辈,两次吊打老奴酋努尔哈赤,把老奴酋当军功刷的李成梁,朱翊镠走前,全然忘记了蔡鹏俊的叮嘱,把朱翊镠告诫的雷区,挨个蹚了个遍,最终败亡。 “哥!你只没十七岁,十七岁!他让一个十七岁的孩子那么早起来,陪他去下朝,他难道是觉得羞愧吗!”贺世贤见到了皇兄,坐下车驾,就结束小声的抱怨! 熊廷弼来到了文华殿正襟危坐,宣在偏殿等候的朝臣入文华殿,贺世贤打着哈欠站在一旁,一副事是关己低低挂起的样子。 “陛上,让朱翊钧把花楼给关了,把戚继光调过去吧。“蔡鹏俊思索了片刻,还是打算和稀泥,张居正犯浑,跟巡抚那么对着来,显然是合适,那花楼必须得关,把戚继光从小宁卫调往辽东,帮李帅一把,忠君体国戚继光是陛上的人,张居正就是敢如此犯浑了。 所没的罪名,是真实存在的,是是诬告。 朱翊镂面色坚定了上,开口问道:“辽东兵马四万,小营官军堪战者是足半,东西应援力薄难支,行伍是充,刍粮是给,举辽东锐卒仅八千人耳,朱翊钧贵为武勋侯爵,为何充耳是闻?” 铁岭卫,说是个魔窟也差是少,再弱壮的人退去,八个月也得瘦十几斤熊廷弼将其称为:小明皇家陆海国防小学附属中大学计划。 贺世贤权衡了一上,自己真的打是过皇兄,才横着脸说道:“哥!他是皇帝啊,皇帝,天底上最小的天生贵人,他一个月就休那一天,就那一天!少小的事儿啊,还能耽误他休息!皇兄如此勤勉,实乃小明之幸!” 驴的盹磨呢自万历元年起,的确每年冬天都没出战,今年冬天休养生息,有没作战任务,可是京营完全是需要娼妓那种东西,李幼滋对宁远侯回护张居正的理由,是认可,这花楼依山傍水,没温泉流淌而过,辽人草是流连忘返,”鹏俊稍微补充了点细节,张居正的花楼,是建在温泉之侧,总之不是个让人去了就是想回来的地方。 对此朱翊镠对此非常赞许,蔡鹏俊的理由很充分,萨尔浒之战小明小败,本来想当小明忠犬的夷人还没变心了,人心思动社稷难安,重信夷虏恐酿小祸,辽人受辽土看似修省实误国之法。 铁岭卫花楼之事,侯于赵是十分美然的,娼妓乐人八千?太大看张居正了,这是汉妓,还没是多万国美人,没些是在贱籍的暗娼、窑姐、家妓,至多也要七千打底。 “京营军卒,来自小明各地优中选优,张居正的客兵都是什么人,小家也都含糊,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么定是去没是,绝琴的棋而李成梁不是临阵喝酒,喝小了追随一千家丁出城作战,尽数杀灭来犯敌人,而前老奴酋努尔哈赤诱敌深入,李成梁乘锐重退,被老奴酋的精锐包围,有人救援,李成梁勇武,还是逃回了沈阳西门,但那个时候,城中的降夷复叛,李成梁战死,沈阳陷落。 其实问题非常明显,辽东总兵和辽东巡抚,文武之间闹矛盾了。 那辽东巡抚和总兵闹起来,绝是是一朝一夕之事,要么李帅妥协,要么张居正妥协,趁着小雪天猫冬,得斗出个结果来才行。 蔡鹏俊是广义下的张党,托庇张学颜门上,但蔡鹏俊从来有获得过全楚会馆的腰牌,所以是能算张党,只能算广义张党。 客兵的军纪要是坏,小明早就遍地募兵制了,张居正的兵源跟京营根本有法比京营美然从小明两京一十八省选忠勇之士,张居正手上客兵家丁,全都是亡命之徒次日的清晨,天仍然有没亮,潞王府内,宫婢们结束忙碌,一个一看孩子就是缺口粮的美人,来到了贺世贤的床后,俯上身子,重重说道:“殿上,殿上,该起床去听政了,离宫这边都忙起来。” “是是嫌疑,张居正不是在养寇自重。“张学颜站在小朴树上,已是深秋初冬,那棵小树之上,全都是落叶,那棵树是我嘉靖八十七年回京之前种上,前来没了全楚会馆,就移植了过来在和低桥统虎对战之后,贺世贤许诺了两个万国美人给朱翊镂,自然是会食言,就真的送来了,而且是是潞王府原来的美人,而是蔡鹏俊赏赐潞王府八个美人外的两个,是两个波斯美人,全新未开封。 蔡鹏俊当初让张居正把花楼给关了,说美然引起非议,张居正就把花楼给关门了,主要是朝廷补了全饷,张居正也有必要用那种手段笼络人心,李帅劝张居正管管铁岭卫那个魔窟,理由也是怕引起非议,张居正直接把花楼重开! “那是我的生存之道,八千客兵,是少是多,再少了朝廷会猜忌,再多了是能御敌,人生在世,小抵都是如此的是得已。“张学颜的确是粗心教育,朱翊镠那个文武全才,唯一的问题,不是没点像戚帅这般嫉恶如仇,那是优点,那是德行,但在朝堂下,是致命的缺点本来小家都只当是坊间胡乱猜测,但现在,连廷臣们也审视起来了。 “开着吧,让蔡鹏俊过去。”熊廷弼看着张学颜,做出了自己的决策,我想了想说道:“周延和小司马说得对啊,那八千客兵家工,冰天雪地的让我们于什么?什么都是干,就会出事,更难收拾。” 辽东可出塞征战的锐卒,是能再少,也是能再多。 是积跬步,有以至千外。 十一岁的小明皇帝,把自己十八岁的公主嫁到了吕宋,殷正茂从今以前,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那退而引发了一个更加让人深思的问题。 朱翊镠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人皆言张居正为你小明安禄山,养寇自重、弛防徇敌,辽东军备糜烂如此,确没养寇之嫌。” 贺世贤把熊小送走时候,这真的是敲锣打鼓,熊小那样的人杰在身边,只会耽误了我潞王的躺平摆烂小业!那个朱翊镠在潞王府带着陪练们一起闻鸡起舞,搞得贺世贤想摆烂,都没些羞愧,朱翊镂一走,陪练们又结束摆烂,潞王府恢复了往日的美然。 张学颜面色凝重的拿出了奏疏说道:“张居正在铁岭卫见豪舍曰花楼,雕栏玉砌,台榭之胜甲于江南,云集娼妓乐人八千,日夜宣淫,追矿税、征房号、编牛车拿小户、调夫匠、修牌坊、冒军粮、占军役、诈假官、用非刑、拷财物,南山之竹,是能尽书其脏:决东海之流,是能尽洗其秽。 质变引得量变,是矛盾说的另里一个重要观点,做得少了,才能让那个世界变得黑暗一些,如此,在离世之时,才能有悔那匆匆的一生。 性上圣明。”张学颜思索了片刻俯首说道“李帅是晋党的人,你回头给我写封信,劝劝我吧,”王崇古能怎么办?只能劝和,难是成劝巡抚和总兵火并?这是是给男真人看了笑话去? “蔡鹏俊下次入京,极为恭顺,设身处地的想,海瑞也是如履薄冰,稍没是慎不是满盘皆输,若非没办法,恐怕也是会跟巡抚直接冲突了。” 有没,绝对有没! 朱翊镠的军事天赋是毋庸置疑的,比如丢到了辽阳的总兵蔡鹏俊,朱翊镠书信《回贺总兵》中,就劝蔡鹏俊:是要喝酒、要跟兄弟部队搞坏关系、更是要出城随意与老奴酋决战,是要过分信任夷人。 旦是那一封奏疏,如同石沉小海特别,有人问津辽东巡抚李帅在万历七年去了辽东,这真的是大妾退家门,哪哪都是是谭纶觉得那个李帅那份弹劾的奏疏少多没点有事找事,但辽东巡抚和总兵显而易见的闹了矛盾,恐怕是利于辽东局面侯于赵一脸有奈的说道:“李帅也是是有事生非,实在是那老李,是一点面子是给周巡抚。 谭纶立刻开口说道:“这怎么办?让那八千客兵出去为非作去?客兵的军纪一直是个头疼的问题,又是是一天两天了,都是站着说话是腰疼,辽东酷寒之地,打了坏几年仗,辽东的军兵还是能享受享受了? 君所赐,是可辞,但我那个年纪,还是是玩万国美人的年纪贺世贤眨了眨眼,坏坏坏,那么玩是吧!潞王府也要没花楼!而且是万国百花楼! 那还有结婚,就没了两个侍妾,那让朱翊镠没点懵圈,陛上还没赏赐了世袭百户,在朱翊镂看来,美然完全足够了,我现在最重要的是认真学习没考乡试,而讽解元蔡世前讥两一中举八考前天武人中朱翊镠看是懂张居正在辽东的作为,张居正虽然是如宁远侯这么擅长练兵,但作为多数能够出塞并且战而胜之的将领,为何蔡鹏俊是改变现状?辽东武备是兴,最能打的只没张居正的八千客兵家丁。 潞王府的寝宫是暖阁十分暖和,可宫婢从里面退来,穿的并是单薄,你看着闹脾气的大潞王,没些有奈的解开了小氅,挂在了旁边的衣架下,只穿着一层纱衣,撩开了被子,钻了退去,抱住了潞王,带着些许大方和惹人生怜的声音说道:“殿上,今日本该休沐,但离宫说仍要去文华殿,就一早来告知,殿上得去。” 蔡鹏此言,廷臣们右左议论了一上,京营给的军饷足,军纪坏,说得过去,这蓟州卫军这会儿连全饷都拿是到,只没半饷,也有没闹出那种乱子。 蔡鹏是个传统的儒学士,跟张居正尿是到一个壶外,侯于赵是个循吏,我只求辽东局面安稳,名声什么的是是很在乎,花楼不能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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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九十四章 老奴酋的七宗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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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三百九十六章 俺答汗是个筐,什么都往里面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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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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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章 朱翊镠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零一章 海外开拓的规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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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零三章 颠倒黑白,倒行逆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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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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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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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零八章 有史以来,第一支全火器的骑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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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一十章 光明,非常昂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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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一十二章 作恶多端,大祸自招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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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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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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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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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一十六章 法不严则不能信,法不信则不能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明,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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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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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一十九章 跟不讲理的服软,跟讲理的耍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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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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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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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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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二十六章 土著只是一种猿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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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二十八章 买得吴船载吴女,都门日日醉醺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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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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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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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三十二章 战争只是暂停,从未结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三十三章 十年之期已到,大明军开拔!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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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三十五章 戚继光胆小如鼠,李如松贪生怕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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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三十七章 岁月蹉跎,往事不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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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三十八章 疏泉日永花初放,幽院人来鸟不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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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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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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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明新秩序的建筑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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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戚继光没有等到属于他的十二道金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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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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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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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四十八章 秣兵厉武以讨不义,务以德安近而绥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四十九章 知识本就是昂贵的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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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大司马这个保守派有点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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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五十四章 私掠许可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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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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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五十六章 人性本恶的鸿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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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叶李十四条划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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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六十章 官厂团造法,必然失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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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天道偏偏负善人,世事翻腾似转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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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三角贸易的形成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六十五章 违背祖宗的决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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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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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六十七章 升平一号蒸汽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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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六十九章 还田的三个阶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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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七十章 蒸汽机是要吃人的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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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朕这一生的成就,全靠自己努力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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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七十四章 四个自然而然的推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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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太残忍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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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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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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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八十章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冤大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八十一章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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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人教人,千遍教不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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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垦荒芜田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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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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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八十八章 仁天子御极之世,天下至幸!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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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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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九十章 坑了他张居正,张居正还要说谢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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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九十二章 诏曰:今日,废除贱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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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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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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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九十五章 明日天拔营,号令为:回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九十六章 陛下剑指之处,大明军兵锋所向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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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四百九十八章 知耻,谓有羞恶知荣辱之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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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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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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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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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零五章 代号为:平波净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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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零七章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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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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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一十一章 皇家理工学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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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大钱、起大厝、娶水某,赚大钱,盖大房子,娶漂亮媳妇,就是人生三大目标。 “陈经邦起的大厝是重叠三座七间厢正厝为主,前后七进深,左右加护厝的百廿间的大宅,与其说是一个大宅,不如说是一个村落,因为整个宅子住着七十二户,三百多口人,即便如此,也显得有些空旷,仅仅主屋就有四十亩地,算上左右加护,再加上亭台楼榭,整個大厝近八百亩地。”刘汉儒看群臣们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只好将陈经邦的大宅子描绘了一遍。 “八百亩?”王崇古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大明皇宫满打满算才1080亩地,他一个小小的三品礼部右侍郎,居然搞了个八百亩的宅子,而且是个园林! 简直是倒反天罡! 刘汉儒其实挺同情王崇古的,王崇古当年还是个佞臣的时候,攒了两百万两银子也不舍得花,最后都填了宣大长城的窟窿,后来入了京,再次富裕后,因为住在皇城,也没有回去的机会,连个享受的机会都没有,全晋会馆那八十亩,还有大半是公用,就是租赁给山西籍的京官、士子们使用,纾困他们的生活。 有钱能怎么样的?有钱也不会享受生活,看看人家陈经邦,再看看你王崇古,这天差地别了。 朱翊钧在后堂听得目瞪口呆,皇宫的确1080亩地,可是他不住皇宫住在通和宫啊,通和宫满打满算才一百亩不到,作为皇帝身边那么多人,就住一百亩,朱翊钧都觉得很宽敞了。 当然如果把皇家格物院、潞王府、德王府、讲武学堂、缇骑驻地、大佛塔等等,这些皇家建筑全部算上,那有近八百亩地了。 从福建三都澳私市的案子爆发以来,陈经邦和陈庆聪就没敢动作,因为稍有动作,就会引来缇骑的注意,陈庆聪被捕的时候,是在京师的家宅之中,陈经邦一同被捕,逮入了大明北镇抚司衙门。 朱翊钧没有离开北镇抚司,一直到赵梦祐带回陈经邦的时候,朱翊钧才召见了他。 可无论严党还是清流,在双屿私市被浙抚朱纨剿灭后,都没有设立过私市,这私市里是什么买卖?贩卖大明人丁,贩卖各种违禁之物。 朱翊钧对这件事非常的不解,如果是武清伯李伟,也就是皇帝亲外公干了这事儿,作为皇帝也决计不能轻饶,李太后求情也没用。 私市,在嘉靖年间,倭患激荡的年代里,严党和徐阶为首的清流倾轧的时候,都没有闹到私市的地步。 陈经邦既不是张党,也不是楚党,他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也是大明皇帝少时讲筵学士之一,后来张居正独占了讲筵后,陈经邦就一直在京堂,未曾外任,一步步升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 可这些地方,可不是朱翊钧这个皇帝是私人使用的,他这个皇帝属于私人的就是通和宫的后院,连龙池前的御书房都是办公之地。 王崇古说完,赵梦祐翻动着案卷,从中抽出一页来,是吏部拟好的公文,没有用印,如果庞尚鹏的病看不好,福建巡抚的位置就是他刘汉儒的了,这页公文上,有张居正的浮票,有陛下的朱批:汉儒汉儒,朕期其人如其名。 这钱不能碰,无论是严党还是清流,都非常清楚,无论怎么斗,通倭都是不能碰的。 哭的很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声音来的。 在那次酒会上,刘汉儒中了美人计,美人计重点在计,而不是美人上,让刘汉儒从大明循吏变成了贪腐巨蠹的,不是一首诗,不是一首词,而是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你贪点就算了,你怎么能通倭?怎么能纵容海寇?怎么能贩卖烟土呢?你久在京师,难道不知道朕的脾气吗?” 严党和清流在平倭这件事,闹得最凶的时候,就是胡宗宪诬告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的事了,那次张经和李天宠都被斩首示众,胡宗宪在事后成了浙江巡抚,主持抗倭大局。 “其实,陈经邦完全没有能力举荐你的,或者说大明廷臣,都没有资格保举你,他可以推荐,但巡抚、总督、京官都是廷议后,陛下钦点才行。”王崇古在三堂会审的最后,告诉了刘汉儒,大明巡抚的任免,不是谁举荐就能成的。 可是这个陈经邦,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陈经邦骗了你,不用他承诺举荐,伱也能做福建巡抚。” 当初双屿私市,是谁在拿钱呢? 陈经邦完全没想到刘汉儒这么能干,把这私市经营到了如此规模,每日出入船只超过了三百艘! 朱翊钧一甩袖子,他最是厌恶的就是罪该万死这个词,仿佛什么罪恶都可以一死了之。 即便是万历年间考成法推行以来,官场的升转变得公平了起来,可是出身仍然还在,一甲进士及第自然不提,那最低都是个大学士,而二甲出任地方也是挂着京官的官职,以京官兼掌地方事务,比如在云南的王希元,是佥都御史巡按云南掌铸钱事,管云南铸炉。 刘汉儒呆呆的看着那朱红色的朱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开始哭,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两眼失神,如同失心疯了一样,呆呆的坐在那里,两行浊泪滚滚而下,身体抽动着,却没有一点声音。 功名的名次,就决定了未来成就的上限。 都是抗倭名将,都是为了抗倭,可朝堂在倾轧,下面的严党和清流就只能倾轧,这是党锢之下的悲哀,张经、李天宠、胡宗宪的瘐死,谁输谁赢,都是大明输的一塌糊涂。 一步错,步步错,为了陈经邦的承诺,刘汉儒做了多少事儿?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廷议的内容其实很少对外公布,所以,在外人看来,就是由座师党魁举荐,山东巡抚王一鹗的升转,就是陛下力排众议的结果,而辽东巡抚侯于赵,则是廷臣廷推的结果。 很快刘汉儒就就交待了证据,给陈经邦送钱,也不是直接一步到位送到陈经邦的手里,而是陈经邦的义子陈庆聪,而这个义子也不是真的义子,和陈经邦是亲生父子,因为母亲是个外室,所以只能以义子的名分进了家门。 “那一根根金丝楠木,啧啧,我都不知道咱大明还有那么大一根,当初皇宫鼎建的时候,陛下说缺金丝楠木,就不用木柱,改用混凝土柱,也省的劳民伤财从南衙运转。”刘汉儒说起了陈家大厝里的金丝楠木柱,一共七根。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那是在浙江,刘汉儒还是浙江按察使的时候,仁和夏氏做东,介绍了陈经邦的义子陈庆聪和刘汉儒认识。 这显然是故意设计,这美人对刘汉儒的了解,恐怕比他自己本人都多,但知道是个套,也不愿意醒来了。 刘汉儒变了,成了个贪官污吏,成了大明的蛀虫,他开始庇佑私市,如何从私市里赚钱,如何将钱换成各种奢靡之物运到莆田,为陈经邦的大厝添砖加瓦。 “啊?”刘汉儒一时间有些迷茫,看着王崇古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巡抚,钦差大臣,封疆大吏,哪有那么简单呢?一个礼部右侍郎就能敲定的? 刘汉儒就是不在京堂,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才觉得有京堂大员举荐,才会有升转的可能。 赵梦祐看着刘汉儒的样子,也没多说,继续开始了审问,不是刘汉儒攀咬陈经邦,陈经邦就可以坐罪下狱的,办案要讲证据,刘汉儒就是那个突破口,这就是为何要在刘汉儒身上打开突破口的原因,这是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这有什么意思? 王崇古看着刘汉儒开口说道:“万历七年五月,你转任福建,是福建巡抚庞尚鹏点名要的你,舒应龙反而是添头,大明很少有布政使、按察使一起转任的,万历七年庞尚鹏以疾乞骸骨致仕,举荐的就是你,而当时朝廷做好了准备,若是庞尚鹏身体欠安,无力主持福建事务,就由你来代任巡抚,这是格外提拔,以副都御史巡抚福建。” 刘汉儒是三甲五十九名,一甲是进士及第,直授翰林院官,无需吏部铨选;二甲是进士出身能考翰林院庶吉士坐镇京堂;可是三甲是同进士出身,就只能走地方升转的路子镇守一方,一辈子都在地方打转,回不到京堂。 “为什么?”朱翊钧看着陈经邦,有些疑惑的问道:“探大钱、起大厝、娶水某,就那么重要吗?” “臣罪该万死,罪臣也没想到刘汉儒搞得这么大阵仗来。”到了这一步,陈经邦也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刘汉儒,你有没有想过。”王崇古看着刘汉儒忽然开口说道:“你的才干,朝廷早就注意到了?” “八百亩,要不把他叫来问问,看他家宅子是不是八百亩地?”刘汉儒交待了,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直接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如何跟陈经邦搭上的线,一点一点都说清楚了。 “反了他了!明天就给他拆了,运到京师来!”王崇古越听心里越窝火,尤其是提到皇宫鼎建,陛下嫌废钱,怕火烧,干脆用了钢筋水泥柱,那玩意儿贴个皮,看得挺大气的,但不够尊贵。 刘汉儒就是那个不幸的三甲,再能干有什么用?上限就在那儿,而美人计的美人,刚好就懂刘汉儒这种怀才不遇,这一来二去,眉来眼去,那是越聊越投缘,越来越沉沦。 值得注意的是胡宗宪也是三甲出身,所以就只能依靠严嵩、严世藩父子,才能升转。 大明水师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都在海上奔波,就为了剿灭海寇,大明为了平倭,折腾到何等筋疲力尽的地步,就这一句罪该万死,就如同万能公式一样,就可以轻飘飘的揭过了? “朕废了贱奴籍,否则你的儿孙子女,都要尝一尝这世代为奴的滋味,不过没关系,朕会把你的家眷都流放到锡兰去,不是喜欢私市,不是喜欢海寇吗?不是喜欢探大钱、起大厝、娶水某吗?”朱翊钧的笑容有些瘆人。 如果是爪哇,那就是马六甲海峡之内,算是个安稳的地方,可是流放到锡兰去,那就是一艘船扔到哪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是不是赏饭吃了。 朱翊钧本来想扔到慢八撒去,那是南非,但考虑到路途太过遥远,负责流放的水师军兵万一折在路上,那就不妙了,还不如扔到锡兰去。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朱翊钧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他讨厌倭寇,只要杀倭寇的文武,在朱翊钧这里都算是个人,都可以格外高看一眼,王一鹗、王崇古都是如此。 朱翊钧话锋一转,问道:“你还有话说吗?除了你拿钱之外,还有谁拿钱了?你知道胡乱攀咬的结果。” 他突然给了陈经邦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王崇古,还有王崇古和他的儿子王谦也拿钱了!”陈经邦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大声的喊道。 “说话要讲证据的,你有证据吗?”朱翊钧在陈经邦开口的时候,就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仍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着陈经邦的神情多少有点嘲弄,他家缺你这点儿? 而后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也变得的呆滞了起来,这可是陛下问话,几乎等同于宣判一样,陈经邦在皇帝面前,如此胡乱攀咬,诬告反坐,陈经邦不可能的不懂后果的严重性!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王谦了! 这个逆子! 王崇古瞬间就感觉如坠冰窟,人都有点麻了,这一辈子了,终究是没能善终,陛下给了他两次机会,他都没把握住,信心十足,闹到了三堂会审的地步,结果自己还是折了进去! “我给王谦送了五万两银子,他拿了,还给我写了收据!”陈经邦赶忙说道:“绝无半点虚言,还请陛下明鉴啊!” 朱翊钧顿时火冒三丈,他对着赵梦祐冷厉的说道:“去把王谦叫来!” 王崇古瘫软在了椅子上,电光火石之间,王崇古已经把遗言想好了。 “陛下,臣略有家资,这银子划拉下,还有四百三十二万银,拿出八成也就是345万银来,投入开海投资之中,算上之前的投资,所有的分红都用来作为技术进步的恩赏,还请陛下成全老臣最后夙愿。”王崇古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把银子拿出八成来,捐给陛下,让陛下每年用分红给技术进步的发明者奖励,这是他早就规划好的最后的余晖,照亮工党前进的路。 王崇古连自己死后财产都规划好了,结果闹了个不得善终的地步。 这天底下的事儿,大多都是无利不起早,能领了他的崇古奖丰厚奖金,还能得名望,大工匠们也会不断持续的推动技术进步。 奈何,奈何,一切美好的设想和计划,都因为逆子落空了。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躬安。”王谦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自己老爹面如死灰的样子,惊讶的说道:“爹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医官来?” “王谦,你收了陈经邦五万两银子?”朱翊钧还是觉得事情有蹊跷,平静的问道。 “对啊,就在上个月的时候。”王谦点头说道,一脸奇怪的的说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怎么了?!”王崇古眼睛瞪大,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跨进了解刳院的大门,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生了这么个儿子来。 朱翊钧又问:“什么名目?” 王谦看这架势,就知道问题不小,也品出不对来,连忙说道:“他说要买绥远驰道的票证,臣以8银每张的价格卖给他,但是这不是票证还没涨到吗?就做了份契约,臣还给他写了收据,三个月内,涨到了我作价卖给他,没涨到,这五万银就如数退回,我另外付他五百两银子,这就是个对赌契约。” “除此之外呢?”朱翊钧继续问道。 王谦认真回忆了一番说道:“没了。” “没了?”王崇古立刻活了过来一样,愣愣的说道:“真没了?” “没了啊,契约就在燕兴楼交易行放着呢,这是公事。”王谦一脸莫名其妙的说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你忙去吧,把你爹给吓得。”朱翊钧挥了挥手,让王谦麻溜干活去,这里没他的事儿了。 “臣告退。”王谦见亲爹脸色红润了起来,也就知道事情没波及到他们家的头上,王谦看了看跪在地上带着枷锁镣铐的陈经邦,就摇了摇头,溜达着离开了,顺便打听了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做事问心无愧,不怕查问。 朱翊钧看向了陈经邦,陈经邦跪在地上,俯首帖耳。 “等审完了,直接送解刳院,押下去吧。”朱翊钧挥了挥手,再没有一点兴趣和这陈经邦说话了,他已经开始胡乱攀咬了,那证明这身后是真的没什么人了,死到临头还在拉别人下水,着实该他下地狱。 既然敢晃皇帝一下,那就不能怪朱翊钧心狠手辣了,解刳院雅座一位。 朱翊钧其实怀疑武清伯李伟在这里面有生意,李伟之前可不怎么老实,现在看来,朱翊钧确实错怪武清伯了。当然,也可能是武清伯没这个门路。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乐呵呵的说道:“王次辅啊,这个技术进步奖的事儿,朕觉得很好,不如这样,五百万银本金,王次辅一半,朕一半,咱们把分红拿出来作为奖金,评选就由皇家格物院的五经博士评定,如果没有评出,就注入投资,成为本金,这个奖项名字就叫大明技术进步奖如何?” “陛下,臣一个人出345万银,崇古技术进步奖多好。”王崇古看着窗外,眼神闪躲,陛下真的是太贪心了,连老头的遗产都要拿走!这是他想了好久,为自己博名声的手段!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王次辅,咱们在这奖章上,刻字王崇古敬赠闻达之士,如何?” “嗯?”王崇古兴趣大增,他连连点头说道:“这个好,这个好。” 讲故事讲究一个欲盖弥彰,到时候别人一看,王崇古敬赠,就会问,这王崇古是谁啊,为什么要在国朝奖章上刻是他赠送呢?这好奇心就有了,就会了解背后的故事,这就是狠狠的上了一波价值。 王崇古是个生意人,很懂这里面的法门。 “那就这么说定了?奖章就套侯于赵那套五等功赏牌的一等奇功来。”朱翊钧笑呵呵的解释着颁奖的规则,这分科治学,自然要分科设奖,有就发,没有就不发。 “臣谢陛下隆恩。”王崇古再次谢恩,陛下为了他的身后名,也是不遗余力。 王崇古走的时候,连脚步都显得非常高兴,逆子没把亲爹送进坟里的一天,自然值得庆幸。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先去看了刘妃和李妃,这一看,俩人哭的眼睛都有点肿了,知道皇帝要来,要遮掩,可是又担心胭脂水粉对孩子不好,脸上写满了急切。 朱翊钧倒是好生劝慰了二人一番,非常典型的产前焦虑,王夭灼之前也有这种症状,患得患失,还会失眠。 “娘子维持这后宫安宁,属实不易啊。”朱翊钧从刘妃、李妃的花萼楼出来的时候,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不怎么擅长哄女人,最擅长的那招,又不太方便,所以这次,拿上次那两个翡翠鸭子蛋,就是那对儿雕螭龙纹玉葫,赏给了两个妃子,才算是哄住了。 御花园里的桂花开的正艳,朱翊钧将前朝的事儿,絮絮叨叨的说给了王夭灼听。 “那陈经邦平素里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这种人,咱也是看错了他,还以为他能经邦济国。”朱翊钧靠在椅背上,感慨万千的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朕把他给送到解刳院里去了,陈经邦的家人流放锡兰了。” “倒是那刘汉儒可惜了,确实很有才干,不过也是一个斩首示众的下场,这一次,又是人头滚滚,朕又兴了大狱。” 王夭灼看着院子里的桂花说道:“前朝的事儿,臣妾也不懂,陛下觉得该兴大狱就兴大狱,臣妾就是觉得孩子出生了而已。” 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兴大狱的时候,都是马皇后和徐皇后在劝,劝仁也算是大明皇后的职责之一了。 可听陛下一说,这通倭、烟土、贩卖大明丁口、纵容海寇劫掠大明沿海,但凡是有一件都该进解刳院了,有的时候,这大狱,该兴就得兴。 朱翊钧笑着说道:“倒是王次辅被吓的瑟瑟发抖,还以为逆子又在外面闯祸了,哎呦那个表情,煞白里带着土黄色,手都开始抖了,甚至都开始交待遗言了。” “王次辅家里的儿子,确实不让人省心。”王夭灼经常听夫君提起前朝的事儿,倒是对王谦的父慈子孝十分了解,毕竟是大明京堂两大乐子之一。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治儿已经很厉害了,现在口齿流利说话很清楚,他才多大啊,你就让他学算学,是不是太早些了?” 望子成龙,大概是每个父母的夙愿,可是这个年纪,说话能说清楚已经很厉害了。 “他都两岁了,就是认认数,数一数,没让他做别的。”王夭灼却分毫不肯让,她颇为肯定的说道:“还是得学的。” “一岁八个月。”朱翊钧纠正了王夭灼的说辞,吐了口浊气说道:“离两岁还差四个月,孩子不怕我,现在都怕你了,每次见了我,就是往我身后躲,数错了就重新数呗,你冷着脸,孩子就怕。” “知道了,知道了。”王夭灼看着在挖土的朱常治,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来,这是嫡长子,按照大明的继承法,就是绝对的皇太子,他不优秀都是错。 生在帝王家,哪有那么简单。 “你还说我敷衍,你这也是敷衍我,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儿,还没就学,不用管的那么严。”朱翊钧一看王夭灼的样子,就知道,王夭灼没听进去。 朱翊钧打眼一看,立刻站了起来,将朱常治抱了起来,将他手里的土块扔到了一边,假装训斥的说道:“不许吃土!” 一个没看见,朱常治把挖出来的土就往嘴里塞,打算尝尝什么味儿。 “爹爹,大花脸,给爹爹图个大花脸!”朱常治伸着脏手在朱翊钧的脸上抹啊抹,一边抹,一边笑,朱翊钧抱着他,也躲不开,只能任由他涂鸦了。 王夭灼在旁边就是看,一边看,一边笑,也算是其乐融融。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四章 自有大明律处置他! 陈经邦再也没有机会兑现那份契约了,这五万两银子,最后走了户部的帐,入了户部的太仓库,算是对大明入不敷出的财政做了贡献。 陈经邦、刘汉儒以及若干官员的处置,在九月初廷议中就已经敲定,陈经邦被送进了解刳院,本来斩首示众,陈经邦非要最后骗皇帝一下,上一个住进解刳院临终关怀,做成标本的还是张四维。 对于陈经邦被送进解刳院的事,还有点杂音,毕竟正三品的大员,没有谋逆,送进去不大合适,可王谦了解了事情全貌后,并且散播出去后,所有人都选择了闭嘴,通倭、贩卖大明人丁、贩卖烟土,再加上欺骗皇帝,这几样,哪一样都沾染不得。 大家都避如蛇蝎,甚至连提都不想提,权当这个人不存在。 抓捕之后就是抄家,陈经邦家中一共抄没了七十三万银,还有大宅一个,算是大明朝继徐阶贪腐案后,最大的贪腐案,徐阶贪腐依旧断代式领先,他在朝阳门外快活碑林的碑还是最高的那个,刘汉儒家里一共就四千两不到,的确不是特别贪的官员,他真的太想进步了。 而大明水师同时也进行了内部的清查,发现海防巡检司,分守福建南路参将李应麒,有失察之罪,而守备、把总、坐营官共免三人。 瞭山陈天德在查闻福建海防巡检旧案的时候,发现海防巡检一共奏报了三次三都澳海湾有些异动,请命前往探闻,但李应麒并没有准许。 因为月港市舶司的缉私已经抽干了福建地面的海防巡检,而且月港市舶司时常借调海防巡检,因为这些浪里白条能当半個舟师用,浪里白条多数都是跑的固定路线,只要不超过这个范围,浪里白条都能指引。 人手严重不足,李应麒压根没顾得上处置此事,事发后,只好上奏陈情,选择了致仕,给了自己体面。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戚继光俯首见礼。 洪武年间是太子朱标监国,永乐年间是太子朱高炽监国,宣德年间是两位皇叔,襄王朱瞻墡和郑王朱瞻埈监国,到了正统年间是郕王朱祁钰监国,到了正德年间,因为正德皇帝独生子,而叔叔们都已经就藩,所以只能自封镇国公南巡了。 六十万斤,已经是大明腹地一年有余的产量了,如果驰道能够顺利通车,将纯碱运回腹地,那真的有多少就要用多少。 整个福建地方,文武都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而且是极为深入和彻底的换血,连装糊涂的福建布政使舒应龙没有波及此案之中,但也没躲过一劫,也被罢免,褫夺了官身。 “监国朕本来打算用皇叔德王,但德王醉心于研究之上,对庶务漠不关心,还是让潞王吧,虽然年纪小,但也就一天的功夫。”朱翊钧说起了关于监国人选的安排。 为了安全,在地面上,戚继光不认为有人能威胁到陛下的安全,可是到了海上,戚继光多少有点不放心。 九月初三,刘妃生下了个公主,五斤七两,皇帝赐名朱轩嫄,而李妃在两日后,生下了个皇子,六斤二两,皇帝赐名朱常洵,京堂百官都领到了皇帝的百事大吉盒,宫里宫外一片的喜气洋洋,算是又一件喜事,得益于医术的进步,和皇帝住在通和宫,朱翊钧这几个孩子,都没有早夭。 “走陆路。”戚继光没别的要求,陛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不能走海路,因为走海路意味着皇帝会失去了对局势的完全掌控,每日需要陛下朱批的奏疏,无法及时获得,皇帝一日也不能失去权柄,否则就不是皇帝。 “同喜,同喜。”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 “宣。” “陛下喜得皇嗣,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戚继光首先恭喜了陛下又有了皇子,嫡庶无所谓,是否成才无所谓,首先得有,经历过嘉靖末年立储,隆庆皇帝少壮突然龙驭上宾的戚继光,只求陛下多子多福。 “陛下是打算南巡吗?”戚继光和皇帝确定好了种种之后,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此兴师动众的拉练,显然是有些打算,否则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泛舟出海,看来与朕无缘了。”朱翊钧笑着说道,算是答应了下来,他本来也没打算走海路,他的确会游泳,但那是大海,作为大明价值最高的目标,要珍重自己,保护自己就是保护大明新政。 戚继光是来跟皇帝沟通十月中旬前往天津卫的仪程,戚继光自然是要护驾前往,而先导将军定为了李如松,骑白象,为陛下前驱,而随行的护卫大约有三万人,这个数字非常微妙,和前来京堂的水师数量是一致的,如果发生什么兵谏这种谁都不想看到的事儿,戚继光要让陈璘知道,你就是海上的蛟龙,陆上还有他戚继光降龙伏虎。 朱翊钧思前想后说道:“先生也是这个意思,那就暂且不设了。” 大明上下还都是将戚继光称之为戚帅,而不是奉国公,因为陛下张口闭口就是戚帅,俞龙戚虎在朱翊钧心中还是很特殊的,比如李成梁、陈璘、张元勋,朱翊钧更多的是叫他们的爵位。 “陛下,戚帅在殿外求见。”小黄门走了进来。 “朕安,戚帅快坐。”朱翊钧笑着说道,陈经邦被送进了解刳院里,朱翊钧的心情很好,罪恶得到审判,就意味着正义得到了伸张,大明仍在剿灭海寇,而且是不遗余力的进行着,保护海贸安全,就是促进海贸的蓬勃发展。 玻璃器也会随着大量碱湖的开采,走进千家万户,而不是皇帝本人的奢侈品。 从头到尾就只有口头约定,没有地契。 涉及到了皇位继承的问题,无论如何慎重都不为过,毕竟闹出过乱子。 和上一次去接俞大猷回京不同,那一次是当天去当天回,所以没有这么多需要确信的消息。 朱翊钧仔细询问了一下,才知道这个地方,是甘肃商人郑海峰所有,郑海峰出塞行商,在五原府赌钱,从一个虏酋手里赢得了这片碱湖,但始终没能开采,因为没路,至此搁置了,而郑海峰在大明军抵达的时候,已经死了四年了,行商被马匪截杀,这片地方成了无主之地。 烧玻璃需要用到纯碱当助溶剂,否则就没办法烧出透明的玻璃。 文张武戚都反对设立监国之位,显然是想起了教训,能不设监国就不设监国,若真的要设,也是太子监国,即便是太子才两岁,嘉靖十八年二月十五日,道爷留下了四岁的太子朱载壡监国,辅臣顾鼎臣辅佐,这是祖宗成法。 大明的军事中心、政治中心在北衙,而大明的经济中心、在南衙,南北对大明都很重要,而且没有沟通,没有交流很容易出现问题,只要朱翊钧不打算折腾迁都这种戏码,南巡就势在必行,是为了维系大明的统治,必须要做的事儿。 别折腾潞王了,潞王殿下的态度十分明确,朝廷这个烂摊子,他不想掺和,最重要的是有教训,明英宗和景泰皇帝闹得兄弟阋墙的事儿,可是前车之鉴。 纯碱、又叫芒硝,当下大明主要用来烧玻璃、陶瓷釉、清洁羊毛和制作洗衣服的用的洗涤用品,大明最大的碱矿,在河南,距离人住的地方大约二里地,不过是垂直距离,在地底一千多米的深度,有大片的碱矿,大明现在无力开采,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矿,产出极其有限,是以几万斤不等。 朱翊钧点头说道:“是,戚帅果真非常了解朕。” 戚继光从蛛丝马迹判断出了皇帝的下一步打算,南巡南衙,随着大明国力复苏,南巡就成为了一种必然,南方的经济发达、钱粮丰盈,这地方人地矛盾极为突出,朱翊钧再不南巡,大明的南方都要成西班牙的尼德兰地区了。 大明最早的玻璃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铅钡玻璃,是工艺品比如玻璃蜻蜓眼,比如越王勾践剑上的玻璃装饰珠,到了汉代的时候,葬具皇帝用金缕玉衣、诸侯王、列侯用银缕玉衣,而其余贵人只能用铜缕玻璃衣,广陵王侍妾莫书,下葬就是用的铜缕玻璃衣。 而前往天津卫,朱翊钧要坐铁马拉的大驾玉辂前往,当天去,次日回,下榻天津卫观潮楼,整个外围的安防由京营负责,陛下身边的安防,则是由缇帅赵梦祐负责,随行的官员名单也逐渐敲定。 而且大明皇帝多少有点易溶于水,也算是当年小明王被沉江的一种谶纬。 “陛下,有个趣事,得跟陛下说一声。”戚继光面色颇为轻松的说道:“当初京营在河套剿匪时候,发现了一个大碱湖叫呼和淖尔,汉时属高旺县,唐时属于契州,后唐定难军变成了西夏,此地逐渐荒废,开始军兵不确定这个碱湖,里面是盐还是碱,有多少碱。” “陛下此去就一日行程,臣以为还是不设监国为宜。”戚继光十分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臣就一直在等,最近五经博士传来消息,的确是工部心心念念的碱湖,在附近,一共探查了四十处碱湖,需要三百人左右开垦,每年能挖纯碱六十万斤左右。” “郑海峰可还有家眷?”朱翊钧询问着,大明发现这个大碱湖,和郑海峰有些关系,是郑海峰手下的一位镖师,带着大明寻到了当地的马匪,这名镖师想要报仇雪恨,大明军需要剿匪,马匪已经剿灭,这片碱湖是不是工部要的,一直在确定。 这就是戚继光意见。 “嗯?好,好得很。”朱翊钧立刻大喜。 能造是小规模的试产,是技术验证,和能大规模制造,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烧不出透明的玻璃,还是因为在腹地没能发现大规模量产的碱矿,而此时,限制透明玻璃产能的正是纯碱。 而现在终于有了准确的消息。 戚继光摇头说道:“并无亲眷了,郑海峰死在了关外后,家人都四散而逃了。” 塞外行商,一半是商,另外一半是匪,郑海峰一死,儿孙们只能逃亡,否则过去的那些仇人,必然会打击报复,生不如死,塞外行商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但是利润其实没那么的丰厚。 发现了碱湖的军兵、确定了碱湖的五经博士,自然要大加恩赏,只有这样,大明才能源源不断的发现更多的矿山。戚继光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仁和夏氏一家七十二口入京了,涉案十七遮奢户,南衙缇帅也已经全部抓拿归案了。”朱翊钧说起了三都澳私市的案子,官员处置了,现在到了势要豪右。 戚继光欲言又止,国事上他很少发言,这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忌惮,毕竟他掌管京营锐卒,除了有人敢欺负皇帝,戚继光才会露出自己的爪牙来。 戚继光其实在文华殿上,都很少对国事评头论足。 大明自两宋之后,军事就成了政治的延伸,戚继光在浙江,若不是胡宗宪给他募兵之权,他连练兵都练不了,更惶恐军备、后勤补给、粮饷、辎重等等,作为一把大明最锋利的刀,戚继光一般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陛下这个捉刀人,指哪打哪。 但涉及到了倭患之事,戚继光最终是没忍下来,他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这个仁和夏氏,当年也参与到了双屿私市之中,不是第一次了。” “哦?”朱翊钧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儿,眉头一皱,询问起了详情。 双屿私市,是当初大明倭患这个火药桶爆炸的导火索,最后朱纨自杀不了了之,没有接着往下查下去了,包括继任的李天宠、胡宗宪,对这件事都忌讳莫深,私市自然有船,有交易买卖,就有货主,但大家都不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朱翊钧这才从戚继光这里了解到,这件事其实有后续,胡宗宪后来查问了,但也就是止步于查到,就再没有下文了。 原因很简单,胡宗宪不想多生事端,平倭这事已经够乱了,朝堂明枪暗箭斗来斗去,下面斗的你死我活,再多一事,这倭是平还是不平? 为了平倭的大局,胡宗宪没有追查。 但是,胡宗宪还是知道的,谭纶、戚继光、汪道昆、徐渭、茅坤这些胡宗宪的下属们,其实也都知道。 彼时为了平倭大局,没有追查到底,现在也是为了开海大局,需要追查到底。 “也就是说,这算是清除旧疾流毒了?”朱翊钧这才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桩旧事,一时间有些感慨,当年想做点事,是真的很难很难,朱翊钧嗤笑一声说道:“那就送解刳院吧。” 解刳院对于标本的需求是很旺盛的,自从张四维之后,朱翊钧已然很少将除倭寇之外的罪犯送入解刳院了。 朱翊钧对大明水师,尤其是快速帆船,充满了期待,根据工部的奏闻,第一版的游龙号方案在实际的建造过程中,做出了一些改进,同时增加了很多的设计,而这些细节,工部虽然不断去描述,还是得上了船才能知晓。 万历十年的九月份,一份噩耗传到了御前,大明前任礼部尚书马自强,久病床榻,撒手人寰。 朱翊钧下诏辍朝三日,官葬西山陵寝,作为礼部尚书,马自强虽然不像万士和那样面面俱到,但马自强这个礼部尚书是极为合格的,配合了张居正整饬学政的新法,最后礼部议定谥号文庄,朱翊钧再赠少保,算是完成了马自强的葬礼。 而宣大总督吴百朋上奏说了一件事,当年王崇古安置的十九万流民,已经繁衍生息到了二十四万众。 在宣府大同两地,共有田亩17580顷田,也就是175万亩田地,这里面不包括种植了番薯的荒田,番薯征税赋要折干重,大约是五分之一,大明一直没有对种番薯起征的想法,番薯的定位本来就是救荒,而整个宣府大同番薯种植的面积已经超过了七十余万亩,这百姓才算是有了结余。 绥远驰道和矿业的工兵团营,有大约一万余人,都是来自于当初这些流民。 朱翊钧下旨,再次对王崇古进行了赏赐,赏赐其生民有功,赏赐的东西倒是不多,一百银币,国窖五瓶,以及大氅一件,这次这件大氅,仍然是鹤氅,没有蟒纹也没有飞鱼纹,但对王崇古而言,这就是圣眷。 万历十年九月十三日,光德书坊大笔正五经博士林辅成,起了个大早,新的一期逍遥逸闻已经写完了,正在抓紧时间刊印,起这么早,不是为了继续写稿,而是打扮了一番,准备前往朝阳门,今天是押送仁和夏氏囚车入京的日子,林辅成要前往围观。 林辅成少年游学时,在浙江仁和得罪了夏氏,最终落了个罪身,考科举就成了林辅成这辈子都无法到达的彼岸,这是林辅成心病。 林辅成当年得罪仁和夏氏的原因,就是在坊间听闻了夏伯寿的传奇经历,闲谈了两句,就落了个牢狱之灾。 仁和夏氏夏伯寿的母亲是外室,而夏伯寿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夏恂已经五十七岁了,而夏伯寿有两个哥哥,已经成年,但是夏恂将夏伯寿母子二人接回了夏府,已经成年的两个哥哥开始了对夏伯寿欺凌,夏伯寿忍辱负重,六岁时,夏恂病逝,嫡母将夏伯寿母子赶出了夏家。 夏伯寿从小就被欺负,懂事的早,一直四处抬柴,补贴家用,七岁那年,回到家中,夏伯寿发现母亲已经死在了灶台之前。 夏恂正妻、夏伯寿嫡母仍然无法忍受这个外室的存在,找了亡命之徒,掐死了夏伯寿的亲生母亲。 七岁的夏伯寿连母亲都没有埋葬,直接逃亡,若是晚一些,就是死路一条,夏伯寿逃至双屿,这么远的路,七岁的孩子,如何逃难只有夏伯寿自己清楚了,他到双屿投奔了一个叔伯,这个叔伯是海寇。 十七岁那年,叔伯死了,夏伯寿就成了海寇的大当家,而后惨烈的报复开始了,两个哥哥先后惨死,一个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在青楼里暴毙,而另外一个则是游园踏青,毫无疑问是夏伯寿下的手。 新家主只有十一岁,夏伯寿堂而皇之的出现,嫡母次日惨死家中,两个哥哥的儿女先后暴毙。 夏伯寿是个很残忍的人,杀人不眨眼,同样也善于享乐,先后纳了二十七个侧室,生了一大窝。 林辅成来到了朝阳门外,负责保护林辅成的陈末,将林辅成带到了朝阳门上的五凤楼,从这里由上而下,可以看到囚车经过。 “黄公子、王公子,这是来瞧热闹来了?”林辅成上了五凤楼,看到了黄公子和王谦。 到现在,林辅成也不知道黄公子叫什么只知道姓黄,大将军府对黄公子的事,从来都是不做任何的回应。 “林大师这是得了什么闲情雅致,来看囚车入城?这京师可是人人都盼着林大师,继续写完游记。”朱翊钧笑着问道。 “夏伯寿是我的仇人。”林辅成略显尴尬的说道:“我就是来看他倒霉的。” 这不君子,按照儒家的价值观,要大度,要有容忍的度量,但林辅成从来也没有君子的人设,他也没什么度量。 “哦?愿闻其详。”朱翊钧对林辅成的事儿还是很了解的,就是让他自己说出来罢了。 林辅成啰啰嗦嗦的讲完了过程,想起来仍然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朱翊钧让赵梦祐拿来一根矛,对着林辅成说道:“一会儿他的囚车经过朝阳门的时候要检查,这里有把矛,你待会儿直接扔下去,砸死他!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怎么不敢?” “就不给黄公子找麻烦了。”林辅成连连摆手,他恨夏伯寿不假,但他真的没胆子,做这种事。 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没事,不麻烦,还没有人敢到大将军府找麻烦不是?” 武将在功成名就后,都要进行自污,这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比如大秦悍将王翦,灭楚的时候,还在不断索要钱财和美人,就是表达自己只对钱和美人感兴趣,对更多的不感兴趣,这种做法一直都有。 戚继光也不用自污了,朱翊钧打着黄公子的名字在外面嚣张跋扈,算是给戚继光找了不少的麻烦。 “还是算了,自有大明律处置他!”林辅成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下手,咬着牙说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那也行吧。” 夏伯寿的囚车越来越近,围观之人都窃窃私语,这夏伯寿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左看看右看看,极为新奇,夏伯寿是真的不怕死,一辈子都在搏命的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天,早晚而已。 他以海寇起家,那就是他的根基,他用海寇报了仇,摇身一变,成了夏家家主,海寇仍然要管。 夏伯寿觉得自己不该出生,那母亲就不会在府上度过六年不是人的生活,还死于非命,对于夏恂那个爹,夏伯寿也从来不认,死不过是解脱,只是夏伯寿绝不会想到,通往解脱的路会非常的漫长。 解刳院,是一座人间炼狱。 朱翊钧看着绵长的车驾入了京师,在囚车之后,则是郑王府的车队,昨日郑王府的车队抵达了通州,而今天郑王府全家回京来了,相比较仁和夏氏的囚车七十二口,郑王府只有21人,还有一个皇叔朱载堉,在京师盘亘时间已经十年之久。 郑王府入京,自然是响应大明朝廷的迁藩令,满打满算一共21口人,真的不算多,这是在册的所有宗藩了,十王城还没有修建完毕,郑王府全家会在朱载堉的德王府居住,等待德胜门外的十王城修建完毕,再搬迁过去。 昨日朱翊钧下旨让朱载堉前来朝阳门迎接父亲,朱载堉少见的出现在了皇家格物院之外,十年未见,朱载堉和父亲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他们在朝阳门外说了几句话,才向着德王府而去。 “那就是德王殿下。”林辅成一直对朱载堉非常好奇,但朱载堉在皇家格物院内,从不外出,林辅成从未有缘相见。 “林大师不是五经博士吗?若是想拜访德王殿下,带着自己的牙牌直接去就是了。”朱翊钧提醒林辅成,他现在是有官身的,而且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家格物院的人。 若是真的是好奇朱载堉在做些什么,可以前往。 “还是算了,我一个走后门进去的,到时候被人嗤笑,没法还嘴。”林辅成心中升起了一丝丝的想法,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这个走后门的人,还是不要去的好,挨了骂,还不能还嘴那可真的太难受了。 “其实皇家格物院都是走后门进去的。”朱翊钧告诉了林辅成这个事实,谭纶都举荐过一个奇人,做奉茶木美人的黄子复,就是走的谭纶的门路。 皇家格物院没有林辅成想的那么神秘。 朱翊钧和林辅成闲谈了几句,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书桌上放着林辅成新写的一期《逍遥逸闻》,内容是高阳县百姓抗夏税。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一身偃卧蓬蒿稳,四海苍生恐未安 林辅成的保定之行一共走了三十天的时间,一共走了五个县,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事儿,高阳县武装抗税,这种抗税的普遍,让人大为震惊。 保定府就在顺天府旁边,算是京畿辐射地带,但在短短六天时间内,大规模的抗税,尤其是武装抗税,发生了三次。 大明田赋三十税一,也算是轻徭薄赋,怎么闹到如此的地步? 一切的起因,都是保定府要一万九千四百口的劳役差银所致。 大明征发劳役,可以纳钱免除,其实就是额外加征的人头税,是地方在巧立名目,刮地三尺的搜刮民脂民膏,不是真的要征发一万九千四百口,而是要收这笔钱,然后用于衙门公费使用,武装抗税,抗的就是这些乡部私求。 王崇古请均田役疏的核心理念,就是将这些劳役差银人头税,确定各地的定额后,然后摊派到田亩里一并征收,大明王朝的明公其实也意识到了苛捐杂税问题的严重性。 林辅成的这篇雄文,再次戳破了鲜花锦簇的繁荣盛况,描绘的人间,如此的惨烈。 高阳县摊派了两千七百人的劳役四差银,高阳县一张榜,立刻沸反盈天,很快,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先是罢市,就是百姓们自发组织,不再往县城运米面粮油菜柴土木石方等物入城,城里的老爷不事生产,承担税赋的百姓,似乎要用这种方式,来抵抗这些苛捐杂税,多收的人头税。 高阳县知县余启元强令乡民送货入城,矛盾开始激化,七月二十四日,骚乱开始了,负责催促的衙役,被人套了麻袋,暴揍了一顿,而后这种套麻袋的方式立刻普遍开来,衙役不再出城催科,毕竟一出城就被套麻袋。 二十六日,余启元让县衙三千衙役,出城催科,集体行动,就不会被揍了。 矛盾在这一刻,立刻被激化了起来,乡民闻讯堵了城门,不让衙役出城,衙役没有命令也不好直接打杀,在那个矛盾被点燃的瞬间,余启元怂了,他下令衙役撤回。 “这天下,还是糜烂如此。” 朱翊钧不满的说道:“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的。” [官吏吹求过急,衙役凶神恶煞,乡贤不贤寡德,乡民闻风落草,风过再为民,官是匪、吏是匪、衙役是匪、乡贤是匪,乡民亦是匪,匪匪匪匪匪,天下皆匪,亲眼目睹如此怪状,当真是:法令朝三暮四、征派阳减阴增、无名供应之费如大江滔滔,不时科敛之需如高山迤迤,百姓茹苦万状无言可尽。] [一身偃卧蓬蒿稳,四海苍生恐未安。] 林辅成当然可以做在草野之间,隐居的那一个,他有那个资财,过一个安稳的生活,但四海之内的百姓恐怕还不曾安定,他就像个惹人厌的大嘴巴,说着所有人都厌恶的话。 百姓们也从匪寨里出来,匪皮一脱,又成了乡民。 “这光德书坊啊,若非托庇王次辅儿子王谦、大将军府黄公子,恐怕早就有人让他闭嘴了吧。”朱翊钧也只是笑,他对林辅成没有厌恶,这都是大明的顽疾,大家都当没看见,这种事就只会一直烂着。 “陛下,是不是让林辅成这张嘴,稍微收敛点?”冯保一脸难堪的说道。 最关键的是,这狗东西,不拿出办法来。 在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就只能任由林辅成接着骂,骂两句而已,也算是助长新政风力了。 朱翊钧大可以像康熙那样,大喊一声: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而且朱翊钧申饬和辛自修请罪的奏疏里,都没有提解决办法,但辛自修在密疏里,奏闻了陛下,他要清汰冗员了,解决财政问题,无外乎两个渠道,开源节流,开源难,节流也不容易,所以,辛自修要清理冗员,解决冗费。 冯保只好说道:“陛下说的是。” 高阳县的七月末,是热闹的一个月,让林辅成感慨万千的是,最终,余启元又又怂了,在兵戎相见之前,余启元下令衙役回衙,最终没能把这四差银收上来,闹得动静太大了,不了了之。 只有王崇古注意到了地方征收苛捐杂税,鱼肉百姓吗? 早在万历七年,户部就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了,万历七年八月八日,王国光领户部上奏,请命责府州县将两税之外徭役、里甲、各衙公费、公差等一应钱粮,凡是取之于民,全盘核查,分裁减数额、革除旧名、因袭旧规造册定额,原则是,不可因循故习,止报虚数虚文;亦不可裁革过多,使之难行难久。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逍遥逸闻,在文章的最后,林辅成极为感慨的说道: 林辅成又不是光说难听话,大明新政,林辅成也是每天冲锋陷阵,舌战群儒,从不退缩。 朝廷看来,这些钱,不是朝廷要征收的,所以不归朝廷管,但是在百姓眼里,县衙府衙、布政司、京堂,都是朝廷,是一体的。 也就雍正在的时候,执行了一段时间,后来这永不加赋,也是无法执行下去了,的确朝廷不收了,可是地方照收不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钱一厘皆血汗,每分每寸是膏腴。 乡贤缙绅带着自己的狗腿子,班头带着衙役,合起伙来开始下乡,说的是三七分账,但到底抢到了多少,多收了多少,那就看乡贤缙绅、狗腿子、班头、衙役们的良心了!但这帮人有一個算一个都不知道良心俩字怎么写! 高阳县有七个匪窝,很快,匪窝人满为患,武装抗税自此拉开了帷幕。 余启元担心闹出民乱来,今年县里遭了虫灾的事儿,余启元心知肚明,这两千七百人若是丰年,百姓也不会这么聚啸,最终余启元先是找了知府,商量无果后,又去找了保定巡抚辛自修,但仍然没有结果。 也就说五年点卯一次没到,不仅没到衙门坐班,还领了衙门俸禄,这次不仅要清汰,还要追欠之前的俸禄,领了一粒米,都要追讨回来,这样,保定衙门就不缺钱了。 四差银是属于地方自理征收,不再户部掌控之中。 林辅成这本逍遥逸闻一出,高阳知县余启元、保定巡抚辛自修,很快就上了本陈情疏,说明了情况,大概意思就是大家都难,就只能勉为其难。 说谁还不会说呀! 其实问题就出在了这个‘真的需要’问题上,保定府这笔银子,其实模棱两可,收了日子好过点,不收大家都勒勒裤腰带,外室生子之类的事,不能走公费而已。辛自修也是知道,这笔银子根本过不了户部的审计,所以才作壁上观。 朱翊钧看着冯保笑着说道:“只让人溜须拍马,歌功颂德,不让人口诛笔伐、针砭时弊了?若是他林辅成真的捐廉弃耻,向权门富贵贪求,那朕还会对他青眼有加?大明本来养着御史,就是让他们说这些的,可是御史们呢,整日里就知道朝堂倾轧,打着清流的旗号,整日袖手谈心性。” 辛自修很快就上了一本奏疏,说陛下的申饬让他惶恐难安,牧守一方没能做好,都是他的错,他将一份名单送入了朝中,裁撤各级官吏班头衙役,达到了6000人的规模,而这份清汰名单里,全都是应到不到。 “这次去天津阅视水师,让林辅成随行,就随便安排个观礼的地方。”朱翊钧安排了林辅成随行前往天津卫,冯保说的也有道理,林辅成再这么骂下去,大明百官都要对他不满意了,大明两百年,积弊实在是多,一点点的在处置,在做,林辅成再旁边喋喋不休,的确让人反感。 朱翊钧并没有对这两个人做出处罚,对保定巡抚辛自修严厉申饬了一番,训斥辛自修,余启元找他帮忙的时候,他帮不了,的确都难,需要勉为其难,那么辛自修能不能上奏呢?握着密疏的渠道也不会用,不会诉苦,如果真的需要,朝廷也可以蠲免。 徭役、驿传供应、民壮、差役是四差银的名目,但县衙知府扑买所需之物,也逐渐纳入了四差银之中,最后慢慢的地方衙门的公费,都纳入了这个名目之中,公费的名目繁多,甚至某人外室生子,置办酒席,也要纳入这个名目里,反正是公家的钱,你不想方设法的卡吃拿要,都会被别人给占了去。 这条原则是张居正的浮票,他要求,既不能不断巧立名目,不断加征,也不能忽然裁撤过多,那地方衙门无力维持,就等于没有衙门了。 也该让林辅成歌功颂德一番了。 冯保对林辅成愈加不满了起来,这些问题,朝廷注意到了,而且在做,怎么在林辅成的嘴里,就他一个人成了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大明皇帝到群臣,都跟酒囊饭袋一样。 余启元找了保定巡抚辛自修,辛自修却是避而不谈,只是摆手,这些保定方方面面的公费,辛自修答应了余启元,那别的县,曲阳阜平邢台沙河,是不是也要直接找上门?都答应了,保定衙门的公费谁来承担? “能说实话,已经是了不得了,而且咱们林大师,朝廷每一条政令,他都支持拥簇,甚至还愿意为其奔走呐喊,极为难得。” 林辅成到底是什么身份?五经博士,五经博士是特赐官身,其实说穿了就是天子幕僚,这是幕僚制度的体现,搜罗一些能人异士,为君上奔波,皇帝也是需要幕僚的,皇帝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不是所有事儿都知晓,所有事儿都擅长的。 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普查丁口、废除贱奴籍、工兵团营收拢游堕、官场团造营造生产、确定各级衙门公费,最后将所有四差银摊入田亩,才能解决。 朱翊钧密疏认可了辛自修的想法。 冯保极为气恼的说道:“他他他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复杂,很多事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的!他一直在喋喋不休,倒是拿出办法来啊!他也真的是,大明那么多好事不说!说说大明的北伐,说说辽东的开拓,说说大明的驰道,说说矿业的蓬勃发展,他不,他就挑那些浓疮来戳破!”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 “朕知冯大伴忠君之心,他骂的是高阳知县余启元,骂的是保定巡抚辛自修,同样他骂的是先生张居正,骂的是朕这个皇帝,皇帝太傅,一直在搞新政,搞了这么多年,搞出些什么名堂来啊?天天高喊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结果呢?” 余启元回到了高阳县,最终找到了乡贤缙绅,让乡贤缙绅平摊这笔费用,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朕完全有理由怀疑,咱们的林大师,被高阳县知县余启元、保定巡抚辛自修给利用了啊。”朱翊钧看到这本名单的时候,也是有些恍惚,他就知道大明这些读书人,根本没一个简单的! 这根本就是个套儿。 哪里是他林辅成跑到人家地头上刺破人家浓疮,压根就是这二位知道林辅成的特殊后,玩了一出欲擒故纵!林辅成的逍遥逸闻,就是那个上称的环节,林辅成被人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就这份名单,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出来的,再联系到之前,林辅成知道高阳何氏灭门的直接原因这些细节,在逍遥逸闻里,这个余启元就是个无能的小丑,又横又怂,横是催科,怂是关键时刻总是不敢,收拢衙役,事情闹起来后,又几日内平息了下来。 余启元真的这么无能,能把这已经闹到兵戎相见的矛盾,如此快速的摁下去吗?分明是掌控力极强。 冯保也是把几份内容凑到了一起,才有些恍然的说道:“臣有点看明白了,辛自修想清汰,但是地方盘大根深,他不好动,而余启元其实就是他的那把刀,要把这事儿捅到陛下这儿,又不闹的那么难堪,林辅成就是他要的口舌。” “这个余启元,定是看到了缇骑陈末,才清楚这事儿,一定会闹到陛下面前来。” 缇骑是天子亲军,林辅成能得到缇骑的保护,那显然就是身份极其特殊。 辛自修要是黑不提白不提忽然上奏要清汰,那保定地方,必然竭力反对,玩这么一出,就是借力打力,借助风力办事,如此一来,就是水到渠成了。 朱翊钧朱批了辛自修的清汰奏疏,笑着说道:“朕算是看明白了,咱大明官员,都是想立功,也都是升转的,那为了升转二字,那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这一点朕现在非常确认了,任何稍纵即逝的机会,都会抓住。” 余启元,是万历二年三甲同进士出身,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余启元会和刘汉儒一样,一辈子在地方打转,想入京堂难如登天,胡宗宪就是三甲出身,一辈子都没能跨过这条天堑,把倭寇平定后被卸磨杀驴,从来没有走进文华殿、文渊阁内,成为廷臣辅臣的可能。 “刘汉儒的案子,一定要把那份庞尚鹏举荐刘汉儒为福建巡抚的事儿讲清楚,把原本抄录,包括先生的浮票和朕的朱批,一体披露,让天下百官知道,只要有才能,出身不是问题。”朱翊钧对着冯保交代着,刘汉儒不能白死。 朱翊钧不后悔将刘汉儒斩首示众,他纵容私市,就是死罪难逃,但朱翊钧对刘汉儒的死,是非常可惜的,能把私市经营到那种地步,也算是有能力的人了,刘汉儒这类人也有很多,明明很有才能,就因为没考入一甲、二甲之内,仕途只有断绝,这种有能力的人,走了歪路,往往是最可怕的。 将详情披露,刘汉儒的求而不得,缘木求鱼,他的教训,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礼物。 保定巡抚辛自修开始清汰,很快各个地方的巡抚们,也都明里暗里开始了清汰。 “陛下,庞尚鹏在御书房外候着。”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前福建巡抚,现在的户部左侍郎庞尚鹏,走了进来,五拜三叩首,他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说道:“罪臣庞尚鹏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罪臣识人不明,实乃有愧,多病缠身,以病乞骸骨归乡。” 庞尚鹏被升官了,入京做户部左侍郎,不过他一天都没去户部坐班,入京面圣,将准备好的致仕奏疏呈送御前,算是给大家都留下体面,升转本就是让他致仕。 朱翊钧笑着说道:“平身吧,就住西土城吧,朕给爱卿准备好了家宅,好生休养,爱卿为国奔波一生,朕知爱卿忠君上重振大志,体国朝振奋之心,其实你没看错,刘汉儒确实很能干。” 庞尚鹏和张居正的关系很差,但张居正还是起用了他为福建巡抚,因为庞尚鹏很有才干,而且始终都在为大明国朝再起而奔波,他也是首倡一条鞭法,并且在浙江进行了试点,失败后,又在福建进行了试点,这次成功了。 一条鞭(编)法,是需要基础的,现在大明并不没有急切到马上推行一条鞭法。 《请均田役疏》和一条编法,都是为了解决苛捐杂税,赋役名目繁多的问题,大明这会儿正处于普查丁口的阶段,离一条编法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谢陛下隆恩。”庞尚鹏松了口气,至少算是体面落地了,没有闹到脑袋搬家的地步。 庞尚鹏对刘汉儒搞得私市并不清楚,但还是能猜出一二,刘汉儒一定是和这些遮奢户交易了什么,否则怎么政令会如此的通畅,本来庞尚鹏以为是交易的市舶司的船引,但没想到刘汉儒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陈经邦、刘汉儒案已经查完了,庞尚鹏的确没拿银子,福建南路参将李应麒也没拿银子,拿了银子才是利益共同体,拿了银子,三都澳私市的事儿,庞尚鹏才会清楚其中的秘密。 “大黑沟真的那么难以跨越吗?”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庞尚鹏俯首说道:“只能走月港澎湖兴隆庄,或者走松江宁波至琉球南下淡水镇,横贯很难,风不定水不宁。” 朱翊钧找出了快速帆船游龙号海测的奏疏,递给了庞尚鹏说道:“现在,不是天堑了,快速帆船横跨了。” 庞尚鹏老眼昏花,他戴上了老花镜,看完了海测的内容,才摇头说道:“陛下,这是特例,游龙号有最好的水师军兵,最好的船长,甚至是参将坐镇,还有最好的舟师,一个大黑沟而已,臣说得难,是对于商舶而言。” 游龙号当然容易了,那是大明王冠上的明珠,是大明最先进的造船经验的结晶,是奔着快速全球航行去的帆船,大黑沟自然如同坦途,民间商舶都是二桅小船,看风看水,自然不同。 “爱卿所言有理。”朱翊钧点头说道:“爱卿久在福建,多涉猎海贸之事,以爱卿来看,这游龙号如何?” “这东西要是有一百艘,泰西就要失去所有的殖民地。”庞尚鹏又看了许久说道。 庞尚鹏进一步解释道:“不是说他攻伐多么厉害,而是大明的货物将会被它带到世界各地,打破了原先的贸易循环,以泰西那种粗糙的经济羁縻而言,恐怕维持不了几年,殖民地的补给就会出现困难,因为再从泰西出发贸易,就会无利可图。” “这就是它最重要的意义,快速贸易。” 快速帆船的意义就在于加快大航海全球贸易的建立,其依仗还是大明庞大的生产力和生产规模,如果大明这边在禁海开海上再翻一次烧饼,从开海变成了禁海,那快速帆船毫无意义。 军事经济文化科技,这些抽象的概念,不是单独存在,而是存在普遍紧密的联系,其他方面往往更重要。 朱翊钧和庞尚鹏聊了很久,直到庞尚鹏有些精力不济后,朱翊钧才放庞尚鹏离开,主要是问了问鸡笼岛的开发之事,淡水镇、兴隆庄的发展,是由点到面的扩张,整个鸡笼岛大概能容纳一个浙江的丁口,这能有效缓解南衙的人地矛盾。 “他老了。”朱翊钧在庞尚鹏离开的时候,颇有感触的说道。 从庞尚鹏身上,朱翊钧看到了暮气,这种暮气,在谭纶身上,朱翊钧见过,就是长久的病痛折磨,导致精气神的全方面萎靡,即便是没有这个三都澳私市的事儿,也撑不了多久了,自从万历八年生病后,庞尚鹏一直带着病奔波,现在三都澳私市,对庞尚鹏的打击是全方面的。 庞尚鹏看好刘汉儒,甚至举荐了他接掌巡抚,最后全都辜负了。 庞尚鹏住进西土城短短三日后,噩耗传入了京堂,郁结忧思加重了病情,九月二十三日晚睡下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朱翊钧下旨官葬西山,礼部给谥号惠敏,辍朝一日,没有额外的赠官。 九月末,游龙号入京,皇帝陛下要前往天津卫阅视水师这件事,被人议论纷纷,主要是分为了两派,一派认为以‘博浪、柏谷,其祸亦可鉴’为由,反对陛下巡视。 博浪、柏谷之祸,说的是秦始皇在博浪沙遭人操铁锥袭击,汉武帝微服私访到柏谷不被亭长接纳,汉武帝不满兴大狱,这两件事都是天子南巡出的幺蛾子事儿。 有凶顽不法之徒,趁机作乱,其灾祸就很大了。 而另一方面,郑王入京住德王府,这陛下离开了京师,恐怕会闹出些不太好的传闻来,这对德王朱载堉而言,是损害。 反对的人给出的办法是:让兵部尚书大司马代劳阅视一番就行,陛下还是不要擅动的好。 这次能够阻止陛下前往天津卫阅视水师,下次同样的理由就能阻止陛下离京了。 而支持派则是以万士和为首在朝堂上支持,万士和非常明确的表示:郑王、德王殿下,一起去天津不就得了?带着一起去,还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能彰显亲亲之谊,正好德王殿下作为格物院院长也亲自看看他捣鼓出来的那些东西,不是无用之物。 而民间则以林辅成为辅,林辅成的逍遥逸闻则认为,陛下该去,也一定要去! 林辅成的观点是:皇宫就是天牢,京堂就是禁锢,皇帝摆脱不了禁锢,就如同住在天牢里,如何体察民间疾苦,如何了解大明的种种? 陛下去天津卫阅视,是摆脱禁锢的自由。 林辅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大家对他的期许是‘向皇权公开挑战的旗手’,现在完全就是一副舔狗的样子!朝廷放个屁,林辅成都能跟自由扯上关系。 关键是,还很有道理! 林辅成也想看大船,缇骑陈末通知他,黄公子托关系,给他弄了个观礼台的位置,那林辅成就是把喉咙喊破了也要支持,他离开松江府之前,见过五桅过洋船,可是这游龙号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吵闹争执,在首辅、次辅联合表态之后,便偃旗息鼓了,首辅次辅一起上奏,支持陛下前往天津卫,阅视水师,同样也代表着辅臣将支持陛下南巡。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大明水师阅舰式 秦始皇和汉武帝的故事已经远去,但大明有现成的例子,在阻止皇帝出巡。 明武宗在宁王叛乱后南巡应天府,然后在淮安府清江浦落水,染病,不治身亡,而明世宗南巡承天府,走到卫辉的时候,行宫大火,若非陆炳营救得当,恐怕也是一命呜呼了。 刺杀是保守派们反对皇帝出行的第一个理由,且非常的充分,皇帝这个目标的高价值体现的淋漓尽致。 皇帝出行的切实成本,摆在那里。 以永乐六年朱棣动心起念准备北巡开始,一直筹备了整整一年,才在永乐七年二月初七,率领马军步军五万扈从,经过滁州、凤阳、徐州,进入了山东地面,二月二十六日,朱棣前往兖州,二十七日,祭奠自己的十弟鲁荒王朱檀,荒这个谥号是朱元璋亲自定的,因为鲁王确实荒唐。 嗣封鲁王朱肇煇是朱棣的侄子,这个侄子早早的等候着,恭顺的态度让朱棣非常满意,朱棣恩赏了一番。 朱棣的赏赐格外的厚重,锡赉甚厚的原因是为了表达叔侄之间的亲亲之谊,因为靖难,朱棣和侄子们的关系并不融洽,这走了二十天,到祭祀结束,祭祀所用各种物品,再到赏赐侄子,一共的花费是白银二十万银、粮草四十三万石、人吃马嚼林林总总下来,将近五十万银。 这之后,朱棣就再也没有恩赏过各地藩王了,甚至在多次北伐的路上,没有召见过藩王,都是为了省钱。 永乐十二年三月二十三日,朱棣北伐过来,在鸡鸣山召见晋王朱济熺父子,不是为了赏赐,而是为了废掉晋王,因为晋王朱济熺总是对人说:燕王可以靖难,我也可以。 当时朱棣带着兵,如果晋王父子不来鸡鸣山觐见,就带着兵直扑太原,武力废藩。 晋王朱济熺被废,王位让给了弟弟。 皇帝出巡对于朝廷而言是一笔庞大的支出,不仅仅是吃喝拉撒那么简单,嘉靖年间,道爷南巡老家的时候,派了南巡大臣,带着几十個人,专门沿途勘察,征调民夫修桥补路,路窄则拓,路险则平,甚至连渡口桥梁过分简陋也要进行重新修建,并且沿途建立下榻行宫,搞得地方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所以,反对皇帝出巡的不一定是佞臣,借着始皇帝遇刺的事儿,提醒陛下,这一趟出门,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而且支出极为庞大,滋扰百姓,怎么看都是费力不讨好,天子万金之躯,还是在皇宫里老老实实待着的好。 劝皇帝不要胡乱折腾,是一种保守的策略,这种保守的策略,在国朝衰退期,是非常适用的,国朝衰弱,意味着哪哪都是堵不上的窟窿,皇帝路上出点差错,那就是天翻地覆了,但凡是皇帝能出去溜达的时代,都是国朝上升期。 张居正十分谨慎的判断了形势,确定了天子可以出行,而且是非常有必要,张居正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大明国力在上升的大背景下,陛下出行,有助于人心的凝聚。 万历十年十月初二,文华殿内廷臣们在彼此商议着一件事,看起来情绪非常激动,和皇帝激烈的讨论着什么,而月台上极为威严的天子,一甩手说道:“一切从简,不必再议了。” 朱翊钧来回都是走驰道,自然不必过分折腾百姓修桥补路,而他也没有在天津卫修建行宫的打算,大明在天津有皇庄,一个名叫燕正楼的酒楼,宫里的三号人物李佑恭已经提前前往筹备了,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陛下,天子出行,还是得威严一些,这是不是过于简陋了?”张居正看着礼部尚书万士和,万士和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月台上这位爷什么性格,举世皆知,连远在泰西的费利佩二世都知道皇帝的节俭了。 “大明军不够威严吗?土蛮汗、俺答汗可是有话要说。”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反问道。 大明京营锐卒三万,水师精锐三万,这排面还不够大吗!就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有这样的排面?谁敢说不够威严! 就这阵仗摆出来,朱翊钧就是穿短褐出席,没有人敢轻视大明皇帝。 张居正只好开口说道:“那倒是非常威严。” 皇帝不要面子,朝廷要不要面子?陛下下面这些大臣们要不要面子?张居正绞尽脑汁,最终也没能想到一个说服陛下的理由。 朱翊钧笑着说道:“靡费还不如赏赐给军兵来的实际。” “陛下圣明。”张居正当年种下节俭的种子,现在收获了大嘴巴子,陛下连必要的仪仗都是能省就省,这谁看了,不说张居正这个帝师元辅苛责皇帝? 保守派曾省吾,颇为无奈的说道:“陛下,臣还是以为,此番前往天津卫是极好的,但是有坊间议论南巡之事,臣以为不妥。” “哦?”朱翊钧看着曾省吾问道:“大司马觉得南巡不妥?” “诚如是也。”曾省吾俯首说道:“应该北伐。” 曾省吾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惊讶的看着曾省吾,一时间分不清楚曾省吾的成分,到底是保守还是激进,皇帝亲征北伐?大司马这话,确定是保守派言论? 曾省吾明确的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朱翊钧看着大司马一脸认真的样子,确信了曾省吾的确是保守派,他真的特别遵循祖制,燕王朱棣就北伐了五次,宣威草原,借着宣威草原,震慑南衙的宵小,曾省吾觉得去南巡也没什么用,不如直接北伐来的干脆直接。 “北面还是太危险了。”张居正明确反对曾省吾的主张。 北伐?俺答汗都被斩首示众,宗主大汗土蛮汗和儿子们都在大明京师享清福,北伐,伐谁?瓦剌都跑到西域去了,完全都是沙子的地方,去干什么? 曾省吾的想法其实也没有错,只要大明京营仍在持续不断的胜利,那就能够有效的震慑南衙的宵小之辈,现在的南衙在大量白银流入之后,没有变成尼德兰地区那样,就是因为京营的强大,北伐和南巡消耗都很大,但北伐可以拓土,南巡是内耗。 “大司马为难朕了,朕习武不辍,奈何英武不如成祖文皇帝。”朱翊钧笑着说道,他也想带兵!奈何没那个天赋。 太宗文皇帝是有军事天赋的,作为自古以来唯一藩王造反成功的典型,偏居一隅打大一统朝廷还打赢的主儿,有带兵打硬仗的本事,朱翊钧不符合北伐的条件。 “臣有罪。”曾省吾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大司马的提议还是很好的,实乃是朕之过也。” 大明皇帝要前往天津卫,带了郑王和德王父子二人,并没有带家眷,也没有带过多的仪仗,只带了廷臣随扈,在十月十四日这天,一切准备就绪的大明皇帝出发了。 驰道上开路先锋是李如松,他率骑营在前面开路,而其他的步营都是坐的马拉火车,铁马的数量还是太少了,马拉车还是现在驰道的主流,因为轨道的缘故,马拉车即便是用驽马也能保证行军速度了。 “略显浮夸。”朱翊钧看着自己的豪华车厢,车厢是五点式的安全带,车厢内能摸到的地方都是软包,车厢外还带着防滚架,翻了车,朱翊钧连磕碰一下都不会,这是专门定做的大驾玉辂。 一台十六匹的铁马,就拉了一个车厢,除了铁马之外,还有四匹马拖行,算是马拉火车。 大驾玉辂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朱翊钧甚至想晃动身体为车加速,不过还好的是,窗外的风景很好。 皇帝的车驾在下午的时候,抵达了天津卫,整个过程路况极为良好,没有堵车,天子出巡,驰道封闭,骑营在前面开路,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 铁马运行良好,甚至连烟灰都没有多少。 有些贱儒对铁马非常不看好,用贱儒的原话就是:铁马千好万好,怎么不让皇帝使用呢,还是不行! 这一次朱翊钧到天津卫阅视水师军马,用的就是铁马拉动的大驾玉辂,狠狠地扯了贱儒的大嘴巴子。 朱翊钧下榻了海河和运河交汇的地方,燕正楼就坐落在这里,这里有一片竹林,叫北竹林,而燕正楼就坐落于竹林之间,朱翊钧不住在在燕正楼里,而是在燕正楼旁边一个三进出的院子里,这里也是皇庄的一部分。 狡兔三穴,燕正楼就是个幌子。 从京师到天津卫用了三个时辰,朱翊钧并没有感觉到疲惫,相反精神很好,和上一次来,天津卫满眼荒芜完全不同,登上院内高楼,登高望远,夕阳将波光粼粼的运河染成了金红色,而运河上的漕船,川流不息,自从漕粮海运后,漕粮河运占据运河四个月的运力被彻底释放出来后,南北货物沟通频繁了起来。 “那是煤船。”朱翊钧手伸向了运河之上,略显兴奋,他看到了煤船,里面是焦炭,是大明煤银对流的现实,不再是户部尚书王国光奏疏,而是现实。 大明真的在他的手中不断的变好,他做的这一切,不是没有意义。 天津卫从满眼荒芜变成了如此繁华的地界,这就是新政的现实,而不是朝堂上的枯坐,一切都值得。 这也是张居正同意大明皇帝南巡的意义,整天在皇宫里奏对,即便是行之者一,信实而已,那终究是虚妄,不如这么亲自看一眼,只要看一眼那煤船,就能知道新政真的在有效的运行之中。 朱翊钧用千里镜不断的看着河面,直到江灯渔火出现的时候,朱翊钧仍然贪恋这人间的胜景,即便是夜里,运河上的漕船,也是无休无止的在行驶着,并没有停歇,朱翊钧才知道大明的运河如此的繁忙。 十月份已经是初冬了,再过半个月的时间,河面就要结冰了,这段时间也是运河最为忙碌的日子,冬天的储藏可是极其旺盛的需求,北方准备过冬了。 “最是人间烟火气,伴得浮生又一年。”朱翊钧恋恋不舍的放下了千里镜,伸了个懒腰,到了天津卫,他什么都没做,就一直在盯着运河在看,看着运河上船只来来去去,看着运河边上的民舍,看着支着灯笼的酒家,哪怕是明月高悬,仍然忙碌着招待着过往的船夫,一直看到了寒风乍起时,月上柳梢头。 他在看人间烟火。 好像没什么意义,但好像有天大的意义。 朱翊钧心满意足,心安理得的睡下了,他这一觉睡的极为安详,是突然来到大明之后,最安稳的一觉,他知道了新政在一点一滴的改变着大明,大明正在从极度虚弱中,艰难、缓慢而坚定的一点点的改变,他、张居正、戚继光、谭纶、王国光、万士和甚至是王崇古等等,所有人做的一切,不是在水中捞月。 生物钟一如既往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叫醒了朱翊钧,今天不用参加廷议,但大明皇帝还是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盥洗之后,朱翊钧前往了燕正楼,看到了等在正厅的朝臣们。 张居正急坏了!在见到陛下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早上的时候,张居正问骆思恭陛下何在,骆思恭说,下榻后不知上所在,一句话把张居正给吓的哆嗦,刚出来一天,陛下就找不见了。 看到皇帝的时候,张居正知道了这是皇帝的谨慎,以后野心家们,也不用费尽心思的渗透放火了,陛下出巡住的地方,连不参加防务的缇骑都不知道。 李佑恭为陛下在四个方向准备了住处,距离都在五里以内,至于具体是住哪儿,李佑恭也不知道,是陛下抵达天津之后,抽签决定的,所以趁夜袭杀放火,甚至在理论上的成功率都无限趋近于零。 “先生为何这般焦虑?”朱翊钧笑着问道。 “见陛下圣安,臣没有焦虑了。”张居正实话实说,陛下是真的惜命! 王崇古面色古怪的说道:“陛下,今早河间府知府张又新和沧州知州焦利国,送来了三个美人。” 天津卫一共三卫,万历三年因为发展,天津左右两卫和天津卫合并一卫,万历六年天津卫设县,隶属于沧州和河间府,而现在随着海贸的逐渐兴盛,天津这个地方人越来越多,在万历十年夏六月,河间府知府、沧州知州联名上奏,要升级天津为州,下辖武清、青县、静海三县。 户部估计,再过几年,天津卫要成为类似于松江府的直隶州府一级的官衙了,这个地方,是大明京师的海上门户。 “送美人过来作甚?”朱翊钧刚坐定,看着王崇古愣愣的问道。 王崇古俯首说道:“给陛下享用。” “啊?”朱翊钧愣了下,看着群臣,面色变了又变,从迷茫变成了愤怒而后,又变得释然,河间知府和沧州知州,不是羞辱皇帝,而是之前明武宗出巡的时候,就喜欢美人,地方官也摸不准,这送还是不送,就只好送来了。 焦利国是万历二年的进士,上次见皇帝,还是当初在殿试的时候,这已经过去了最少八年时间。 而张又新干脆就没见过皇帝,哪里摸得准皇帝的性格,最终两个人一合计,闹出了这么个笑话,算是体现自己恭顺之心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传旨下去,日后就不必再送美人了。” 天高气爽,老天爷很给面子,晴空万里,朱翊钧的车驾赶到了观礼台时,渤海海面上的雾气正在缓缓消散,观礼台上全都是人,有朝廷的朝官、有晋商、有迁徙入京的富户、还有各大杂报的笔正,以及来自蓟州、密云的参将。 番国使节也单独做了个观礼台,这次番国使节是有座位的,而不是像大宴赐席的时候,只能站在背着人吃饭,朱翊钧已经是中原有史以来,最最最尊重番国使节的皇帝了。 宁远侯李成梁,也带着大队人马,于昨日抵达了天津卫。 暮霭沉沉,海风和朝阳之下,海面上的雾气正在一点点的消散,一艘艘庞然大物,缓缓的出现在了天边,陈璘前日就已经抵达了旅顺口,快船奏闻陛下后,得到了陛下准许使用一切火器的命令。 陈璘着铁浑甲,抱着海军兜鍪,站在观礼台之下,静静的等待着。 旅顺口原名狮子口,洪武四年,马云、叶旺两位将军从蓬莱乘船跨洋抵达了狮子口,因为旅途极为顺利,所以改名为了旅顺口。 自洪武四年起,这里就成了大明的军港,一直沿用到了万历年间,仍然在维护。 李成梁当然要来,大明水师强横,李成梁就更加没有理由做藩镇了。 “快速帆船个头这么大的吗?”朱翊钧的脸从千里镜面前离开,一脸震惊的对着张居正说道。 “长三十三丈,形宽三丈八尺一寸,深为一丈九尺六寸。”张居正笑着说道:“真的很大。” 一百多米长的船,当之无愧的海上巨兽,即便是静静的停在那里,带来的那种压迫感,都让朱翊钧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游龙号一马当先,划破了晨雾。 在游龙号的身后,是大明的主力战舰,丁型五桅过洋船,这是改进型专门用于作战使用,五桅过洋船一共有二十艘,这不是大明水师的全部,而是五分之一,因为只有三万水师的水师总兵陈璘的本部,剩余的水师有参将分别镇守于大明五大市舶司。 一百五十艘的三桅夹板舰,紧随其后,再往后就是延展到了天边的四百艘战座船,参加操阅军马的战座船只有这些,一共571艘船,就这样静静的停在海面之上。 (阅舰式) “大明水师总兵陈璘,参见陛下!陛下威武!大明水师参阅军兵三万三千人,571艘战船已全部准备就绪!”陈璘站在观礼台前,中气十足的喊道,他没有下跪,大明军礼有定,带甲不行全礼。 观礼台距离陈璘只有十步的距离,朱翊钧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大明军威武!传朕旨意,扬帆!” “陛下威武!”陈璘高声喊道,他身后的两名参将,和数名千总转过身去。 “陛下有旨,扬帆!”陈璘站在一列火炮面前,他身后的牙旗开始挥舞,一名旗手手里的朱红色小旗挥舞而下,十八门火炮的药捻被点燃,这是礼炮,主要目的就是以壮声势。 十八门火炮同时响起之后,号角声和鼓声从平缓到急促。 陈璘再次转身大声的喊道:“回禀陛下,水师大阅已开始,臣请命上船!” “准。”朱翊钧再次挥手。 在船帆逐渐升起的同时,陈璘、参将、千总开始登船,一条条小船,带着军将登船,在军将完成登船之时,船帆完全升起。 朱翊钧立刻察觉到了不同,大明京营的指挥主要是号角、鼓声、铁钲、旗帜,而水师则主要是哨声、旗语为主,哨声尖锐,有长有短,不同颜色的小旗,在不停的挥舞着,大明水师开始有条不紊的行动着。 船只开始缓缓移动了起来,大明船队开始变阵,从陈列到以游龙号为首的单列,排成了一排,通过了观礼台之前,这个距离,仍在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 而在远离观礼台之后,船队向着靶场开火,靶场是设立在海面之上,轰鸣声在海面上响起,硝烟滚滚,被海风吹得越来越远。 朱翊钧看着炮口的火舌在不断的喷吐着,各种各样的火炮不断的对着靶场宣泄着火力,这年代的大阅不仅仅是水师军械的展示,还有演练,显然水师训练有序,没有辜负皇帝陛下的期许和大量投入。 水师的舰船,在不停的通过观礼台,而戚继光始终眼睛微眯的看着海上,戚继光在东南平倭的时候,可是有舰队的,清剿倭寇没有船只是万万不可的,他拥有极为丰富的海上作战经验,所以这些船只,只要稍微有所异动,动作变形,戚继光就会立刻反应。 朱翊钧并不担心水师会叛乱之类的事儿,因为帝国的舰队,只能依靠帝国生存。 在永乐年间,帝国庞大的舰队,四百料的战座船是不纳入战舰计算范围之内的,诚然五桅过洋船更加的先进一些,但规模上还是不如永乐年间,在朱棣病逝于亲征之后,兴文匽武和止下西洋的风力之下,庞大的帝国舰队,静静的腐烂在了港口之上,最后沉没,消失不见。 就这五分之一水师,朱翊钧敢说,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或者集体可以养得起这样一支庞大水师,连日不落的西班牙,也养不起。 “那是什么玩意儿?”朱翊钧忽然惊讶的说道。 张居正从千里镜看向了海面,舰队正在有序的通过之时,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从海上逐渐升起,一共升起了十余架,而这十余架不明飞行物,两侧和身后带着小帆,在风的作用下,不停的变换着方向,缓缓的向着观礼台的西北方向飞去。 很快不明飞行物来到了观礼台之上,而后缓缓降落在了观礼台之前,朱翊钧才了然,热气球。 大明水师狠狠的整了个大活! 不是飞艇,而是热气球,带着帆面可以简单操控方向的热气球,热气球并非那种传统的圆形,而是一个椭圆,像一条膨胀的鱼,下面挂着吊篮,左右一共有四个帆面,可以控制方向。 朱翊钧对这个能飞的热气球非常好奇,工部尚书汪道昆面色复杂的跟陛下解释道:“这东西的造价极为昂贵,但其实没什么用。” “会飞能没有用吗?”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汪道昆叹气的说道:“它能飞起来是热气,就是比空气轻才能飞起来,个头自然小不了,基本属于随风飘荡,放飞之后,就全看老天爷心情了,所以,其实那四个帆面并不能十分良好的控制方向,起飞和降落,甚至是方向都是没法控制的,所以,真的没什么用。” 随风飘荡,就是这东西最大的弊病,十个热气球其实都是奔着观礼台来的,只有一个顺利的抵达了观礼台,不受控制的飞行物,根本就是个玩具,汪道昆知道这东西的弊病,但是!那些海外番夷根本不懂,这种飞行物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热气球从头顶飘过。 唬人的效果还是很强的。 大明水师正在远去,五百艘战船向着旅顺口而去,而陈璘乘坐游龙号回转,在驳船的牵引下,缓缓入港,停留在了栈桥之上。 “回禀陛下,水师全军除游龙号,已经全军转回旅顺口。”陈璘再次来到了观礼台前,大声的说道。 “传朕旨意,下锚。”朱翊钧再次站了起来,对着陈璘开口说道。 在旗帜的挥舞下,游龙号的船锚落下,至此,大明水师阅舰式,全部结束。 “冯大伴,宣旨吧。”朱翊钧笑着说道。 “水师总兵陈璘接旨。”冯保一甩拂尘,往前走了两步,两个小黄门拉开了一丈长一尺宽,黑犀牛角轴祥云瑞鹤绫锦织的圣旨,这是陈璘的封侯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元帅楼船出平倭,芙蓉山外火旗明,千帆日助荡寇势,万里风驰山海宁。” “水师总兵首里伯陈璘,素勇武,专征伐以讨倭夷海寇建奇功,闻鼓鼙而思将相国人崇祀典,录平倭荡寇功,兹特进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兼太子太保,论平波奇功,封首里侯,岁禄一千石,缕缕之忠,惟天可鉴!”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七章 自此以后,当乘长风破万里浪! 朱翊钧出行虽然简朴,但没有人会小觑陛下,大明军就是朱翊钧最大的面子! 三万京营三万水师,就问谁敢小觑! 番夷使者的目光里人人充满了畏惧,就是畏惧,五桅过洋船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游龙号已经很难理解了,但现在大明水师会飞,已经突破了他们的想象。 完全没什么用的玩具,在番夷使者心里,就是不可战胜!真正的天兵天将! 就是欺负番夷没见识。 连沙阿买买提都是心有余悸,大明这种强悍的水师力量,真的远征蒙兀儿国,也不是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幸好,就沙阿买买提了解到的情况,大明爱好和平,而且现在蒙兀儿国和大明是友邦,蒙兀儿国殖民印度,将棉花卖给大明,大明将棉布卖给阿克巴。 阿克巴大帝每天都在盼望着大明马船到港,船上的货物拿去当二道贩子,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只要不犯贱,大明很少对外攻伐。 大明水师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大明海疆,保证大明海权不受侵犯和挑战。 朱翊钧在陈璘换好了首里侯的冠带后,健步来到了港口的栈桥上,等待着缇帅赵梦祐做最后的安全检查,大明皇帝要登船,这是早就定好的流程。 皇帝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但缇帅还是要检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皆赖皇帝聪明睿哲,成功俪美于唐虞,文武圣神,茂德丕隆于汤武。大明才有如此强军,大明之礼乐,必然声教洋溢乎天下!陛下之圣眷,必然仁恩普洽于寰区!夷夏清宁,神人欢庆!”李成梁在阅舰式结束之后,立刻马上就跑了过来,上来就是一顿马屁,拍的人头晕目眩! “谁写的词儿?”朱翊钧好奇的问道,李成梁虽然读过几本书,但绝对写不出来这样的词,平日里上奏疏都用俗文俗字的他,也开始咬文嚼字了。 “臣实在是有感而发啊!”李成梁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不瞒陛下,侯于赵给臣写的词,怕别人上了贺表,臣只会一句陛下威武,那多尴尬,好歹也是宁远侯,不能跌份儿。” 老李虽然没文化,但老赵有啊,给李成梁整了好几套词,保证方方面面不跌份儿。 “有一句陛下威武就够了。”朱翊钧则是满脸笑容的说道:“辽东近来可还好?” 李成梁现在完全没有藩镇化的意思了,事事都以朝廷马首是瞻,现在一心要做忠君体国宁远侯,李如松可是陛下开路先锋,大明京营副总兵,师承谭纶戚继光,最精锐的骑营在李如松的手里。 李成梁真的叛了,那才是人神共弃,天地难容。 李成梁一脸兴奋的说道:“说起这个臣就有话说了,今年啊,臣打算再拓土三百里,那个老赵怎么说来着?哦,要开发大鲜卑山的山货,山参、木耳、毛尖菇、皮草等等都很有价值,一边开采山林,一边安置迁徙至辽东的人丁,如此循环,臣也不懂那些,老赵好啊,老赵在,吃进来的,就不会守不住,只能原封不动的吐出去。” “难受啊!” 吃进去消化不了还得吐出去,只有犯过胃病的人才能懂那种痛苦,李成梁之前在辽东就是类似这种吃了吐、吐了吃,属实是把李成梁恶心坏了。 以前辽东的困局是全方面的,防守战线实在是太长,而进攻开拓,怎么吃进去怎么吐出来。 之前辽东都司有三个关隘,第一是抚顺,第二是铁岭,第三是广宁,广宁要应对鞑靼的宗主大汗土蛮汗,而铁岭要应对外喀尔喀和海西女真,抚顺方向,则是要面对建州女真,而征战,全靠李成梁那三千客兵,只能疲于奔命,不停的转战,之前辽东总兵,连续数次阵亡,和这种野外转战有很大的关系。 这破仗打的李成梁脑袋都大了。 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但辽东无法进攻,不仅仅是来自于朝堂的阻力,更是来自于文教,之前李成梁在辽东独木难支,他倒是很能打,但能打有个屁用? 出塞大胜,杀点人,只能回到关内来,只能短暂纾困,但治标不治本。 打下来,没人去防守,或者说,没办法去屯耕。 李成梁其实也会屯耕,虽然远不如侯于赵,他之前宽甸六堡安置了六万四千户,超过二十五万人丁,那是张学颜和李成梁一起弄的,但是结果就是朝堂之上,连章弹劾他李成梁要做大明的安禄山,自那以后,李成梁就没办法屯耕了。 而侯于赵抵达辽东后,这個局面才得到了彻底的缓解,侯于赵的拿手好戏,不是别的,正是屯耕。 “不是,宁远侯为什么叫侯于赵老赵,而不是老侯呢,他不是姓侯吗?”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李成梁一时间有点尴尬,低声说道:“臣给他起的外号,侯于赵其实挺怂的,这也不敢,那也不敢。” 赵宋,赵怂,朱翊钧直接就乐了,这李成梁真的是,打仗的本事很大,给人起外号那是一套又一套。 “听说宁远侯,在辽东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当真是潇洒的很呢。”张学颜也是见到了老搭档,调笑了一句,李成梁在辽东的日子,是极为潇洒的,带着鹰犬爪牙家丁,四处游猎,当真是逍遥生活。 “不潇洒,不潇洒,都是为了开拓,为了开拓。”李成梁满嘴的开拓,但其实情况和张学颜说的差不多,不打仗的时候,李成梁就是辽东打猎的王,侯于赵有的时候一连半个月都找不到李成梁。 送到内帑那些皮草就是证据,李成梁没事就往内帑送一笔上好的皮草,都是李成梁亲自打到的,主打一个礼尚往来,每次拓土,陛下都给丰厚的恩赏,李成梁送皮草就是回礼。 李成梁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陛下啊,咱们京辽驰道,能不能修到吉林去?这到吉林要是有驰道,那真的是太好了,陛下,那边全都是黑土!黑土啊,那得养活多少人啊,种多少地啊。” “百姓可以直接通过驰道,抵达吉林,啧啧,那了不得、不得了!” “没钱!”张学颜没好气的说道。 什么人啊,刚入关就要钱,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一个绥远驰道就够折腾人了,辽东很大很大,从辽阳修到吉林最少最少也要八百里,而且还不像绥远那边一样,本来就大路,之前修的官道驿路,还能循迹修建,辽东整个水文地理考察,就是个大活。 朱翊钧笑着说道:“修还是要修的,钱是没有的,征发徭役,大明的力气还没那么足,征发番夷,又可能促使他们合流共抗大明,所以,先把沿途的水文地理的堪舆图绘制出来,找好路径,做好准备。” “以前奴儿干都司的官道驿路,暂时还够用。” “陛下圣明!”李成梁闻言大喜过望,陛下是谁?重信守诺的大明皇帝!要么不许诺,但只要许诺,就会兑现,从不食言,现在答应了,修是一定会修的,而且很快。 “陛下,查点完了,可以登船。”缇帅赵梦祐,对整个游龙号进行了全面的检查,才下了船,奏闻陛下可以登船了。 “游龙。”朱翊钧迈出了一步,走上了高近两丈的游龙号,在下面站着的时候,就得仰望游龙号,上了船,更觉这船的庞大,收起堆叠整齐的帆面,旁平整的甲板上,站着是等待阅视的大明水师军兵,由参将吴惟忠率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威武!”吴惟忠见陛下登船,带着全船500名军兵,一起见礼。 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万历十年冬,舟师填渤海,樯橹连峰峦,云帆蔽海空,此去三宝太监奉天命下西洋宣威异域,已一百四十七年,自宣德十年以来,禁海之风愈演愈烈,礼乐文明赫昭万里海疆之盛况,不再。” “今日,水师穿云破雾,自此以后,当乘长风破万里浪!使光天之下,无不沾文明之德化!” “大明军,威武!” 朱翊钧这番话是看着571艘舰船由衷而发,强悍的大明水师,终于让大明的海疆终于安稳了下来,沿海的百姓喘了口气,东南的手工作坊开始兴建,生产再快速恢复和增加。 大明不能失去海洋。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水师军兵无不振奋,他们的努力,陛下看得见,这就足够了,上报天子,下救黔首,水师军兵虽然救了很多的黔首,但这年代,封建帝制之下,没有陛下的肯定,缺了很多的东西,军兵上下,心里总是空荡荡,总有一种文官要害我的迫切感。 这种迫切感不是被害妄想症,永乐年间那么大个水师说没就没了。 得到陛下的首肯,至少不必担心最近这些年了。 吴惟忠介绍这次的游龙号,朱翊钧上船的地方在船尾,他在甲板之上看到了船长和舟师的起居室,这两个房间是船长最开阔的地方了,说是开阔其实也很逼仄,不过是比普通军兵多了一张固定的床,有四个小的淋浴房,大概人刚刚挤进去的大小,可以简单盥洗。 这四个淋浴房是全船军兵共用,而不是船长独享,都是排队洗澡,每月轮一次,船上的淡水极为稀少,如果一直没有遇雨天,无法蓄水,就不会开放。 “这里四个热气球是?”朱翊钧看到了船尾四个小的热气球,比之前见到的要小很多很多,只能上一个人的小吊篮。 吴惟忠介绍着这四个热气球的用处:“系绳索放飞瞭望所用。” 就跟放风筝一样,把热气球放到空中去,主要是瞭望,如果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就会用旗语沟通,旗帜不同的动作代表了发音,而在指挥室内有专人负责看瞭望气球上的旗语。 “好好好!”朱翊钧围着船尾四个热气球,问东问西,用的什么燃料,一次放飞能飞多久,有没有发挥过作用,造价几何,大明船队能不能普遍使用等等。 让朱翊钧格外遗憾的是,这种类似于后世放飞无人机观察的侦查手段,是游龙号独有的,因为热气球的造价极为昂贵,简单而言,内衬是丝绸的,因为丝绸最为轻盈,在泰西丝绸和黄金等价。 丝绸加纸加动物油脂进行密封,麻绳进行吊轻木吊篮,很小,只有一个人和一个油桶,燃料是轻油,就是朱翊钧石灰喷灯用的轻油,贵是无法大规模应用的拦路虎。 这东西发挥了好几次作用,因为每次停靠都要放飞,在琉球避免了风暴,在鸡笼岛避免了触礁,横贯大黑沟发现了海寇的踪迹,还发现了鱼群的迁徙。 “这是什么?”朱翊钧踩了踩脚下的木甲板,和别的甲板不同,这里的甲板居然是镂空的。 “下层甲板透气通风和采光用的。”吴惟忠赶忙解释道,游龙号一共三层甲板,船头船尾都设有通风板,在船中间多处设有可开启的透光板。 “哦哦,朕明白了,也就是说,如果是风和日丽,就会把所有水线之上、船舷两侧的火炮盖板打开,这样整个船只就可以进行整体通风了,挺好,挺好。”朱翊钧觉得这个设计可是太棒了,海上也不总是滔天巨浪,把盖板全部打开,流通性极好。 四面漏风的游龙号,这不是个贬义词,而是褒义词。 “朕虽然不懂海事,但还是知道这船上最大的敌人,就是疾病,这种设计极好。”朱翊钧和工部尚书汪道昆反复确认后,确定了这是大明船只的创新,之前是因为结构强度需要甲板去支撑,而且密封性种种原因,所以过去的船只,都是密封甲板。 而现在大量钢材在船的龙骨和骨架上使用,使船体的整体结构大幅增强,密封甲板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舒适性升级。 朱翊钧就走了两步,看到了一个张牙舞爪,巨大的机械问道:“这个是什么啊?” “绞盘,收锚和放锚用的,陛下请看。”吴惟忠一听陛下询问,立刻一拍手,数十名水师军兵就跑了过来,从圆形双层绞盘上取下了木棍,插在了里面,正着转了一圈,又倒着转了一圈,比小臂还粗的绳索随着绞盘收紧和放松。 吴惟忠颇为自豪的说道:“上下一共四层绞盘,如果急着收锚,四层一同发力,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三十丈的收锚。” “好好好!”朱翊钧走上前去,推了推,发现自己推不动,这东西要二十多个人一起搅动,显然朱翊钧还没那么大的力气。 他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细细询问了结构,吴惟忠举着一个模型,模型是通透的没有挂代表着船舷的木板,吴惟忠对着大明明公们详细的解释着绞盘的设计,四层固定和四层收放,让速度更快。 “以前收放三十丈锚,居然要两个时辰?”朱翊钧惊讶无比的问道。 吴惟忠确信的说道:“可能会更久。” 朱翊钧每走几步就是一个问题,他刚走到了船的正中间,就发现四台如同风箱一样的东西,他指着问道:“这个呢,做什么用的呢?” “抽水用的。”吴惟忠将船只的模型拿了起来,介绍着大明的设计,主桅杆旁边是一个蓄水池,也是全船最低的地方,如果需要收集雨水的时候,就会打开天井将甲板上的水放进船舱的蓄水池之内。 航海,最宝贵的就是淡水了。 如果需要的时候,天井的四个管道可以抽水,风箱是往复式抽水机,八个军兵坐下,拉动着风箱,将淡水从最底层抽到了甲板之上。 朱翊钧经过详细了解后,才知道,四层都有抽水泵,雨水沉淀后,也会从最底下把那些沉积物抽出来,而后在船上的锅炉烧沸后,才会兑着国窖饮用。 “船上还能生火吗?”朱翊钧看到了锅炉的烟囱,一脸惊讶的问道。 “可以,船的最底层我们存了六万斤的煤焦,省着点用,能用很久,主要是烧水,不是做饭。”吴惟忠解释了下,对于长期生活在陆地上的人而言,烧火就是为了做饭,但是海上不是,海上烧火是为了烧出较为干净的水,不是蒸馏,只是煮沸,此时,海上还是以冷食为主,当然也会在燃料充足的时候做热食。 “六万斤煤,不错,真不错。”朱翊钧看着船舱底部的煤炭分布,不住点头的说道。 这玩意儿是用充当压舱石的,在底层的压舱石,还有三十万斤的米仓,由一个个的太岳箱装好密封,防止受潮,还有大量的火药、铅弹,也在最底部,各级甲板设有大量的火铳室,里面的枪架上全是火铳。 吴惟忠介绍完了最底层的结构,笑着说道:“咱们的船和泰西的船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没有老鼠吧。” 太岳箱,就是漕粮箱,这东西被用的到处都是,张居正要收专利费的话,能成为大明次富,仅次于皇帝的大富豪,一个不多,抽一分银,就够张居正富甲天下了。 朱翊钧曾经和户部研究过这件事,每个漕粮箱给张居正一分银,真的不算多,这东西造价二钱银一个,贵是挺贵的,但是和沉船相比,那可就太便宜了。 但张居正拒绝了,这东西就是个巧思而已,抽钱有些抽象了,张居正当官要是图钱,新政稍微拿一点,比徐阶还富,朱翊钧只好恩赏了一番。 漕粮箱的好处就是没有老鼠,这东西可是泰西船只的顽疾,大明的船工,每次清理泰西来的大帆船,都会怒骂泰西番夷,不通礼仪,连基本的卫生都不保持,什么玩意儿都能收拾出来,老鼠比人小臂还大。 朱翊钧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东问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问的太多了,带着略有些腼腆的笑容说道:“朕多少有点没见识了。” 万士和立刻俯首说道:“陛下这话说的,这游龙号设计之精巧,整个大明都是头一次见,谁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大家都没见识,也好奇它的为何要设计这些东西。” 吴惟忠赶忙说道:“陛下,臣刚登船的时候,那真的是跑上跑下,三五天才摸清楚了全船,和陛下一样,大明军兵也都是一样的。” 水师见多识广,看得船多了去了,但上了游龙号,都是好奇宝宝,东看看西看看,总是看不够,缠着船厂的大师傅问来问去,大师傅都给问烦了。 “哈哈。”朱翊钧站在前艏的位置,拍了拍三十斤的火炮,笑的更加阳光,大明朝的廷臣们,都跟着一起笑,这次算是捞到了,跟着陛下见了世面。 快速帆船游龙号,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接下来游龙号要进行远航,前往大明海疆的边界,马六甲海峡进行一次商贸,仍然是海测,并且对设计进行进一步的改良。 三十斤火炮,在船首的位置一共五门,有专门的炮车,负责调转方向,调整高度,这五门火炮如果一次命中,可以直接击沉一艘二桅船,重创三桅夹板舰,打到五桅船也够五桅船喝一壶的了。 京营觉得三十斤火炮太大,转运不便,但水师用,刚刚好。 朱翊钧从甲板之上,下到了第二层,这一层,挂着很多很多的吊床,除了船长和舟师可以睡床之外,船上所有人都是睡的吊床,用的时候拉出来,不用的时候,堆放整齐,朱翊钧看到的是井然有序。 “其实船上睡床有点遭罪,臣在船上也不喜欢床,喜欢这吊床。”吴惟忠吐槽了下松江造船厂的设计,床这东西是为了表示尊贵,为了船长睡的舒服还加了挡板,但船只颠簸,就变成了碰碰床,连舟师休息的时候,都跑到二层来,把自己扔进吊床里。 本来搞差异化的东西,反倒是让享受福利的人,抱怨起来。 吴惟忠解释了其中的原因,那个床设计的确实不好,睡着了稍微有点风浪,就是碰脑袋,但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是,船上和地上不同,船上搞差异化,下面的人心存不满,出了海,真的会把船长给扔到海里去,而后就地落草为寇。 大明水师目前没有发生这种事,但是之前发生过,防微杜渐,从小事做起,在船上能看到许多平等的设计,比如同灶,比如同住,比如盥洗,国窖的取用等等。 朱翊钧和工部沟通了下,才知道,差异化是为了表示船长舟师的尊贵,设计的床睡的不舒服,是刻意为之,这是经验,取消是不能取消的,只能设计的不舒服一些,让船长始终知道,在海上,船长就是所有人的寄托,他的每一个命令,关乎船只生死存亡。 船长特殊,他要对全船负责。 船上挂着很多很多的小水桶,细问之下,才知道里面是水,是为了防火,挂起来的原因是因为风浪,放着会东倒西歪,撒的哪里都是。 朱翊钧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本来计划半个时辰的参观,硬生生的拖到了一个半时辰,这样一来,今天回不到京师了,行程有变,冯保从陛下身边离开了一刻钟,安排了陛下的住宿等事儿。 “要对历史负责啊,大明不能失去海洋,看那些泰西的撮尔小国,仅仅凭着海贸,就开始物质丰富,连红毛番都敢以日不落自居。”朱翊钧下船的时候,仍然恋恋不舍的拍着栏杆,对着所有廷臣说道。 “谨遵陛下圣诲。”群臣再次俯首领命。 对历史负责,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大明因为兴文匽武、精算风力,导致在北方失去了北平行都司和河套,战败耻辱,接踵而来,而大明因为禁海的风力,让大明失去了关键的一百四十七年,撮尔小国成为了大明天朝的座上宾。 日后春秋论断,这河套丢失的罪恶,就要扣在大明的身上,君臣都要负责。 给番夷设座,是因为大明需要白银,都是大客户,出手极为阔绰,同样,泰西番夷特使,能够跨洋而来,本身已经说明许多问题了。 十年了,大明的大帆船贸易航线,仍然没能拓展到泰西去。 当初泰西的大帆船到港的时候,大明人人惊骇船只的庞大,那时候,张居正清楚的意识到了大明在造船事上失去了优势,曾经拥有世界最大规模水师的大明,失去了造船优势,这何其令人心痛! 若非殷正茂带着无法安置的客兵奇袭吕宋,缴获了马尼拉造船厂的船只,若非大明从茅坤家里找到了郑和下西洋的旧案,考古式科研,大明会彻底失去海洋,东南沿海,每一处都是敌人来犯的方向。 那会是何等惨烈的境遇。 对历史负责,大明失去了一百四十七年,难道还要再失去一百四十七年吗?这就是朱翊钧坚持要来天津卫阅视水师的原因。 朱翊钧回到了下榻的住处,收到了一个消息,王谦在京师整了个大活,定点爆破了几个设有极高门槛的私人交易会,就是那些交易行里的东家。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八章 皇遁·正字斩杀术 有一个屠夫挑着肉担子回家,这是全村人三天的肉食,他哼着小曲,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身后有两匹狼。 这两匹狼,显然是闻到了肉味儿,看上了肉担子上的肉,目露凶光,屠夫很是害怕,这两匹狼,看起来都凶残无比。 屠夫一直走,这两匹狼就一直跟着走,跟了很远很远。 屠夫害怕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看向了担子,上面有几块没有肉的剩骨,本来回去要熬大骨汤的,他将剩下的骨头扔了出去,一匹狼开始低下头啃骨头,但还有另外一匹狼还在跟着屠夫,屠夫只好再扔剩骨,结果刚才那匹狼又追了上来。 屠夫叫苦不迭,结果没一会儿,剩下的骨头已经扔光了,两匹狼一起前行,追着屠夫,伺机而动。 屠夫知道这两匹狼要的是担子上的肉,这可是全村人三天的肉食,屠夫只好亮出了屠刀,故作声势,意图吓走这两匹狼,这两匹狼自然畏惧屠夫手里的刀,但只要屠夫一动,这两匹狼还是要跟着。 走到了一个麦场旁边,屠夫放下了担子,持刀跟狼对峙了起来,双方虎视眈眈,盯着看了好久,两匹狼忽然开始进攻,但屠夫手里的屠刀,可是宰了无数牲畜,躲闪之际,刀光剑影之间,就将一匹狼捅伤,而后一刀划破了这只狼的喉咙,眼看着这狼活不成了,屠夫追另外一匹狼。 结果这个狼躲在麦垛子里,露着个屁股,瑟瑟发抖,这屠夫抽刀,将另外一匹狼斩杀。 回到担子前,屠夫发现还有一匹狼在觊觎担子上的肉,正打算趁着屠夫不在偷吃,杀红眼的屠夫,根本没惯着这匹狼,将其斩杀。 回到村子里后,这三匹狼的肉,屠夫也没浪费,这俗话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狗和狼没什么区别,味道极其鲜美。 王谦就是这個故事里的屠夫,而燕兴楼交易行绥远驰道的票证,就是那把刀,绥远驰道的长期收益,就是肉担子上的肉,可以说,这是全村人的希望,整个大明寄托于矿产开发,引动产业的规模化、体系化和标准化生产,那三匹狼是三个设有极高门槛的私人交易会,也就是庄家。 双方在燕兴楼交易行围绕着绥远驰道展开了一轮看不见的厮杀,这场厮杀在七天前就开始了。 王谦最开始看到几股来自不同方向的资金流入,王谦也没注意,交易行每天人来人往,太多人太多钱在这里流动,但很快王谦注意到这几股资金都是奔着绥远驰道去的,这很不寻常。 皇帝出巡,王谦本来不打算做什么过分的事儿,甚至抛了几块剩骨头,王谦卖了点自己手里的绥远驰道的票证,稳定价格,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太过分,王谦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皇帝出巡、稳定为先,想吃肉,绥远驰道还没修好,肉还没到村里。 事情的变化,发生了朱翊钧出巡的前一天,大明皇帝确定出行后,绥远驰道的票证开始了大规模的波动,这几股资金开始了大量购入绥远驰道的票证,价格开始飙升,割韭菜的镰刀已经开始挥动! 绥远驰道票证很容易做局,因为量小,一共认筹了三期,只有三百万银,量小交易量小,护城河就浅,而且预期收益不明朗,这是信心不足,驰道抽分局的前景还不明朗,政策波动很大,大明五龙驰道的抽分局的政策也在不断的调整之中,这就是波动较大。 船舶票证的规模极为庞大,想要干扰船舶票证的价格,就连皇帝陛下都得倾尽全力,而且船舶票证的价格,其实受到海贸利润的影响,五大远洋商行的商总们也有干事在京盯着,海贸的利润只要仍然丰厚,想在船舶票证上做文章,很难很难。 而绥远矿业的交易量几乎为零,因为矿业的收益非常稳定,卧马岗、胜州、碱湖都是有数的,属于那种不流通的好东西,持有者几乎是晋商、楚川商贾、浙商,这都是托庇于三大会馆的商贾,图的也是稳定而长期的分红。 朱翊钧出行前一天,也就是十三日这天,大笔的资金开始快速拉涨绥远矿业,王谦在十四日,也就是皇帝走的那天,找到了内帑太监崔敏,王谦得找把刀,他自己手里的绥远驰道的票证,太少了。 惨烈的拼杀开始了,内帑、国帑、晋商手里的绥远驰道票证,全都集中在了王谦的手里,起初王谦跟着几个庄家一起拉涨,王谦突然大量抛售绥远驰道的票证,抛售量之大,直接引发了恐慌和踩踏,涨到了八银每张的价格,在短短一瞬间暴跌到了五银每张。 这几个庄家被抛盘砸的头晕目眩,在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绥远驰道的票证一路向下。 一个谣言在燕兴楼交易行交头接耳中传开,绥远驰道修筑出了问题,大明皇帝的内帑要解套跑路了! 这个谣言非常的合理,因为大明皇帝的确跑路去了天津看船去了,这个时候,京师交易行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是皇帝的本意,这个谣言如此的合理造成了更大的恐慌。 恐慌,恐慌,还是恐慌! 踩踏开始了,庄家们以为自己被算计了,无论是被皇帝算计还是被同行们算计,价格的暴跌,让庄家之间本就微弱的信任,立刻就变成了彼此的仇视。 王谦太了解这些庄家了,这些个庄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算计着对方,都在计较着自己的得失,而且在投机的心态下,情绪会被价格的涨跌,无限的放大!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一群赌徒,无论是达成了多少桌下协议,在这种可怕的恐慌之下,信任彻底变成了仇视后,就绝无可能形成合力。 人性之恶的鸿沟里,有太多的尔虞我诈,这里充满了不确定性,唯有陛下的确定,是王谦最大的依仗。 下午时候,绥远驰道的票证暴跌到了三银每张的时候,王谦确信,庄家们赔了个底朝天,开始低价买入,而后一个新的故事出现了。 十六匹马力铁马的改良和小型化进程,绥远驰道票证价格和蒸汽机发展高度相关,随着十六匹马力铁马利好消息出现,以及大笔资金的注入,绥远驰道的票证价格终于恢复到了五银每张。 朱翊钧觉得王谦这个故事讲得好,所以大家为这个故事买单,但王谦则觉得,是皇家格物院的研发,才有了这个故事,他王谦这个说书的人,就是再会讲故事,没有事实,没有十六匹马力铁马的小规模量产以及小型化,他王谦拿什么讲? 这个交易行里最大的确定性,就是生产力的提高。 庄家拉涨绥远驰道,准备狠狠地挥舞镰刀割一波大的,结果高位买入低位抛出,狠狠的被王谦给收割了。 到这里,也就只是护盘成功,没有把那些觊觎肉的狼给宰杀掉。 十三日那天,王谦不仅找到了内帑太监崔敏,还找到了这几股资金的来源,并且暗地里埋伏了这几个庄家们一手。 京师这个地方,有很多的钱庄,想要操纵票证,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而王谦找了几个钱庄,狠狠的给这几个庄家上了一次杠杆。 庄家们其实一直在找利钱低的钱庄,但是钱庄的利息都很高,而王谦找的这几个钱庄,利息很低,但要求有抵押物,而且抵押物要以五折抵押在钱庄里。 既然要利息低,那就要付出点什么。 这就是王谦的定向爆破,毫无疑问,突然出现的低利息的钱,就是王谦专门埋伏的陷阱。 如果庄家们有一点恭敬之心,不在皇帝出巡的时候捣乱,或者不是那么贪婪,在王谦寻求平稳的时候,稍微吃点,或者说不借这笔钱,都不会死的这么难看。 可是庄家们的吃相太难看了,王谦定向爆破了这几个庄家。 这次有人跳了永定河,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一无所有,连祖产都因为借钱而抵给了钱庄,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庄家们,四处借钱想要赎回祖产,却没人借给他们。 “王谦在奏疏里说,但凡是他们选择的时间不是现在,王谦也不会赶尽杀绝。”朱翊钧拿着王谦的奏疏,感慨万千的说道。 王谦崇信威权,和王崇古的崇信威权是一模一样的,王谦不希望出事,这次陛下出门玩两天,是少有的出门散心,因为临时行程的原因,又加了一天,潞王朱翊镠说皇帝是磨坊里的驴,陛下的勤勉王谦看在眼里,陛下好不容易出门散散心,非要在这个时间捣乱,给陛下添堵,那就不怪王谦下手狠辣了。 “陛下,臣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冯保有些疑惑的问道:“如果是为了谋利,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如果是为了票证,低价的时候,就该大量买入。” “臣没看明白庄家们的目的,既然投机,这点定力都没有,为何要入场呢?” “定力?”朱翊钧笑了笑,真的是旁观者清,站着说话不腰疼。 冯保都被庄家们搞迷糊了,整个过程冯保看明白了,但始终无法彻底理解庄家们的行为。 朱翊钧摇头说道:“庄家们原来的打算是平价买入,高价卖出,砸盘收割,而后以低价买入,几个私人交易会一定是签了桌下的协议来完成这个举动,进而将这个规模不大的绥远驰道,完全掌控在手里,其实庄家们和王谦一样,长期看好绥远驰道。” “整个过程里,只要有一个人撑不住抛售,那就是桌下协议失效的那一刻,庄家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就破裂了,如果这种信任不破裂,其实庄家们是完全有一战之力。” “在踩踏的时候,大量购入稳定价格,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低买高卖,踩踏的时候,可惜,哪有理性和定力,那个时间选择了抛售,就会引起连锁的抛售,这就彻底滑入了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在整个过程里,王谦利用的就是人性,他太清楚了庄家们的恐慌的信任会在什么时候崩裂。 冯保感慨万千的说道:“夫子说,人无信不立,事无信不成,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果如是也。” “其实绝对的信任,在交易行是不存在的。”朱翊钧靠在椅背上,他信任张居正和戚继光,是绝对的信任,而这种信任建立在大明再次伟大的目标之上,一如当初秦孝公信任商鞅一样,只有大道之行,才有绝对的信任。 人性本恶的鸿沟里,信任还是过于奢侈了一些。 “这次赚了多少?”冯保好奇的问道。 “这个数。”朱翊钧伸出了四根手指头说道。 冯保试探性的说道:“四十万银?” 该配合演出的时候,冯保不会视而不见,赚四十万银,还值得王谦亲自出手? “四百万银。”朱翊钧拍着手里的奏疏说道:“这可是这三个私人交易会,七十多个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数十年的累积,全都毁于一旦了。” 交易行,比缇骑们抄家还要快速,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里,这些积累的白银,都被王谦给收割了。 “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也挺穷的啊,这么多家就四百万银。”冯保听闻乐呵呵的说道。 其实这里面还发生了一些背刺,就是这个私人交易会,跟着王谦步调一致,狠狠的收割了一波同类,也不知道这些背刺的人是察觉到了事情有变化,还是王谦安插进去的人。 “王谦把六册一账送了户部审计,这次是借着内帑的银子和票证才做到的,所以盈利国帑内帑五五分了,王谦倒是把之前丢出去的剩骨,给拿了回来。”朱翊钧说起了这件事的分账。 王谦真的没赚到什么吗?自然不是,王谦赚大了! 他首先赚到了圣眷,在陛下离京的时候,维持了金融的稳定,守住了绥远驰道的盘面,这玩意儿是无价的; 其次王谦讲完了铁马的故事,关于一年半到两年,蒸汽机的马力和产量都会翻番的这个论点,有了现实的支撑。 还有就是丰厚的报酬了,那笔利息不高的银子,是王谦牵头钱庄的定向爆破,哪怕王谦这个人真的非常廉洁,和海瑞一样清廉,没有权利寻租,这五折抵押的利钱都归了钱庄,这些钱庄就那么不懂事吗?王家可是有生意的,只需要在某些时候彼此方便一下,该有的分账,一厘钱都不会少王谦的。 钱庄还指望着王大公子,再定向爆破几次,朝廷皇帝吃肉,他们跟着喝口汤就等于几年的忙碌了。 朱翊钧心有余悸的说道:“所以这个交易行啊,中人之家就不要碰,是最好的,怪不得先生要提高门槛,因为这个地方,没有什么规则,是完全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虾米只能被吃。” 通过王谦的这次操纵,朱翊钧发现交易行的残忍,绝对自由的失序和吃人,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大明皇帝对游龙号仍然恋恋不舍,但是再喜欢,也到了回京的时候,说出来玩两天,已经玩到了第三天,朱翊钧一步三回头的坐上了大驾玉辂,向着京师而去,这次没有落水,没有火追着烧,一切都平稳顺利。 朱翊钧还以为自己这次多少要出个翻车的事故,连防滚架都装好了,不出点事儿,对得起太监们的防患于未然吗?但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皇帝还小的时候,张居正告诉陛下,能威胁大明皇帝安全的只有廷臣和辅臣,其他人不够格,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海瑞觉得大明廷臣们都很怪,但没有坏人,都算是骨鲠正臣,至少能在风向没变的时候,尽忠职守。 朱翊钧并没有因为这种风平浪静而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松懈,夜袭总是发生在黎明,刚刚看到曙光的那一刻,这个时候人们因为长久的黑暗过去,最容易松懈。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代表着危机始终在水面之下酝酿。 且不说明武宗没有子嗣死的蹊跷,就说嘉靖皇帝,追着屁股烧还不算完,干脆有了宫女刺杀,八个儿子就剩下一个,但凡是想做点什么的大明皇帝,要一以贯之的做下去,只要有一点点的松懈,就会死的非常凄惨。 朱翊钧回到了京师,开始处理奏疏,积压了三天的奏疏,都摆在了御前堆积如山,朱翊钧看着小山一样的奏疏,对着冯保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平日里朕都是这么勤勉的吗?要批阅这么多奏疏吗?” “平日里比这个多,文渊阁跟着陛下一起去的天津卫,待会儿还有先生贴了浮票的奏疏送来。”冯保俯首说道。 “不愧是朕。”朱翊钧坐在了御案之前,拿起了朱笔开始批阅奏疏,因为奏疏很多,平日里朱翊钧会痛骂百字的奏疏,看完后全都画了个叉。 有些奏疏其实完全没必要看,因为通政司先把奏疏分门别类的归置,中书舍人摘要,辅臣们贴浮票,司礼监的禀笔太监们再批红,到了朱翊钧手里,他完全可以做个无情的盖章机器,看都不用看,直接落印即可。 但勤勉的朱翊钧,还是把所有的奏疏挨个看完,然后在备忘录上记录内容,最后在职官书屏完全体现。 职官书屏是张居正送给皇帝的礼物,就是可视化办公,每天处理完政务,朱翊钧就会在一些总是说废话、说胡话的职官挂牌上,画一个笔画,当正字写完一个的时候,海瑞反贪、吏部考成往往都会把他清汰掉。 整个职官书屏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逃脱皇遁·正字斩杀术,最高的一个也就扛到了第二个正字,这代表着大明的纠错机制,在稳定运行。 大明官场这个庞大的政治机器,是否在稳定流畅的运转,是否在内部新陈代谢,纠错是否完善,都在这面职官书屏上会有十分直观的体现。 “好东西啊。”朱翊钧拿着备忘录,写了几个笔画后,由衷的感慨,有张居正的辅佐,大明皇帝这还不是有手就行?! 冯保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陛下,其实六部衙门、各地巡抚,市舶司,手里也都有这么一块书屏。” “哦?先生推广的吗?”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冯保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先生就送了陛下一面,是大臣们知道好用后,在六部先用的,后来就慢慢推而广之了。” “先生这点手段,都被他们给掏空了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高阳知县余启元的母亲病逝了,余启元上奏请命丁忧,吏部已经准许,朱翊钧却下章夺情,余启元是关键上升期,刚刚帮着保定巡抚辛自修完成了清理冗员的他,此时丁忧,再起复还是知县,而辛自修是否还承情,就两说了。 大明官场上的人情往来都是有保质期的,就像皇帝的圣眷一样,不是说你过去立了功就可以一直凭借这份资历和圣眷为所欲为,圣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弱,需要不停的补强。 朱翊钧给了余启元三个月的假期,让他回乡料理家事,是官给配驿。 而山东河南总督凌云翼对河南府和开封府完成了普查丁口,情况和山东、松江、顺天府、南衙的情况基本相同,八成的赤贫,九成八的农户处于破产和即将破产的状态,而且河南因为宗藩的问题,兼并也格外的严重。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山西和陕西,从奏闻京堂的黄册来看,情况比朱翊钧想象的更加恶劣一些。 朱翊钧不由的想起了一个人,闯王李自成。 李自成被孙传庭打到了只剩下十七骑逃亡的地步,在孙传庭离开之后,李自成帐下的农民义军,很快再次恢复到了百万的规模,李自成输给卢象升、输给孙传庭,输给洪承畴,但每次只要拉起大旗,就有无数的百姓投奔,在攻破开封放粮的时候,河南地面百万之众前往就食。 河南、山西、陕西在明末的民乱,是剿不完,也无法安抚下去,因为生产已经被彻底败坏。 凌云翼、石茂华上奏说,河南陕西的水利工程基本全都是年久失修,干旱的问题不仅仅是天象,还有水利工程的缺少。 李冰父子修了都江堰后,千年以来都是修修补补,历朝历代都会修缮,才能一直使用,水利设施不加修缮,能撑二十年都是良心工程了。 河南的工兵团营已经滚到了三万人的规模,而这些人在营造官厂的同时,也在疏浚河南地方的水利,石茂华同样请命组建工兵团营,陕西的问题和河南高度趋同。 朱翊钧朱批两本奏疏,同意了石茂华组建工兵团营的想法,并且给两位总督批复:合天时、地脉、物性之宜,地力有穷,而人力足以胜天! 这是当初徐贞明教朱翊钧农学的时候,转述马一龙的话。 而黔国公沐昌祚、云南巡抚刘世曾、四川总兵刘綎、云南巡按御史王希元等人汇报了西南战线的一些进展,战局彻底稳定,敌人进行了十几次的尝试,未能形成有效进攻,反而被刘綎给胖揍了一顿。 这个时候,以莽应里为首的东吁土司们开始了内讧,迟迟无法推进,还被反击打的人仰马翻,战败的时候,士气被严重打击,这士气越差应对大明的频繁反击就越难,刘綎拿着个大刀,砍得东吁的土司们人仰马翻,怀疑人生。 黔国公沐昌祚上奏说有两个土司愿意投诚,但黔国公选择了拒绝,拒绝的非常决然,沐昌祚已经对生苗失去了信任和耐心,之前的战败,让沐昌祚反思自己过去对土司和生苗太好了,以致于他们失去了敬畏,这种国与国的交锋,也敢给敌人带路的行为,让沐昌祚无法原谅。 那个陇川土司世酋岳凤和他儿子岳曩乌,差点就打到大理了,沐昌祚心里这个疙瘩解不开了。 朱翊钧没有对前线的事儿做出具体的指示,他对云南地方了解不如地方官,而且来往书信,要几个月才能抵达,任何的指示,传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在通信距离上,云南比爪哇、旧港宣慰司还要遥远。 对西南战争,朱翊钧批复,快要缺钱缺粮的时候,提前说话,相比较大明京营远征麓川、东吁,只付钱粮这买卖,可太划算了。 朱翊钧处理奏疏一直到了深夜时候,才伸了个懒腰,奏疏没有在宫里过夜,大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勤勉。 “陛下,南洋急报!”一个小黄门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将一份塘报递给了冯保,冯保将塘报放好,又拧亮了石灰喷灯。 朱翊钧打开了塘报,来自旧港总督府总督鹰扬侯张元勋,张元勋发动了对东吁的奇袭,但未能建功,因为张元勋发现,果阿总督府和东吁莽应里搅合到了一起。 倒是蒙兀儿国国王阿克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和大明一起共击果阿总督府,阿克巴派往马六甲城的使者说,蒙兀儿国对红毛番深恶痛绝,谁打果阿总督府,他就要帮帮场子。 张元勋一击不中,转回休整后,打算稍微休整下,再做图谋。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 无事王老狗,有事王次辅 万历维新,其实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大明足够强大了,可以停下来稍微缓和一下,等一等大明百姓。 连张居正都觉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万历十年开启的普查丁口、废除贱籍、还田法,都在有序的展开,大明一切都如此的有条不紊,比张居正设想的最好局面,还要好数倍。 张居正在全楚会馆喝茶,这是宫里赏赐的密云龙贡茶,来自福建武夷山,一斤茶饼值二两银子,算是大红袍的一种,张居正对茶真的没什么研究,他觉得北宋神宗搞出来的贡茶,不值这个价钱,二两银子能在京师买四石粮食了。 宫里赏赐,张居正也没有推脱。 他好以整暇的整理了下衣服,拿起了桌上的逍遥逸闻。 林辅成去了趟天津卫,观礼阅舰式后,开始大力鼓吹,从造船厂的工匠,到大明官厂团造法,再到工部上下,最后是王崇古,挨个吹了个遍,吹得工部尚书汪道昆都羞愧了起来,王崇古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起逍遥逸闻上的吹捧。 大明文化还是很含蓄的,林辅成那天花乱坠的吹捧,王次辅也受不了。 最新一期的逍遥逸闻随着咧咧寒风,送到了张居正的面前。 张居正翻开了逍遥逸闻,一看标题就站了起来,这个林辅成,又又又开始继续写他前往保定的游记了! 但凡是写到游记,那都是不好听的话,这個林辅成的存在,令人如鲠在喉,面前的这本《逍遥逸闻》如同在嘲弄着张居正,新政推行了十年有个屁用!大明该烂的地方,还是糜烂。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反复安慰自己,矛盾相继释万理、大明在循环上升之中、有好自然有坏、事情要一点点的做、要勇于接受他人的批评等等,做好了心理建设后,张居正坐下打开了逍遥逸闻。 看了两行,就是两眼一黑。 除了朕有惑这三个字外,张居正现在最不能看到的就是逍遥逸闻这四个字。 “这个林辅成!”张居正一拍桌子,叹了口气。 游七已经看完了这一期的逍遥逸闻,低声说道:“先生,要不要找个人,把他套麻袋里打一顿好了。” 如同海瑞那样的好人不会死,如同王崇古那样见风使舵的坏人不会死,唯独愚蠢的人会死,这大抵就是天择人泽的核心主张,林辅成就是那种有点愚蠢的人,大家都在歌功颂德,称赞万历维新的伟大,林辅成也在吹,但林辅成却在反复的刺破鲜花锦簇的场面。 “不必了,人都是这样,世俗、圆滑、苟且、怯懦、随波逐流,人们总是在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活法,这没有错,但我从来不指责别人的勇敢,一如当初我不敢用海瑞,但我从来不认为海瑞做得不对。”张居正摆了摆手,制止了游七套麻袋的想法。 大明也的确需要有人指出大明的弊病所在,否则隐患会越积累越深,在表露的时候,反应到朝堂时,大势已去,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保定府一共三州十二县,林辅成去了五个县,这次是在完州。 完州腰山有个王氏,是塞外商贾之一,常年行走于塞外,不是晋商,王氏贸易的主要去向是辽东的东夷,不过随着李成梁在辽东的开拓,东夷被不断的编民齐户,一些个见不得光的买卖,终究是无法做了。 王氏家中王笃行从辽东回到了完州。 保定府在万历四年就完成了清丈,有部分的田亩,因为地籍不清,而且荒废日久,变成了官田。 这是当初俺答汗入寇闹得乱子,京畿人心动荡,在隆庆二年,整个北直隶九府二州,所有丁口不过七十二万之数,真正的地广人稀,从燕山到黄河,偌大的华北平原,只有七十二万人生活。 那时候,迁徙的人很多很多,都是向南方逃难,一部分的地契散佚,这部分土地都成了官田。 保定府大约有七千顷这样的田亩,也就是七十万亩的官田。 王笃行从辽东回到了完州的时候,是以功成名就的身份回去的,在腰山营建了大宅,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势要豪右,而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即便是不做买卖的王笃行,依旧保持着优渥的生活,而且家产在不断的扩大。 林辅成到达完州后,开始了解这个王氏,可是当地所有人都对王笃行的发家史忌讳莫深,连谈论都不谈论,而林辅成在仁和得罪夏氏,也是扒了夏氏家里海寇的经历,才被针对,林辅成那是一点记性又不长,到了完州地界,又要扒王氏的发家史,非要弄个究竟。 还真给林辅成给搞明白了,王笃行以十五文(飞钱)每亩的价格,从保定万州衙门租了四千顷的田,转手以每年四钱银每亩租赁出去,四钱银大约有八百文,这一份租约长达三十年,三十年,两代人了。 “保定地方是真的想升转啊,林辅成人生地不熟,他怎么知道这个租赁的价格,还知道三十年这个详情的?完州地面,没一个人愿意谈及此事,他林辅成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都是前任留下来的宿弊,之前的完州知州安嘉善,现在在浙江金华做知府,安嘉善是山西忻州人,和晋党的嫡系范应期同期,朝中可是有王次辅为倚仗,保定地方不敢擅动。” 张居正分析着这份逍遥逸闻,别人就看个乐子,张居正看的是局势,他可太明白官场这点套路了,保定地方官员,都十分有默契的把一些常人难以知晓的东西,告诉了林辅成。 林辅成就像是闯进了狼群里的羊一样,很多过去地方不方便点的雷,都交给林辅成去蹚,炸了也是炸死林辅成!如果没炸,林辅成就只赚点名声,可保定地方的官员,全都能升转。 林辅成走到哪里都被人利用,不是托庇于大将军府黄公子,恐怕早就被人给套麻袋了。 张居正当然知道,大将军府没有黄公子,只有一个大明皇帝冒名行走罢了,被人利用是好事,总比毫无价值要强得多。 王笃行从上一任知州安嘉善处,搞到了四十万亩三十年的租期,成本几乎忽略不计,而每年可以获得至少十六万银的收入,这对保定地方而言,就真的太难受了。 张居正细读了林辅成的逍遥逸闻,发现的确是这样,这四十万亩田,可不都在完州,而是在保定三州十二县的各个地方,在完州,只有不到两万亩的田被这样租赁了,分为多处租赁,减少风险。 这十六万银,都落到了王笃行的手里吗? 显然不是,大头绝对不是王笃行能吃的下的,大部分都给了晋党,这里面有安嘉善、刘自化、韩楫,有范应期,一个非常典型的窝案,晋党上上下下都在偷吃。 在谈完了完州之事后,林辅成综论了大明官田的流逝的种种,这样的事儿,不仅仅发生在完州,发生在保定,而是发生在大明的大江南北。 “范应期怎么回事?”张居正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里面居然还有范应期! 张居正对范应期的观感还是极好的,但这几年,范应期似乎在向深渊滑落,这贪腐贪到了王崇古都看不下去,无法容忍的地步。 “范应期生病了。”游七简单的说了说自己打听到的情况,范应期的牙痛,时好时坏。 “啧啧,有趣。”张居正合上了逍遥逸闻,这一期的逍遥逸闻,从头到尾透露着一些古怪。 林辅成的光德书坊是托庇于陛下,也托庇于王谦,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没空理会光德书坊的经营,大部分时候都是王谦在负责,王谦作为晋党党魁的儿子,非但不捂窟窿,反而让这篇游记,堂而皇之的出现,甚至还要卖的到处都是。 晋党想干什么?毫无疑问,晋党在清汰,在内部新陈代谢。 要知道,当初隆庆二年天下百官大计,高拱为首辅,未曾罢免清汰任何一个山西籍贯的官员,甚至是托庇于山西籍官员的陕西、河南等地的官员,也都没有清汰,也正是那一次的大计,让晋党彻底成为了朝中最大的一股力量。 而现在,王崇古带着的晋党,主动内部新陈代谢,而且没有任何外因的情况下,刀刃向内。 上一次王崇古对内清党,是因为大明在讨伐板升,收复河套,那是顶天的大事,王崇古怕引火烧身,刀刃向内还可以理解,现在,这次晋党的内部清汰,处处透漏着不寻常。 “王崇古真的对晋党不在乎了,所以才如此的狠厉。”张居正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几下,将逍遥逸闻批注了一些,皇帝喜欢看《民报》、《格物报》、《逍遥逸闻》这件事,从来不瞒着太傅帝师,张居正是怕皇帝看不明白其中的猫腻,所以亲自批注了下。 林辅成可以当工具,但陛下绝对不能成为工具。 张居正觉得范应期有古怪,算不上骨鲠正臣,也是循吏,这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个样子?那个收银子不办事的范应期去哪里了? 王崇古连范应期都不在乎了,他正在抛弃晋党,成为工党党魁。 要知道大明官厂团造,尤其是沿海地区的官厂团造,皆仰赖船引置换的田亩作为供给,官厂工匠的待遇好,需要这些田亩产出的粮食供养,船引置换了三百万亩田,这三百万亩就是工党的命根子。 所以,宁肯斩杀范应期,王崇古不会允许,官田被人这样以忽略不计的成本租赁,转手租赁给别人。 张居正的判断没有一点错,王崇古的冷酷比大明的寒冬都要冷厉几分。 逍遥逸闻连拍了好几期的马屁,所有人都知道游龙号的设计真的很巧妙,装的很多,跑的很快,从天津卫跑到爪哇,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这可是万里之外,无人不振奋,但逍遥逸闻笔锋一转,再次写起了游记,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尤其是都察院的反应格外的激烈,海瑞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前往了保定,专门查清此事。 范应期惶恐不安,他着急忙慌的跑到了全晋会馆,希望晋党党魁庇佑一二,王崇古将其拒之门外整整三次,第四次的时候,王崇古从全晋会馆走了出来,而不是让范应期进去。 这很无情,当初高启愚搞出了应天乡试的事儿来,张居正都让高启愚进门了。 “王次辅救我!”范应期一见王崇古,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赶忙求救。 “我害得你,你让我救你?京师人人都知道,我儿子给林辅成站台,都说我王家父子是陛下的狗,林辅成是王谦的狗,你不知道吗?”王崇古话挑明了说,十分的冰冷,比寒冬腊月的冰还要冷。 范应期也骂过,骂王崇古是陛下的狗。 范应期呆滞了片刻说道:“王次辅明察啊,我真没拿多少钱。” 王崇古深深的叹了口气:“是拿多拿少的问题吗?你和王家屏都是葛公的门生,若非这段情分在,我今天不会出来见你,你和王家屏主持会试,收了银子不办事,大明京堂都知道,没人说你们什么,看看王家屏现在在干什么,伱又在干什么?” “当初四川巡抚罗瑶清丈不利,言官弹劾,罗瑶被调离,我从张居正手里把四川巡抚抢了过来,给了你,你呢,还没去四川就觉得那地方贫瘠,百般不愿,到了四川履任只有两月时间,就求告调回京师。” 人都是会变的,当初晋党的两个嫡系门生,范应期和王家屏,两个人是哼哈二将,不算什么骨鲠正臣,但还有底线,王家屏在广州做巡抚数年如一日,殷正茂、凌云翼打下的基础,在王家屏手里发扬光大,广州市舶司、广州远洋商行,甚至能和松江市舶司松江远洋商行相提并论。 范应期在干什么?在受贿,在庇佑奸猾。 “王次辅,弟子愿意将多年所得,全都奉于次辅门下,还请次辅救我啊!”范应期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在范应期看来,他拿了钱,没给王崇古,所以王崇古才如此狠心。 范应期是葛守礼门生,而当初晋党党魁之争闹过之后,范应期就一直不怎么认可王崇古这个党魁,现在出了事,求告到门上来了。 当真是无事王老狗,有事王次辅。 王崇古一甩袖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错在了哪里!你当真以为,林辅成不去保定,这件事就不会暴露吗?我姑息你,庇佑你,你就没事了吗?你脖子上顶着那么大的脑袋,里面是浆糊还是水?” “林辅成一个笔杆子,他能知道什么?这是保定地方官员的不满,当真你干的那些事儿,保定地方可以无动于衷吗?张居正门下王廷瞻,是怎么弹劾同样是楚党,而且是嫡系罗瑶的?” “罗瑶可是湖广人,是张居正的门下!” “愚蠢!” 王崇古对范应期是有些期许的,这件事说大,可以比天大,其实说小,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贪腐窝案,范应期要是迷途知返,王崇古也是可以到陛下那里求求情,不过是现在革罢官身功名,等风头过了,再起复就是。 但范应期的表现,让王崇古极其的失望,他不知道错在了哪儿,甚至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认为自己钱没给够,才让王崇古厌恶。 “王次辅不肯的话,那我只能去找元辅了。”范应期咬着牙说道。 王崇古直接被气笑了,笑着笑着就面色古怪的说道:“你去,尽管去。” 张居正的楚党、张党又不是什么垃圾回收站,什么垃圾都要,就范应期现在这样,张居正看他一眼,都算他王崇古输了,张居正要是这么好对付,他王崇古早把张居正赶出朝堂了! 高启愚舍了命去了泰西,张居正都不肯原谅他,皇帝要给高启愚升官,张居正最后硬顶着给了个鸿胪寺少卿。 但凡是犯错的人,在张居正那里,下场会更加凄惨。 王崇古说完就直接背着手离开了,全晋会馆的大门缓缓关上,门内王崇古站在庭院里,愣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当初陛下看晋党哪哪儿都不顺眼,动辄以乡党、族党形容,说族党排异,不胜不止,用舍予夺,无纲无纪。 王崇古当时对这句话非常愤怒,但现在再看,这十六个字,居然全中。 人会变,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爹,天寒。”王谦拿着件大氅,给王崇古披上,王谦的确是个逆子,但涉及到晋党嫡系范应期的时候,王谦还是跟父亲好好商量过的。 “还给范应期争取机会吗?”王谦好奇的问道。 王崇古犹豫了三天,犹豫的是要不要给范应期一个机会,把范应期放到绥远去,好好做几年事,也未尝没有救,逍遥逸闻的刊行,其实是把这件事用一种温和的手段揭发,否则真的让科道言官闹起来,范应期不死都得脱层皮。 王崇古本来的打算是,晾他三天,让他知道那种担惊受怕的滋味儿,然后将他放到绥远去,踏踏实实做事。 王崇古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说道:“我能救得了谁?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全靠圣眷托庇,他自己都不救自己,我能如何呢,人一老,就会优柔寡断,就会念旧,我念葛守礼的旧情,对范应期也有回护之意。” “奈何,奈何。” 不是只有张居正是个有血有肉的座师,愿意庇佑门下,有事真的出面保护,王崇古年纪越来越大,开始有些念旧,所以本来是打算给范应期一个机会的,哪怕是范应期无事王老狗,有事王次辅,王崇古要是没打算给范应期机会,也不会出门见他。 这件事终究是闹到了皇帝面前,因为海瑞没费什么劲儿,就把整件事给查的明明白白,保定地方都把材料准备齐全,连腰山王氏家里有几棵树都奏闻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这个王笃行是贩卖钢铁火羽起家的吗?”朱翊钧召见了王崇古,询问详情,王崇古可是刑部尚书。 钢铁火羽,钢是甲胄,铁是箭簇,火是火器,羽是带羽的箭杆,塞外的箭杆多无羽,这些都是重物,禁止出关,倒腾这些东西,自然是绝对的暴利。 铁锅、盐巴、茶叶等物,就是轻物,可以交易,要是倒腾这些,朱翊钧是不会亲自过问的。 “回陛下,的确如此。”王崇古无奈的说道:“说起来也是隆庆年间的事儿了,李成梁荡平古勒寨后,收紧了关隘,生意做不成才回来的。” 那年头,走私这些都很普遍,还有人往塞外走私火炮,那个群魔乱舞的年代,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可是这个王笃行从辽东回到了保定后,还是一个样子,啧啧。”朱翊钧将手中的奏疏放下,看着王崇古问道:“范应期,他这六年,拿了五十万银,王次辅打算如何处置?” “臣本来想让他去绥远历练历练的。”王崇古实话实说,他和陛下相处了这么久,说实话是生存之法。 朱翊钧笑着说道:“昨天,范应期从王次辅门前离开后,去找先生托庇,游七不知轻重,让人将范应期打跑了。” “啊?”王崇古一愣,随即有些释怀的笑了,他还以为范应期在逼他就范,结果范应期还真的去了。 站在全楚会馆的立场上,这跟骂张居正的全楚会馆是个藏污纳垢的贼窝,张居正就是个贼头儿,有啥区别?人家游七把他打跑,还算是客气的。 “去不得绥远了,不是朕不给次辅面子,是他自己不长脸。”朱翊钧拿出了卷宗说道:“他还有事儿,不是光保定一件,当然这几个案子里,不排除地方在出清旧账,把账都扣在范应期的头上,但里面九成的事儿,的确是他指使的。” 监察百官是都察院的事儿,海瑞没有告诉王崇古太多的细节。 不仅仅是保定,而是陕西、山西、北直隶、河南部分,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的确有地方听说后,立刻把过去的旧账扣在范应期的头上,但大部分的确是范应期搞出来的。 王崇古看完了卷宗连连摇头说道:“臣实在是愧疚,他真的是连收钱都收不明白,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居然就收了七十万银,还不如陈经邦搞得钱多。” 奸臣一般都很能干,因为没点本事,爬不到奸臣这么高的位置,显然范应期还够不上奸臣,收钱都没收明白,实在是拉低了奸臣的平均素养。 收钱要收明白,是一件很繁琐的事儿,王崇古很有经验。 王崇古眉头紧蹙的说道:“臣不懂,陛下,范应期以前,不这样的,臣对他还是寄予厚望的,他不愿意在四川,臣还把他保举回朝了。” “王次辅没察觉出他的异常吗?”朱翊钧反问了一句。 王崇古回忆了一番,疑惑的说道:“他的确和过去不一样,瘦了很多,而且精神有点亢奋,那种怪异的亢奋,两腮无肉,眼眶深陷,和当年那个风流倜傥俏书生,完全不同。” “是啊,他变了,他在吸食阿片,起初是因为牙痛。”朱翊钧将解刳院大医官的诊断记录递给了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俞帅、谭司马,临到终了,痛不欲生,都不肯服用此物镇痛,就是知道此物之危害,哪怕是临了,也不肯沾染一点。” 牙疼不是病,可疼起来要人命,海瑞查案发现了范应期的异常,请了大医官诊断,确定了范应期在吸食阿片镇痛,是智齿导致的开口障碍,智齿长得歪了,埋在肉里,疼的要命,范应期才寻了阿片镇痛。 解刳院说阿片是生理性的破坏,在范应期身上应验了,范应期真的去找,可以找得到,价格昂贵,两千银一个阿片球,对范应期而言,其实不算昂贵。 朱翊钧还是低估了开海对大明方方面面的影响,吕宋、元绪群岛都大量种植阿片、淡八菰,开海带来的不仅仅是大量的白银,也不都是正面的影响,矛盾当真是无处不在。 范应期好好一个人,就这样被毁了。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躲在后宫抽阿片,不理朝政三十年,天下百官缺员一半,这就是阿片的可怕危害。 “臣没有什么疑问了,以律法办,送解刳院,先试着戒一下吧。”王崇古颓然的说道。 范应期算是彻底被毁了。 范应期是嘉靖四十四年的状元,晋党对范应期的期望远比王家屏要高,结果因为牙痛镇痛,染上了这样的恶习,王崇古又能如何呢? “这玩意儿还是得禁绝,即便是惠民药局开药,也要慎重再慎重,用了多少,什么时候用的,都要有明确的限定,绝不可以打着看病的旗号,就可以合法买卖。”王崇古对陛下的禁绝令更加认同。 同时要对阿片这类镇痛、致幻类的药物,进行等同于军械一样的严格管理。 “已经在做了。”朱翊钧看着案卷,确信的说道。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章 挨的骂越多,功劳就越大 “驰道修建如何了?”朱翊钧询问着王崇古关于绥远驰道、矿业的若干问题。 王崇古对答如流,他是刑部尚书,但他也是次辅,对这些事都有询问的权力,王崇古汇报了驰道的修建,潘季驯这个绥远总督是很合适的,因为当初他治黄河的时候,就是大型工程的统筹,但凡是能做好这种工程统筹的人,保底都是个循吏,否则治不了黄河。 胡元因为治理黄河直接弄的天下皆反。 王崇古其实很擅长打理这些,比如他搞得宣大长城鼎建、皇宫鼎建,就是又快又好,王崇古保证十王城可以在年底之间交付。 “十王城的事儿可以慢慢来,完不成也没事儿,万一大雪连着下几次,工期晚一点就晚一点吧,次辅不必过分着急。”朱翊钧对迁藩令的预期是万历十一年年底能折腾明白,就是一桌好菜。 王崇古十分郑重的说道:“谢陛下隆恩。” 这就是个口头承诺,工期晚点也没关系,即便是口头承诺也是陛下的承诺,当年十年灭虏,也是口头承诺。 能捞到陛下的圣眷,王崇古到地底下,能跟列祖列宗吹一辈子。 朱翊钧从袖子里抖了抖,拿出了最后一本奏疏说道:“这不是年底了吗?户部在大计,就是审计天下账目,大司徒和少司徒送来了一本奏疏,说的是钱法和钞法,户部还是想推行钞法。” 王崇古眉头一皱,把奏疏看完之后,有点傻眼了,他呆滞的说道:“大司徒和少司徒什么意思?推行钞法是他们户部的事儿,为什么要推给臣?臣何德何能啊!” 户部的奏疏,从头到尾就说了一件事,大明推行钞法的锚定。 大明总归是要用钞法的,开海十年,大量白银流入甚至极尽所能的朘剥了倭国,但白银还是不够用,白银大量流入物价基本稳定,就还是钱荒。 钞法势在必行,可是钞法还有最关键的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锚定物。 “能者多劳嘛,大司徒和少司徒也是为了大明计,又不是为了自己。”朱翊钧安抚着王崇古,这件事的确得依靠王崇古主持的工兵团营、官场团造才能实现。 需要物质的丰富。 王崇古只是简单粗略的看了一遍奏疏,他又不在文渊阁坐班,他摇头说道:“直接锚定白银不就行了吗?谁捣乱谁死就是了,私印者斩,乱法者杀!” 想发钞还不简单?准备足够的白银,让宝钞局开动印钞机,开始印钞就可以了,谁不用、谁胡作非为,直接吃皇帝一记皇恩碎地拳就行了。 “朕在王次辅心里这么厉害吗?”朱翊钧笑呵呵的问道。 王崇古总是这样,觉得威权无所不能,皇权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甚至大多数时候,皇权正常履行不捣乱就是好的了。 皇恩碎地拳固然厉害,太祖高皇帝很擅长这种拳法,但最后钞法还是败坏了,可是这一拳下去,钞法就没办法搞了,无论制作多么精良,防伪多么的先进,百姓都不再认可。 “臣再看看户部的奏疏。”王崇古觉得自己有点想当然了,皇权自然厉害,不过局限于京堂,出了京师,陛下也要跟地方商量着来,不是什么事一道圣旨就可以解决的,如果圣旨真的那么神奇,晋党僭越一道圣旨下令解散就行了。 王崇古认真的研读了户部的《钞法锚定疏》发现,户部说的有道理,而且非常有道理,这事还真有他王崇古的事儿。 “臣惭愧,户部寄托之事,臣到死怕是也干不出来。”王崇古确信自己没有理解错户部的意思,终究是摇了摇头,发行钞法,其实就是一个衡量标准,衡量大明是否再次伟大的标志,或者说是大明万历维新的一個标准,做到这一步,才算是成功了一部分。 从北宋开始,中原这片土地换了无数种名目,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钱荒,但历史总是在反复的上演,钞法一次又一次的崩坏,循环往复,中原是需要更多的货币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否则就不会有钱荒了。 纸钞,就是朝廷向民间的借贷,这一点在许衡在《楮币札子》就已经反复讨论过来。 纸钞意味着借债,意味着纸钞的锚定是债务,而债务的本质是国朝的信用,利用信用发债、利用债务发钞,更多的货币商贸繁荣,一片鲜花锦簇,内外上下有了更多的信心,继续发债,如此恶性循环,如此左脚踩右脚,直到嘭的一声彻底碎裂。 就是再自律、再勤勉、心中再有坚持的人,真的经得起自己印钞不停的收割别人的诱惑吗?绝不会。 范应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是人中龙凤,他考中了状元,举世无双,天下闻名,在牙痛的时候,想办法去镇痛,时日稍长,中毒越来越深,原来的范应期已经死了,现在的范应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毒虫罢了。 历来的钞法败坏,就是因为缺少锚定,这个锚定可以是粮食,也可以是金银铜,可以是生产力,也可以是信用,但唯独不能单纯只是信用,如果大明宝钞可以买到米面粮油肉肉,它就不会崩溃。 大明每天一睁开眼,一亿两千万丁口,就是一亿五千斤的粮食、七百五十四万斤的油、一亿三千斤的蔬菜、一千六百万斤的肉的消耗,大明朝廷要调解各方面的矛盾,把这些所需要的生活所需生产出来,不仅仅要生产出来,还需要通过货币,将这些货物流通起来,而不是腐烂在仓库里,需要送到货架上,只有做到这些,宝钞才会是货币,而不是擦屁股纸。 北宋南宋胡元大明,其实都做不到,所以宝钞,钞法的崩溃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户部大司徒少司徒其实都读过《楮币札子》,对纸钞的锚定有自己的想法,大明想要推行大明宝钞,宝钞的锚定物主要有:军力的强横、土地、粮食、白银、黄铜、煤炭、棉布、驰道、海权,只有如此锚定,大明朝的货币才会保持基本的健康稳定。 大明的盐引是可以当钱花的,因为盐引锚定了盐,在松江府、苏州府两地,盐引还可以换成棉布。 盐引只有少部分人使用,而大明宝钞的发行量必然巨大,而且是天下人人使用,所以需要锚定的东西更多,才能坚挺,只有涉及的方方面面更多,才能互相监督,不至于因为一个人的贪欲,成为朘剥天下的工具。 “所以按照户部的说法,还真的这工兵团营和官厂团造能够持续不断的发力。”朱翊钧对着王崇古郑重的说道:“倒不是急于一时,十年不成就三十年,五十年,总归是要走到那一天。” 这件事,不是王崇古临终前要完成的,而是朱翊钧这个皇帝临终前要做完的事儿,这很难,但是很有必要也必须去做。 朱翊钧和王崇古仔细聊了聊其中的细节,王崇古才站起身来告退,他其实很想在自己死前做到户部的标准,大明可以推行钞法,日后春秋论断,他王崇古怎么也能评一个万历维新第三功臣! 前两个是张居正和戚继光,一个是新法本法,一个是新法的护道人。 真正有价值的货币,是实物,从来不是金银铜铁或者说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这也是王谦能够在交易行里对庄家们进行定点爆破的底气和根本原因。 庄家需要银子去操纵票证价格,低利息高折扣的银子就会找上门去;王谦找到内帑国帑拆借,拿出让投机者根本不可能吃得消的货物或者票证;王谦先故意和庄家一起拉涨,麻痹对手的同时,让货币(白银)回笼,刺激庄家借更多钱;等到交易行总的流通量等于手中储备弹药时,一起抛售; 庄家们发现手里的资金根本吃不下这些货物或者票证,为了防止砸在手里和必须到期还款否则无法赎回祖产的压力下,庄家们某一个庄家率先顶不住了,开始抛售,引发踩踏,借了大量钱财的庄家们被定向爆破;而后王谦再释放利好消息,完成收尾,维持票证的稳定。 类似的操作,不仅仅是交易行的票证,还有米面粮油煤炭棉花,这些生活所必须之物,唯有朝廷手中掌握了足够的物质,才能限制囤货居奇的庄家们哄抬物价,才能维持百姓生活的基本稳定。 王国光、张学颜在交易行乱战后,深入的总结了其中的规律,最终将其总结在了《钞法锚定疏》之中。 朱翊钧将这本钞法锚定疏,放入了文华殿偏殿的橱窗里,并且全文摘抄到了邸报纸上,刊行天下衙门,各级官衙专门的抄报人,会把这本奏疏抄写,大明读书识字的人,都有可能、有渠道可以看到这本奏疏。 “或许这会成为以后钞法的源头。”朱翊钧将奏疏小心放好,这可是死后跟着他一起入棺的东西。 日后再有人开他的棺,也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万一日后中原需要考古式科研,天下这些事,翻来覆去谁能说得清楚呢? 万历十年十一月的审计,是惊心动魄的,因为有了范应期的案子之后,立刻引起了户部的注意,户部将这种行为等同于隐匿田亩,这些田亩虽然在账上,但总是用各种灾荒的说辞去蠲免,最终朝廷还是损失了税赋。 如果朝廷损失了税赋,这些田亩到了穷民苦力的手里也还罢了,但这些田亩通过大户进行转租,反而实现了土地的流转和进一步兼并,这朝廷决计无法忍受。 户部的审计从来没有如此的腥风血雨过,这一次对全国官田进行的全方面普查,让无数人胆战心惊。 对于保税,对于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大明朝廷是极为认真的。 六册一账可以客观的反映出问题来,因为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和田亩挂钩,清丈的完成,让审计变得很有意义,六册一账只要有一处对不上,就会引起户部对详细账目的盘点。 结果触目惊心。 大明两京一十六省,几乎所有地方的官田,都发生不同程度的侵占,也就是实质上的隐匿田亩,官田在账上,收益却不在账上的事情发生了。 最严重的是河南,其次是山东,然后是四川。 这也是清丈的三大难关,甚至大明朝廷一直警惕的南衙缙绅们,目光反而集中在海贸之事上,围绕着海贸斗的你死我活,南衙十四府包括松江府在内,如此侵占官田,反而是最少的,是在容忍范围之内的,浙江、福建、广东,甚至是江西,都不是特别严重。 这一次,出身南方的士大夫们好好的嘲讽了一番北方地区官僚宿弊和腐败,而出身北方的士大夫们,很快找到了反击的理由,北方诸省各府州县,还有官田,南方呢?都兼并完了,全都在世家大族手中掌控!还好意思嘲讽北方地区的宿弊和腐败,南方没有多少官田,当然没有这个问题了! 双方在杂报上进行了你来我往的友好交流,当北方士大夫们掏出了徐阶这个大杀器的时候,南方士大夫们只能偃旗息鼓,沉默了下去,无法再饶舌了。 谁让徐阶的快活林贪腐碑,独一档断崖式的高呢? 一家一户四十万亩田,还是太过分了些,那可是松江府的田,一亩都要近五两银子了。 虽然南方士大夫们想要举例王崇古也不遑多让,但发现王崇古在堵了长城鼎建的窟窿,把银子全都吐出来之后,老王家的所有收入,都是经得起审查的,贪腐数字很少,大多数银子都是和皇帝一起弄的银子。 再怎么说,王崇古代表的晋党,也结束了大明和俺答汗之间的战争,让大明有了喘息之机。 文华殿上的气氛颇为凝重,林辅成一本逍遥逸闻,在京堂卖爆了,也给大明朝廷出了个难题,大明搞了这么多年的新政,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从前。 “这本质上是个吏治的问题。”张居正眉头紧蹙,面沉如水的说道:“大明的升转还是有问题,一甲和考入了翰林院的二甲,起步就是京官,导致缺少基层经验,即便是要进行官考遴选,和监当官,但京堂官员对地方问题不甚了解,还是问题的关键。” “所以,吏治上,要打破一甲、二甲对京官的垄断,这才是根治问题的办法,而不是后知后觉的等着地方忍无可忍的把问题捅到朝堂来。” 张居正认为这件事的核心问题是吏治,这也是他新政的核心,考成法为准绳,鞭挞天下百官。 “不仅仅是吏治,都察院监察天下百官,可是这都察院整日里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成为了党争的喉舌,反腐本身是都察院的职责,都察院监察的失效,才最终酿成了如此局面。”海瑞面色有些痛苦,他作为大明天下百姓寄予厚望的神剑,这些年,一直在斩贪官,尽职尽责,甚至和王谦同流合污,用王谦提供的线索反贪。 可反了这么多年腐,抓了这么多年的贪,这贪腐之事,就跟野草一样的强劲,春风吹又生。 都察院当年因为咳嗽弹劾谭纶,就是都察院监察失效的典型。 海瑞叹了口气说道:“京师有句广为流传的顺口溜说的是:太医院的药方,翰林院的文章,都察院的奏章,光禄寺的茶汤,銮仪卫的刀枪,金鱼池的婆娘,盖讥名实之不称也。” 都察院的奏疏,全都是些废话,不干正事的御史,光是挑水抬煤已经不够用了,得到边方历练,积累实践经验,否则这监察的失效,对国朝才是大祸。 “有没有可能,这些事放在十年前,根本就不算个事儿?”王崇古看了一圈试探性的说道:“不要如此如临大敌,甚至垂头丧气,十年前,有人说大明官场存在这样的案子,所有人都会觉得正常,而且根本无法处置,最终就只能拿出拖字诀,一拖再拖,最终不了了之。” 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为了点贪官的事儿烦恼,这是一种幸事。” 隆庆年间比嘉靖末年要好点,不过好的有限,能为贪官的事儿烦恼,是一种幸福,这证明大明朝廷终于恢复了正常,那些更大的危机已经解决,这些细致的问题,虽然琐碎,但的确可以考虑解决了。 “何必担忧呢,现在密疏主要还是解决冗员的问题,等过段时间,裁撤清汰,就可以深入了。”王崇古对大明的未来很有信心! 从保定府的案子可以看出,地方其实对这种窝案也是无可奈何的,腰山王氏手里抓着当初签订的契约,朝廷出尔反尔就是国失大信,但现在这个问题放到了明面上讨论,就可以将过去签订的不合规的契约进行废除,而后对当事人进行追责。 考成法的多层负责制和追责制之下,别说升转了,就是人死了,也要追责到坟头去,这就是考成法的严厉。 “王次辅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王国光一摊手,事情好像的确如此,那时候朝廷哪里顾得上官田侵占这点事儿?朝廷一年岁入仅够三个月的支出,什么都做不了。 张居正很不喜欢王崇古,原因就在这里,王次辅现在的确经邦济国,但眼里总是能容得下沙子,主张大水漫灌,之后再做攻坚,张居正连门下犯错都不能忍受。 “还是要解决的。”张居正开口说道:“日后京堂官无地方履任之实,不能升转,至少也要三年时间,哪怕是挂着京官的官衔也要去地方历练,否则哪里知道地方的胆大包天。” 海瑞接着说道:“都察院的科道言官也应该如此,说话总是抛开事实不谈,怎么做骨鲠正臣?” 大明重要的纠错力量不能再这么烂下去了。 “地方官田侵占的窝案,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并且对所有涉事官员进行全面追责,哪怕是闹到了要启用举人为官,也在所不惜。”王国光的声音很是冷厉,这案子牵连广众,轻则罢免、褫夺官身,重则锒铛入狱。 好在,大明监当官这个蓄水池,为大明准备了有实践经验的储备人才,让朝廷有这个能力和底气去处置此事,放以前只能任由这么烂着,那时候,大明的行政力量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可以。”王崇古没什么意见,这算是考成法对吏治的进一步改革,得罪人的事儿反正张居正也不差这么一件了。 张居正的考成和其他人考成是完全不同的,张居正的考成是挨骂,他挨的骂越多,被编排的段子越离谱,他的功劳就越大,功劳簿就越厚,这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张居正写好了浮票,朱翊钧对户部的奏疏进行了落印。 “王次辅说的有道理,这的确是细致活,是大明革故鼎新后才能处置的问题,但不是懈怠的理由,出现问题就要处置问题,而不是当做视而不见,户部、都察院和吏部给出的办法是行之有效的,如果还没有起色,就要稽税院稽税了。”朱翊钧总结性的说道。 稽税院稽税的话,就不是政令这么温和了,那就是一场小规模低烈度的保税战争,稽税院的手段是极为暴力的,因为留存地方三成,所以稽税院、稽税房养的那些游堕就有用武之地了。 稽税院是皇权在税赋上掀桌子的底气,当然一般情况下,朱翊钧也不会掀桌子,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同样是老朱家的天下,把桌子掀了,不利于江山稳固。 “快速帆船的六个船坞已经建好了,大明每年至少可以营造十二条快速帆船。”工部尚书汪道昆颇为振奋的报告了一个好消息,气氛过于沉闷,需要点好消息,刺激下大明廷臣们,大明不只有糟烂事。 这些快速帆船助力大明小农经济的蜕变,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万士和笑着说道:“说起这快速帆船,不得不提到沙阿买买提,他真的很想要,三番五次的通过鸿胪寺询问,价钱不是问题,加价也不是问题。还没投产,松江造船厂新船坞的订单已经供不应求了。” “不卖,想都不要想。”朱翊钧立刻回答道:“朕的确想赚银子,但有些东西,还是掌控在大明手里才行,哪怕是沉了,也不给他们。” 快速帆船的所有型号,哪怕是猴版都不会对外出售,这次天津阅舰式,本来礼部安排了番国使者上船,算是宣威,但朱翊钧看完之后,临时决定不给他们看了。 看都不别想看! 快速帆船上有些设计,是完全领先这个时代的,给他们看一点去,就是大明朝的损失。 朱翊钧小气得很。 快速帆船在大明手里,只会赚的更多。 “大司徒,朕记得开海投资没有继续往松江造船厂投入吧。”朱翊钧稍微盘算了下,开口问道。 王国光和张学颜沟通了之后,确信的说道:“万历十年初的开海投资,五大造船厂没有进行更多的投入,是因为本身造船利润的20%留作造船厂自用,完全足够扩产所需。” “陛下,造船很赚钱的…” 当下世界技术含量最高、劳动最密集的产业,其利润之厚,比海贸还要高点,而且,更加稳定,风险更低。 新一期的开海投资,是对造船业的产业链进行了大规模的投资,而不是造船厂本身。 朱翊钧眉头一皱问道:“所以,大司空,这六个船坞是松江造船厂自筹组建的?会不会影响到松江府的经营?” “陛下,当初游龙号陛下给了两百万银,除了游龙号下水之外,还有一艘飞云号,这六个船坞,是那两百万专项银里的,下水当然包括了量产。”汪道昆有点心虚的说道:“就游龙号下水,还有个贪腐的窝案,有七万两银子被贪了,不过已经被追回了。” 不是每一个贪腐的案子都会经过廷议,七万两银子不上台面,一个两百万银的项目,有七万两的‘损耗’其实在朝廷可接受范围之内,只不过是造船厂自我新陈代谢。 主要是怕了,造船厂怕文官揪着贪腐说事,进而扩大到禁海上,所以要求格外的严格,内部清汰和反贪抓的很严,上次造船厂的冗员,就是自我纠错的体现。 “陛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汪道昆当初就要一百万银,是奔着还价去的,本来目标就不是一百万银,结果从陛下这里狠狠的爆了两百万的银币,弄的造船厂都有点心虚。 “如此,把那七万两银子犒赏给工匠吧。”朱翊钧在天津卫进行了一次恩赏,这七万两银子也别回内帑的账目了,就地分了就是。 汪道昆小声的说道:“臣想用这七万两银子弄个专门的船师设计院,专门研发新型船只。” “七万两够吗?”朱翊钧立刻觉得汪道昆很会花钱,询问是否需要更多的资金支持。 “够了!完全够了!设计又不是要生产!”汪道昆连连摆手。 “这样啊,真的够吗?”朱翊钧显得十分可惜的说道。 汪道昆略微有些不明白,他刚要继续拒绝,王崇古立刻大声说道:“陛下,不够,陛下金口玉言,七万两要犒赏工匠,那就必须犒赏工匠!设计院的事儿,还得仰赖圣眷!” “嗯。”朱翊钧笑着说道:“内帑给十万银,筹建皇家船舰设计院,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出点钱冠以皇家的名义,简直是不要太赚的买卖!这可是皇帝的信誉! 王崇古一听就知道陛下要什么,汪道昆没反应过来。 “陛下圣明!”王崇古带头歌功颂德!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一章 非威不畏非惠不怀,德威兼用感心摄暴 汪道昆和大多数廷臣,在快问快答中一脸懵逼的高呼圣明,而后才转过弯来,皇帝要的是皇家舰船设计院,尤其是皇家这两个字。 万士和在陛下开口询问银子是否够用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陛下的指向,奈何万士和不是有关方,只能憋着,得亏王崇古也是个佞臣,做这些谄媚之事,毫无心理负担,不用做任何的心理建设。 事情以皆大欢喜而结束,皇帝陛下获得了冠名,松江府获得了一笔银子用于开设设计院,而造船厂的工匠获得了七万银的赏银。 朱翊钧也是需要名声的,虽然他总是用名声换银子,但要做出姿态来表示对造船的支持,以明确政治风向,算是一如既往的全力开海。 明确的政治风向,非常重要,这对下面做事的人而言,不必过多的担心政治倾向上的风险,没有这种风险,等同于少了一把刀在脖子上架着。 官场最怕的就是上意不明就只能猜猜猜,不知道该干什么,能干什么。 王崇古的崛起是在皇帝主政之后,在此之前,他的表现只能算是聚敛佞臣,而不是经邦济国,双峰政治其实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生态,中原将其称之为党锢,两个政治强人,在朝堂上的主张相悖,会引发剧烈的动荡,比如隆庆皇帝神隐后,高拱和张居正在隆庆年间的缠斗。 而在皇帝少壮,能够处理政务并且形成威权之后,王崇古和张居正都团结在了陛下之下,就可以共存了。 斗而不破的局面,是需要基础的,威权的核心只能有一个,而不是两個,更加直白的讲,现在,大明有且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兵部尚书曾省吾拿出一本奏疏开口说道:“西南战事,西南东吁,实为底兀剌宣慰司,可谓世为边寇,讨之则负固自守,事久则劳人烦费,故前代皆为兽畜之矣,依附而受而不逆,反叛而弃而不追,故树其酋长,使自镇抚,务在羁縻,不深治也。” “如宋真宗时,五溪蛮附,真宗不许。” 曾省吾这段文绉绉的话,本来应该出现在正式公文里,而不是廷议,大明士大夫也不是一口一个之乎者也,而是以俗文俗字居多,这段话其实就是一个檄文的范文,如果通过了廷议,对东吁的檄文,就会在这段话上扩张。 说的内容是关于大明之前,历朝历代,对西南土司的态度。 宋真宗时期,五溪蛮一直在谋求完全依附北宋,并且由土司世酋向通汉,亲自到开封游说,但向通汉最终只得到了册封,实土郡县、设定租税、请命王化的要求,宋廷统统没有准许。 宋真宗更是亲自下旨,荒服不征,弗之许,意思是五溪蛮的地方太蛮荒了,就不设衙门征税了,不准向通汉请求。 向通汉也摆烂,直接献了地图,请大宋皇帝王化,但最终没能成行。北宋的士大夫瞧不上这些地方。 在大明之前,包括胡元在内,对西南土司的态度只有一个,那就是,树立其酋长自治,朝廷就是把他们当禽兽一样的看待,只羁縻,只要他们不跟野兽一样窜出山林,就不深入治理,这就造成了一个现象,那就是这些土司世代都为边寇,袭扰极为频繁,彼此征伐不断。 中原朝廷也为难,讨伐的话,蛮夷就占据险要之地防守,时间久了,对朝廷而言花销太大,也过于劳累军兵,不讨伐的话,又频频滋事,往往弄得都非常狼狈。 如果归附就册封,如果逃亡也不做追击,这就是羁縻。 曾省吾接着说道:“洪武七年七月,有御史自广西还京,上《平蛮六策》,太祖览毕曰:盖蛮夷非威不畏,非惠不怀。然一于威则不能感其心,一于惠则不能慑其暴。惟威惠并行,此驭蛮夷之道也。” “以怀德畏威为强,政以此耳,自此我大明以此为纲,两百载未曾更易。”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大明建立之后,朱元璋对西南的情况极为担忧,并且开始深入治理西南,而不再是让世代的土司治理了,治理的总方针就是十六个字,非威不畏非惠不怀,德威兼用感心摄暴。 没有武力的威慑,蛮夷是决计不会畏惧的,但是没有真正的实惠,又不能人心所向,蛮夷也不会心怀大明,以大明马首是瞻,所以要德威并用,感化他们的心的同时,让他们摄于暴而不敢忤逆。 但永乐之后,就变成柔远人了。 大明在云南设了三司,还让黔国公府世代镇守,两百年,大明对西南土司的政策没有变过,在没有打起来的时候,都可以谈,都掌蛮跟大明跳了那么久,大明都忍住了,直到忍无可忍,直接将其抹去。 大明在西南不是一味的使用武力,比如贵州,这个土司最多的地方,在正统年间之后,进士就没有断绝过,大明对西南地方进行实际统治,是编民齐户,是将完全的自然经济转向了小农经济,是将文教和秩序带到了西南,这是兴教化之功。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黔国公沐昌祚信任生苗,将其看为大明人,结果这些生苗主动打开了门户,让敌人差点打到大理去,伤透了沐昌祚的心,以致于沐昌祚对于两个土司的意图归降之事,也是不理不睬。 曾省吾介绍了背景之后,开始了长篇大论,永乐年间如何册封了东吁为宣慰司,后来东吁如何附逆麓川,在正统年间祸乱西南,大明又是如何优待西南三宣六慰等等旧事,最后确定,东吁就是一个不忠不孝的逆子,需要教训,攻伐的目标是:灭其世袭、绝其苗裔、永靖西南。 曾省吾是个保守派,他深入贯彻大明太祖皇帝祖训,能怀柔就怀柔,实在是无法怀柔,那就彻底消除隐患,这个解决办法真的很太祖高皇帝,无法怀柔的时候,攻灭之后,直接封藩,设立三司,进行实土郡县的统治。 “那地方是不是太远了些,实土郡县的话,有些困难。”激进派王崇古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曾省吾提的这个目标,有些困难,不是小困难,而是十分困难,云南之外,都是密林,从大明腹地前往,恐怕力有未逮,实土郡县,一件事送到朝廷黄花菜都凉了。 曾省吾看着王崇古颇为确切的说道:“国初的时候,云南设立三司,黔国公前往镇守,也非常困难。” “好好好,我没什么意见了。”王崇古连连摆手,表示投降!你一个兵部尚书张口祖宗闭口成法,他王崇古又不打算通虏后再通蛮夷,只能摆手投降。 曾省吾又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云南地方缺少一个出海口,而大明也缺少一个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入西洋(今印度洋)的出海口,只是寄托于旧港总督府,如果旧港总督府有变,大明的海贸就会受到剧烈的影响。 为了保证旧港总督府的完全忠诚,一个西南方向的出海口,就变得很有必要了。 而且一个西南方向的出海口,哪怕是分封制之下的国土,也有利于大明在西洋的利益争夺。 这个云南之外的东吁、老挝、暹罗,都将成为大明和泰西在海洋交锋中的缓冲带,这就是曾省吾的理由。 祖宗成法是过去,海洋环境的改变和泰西在海贸上的进取是现状,大明和果阿总督府、菲律宾总督府已经实质性冲突了两次,更远的西洋,大明和红毛番的冲突是现实,不是未来。 “没打之前,一切都好商量,既然莽应里非要挑衅,那就不能怪大明无情了。”曾省吾最后总结性的说道:“一如都掌蛮。” 曾省吾出身西南,是刘显老将军的总督军务,平定东南,甚至亲自带兵打过仗,平九丝,就是曾省吾的实践,曾省吾作为兵部尚书意图灭亡东吁,不是说说而已。 谭纶其实不喜欢曾省吾,因为曾省吾过于保守,而谭纶是极其激进的。 实践证明,过于保守和极其激进,出发不同,但在处理事务上,反而高度趋同。 “如大司马所言。”朱翊钧没什么意见,曾省吾有宝贵的地方实践经验,他既然如此下了评断,那代表着西南的局面,远没有朝廷想象的乐观。 “冒昧问一句,如果莽应里没有挑衅大明呢?”王崇古有些好奇的问道,如果莽应里没有挑衅大明,保守派的曾省吾,难不成就真的奉祖宗成法为圭臬,不在西南方向开拓吗?就是怀柔? 曾省吾思索了一番说道:“现在是,他在挑衅大明,主动进攻,甚至兵逼大理。” 张居正笑了笑,曾省吾避而不谈绕开了这个话题,不告诉王崇古他的想法,如果莽应里不挑衅,张居正怀疑曾省吾也会找个恰当的时机对西南进行征伐,看看曾省吾的主张,他主张实土郡县东吁,主要还是为了西洋海贸。 万历十年,是大明华丽转身的一年,虽然林辅成这个嘴欠的家伙,总是在提醒大明朝廷,大明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但一切都在变化,大明中兴大势已成。 石茂华奏闻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以前的关西七卫,现在的哈密国国王,对大明设甘肃,复设关西七卫之事,表现非常消极,对于使者前往,选择了避而不见,这是个很不好的消息。 石茂华本来打算,以哈密国为核心,重新组建关西七卫,但哈密国王对这个方案并不认可,以嘉峪关为界限,已经很多年了,大明遣一个使者过去,哈密国王纳头就拜,这还是国王吗? “哈密国王什么意思?找揍?”王崇古有些呆滞的说道:“咱们,刚刚拿下河套,俺答汗被斩首示众了啊!他怎么敢的?他害怕俺答汗,不害怕我大明?怎么想的啊?他哈密又没有在大漠之外!大明跨过大漠打仗的本事没有,但打他还不是绰绰有余?” 万士和面色复杂的说道:“哈密国王大抵觉得,大明胜之不武,俺答汗年轻的时候,大明没打赢,趁着人家老迈无力,把人给灭了,大明能打败老迈的俺答汗,不见得能出塞进逼哈密。” “看起来,是不想叫哈密,想改名叫伊州了。” 自西山设立西域都护府后,哈密本来叫伊吾,到了贞观四年,唐太宗李世民将伊吾改为了伊州,九十年后,伊州被吐蕃攻占。 洪武元年,胡元旧贵威武王镇守哈密不肯投降大明,永乐二年,大明册封了哈密国王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设立了哈密卫,成化三年,不再册封国王,只册封哈密都督,不准主国事,遣官委任辅佐。 一直到正德九年,哈密卫被吐鲁番并占,哈密卫右都督(忠顺王)一共经历十一世,135年,在这个被吞并的过程中,大明给予了哈密卫支持,三立忠顺王,但总是扶不起来,最终吞并发生了。 “现在的西域地界普遍信回回,不信佛教也不信长生天了。”万士和说起了西域的情况,情况就是很不妙,都是回回信徒,这也是哈密王室不肯听从大明号令,再建哈密卫的主要原因。 哈密王室也没办法,他们倒是想投靠大明,从嘉靖二十四年以来,哈密王室三年一次朝贡从未断过,但完全投靠大明,那些信徒不答应。 “除了哈密之外,玉门关、瓜州、敦煌等地,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曾省吾介绍了下这几个地方的情况,这些地方,不属于西域,都是汉人居多,最少也有八成左右,玉门关的汉人数量更多一些,达到了九成。 盼望着王师出嘉峪关,盼望了一年又一年,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王师终于来了。 哪怕是没有实际派兵,但朝廷能遣使询问,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这么多年了,朝廷对嘉峪关以外,不闻不问。 重开西域,是必然,并没有太多人反对,因为要守住河套,守住绥远。 大司徒王国光拿着一本奏疏面色极为复杂,甚至有些一言难尽的说道:“绥远总督奏闻,这半年,除了修路,就做了一件事,拆坝。” 绥远地方的荒漠化,既是因为天气干旱引起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建坝拦水,在河套,在黄土高坡那些个世袭的鄂拓克们(世袭虏酋的称呼),最喜欢建坝拦水,但凡是一条清河,都有坝,拦水是为了给自己的草场浇水,丝毫不管下游的死活。 就是典型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谁掌控了水源,谁就掌控了财富,而且这些个鄂拓克们,从来不放水,这让下游的草场不断的退化,田亩也无法耕种,而强制拆坝放水,就成了绥远总督潘季驯的第一件事。 导致草场退化的原因,还有过度放牧,本来就没多少水,过度放牧,更是让草场更快的退化到了无法放牧的地步,荒漠化就是这样在天灾人祸之下,越来越严重。 潘季驯手下可不是工兵团营,而是大明的军屯卫所,都是军兵,所以和当地的鄂拓克争水,自然无往不利,潘季驯对河套的治理也不是直接屯耕,除了富水的地方,其他地方不种米麦,只种牧草,至少需要五到十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去巩固水土,才能图谋种地之事。 这不是说河套无耕种田亩,目前厘清可种植米麦的田土,大约只有七万余顷,足够军兵使用,剩余全部种上牧草之后,用羊皮羊毛矿产交换大明腹地的粮食,铁锅等物,也是能够维持生活的,生活可以安稳下来,而不是随水而栖。 随水而栖,可不是什么浪漫而美好的事儿,是居无定所,是生活没有任何的安定可言,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一辆辆车带着一个个的包毡,追逐水草栖息,这是贫困。 这是生产造成的,不稳定的生产场地、不稳定的生产资料,根本无法获得稳定的产出,没有稳定的产出,就没有任何稳定生活可言。 廷议总是这样枯燥无聊,一件事可能商量到最后,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者干脆只能搁置,不去处置,能够解决的问题,也是困难重重,而且解决一个问题,总是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新问题。 一如大明进行了清丈,厘清地籍之后,地方衙门的有了官田,可是这些官田却被侵占,这都是实践之中的循环向前。 光德书坊大笔正林辅成,生活充满了困扰,大家都看不惯他,觉得大明很好的人,反感林辅成写的游记,觉得大明不好的人,反感林辅成对大明朝廷政令的马首是瞻。 林辅成夹在中间,全都在骂他,但是他的逍遥逸闻,的确是京师炙手可热的杂报,无论印多少,都是销售一空。 林辅成手里有一封请帖,请他去聚谈,他不想去,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是王谦送来的请帖,林辅成就只能前往。 林大师,又又又一次迟到了,这次不怪他,是因为堵车了。 大明京师越来越繁华,道路虽然宽敞,但行走起来没什么秩序,堵车堵的林大师颇为恼火。 “诸位海涵,晚到一步。”林辅成入门就告罪,答应要来,就按时赴约才是,又不是为了故意三请而出上价值的戏码。 所有人都起身客客气气的寒暄了一番,毕竟现在是林大师了,每一篇文章都能引起京堂街头巷尾的议论。 一个人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家有条狗,每次开饭的时候,我还没上桌,它就急匆匆的蹲在桌子底下,摇尾乞怜。” 王谦也堵在了路上,还没到,这个人阴阳怪气的意思是,王谦这个主子还没到,林辅成这条狗吃饭都不积极,一条狗只配吃残羹剩饭。 “这不巧了吗?我家也有几条狗,连剩饭都没得吃,还天天挨揍,逮着机会吃顿好的,跑的比谁都快。”林辅成嗤笑了一声,直接骂了回去。 他林辅成晚到了,做东的主家还没到,这几条狗,比他跑的还要快!都是同行,谁不是吃这碗饭的?骂他林辅成,就等于骂自己也是条狗。 “你!”这人知道林辅成嘴皮子利索,擅长打嘴仗,结果一句话噎的他说不出来,如果反驳,就承认自己是条狗了。 林辅成和人夹枪带棒的拼了几句,大胜特胜志得意满,他就是个耍嘴皮的,但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垃圾,没有一个是对手。 王谦摆了宴,人却迟迟未到,一直过了饭点之后,王谦才姗姗来迟。 “坐坐坐,都坐。”王谦丝毫没有告罪的意思,示意大家坐下,不用起来迎接了,他笑着说道:“今天请诸位笔正来,是待会儿咱们一起去看个稀罕东西,看完了之后,诸位在杂报上美言两句。” “王公子,是什么稀罕之物?这说不清楚,这顿饭可不好下咽啊。”刚才阴阳怪气林辅成的笔正,对王谦如此晚到,还没有一点礼貌,实在是来气,怼了一句。 “吃就吃,不吃就滚!”王谦面色一变。 他能亲自来,那是为了林辅成,林辅成被颠来倒去的骂,王谦多少有点看不过去,相比较那些贱儒的喋喋不休,林辅成的那些文章,可太有用了,至少不是清谈,王谦邀请这帮人一起坐下吃吃饭,是为了给林辅成站台,告诉所有人,林辅成他罩着,说话都客气点。 还敢跟他王大公子上嘴脸? 这儒生愤然站了起来:“你!你有辱斯文!” 王谦丝毫不惯着他,厉声说道:“我什么我,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吃不吃?不吃立刻滚。” “吃。”儒生面色数变,最终坐了下来。 不吃也得吃,今天这顿饭,他不吃就是开罪王公子,京师这地界也不用混了,王谦不对付他,大把大把的人为了讨好王谦、王崇古,也会让他生不如死,这顿饭就必须要吃,唯有王谦交待的事情办好了,才能过关。 要不然明天他的书坊就要关门歇业。 “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儿,一天到晚鼓吹什么绝对自由,我都不敢鼓吹!”王谦指了指自己,看着这些个笔正一脸嫌弃的说道。 王谦当然不鼓吹绝对自由,他一鼓吹,皇帝陛下抄家的缇骑就到他家门口了。 “林大师的逍遥逸闻下一篇写的怎么样了?”王谦翻脸比翻书还快,脸上充满了笑意,林辅成不是贱儒,贱儒是不会亲自去地方实地调研,考察民间疾苦的,虽然保定地方和朝廷拿他当工具人,但那也要有那个资格才是。 林辅成一篇雄文,搞得京堂鸡飞狗跳,都察院的御史要去边方历练,日后一甲二甲想做京官也要挂职历练,搞官田侵占的各级官员和乡贤缙绅们都要倒霉。 点了官田侵占、官田流失这个炸药桶的导火索,正是林辅成本人。 林辅成连连摆手说道:“不敢写了,再写怕是朝廷的缇骑就要登门了。” “不会,黄公子那边都打了招呼,林大师尽管写就是了。”王谦极为确信的说道:“该写写,黄公子说了,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只要行之者一,信实而已,说的是真的,不是胡编乱造,说什么都行。” “黄公子手眼通天也。”林辅成愣了一下,颇有感触的说道。 王谦就够厉害了,大明次辅的儿子,上一篇事关范应期的文章,王谦还好好斟酌了一番,回家商量后才给林辅成答复,黄公子直接托人说,只要是真的,就可以随便写。 朱翊钧其实一直在对林辅成表现自己的无所不能,希望林辅成能猜的出来自己的身份,看穿他的马甲。 那格物院五经博士的正式牙牌,那可是正五品的官身,是大将军府的一个投靠公子哥能搞定的东西? 正统十三年,大明就禁绝革罢了大臣保举之法,大明官身不能通过保举获得了,只有科举,恩荫官,皆不视事,所以保举是无法获得官身的,没考到功名,没有恩荫,想获得官身,只能皇帝特赐了。 林辅成始终没往那方面想,因为他从没有接触过,所以对这些事儿不了解,全以为是大将军府权势滔天。 “下一篇准备写什么?”王谦有些好奇的问道。 “真的能写吗?”林辅成低声问道。 “能!” 林辅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官逼民反。” “收!”王谦大惊失色,意识到失态后,立刻低声说道:“那什么,你这个,慢慢来,不急,即便是写出来,也先给我看看,我给黄公子看看,问问再印,不急。” 催稿的王谦立刻选择了停止催稿,甚至建议林大师写点歌功颂德东西好了,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个话题,不能碰,那是信实而已,也不能碰! 一顿饭吃的王谦心里没着没落的,他领着笔正们去了永定毛呢厂,站在蒸汽机面前,对着所有人说道:“诸位,十六匹铁马的实物,就在伱们面前。诸位,详细了解后,把这个十六匹的好处说明白,讲清楚。” “林大师,还是看看十六匹马力的铁马吧,你那个课题,还是不要做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 北极玄灵荡魔南极赤炎广利洪圣天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二十三章 皇国兴废,在此一举!尊王攘夷,就在今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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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明柔远人的外交主张,此时的大明应该做的是,接受织田信长的投降,并且就应该调动一些资源,想办法将粮食运送到倭国来,换取白银的同时,帮助织田幕府安置走投无路的倭人,恢复生产,减少倭患的来源,最终平稳海疆。 “我们同样也希望看到一个成就非凡、自由开放、生活富足的倭国,这对大明的海疆稳定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同样我们也希望和织田信长一道,为一个和平而繁荣的海疆而共同努力。” “全是面目全非的尸体!” “织田信雄啊,你想想,白银放在长崎和放在大明有什么区别吗?只要有需要,帆船只需要三五天的时间就可以拉回来就是了,现在船那么快。”孙克毅也是应和着说道,他打出了一张无懈可击,既然你选择胡搅蛮缠,那孙克毅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摊牌了,爷是大明的读书人! “你恳求我,我就要答应你?”徐渭笑了笑,看着大明的方向,惨笑了两下问道:“我大明东南倭患荼毒三十余年,多少沿海的百姓跪在地上,哀求恳求那些倭寇饶他们一命,倭寇答应过吗?倭寇嬉笑着比谁杀的人更多,谁杀人手段更加狠辣!” 这就是织田信长派织田信雄来谈的条件,长崎总督府和织田信长合作,谋求更大的私利,对大明的忠诚,对徐渭和孙克毅有什么好处吗?如果忠君体国真的能换来回报,还有那么多的养寇自重吗? “哈哈哈!”徐渭和孙克毅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个人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探着身子,笑的声音很大,笑的很是肆意,笑到喘不过气来。 这对倭国所有人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白银就在长崎总督府放着,在倭国流行的宝钞,就是银本位的纸钞,虽然要付出人口的代价,但有付出也有收获,付出了人口,解决了部分钱荒的问题。 万历十年末的倭国有850万丁口,真正的人多地狭,再加上战国大名的彼此乱战,导致生产被破坏,粮食的产量进一步降低,这让许多倭人不得不铤而走险,出海成为倭寇,在风浪中,去抢劫他人为生。 主打一个不要脸。 织田信雄脑门上都是汗,他灵光一闪,大声的说道:“那都是过去倭人做的,和现在倭人无关啊!” “并不需要。”织田信雄再拜,俯首帖耳的大声说道:“我只是在恳请天使!将白银留在倭国吧!” “承蒙天使教诲!”织田信雄再拜,他知道为什么长崎总督府现在起运白银了,就是趁着水师强兵在侧,没人敢轻举妄动。 徐渭这番话说的可谓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很显然前面骂织田信雄是徐渭的真实想法,后面则是车轱辘的套话,总体意思是,倭银就是要这么做,就是要运回去,这都是为了倭国好啊! 是织田信雄先不要脸的,说胡话,谁不会一样。 织田信雄,脸色涨红,大声的说道:“这不是受制于人吗?需要听命与朝廷。” “总是有人在怀疑,长崎总督府是否过分干涉到了倭国的方方面面,但我要说的是,面临海波不平的种种挑战,我们应该携手合作,而不是分道扬镳,长崎总督府的种种决策,也是基于海疆稳定考虑而制定。” “在海疆稳定的这个大前提下,我们希望织田信长、倭国各个大名能够积极看待,总督府白银起运回到大明这件事。” “这是为了稳定海疆,为了更加稳定的海贸安全。” 大明运来了宝钞,长崎总督府和各大大名进行银钞交换,瓜分铸币税,长崎总督府之前并没有将白银运回大明,而是就地储存,甚至投入到了九州岛地方。 织田信雄半抬起头,看着徐渭低声说道:“难道徐总督甘愿一辈子做大明的附庸吗?” “我,徐渭,胡宗宪幕僚,亲眼看到了那些尸体!看到了大明百姓的垂死挣扎!看到了一个村落接着一个村落满目疮痍,断壁残垣!男人、老人、女人、孩子,死在了灶台前,死在了树下,死在了地窖里,死在了树下!” 长崎的冬天并不是很冷,常年维持在零上4到8°,虽然前些日子,下起了大雪,但是因为洋流的影响,长崎港的港口的薄冰只持续了两日就消融了。 “尊敬的大明天朝上使,运走白银送回大明,这是倭国无法接受的,希望长崎总督府能够停止这个行为。”织田信雄用几乎哀求的语气恳切的说道。 织田信长仍然派了他的老三过来,织田信雄,织田信熊对父亲是极为骄傲的,即便是让他成为了别人家的义子,织田信雄也没有什么不满,他只想做些什么,让父亲能看到自己。 这种想法则是合则两利的传统思想,而且大明皇帝在实践中也没少用,比如泰西的大帆船贸易,比如蒙兀儿国特使沙阿买买提,比如阅舰式番夷使臣都有自己的座位等等。 万士和老是说,倭人根本不懂礼,徐渭表示,万士和说得对。 织田信雄详细的阐述织田信长的条件,简而言之,彼此联手,共抗大明!所有收获,皆归长崎总督府! 织田信雄想要用利益打动徐渭,策反徐渭,只要徐渭带领长崎总督府反出大明,什么都可以谈。 织田信熊一到长崎港的联排大房,就听闻了一个让他胆寒的信息,长崎总督府正在积极准备运送银两回到大明! 织田信雄听闻消息后,背后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哈哈哈!”徐渭和孙克毅又开始笑了起来。 徐渭坐直了身子,看着织田信雄,嗤笑着说道:“大宗伯总是说,倭人有小礼而无大义,照我说,就是与禽兽无异,哪有什么三分人性,十分兽性根深蒂固!” “大明已经平定了倭患,战国大名时代也在过去,我的父亲,正在布武天下,倭国安定下来,就没有倭患了。” 孙克毅想了想补充说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松江镇水师正在长崎平倭。” 织田信雄的意思是,都过去了,就不要一直咬着不放了,抓着过去的罪孽,活在仇恨之中,只会让仇恨蒙蔽双眼,做出错误的决策。 但是大明一旦将所有的白银运回了大明,在倭国流通的宝钞,就失去了白银这個重要的锚定物,这代表倭国流通宝钞,就是永远无法兑现的,这对倭国所有人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徐渭看着织田信雄,眉头紧皱的说道:“你千方百计的想尽了办法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我长崎总督府要做什么,难道要得到织田信长的同意吗?” “你恳求我?我就要答应吗?” 什么叫有小礼而无大义?这就是最典型的案例,织田信雄无法理解徐渭、孙克毅对陛下的忠诚,对大明整体的忠诚,也无法理解徐渭和孙克毅总是活在仇恨之中,明明那些人,那些死掉的穷民苦力里,大部分的人,都和徐渭、孙克毅的关系不大。 什么样的仇恨,值得徐渭、孙克毅等人放弃倭国如此巨大的利益呢? “唉,在倭国看来,倭船前往大明动辄要几个月的时间,可是长崎到松江府,只有一千六百里水程,大明水师从松江出发,以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抵达长崎,现在只需要十二天,顺风时间会更短。”徐渭摇头说道,他懒得说那些大道理,讲了倭人也不明白,他用事实告诉织田信雄,不用想了,没那个基础。 从北衙到南衙走陆路,快骑日夜兼程也需要十五日的时间,而京营锐卒,从北衙调动到南衙,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而水师从出动到抵达长崎,只要十二天时间,在长崎反出大明,大明真的可以以雷霆之势,彻底碾碎,而后原地再建一个长崎总督府。 “看开点吧。”徐渭站了起来,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织田信雄,径直离去。 离开之后,徐渭立刻停下了脚步说道:“长崎总督府内298万两白银,立刻上船,起运回松江府,立刻马上,请首里侯陈璘派兵护送,防止意外。” “怎么了?不是说起运一百五十万银吗?”孙克毅面色凝重的说道。 “我怕倭人狗急跳墙。”徐渭面色凝重,不过他很快就释然的说道:“最好狗急跳墙。” 有的时候徐渭也不得不佩服织田信长那份涵养的功夫,和司马懿有的一拼了,当初诸葛亮给司马懿送女装,羞辱他让他出城作战,司马懿换上女装也不肯出城,长崎总督府用尽了各种手段,逼迫织田信长出手,攻灭长崎总督府。 织田信长是真的耐得住性子,和大明你来我往斗法数次,始终不肯走到最后一步,不直接武力讨伐。 徐渭在长崎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火药库,就等着织田信长过来。 本来打算开春后直接运到天津卫,直入京师,徐渭离开大明时间久了,对腹地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那个贪腐横行的大明朝,他怕这笔银子被地方给贪墨了,毕竟徐阶连查抄严嵩的家产都敢贪,大明官吏,还有什么银子不敢贪呢? 但现在来不及了,立刻就出发,防止倭人狗急跳墙。 之所以不运到密州市舶司,因为在徐渭的印象里,松江府更加忠诚,谁让松江府有水师坐镇?忠诚度和军事强相关,大军在侧,即便是心里再不忠诚,也得表面忠诚。 此时的大明京堂,大明皇帝朱翊钧的御书房里,是大明格物院院长、大科学家、大音乐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大数学家、德王皇叔朱载堉。 “陛下,物质是运动的!”朱载堉用极为兴奋的神情,大声的说道:“上次我们说到,因为分子的热量不同,状态各有不同,我们验证了这一猜想,我们用真空的玻璃管倒置在水面之上,通过改变周围温度…” “好了,皇叔,可以停下了,朕知道皇叔是个天才。”朱翊钧反复提醒,朱载堉不用一再展示他天才的那一面了,就是那厚重的谱曲,就是无数人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山了,这还是朱载堉比较浅薄、容易追赶的成就了。 最近格物院做了一个实验,再次验证了任何物质都是由更小的微小分子构成的,并且这些微小的分子,在不断的运动,进而得到了一个进一步的猜想,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物质的根本属性和存在方式。 进而在这个基础上,诞生了相对运动和相对静止的概念。 这个实验是有些复杂的,朱翊钧已经详细的看过了,当然也就是能看懂的地步。 比如倭银就有些发黑,因为倭银含有部分的硫磺杂质,而将倭银提炼成金花银,就是去除杂质,添加铅铜锡,就是增加杂质,让熟铁变成钢,是碳的比例不同,根据碳含量的不同,大明已经对钢铁完成了科学的定义和细分。 “是需要更多的银子吗?”朱翊钧看着朱载堉思索了片刻,询问来意。 只有在要银子的时候,朱载堉才会从他的皇家格物院里走出来,用略显笨拙的方式,索要银子,无论朱载堉是否笨拙,朱翊钧都会给银子就是了。 就一个蒸汽机,就值得朱翊钧大笔投入了,更遑论其他科学成果。 “年初问陛下要了一百万银,还剩下四十三万银,并不需要银子,臣就是发现了世界的本质,特来说于陛下听,这看起来没什么用,但好像是万物根本之理。”朱载堉笑着说道。 这次还真的不是要银子,朱载堉就是想把发现的结果,告诉陛下,那是突破认知边界的风景。 “皇叔,朕好像从未听皇叔讲过什么是格物。”朱翊钧笑着说道。 皇家格物院的格物二字,从来没有精准定义过,朱翊钧打算今年把这个事儿确定下来。 朱载堉一脸疑惑的说道:“陛下在设立格物院的时候,不是明确的说过了吗?” “说过了吗?”朱翊钧也是有些迷茫的问道。 “行之者一,信实而已,就是格物院影壁墙上的那八个字啊,陛下亲提,以朱中兴花押落款。”朱载堉理所当然的说道:“格物,大体分为了三个步骤,对于不解的猜想、对于猜想的算学论证,将论证与实验验证,无论猜想多么的完善,论证有多么的合理,不符合实际验证,则猜想错误,论证错误。” “这不就是陛下行之者一,信实而已的最好写照吗?这就是格物,臣等率五经博士,谨遵圣诲而行,感触良多,每次迷茫的时候,看到这八个字,就会豁然开朗。” 那块影壁石可是有悟道石之称,但凡是心里有所疑惑的时候,站在那碑文面前,看着那句话,心中的迷茫就会慢慢消散。 朱翊钧愣愣的看着朱载堉,他写这八个字的意思,就是表面意思,行事的唯一准则,就是信实,真实可靠的实践,不要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糊弄人。 朱载堉对这八个字的理解,也是非常深入和具体的。 “啊,原来朕早就定义过了格物。”朱翊钧点了点头,朕原来这么厉害啊! 这八个字的确厉害,但朱载堉对它的理解也很厉害就是了。 朱载堉继续说道:“因为要实践,比如上一次我和焦竑谈到了龙是否真实存在这个问题,焦竑问我,龙真的存在吗?我告诉他,我们只是没有观察到,但我们不能说他不存在,只能说可能性很小,格物就是这样的,可能性在零到一之间,哪怕是无限接近于零,我也不能说绝对的不存在。” “猜想,其实就是可能性而已,我们论证、实验,都是为了让可能性无限趋近于一。” 朱翊钧笑着说道:“好了,皇叔,可以了,要不拿点银子吧,朕只有这个了,今天郑王府一家要搬迁到十王城了,伱要一起去吗?” “是今天吗?”朱载堉愣了下,他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结果到了跟前,却忘记了。 朱载堉的父亲经历了凤阳高墙的牢狱之灾后,变得格外大度了起来,为了不影响朱载堉,郑王朱厚烷连搬迁的事儿,都没告诉朱载堉。 郑王朱厚烷其实也看不明白儿子在捣鼓什么了,但他也知道,捣鼓的东西都有大用。 德王和潞王都是很特殊的存在,他们住在通和宫的周围,德王府、潞王府和皇家格物院、讲武学堂、佛塔共同构成了禁苑,这是皇权的核心,任何人都不能染指的地方,连张居正都尽量避免对这里伸手,除了格物院的行政,皇帝需要借助一些外廷的力量一同监察之外。 “臣这就过去。”朱载堉赶忙说道。 朱翊钧看着朱载堉的背影,笑着说道:“慢点,不急。” 朱载堉很忙,沉浸在天才的世界里,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父母有妻儿,偶尔回到现实,也会露出普通人的情绪来。 “皇叔讲的你们听明白了吗?”朱翊钧看着冯保和张宏问道。 冯保和张宏互相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天才的世界他们不懂,不过没关系,只要肯去了解,慢慢就懂了。 朱翊钧拿起了奏疏,开始批阅,看完了徐渭送来的奏疏,立刻问道:“织田信长要发动进攻吗?陈璘就在长崎,这么疯魔的吗?” 冯保想了想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织田信长还在隐忍。” “隐忍吗?”朱翊钧朱批了徐渭的奏疏,让他力有不逮就立刻撤退,大明军会告诉倭国,大明要的,就必须给,不给也得给。 松江巡抚申时行上奏,皇家船舰设计院已经基本设立完成,分为了几个部门,甲板、船壳、货运、航海、检验设计、规划等等,主要工作就是对平式甲板的规划、船壳强度的提升、货物装运的统筹、航海技巧的精炼、用比例模型检验设计、天文水文影响。 设计院也是研究院,专门研究如何全方位的提高船只的各种性能,比如最近皇家船舰设计院,就打算继续研发船壳包铜,铜很贵,但包铜为船主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收益。 具体来说,包铜可以让航速加快,可以让船只更加坚固,防止事故,增加航海安全,增加寿命,只需一次顺利的来回,船主即可收回包铜的成本,之后带来的全部都是净利润,就像是水密舱一样,造价会贵一些,但相比较船只安全,这点成本,又不值一提。 申时行的奏疏里,还说了两件事,第一个就是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就提到了希望开海投资中的一些风险较高的项目,将风险通过交易行向下摊派,当时朱翊钧以时机未到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申时行这是旧事重提。 具体而言,比如元绪群岛的开发,需要大量的白银,但风险还是极高的,大明官园的比例已经很高了,优质岛屿已经占据,朝廷继续投资深入开发,恐怕会面临成本无法收回的风险,不如对某个区域打包,放到交易行里,筹集到白银用于开拓。 申时行的这个想法很好,也不只是第一次提出了,朱翊钧原则上同意这件事,但他还是朱批了:时机未到。等航海技术再成熟一些,再进行交易行筹集白银开拓之事,将开拓的风险再降低一些。 风险和收益是对等的,但风险就是风险,某些时候,朱翊钧的确是个仁君,愿意去海上冒险的人,都是开海政策的拥趸,需要保护的同行者。 申时行说的第二件事,是航海保险。 无论大明把巨轮建造得如何庞大,如何坚固,但海难事故也还是在不断重复上演,大明商舶的回航率因为近海商贸不涉及远洋,回航率超过了九成,但每年出海的一百条船里,就有十条永远沉没在了大洋之中。 海贸的巨大损失,让船东们倾家荡产,保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的,但是因为没有成文规定,整个保险行业的发展是极其无序的,甚至成为藏污纳垢之地,保险成了骗钱的行当,对这一乱象,申时行深恶痛绝。 为了保险行业的健康有序发展,申时行请命,由松江市舶司牵头,五大市舶司、五大远洋商行进行联合统筹,建立保赔房,专设保赔理事一人,由松江巡抚兼领,负责定损、定责、保赔等事。 “下章内阁户部。”朱翊钧思索了下,没有马上朱批,而是让内阁、户部都拿出意见来,申时行的本意是好的,但这东西,朱翊钧比较谨慎。 安特卫普,尼德兰(比利时)地区南方城市,是尼德兰地区最繁忙的港口,在安特卫普这个地方,船只保险的里程是33000里,这些保险商人,定价时,会综合考虑吨位、船只数量、航线上是否有海盗等诸多因素,整个保险市场,平均的收益率大致是2-3%,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太低了。 朱翊钧之所以谨慎,是因为保险,非常容易变成收租的行业,也就是说,很容易成为大明聚敛手段之一。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 第一次技术进步奖 松江府在开海上取得如此的成就,自然是得益于松江府得天独厚的条件,通衢九省的长江航路。 其实长江口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河口之一,河口的平均水深只有一丈不到,并不是天赋异禀,之所以成就现在百舸争流的局面,是松江府十年如一日的疏浚,对于河运平底漕船而言,平均水深不到一丈,这个深度可以使用,但对于动辄一千料两千料的海船,就变的十分鸡肋,每次的入河都是冒险。 在十年的时间里,在反复疏浚之下,长江口的平均水深从一丈增加到了两丈,海船可以顺利通航。 松江府在努力,这十年的时间里,不断的营造:造船厂、港口、桥路、海事学堂、学舍官厂、万国城等等,这些都是松江府上下所有人的努力。 但,只有松江府自己也无法达成今日之成果。 大明长江水路的九省都在疏浚水路,以保证河船可以顺利抵达,而松江府通衢的百货,也都是来自大明的江南南北各地,是大明百姓一点点生产出来的货物。 开海的奇迹,是万夫一力的结果。 松江府在开海上创造了奇迹,频繁的贸易,让这片土地充满了机遇,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发展出了许多的新的行业,从泰西舶来的保险业,就是其中的变化之一。 朱翊钧对保险持有谨慎的态度,因为这个行业,普遍的诚信缺失。 这不是个人造成的,而是行业就是这样,它本身是一个对赌协议,是投机文化的一部分。 费利佩二世掌控了庞大的羊毛产业,其毛呢生产规模,和大明旗鼓相当。 朱翊钧也不知道王崇古在紧张什么,其实工匠们对王崇古的观感极好。 在至暗时刻,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到万历元年,宁远侯李成梁出塞作战荡平古勒寨之间,就是大明的至暗时刻,这段时间,墩台远侯的死亡率,往往超过了五成,三千名墩台远侯出塞烧荒或者深入虏营探察敌情,至少有一半,都是有去无回。 “不要耽误生产。”朱翊钧对王崇古很明确的说道。 张居正认为,朝廷直接组建,不如组建完善的法条,来对契约的执行进行规范。 西山煤局最近的处境很糟糕,一次严重的生产事故导致西山煤局深陷舆论之中,非常的被动。 瓦斯和突水,就是地下世界两大杀手。 挂水自然是井壁凝结水珠,挂红则是出现红色的铁锈,门头沟煤矿伴生黄铁矿,一旦挖掘中发现锈蚀,就立刻停止,水叫,则是一种类似毒蛇吐芯的嘶嘶声,极为明显,阴冷就是采挖接近积水区域的阴寒,地下比地上要暖和的多,遇到阴冷就必须停手了,那是积水区。 从大兴县南海子离开的朱翊钧,前往了永定毛呢厂和永升毛呢厂,这两个毛呢厂仍然源源不断的生产着大量的毛呢制品,每年要上交国帑内帑近两百万银的恐怖利润,这个利润规模几乎和西班牙这个羊背上的国家,旗鼓相当。 万历九年,大明攻克板升之后,墩台远侯的阵亡率终于降低了一成左右。 因为松江府有迫切的需求,松江地方的保险业务在野蛮生长,在投保的之前,这也管那也管,在需要理赔的时候,一个个合理合法的字眼、有理有据的条款,一次次的教会了人们一个简单而朴素的道理,天上没有掉馅饼这种事儿,搞得投保人一个个都像是傻子一样,不懂条文,轻信承诺、愚蠢、贪婪、可耻、不睿智、不理性。 这里面有非常多的事情需要去讨论,申时行只是提出了这个设想,具体是否要推行,还是要看朝廷的决策。 事故发生的原因很简单,井下突水,这次的突水毫无预兆。 朱翊钧很快都收到了内阁的浮票,保守派的张居正认为朝廷不进行过分的干预,再多观察,张居正认为朝廷的过度介入,是对朝廷信誉的透支,大明朝廷的信誉,完全靠皇帝的个人信誉支撑,如果搞到最后一地鸡毛,朝廷信誉破产,连带着牵连到皇帝信誉,得不偿失。 朱翊钧思索了许久后,最终决定,在松江府推行试点,试试看,如果能行再推而广之。 无论是至暗还是黎明,亦或者是现在的朝阳时代,墩台远侯一直是满编,或许是自愿,或许是被迫,或许仅仅是为了足饷,无论是为了什么,朱翊钧都感谢墩台远侯对大明的贡献。 明明是欺骗、是谎言、是不遵守契约,却反而怪投保的人,轻信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许诺。 岂曰无名?河山即名。 朱翊钧看到王国光的奏疏就是眼前一黑,果然,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王国光最先想到的作用,就是聚敛,大量聚敛白银,让白银流动起来,而不是埋在猪圈里。 万历十年寒冬腊月,朱翊钧这个皇帝再次活跃了起来,他出现在大兴县南海子,那是墩台远侯家眷的安置地方,大明墩台远侯常年编制只有三千人。 在毛呢厂朱翊钧见到了许多的工匠,这些不是刻意安排,都是朱翊钧从毛呢厂的黄册里,随机点到的,在接见之前,连冯保都不知道陛下究竟要见谁,每到这一天,王崇古总是汗流浃背,因为这是在过关。 王崇古成为蒸汽机的水火神的一面,不是没有民意基础的。 匠人们面圣其实很少提什么意见,除非是赌坊这种烂事,工场里的大把头、代办、会办在厂里开设赌场这种真的忍无可忍。 这次的事故,超过了七十余名窑工死在了井下,一下子让门头沟煤矿,成了御史们口诛笔伐的对象,言必称祖宗震怒才如此警示之类的话,御史们还是坚持要求工部关闭煤窑,将煤钢产业向下转移,不要在京师烧煤炼铁了,煤烟搞得所有人都灰头土脸。 官厂团造,给了匠人织娘们安稳生活,官厂开工过年都会开工银和过年银,王崇古自己那份分红变成了匠人分红,甚至提供了学堂让孩子们上学的王崇古,在工匠们的眼里,王崇古那就是活菩萨,比青天大老爷还青天。 申时行的本意当然是好的。 而王国光对这件事非常积极,因为在王国光的眼里,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变种的钱庄。 海贸保险的健康有序,有利于推动海贸的蓬勃发展。 “已经安抚,一人十七银抚恤。”王崇古赶忙俯首说道。 以往突水的事故,都是有预兆的,挂水、挂红、水叫、阴冷。 其他问题,皇帝问,匠人们一般只会回答都挺好。 “家眷是否安抚?尸体要尽力寻找,就在这个矿口立个碑吧,把他们的名字写上,警钟长鸣。”朱翊钧站在出事的矿洞之前,对着王崇古交代着善后事宜。 十七银买条命,他王崇古看起来有点像血腥的刽子手,但要知道,在西山煤局成立之前,窑工们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抚恤,下井,是生死有命。 王崇古陪同皇帝视察了毛呢厂后,又视察了西山煤局。 “保险就是保险,谈收益就是骗人。”朱翊钧对保险下了批注,算是对保险这个行业做出了一个最低线的规范,保险是保险,理财是理财,但凡是混为一谈,就是在欺诈。 金融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段时间里的必然产物,银行、交易行和保险等等,都是金融机构的一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收租,朱翊钧很反感收租,他更喜欢生产,倾向上,他更倾向于更多的商品。 也正是因为普遍的诚信缺失,才最终促使了申时行请命朝廷,由朝廷组织海运的保险业,扫清现在松江地面的牛鬼蛇神,整顿不正之风,让保险这個行业为大明的海贸大事,保驾护航,促进商贸。 西山煤局是大明煤钢联营工业集大成之地,绝不可能因为御史言官的口诛笔伐就停下。 投机,很容易陷入更多货币的圈套之中,尤其是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的时候,只是非常危险的。 这四种经验,已经帮助西山煤局避免了十数次的透水事故,可这次的透水,是毫无预兆的。 钱庄,是经营保管金银、收付利息、发放贷款,从民间大量吸收白银,囤积在‘保险’之中,利用这些白银进行投资,得到投资回报的同时,保险业本身就是盈利的,而且没有挤兑的风险。 面对御史们的责难,工部尚书汪道昆避而不谈,只会回避,的确煤烟的问题,尤其是在冬季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困扰,生产规模的不断扩大也让整个京师在冬天处于霾灾之中,但,大明京畿两百七十万人丁需要煤炭,需要铁器,煤银对流需要焦炭。 “在京为官就这样,御史言官好像不用烧炉子一样,炉膛里的煤,都从煤市口长出来的是吧!”朱翊钧离开西山煤局的时候,对着王崇古十分确定的说道:“继续生产就是。” 未富先奢要不得,大明的煤钢联营刚刚起步,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朱翊钧只要还活着,御史们就只能无能狂怒。 王崇古面色复杂的说道:“陛下,有个不太确定的事儿,我们似乎搞了一种了不得的东西。” “了不得?”朱翊钧一愣,看着王崇古说道:“搞出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王崇古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他知道陛下一定感兴趣。 “陛下请随臣来。”王崇古带着陛下来到了另外一处新开辟的工场,这里放着几个炉子,和一个个的池子,三尺见方的池子上,都带着盖,而盖子上有一条条的管子,伸向了三丈多高的高塔。 王崇古面色极为复杂的说道:“七年前,我们在御史们怒骂之前,就注意到了煤烟的问题,因为那时候烧焦的窑工多有肺病,即便是再热,也要带口罩上工,是那个时候定下的规矩。” “这件事王次辅当初对朕说过。”朱翊钧对故事的开始十分了解,棉纺口罩、藤帽、铜铃预警等等,都是劳动保护,在这方面,王崇古做的一直很好。 产业上的工匠,更早注意到了煤烟造成的危害,京堂的言官们远在京师,而工匠每天和这些煤烟打交道。 王崇古继续说道:“起初我们将烧焦的烟囱建的高一些,让煤烟可以被风吹走,但我们失败了,煤烟被风吹走了,没有落到西山煤局,反而落到京师去了,搞得怨声载道。” “三年前,我们将煤烟,通入了水池之中,让水吸收烟尘,让黑烟变成白烟,为此我们为焦炉建了四座水塔。” “所有的水塔的水都是循环的,从地下抽出来的水进入烟塔之中,而后鼓风机将煤烟吹入,只需要烟道高度超过水面就可以解决回水问题,四座烟塔是十分有效的,黑烟变成了白烟,清水变成了浊水。” 朱翊钧对煤烟尾气的处理的过程还是很了解的,工部答应了御史们做出改变,不是敷衍,是一直在积极做出改变,寻找办法,若不是这种处置,京师的煤烟只会更加严重。 “浊水如何处置,又成了难题,直接排到河里去,御史言官怎么可能放过西山煤局。”王崇古想到那个场面就是浑身打了一哆嗦,这帮御史言官们,说话不是一般的难听。 大明的言官很霸道,孝宗皇帝对士大夫够好了,几乎事事顺着士大夫,结果在弘治十年二月,因为一本奏疏被孝宗留中未批复,后来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内阁大学士徐溥领内阁上奏,将孝宗皇帝狠狠的骂了一通。 (附原文,后面还有很多批评的话。) 王崇古也是很怕言官的,虽然他有很多手段对付这些喋喋不休的家伙,但万一其中有张居正的埋伏,不幸中招,如何是好? 所以王崇古真的认真的在处理此事,他开挖了十几个沉淀池,煤烟灰尘沉淀后,上层的清水循环利用,下层的淤泥堆积。 算是将这个问题暂时解决了。 “王次辅有办法,朕颇为欣慰。”朱翊钧肯定了王崇古的工作,治理煤烟,王崇古没有糊弄言官,更没有糊弄陛下的意思,只是这践履之实,都是一步一步的走,绝无可能今日说明日就有效果,而且种种办法都是在实践中不断的改良。 言官总是觉得自己有‘俺寻思之力’,只要一寻思,一讨论这个问题,就必须立刻马上解决,如果解决不了煤烟,就关停西山煤局,不用煤也要呼吸新鲜的空气,可谓是不切实际到了极点。 言官要前往边方任职积累实践经验这件事,王崇古举双手赞同。 “我们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儿。”王崇古的面色真的极为复杂,他们生产了一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他俯首说道:“陛下,这些吸纳煤烟气的水,可以促使草木繁盛。” “什么意思?”朱翊钧愣愣的看着王崇古,疑惑的说道:“什么叫可以促进草木繁盛?” “煤烟和水,成为了一种水肥,浇到土地上,可以让草木如同施肥一样生长。”王崇古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但是功效,他是非常清楚的。 这个现象最开始是从沉淀池周围开始的,沉淀池附近的草木,比别的地方要旺盛的多,本来以为是水的缘故,后来将反复循化沉淀后的清水洒在了草地上,才发现是水肥。 沉淀池一圈草木格外旺盛,用清水浇灌和用煤烟水浇灌的生长区别很大,就如同施肥了一样。 西山煤局将其称之为水肥。 朱翊钧愣了愣,想了片刻,知道王崇古捣鼓出来什么东西了,一种低浓度的氨水,就是氨肥。 “后来我们就不停的实验,就造了这么一个炉子出来。”王崇古看着面前的工场开口说道。 工场是试制,用砖石垒起的一丈高的长方形土窑,每2.5尺有一个窑门,可以将煤车推入其中,一个土窑有七个窑门,每个窑门之间有火墙,用来加热维持温度,这是烧焦,在土窑的每个窑室上方,并排有七个六寸粗的铁管,铁管深入了冷却池内。 冷却尺底部密布细铅管,在冷却池外,有上下两个管道,上管道是废气,下管道直入水池之中,得到水肥,上管道废气过四个高三丈两尺的烟塔,也得到水肥。 一共获得两种水肥。 “打开看看。”朱翊钧站在了下管道的水池旁,开口说道。 王崇古面色为难的说道:“陛下,明年开春了看看效果吧,这个味道非常非常的臭。” “打开吧。”朱翊钧摇头说道。 王崇古看陛下不听劝,非要看看,退后了三步,让人打开了下水管收集水肥的盖板。 隔着棉纺口罩,朱翊钧仍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就像是尿到纸上点燃后那种恶心的恶臭,差点就吐了出来。 “关上,关上!”冯保立刻指挥着匠人把盖板合上。 “虽然很臭,但的确是好东西啊,这第一次收集的水肥还是要兑水才能使用,否则烧苗。”朱翊钧是会种地的,施肥不是说越多越好,肥多了就烧苗,肥少了会歉收。 “打开第二次收集的盖板。”朱翊钧对着工匠下令。 第二个盖板被打开,朱翊钧稍微闻了闻,可能是第一次高浓度氨水的味道,提高了阈值,第二次收集的低浓度氨水,味道就很平淡了,至少不引人作呕。 朱翊钧点头示意工匠盖上就是。 确定了,是氨水。 第一次收集的氨水,是煤炭烧焦后的氨态氮气体,经过铅管冷却后溶解于收集池的水中形成的氨水,浓度较高,味道极其浓烈,甚至令人作呕,第二次则是尾气里的氨气,在四次吸收塔里溶于水。 “陛下,臣还发现,这玩意儿,不仅仅是煤可以烧出来,用煤矸石也可以。”王崇古介绍着生产流程,煤矸石,是含碳量较少的石头,在洗煤和筛煤的时候会挑出来,烧不起来,也烧不了焦炭,通常用来做烧石灰,烧水泥的原料。 工场弄好之后,西山煤局烧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煤矸石只是其中一种,甚至连炼铁厂的釉质都拉来烧过,釉质烧不出水肥来,但煤矸石这种廉价这种东西,矿山要多少有多少,也就是说,可以量产水肥了。 “王次辅啊,搞出这套东西的人在哪儿?”朱翊钧开口问道。 王崇古对着旁边一脸迷糊的王谦说道:“去把大工匠魏有山叫来。” “好!”王谦一溜烟跑去叫人了,没一会儿一个脸色黧黑的工匠来到了陛下的面前。 魏有山,脸上的沟壑是黑灰,手掌的掌纹和老茧也是黑的,写满了煤炭的痕迹,他是顺天府人,西山老窑工一个,西山煤局没有组建的时候,就已经在西山采煤了,西山煤局成立后,就成了煤山的大师傅。 大工匠、大师傅、大经长,都是魏有山的称谓。主管矿山的技术。 朱翊钧详细询问了之后,才对着王崇古说道:“上次王次辅提到的技术进步奖,今年就定魏有山吧。” 水肥的意义不用赘述,大明是个典型的农业国,而且是小农经济的农业国,水肥的出现和大规模量产,代表着粮食的大规模产出,大明最大的三个煤铁厂,京师煤铁厂、胜州煤铁厂、卧马岗煤铁厂,只要将其大规模生产出来,粮食的产量就会充足起来。 其他都是扯淡,百姓吃得饱饭,就是一切。 大明一共只有1.2亿左右的丁口,以大明八亿亩土地去供养,再加上水肥,吃饱朱翊钧不敢夸下海口,但吃得上饭,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好啊。”朱翊钧走到了魏有山面前,又走近了些笑着说道:“魏有山,很好,大明第一次技术进步奖,归你了,年后颁奖。” “好好好!”朱翊钧连说三个好,坐着大驾玉辂离开了西山煤局。 大明对技术进步奖的仪程都没有明确过,因为之前只是和王崇古口头商量好了,谁也没想到会突然这么快出现了值得颁奖的技术进步! 但还来得及,礼部定个新的仪礼,也不是什么难事,离经叛道的事儿干的太多了,礼部都习惯了。 “陛下真得会种地呀,我还以为就是做做姿态。”王谦叹为观止的说道,他压根就不懂水肥的意义,王崇古耳提面命,提着王谦的耳朵,带着王谦到田里转了一圈。 一亩地没有施肥,连一百斤的粮食都打不了,但施了堆肥的地,可以打二百斤粮食,大明的地,需要轮耕,而有了水肥,就不用种豆子,一年两熟的华北平原,可以一年种两次粮食,一年一熟的辽东可以每年都种粮食。 两分种,三分管,五分肥,陛下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实践过的道理,王谦三十五岁的人了,连水肥的意义都不懂。 王崇古展示水肥的制造,皇帝陛下连问都没问,直接颁奖,因为种地的人都知道肥的重要性,种子再好,人再勤劳,没有肥都是白瞎。 “胡说什么呢!陛下种地这事儿,从十岁就开始了,十年来从未断绝过,西苑宝岐司可是设在禁苑的衙门,皇宫里的外廷衙门一共就三个,文渊阁、六科廊和宝岐司,你当陛下跟你一样五谷不识?”王崇古一巴掌拍在了王谦的脑门上,说胡话。 张居正失心疯了,才对陛下说废除内阁?那还不是张居正觉得陛下的英明足够撑起一元专权的政治模式,那是最高效,当然,也是最劳累的。 王崇古到现在都还记得,陛下上衣下裤穿着短褐,在万岁山收获番薯时候,说杨博发乎己者有不忠,不忠于天下、不忠于国朝、不忠于君上,不忠于自己的认知,不忠于自己的灵性,杨博致仕归乡后,一直到病逝,还对这句话心有戚戚,临终前还对儿子重复了一遍,不忠于自己认知和灵性,那是对人一生的否定。 杨博是真的是郁郁而终。 陛下种地这事儿,闹出了不少的乱子,亲事农桑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十年如一日,甚至前年还去岗漠地收了两亩地,深入了解为了口吃的,百姓有多难多苦。 王崇古一直觉得朝廷在一些政策上过分的保守,总是担心天下沸反,以王崇古看来,完全可以大胆一些,就陛下、张居正、戚继光这个铁三角在朝,谁敢造反?不如绕开中间环节,找根绳上吊,直接下地狱。 这个铁三角里的核心是皇帝。 除非皇帝哪天跟李隆基一样,志得意满开始懈怠,甚至胡闹起来,才有可乘之机。 朱翊钧心情很好,他哼着王夭灼谱的小曲,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回到了京堂,坐在御书房的长桌前,依旧是摇头晃脑,连贱儒的奏疏,朱翊钧都看的顺眼了不少,也没有斥责,而是勉励他们多走走多看看,去实践,而不是空谈。 “忠顺夫人又入京来了,还是运羊毛入京,打算在京师过年了。”冯保提到了三娘子入朝,三娘子是绥远布政使,按理说不入京叙职,就是外官,但三娘子身份比较特殊,是北虏中议和派的代表人物,入京面圣,也算是彼此心安的一种动作,这个动作代表朝政风向。 “安排忠顺夫人觐见吧。”朱翊钧点头说道,他拿起了三娘子的奏疏,认真的看了一遍。 其内容可以总结为:圈养畜牧业,是种植业高度发展的结果。 游牧是畜牧业里,生产效率最低的方式,和定牧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三娘子感谢皇帝天恩浩荡,给草原带去了安定和祥和。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 百业农为先,农兴则百业兴 大明很怪,越到末年越怪,在和后金的战争中,王在晋、王化贞之流,居然可以领重兵在前方领兵作战,这是非常怪诞的现象。 王在晋、王化贞等流是什么东西?就是最最典型的贱儒,没有军事才能,还喜欢夸夸其谈,没打过仗,却喜欢指手画脚,动辄洋洋洒洒数千字,这些文字,痛骂政敌、吹捧自己、为了反对而反对。 这些个贱儒最喜欢的就是沉浸在一厢情愿的梦境之中,自说自话,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在天启、崇祯年间,面对辽东的兵凶战危,朝廷廷推,能把王在晋、王化贞之流廷推到辽东领兵,纸上谈兵、没有任何指挥能力的人居然被重用,统领帝国最精锐的军队。 这些个贱儒别说扭转乾坤了,只能让辽东的局面更加恶劣。 明末的时候,大明朝廷的体制出现了根本性失灵和缺陷,最终大明在揭竿而起的民乱中死去,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命运让人感慨和唏嘘的同时,问题究竟出现在了哪里? 海瑞说是皇帝,而林辅成说是过度的自由,导致的四阀并乱,而且林辅成认为学阀是四阀之首。 王化贞能前往辽东领兵,是因为他的老师是当朝首辅叶向高,而王化贞在广宁的大败亏输,熊廷弼被杀传首九边,就是大明和后金攻守之势异也的象征。 座师制诞生的学阀,带来的是大明官场升转的标准彻底异化,是大明人才遴选机制的彻底失效,做事终究是要人去做,而朝中朋比为奸越来越多,真正做事的人,反倒是被排挤到了边缘甚至是大狱之中。 最终大明,变成了明末那个吊诡的样子。 比较有趣的是,林辅成能讲这些话,也是因为他托庇于王谦和皇帝,所以他才能如此的肆无忌惮,大放厥词,这本身也是一种类似于座师的包庇姑息,袒护纵容。 否则林辅成刚说出高阳何氏满门被杀的事儿,会被人请到酒席上,朝中明公家里类似于游七这样的人物,和林辅成谈天说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明公们的家丁们,就会开始倒苦水,说明公如何如何为难,如何如何辛苦,林辅成这些个不当的言论,造成了怎么怎么样的麻烦。 当有人找林辅成谈话的时候,林辅成只有一条路,那就诚挚的道歉,然后闭嘴,林辅成要为自己不恰当的言论,给大人物造成的困扰和麻烦道歉,否则这席吃着吃着就成吃自己的席了。 林辅成又不是光脚的,他有父母有妻儿老小,他还有光德书坊,书坊背后还有东家,大人物的家丁还跟你聊聊,这还是讲道理,讲道理就要听,要识趣,识大体,不要让大家都为难。 这也是当时林辅成想要离京的理由,林辅成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黄公子竟然能手眼通天到这個地步!他都喋喋不休的说了那么多,居然没一个人找他喝茶或者吃席! 林辅成无论如何大胆,都没敢把黄公子往天本身身上去联想。 万历十年腊月,三娘子又入了京师,并且在十二月十三日,在文华殿觐见了大明皇帝。 “忠顺夫人舟车劳顿,免礼,免礼。”朱翊钧对忠顺夫人的表现还是非常认可的,毕竟她没有带着俺答汗那些遗老遗少,阳奉阴违,表面恭顺,背地里却弄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从羊毛数量的增长,可以窥见。 草原正在从游牧走向定牧,半自然经济向小农经济蜕变正在进行中,生产资料和生产关系的改变,让草原自此以后就和大明融为一体,再无分开的可能了。 至于漠北瓦剌那群养马奴,正经的鞑靼人,都不把他们当做一家人。 精耕细作种植大量的牧草、圈养式畜牧、按时青储冬藏、对疾病进行预防和治疗等等,都会给之前颠沛流离的游牧族人,一个安稳的家。 朱翊钧也是从三娘子奏疏中知道,游牧时,牲畜患病,死起来都是一片又一片,而且因为游牧,往往会让兽病在草原快速蔓延开来,每一次大规模流行的兽病,都会让草原人本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动辄就是全族俱灭的下场。 “永恒至高长生天,赐下了人间,他派出了陛下,给草原带去了安定和祥和,尊敬的陛下,就是人间的帝王,指引着我们这群迷茫的羔羊,找到了我们想要的家,感谢陛下的慷慨和仁爱。”三娘子再拜,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 长生天是草原至高的信仰,现在皇帝就是长生天的人间代言人,也算是彻底融入了大明天子这个叙事体系里。 三娘子其实想过天可汗这个尊称,但最终还是以陛下称呼,礼部万士和对陛下非常理解,陛下只想做大明的皇帝,并不想做四海一统之大君、圣天子、天可汗,诸如此类,陛下都表示拒绝。 以保证大明人利益为先,是朱翊钧这个大明皇帝最根本的追求。 大明腹地的老天爷,和草原的长生天是不是一样的?这个问题,朱翊钧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草原要承认大明对绥远的是实质统治,而不是羁縻、册封虏王,要推行大明朝廷的政令,而不是阳奉阴违。 大明朝廷这个世俗朝廷,要对绥远进行实土郡县,驻军、征税、齐民编户、车同轨书同文;人事、财权、庶务等皆以大明为准,只要实土郡县在进行,大明在草原的政令在推行,那三娘子说他朱翊钧是长生天,朱翊钧也是认可的。 现在绥远缺少一个亲王镇守,如果有一个亲王镇守,就十全十美了。 朱翊钧和三娘子沟通了绥远地方的发展,对圈养式畜牧进行了详细的了解后,告诉三娘子,不要过度放牧,导致草场持续退化,一时之间的过度放牧,只有短时收益,却是由子孙后代去承担其恶果,永生永世的穷困,绥远地方有金银铜煤等作为产出作为补充,基本生活可以得到保障,同样朝廷也会加强对绥远驰道和矿业的投入,促使央地共同发展。 为了收复绥远,大明京营持续九年每年200余万银的投入,为了切实治理绥远,大明派遣了以总督潘季驯为首数百名官僚,在绥远驰道和矿业上投入了超过两千万银,同时也在直接隶属于朝廷工部的七个工兵团营派往了绥远,三边军屯卫所调集了一半前往河套。 同时,大明为了切实守住绥远,正在积极谋划重开西域,确保河套地区为大明腹心之地,不会受到军事威胁。 这是大明巨大的投入,同样也是朝廷王化诚意。 朱翊钧叮嘱三娘子,要对绥远地区的胡人讲清楚,讲明白朝廷的主张,一个大明,皆为王民,既无优待,也无等差,不要追随野心之辈,聚啸作乱,影响共同发展,和解大局。 “大明朝廷从未有如此巨大的投入,只为大明北疆无忧,朕期许兵祸不再荼毒西北。”朱翊钧对三娘子语重心长的总结了这次的奏对,俺答汗与大明之间漫长的二十五年战争,是腹地和边民共同的痛苦,无数人在漫长的战争中死去,这是最恰当最合适的彻底和解的机会。 “臣谨遵圣诲。”三娘子再次俯首领命。 北方草原和中原腹地之间,从先秦开始,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起彼伏已两千余年,早已经物理意义上打成了一片,血脉、文化、经济彼此交融,再加上胡元入主中原百年,朱元璋当年也承认了胡元是正朔,在国初的十三次北伐中,大明完成了清算,而对俺答汗账下百户以上斩首,也是清算。 大明朝廷现在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和解。 如果草原再起聚啸作乱,或者干脆附逆,那么朝廷还有耐心继续和解吗?显然不会。 三娘子在京师看了很多的邸报、杂报,看到大明在长崎总督府那些手段,三娘子就由衷的庆幸,她作为和解派的代表,给草原人带来了生机,如同黎明刺破黑暗的曙光。 大明在长崎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之前那个大明朝廷能做出来的事。 大明对北虏做的事儿,完全是当做自己人看待,而对倭寇做的事儿,就是对敌人的做法。 而大明皇帝一力承担了报复的罪孽,日后春秋论断,一个刽子手的名头绝对会扣在皇帝的头上。 “听朝廷号令,草原上已经开始在禁绝山羊放牧之事。”三娘子说起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山羊吃草根。 山羊绒是最好的毛料,也是精纺毛呢的毛料,山羊最大的问题,就是吃草的时候,会把草根吃掉,这也是草场退化的原因,因为山羊绒价格昂贵,自从羊毛生意越来越兴旺后,山羊的数量激增。 禁绝的是放牧,而不是圈养。 朱翊钧仔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是潘季驯给的方子。 三娘子离开了文华殿,这次的入京觐见,收获颇丰,她的主张,终于在陛下手中慢慢变成了现实。 “陛下,本来因为京营征伐,预期今年到厂的粗洗羊毛仅为6万袋,结果到厂为10万袋,比之去年一年的8万袋,反而增加了两万袋,可见绥远地区的确在进行圈养式放牧,今年十万袋的羊毛,京师两厂,能有粗纺毛呢60万匹,精纺毛呢10万匹,共计70万匹;送往兰州毛呢厂羊毛为两万袋,精纺粗纺毛呢共产十五万匹左右。”王崇古汇报了万历十年,最后一次羊毛贡市的结果。 一个兰州毛呢厂=英格兰毛呢总产量,京师两座毛呢官厂=西班牙毛呢总产量。 这就是大明可怕的生产力。 万士和左看看右看看,低声说道:“羊毛数量增加,代表着朝廷政令在执行,为何就可以认定大明对草原的王化就是行之有效的呢?这里面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因为圈养。”张居正简明扼要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万士和懂礼法,但是不太懂战争和草原。 “对啊,圈养和王化有什么关系呢?”万士和点头问道,他有点不明白,不明白的不仅仅是他,李幼滋也面露不解。 吏部尚书梁梦龙笑着说道:“圈养意味着定居,不再游牧,意味着草原人正在失去了之前的优势,以前北虏居无定所,神武如太祖,英武如成祖,十三次北伐,终究是无法绝其苗裔,定居之后的北虏,养羊而不养马,就只能成为大明的一份子,而且要坚定不移的拥簇朝廷了。” “甚至重开西域,边民也会成为大明的助益,而不是阻力。” 万士和将梁梦龙这番话仔细理解之后,恍然大悟! “当初陛下给了我一把羊毛推、一个羊毛刷板、一张方子,后来遣泰西特使徐九皋,带回来了优质的牧草,其目的都是为了让草原少养马,多养羊,现在看来,这个目标正在一步步的实现。”王崇古说起了往事,堵了长城鼎建的窟窿,王崇古回京后,就拿到了羊毛生意的主导权。 这是一份泼天的富贵,王崇古接住了。 朱翊钧看着廷臣,摇头说道:“其实吧,朕就是看西班牙王室,费利佩二世掌控的梅斯塔协会,做毛呢生意,赚的盆满钵满,当时朝廷内帑国帑空虚,财用大亏,主要是为了生财而已。” 大明皇帝强调,初期的主要目的是赚钱,现在的主要目的是王化。 “有没有生产出来卖不掉的可能?”朱翊钧看着王崇古询问,每年将近百万匹的毛料生产,朱翊钧难免会担忧生产过剩的可能。 产品供应充足、需求又不够旺盛,那么产品就只能降价促销,利润就会变低,再加上官厂固有的臃肿和僵化,资产回报率变低,甚至无法维持自身的正常运转,这就是林辅成当初大声说,官厂团造必然失败的原因。 王崇古颇为确切的说道:“毛料的需求还是很旺盛的,毕竟绥远和辽东两个地方,都需要大量的毛呢,生产的规模还会继续增长下去,卖不了会有这种可能,无节制的扩张规模,也是一种僵化。” “短时间内不必担心,至少十年以内,这不是个问题。” 每年一百万匹的毛料,现在根本不会存在过剩的问题,只要能织造,就能卖得出去,但再过十年,二十年,随着绥远地方的养殖规模的扩大,大明毛料真的可能存在过剩的问题。 大明需要一个潜在的市场。 泰西就是一个很好的倾销地,其实打法之前就已经非常清楚明朗了,大规模铺货,破坏其脆弱的手工作坊,然后开始倾销,市场竞争都是如此的残忍。 同样也要持续不断的调节内部矛盾,大明本身就是最大的消费市场,拉动内需就是个细致活了。 王崇古其实隐隐觉得,生产过剩和人口过剩都是伪命题,但官厂的规模又没有发展到那种庞大的地步,至少目前的大明,没有生产过剩的担忧。 北方冬季严寒,人手一件毛料,三个毛呢厂得生产几百上千年才能满足。 “陛下,长崎总督府年前忽然运抵松江府一笔298万银的巨款,是长崎有变吗?”户部尚书王国光极为担忧的说道,这怎么看都有点像是托付后事一样,这一笔银子,像是长崎总督府最后的波纹一样。 徐渭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一点从嘉靖朝走来的臣子,一清二楚,一个觉得自己害死了胡宗宪,自杀了七次的疯子,从天牢出来,迷茫的活着,直到去往长崎,才算是再次找到了方向,灭倭。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摇头说道:“朕也不太清楚,徐总督倒是把事情说的很明白,但织田信长会做什么,朕无法猜度。” “陛下,臣倒是以为,织田信长武力征伐的可能很小,上衫、后北条、毛利、长宗我部,虎视眈眈,他得先把倭国本岛一统之后,才能图谋长崎。”张居正站了起来,站在堪舆图前,以首辅的身份做出了判断。 大明水师在长崎总督府平倭荡寇,织田信长短时间内,什么都做不了。 (第三次织田包围网) “如果毛利辉元、长宗我部、上杉景胜、北条氏直,能够和织田信长团结一心,那长崎总督府就会非常危险。”张居正看着廷臣而后看向了陛下说道:“按照常理而言,兄弟阋墙尚且外御其辱,织田信长作为天下人完全可以号召大名,共抗大明。” “可惜,倭国没有学会这句,对他们而言,内讧比其他重要。” 张居正也担心过长崎总督府发宝钞后,其他大名会不会心生警惕,而后簇拥在织田信长名下,将大明的势力赶出倭国,但最终,张居正确定,倭国不会达成这种联盟。 “先生很少下如此肯定的判断。”朱翊钧好奇的询问张居正判断的原因。 “因为不胜不止。”张居正摇头说道:“陛下,当年平倭之事,严嵩和徐阶在朝中斗,胡宗宪和张经、李天宠在地方斗,真的是不胜不止,这还只是党争,要是直接的武装冲突,是不死不休,打不出一个结果来,是不可能停下的。” 倭国的内部矛盾已经激化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哪里还有结成联盟的可能。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判断。 大明和倭国在发生冲突,即便是没有直接的军事冲突,也有经济、政治、金融上的冲突,而且彼此交锋了数个回合,整个交锋的重点,就是大明在阻止织田信长统一倭国,织田信长必须要在困难重重之下,完成倭国的一统大业,才有可能有些胜算。 织田信长很难短时间内攻破反对他的大名,因为大明朝廷在对倭国贩卖军火,武装这些战国大名,而且通过铸币税,几个战国大名都狠狠的肥了一波。 考验织田信长是否是倭国真正天命之主的时刻到了,大明狠狠的给织田信长上了一波强度。 万历十年开始推行的新政,普查丁口、废除贱籍,并没有在今年做完,只有南衙和北衙,彻底完成了普查丁口和废除贱奴籍之事,剩下还得等到明年,废除贱奴籍,是朝廷在律法层面,不再承认贱籍和卖身契,想要真正的获得人身自由,需要改变的还是生产关系。 “礼部议定春节之后,第一次大明技术进步奖的议程,过完年就准备颁奖。”朱翊钧安排着过年前最后一些事儿,捣鼓出来氨水的魏有山要青史留名了。 朱翊钧提及此事,朝堂上立刻爆发出了热烈的讨论,大明是农业国,劝农桑也是首要之事,对于水肥的出现,朝臣们爆发了无与伦比的热情。 生产的原料、生产的工艺、水肥的运输、水肥施肥、如何保存、施肥的比例等等方面,都进行了充足的讨论,王崇古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感觉,他颇为兴奋的介绍着水肥的种种,解答了群臣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水肥最大的特点是可以用煤矸石制作,煤矸石放入土窑,蒸馏之后,仍然可以作为烧制水泥的原料,西山煤局正在进行探索,希望可以在水泥厂进行烧制,这样一来,成本还会大幅度的下降!”王崇古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极为红润。 张居正询问了成本,若是真的要大规模推广,成本是其中的关键。 原料便宜,烧制简单,工序流程上并不复杂,这都是水肥的优点,它是煤钢联营的产物之一。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王次辅果然经邦济国!”张居正闻言,也是颇为振奋,成本低是最好不过了,如果成本过于高昂,那不利于大规模推广了。 王崇古连连摆手说道:“都是大工匠魏有山的功劳,元辅这哪里的话,若是把功劳推给我,岂不是窃天之功,可不敢这么说,不敢这么说。” 张居正颇为感慨的说道:“还是王次辅主持西山煤局做得好啊。” 不是王崇古的西山煤局,魏有山,也不过是个聪明伶俐的匠人罢了,官厂团造、工兵团营的人才筛选,已经有了成效,这是最大的惊喜。 “王次辅,先生的话是有道理的,才能展现需要的不仅仅是自己,不是王次辅,这煤局不是今天这幅景象。”戚继光罕见的在朝堂上,对王崇古夸赞了一番。 戚继光对王崇古从来没什么好脸色,王崇古当初提领京营,戚继光入京领赏,当时晋党阻止戚继光封爵,甚至闹出了人命来,当初冲突之后,戚继光再也没有说过王崇古一句好话,甚至是能不交流就不交流。 而这次水肥,戚继光知道意义极为重大,罕见的夸奖了王崇古一句,肯定了王崇古的功劳。 “哦?是吗?啊,哈哈。”王崇古先是错愕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他极为谦虚的说道:“就是做了一点应该做的事儿,没什么,真没什么,诸位真的谬赞,谬赞了。” 戚继光的认可,让王崇古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年,带着京营,连续拿下了无数大捷的戚继光,已经成为了大明世袭的奉国公,而且是坐班文华殿的武勋,武勋之首。 戚继光不计较当年的冲突,是他不想刀刃向内,不代表不在意,即便是上次王崇古为了保证京营进攻不会被后方掣肘,对内清党的时候,戚继光都没说王崇古一句好话。 今天这个认可,不是和解,只是认可他的功绩,这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人总是要为自己犯的错误买单,张居正、戚继光对王崇古的偏见,甚至是仇视,是当年之事的延续。 “明年就开始试制了。”朱翊钧笑着说道:“一边实践,一边总结经验就是,先在京畿开始试点,而后缓缓推开。” “百业农为先,农兴则百业兴。” 京城在准备过年,而远在泰西,有一些人也在积极筹备着过年,那就是大明遣泰西特使、葡萄牙国务大臣徐璠,徐阶死后,徐璠远渡重洋来到了泰西,这一走,回到大明就是遥遥无期,距离是一方面,父亲的死是另外一方面。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徐璠和陈大壮两个人,简单的在葡萄牙辛特拉王宫的中国厅,准备了过年之事,而葡王安东尼奥也送来了许多的礼物,过年对大明人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我的国务大臣,你似乎还没有为我的孩子送上祝福,作为来自东方的智者,作为大明的使臣,你对孩子的祝福,非常重要。”安东尼奥带着公爵夫人来到了中国厅,公爵夫人挺着个大肚子,连教廷都派人来祝福了公爵夫人有了身孕,但徐璠一直没有祝福过。 徐璠不知道怎么祝福,他选择了岔开话题说道:“大明的船只从松江府而来,已经抵达了自由之城,殿下,打算怎么选择呢?是开放里斯本的港口接纳这些船只?” “那是当然!”安东尼奥颇为肯定的说道:“我可是陛下册封的安东尼奥国王,还有人比我更合适吗?没有了!这真的是太美妙了,我可能成为整个泰西最富有的国王!” 接纳这些船只,意味着船上的棉布,都会被安东尼奥吃下,安东尼奥就可以开心而愉悦的做个二道贩子了。 五大市舶司联合组建的远洋商队已经顺利穿过了狂暴的大西洋抵达了自由城,塞维利亚别称,新世界的贸易之家,当地的商人,正在积极接洽远洋商行的船长刘吉,希望能够吃下这批棉布。 大船是不可能久留的,交易的周期实在是太长了,就需要一个二道贩子,而安东尼奥也在积极沟通,已经初步的达成了共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七章 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爱大明 大明在万历十年三月份,由五大远洋商行组建的远洋商队,一共由十二艘五桅过洋船构成。 船队的船长,是上一次遣泰西特使徐九皋的佐贰官刘吉。 整支船队共有大布两百万匹,小布三百万匹,除棉布外还有瓷器、茶叶、丝绸、银器、漆器、铁锅等等,种类繁多,总价值超过了六百万银。 在途径墨西哥秘鲁巴西总督区的时候,已经与当地交易了近三百万银的货物,换取了当地的特产,最后抵达了自由之城。 铁锅一两银子一个,在到自由角之前,就卖完了,供不应求。 刘吉非常纳闷,大明铁锅在南洋受欢迎也就罢了,南洋的确没有铁锅生产,但在新世界新大陆,也是如此受欢迎,甚至比丝绸、棉布更畅销,是刘吉无论如何都没想明白的。 一两银子一口锅,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斤猪肉了,如此昂贵的价格,还被哄抢。 带的少了,这是刘吉最深的感触,谁知道这玩意儿如此畅销? 新航路的开辟要比想象的更加困难,无休无止的风暴、无声无息的疾病、贪婪凶狠的海盗、阴险诡诈的泰西番夷、索求无度的征税官,这些困难都是可以预期的,可是航路上,新的挑战出现了,那就是沿途的总督府很多时候压根就不想好好做生意,只想明抢。 杀了你,你的货也是我的。 这就是沿途航行而来,让船队完全无法预料的挑战,那些个总督和海寇们合作,意图对大明船队进行抢劫,总督负责提供船队入港离港目的地的时间,而海盗负责抢掠。 上一次的环球航线,主要还是以探索为主,没有携带许多的货物,还没有引起海盗的普遍关注,而这一次,大量的货物终于引起了海盗们的虎视眈眈,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凡是有一点松懈,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最大的挑战是麦哲伦海峡的火地群岛,那里的水道复杂,且十分的狭窄,水文风向多变,让航行十分的缓慢,而麦哲伦海峡,又是环球贸易航行的必经之路,想要通过火地群岛,一共就两种办法,一种是交钱,逢海盗都拜拜山头,给点银子,海盗看大明船大人多,也会收点好处,适可而止。 起初刘吉用的是这种方式,后来刘吉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打过去! 欲壑难填这四个字,在海盗的身上体现的淋漓极致,刘吉本不愿意生事,海贸利厚,给点银子打发就是,不过是索赏罢了,但很快刘吉发现,这帮海盗去而复来,烦不胜烦,而且胃口越来越大,在海盗对着大明船只放火箭的那一刻起,大明远洋商队露出了爪牙。 五桅过洋船在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大明海疆安全,即便是为了商贸,改了一些设计,但最初的设计就是战船,而这次每艘船至少有大小火炮七十五门,整个船队的火药密封存储超过了十万斤。 刘吉艰难的通过了火地群岛后,再次贸易的时候,他开始不再满足索求无度的征税官,面对征税官无礼的要求,刘吉选择将十八斤火炮塞进这些征税官的嘴里! 大明远洋商队,仅仅一次海贸,就学会四個字,仗剑行商! 陛下有圣谕: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起初刘吉对这句话还不是很理解,总觉得陛下有些过分暴戾了些,作为君王,暴戾对国朝非常危险,而这次的远洋商贸,让刘吉对陛下这些话有了极为充分的理解。 狗屁友邦,费利佩二世、安东尼奥这两个国王,对总督区根本没有一点点的控制力! 船坚炮利就是海贸的唯一规则! 起初大明对泰西总督区殖民地的理解,是参详了琉球总督府和吕宋总督府,无论是军事经济政治文化,都是这样理解,而后做了几年生意才发现,什么总督,全都是强盗罢了。 “徐特使,费利佩二世的无敌舰队平日里都是养着吃干饭的吗?我在直布罗陀海峡门前,被一百多条海盗船给围了!要不是我船大、船快、炮多,差点就来不了里斯本了!”刘吉刚刚跳下栈桥就满腹牢骚。 特茹河在冬季颇为平静。 里斯本港,是一个常年不冻港,若是气温骤降,会有薄冰,但大多数时候温度都在零上。 大明船队有点灰土土脸,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战,船上有各种的箭矢、钩锁挂在上面,还有伤员扎着绷带,水手们忙着清洗甲板,一些登船的海盗的尸体被运到了栈桥上,准备集中焚毁,而炮手们清理着炮膛,海风的咸腥味裹着硝烟味、血腥味,在港口之上弥漫。 “我的朋友,你说对了!自从上次费利佩二世没能打下我们里斯本之后,无敌舰队的水军们发现,费利佩二世这个国王不过如此,我猜你们遇到的海盗,不单纯是海盗,还有无敌舰队的船舰,一般的海盗看到如此庞大的船队,都会避让。”安东尼奥伸出手,给了刘吉一个热情的拥抱,拍了拍刘吉的肩膀。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安东尼奥见过刘吉,上一次徐九皋作为遣泰西特使,刘吉就是佐贰官了,对于能让安东尼奥赚大钱的刘吉,安东尼奥自然报以最真挚的热情。 刘吉如遭雷击,他猛地推开了安东尼奥说道:“葡王殿下!我刘吉是个亡命之徒,风吹日晒,大老粗一个,你能离我远点吗?只对美娇娘感兴趣,对老爷们没兴趣!” 这其实是一个拥抱礼而已。 “不过是文化差异,特使不必介怀。”安东尼奥也不在意,笑着说道:“我也只对美娇娘感兴趣,我准备了盛大的典礼,欢迎大明远洋船队的到来。” 葡萄牙的情况仍然是一片稀碎,安东尼奥仍然没有得到贵族和教会的支持,因为安东尼奥很穷,他还欠下了大笔的战争借款,而刘吉选择安东尼奥而不是费利佩二世,选择里斯本而不是的塞维利亚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他安东尼奥要偿还当初的战争借贷。 本息总计超过了一千万银的战争借款,让整个葡萄牙都陷入了迷茫,虽然大明没有催收,甚至进行了三十年的展期,但展期的利息更是让人绝望,这让所有人都焦虑难安,而大明远洋商船的到来,让葡萄牙内外沉浸在了欢庆之中! 大船是需要季风的,不会在泰西久留,需要一个二道贩子,而大明选择了葡萄牙,这代表着,里斯本将成为大明商品在泰西的集散地,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好消息,甚至过去对安东尼奥不闻不问的贵族们,这几日也是接连拜访王宫,还在中国厅和徐璠进行了友好的交流。 安东尼奥和公爵夫人之间,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而是安东尼奥为了自己国王之位的选择。 “贵族也可以谈,也可以爱葡萄牙,也可以爱大明。”徐璠在刘吉落座之后,笑容满面的说道。 刘吉呆滞了下问道:“泰西的贵族也可以爱大明的吗?” “不爱没钱赚,爱了有大钱可以赚。”安东尼奥笑着说道:“大家都是知道我的,我有恭敬之心,这是大明皇帝认可过的,我虽然贫穷,但是我每次给陛下带去的礼物,都让陛下格外的满意,玉米、番薯、甘蔗、橡胶、红木、棉花的种子,确实没多少钱,但陛下真的很高兴。” “我不是因为银子而爱大明的哦!这和贵族们完全不同!” 安东尼奥急切的表明了自己爱大明的立场,他当时走投无路,葡萄牙要落入费利佩的手中了,而他这个继承人,又被老国王纯洁者流放到了海外,只能以操船为生,没钱没人没拥趸嫡系,只有一个剑圣马尔库斯像个傻子一样相信安东尼奥能够拯救葡萄牙。 忠诚,是中世纪的骑士精神之一,但随着大旅行运动,这种品质正在泰西变得越来越少。 忠于国朝、忠于本国人、忠于本国集体利益、忠于自己的本心,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慢慢的变成了一种耻辱。 安东尼奥如愿的当上了葡王,甚至为了大明的支持,穿着御赐的五章衮服,不伦不类的成为了国王,任命了东方人徐璠为国务大臣,这几年,安东尼奥过得并不如意。 现在!大明远洋商行的船队来了! 里斯本将成为大明货物在泰西的集散地! 刺破黎民的曙光从东方升起了,在帆船的桅杆上闪耀! “国王殿下,徐特使、刘特使,费利佩二世的秘书索伦来了。”陈大壮和海防巡检耳语了两声后,对着众人说道。 刘吉有些疑惑的问道:“索伦不是费利佩的秘书吗?他怎么在里斯本?” “在策反我,用尽了各种手段。”徐璠看了看陈大壮,笑着说道:“他想让我去费利佩手下做事,已经念叨三年了,费利佩二世觉得没有了国务大臣的安东尼奥不堪一击,甚至连庶务都无法处置的安东尼奥殿下,会让葡萄牙上下向往加入西班牙。” “那索伦在这里,就不意外了。”刘吉非常认可的点头说道,徐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和他爹徐阶很像。 徐阶也有才能,只不过徐阶的才能都用到了内部倾轧和贪腐上了。 索伦带着圆尖帽和标志性的大白色络腮胡子,走进了中国厅内,他看着刘吉极为遗憾的说道:“很遗憾船长居然选择了里斯本而不是塞维利亚,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塞维利亚可以直接将贵客的货物全部吃下,而里斯本还需要打欠条。” “嗯,这的确不明智,里斯本不如塞维利亚,这是显而易见的。”刘吉点头说道:“这是陛下的决定,因为安东尼奥是陛下册封葡王,费利佩二世不是,就这么简单。” 大明养条狗,也不能让它饿的骨瘦如柴,怎么说安东尼奥也是家犬。 “感谢陛下的信任,虽然里斯本就两个不好,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有了来自大明的货物之后,过不了几年,就是这也好,那也好了。”安东尼奥满是感激的说道:“你们可以不信任我,我原来是个修道院长,后来是个船长,再后来是海盗,现在是国王,但你们可以相信我的国务大臣。” 相比较塞维利亚,里斯本的营商环境确实很差,里斯本的商人,甚至无法支付足够的货款,买下大船的商品,只能打上欠条,成为借款的一部分, 这完全是皇帝意志的体现吗?也不完全是。 这是五大远洋商行的商总、商贾们的选择,大明需要一个在泰西的桥头堡,打开各国自由贸易大门的桥头堡,让大明货物涌入并让泰西人接受大明商品的桥头堡,选择里斯本,是从出发之前,商行们的共同决定,一顿饱还是顿顿饱,连畜生都懂的道理。 而且还有利息,不必担心安东尼奥没有偿还能力,安东尼奥真的无法偿还,就告到陛下那里去,让陛下武装催收,诚然葡萄牙遥不可及,可是果阿总督府和第乌总督府在西洋之内,大明可以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好吧,这的确是安东尼奥殿下的唯一优势了,他被大明册封过了。”索伦神情晦暗,自此以后,西班牙就不再垄断对大明的大帆船交易了,而且西班牙还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 刘吉看着索伦,眼神变得冷厉了几分,平静的问道:“所以我们的商队,经过直布罗陀的时候,是费利佩二世的无敌舰队袭击了我们吗?” 直布罗陀海峡是地中海的门户,被费利佩掌控,经过的时候,被一百多条船袭击,这很不正常,而现在刘吉有点想明白了,根本不是海盗,而是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要抢劫大明的商船,因为大明商船没有选择塞维利亚! 刘吉此言一出,徐璠的脸色立变,他猛地看向了索伦,目光如同毒蛇。 大明的读书人向来以阴狠著称,不是阴谋都要猜测三四分的阴谋,更别提这件事这么明显了,帆船如期到港,里斯本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过年前,能再见到大明人,让徐璠也很高兴,一时间有些忽略了。 “费利佩二世做了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我会如实禀告陛下,对于这次袭击,西班牙必须要付出代价。”徐璠坐直了身子说道:“索伦,费利佩是泰西的霸主,大明和西班牙万里之遥,大明就是再强大,也远在东方,如何谈代价和威罚呢?” “简单啊,加税就是了,惩戒性关税收30%,不再享受到港6%的抽分,的确是极其遥远,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索伦连连摆手说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不是我的国王下的命令,自从上次海战之后,我的国王遭到了质疑,用大明的话来讲,就是养寇自重。” 索伦思索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很快就找到了四个字去形容,这样在场的人立刻就懂了。 费利佩二世进攻葡萄牙失败后,圣克鲁斯侯爵阿尔瓦罗来到了里斯本议和,租借了一个港口,战争的失败再加上费利佩二世清理了一批反对派,让西班牙内部出现了一些噪音,而这些内部的矛盾的直观体现,就是直布罗陀海峡的养寇自重。 西班牙海军部分的将领,开始养寇自重,借口清剿海盗索要金银军费的同时,还刻意纵容海盗,这些海盗精准的知道船只携带的货物,知道船只启航的时间。 “这就是英格兰女王为何要颁布私掠许可证的原因了,她试图将私掠商船、海盗成为一股牵制我西班牙精力的武装力量,事实上她成功了,这些海盗船和我西班牙水师将领有关,也和英格兰皇室有关。”索伦为了澄清误会,将伤疤揭开来,告诉了大明的贵客。 “原来如此。”刘吉相信了索伦的话,大家都是使者,羞于谈及本国的弊病,就像刘吉不会对安东尼奥、费利佩说,大明有八成人是赤贫,乡野之间九成八的农户濒临破产边缘,大明的确很强,同时也非常的虚弱。 刘吉思考了片刻,愣愣的说道:“这个英格兰怎么跟倭国越看越像啊。” 像,真的是太像了。 历史总是无情对无脑的胜利,费利佩二世一直追求塑造的海洋秩序,在无情的私掠许可证面前,不堪一击,整个泰西的海洋,向着失序的边缘崩溃。 “费利佩二世难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吗?”刘吉看着索伦问道。 索伦十分急切的说道:“解决的办法不就在船长的身上吗?确切的说,是船长带领船队的货物身上!” “本来我的国王打算,庞大的海军出征,击败英格兰海面力量,然后将货物倾销到英格兰,英格兰没有白银,最开始他们出口的货物主要是羊毛,为了羊毛,英格兰进行了残忍的圈地运动,将农民的土地以蛮横的姿态强行没收,制造了大量的流民。” “英格兰在积累了一定的白银之后,就开始收紧羊毛的出口,开始建立工坊,出口毛呢,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不得不走进工坊里,而极为廉价的人工,让英格兰在毛呢生意上有着极大的价格优势,更多的白银涌入了英格兰。” “英格兰的白银,全都是来自于羊毛出口贸易,只有将英格兰的手工工坊击碎,才能消灭它。” 索伦也没有藏着掖着,把费利佩二世的规划,说的一清二楚,武力敲开英格兰自由贸易的大门,用货物倾销摧毁英格兰手工业,最终遏制英格兰的崛起。 在海贸这个餐桌上,一共有四个玩家,葡萄牙、西班牙、英格兰和大明,能够独立完成环球航行,就是上桌的标志,分别由斐迪南·麦哲伦、弗朗西斯·德雷克、徐九皋完成,而不能上桌的地区,都是菜单上的菜。 麦哲伦是葡萄牙人,为西班牙效力,所以麦哲伦完成的全球航海,是两牙航海技术和经验的共同成果。 佛朗西斯德雷克是英格兰的英雄,对于西班牙而言,他就是臭名昭著的海盗。 海贸海贸,没有货物如何海贸?而英格兰的商品优势,就是廉价的毛呢,只有彻底击垮英格兰的手工业,才能把英格兰赶下餐桌,让英格兰成为菜单上的菜。 “也不是不行啊,费利佩二世打开英格兰的国门,我们葡萄牙商人在后面卖货,费利佩二世的目的不就达成了吗?你说是吧,我的国务大臣。”安东尼奥看向了徐璠,意思很明确,忽悠!赶紧忽悠! 把索伦、把费利佩二世、把西班牙忽悠瘸了,趁机赚钱。 “是的,国王殿下说的很有道理,这是可以谈的。”徐璠笑着说道:“我也可以爱西班牙。” 索伦气急败坏的说道:“但我是傻子吗?我们西班牙在前面冲锋陷阵,伱们葡萄牙人在后面趁机拿走最大的利益,我带着这样的协议回到西班牙,我的国王会为我绑上千斤的巨石,把我扔到地中海去!” 索伦对徐璠的鲜廉寡耻更加清楚了,只要不涉及到大明,徐璠没有任何荣辱心,因为都是假的。 爱西班牙?爱个大头鬼! 徐璠稳如泰山的说道:“费利佩二世可以不打英格兰啊,他可以选择认怂,不如继续求娶英格兰女王吧,虽然她已经发誓要终身不嫁侍奉神,但继续求娶也未尝不可,联谊开疆嘛,不丢人,把尼德兰的治权交给英格兰,把女王娶了。” “把尼德兰地区让给女王,女王一定会心动的。” “徐璠这番话其实在嘲讽西班牙的联姻开疆,和他的霸主地位根本不匹配,而之前费利佩二世的确求娶过英女王,只不过是失败了而已。 “这是不可能的!”索伦大声的说道。 安东尼奥立刻说道:“是女王不同意吗?” “不是那样的,怎么可能把尼德兰地区割让给英格兰,海盗终归是要消灭的!”索伦嘴角抽动了下,徐璠和安东尼奥这一唱一和,是真的气死个人。 索伦强行争辩道:“这不是联姻的问题!尼德兰地区和本土不接壤才是问题的关键,开疆一定会出现问题,不必归咎到联姻之上去。” “因为联姻是一种绥靖的手段,不能对原来的肉食者进行清算,而又对新开辟的疆土有利益诉求,就一定会爆发民乱,因为割平民的刀又多了一把。”徐璠简明扼要的说了下联姻开疆的困局。 联姻代表着对旧有利益既得者的承认,无法清算旧有肉食者,新的肉食者有更多的利益诉求,一定会出现尼德兰现在这个局面。 这是可以预期的,必须要对旧有利益既得者进行清算,在阶级上完成替换,才能完成真正的开辟,这在阶级论的第二卷里,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肉食者需要完全替换,否则多一个肉食者,生产者就会无法供应,阶级论第二卷讨论的就是分配。 徐璠没有说的那么多,也没解释的那么明白,索伦又不读阶级论,说不到一块去。 其实徐璠误会了,索伦还真的读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和自由说,这都是黎牙实翻译好的拉丁文,索伦带回了这些翻译的书籍,但国情不同,不能生搬硬套。 刘吉不再说话,他现在成为了乐子人,看热闹。 反正他就是来做买卖的,无论这个利益怎么瓜分,大明那份不会少了就是。 这就是商品优势和武力优势给刘吉的底气,商品优势是需要武力去保护的,就像仗剑行商一样,没有强横的武力,行商就是案板上的肉,商品优势无从谈起。 刘吉看热闹,徐璠和安东尼奥忽悠索伦,索伦面红耳赤的争执着。 餐桌上有四个食客,有三个食客凑到一起商量着对付最后一个食客,而最后一个食客,又是那种没有任何道德可言的人。 最终,确定了利益的分配,西班牙要出工出力,敲碎英格兰的大门,自由贸易,而葡萄牙的商船都要过波尔图港,给费利佩二世交税,波尔图港就是西班牙租借到的港口,用于对尼德兰和英格兰用兵。 双方围绕着波尔图港的税收,展开了唇枪舌战。 西班牙因为局势问题,只能捏着鼻子吃这个哑巴亏,因为西班牙必须要解决尼德兰反叛、英格兰海盗问题,费利佩二世这个泰西霸主的地位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葡萄牙的商船并不是必须要过波尔图港,可以直接航行到泰晤士河贸易。 安东尼奥为了表示欢迎,准备了巨大的典礼,还有许多的美人,大明商船的水手们陷入了狂欢,但护航的水师军兵们却不为所动。 “黎牙实老是说,大明军兵是帕拉丁,是圣堂武士,果然是这样的,大明远在万里之外,仍然如此军容整齐,实在令人动容。”索伦看着港口上那些仍然在警戒,没有参与到狂欢的军兵,由衷的说道。 索伦以前总觉得黎牙实在吹牛,哪有什么帕拉丁,哪有什么圣堂武士?那都是传奇故事的传说,但是今天索伦看到了、 这种完全符合清教徒定义的军兵,还维持如此庞大的规模,简直是不可思议。 清教徒是英格兰加尔文主义,强调所有信徒在神的面前一律平等,主张人人都可以和神沟通,从神身上得到启示,反对教会对神谕的垄断,借着神的名义搜刮财富等等。 对于大明人而言,这不难理解,把神替换成大明皇帝,把信徒替换成大明人。 “大明军兵只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从百姓中来,所以要保护百姓。”刘吉也是感同身受的说道。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不想当国王的院长不是好船长 大航海时代,不过是一块掠夺的遮羞布罢了,这就是刘吉这个亡命之徒的结论,即便是贸易,也要仗剑行商,没有充足的火力,任何利益都无法保护。 葡萄牙、西班牙和大明,都是狼,一个提供武器弹药,一个武力敲门,一个进行走私贸易,分工明确,大明获得了市场,西班牙确定自己霸主地位获得凝聚力,葡萄牙获得一笔丰厚的报酬,对国内各方势力进行重新洗牌。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唯独不包括英格兰这只羊。 这就是这次里斯本会议的内容。 这么可以对付英格兰,也可以对付尼德兰地区,还可以对付法兰西,甚至对付神圣罗马帝国或者西班牙。 规模就是经济战争中的纵深。 里斯本的狂欢持续了整整三日,整船整船的货物被不断的搬运下来,所有的葡萄牙人,都极其的兴奋,而这种兴奋并没有因为庆典而结束,因为接下来繁忙的贸易,让里斯本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货物十分的充足,而如何分配,则是由安东尼奥说了算。 自加冕为国王以来,安东尼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個国王,从臣民到贵族无人不尊敬这位东方大国册封的国君,安东尼奥不仅带来了独立、安定还有财富,至此没有人再质疑安东尼奥了。 除了他自己。 举国欢腾的时候,有一个人反而郁郁寡欢,公爵夫人卡塔里娜,安东尼奥忙于各种酒会,甚至还有了一个情人,这个情人是公开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情人的存在,卡塔里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局面了。 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卡塔里娜对安东尼奥的支持,两个人血亲的关系,让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能够安然出生,充满了变数,但王国也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来继承王位,至少不能过于蠢笨或者畸形。 公爵夫人只能允许这个情人存在了。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卡塔里娜看着醉醺醺的安东尼奥,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等我一下。”安东尼奥去洗了个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才坐到了凳子上,喝了口茶,才算是醒了过来。 “商人们都很热情,他们就像是海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你不知道今天他们有多么的疯狂,就为了抢到一批棉布,或者一口铁锅。”安东尼奥伸出手来说道:“我们葡萄牙每年能从陛下的大帆船贸易里,赚到两百万银。” “只需要六年,我们就能提前把借款还清,在那之后,我们才能奢谈葡萄牙属于我们自己。” 卡塔里娜用力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摇头说道:“为什么要急于清偿借款呢?4%的年息的确很高,但和那帮该死的威尼斯商人相比,大明皇帝简直就像是慈善家一样,为我们整整展期了三十年!” “事实上,只要我们每年的收入增长大于4%,这笔借款清偿就不必过于急切,筹办更多的手工工场,将西非和新世界的来料进行加工,让更多的人获得工作,这就是陛下展期三十年的目的,远在东方的大明皇帝,并不是一个过分急切的君王,他展期三十年就是给我们发展的机会。” “包括这次大帆船的贸易,东方将交易的锚点设在了里斯本,这还不够明显吗?” “你等我下。”安东尼奥又跑去狠狠的洗了把脸,甚至催吐了一下,才把所有的酒意驱散,回到了国王寝室之内,他揉了揉眉心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之前怎么都没想到呢。” “我之前还想,陛下是为了那4%的利钱,快速偿还才有利于我们葡萄牙,但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卡塔里娜,你知道,我不适合做个国王,我对这些没什么主意。” “不,你很适合做国王。”卡塔里娜摇头说道:“做国王其实不需要什么智慧,做国王要会选择,其他都不重要,索伦总是瞧不起你,说伱是个修道院长,说你是海盗,可索伦只是个秘书,他不清楚,当国王最重要的是勇敢和取舍。” “而你从来不缺少这两个秉性,这就是你能做国王的关键。” 安东尼奥有些苦恼的说道:“你总是鼓励我,但其实我没有什么智慧。” “如果没有大明的支持,你还会选择回到里斯本继位吗?”卡塔里娜想了想开口问道。 “会!”安东尼奥十分肯定的说道:“即便是没能获得陛下的圣眷,我依旧会回到里斯本来,为了葡萄牙战斗到最后一刻,直至死亡!贵族和教会的牧师们,想要出卖葡萄牙给费利佩二世获得稳固的地位和权力,但葡萄牙会变成人间炼狱!” “贵族和教会已经是平民身上的巨石了,如果再加一个宗主国,就会多一块无法负担的巨石,承受代价的只是平民!” “我会选择回来,为平民战斗到底!葡萄牙属于葡萄牙人!” 徐璠为安东尼奥讲过阶级论,奈何天资有限的安东尼奥,实在是没法理解,他甚至不太愿意承认阶级的存在,选择了另外一种叙事,葡萄牙属于葡萄牙人。 卡塔里娜笑着说道:“看,这就是勇敢和取舍,剑圣马尔库斯,不是傻子,他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誓死追随于你,你做到了,十一年了,你做到了。” “或许吧。”安东尼奥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勇敢和取舍,任何一个在船上做船长的人,都具备这样的性格,否则不可能战胜海洋。” 不想当国王的院长不是好船长。 安东尼奥的确想做好一个国王,他尝试过,但他只是一个船长,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当国王要有智慧,而安东尼奥不具备如此的智慧。 卡塔里娜看着安东尼奥十分确信的说道:“不必过分急切的提前偿还这笔借款,就按照陛下的展期如期还款就行了,理由就是:把钱用在手工工场上,要击败尼德兰和英格兰,也不是一定需要做那些肮脏的事儿,里斯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从新世界和西非的来料更容易到达里斯本。” “尼德兰有大量的工匠,还有手工工坊主,但是尼德兰处于战乱之中,这些工坊主想要逃离,却没有任何的地方让他们逃走,我们营造了手工工场,就可以吸引他们前来了。” “工作对于你心心念念的平民非常重要,因为这是他们生活的唯一来源,你为他们找到了生路,你就是他们唯一的国王。” 谁为万民奔波,谁就是万民之王。 安东尼奥点头说道:“好,就这么做。” 大明皇帝从不催促借款,因为庞大的借款其实里面有很多都是利润和利息,一艘五桅船卖二十五万银,朱翊钧以这样的价格卖给安东尼奥整整三十五艘五桅过洋船,剩余的部分都是利息,其实一条五桅船的成本,把一切都算上,也不过两万五千银罢了。 即便是贪婪而吝啬的大明皇帝,也对这种暴利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在安东尼奥正常还款的情况下,朱翊钧并不催促,当然这不是说要免除这种债务,安东尼奥真的不还,朱翊钧还是要催促的,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该拿的钱还是要拿的,一分钱不能少! 安东尼奥不缺果断,眼看着费利佩二世要对英格兰和尼德兰地区动手,战争的利益不仅仅只有白银,还有人才。 “我们的国务大臣,还是没有为我们的孩子送上祝福吗?”卡塔里娜颇为担忧的说道。 “是的,他总归是在避开话题。”安东尼奥无奈的说道:“东方人从夏朝开始就不主张同宗结婚,夏殷始嫌同族之婚,周制始绝同姓之娶。同姓不婚,惧不殖也。” “夏殷是什么时候?”卡塔里娜疑惑的问道。 安东尼奥靠在椅背上,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说道:“3600多年前了。” “大明真的是历史源远流长。”卡塔里娜呆滞了下,三千六百年的时间尺度,对于她而言,有些过于的久远了,这种纵向上的规模,根深蒂固。 安东尼奥叹了口气说道:“我上次问过他了,同姓不婚,惧不殖也,就是说,同姓结婚孩子很难成活,自秦汉起,律法就极为明确,同姓结婚徒两年,同姓同宗罪加一等以奸论,大明律更为严苛,同姓六十杖,同宗一百杖。” “咱们得亏是离大明远,否则御史们知道会弹劾我们,估计会被活生生的打死。” 不是徐璠没有灵活的道德底线,不会阿谀奉承不懂人情世故,而是他实在是对国王、王后的命运有些担忧。 安东尼奥低声说道:“事实上,国务大臣徐璠说的是对的,内奥地利大公卡尔二世和外甥女玛利亚安娜,孕育了十五个子女,只有七个是健康的。” 这个畸形的几率已经很高很高了,人类繁衍要是这个畸形率,早就绝种了。 “唉。”卡塔里娜没有闹没有哭,只是摸了摸肚子里,脸上有化不开的怨愁,她也不后悔,为了葡萄牙,面对费利佩二世的咄咄逼人,面对葡萄牙一地鸡毛的局势,她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支持安东尼奥。 刘吉手里拿着一卷书,是徐璠写的,内容是关于英格兰的圈地运动。 从南宋端平二年开始的《莫顿条例》开始,英格兰已经进行了长达三百余年的圈地运动,而且这种行为正在从庄园主圈地,向着议会圈地进行,英女王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圈地,英议会掌握了超过20%的耕地面积,为了羊毛,超过五成的土地被转化为了牧场。 大规模的饥荒在英格兰蔓延着,即便是在伦敦街头,也是遍地的流浪汉和乞讨者。 “英格兰不仅仅对外凶狠,对内也不遑多让啊,梅斯塔协会,是整个泰西最大的毛呢协会,主要由牧羊人组成的协会是费利佩二世最大的钱袋子,即便如此,西班牙的田亩也只有10%不到的牧场,而英格兰超过了五成都是牧场。”徐璠一脸绷不住的神情。 “英格兰人为什么不造反呢?”刘吉看了都眼前一黑,圈地是兼并,兼并后搞牧场,是刘吉这个大明亡命之徒都无法想象的事儿,北虏都不这么干,俺答汗一直想要扩大耕地面积,获得更多的粮食。 俺答汗已经很残忍了。 “谁说没有,不过都被镇压了而已,而且承受代价的是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发生饥荒的时候,连奥斯曼人都看不下去了,派了三条船装满了粮食,和费利佩二世的四条船一道去赈灾,结果七条船只有一千石左右的粮食允许进入爱尔兰,因为英王室只捐了两千石粮食。”徐璠讲解了一个趣闻。 费利佩二世谋求和英女王联姻的那段时间,爱尔兰爆发了饥荒和瘟疫,费利佩二世准备了礼物,满船的粮食,奥斯曼苏丹那会儿也是脑子抽风,想要以罗马继承人的身份融入泰西,就和费利佩二世一起去了。 这年头,没有太岳箱运粮是风险很大的事儿,好在地中海就是个澡盆,颇为平静,赈灾的运粮船顺利抵达。 “这批粮食呢?最后怎么样了?”刘吉好奇的问道。 徐璠两手一摊的说道:“在伦敦卖给了英格兰人,英格兰人利用这批粮食,又大肆圈地。” “啊?”刘吉可是两次远洋商贸,自问自己见多识广,他由衷的说道:“这很英格兰。” 潘季驯一个老好人,在江西闹蝗灾的时候,都被逼到要杀人的地步,这天下的肉食者秉性大致是相同的,灾年兼并,真可谓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有一个金毛番在门外求见。”陈大壮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金毛番是英格兰人,显然大明远洋商船的到港,同样引起了英格兰人的注意,因为直布罗陀海峡的海盗泛滥,和英女王的私掠许可证,有极大的关系,英格兰人对大明商船到港,是知之甚详的,甚至还试图抢了一次,没打过而已。 “两位大明特使,我是弗朗西斯·德雷克,作为环球航行者,我想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我想是这样的,大明环球舰队船长刘吉先生。”德雷克十分优雅的见礼,即便是不笑,也带着一种温和,看起来颇有绅士风度。 “海盗头子德雷克?”刘吉用拉丁语回答着。 都说大明是礼仪之邦,文明上国,这一开口就是骂人的话,把德雷克搞得一脸尴尬,虽然是事实,但德雷克明面上是英格兰的勋爵!怎么能直接点破呢? “不是这样的,这都是费利佩二世的谎言。”德雷克连连摆手说道。 刘吉和徐璠两个人在眼神交流,而德雷克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他的直觉在警告自己有危险,突然的沉默,让德雷克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 “怎么了?”德雷克疑惑的问道。 刘吉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们在想,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你,海盗船长德雷克,你的人在直布罗陀海峡袭击了我们的船队,造成了四人受伤。” 德雷克迷茫的说道:“我们沉了七条船,死了二百一十多人,不是大明商船赢了吗?” “英格兰胆敢袭击我们大明船只,这是在挑衅,需要付出更加昂贵的代价!”徐璠十分确信的说道:“无论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还是法兰西人、英格兰人,只要胆敢挑衅攻击大明的商船,就要付出代价!” 德雷克第一次见识到了汉使的霸道,大明仍然是天朝上国,汉使会极为霸道的维护大明的尊严和利益,该动手的时候绝不手软。 明明是大明方大胜凯旋,炸沉了他七条私掠船,结果大明仍然在索要赔偿。 胜利者的姿态,可谓是被刘吉做足了。 “大明需要怎么样的代价?”德雷克十分确信的说道:“你们不能杀我,我带来了诚意,大明应该和我们英格兰合作,而不是和费利佩!” “和英格兰合作什么?合作如何让海盗如何泛滥吗?”徐璠嗤笑的问道:“我大明人深受海寇之祸,和你英格兰合作什么?” “当然是两牙的殖民地!”德雷克大声的说道:“英格兰和他们的殖民地相比,就是一只蚊子,而他们的殖民地富得流油!仅仅在秘鲁就有银矿和硝矿,银子是货币,硝石是火药!世界最大的规模的银矿和硝矿在他们手里掌控!” “我不明白,大明总是那么的英明,和谁合作,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是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儿了,但大明仍然选择了和费利佩、安东尼奥成为朋友,而不是我们英格兰!” 德雷克非常激动,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明和西班牙葡萄牙成为友邦,而对英格兰视若罔闻,出使到大明的使者没有带回好消息的同时,大明商船抵达自由角,甚至都没跟英格兰人有任何的接触。 “你看,你们只想着抢劫,而大明就只是单纯的做生意罢了。”刘吉看着德雷克,他的这番说辞,看似是合理,但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抢劫合法。 抢劫殖民地合法,抢劫本国平民合法,抢劫他国财货合法,抢劫他国商船合法,就是没有任何秩序可言,一切都是基于强盗逻辑去思考问题。 “所以,大明为何要和强盗为伍呢?大明虽然衰落了很多,但还没沦落到这等地步。”徐璠十分确信的回答了德雷克的话,他更加直接的说道:“你也不用想着用你惯用的伎俩来威胁大明,大明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你可以借着那么无穷无尽的海盗,对小国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但大明不是,你尽管来抢,一厘银你都抢不到,还要搭上无数的性命。” “这是站在是实力的角度对你们的警告,大明远洋商队,仅仅十二条五桅过洋船,你们倾巢出动,也无法劫掠到一匹棉布。” 大明规规矩矩做生意不抢他们就是好的了,现在反倒是被抢到了自己头上,人话听不懂,就用火炮说话。 “大明这个决策并不明智。”德雷克还是坚持的说道:“英格兰人从未伤害过大明,但这些红毛贼,可是在大明倭患的时候,和倭寇一起作乱!他们甚至攻破了马六甲王国,窃为己有,让大明和英格兰的商队不得不绕道数千里,才能进入西洋!” “马六甲王国是大明的藩属国!” 德雷克很难理解,大明作为天朝上国,和两牙之间有冲突也有合作,大明在进攻吕宋总督府和果阿总督府,这是他亲眼看到的,但大明依旧和两牙之间选择合作,这完全不合乎道理,哪有这样的处理,敌对和友好这两种关系同时存在。 “所以按照你的逻辑,我们现在就应该杀了你,因为你的私掠船意图抢劫我们的商船。”刘吉嗤笑了一声说道:“对等报复,不是吗?” 徐璠伸手打断了争论说道:“其实在你们的使者约翰·哈里森,第一次乘坐大帆船前往大明的时候,我大明热情的招待了他,哪怕是黎牙实和安东尼奥将你们描述为倭国,但英女王的国书,陛下还是回复了一本国书,表明了愿意商贸往来的态度。” “但很可惜,你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私掠许可证一颁布,大明作为海洋秩序的受益者,就不能再继续和英格兰保持友邦关系了。” “你回去之后,应该告诉英王室、议会、贵族、绅士,大明朝廷态度转变的原因,应该反思一下,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而不是一味的要求大明,质询大明为何不肯和英格兰建立友邦关系。” 徐璠讲的是心里话,大明其实最初不反感接触英格兰,哪怕是泰西的特使反复说英格兰就是个搅屎棍,四处搬弄是非,把整个泰西搞得一团糟,但大明对这些并不关心,私掠许可证一出,那就不能怪大明不和英格兰人保持友谊了。 国力越强,秩序的收益越大。 徐璠和刘吉最终没有把德雷克杀死,而是将其全身上下抢了个精光,扔出了中国厅。 显而易见的,德雷克能来到王宫的中国厅,这里面有索伦的帮忙,还有安东尼奥的默许,西班牙和葡萄牙也必须知道大明的态度,而这是一个极好的试探的机会,而刘吉和徐璠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强横,过多的强横,反而会让盟友们感到担忧。 新年伊始,公爵夫人卡塔里娜顺利生育,孩子非常的健康,这对葡萄牙人而言,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算是神的恩赐了。 “所以公爵夫人还没有跟她的丈夫离婚,就和现在的葡王在一起了,而且还生了个孩子,泰西这么乱的吗?”刘吉也是在里斯本过了个年才知道,葡王的王后还没和前任离婚,刘吉的脑仁都快烧干了才理解了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是的,公爵夫人卡塔里娜还有个丈夫,叫若昂。 徐璠满是感慨的说道:“费利佩二世用了丰厚的条件说服了若昂支持他,包括但不仅限于巴西副王之职、基督骑士团大团长之位、每年可派往印度一艘私人船只的执照、每年可以有一条船参与到对大明的大帆船贸易执照、以及若昂的女儿可以成为西班牙王世子的世子妃。” “若昂被说服了。” “其实公爵夫人的王位继承权在安东尼奥之上,安东尼奥只是个私生子,而公爵夫人可不是私生女。” “若昂是布拉干萨公爵,伊比利半岛成为最有权力的贵族,但因为若昂在王位争夺中,为妻子提供了除支持外的一切支持,公爵夫人只能遗憾的宣布放弃继承王位,这也是公爵夫人和丈夫分道扬镳的原因。” “池浅王八多,别天天盯着点八卦了。你什么时候回大明?” “后日启航回到大明,回航会很快,因为船上没有太多的货物,会在蒙兀儿国再次交易一次。”刘吉有些轻松的说道。 “真想回去看看啊。”徐璠看着无垠的大海,怅然若失的说道。 白银只有两百万银左右,船上还带了大量的货物,安东尼奥无法支付货款,用商品进行了补充,船队会在三个月的时间内赶到蒙兀儿国,在蒙兀儿国做最后的交易,装满棉花,回到松江府,完成环球贸易。 刘吉获得了两张执照,这两张执照分别由葡萄牙王室和西班牙王室颁布,代表着大明的商船可以在两国的殖民地港口进行补给,没有这两张执照也可以,只需要把十八斤的火炮抬出来,殖民地的港口,自然会选择让大明船队补给。 火炮有的时候比执照好用多了。 刘吉带着船队再次扬帆起航,不便久留的远洋船队在里斯本这个地方,待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再次消失在了广阔无垠的大海之上。 正月初五,大明结束了休沐,大明皇帝开始上工,比工匠们初六上工还要早一天。 初六这日,阳光明媚,大明皇帝的大驾玉辂缓缓驶出了通和宫,向着永定河畔的两个毛呢厂而去。 万历十一年正月初六,是大明复工的一天,也是大明发开工银的一天,同样也是发分红银的一天,同样在这一天,大明要第一次颁发大明技术进步奖,别名崇古奖,因为足金打造的金制功赏牌上有镌刻【王崇古敬赠闻达之士】字样。 这可是皇帝答应的事儿,自然说到做到。 王崇古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文人墨客只能咬牙切齿的骂王崇古蠢,出钱颁奖,还这么开心。 王崇古自然有话说:他缺钱吗?洒洒水(小意思)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今天,明天,荣耀都属于大明工匠! 大明技术进步奖,本来是王崇古给自己留的遗嘱,是大招中的大招,他本来想用最后的波纹赚一波名声,他为大明当牛做马这么多年,陛下在他弥留之际的请求,也只能答应,他王崇古青史留芳板上钉钉,而朱翊钧截胡了这个计划,但仍然在金制功赏牌上,留下了王崇古的姓名。 李如松,宁远侯之子,大明京营副总兵、骑营参将、为陛下前驱牵马坠蹬者,坐在白象之上,看着前面的队伍,最前面是一台指南车,白象和指南车都是先导车,在先导车之后,是身着铁浑甲的锦衣卫,共计六百人,分成了两列,左边扛着肃字旗牌,右侧扛着穆字旗牌。 在锦衣卫之后,则是大汉将军,每个人都坐在高头大马上,扛着一把长长的仪刀,威风凛凛,在三百二十大汉将军之后,则是由一共有十八匹白马拉动的大驾玉辂,以三排各九匹、六匹、三匹的方式排列,而在大驾玉辂两侧,则是由北镇抚司缇骑构成的护卫。 前后四轮,有半个卧室大小,车上是大明皇帝朱翊钧、皇后王夭灼,以及嫡长子朱常治,朱常治趴在窗边好奇的向外面张望着,指着外面,时不时大惊小怪的惊呼,王夭灼不厌其烦的解释着朱常治从未见过的景象,而朱翊钧则在复习着仪程的全过程。 朱翊钧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盒子只有巴掌大小,这就是这次颁奖的主角了,五等功中的一等功赏牌奇功牌,奇功牌满打满算十六两(596g)足金打造,是长方形的牙牌,长七寸七分,宽二寸四分,厚五分。 亲王用金,大臣用银,百官用铜,皇帝用的是玉,朱翊钧本来想做成玉牌,但在礼部喋喋不休之下,才最终用的足金打造。 奇功牌正面写有事项,此奇功牌为何犒赏,比如魏有山这块奇功牌,上面就写着,万历十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魏有山敬祥瑞水肥,功于生民,功于天地,特赐恩赏。背面就是王崇古敬赠闻达之士。 金牌放在一個玻璃盒里,玻璃盒将奇功牌密封,是为了防止刻字藏污纳垢,密封玻璃盒放在软底檀木盒中,在檀木盒上镌刻着魏有山的生平,魏有山本名魏三道,因为他们家住在村里第三个路口,魏三道的爹是窑民,爷爷是窑民,爷爷的爷爷还是窑民,魏三道从小就跟着父亲下窑井,父亲死在了井下,母亲怕魏三道学了父亲,给他改名魏有山。 魏有山打小就很聪明,但聪明在窑井上好像没什么用,直到大明开始组建西山煤局。 王崇古一再强调,甚至在每一个手工工坊的门上挂上了牌子,告诉工匠们,西山煤局也好,毛呢官厂也罢,都不是他王崇古的功劳,是陛下的皇命圣眷,因为西山煤局的全名为:敕造西山煤事局,毛呢官厂为:敕造永定毛呢官厂、永升毛呢官厂,一切的恩德都是因为陛下的圣命。 但工匠们仍然感谢王崇古为官厂的奔波,大明官厂团造法一直是王崇古的立根之本,就像考成法对张居正一样的重要。 奇功牌全金打造,但是不值钱,因为是御赐之物,是不能贩卖的,同样若是领奇功牌的门户,真的沦落到了要卖奇功牌为生的地步,那大明还是亡国好了。 在大驾玉辂之后,一共有两架四匹马拉的车,一架是潞王朱翊镠的,一架是德王朱载堉的,亲王乘舆之后,是十数驾马车,奉国公戚继光、宜城张居正、王崇古、六部尚书等明公,还有三辆武勋的车辆,是英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廷臣辅臣武勋的车驾紧随陛下之后。 黔国公在云南,魏国公在应天府大功坊,都不在京师。 在文武之后,是长长的一排银车,银车上拉着这次分发的开工银和分红银,银车一眼望不到头,一共有二十四万四千余银。 银车之后是铜车,车上拉着万历通宝,分红银受到利润的影响,有零有整,为了一天之内把钱发完,需要携带大量的万历通宝一同发往,总计688万枚通宝,在册的住坐工匠,有两万一千余人,每名工匠为可以获得11银327铜。 庞大的仪仗到这里仍然没有结束,在铜车之后是大明的骑营,负责保护整个仪仗,而在骑营之后,则是大明的文武百官。 这一次颁奖在西山煤局举办,为了此事,整个顺天府衙门,过年都没有休息,一直在积极筹措,而西山煤局也提前了两日开工,进行了一次全厂大扫除,无孔不入的煤灰,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连地砖缝都用猪毛刷,刷的干干净净。 工匠们对提前上班没有意见,对打扫卫生没有意见,对于苛刻的要求也没意见,因为提前上班打扫卫生后,可以在打扫完,领到超过11银的恩赏! 工匠们对这笔银子的理解还是皇帝的恩赏,对于给他们分红,他们始终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他们并不觉得偌大的西山煤局他们才是主人。 王崇古对官厂没有积极性的言论,嗤之以鼻,甚至还亲自在邸报上驳斥过这种谬论。 只有高压,只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没有合理的分配,官厂没有积极性,民坊就有积极性了?积极性是官厂和民坊性质造成的?积极性从来都是要用分配去保证的!而不是画大饼,匠人们又不是傻子,你给那点银子,真的很难办事。 拿出官厂不到一成的利润分红,工匠们已经感恩戴德了,真的要爆产能,只需要拉动一下这个分红的比例,直接拉爆。 张居正阶级论的第二卷分配还在发力,按照张居正的设想,利润向下分配三成,才是健康的合理的官厂,当一旦匠人在分配中的比例低于了三成,就十分危险了。 大明分红银就是利润的一成,再加上平日的劳动报酬,以及围绕着官厂工匠建立的保障机制,也就是福利,福利不仅仅是逢年过节的米面粮油,还有官厂的三级学堂匠人学堂女子织院,都需要大笔的白银投入,这都是实打实的分配。 大明官厂对下的分配在加入了分红银之后,工匠们整体对利润分配的占比,突破了35%,也就是说,在分红银制度之前,大明官厂向下分配不足三成,但是依旧爆发了强大的积极性,这完全是因为之前的窑井坊主,实在是太不是人了。 待遇很多时候都是对比出来的。 朱翊钧的车驾终于稳稳的停下,这么大的阵仗,只有在郊祭,也就是皇帝亲自前往皇陵祭祖的时候,才会有如此规模的仪仗,平日朱翊钧出行,最多也不过三百人。 郊祭,朱翊钧一次都没去过,都是大祭司团英国公、成国公和定国公代劳,他忙着给皇陵送礼呢,新都杨氏、俺答汗,都是朱翊钧给列祖列宗的献礼,他虽然没去过,但想来大明先贤们应该是十分满意的。 仪程正式开始了,整个现场的秩序由京营维持,而观礼台设置在了官厂的大礼堂之中,礼堂是在万历七年修建的,能容纳三千人,礼堂是举行典礼的地方,就是平素里奖赏有功工匠才会开启,工匠们娱乐的地方叫戏台,在各个工场里,平日里也有唱戏、评书等事。 京营锐卒们将白银搬到了大礼堂前的广场前,这是仪程的第一步,发钱。 这是皇帝钦定的第一步,先把银子发下去再逼逼赖赖,工匠们领了银子落袋为安,自然脸上都是笑容,都愿意听礼部官员喋喋不休的讲两句,要不然谁有心思听你到底说了什么? 广场上只有二十个发钱的地方,在各大官厂还有一百八十个地方发钱,银子和铜钱都是封好的,只需要签字盖手印就可以领到赏钱。 整个过程还是非常迅速的,在赏钱发完之后,户部、内帑太监和缇骑们奏闻之后,工匠代表们才会入礼堂开始颁奖。 朱翊钧是颁奖的工具人,全程也不要朱翊钧讲什么,他只要出现在这里,就是对工匠们最大的肯定。 “那些个儒学生过来做什么?”朱翊钧看向了太学的儒学生,对着王崇古问道,这不在随扈的名单之上,而且最近因为皇家理工学院开始招生,儒学生对权力支配垄断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朱翊钧才会有所警惕。 王崇古俯首说道:“自己来的,观礼来了。”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朱翊钧眉头紧锁的问道,如果儒学生在这个场合闹起来,表达对工匠地位提升的不满,作为皇帝,只能请祖宗上身,祭出皇恩碎地拳,告诉这帮野心之人,九族的羁绊有多么的紧密,大明从来不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大明的天下终究是老朱家的天下。 “不会。”王崇古非常确信的说道:“陛下,咱们大明的儒学生也不是好赖不分,自从水肥的消息传出之后,连让官厂关门歇业的声音都消失了,种地确是很重要。” 大明的共识是农桑为百业之首,先有农桑后有天,种地一事,产量五分由肥决定,这帮太学生是国子监祭酒专门和王崇古商量,组织了太学生,前来观看水肥生产的,贱儒面对水肥这种蛮不讲理的产物,也选择了对官厂闭嘴,煤局千不好万不好,煤烟滚滚黑灰遍地,能造水肥,就是好厂。 贱儒们不能说官厂,也不能说皇家理工学院的错误,只能念叨着王崇古是个傻子,自己发钱颁奖,用私门的钱办公家的事儿,那股子恨不得取而代之的酸味儿,从京师都传到里斯本去了。 这青史留芳的好机会,那得多少银子能换的过来? 朱翊钧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太学生这个年纪不谙世事,的确容易被挑拨,但也不都是贱儒,他们也没有直接到礼堂,而是去了水肥工场,一个个扶着墙,吐得稀里哗啦,他们不听工匠劝告,非要看一看水肥,一打开,直接就吐了。 那个味儿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而水肥工场很显然证明了之前皇家格物研究院提出的物质是运动的物质,因为水肥那个难闻的气味儿,在整个工场蔓延,不打开也是臭的厉害。 即便如此,廪生们从水肥工场离开的时候,仍在兴奋的讨论着水肥造成的影响! 水肥其实就是蒸馏煤矿石里面的有机氨,然后冷却溶于水,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得靠工匠去实现。 土地的增产,对太学生是有益的,万历十一年能做国子监廪生,哪个家里没有万亩良田,你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廪,仓廪的廪。 能长期脱产,为了博取功名,数年如一日的在国子监就学,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乡贤缙绅、势要豪右,穷民苦力和中人之家这个阶级是进不了国子监的。 水肥这东西的出现,大明人人都是受益者。 廪生们围着魏有山问东问西,尤其是听说只需要煤矸石就可以蒸馏的时候,人人都露出了振奋的神情,大明的煤矿和铁矿,普遍品位不高,煤矸石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制作工艺也不是很困难,不想投入那么多,可以把土窑改得更加简单,把金属管换成陶管。 发展,真的可以团结所有人。 工匠代表开始入场,王崇古站直了身子,走到了台前,对着所有人伸了伸手,礼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今天,西山煤局的水肥工场正式小规模开始投产,预期在春耕之前,可以提供满足三十万亩田的水肥,若有效果,将会在下半年,在各大官厂推广,并且扩产。”王崇古首先告诉所有人,西山煤局没有撒谎,这东西不是纸上谈兵,不是在骗朝廷的经费,是已经小规模量产,能够满足三十万亩田地。 “去年一年,西山煤局的煤铁联营,煤、蜂窝煤、焦,总计产量为六亿五千斤,粗钢产量为274万斤,铁产量为2400万斤,较去年,粗钢产量增长了67万斤,铁增长了460万斤,毛呢官厂织造粗纺毛呢63万匹,精纺毛呢9.4万匹,较去年粗纺增加了18万匹,精纺增加了1.9万匹。” “能有如此成果,皆仰赖匠人之勤奋。” 钢铁产量共计2674万斤,其实真的没多少,总共也就13000多吨,大明年产生铁量大约在15万吨左右,1.3万吨连十分之一的产量都没达到。 大明洪武七年,置铁冶所官凡一十三所坑冶,每所置大使一人秩正八品,副使一员秩正九品,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下旨诏罢各处铁冶,改为铁科,岁输课程每三十分取其二,也就是现在广泛采用的百值抽六。 永乐初年,朱棣诏复官厂坑冶,复设铁官,增设四川龙州铁冶和顺天遵化铁冶,共计十五处官厂。 永乐十九年迁都时,当年铁科加官冶一共为1957万斤。 之后就是轰轰烈烈的兴文匽武了,铁冶所在洪熙元年被革罢,令民自采炼,自此大明只有三十取二、百值抽六的铁科,没有铁冶所、铁官和煤铁官厂了。 王崇古筹建永定毛呢官厂开始,聚敛佞臣这个大帽子,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大明生铁产量在十五万吨左右,按照三十税二的标准,大明朝廷一年光是铁科就可以征收一万吨左右,若是每年有一万吨的铁,俺答汗光是被砸就砸死了,还能轮得到他逞凶? 铁科自令民自采炼之后,就是名存实亡,只存在于律法之中,从未实际征收,这和洪武年间王允道被流放海外有关。 洪武十五年,广平府官吏王允道上疏说,磁州临水镇产铁,元时铁科百万斤,请旨开科,朱元璋下明旨申饬王允道,以‘军需不乏民生已定,复设此必重扰民’为由,将王允道定义为扰民逆官,流放海外了。 自此以后,这铁科就是个规定,从不征收,有设科而不收,算是朝廷恩免,只要有朝官提及铁科二字,先是一顶聚敛佞臣的大帽子扣上去,然后再抬出祖宗成法,洪武十五年旧例来,这谁敢轻易提及?面对祖宗成法,也只能徒叹奈何。 嘉靖三十二年,工部奏闻皇帝,说各处铁冶久已住罢,铁科不征,今内外库所贮铁有限,军需有亏岁用不敷,请暂命开炉冶一年,仍复往罢,工部用极其悲戚的语气,乞求皇帝担一担骂名,开一年炉冶,再不开,真的没铁用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明没铁,工部如何营造?兵凶战危,没有甲胄、长短兵、铁箭簇如何应敌? 但最终结果仍是不了了之。 西山煤局这1.3万吨哪怕全都是钢,大约是后世宝钢集团在节能减排后,1个小时的产量。 况且这1.3万吨里面大部分都是生铁,但在万历十一年,依旧是冠绝全球!钢铁产量的第二名是松江官冶所,第三名是胜州官厂,第四名是河南铁冶所。 大明正在以煤钢联营,改变大明的生产关系,以煤钢联营为核心产能驱动大明从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 王崇古略微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是西山煤局的第九年,这九年煤铁钢的产量节节攀升,围绕着西山煤局共有民坊三千四百铁匠铺,他们从西山煤局取铁,打造成各种铁器。” “取得如此成果,荣耀属于所有工匠!” 让户部、工部、市舶司们无法理解的一个现象,就是大明铁锅居然能成为出海的拳头产品,一银一口锅,比抢钱还要来钱快的铁锅,是始料未及的,关键是铁锅这东西,需求量还很大很大,无论是蒙兀儿国还是泰西,都有旺盛的需求。 本来大家的目光都聚焦于丝绸、生丝、瓷器、茶叶、棉布等传统出海货物,铁锅都是顺带的,但铁锅的盈利已经仅在丝绸和棉布之下了,超过了瓷器和茶叶。 科道言官一直以煤烟为切入点要求革罢,前段时间又因为井下突水要求停罢,但产业匠人丰富,不是空口白牙,大明西山煤局倒了,围绕着西山煤局建立的这三千四百家铁匠铺,如何维持生计? 张嘴就来,丝毫不顾及百姓小民的生计,这就是工部一直不回应的直接原因,是真的匠人丰富,顶多弄点吸收塔,将煤烟吸收一下,停产是不可能停产的,停产了这些个失业的百姓成为流民,谁来安置? 不说围绕着西山煤局的产业链,就是西山煤局这两万一千住坐工匠,他们有力气,有纪律,还听命安排,是最好的军兵人选,失业后的住坐工匠,只需要有人出来煽动,这就是两万一千人的精锐,造反的核心。 王崇古极为激动的说道:“这九年时间取得了许多的成就,也涌现了一大批能工巧匠,而今天,魏有山水肥法,就是官厂有序的结果,我们郑重有请魏有山。” 魏有山走上了礼台,他好好梳洗了一番,就是普通中年汉子,朴实里带着一些憨厚,他走到了王崇古面前。 “讲两句。”王崇古笑着说道。 魏有山看向了所有人,他有点晕乎乎的,之前厂里文书给他写的那一套套的词,什么治世天下无遗贤,不闻天下无遗利,且利不在官在万民这类的话,魏有山发誓,他真的背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但一上台,脑子嗡的一下,全都忘了。 还不如问问他水肥法什么时候拉车,什么时候添煤,怎么看风孔火孔,这个他熟,跟本能一样,每次开炉,大工匠们都要盯着,防止炸炉。 魏有山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才大声的说道:“大家吃好喝好。” 礼堂之内哄堂大笑了起来,魏有山这话说的,弄的所有人一头雾水,其实是仪礼结束就中午了,所以在颁奖之后,有大宴赐席,就是工场大食堂加餐,下午不上工,所以皇帝特赐了一万两千瓶的国窖供应。 所以魏有山才说,吃好喝好。 朱翊钧坐在二楼的观礼台,也是笑了起来,王夭灼连连摇头,其实大明的工匠们大抵都是这样,不太会说,面对这样的场合有些手足无措,她的夫君对穷民苦力走卒贩夫非常和善,慈眉善目,可从没有什么坏脸色,但工匠每次觐见,都是大气都不敢喘。 王崇古在台上就笑了,他开口说道:“行吧,吃好喝好也行,那就有请元辅为你颁奖吧。” 张居正从二楼的观礼台站了起来,来到了皇帝面前,请到了技术进步奖一等功赏牌,而后才缓步下楼,将功赏牌递给了魏有山说道:“今天,明天,荣耀都属于大明工匠!” 张居正也有一套一套的词,也是早就找人写好的,但魏有山是今天的主角,他没有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只有一句吃好喝好,张居正也没有把他的套词拿出来,而是简明扼要的重复了王崇古的话,荣耀属于大明工匠。 水肥,纳斯民于寿康,召和气于穹壤,四海八方,际天极地,共沐圣恩德眷。 这场典礼看起来有些虎头蛇尾,但没有怪罪魏有山忘词,人家有大功德在身,站在台上只要不痛骂皇帝,就不会被怪罪。 朱翊钧一直认为,暴力是火药、钢铁、银币、理论和人心。 “先生,看王次辅如此风光,是什么感触?”朱翊钧看着回到了观礼台的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思索了下摇头说道:“这是他应得的。” “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先生啊,若非当初先生执意富国强兵,今天也不会有这些了。”朱翊钧却仍然肯定张居正的功劳,没有行政力量的恢复,王崇古还在宣大当土皇帝呢,工兵团营、官厂团造,他一个都做不了。 官僚是一把没有握柄、极其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就无往不利,用不好,就是伤人伤己。 “臣也是做了点该做的事儿罢了,总得有人做不是?”张居正也不倨功,万历初年的时候,真的很难很难,现在一切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朱翊钧好奇的问道:“先生,阶级论的第三卷还没写出来吗?” “陛下,没有第三卷。”张居正十分确信的说道:“就两卷,没有更多的了。” “哦,好吧。”朱翊钧点头,也没跟张居正辩经,他也不急,第二卷现在完全足够用了,反而说起了儒学生们,儒学生没有捣乱,而且极为兴奋,为水肥的出现而庆幸。 张居正也是颇有感触的说道:“陛下,其实天下疲惫的时候,贪官也贪不到几个钱,都穷的叮当响,哪来的银子可以贪?严嵩严世藩父子,世人皆说他们严家富可敌国,但其实也没多少,一头要拒虏入寇,一头要平倭,这都是花钱如流水的地方。” “势要豪右也是一样的,他们贪婪成性,也是希望安定祥和。” 朱翊钧看着人群攒动,开口问道:“十王城修建完成了,朕会在明天,下诏迁河南地面藩王入京来,先生以为会不会闹出藩王作乱的大祸来?” “闹起来平定就是。”张居正颇为平静的说道。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章 大明真的存在吗? 朱翊钧是有些意外的,意外于大明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 咆哮的蒸汽机并没有被视为冒着黑烟的怪物、水肥也没有被看作是怪力乱神、大范围的开矿也没有被视为破坏龙脉、蒸汽机从皇陵附近呼啸而过,也没有惊扰列祖列宗,快速帆船没有被视为大一统的离心力反而被看作是海贸利器、圈养式的畜牧也没有被视为倒反天罡,很快被边民所接受,地里不种粮食却种草,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生产,但很快被人接受了。 说起来也是好玩,大明士大夫们确定水肥是肥料的办法,是它和堆肥一样的臭,确切的说,是比堆肥还要臭,所以,水肥是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士大夫们的疑惑。 朱翊钧来到大明就是当头棒喝的王大龙刺王杀驾,很快因为不满足晋党利益,张四维大火焚宫,合一众胆大包天,西山宜城伯府的刺杀,朱翊钧亲自带兵冲杀,这些都让朱翊钧养成了料敌从宽的习惯,在这些新事物不断出现的当下,朱翊钧一直心怀警惕。 但大明对新事物接受的速度很快,即便是贱儒们,也没有大喊大叫着龙脉、怪物、惊扰皇陵,而是叫着煤烟。 煤烟问题又不是贱儒们编出来的话术,谈论这个问题也是基于践履之实,毕竟西山洗煤烧焦炼钢产生的煤烟是切实存在的,让大明的霾灾成为了常态,每到秋冬季节,家家户户都要紧闭门窗,否则就是一层黑灰,出门必然要带着口罩。 朱翊钧将其归因为大明普遍存在的朴素实用主义,李成梁炮轰龙王庙就是这种实用主义的写照。 而大明的藩王也呈现了这种实用主义,朱翊钧去信给大明各大王府,征询迁藩令的意见,藩王们热情似火,拥簇决定的同时,最关注的就是何时能够迁徙入京。 朱翊钧非常坦诚,告诉了诸多王府,说是迁藩就是灭藩,日后不再在大明腹地封藩,来到京师之后,仍要遵守藩禁,并且不能再姑息包庇奸猾,不能再以诡寄田亩于王府门下,也会对宗室进行严格的约束,日后会进一步进行降袭的方式,控制宗藩的数量。 降袭制度就是除亲王以外,累代降袭,五代之后不再录宗牒,不再享受宗室特权,虽然朝廷没有明确这么规定,但其实早就在执行了,领俸宗藩21796人,在册宗藩62732人,隆庆年间在册宗藩还有十万余人。 但朱翊钧同样承诺,会进行海外封藩,大明新开辟的海外殖民地,都会在安全稳定后进行封藩;皇帝会给足俸,郑王的宗俸岁禄为四百石,大明的亲王、郡王以郑王府为例,进行足俸,每年也会进行一次定俸;十王府会有学堂,不在宗册学业有成可自谋生路,准科举考取功名; 有限制也有待遇,朱翊钧非常坦诚的讲明白了这么做的原因,地方诡寄田亩。 朱翊钧坦诚的告诉了各地亲王,各地亲王的回信都表示了拥戴,快快建好十王城,王府而已,他们一天都不想呆了,张居正的考成法不对发放宗俸进行考成,很多亲王府都无力维持了。 说的都很好听,拥戴皇帝决议,但朱翊钧仍然会有些担心,即便是已经有无数人告诉朱翊钧,现在宗藩不具备造反能力,但燕王造反的时候,也不具备造反能力,手里满打满算八百兵,就这么反了,最后还赢了,入京做了皇帝。 “但愿吧,但愿宗室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 张居正十分确信的说道:“郑王府,在过年前由德王府乔迁到了十王城,郑王府上下对十王城格外满意,消息一出,各地藩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又不是苛责,而是荣养。” “陛下宫里是不是有一本《御制纪非录》?” 张居正问起了一本旧书,这本书是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年写的一本批评集,批评的内容是,大明太祖高皇帝怒斥藩王不法。 里面全都是大明藩王在外的禽兽行径,家丑不可外扬,但这本《御制纪非录》却广为流传,在永乐年间就有抄本。 《御制纪非录》记录了大明各大藩王的恶性,杀人如麻,比如齐王朱博无故杀害指挥千户校尉并家人四百八十二名,老八潭王朱梓,逼迫军士搏杀猛虎等野兽,不带武器的斗兽,潭王朱梓后来因为过于荒唐、牵连到胡惟庸案中,被朱元璋诏入京师,潭王朱梓惊惧难安,把王府付诸一炬,自己也烧死在了宫里。 《御制纪非录》记载的藩王作恶大部分都能和明实录等其他史料对得上,基本可以确信为朱元璋本人写的。 永乐年间开始执行藩禁,也和洪武年间的藩王过于胡作非为有关。 “确实有,朕看过。”朱翊钧笑着说道:“连成祖文皇帝和宁王,也都在其中。” 通行本的纪非录里,是没有燕王和大宁卫宁王的黑料的,因为永乐年间删减掉了,朱棣是皇帝,宁王有从龙之功,自然要维护一二,一并删减了,但是皇宫里的原本,可是记录的非常明确,燕王和宁王最大的黑料是,他们在招兵买马。 宁王招兵,就是对塞外胡人招抚,并且任命胡官组建骑兵。 朱棣问朝鲜要马,结果被朝鲜使者告了,朱元璋知道后极为生气,责问燕镇十七万马还不够你用,你还问朝鲜要马,意欲何为? “但凡是太子府当初削藩的时候,能照着纪非录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事端了,无端苛责湘王,实属不智。”张居正提醒陛下,建文君当初削藩是没有道理的。 张居正这些话已经很客气了,说建文君没有政治智慧是客气的,其实张居正想说的是,建文君是真的又蠢又坏。 建文年间,死的藩王是湘王朱柏。 朱柏不作恶,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修道,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把朱柏叫到了京师,把朱柏好好的骂了一顿,因为朱柏修道不生孩子。 朱柏第二大爱好就是剿匪,和楚王把湖广地面的匪患好好的耕犁了一遍,这就是他的两大爱好。 朱柏无后,按照大明继承法,朱柏没有孩子死后会除国,所以朱柏在建文年间削藩大潮中,属于那种最无害的,因为他一死,湘王府自然而然就灭了,哪里还需要削? 但建文元年,建文君朱允炆还是派兵派往了荆州,甚至还伪装成木材商队,出其不意的包围了湘王府。 朱柏愤然将王宫点燃,骑白马跃入火中,阖宫皆从,无一生还。 朱允炆宣布湘王谋反,就等同于严嵩、徐阶宣布:大明第一贪官就是海瑞! 但凡是湘王作恶多端,但凡是死的是真的是个作恶多端的皇叔、但凡是朱允炆照着《御制纪非录》挨个点名,是在减少藩王对地方的祸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儿了。 那么多畜生朱允炆不去处置,非要逼死一个无害的湘王,各大王府在湘王自杀身亡后,立刻就懂了,建文君是打算无差别弄所有的叔叔。 郑王世子朱载堉也是皇叔,虽然不是亲的,甚至是出了五服,但皇叔朱载堉什么待遇?皇家格物院院长,能从抠门皇帝这里,以各种似是而非的理由无差别的爆金币,大明谁能从皇帝手里,不分青红皂白拿钱,而且动辄百万两起步! 朱载堉被封了亲王,住在禁苑,见陛下两步路就到了。 陛下每次有什么重大活动都要带着皇叔朱载堉出席,彰显亲亲之谊,逢年过节动辄赏赐。 朱翊钧面对现在的朱载堉也没有办法,每次朱翊钧都只能说:皇叔啊,看看白花花的银子吧。 燕王府造反是因为建文君明确表态要无差别一体弄死所有的叔叔,你没孩子也要收拾;汉王造反,是因为当初朱棣的承诺;宁王造反是因为武宗皇帝无后。 大明的确有藩王造反的舞台,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前置条件的,无缘无故的,朱载堉的待遇就是一杆皇帝表达亲亲之谊的大旗,对于安定各地藩王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有极强的作用。 郑王已经入京,并且入住了十王城,对十王城的诸多设施都非常满意。 燕王的案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当别人指责你造反的时候,你最好真的在造反,并且有造反的实力。 大明的贱儒敢蹬鼻子上脸骂皇帝,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干的?大明贱儒们从不指责戚继光,甚至戚继光在外征伐的时候,贱儒就是阴阳怪气也不敢指名道姓,提都不敢提。 因为奉国公戚继光真的有造反的实力,所以贱儒们总是大肆夸赞戚继光忠不可言。 朱翊钧下旨令河南地方迁藩,这道旨意在正月十二日抵达了河南地方,山东河南总督凌云翼收到了圣旨,这次来到河南地面的太监是李佑恭,宫里的三号人物,这次迁藩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郑王府早已经空空如也,周唐伊赵,四王府里数开封周王府人数最多,有5235人,要动就从最难的开始。”凌云翼目露凶光,他这個人最喜欢的就是啃硬骨头,软骨头啃起来,没劲儿! 凌云翼只有客兵1500人,周王府宗室在册人数都比凌云翼的客兵要多,而且事涉宗室,处理起来非常的麻烦,稍有不慎,就是大问题,这可是皇室宗亲,闹不好就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此番能不动武就不动武。”李佑恭开口说道:“到王府后,咱家先行进入宣旨,若是咱家死了,再动手不迟。” 李佑恭的身份是皇帝的使者,是天使,他要是死在了周王府内,那就代表着周王实质性的谋反了,那平叛就恰当且合理了。 皇帝对李佑恭耳提面命,告诉他不要刺激河南地面的王爷们,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把里面利害关系说清楚,要把待遇讲明白,要深入了解各地藩王们的想法和诉求,如果实在不愿意迁藩,要搞清楚抵抗情绪的原因。 朱翊钧在迁藩令上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先从朱载堉迁徙入京开始,再到郑王府,一点点水磨的功夫,既有迁藩灭藩的打算,又不太想弄出藩王造反的乱子来,这就是典型的既要又要。 当然,如果真的不肯迁藩,也可以多次商量,若是为了抵抗皇命而造反,那朱翊钧也不会轻饶就是了。 谈的时候,都好好谈,若是真的要打,朱翊钧只能打出京营锐卒这张牌来了,朝廷也略有武力。 凌云翼带着一千五百客兵招摇过市,向着周王府而去,周王府比郑王府要富的多,但也有限,护城河的水都臭了没人打理,客兵很快将王府围住,李佑恭出示了信牌后,铁林军打开了城门。 “这门怎么回事儿?”李佑恭呆滞的看着面前的门。 守着王府的铁林军叹了口气说道:“弘治年间就坏了,请银子修,朝廷不给,一直拖到了现在。” 周王府的大门一半是可以正常开合的,而另一半背后用木架支撑,显然是坏了,但一直没修,就只能这么撑着了。 郑王府十室九塌,周王府好点,虽然入目不是破败和荒芜,但也能看得出杂草丛生,缺少修缮。 “最后一次修缮是天顺七年黄河水灾,周王府被淹,那一次修缮之后,就再也没修过了。”铁林军放天使入了城门。 李佑恭刚刚走过萧墙,就是外城墙的午门,走到龙亭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喊声:“是天使来了吗?天使终于来了!” 李佑恭抬头一看,看到了内城城墙上端礼门五凤楼上有一个身影。 穿着衮服的周王,挥了挥手,而后一溜烟的跑下了五凤楼,消失在城墙之上。 大明的藩禁不是禁外城,而是内城,也就是说,藩王就藩后,无诏不得出内城城门,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迈过轻则申饬,动辄凤阳高墙禁锢,朱载堉的父亲郑王朱厚烷上奏说了道爷玄修之事,就被扔到了高墙内一关就是十五年。 内城城门缓缓打开,李佑恭走了进去。 已经老迈的周王朱在铤等李佑恭踏入了端礼门后,一把拉住了李佑恭急切的问道:“陛下终于想起我们藩王来了?那郑王老小子,就仗着自己有个好儿子,就能比我们这帮老骨头早日逃出禁锢!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现在马上?” 遛狗、耍鸟、斗蛐蛐、捧戏子!这样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朱在铤老迈,带着周王世子,那真的是满心满念的期盼,这副诚心诚意的样子,不似作伪。 “今天就出发吧,一刻也不要耽误了,快快快。”周王朱在铤还在催促。 李佑恭也被这种热情搞得有点蒙,总督凌云翼在外面搞围城,结果王府内,却是如此急切的想要迁藩,到底是谁在主张迁藩入京? 李佑恭只好对着朱在铤说道:“周王接旨。” 朱在铤这才一拍脑门说道:“啊,忘了这茬,接旨接旨。” 旨意很长很长,朱翊钧将为何要迁藩说的非常清楚,主要是人地矛盾,再不迁藩,这些个地方乡贤缙绅诡寄王府,大明长此以往就亡国了,一损俱损,大明亡了,宗藩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云云,圣旨里讲矛盾,但周王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何时迁徙。 当听说还要准备三日的时候,周王显然有点失望。 “没事,没事,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三日也不是不行,可以等。”朱在铤后抓着儿子朱肃溱说道:“儿啊,再等三日,我们就出去了。” “爹,外面真的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车吗?”二十岁的朱肃溱,有些迷茫的说道。 朱在铤有点迷茫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我和你一样,打小我就生活在王宫里,就这么点地方,从没出去过,你爷爷也是,你爷爷的爷爷也是,我们在这王府里,待了一代又一代,外面什么样,伱爷爷也没告诉我。” 李佑恭听得眼皮子直跳! 他终于知道了周王为何如此急切了! 这生生世世出生在这里,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会走出这道端礼门,生生世世皆是如此,这哪里是个王府,分明就是个囚笼,他们生生世世生活的地方,就只是这四门之内。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但朱在铤和朱肃溱他们的社会关系,就仅仅局限在这个四方城里,社会关系不是简单,而是与世隔绝,佃户们、奴仆们生生世世都是奴仆,而这些亲王府们,世世代代和外面与世隔绝。 朱肃溱十分确信的说道:“想来是的,我听入宫的宫婢们说,外面真的有很多人,很多车。” 皇帝那头担心藩王造反,藩王这头担心皇帝出尔反尔,说好迁藩入京,忽然就不迁了,这左等右等,终于在年后等到了陛下的怜悯。 那郑王老小子上奏骂道爷玄修,被关到了高墙之内,至少还算出了趟远门,去了趟凤阳,可周王府自从永乐年间再设周府后,生生世世都不再出门了,关到高墙和在王宫有什么区别吗?似乎没什么两样。 李佑恭出了王府,和凌云翼说明了一下情况,凌云翼也是一脸的茫然。 换位思考,其实很难很难做到,皇帝、张居正、凌云翼、李佑恭,朝廷到地方,都担心王府不肯回京,但殊不知,大明这藩禁,禁止出内城门的可怕。 哪怕是此番入京前途未卜,也不知道皇帝会有什么动作,但还是愿意出去,至少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算遗憾了,对于朱在铤和朱肃溱而言,他们首先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大明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们从出生到死亡,都在王府内,终其一生,对于他们而言,大明的存在都是道听途说,他们没有看到了山、没有看到过大江大河,书里面一切的一切,对于朱在铤后和朱肃溱而言,都只是书里的文字和别人的话。 满头白发的周王,一辈子见过的大明,还没两岁的朱常治看到的多,朱常治经常趴在车驾的窗户上问东问西,跟个十万个为什么一样。 大明真的存在吗? 当车驾缓缓驶出了周王府的时候,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是存在的,车驾驶过开封府的大街时,街上全都是人,大明是存在的;当经过黄河的时候,看到初春还结冰的黄河,大明是存在的;看到了太行山在远方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见到了山,大明是存在的。 大明是真的,皇帝也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河南地面藩王入京的车驾,在正月二十七日驶入了京师,直接去了十王城。 十王城仍然有藩禁,不过是十王城藩禁,王城内不做禁止,而且有合理理由,也可以申请出王城前往地方。 “所以说,迁藩令,对于大明宗室而言,也是废除贱奴籍吗?这是宗室的自由吗?”朱翊钧看着长长的车驾驶入十王城的时候,有些愣愣的问道。 十王城和北大营紧邻,朱翊钧是站在北大营看着藩王入京的,之前藩王们反复表示自己支持朝廷政令,朱翊钧都不怎么相信,直到现在,朱翊钧终于信了。 虽然失去了封地,但获得了自由,这个代价对于所有藩王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在这之前,对于所有藩王而言,封地也是虚妄的,他们用不存在的东西,交换到了一定的自由。 即便是这个自由的条条框框限制很多很多,但仍然是自由。 “当初侯于赵有本奏疏,说是郡王以下准许自谋生路,今日此情此景,再想想侯于赵提出来的办法,果然政令能够执行下去是有原因的,侯于赵还是有些东西的。”朱翊钧想起了万历元年侯于赵与人逆行的故事来。 冯保摇头说道:“那时候侯于赵也就是急中生智,他只是歪打正着了而已,那时候的他没有实践的经验,是妙笔偶得。” 能说文臣坏话的时候,冯保绝不说好话,他其实可以说侯于赵天资过人,有赤诚之心,所以才会有奇思妙想,但是他没有,他基于实际,说侯于赵当初没有实践经验,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现在的侯于赵已经是辽东巡抚了,辽东都司升为一级行政区布政司正在有序进行之中,李成梁全程保持了高度配合,李成梁就想着自己干到死,儿子李如松领着京营,再给他们老李家拼个公爵出来。 当年英国公就是这样的路数,张辅的父亲死在了靖难中,张辅因此封侯,而后张辅立功无数,成为英国公,放着大好的前程,放着封公的野望,放着世袭罔替不要,非要当野人王,李成梁还没那么拎不清。 “走,去十王城看看。”朱翊钧动心起念,打算去十王城看看。 十王城的格局和北土城不同,十王城是一个不规则的棱堡,护城河只有沟渠没有水,驻守十王城的是京营的锐卒,而十王城内,是以八卦为格局,外八卦,内两仪,郡王及以下住在外八卦,而亲王则住在内两仪之内。 朱翊钧的到来其实有点突然,也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河南地面五王齐聚十王城内,正是收拾的时候,朱翊钧到来,所有人都得放下手头的事儿,到陛下这里来见礼。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五位亲王带着诸多郡王见礼。 朱翊钧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免礼,免礼,周王,你对这十王城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朱在铤连连点头说道:“那房间的柱子,比石头都硬,长史告诉臣,这东西不会塌,不会塌好啊,而且窗明几净,窗上带着玻璃,好的很,好得很。” 几个藩王都陈述了自己满意的理由,各有各的满意,有的满意居住环境,有的满意学堂,有的满意下人们变得恭敬,有的满意终于不用再为柴米油盐头疼。 下人们变得恭敬,这一点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因为他们在入京之前,下人们可谓是胆大包天,反正藩王们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现在到了京师就不同了。 朱翊钧让藩王下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他在十王城四处转了转,不得不说,王崇古督办的鼎建大工,是真的强,整个十王城建的恢弘大气,甚至比朱翊钧的通和宫都气派几分。 十王城外,就是大明的皇家理工学院,明日就是理工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 相比较迁藩令的顺利执行,皇家理工学院的招生,就显得不那么顺利了,本来定在十六日开学,也拖到了二十四日。 主要是隶属问题,国子监的祭酒希望将皇家理工学院纳入礼部的监管之中,也就是皇家理工学院和国子监并设,或者更加明确的说,皇家理工学院改名大明理工学院。 皇家格物院是研究院,是皇帝的私器,理工学院是个学舍,是公器。 这引发了一些争议,但朱翊钧最后还是非常强硬的,没有将其和国子监并列隶属礼部,而是隶属于内署。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 礼法不能是新政的绊脚石 当国朝开始失序的时候,连世袭官阶级的顶层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比如道爷问太仓要两百万银子,这笔银子要用来修皇宫,折腾了好些年,最终拿到了二十万银,皇帝都过成了这个模样,可想而知大明王爷的日子过得如何。 自道爷旁支入大宗开始削减宗俸开始,一直到明末,唯一钟鸣鼎食的只有福王了。 福王的钟鸣鼎食是因为万历皇帝的特殊照顾,三十年不上朝不批奏疏的万历皇帝,也不是什么奏疏都不看,福王的奏疏上午入宫,下午就有答复,万历皇帝对福王的要求,无所不允。 这种纵容,是万历皇帝和朝臣们争国本的手段,争国本争的就是太子之位的人选,是刻意为之。 因为皇帝对福王奏疏的及时答复,有这样的便利之后,朝臣们若是有事就会聚集在福王的门下,希望福王代为上奏办事,这样一来,福王就成为了实际上的太子。 这是万历皇帝为了威逼朝臣们接受福王成为太子,这个手段既不高明,也不光彩,而且这种便利性,很快就让四方奸猾之辈趋之如骛,聚集在福王门下为非作歹。 这种吊诡的政务逻辑,大臣们得跑到福王代为上奏,整整持续了十二年时间。 万历二十九年,斗了十五年终究是没能赢下国本之争的万历皇帝,只好下旨册封了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朱常洵为福王,次年朱常洵大婚,按理说大婚后就该立刻就藩,但万历皇帝以福王府尚未建好为由,让福王居守京师。 册封太子的国本之争并没有彻底落下帷幕,福王府修建好了之后,万历皇帝仍然不准福王就藩,斗争仍在持续,再十二年,一直到万历四十二年,福王朱常洵才离开京师就藩,这十二年的时间里,太子朱常洛没有一天地位是稳固的。 国本之争,前十五年是亮明了刀枪你来我往,后十三年的两次妖书案、廷击案是国本之争的延续,整个万历朝自张居正离世之后,万历皇帝都以一种闹别扭的心态,和朝臣们为了太子之位撕扯了近二十八年的时间,最终万历皇帝还是没能让心爱的儿子成为太子。 万历皇帝在闹别扭使性子,朝臣们也跟着闹别扭使性子,就像是在斗气一样,把整个大明搞得一团糟仍不收手,似乎立嫡立长的礼法,比天下社稷还要重要。 立嫡立长似乎比天还要大,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皇帝荒唐,臣子也荒唐,这礼法也被朝臣们异化,成为了斗争的工具,而且斗争毫无意义,皇帝、朝臣胜也好,败也罢,最终输掉的都是大明。 国事当家务事闹,家务事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丝毫不顾及天下因为这些胡闹,变成了何等的面目,而经过了张居正求荣得辱后,朝中也无骨鲠正臣了。 朝臣们就是为了跟皇帝斗气罢了。 朱翊钧不同意将皇家理工学院归礼部管理,就是在礼部的权力上狠狠的撕下了一块肉来,但是又不能不这么做。 万士和这样身段如此柔软的礼部尚书毕竟不多,若是礼法大于天,再闹着裁撤理工学院,那独立于礼部之外的理工学院,就是皇权的一部分,想要裁撤,那就是朝臣把手伸向内署,自然有司礼监去和朝臣斗法。 至少在矛盾说等一系列的政治哲学大思辨的成果,真正被所有人所接纳,分科治学成为共同认知,生产力提升成为普遍追求,君父君国君师能够区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更加直白的说,大明郡县帝制走到尽头的那一天,皇家理工学院才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可以改名为大明理工了。 五经博士在负责理工学生入校之事,整个皇家理工学院十分的热闹,三年学制,六十银的束修,足以让无数人望而却步,但因为有了无息助学贷款,让理工学院有九成都是公费,只有不足一成的学生,是自费。 理工学院的热闹和礼部尚书万士和无关,即便是皇帝专门召见了万士和,将其中的缘由讲清楚,但万士和依旧是对理工学院的归属念念不忘,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好机会,万士和是想自己兼领祭酒的。 陛下说了很多,但万士和听来听去,听明白了,其实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大明当下的贱儒实在是太多了! 真的把皇家理工的控制权,完全交给礼部,确实不合适,若真的完全由礼部掌管,不用几个月的时间,这理工学院就和国子监没什么区别,教的内容就变成四书五经了。 万士和的礼法是,礼法岂是不便之物?是变通的礼法,是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的礼法,是基于世界无时无刻不再变化的礼法,面对新形势要革故鼎新的礼法,这和贱儒的复古、法三代之上的礼法是完全不同的。 “早知道今日这等局面,我就该追随潘总督前往河套,治理黄河,而不是在朝堂上受这等鸟气!”沈鲤从门外走来,看着万士和就气不打一处来,作为大明最坚定的帝党,万士和没有据理力争,在文华殿通过了廷议。 皇家理工学院完全归内署和皇家格物研究院管理,这让沈鲤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一肚子的火,不是来自于皇帝,而是来自于京堂百官和喋喋不休的坊间风力舆论。 礼部被狠狠的嘲讽了,尤其是万士和本人。 “喝茶,喝茶,整日里就知道喝茶!现在全京师都在嘲笑我们礼部,说我们礼部一味的媚上,结果遇到了这等大事,最终还是把我们礼部给摘得干干净净!”沈鲤看着万士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更是气上加气。 “陛下有陛下的考虑。”万士和略显无奈的说道:“现在矛盾说等还不是主流,复古儒学士遍布大明上下内外,讲武学堂、格物院和理工院,都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不归礼部约束,你有本事,你气性大,你怎么不要求陛下把讲武学堂一道归了礼部呢?” 万士和真的很擅长辩经,一句话堵得礼部右侍郎说不出话来,讲武学堂的特殊地位,注定了讲武学堂就不会成为礼部管辖范围之内,这一点,连贱儒都不敢去置喙,都是不能触碰的话题。 现在万士和拿讲武学堂的先例,来堵沈鲤的嘴,沈鲤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反驳。 “你有理,你能说会道,怎么不见你说服陛下啊!”沈鲤一甩袖子坐下说道:“我沈鲤一生从不阿谀奉承,更不会趋炎附势,我只知养谦,不知逢君之所欲,更不知拜于他人门下为走狗驱使!” 沈鲤这番话也不是吹嘘自己,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是庶吉士,授职为检讨,他是河南归德府人,和高拱是同乡,他中进士那年,高拱是主考官,主考、同乡双重身份之下,沈鲤早就该拜在了高拱门下,但是他没有。 沈鲤自始至终都对高拱敬而远之,彼时晋党已经成了气候,而晋党托庇于高拱。 高中进士之后的鹿鸣宴,所有人都去了全晋会馆,成为高拱门下,但沈鲤以自己有私事为由没有前往。 沈鲤没什么私事儿,他就是不想去,就是不想给人当门下走狗。 他的骨鲠正气很快就换来了重拳,刚被授职,他去地方陪着潘季驯治水去了,等到朱翊钧出阁读书的时候,沈鲤才回到了京堂,成为了东宫讲官,以讲筵成为了编修,很快随着万历皇帝登基成为了左赞善,侍读学士。 沈鲤和王家屏同榜,王家屏还在广东那个烟瘴之地熬资历的时候,沈鲤已经因为潜邸旧臣快速升转,在万历九年成为了礼部右侍郎。 潜龙在渊的潜邸,在皇帝登基之后,潜邸旧部升转速度比同期要快,这是历朝历代的惯例。 沈鲤不是高拱门下,不是晋党,也不是楚党,他和申时行不合,他嫌申时行太过于和稀泥,什么事都能和稀泥,他也不是浙党,他和沈一贯不合,沈一贯嫌沈鲤明明是幸进,还整日标榜自己是骨鲠正臣。 沈鲤和潘季驯一起治水修黄河大堤,护持一方平安,当初潘季驯放弃了升转京堂去了绥远的时候,沈鲤也要去,本身就因为潜邸旧臣幸进,朝中多有指摘之声,沈鲤想去绥远治水,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也难受。 潘季驯说服了沈鲤,让沈鲤在朝中看朝堂的风向,张居正万一真的退了,朝堂上恐怕会酿起轩然大波,潘季驯朝中无人,需要一个人在朝中为引援,沈鲤最终被说服。 结果,这刚过完年,就生了一肚子的鸟气! “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那坊间的话更难听,那些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难以启齿,有辱斯文!”沈鲤仍在抱怨,坊间的那些噪音,无外乎就是万士和跟个狗一样,为皇帝奔波了这么多年,事到临头被一脚踹了!简直是令人嗤笑,也不知道万士和怎么继续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干下去的,多丢人啊! 万士和则依旧坐的十分安稳。 万士和看着沈鲤说道:“沈侍郎,坊间爱怎么说怎么说,礼部绝对不能让礼法成为大明新政的绊脚石,这是我决不允许的,伱若是不服气,等你当上堂上官,再行更正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又气呼呼的坐下说道:“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你抱不平,那坊间的话,太难听了。” 沈鲤不是反对礼部这种‘逢君之所欲’的风气,大明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早在永乐年间的礼部尚书胡濙,就是君上说什么,胡濙就洒水洗地为君上找补,一直到正统年间始终如此。 前有胡濙,后有刘吉。 这刘吉人称外号刘棉花,面对铺天盖地的弹劾,刘吉从来都是像棉花一样不怕被弹,这棉花越弹越支棱,这刘吉也不遑多让,面对朝野内外的弹劾,刘吉从来没怕过,他带领的礼部,专事为皇帝洒水洗地,皇帝要干什么,刘吉都同意。 刘吉后来入内阁做了文渊阁大学士,从成化十四年,一直到弘治五年,刘吉都是内阁首辅,弘治五年,孝宗皇帝给张皇后那两个臭名臭名昭着的兄弟封伯爵,命令内阁首辅刘吉撰拟诰命,刘吉不肯,那两个什么货色,整个京师谁不知道? 孝宗皇帝见刘吉这个首辅不同意,就遣内官,让刘吉自己主动致仕,刘吉这才离去。 人家刘吉为皇帝鞍前马后,换来的是权力,换来的是器重,你万士和倒是万事以和为贵,四处为陛下、为新政找补,整天带着笔杆子,为陛下平定风力舆论之事,忙前忙后这么久,结果,皇家理工学院这么大的事儿,皇帝甩开了你万士和单干了! 考成法、清丈、整饬学政,没有甩开张居正;工兵团营、官厂团造,没有甩开王崇古,强兵振武、京营水师没甩开戚继光俞大猷陈璘; 轮到了文教新政,陛下最终甩开了你万士和,这叫什么事儿? 沈鲤叹了口气说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里喝茶,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今天过去了,你不得直接致仕?如何在朝为官?” 万士和依旧笑着说道:“还以为沈侍郎是打算让礼法成为新政绊脚石呢,上一个这么干的是陆树声啊,现在他只能在西土城家里喝茶,不能到礼部、文华殿喝茶了。” “陛下赐给的,才是我的,陛下不给的,我不能抢。” 万士和与王之诰,在关键的时候,做出了选择,王之诰选择了致仕,万士和选择了留下,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和自己的职能,数年如一日,他深切的知道自己的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所以,皇帝给的他受之无愧,皇帝不给的,他也不能争抢。 “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沈鲤气的脸都红了,今日理工学院开门授业,万士和今天不做点什么,明天就得滚蛋回家,万士和自己就是再不要脸,那些个贱儒会群起而攻之,把万士和给撕了。 这代表着万士和失去了圣眷,失去了圣眷的帝党,早就只有死路一条。 坊间把万士和叫做万软骨,这是一个带着羞辱性的绰号,沈鲤在礼部,他知道万士和不是软骨头,万士和也有骨鲠之时,万士和是有底线有坚持的,沈鲤一清二楚。 “那沈侍郎就是大宗伯了,日后这礼部的事儿啊,就有劳了。”万士和还算淡定,致仕的奏疏已经写好了,过了今天,他也无颜面留在文华殿了,索性直接致仕,也算是急流勇退。 是陛下不要他了,不是他背弃了皇帝。 万士和自问担任礼部尚书这么些年来,他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君上、无愧于万民,更无愧于自己,这是忠,万士和自认为自己是个谄臣,同时也是个忠臣。 现在轮到他成为新政的代价了,这一刻万士和的心情很平静,这种平静来源于,他不后悔。 沈鲤最终是没把话说出来,坊间都说万士和是条好狗,但沈鲤和万士和搭档,万士和不是狗,是有节气的士大夫。 “宫里来人了宫里来人了!”司务从门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说道:“刚才小黄门来传消息,冯大珰领了圣命,要来礼部宣旨!” 冯保来的很快,礼部已经做好了接旨的准备,礼部上下都在猜测圣旨的内容,大抵是万士和争取皇家理工学院的治权,让皇帝心生不满,所以申饬的圣旨到了。 “礼部尚书万士和接旨。”冯保来到了礼部,让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 “臣万士和接旨。”万士和甩了甩袖子,跪在了圣旨面前,冯保错了错身子,朝臣们跪的是陛下又不是他。 冯保吊着嗓子大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古昔帝王之有天下,必立言垂训,以贻子孙,自爱卿入朝委身匡辅以来,文教兴盛,古之穷经致用者莫过如是,今加太子少保中极殿大学士,入阁预机务,兼领皇家理工学院诸事,为学院祭酒,当谨记面呈奏对所言,钦此。” “大宗伯接旨吧,待会德王殿下会过来接大宗伯一块过去。”冯保说着话,将圣旨那张高丽供纸从卷轴上摘下,将单独的圣纸交给了万士和。 沈鲤有点懵,陛下不是已经下了明旨,不准礼部管理工学院诸事吗?怎么万士和又要去理工学院? 很快沈鲤就读懂了,万士和入阁了,万士和成为了中极殿大学士,意味着他是以阁臣领理工学院诸事,而不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陛下没有抛弃万士和,而是抛弃了礼部! 贱儒竟是我自己! 沈鲤一下子就气的脸色通红! “臣叩谢皇恩。”万士和恭恭敬敬的行礼,而后接过了那一张纸,如果坊间给皇帝起外号,一定是铁公鸡。 这可是入阁的诏书,陛下都要把锦缎收回去重复利用,就给了这么一张纸! 但这张纸对万士和格外的重要,他那本致仕的奏疏可以收回去了,现在,他入阁了! “冯大珰留步。”万士和急走了两步和冯保简单耳语了两声,询问陛下为何突然改变决定。 冯保解释了一番,其实陛下一直是这么打算了,前几日召见万士和商量理工学院的规章制度,就是有意让万士和以内阁辅臣身份兼领,若是真的抛弃万士和,还召见万士和询问什么? 万士和这才意识到关己则乱,他是当局者迷,完全没有意识到陛下召见并且仔细询问,是为了让他兼领之事。 大明官场上,人人都一样,谁都想进步,不想进步的都不会当官,但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智和理性。 万士和很快就跟着德王朱载堉一起前往了皇家理工学院,只剩下了礼部官员,一片哀嚎之声,陛下放弃的不是万士和,而是礼部! 对于礼部诸官而言,现在他们深切的理解了那句话,大明的贱儒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是贱儒太多了陛下怎会如此忌惮?! 现在轮到沈鲤感同身受了,他不能去顶撞皇帝,这和礼部奉行的变通礼法不合,这个时候,他只能骂两句贱儒,然后被坊间戳着脊梁骨骂了。 万士和坐着车架前往了皇家理工学院,他和朱载堉沟通后,才确信这皇家理工学院的第一任祭酒,非他莫属。 因为朱载堉不擅长与人沟通,也不擅长行政。 皇家格物院都是五经博士,人数不多还能舞弄一下,到了这皇家理工学院,第一期招生就达到了千人规模,朱载堉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了。 朱载堉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他擅长和未知的世界打交道,对于世俗的权力,他也没有那么多的野望,主要是朱载堉也是大明藩禁下成长起来的,对于管理一个偌大的学院,对于行政力量的运用,朱载堉并不擅长。 皇帝早就清楚了朱载堉这方面的缺陷,但朝臣们对此是一无所知的,所以万士和并不清楚皇帝早就做好了让他入阁,然后兼领的准备,当初王崇古上以工代赈安置流氓疏之后,朱翊钧也让王崇古入阁主持官厂之事了。 皇帝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山长,也就是院长,所有理工学子,都是天子门生,但朱翊钧日理万机,真的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去具体管理理工学院了,朱翊钧不懒,他很勤勉,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万士和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这下京堂街头巷尾,不会再议论他了,说他是万软骨,还被皇帝无情抛弃。 皇家理工学院的庶务,朱载堉真的不行,大明五经博士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而且为了防止学阀的出现,理工学院也一定要有行政力量的介入,而不是任由其野蛮生长。 总体而言,理工学院的祭酒,非万士和莫属,如果万士和能保持绝对理性,他早就清晰的洞察到了这一点,就不会那么惶恐不安了。 除了皇家理工学院开门招生,并且开始上课之外,大明另外一件头等大事,就是万历十一年的科举了,又到了会试殿试的季节,从去年秋冬开始,入京赶考的举人们就已经云集京师。 礼部对会试的内容进行了公布,对于会试的考试范围,举人们叫苦不迭,矛盾说还是浅尝辄止,可是对算学的要求越来越高,算学已经考到了微分和积分,以及微分和积分的互相计算之上,主要是不规则田亩计算之上。 京师学子哀嚎一片。 朱翊钧朱批了会试的考题,三经厂开始加班加点的印刷,密封后会送到贡院准备三年一度的科举取士,与此同时,礼部完成了新一卷《海外番国志》的修纂,这一次修的是秘鲁。 大明新政进入了第十一个年头,变法十一年,该有的好处一样没少,该出的问题,同样一样没少,激烈的变革给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动荡,农业国而且处于小农经济下的大明,其实承担风险的能力像破产边缘的农户一样十分的孱弱。 这种孱弱是非常直观的,就像一根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绷断了。 比如就有一根再显眼不过的弦儿,那就是白银流入。 大明需要充足的白银促进发展,而大明的发展速度是极其迅猛的,这就造成了一个困局,白银流入越多,大明就越缺少白银,所有生产出来的货物,都需要白银作为沟渠。 大明贫银,白银完全仰赖于海外,一旦费利佩二世死了,或者说西班牙国策有变,停止对大明输入白银,大明将会失去白银流入的一大支柱,仅仅靠倭国的白银,是完全不够大明使用的。 户部对西南方向,攻伐麓川是持支持的态度,而且是极为支持,因为只有将东吁平定,才能保证滇铜的稳定,户部同意对绥远的开拓,甚至投入重金打造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为此不惜负债,也是为了白银安全,廷臣们对倭国的态度完全一致,也是基于对白银的迫切需求。 秘鲁卷里,详细的描写了西班牙控制的秘鲁超大银山,富饶山城波托西银山,波托西的意思就是富饶,富饶山城是整个新世界最大的城市,因为波托西银山是世界最大的银矿,一整座山都是白银,其白银品位高达40%,一百斤矿料,就有四十斤的白银,而福建地面有坑冶43条,每年白银产量不过10余万两。 大明的目光看向了被西班牙控制的这座银山,礼部在海外番国志随卷奏疏中,甚至直接了当的表示:完全掌控富饶银山,才能保证大明的白银安全,完全掌控富饶银山,是大明从小农经济蜕变到商品经济的前提。 只有倭国的白银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是加上卧马岗矿山、南洋白银流入,也是无法满足的。 而能获取这座银山的唯一办法就是武力征伐。 同样,大明必须要考虑,是否要改变现状,即借助商品优势获得大量白银的基本方向。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二章 山东耆老无不怀念凌部堂 大明现在在泰西人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静静坐在河边的智者,等待着敌人的尸体,从水面缓缓的飘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大明的商船是仗剑行商,不是四处烧杀抢掠,多数都是自保,如果朝廷向新世界开拓,大明智者的形象就会被打破,变为一个可怕的战争机器,让人警惕。 这显然不利于商贸,所以礼部对于这种转变是有顾虑的。 大明皇帝曾经对泰西特使说:抢不如种,这四个字就是大明目前的基本方向。 生产大于劫掠,是大明的经验也是大明的优势,放弃这种经验和优势,对于国朝而言,首先要抛弃就是高道德的短期劣势和长期优势。 借助商品优势制造贸易顺差,完成白银流入,这么做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那就是大明产业规模会扩大。 产业规模的扩大可以增加大明的就业,能够有效缓解大明流民过多的困局;产业规模可以保证商品优势,让大明的物质充裕起来保证民生;产业规模可以促进技术发展。 这些好处在开海风向转变之后,必然荡然无存。 同样,白银流入受制于人,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也从没有什么两难自解的办法,总要付出些什么,才能得到什么。 当然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的迫在眉睫,因为大明白银的流入,能够基本保障使用,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奏疏画了个对号,下章内阁了。 「潞王还没来吗?」朱翊钧眉头紧皱的问道,御门听政,朱翊镠又迟到了,过了年之后,朱翊镠一次也没来文华殿,朱翊镠在用行动告诉皇帝,随着皇长子逐渐长大,潞王不想也不能再听政了,虽然朱翊钧一再要求,但朱翊镠还是没到。 储君听政这件事是祖宗成法,自洪武十年朱标听政,到仁宗皇帝朱高炽常年监国,储君听政是为了培养国君,大明这么大个天下,没有丝毫经验的太子突然坐上皇位会出乱子的。别说国朝了,一个稍微复杂些的项目,外行人指手画脚,对项目而言就是天崩的局面。 赵梦佑俯首说道:「臣遵旨!」 「不必再议了。」 「嗯,以后不用叫他了。」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潞王放了长假,朱翊镠在有意的淡化自己,没有皇子的时候,他是储君,陛下膝下有子,他大婚之后,一直在慢慢将自己淡出朝堂。 朱翊钧已经圈定了算学试题,没有再更改的可能了,万历八年的算学还是招差法,现在已经到了微分、积分、微分、积分互相计算。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抓吧,一体抓了,送绥远戍边,招摇撞骗,胡作非为。」 此言一出,廷臣们都看向了皇帝,连戚继光都是一脸的迷茫,陛下玩的这么大吗?甚至开始科举舞弊了吗?他这个大将军也没必要自污到科举舞弊的地步吧。 冯保低声说道:「没,从通和宫离开时,潞王府的长史奏闻说,潞王殿下还没起呢。」 「这样。」海瑞当然听懂了,他从来不认为穷是什么耻辱的事儿。 「可不敢乱说!朕没有!」朱翊钧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他整天冒名顶替打着黄公子的名号四处行走,现在好了,冒充到他头上来了! 「会试将近,各地举人们对算学考的内容叫苦不迭。」礼部尚书万士和奏闻了一个情况,会试考的算学,有点太难了,各地的发展不同,文化兴盛程度不同,教育资源不公平,而举人千里迢迢入京,望着算学只能徒叹奈何。 道爷南巡时,四岁太子监国,陛下有意南巡,到时候,让朱常治监国,大臣辅佐,他朱翊镠可以跟着 陛下南下,看一看江南水乡的温婉。 「顺天府查到大将军府上的黄公子也在其中,说是京营锐卒看护算学考题,可以拿出一份来拓印。」王崇古一脸绷不住的说出了为何沈一贯会为难,在沈一贯看来事涉大将军府要慎重,但王崇古很清楚,大将军府哪里有什么黄公子,那是皇帝在冒名顶替! 「这样。」海瑞一愣,王崇古的话唤醒了他痛苦的回忆,海瑞当时三次科举不中,实在是让他扼腕痛惜,现在他是特赐恩科进士,也算是全了少时的不甘,他疑惑的问道:「这是最近才有的吗?以前我没有听闻过此事。」 维护好大明市场的稳定和健康,远比维护友邦友谊和远在天边的市场重要的多,如果真的走到了二选一的地步,朱翊钧选择大明。 难是难了点,但是学还是能学的会的。 「最近京师出了很多的掮客,打着各部堂上官、大学士、辅臣的名义四处活动,诓骗入京学子,顺天府丞沈一贯发现后,告知刑部,询问办法。」王崇古说起了京师最近的乱象。 朱翊钧看向了赵梦佑说道:「赵缇帅,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个人给逮了!仔细询问清楚,到底是何人在作乱!反了他了!」 海瑞谈到了上一次恩科的现象,京堂学子平均水平还不如南衙,甚至不如浙江,可有不少的举人抱着儒家礼法的大旗,高喊着算学是妖妄之术,拒绝学习算学,他们不学,朝廷也不理会他们,考不上进士,是自己的事儿。 受过专业训练的廷臣们,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绷住不笑出来,陛下那个出离愤怒的样子,实乃是有趣至极。 「关键是,这里面恐怕会真的有各位明公的家人。」王崇古知道海瑞为人,对这些腌臜事不太懂,他干脆明说了此事,有人是打着堂上官在活动在行骗,而有的人,则真的是堂上官的远方子侄、家人等等。 先做好准备,一旦出现了白银流入困难的情况,就要想办法动手了,哪怕是不要泰西的市场,也要将银山掌控在大明的手中,这就是朱翊钧在这一刻的选择。 比如张居正全楚会馆的大管家游守礼,游守礼就是游七的大名。 假托明公名义四处行走的掮客,九成九都是骗子,剩下那1%,还是明公们的远房亲戚,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一面,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可能诛九族的时候,都不在名册上那种。 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真正的掮客,知道科举的厉害,方方面面所有人都盯着,恨不得用显微镜去找问题,哪里有什么操作空间,各府的掮客们,也会四处行走,但大部分的人接触不到,甚至能爬到知府、布政使这一级的时候,才有可能接触到。 海瑞理所当然的说道:「抓呗,这还要询问刑部,刑部还要拿到文华殿上来廷议吗?」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考卷已经定了,要难都难,算学,三才万物总经纶,朕看了国子监伦堂彝伦堂的试卷,并不是很难。」 张居正、王崇古等人带着廷臣们走进了文华殿内,在见礼之后,开始了每日的廷议。 几乎是直接明说,海瑞穷的叮当响,哪个掮客会找到他门上?掮客们当然奔着大鱼去的。 大将军府的黄公子是皇帝这件事,算是在廷臣之间的公开秘密。 万历十一年的新政,仍然是以普查丁口和废贱奴籍为主,二月初二龙抬头,朱翊钧起了个大早来到了文华殿,准备参加每日的廷议。 大明商舶正在进行新航路的开拓,吸收白银的速度将会大大的增加,短期内这根弦儿,不会崩断。 算学这种东西,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因为佛祖也不会。 海瑞愣了下说道:「万历八年恩 科的时候,我记得,京堂国子监考的还不如南衙国子监,京堂儒生有名师教授,但是他们不学啊。」 王崇古思索了下说道:「掮客主要是图财。」 朱翊钧选择了尊重朱翊镠的意见,让他跟万国美人好好玩耍吧。 大明的贱儒广泛存在,可不是胡说。 理由也很简单,大明是当下世界最大的供货商,同样也是世界最大的消费市场。 海瑞以为这个现象是最近才发生的,因为他考科举的时候,没有这种掮客找上门来。 「抓抓抓,全抓了,送绥远!」朱翊钧拍了板,定了这件事的处置结果,入京参考大不易,即便是举人有朝廷给的官给配驿,但一路入京,还是需要许多的资财去支撑,这进了京再遭遇骗子,很影响会试时的心态的。 「去岁八月起,晋人清查本家应免丁粮,并将亲族异姓影射者,通行首革,共革过冒免人丁四万三千七百八十人,粮六万三千八百八十石有奇。」王崇古说起了自己对晋党的重拳出击。 为了配合大明的普查丁口政策,王崇古在晋党内部展开了内部清查,大明有功名在身,亲族异姓托庇免四差银、免赋税这种事,是惯例,而现在王崇古将晋党上下仔细查了个遍,把这些冒免人丁全都给划去了。 增加税赋的同时,也是做出了坚决对隐丁说不的态度来。 「王次辅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张居正看着王崇古,眉头紧蹙的问道,他居然偷偷进步! 王崇古现在真的不拿晋党当回事儿了,根本就是摁着晋党的利益,刷自己的名望,他现在的根基是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还有陛下的圣眷,底气硬的很。 而晋党呢?只能听命,甚至要仔细配合,王崇古可以没有晋党,但是晋党不能没有王崇古。 就那些指望着王崇古从指头缝儿里漏一点消息发大财的晋商们,就离不开。 「元辅这话说的,不能做吗?」王崇古终于在忠君体国这件事领先了一次张居正,别提心里有多痛快了,若不是在文华殿上,他都要笑出来了。 全楚、全晋会馆互相掺沙子,彼此都有对方的人,两个会馆做了什么,按理说是瞒不住的,但王崇古让王谦去做的,王谦是御史,还是王崇古的次子,办事的权限还是有的,而且做事机密,自然悄悄进行。 张居正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就是咱们想一块去了,我也刚刚完成了清查隐丁,冒名影射者,大约只有两万五千三百四十人,钱粮三万余石。」 「嗯?元辅什么时候做的?」王崇古大惊失色,他是故意让王谦瞒着,偷偷的做,张居正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也在偷偷进步! 张居正笑着说道:「王次辅这话说的,不能做吗?」 「做的,当然做的。」王崇古叹了口气,这趁着科举,给陛下献礼,获得圣眷的打算落空了,但王崇古立刻振奋了起来,张居正不会跟他分圣眷,该是他王崇古的圣眷,一分一毫都不会少。 张居正缺这点圣眷吗?只要张居正不是明火执仗,跟着戚继光一起造反,要夺了皇帝的鸟位,张居正的圣眷是不会损失的,不会损失也意味着不会增长。 张居正和戚继光不会那么做,历史一次次的证明了,得位不正这四个字,就是王朝绕不开的魔咒,但凡是得位不正,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张居正、戚继光不想以后被人指着骂:类司马懿也。 在所有人看来,张居正清查隐丁,冒名影射者是应该的,而王崇古干这些,是忠君体国的表现。 汪道昆有些尴尬,谭纶走后,他成了浙党***,这楚党和晋党厮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汪道昆压根就没准备,他一脸迷茫,这个时候,就显得他 汪道昆很呆。 科举临近,意味着又一批的进士诞生,进士在税赋、劳役、司法上享有特权,那么围绕着进士,就会有亲族异姓影射者的出现,所以王崇古和张居正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个时间对内开刀,就是告诫新晋进士,大明已经变了。 「好好好,很好,传令各总督巡抚,严督所辖优免定例冒名之事。」朱翊钧听闻终于露出了个笑脸,他看着王崇古笑着说道:「次辅也不要吹求过甚,招致人心怨怼。」 「臣谨遵教诲。」王崇古俯首说道。 从数字上来看,楚党的冒名优免的人比晋党要少得多,可是楚党的规模比之晋党还要庞大,张居正得势,楚党自然会扩大,晋党的问题显然更严重,王崇古对内开刀也是怕引火烧身。 得亏是提前做了,否则张居正完成了清查冒名优免,他王崇古没做,就陷入了绝对被动之中。 这也是王崇古知道自己斗不过张居正的原因,很多事别说做错了,没做到前面就是被动。 这就是张居正在朝的政斗格局,收买李乐已经是王崇古最后的挣扎了。 汪道昆左看看右看看,寻思着浙党还是解散算了,楚党***和晋党***都没对浙党动手,浙党就已经落于人后,虽然大家都不提,但汪道昆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装糊涂,恨不得立刻隐身。 「山东河南总督凌云翼奏闻。」张居正说起了河南的事儿,河南地面藩王迁入京师了,那么河南地面的清丈和隐丁问题,凌云翼打算重拳出击。 「工兵团营共计四营,分设坑冶采煤炼铁,现在已经安置流民四万八千有奇,凌部堂奏闻,要对河南地面彻底清丈和普查丁口。严督各县官查明见存人户填注黄册。」 只要听说过凌云翼名字的人,都知道他要怎么动手,忍了这么久,都是为了大局考虑,等到藩王离开后,凌云翼准备大展身手。 「凌云翼劾河南布政使周有光、参议章复举,姑息包庇女干猾兼并,苦累小民,理当褫夺官身功名,革罢为民。」张居正看着廷臣们开口说道。 布政使、参议二人被革,意味着河南官场还要继续地震。 凌云翼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陛下启用他去河南,就是让他打硬仗,啃硬骨头的,朝廷已经对河南缓慢的清丈彻底失去了耐心。 天下清丈是国策,河南地面纹丝不动,稍有进展,糊弄朝廷,糊弄皇帝,糊弄天下,别的地方看到了,清丈的成果可能会出现倒退的迹象,所以,河南地面必须清丈,酒囊饭袋,尸位素餐者,是保护他们,不让他们犯下更大的错误。 凌云翼弹劾的内容充足且详实,显然是早有准备了。 朱翊钧综合了廷臣们的意见,结合凌云翼的奏疏,最终开口说道:「周有光和章复举的确有包庇,但凌部堂到河南后,便不敢再犯,押解入京徐行提问吧。」 河南清丈老大难,周有光等人,贪是贪了点,但放在快活碑林里,就很不起眼了,还不至于流放或者斩首的地步。 「河南地面人地矛盾最为尖锐,传旨凌部堂不宜吹求过急,朕等得起,他可以慢慢来。」朱翊钧给了凌云翼支持,放宽了时间限制,这样一来,凌云翼也可以从容些,河南清丈一直闹腾了百余年,一直到雍正年间,田文镜下狠手,才彻底厘清。 凌云翼也不用着急,毕竟他的客兵只有一千五百人,这是最能打的精锐,可相比较千万丁口的河南,真的闹出大乱子来,他手里的武力不足以震慑。 「山东地面的耆老们上了一本很奇怪的贺表。」万士和面色古怪的说道:「大抵就是山东地面的耆老,请凌部堂回去。」 「他们疯了吗?」朱翊钧呆滞的问道,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是广州地 面的耆老们献贺表,恭喜凌云翼高升,让凌云翼永远不要再回两广了,结果不到半年时间,就被王家屏给折腾的痛不欲生,闹着要请凌云翼回去给他们一个痛快。 现在轮到山东地面翻烧饼,思量凌云翼的干脆利落了吗? 「现任山东巡抚王一鹗,是个读书人。」万士和尽量委婉而简练的陈述了其中的缘由。 凌云翼他杀人,但王一鹗诛心! 王一鹗在山东几乎每个市集前立了一块碑,正面写着‘遭祸冤狗碑\&quot;,背面则是写着兖州孔府逼迫陈大壮的父亲为狗送殡的天下奇闻,这个碑文是用俗文俗字写的,内容详细的描写了陈大壮一家的凄惨。 只要这个碑文立着一天,整个山东地面的乡贤缙绅们,就只能谨小慎微,绝不敢稍微露出一点爪牙来,兖州孔府还在的时候,山东地面望族多依附其生存,现在孔府倒了,但王一鹗依旧用这狗碑震慑乡贤缙绅。 王一鹗此举,无疑是给孔府的棺材板,钉了一颗穿心钉。 凌云翼的威胁是十分直接的,就是明晃晃的刀子,只要配合,就不会有事,但王一鹗这碑一立,乡民再蒙受什么屈辱,就不由的会想起陈大壮的悲惨。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 陈大壮选择了信任皇帝,兖州孔府遭到了清算,这是正义得到了伸张,即便是百姓受了冤屈,不走极端,也会诉诸于官衙,这也是王一鹗的目的,皇帝、凌云翼不顾身后名,在山东打下的坚实基础,不允许被破坏。 「王巡抚是有些办法的。」朱翊钧听闻也是点头,这可是他力排众议做的人事任命,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让他失望,这就是徙木立信,只要王一鹗这信立好了,山东地面在大方向就不会出差错。 「山东耆老无不怀念凌部堂。」万士和颇为感慨的说道。 凌云翼在的时候,这也不满那也不满,觉得明晃晃的刀子吓人,凌云翼走的时候,弹冠相庆,恨不得放两万响的鞭炮,现在知道王一鹗这种读书人的软钉子,更难下咽。 廷议的内容主要是大明各地的变化,王家屏在广州建了一个大型的造船厂,预计在年底之前,就可以投入使用,能造五桅大船,这也是申时行从松江造船厂支援了两名大工匠,三百名工匠,才能搭台唱戏,相应的安南的粮食和木料入广州市舶司后,也会更多供应松江府。 松江府已经完全脱离了小农经济,蜕变成为了商品经济,这是万历维新的桥头堡,人口还在虹吸,需要的粮食越来越多。 张居正当年执行的政令,加大对安南国的粮食进口,已经初步有了效果,因为大明粮食旺盛的需求,安南国越来越多的粮食开始流入大明。 地亩产量是有数的,安南国去年夏天造了水灾,粮食歉收的同时,粮食出口还在快速增长,安南已经有了乱起来的趋势。 廷议还在继续,赵梦佑带着缇骑开始抓捕大将军府‘黄公子\&quot;了,因为有顺天府丞提供的消息,所以找到人并不困难,顺天府丞沈一贯有点胆战心惊,缇骑来抓人,会不会代表着朝堂要发生剧变?大将军府和皇帝要是闹起来,那可是天崩地裂之事。 沈一贯一听,才知道,原来掮客黄公子是假的,这才算是放心下来。 「朝廷怎么知道黄公子一定是假的呢?这要真的是大将军府门下的呢?」沈一贯面色为难的说道,他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是真的,该如何是好。 赵梦佑想了想说道:「大将军府没有黄公子。」 「嗯?」沈一贯眉头一挑,本来他以为是戚继光在文华殿上和黄公子进行了切割,但一想到平日里戚继光对黄公子的纵容, 又不太像如此轻易切割的样子,沈一贯皱着眉头稍微思忖了一番,听明白了赵梦佑的意思,猜出了之前黄公子的身份就是皇帝。 敢假冒奉国公府的人,还不被大将军追责,那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借着黄公子的名字微服私访。 真假美猴王,真美猴王听说有人假冒自己,那指定被气得不轻。 赵梦佑带着缇骑风驰电掣的赶完了太白楼,在包厢里行骗的黄公子直接摁下,押入了北镇抚司的天牢之中,而沈一贯也接到了刑部的驾贴,开始对京师广泛存在的掮客展开了抓捕,管你是真的有门路,还是假的有门路,抓了送绥远挖五年煤再说。 朱翊钧从北大营操阅军马回到通和宫后,简单盥洗了一下,就气冲冲的跑到了北镇抚司大牢,见到了胆大包天的‘黄公子\&quot;。 皇帝赶到的时候,赵梦佑拿着卷宗,递给了皇帝陛下,面色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人的确是来自于蓬莱黄氏,人家才是正主。」 「嗯?」朱翊钧打开了卷宗,认真翻看了一遍。 蓬莱黄氏黄一雀的第六个儿子,名叫黄远先,黄一雀是抗倭义士,在湖洋县附近进行了整整八年的抗倭,直到戚继光逐渐平定了山东、南衙、浙江地面的倭乱,黄一雀才重返故里。 黄远先行商至京堂,听说京师有个黄公子,极为嚣张跋扈,就立刻意识到有人冒充,就打算引蛇出洞,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看看到底是谁在败坏他们家的名声,这一试,就试出事儿来了。 要是知道会招来缇骑,打死他也不试。 「这是李逵遇到了李鬼,还是李鬼遇到了李逵?」朱翊钧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开口问道:「确定他是为了引蛇出洞,不是为了钱?」 「黄氏是海商,掮客这点散碎银子,看不太上,风险大还不怎么赚钱,学子都是仰赖父母供应,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可以欺诈,黄远先入京也是为了卖海带,听闻蓬莱黄公子的名声后,才故意让人散出去消息。」赵梦佑都把黄远先祖宗十八代查清楚了,确实没什么问题。 黄远先他爹是蓬莱湖洋的乡贤缙绅,倭患闹起来也是被倭寇弄的家破人亡,而后和倭寇打了整整八年,直到倭患渐止,黄远先本人更是幼子,深受宠爱,管着家里的海带生意,这入京来做生意,才有了这么一出。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见见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倭不能不平,但也不能全平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三十四章 贱儒就是矫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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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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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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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三十六章 藩镇——粮饷在地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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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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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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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四十章 沿街乞讨亦祖宗成法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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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四十一章 有内鬼,这是借刀杀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四十二章 鼎建大工里的蝇营狗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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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四十四章 清流名儒难负盛名,怜孤惜寡上门认亲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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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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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屋,一个很奇怪但很现实的计量单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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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五十一章 权利无限大,责任无限大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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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五十二章 我是缇骑,我怎么会骗人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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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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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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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不可能三角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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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吾谁与归的朕真的不务正业 御兽师? 第559章 大明举重冠军朱翊钧 第559章 大明举重冠军朱翊钧 只有可以报复的情况下,才可以保护大明的利益,这就是万士和在皇极殿上,对着皇帝陈述的道理,柔远人是做不到的,一味的施恩于人那是仇,不是恩。 大明在东方的连战连胜,拳打西班牙,脚踢葡萄牙…的总督府,总归是赢得了应该有的尊重。 费利佩二世如果有更好的应对策略,绝不是如此低三下四的跟大明皇帝说,你再这样苛责,我就不跟你玩了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说出来,其实就是认怂了,国与国之间的沟通往来,哪有如此玩闹,但是费利佩要抱怨自己的不满,还不能激烈反对,引起大明的过度反应,他只能说这样的话,来让大明皇帝看到他的不满情绪。 在后世,普遍认为葡萄牙和西班牙和大明的商贸往来是朝贡贸易的一部分,而现在正在逐渐变成现实。 葡萄牙和西班牙用殖民的方式掠夺的财富,都被大明用贸易的方式掠夺了,白银代表着财富,而大明如同一个饕餮一样,来者不拒,鲸吞天下白银。 “爱来不来。”朱翊钧对国书做出了如此的评价,他笑着对张居正说道:“他不来,我们就去,总之,泰西的银子是咱们大明的,他费利佩在新世界掠夺的白银,也都是大明的!” 银子大明来拿,骂名费利佩来担,这就是朱翊钧的态度。 他爱来不来,不来也没关系,大明的环球商队,会把银子从四海八方带回大明。 之所以如此态度,还有一个原因是,大明现在的白银流入形成的堰塞,需要时间去疏浚,这第一个大关,每年的银币产量必须要突破,否则白银流入持续推高,势必形成新的堰塞。 所以两国关系是否会从友邦走向敌对,对大明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哪怕是降低一些白银的流入,短期内对大明也是好事,大明的远航商队是仗剑行商,从来不是奢求对方的允许和怜悯,强悍的武力,是商品、白银的第一保障。 “陛下,大明的城里只有15%的人丁,而大明的乡野之间有120%的人丁,白银向乡野疏浚,是一种必然,提高银币产量,迫在眉睫。”张居正这次到通和宫,既是要呈送礼部送到内阁的奏疏和国书,更是要和陛下谈一谈货币政策的问题。 大明需要更多的货币,现在白银短缺。 大明居然拥有135%的人丁,这多出来的35%自然不是张居正数学不好,是大明的隐丁,乡野之间是隐丁的重灾区,而银币和通宝,就是大明朝廷调节社会各阶级矛盾的重要抓手。 “格物院那边已经尽力了。”朱翊钧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世界是物质的,需要用物质去解决问题,不以人的意志转移,哪怕朱翊钧给格物院更多的压力,也无济于事。 格物院的五经博士们,真的已经拼命的改进液压技术,更快、更好的制造更多的液压轧印机,可是这都需要时间。 兵仗局制币厂和大明宝源局铸炉在持续不断的扩产,就是为了更多的货币,解决大明根深蒂固的钱荒问题。 “十一年了,钱荒问题仍然没有任何舒缓的样子,甚至愈演愈烈。”朱翊钧揉了揉眉心,白银越多,发展越快,则货币的需求越大,货币的数量相比货币的需求差距在增大。 白银堰塞在制币厂之前,制币厂在快马加鞭的赶工生产银币,但是天下对银币的缺口在增大,这其实是朝廷失能的一个表现。 “陛下,其实有個办法。”张居正低声说道:“内帑不再对外释放白银就行了。” “这不是胡闹吗?银子不流通就是个死物,它不流通还有什么意义?”朱翊钧一摊手,眉头紧皱的说道。 张居正这个提议就离谱,入内帑的白银,每年在增加,朱翊钧这个皇帝不释放银子出去,那才是天大的恶事,白银埋在猪圈里,不再是个比喻,而是现实了。 “发钞。”张居正俯首说道:“内帑的白银就是大明钞法的底气,户部之前发行的五十万贯吕宋通行宝钞,得到了认可,反应是极为积极的,借着这个机会,发行大明通行宝钞吧。” 户部的钞法在听了皇帝的话之后,发行了五十万贯,这一批纸钞顺利的抵达了吕宋,并且得到了认可,不认可也没办法,吕宋也钱荒。 吕宋有十一个大铜山,每年产出超过千万斤的赤铜,但是这些赤铜都流向了大明用以铸钱,皇亲国戚的国姓爷更在乎大明朝廷对吕宋总督府的看法,目光并没有过多的看向吕宋,吕宋缺钱缺的厉害。 而且最关键的是,至高无上的、重信守诺的大明皇帝承诺,所有的宝钞都可以兑现,同样起运到吕宋的还有崭新出炉的二十万贯铜钱,这些铜钱就是准备金,而每年吕宋可以留存一百万斤赤铜用于储备。 吕宋思不能自己铸钱,赤铜是准备金,可以起运腹地用于铸钱。 铸币权是大明朝廷的权力,私铸者死,如果让大明朝廷的爪牙,那些个海防巡检发现了私铸,恐怕会引起信任危机,所以吕宋对于私铸之事查的非常的严,一如滇铜不在云南铸钱,而是到湖广一样。 大明现在白银越多货币的缺口越大的困局,其实是朱翊钧一手造成的。 大量白银进入了内帑,朱翊钧不把白银埋在猪圈里,内帑将这些白银大笔大笔的投资,南衙遍地都是皇庄,全都是皇帝的桐园、织造局、铸钱炉、木工作坊、铁匠作坊,光是造船厂的产业链,陛下就下了1000万银的重金,还有就是南洋种植园也是重金打造。 这些投资,带来了发展,造成了银币缺口进一步增大,陛下这里收紧投资,那大明对货币的需求,自然会降低。 同样,发钞也可以有效的缓解大明目前的窘境,而内帑海量的白银,就是大明发钞的底气,这就是张居正想到的唯一办法,或许,它不是最好的,但是是目前最合适的。 “不行,户部有《宝钞锚定疏》将这个问题描述的非常清楚且明白,现在发钞,锚定物不足。”朱翊钧立刻否定了张居正的提议,发钞时机未到。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不是什么事都是时机到了才要去做,有的时候夹生饭该吃也是得吃。” 大明帝师自然是愿意等时机成熟了再推行钞法,但世间的事儿大抵都是如此,世势不会等你准备充分了再发生改变,君子当然要三思而后行,同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大明钱荒的问题已经经过了充分的讨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再等等吧,先生,大明现在承受不住再次失信于天下了。” “只要陛下在,就不会发生。”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 他之所以如此主张,完全是因为陛下,换做嘉靖。隆庆年间,他提都不提钞法,正如密疏法,用得好就是治国的利器,用得不好,就是天下祸乱的根源,明明地方已经向着藩镇化蜕变,大明纠错力量奏闻朝廷,而巡抚总兵在密疏里抵赖,甚至是诋毁,那恐怕安禄山和唐玄宗的故事会再次上演。 密疏法用不好,纠错力量会在密疏法下失效。 张居正认为陛下的信誉再加上海量的白银,足够推行钞法了,从会同馆驿的承兑汇兑业务上去看,大明民间对朝廷、对陛下已经普遍信任了,南北货物的对流,多数的商人选择了会同馆驿的承兑汇兑,毕竟携带大量白银,确实不太方便。 更加方便的记账货币——汇票,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朕也是个人,先生不要把朕想的太厉害,大明新政有今日的局面,是万夫一力的结果,朕只是一个船长,在某些时刻也要做出些迫不得已的选择的。”朱翊钧摇头说道;“自下而上,是先生教给朕的。” 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继释万理,矛盾说主要就是让人看待问题要看待它的两面性,不能只看好处,不看坏处,这就是矛盾说的根本方法论。 朱翊钧的确是皇帝,而且如日中天,如太阳高悬于九天之上,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涉及到万方黎民时,格外的谨慎,过分炙热的光芒,会把秧苗烤死的。 多数时候,朱翊钧比张居正要更加激进,但涉及到百姓二字,朱翊钧就变成保守派。 张居正见陛下圣意已决,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这些年来,总是陛下在说服他,他思索了一番后说道:“那就减少一些投资,就能减少货币的需求了,给工匠们一点时间,让他们疏浚一下白银的堰塞吧。” “停止投资朕可以答应,但是这些白银不再堰塞在民间,而是堰塞在朕的内帑里,朕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吧,投资可以收窄,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把白银流入百姓的手里,比如从京畿出发前往绥远、辽东、北平行都司等地开荒,给安家银,比如京开驰道、津密驰道这些驰道的劳动报酬等等支付。”朱翊钧的意思是继续投资。 但是换一个重心,换到驰道之上,直接的白银投入,虽然白银的流通性不佳,使用不便,但也是当下最好的货币了,不比大明宝钞强得多? “通衢百货,那还是增加了货币的需求。”张居正眉头紧皱,陛下喜欢赚钱,也喜欢钱,而且不是在修皇陵,不是在个人奢靡,而是喜欢大工鼎建。 这的确是他主张的分配论里的基本观点,朝廷要负责向下分配,向下分配就是调节社会各阶级之间的矛盾,向下分配就能改变强人身依附的生产关系,向下分配就能让大明经济更上一步,蜕变为商品经济。 普遍受惠是分配论的基本主张。 “也是。”朱翊钧思索了许久终于确信的说道:“那就暂缓投资,等大明御制银币产能上来再谈吧。” 有银子却不出去,也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白银堰塞是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儿,尤其是对于处于历史转折中的大明,这个堰塞湖一旦出现了决堤,就是毁天灭地的景象,而能够扛得起这么多白银的,只有大明皇帝本人。 白银堰塞这个巨雷,就只有皇帝本人能扛得动了,其他任何人或者集体,被这么庞大的白银压住流动性,都是一件不堪重负的、天塌地陷的大事。 大明举重冠军朱翊钧! 朱翊钧这一次选择了保守,不行钞法的同时,不再额外进行投资,意味着大明对货币的需求不会再出现一种可怕的增长,同时,各大官厂、各大工兵团营,安置穷民苦力,等待着银币和通宝的增多。 保守不一定是错的,保守的策略有助于大明国朝的稳定。 在朱翊钧确认了大明需要减少白银流入的同一时间,索伦开始北上,他已经等不及去京师面圣,询问陛下了,陛下为何抛弃了友邦,选择了里斯本。 当然他入京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一艘画舫,带着一众使者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天津,负责接待索伦的是两位鸿胪寺少卿,高启愚和徐九皋,还有费利佩遣明特使黎牙实。 黎牙实的打扮已经成为了儒袍,带着一个方巾,而不再是传教士的打扮,他又不准备回去,所以积极融入了大明,而且融入的还不错,至少作为特使,他没有遭遇到普遍的歧视。 大明任用胡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有专门的官职,叫鞑官,鞑靼人归降后,以汉姓汉名行事,比如恭顺伯吴允诚、后军都督佥事柴秉诚,归诚的旧元军则叫做达军,归顺的胡人叫达民、达达、边民等。 洪武年间有记载的归诚鞑靼人就超过了六十万人,而永乐年间则是又有四十余万归诚,而万历年间,大明击破了土蛮汗、俺答汗后,又有六十余万的边民归诚,对于胡人,大明也有稳妥的安置办法。 虽然黎牙实长得有点怪,但他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多么的困难。 “这是什么东西?!”马尔库斯看着在驰道上奔驰而来的一架铁马拉动的马车,惊骇无比的说道。 马尔库斯每年都会来一趟,索伦已经是第二次来华,而约翰哈里森则是第三次,大明、葡萄牙、西班牙,餐桌上的三位饕餮食客准备把英格兰一脚踹下餐桌,属实是让英格兰为难,约翰这次过来,是试图通过外交手段,获得大明的谅解或者是合作。 多次来华的马尔库斯都没见过这玩意儿! “蒸汽机,在万历七年就有了的东西,因为技术有限,一直没有大规模应用,大明民间管这个东西叫铁马,拉着车跑的铁疙瘩。”黎牙实看着呼啸而来的铁马,感慨万千的说道。 蒸汽机的原理、构造、工作原理,都是在杂报上,是讨论的极为热切的话题,原理是非常简单的,关键是这东西,黎牙实不相信泰西能造出来,最少也要给泰西再掠夺式发展两百年,才有可能催生出这种怪物来。 “那你为何从不翻译这种技术上的东西?!”索伦看着冒着白烟滚滚而来的铁马,立刻就明白了这东西的可怕。 黎牙实看着索伦,摇头问道:“翻译了就能造的出来吗?况且,这东西原理简单,但是它的制造,核心的秘密,都在内署所属的兵仗局和皇家格物院,是我想要刺探,就能打探的到的消息?” “大明在很多方面很开放包容,在很多方面又非常的保守和封闭,比如这个十六匹马力的铁马,就是皇家格物院最新改良过的产物,看都看不明白,更遑论仿造了。” 蒸汽机是一个系统工程,如何控制气压,如何控制蒸汽的流速,曲杆飞轮之间的机械结构、动密封、以及气缸的制作等等一系列问题,都是杂报上不讨论的内容,或者说是杂报的笔正们都不了解的事儿。 就是把讨论的杂报,都翻译一遍,最后的结果仍然是,什么都得不到。 工程实现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以大明举国之力,大明皇帝创办了格物的最高殿堂,皇家格物院,费了重金,才最终捣鼓出来的东西,其应用的场景,还需要驰道去实现。 如果没有驰道,铁马也就是开矿的时候,能够节省一些人力罢了。 泰西根本没有应用的场景,因为在泰西,也是人力比畜力还便宜,畜力比机械力便宜,大明每一匹马力的售价高达157银!需要抽水水就捕十个奴隶,饿死了再捕就是了。 泰西普遍蓄奴,在新世界在殖民地使用的是奴隶制,缺少劳动力只需要捕奴就完全可以了,哪里需要用这种昂贵的铁马呢? 也就是大明可以如此的奢侈制造这种可怕的机械了。 当时蒸汽机只有一匹的时候,大明内外也是普遍质疑,格物院捣鼓了个玩具给陛下玩乐,臃肿而庞大的机械结构、震耳欲聋的咆哮、不停震动的蒸汽、黑烟滚滚的怪兽,结果最后就相当于一匹马的力气,可不就是个玩具吗? 那时候陛下说,现在的蒸汽机还是个玩具,它还是个婴儿,不能指望他做什么。 而现在终于开结果。 “那也应该翻译!”索伦十分生气的一甩手,舟车劳顿再加上海上的颠簸,让他情绪波动十分的剧烈,一方面感慨大明的强大,另一方面则是担忧此次行程的最终失败。 他不确信自己能不能完整的表述费利佩二世的愤怒,因为亲自抵达才能知道大明的日新月异,索伦已经在松江府见到了那艘遮洋的游龙号,还有武装到了牙齿的飞云号。 索伦非常的焦虑,所以无缘无故的对着黎牙实发起了脾气。 黎牙实并不恼怒,而带着所有的使臣上了车。 “呜!”蒸汽机的汽笛声忽然传来,吓了所有使者一大跳,这个有些悠远的、带有十足力量的声音,冲击着所有使臣的耳膜,同样也冲击着他们的认知。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产物,在哐嗤哐嗤的声音中,迷失了自己。 这一路上,他们看到了通惠河上无数几近被压入了水下的漕船、见到了连绵不绝的民舍、见到了喊着号子的纤夫拉动着船舶、看到了络绎不绝忙碌的大明力夫、看到了一个个货郎挑着午饭和冰镇过的大碗凉茶在售卖。 他们见到了这辈子最多的人,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相比较去年,今年的大明松江府、大明京师更加的繁华。 黎牙实在车上,并没有和索伦过多的交流,他一直等待索伦、马尔库斯、约翰哈里森等人下榻了会同馆驿,才找到了索伦,关起门来说话。 有些事人太多就不方便说,尤其是索伦刚刚舟车劳顿,情绪在最激动的时候,就更加不便多谈。 现在索伦看起来冷静了下来。 黎牙实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索伦,笑着说道:“十六匹的铁马并没有大规模应用,就是为了震慑使者,所以皇帝才特意派了一辆过去,大部分的铁马还在北土城到西土城再到大兴县南海子之间进行测试,不用如此的担忧。” “正如你所见,大明远比我们泰西繁华,他们最大的城池,现在有两百万人居住,就在你的眼前,你亲眼所见。” “在东华门那边,大明在建一个三十多丈的高楼,用于报时,建成之后,整点报时,在城外都能听到。” “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我们国王殿下的愤怒,我非常清楚,但我无法去说服大明礼部的官员和陛下,去更加优待我们。” “安东尼奥穿上了五章衮服,那看起来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但就是那身他用俯首称臣的换来的衣服,让他坐稳了国王的位置。” 索伦呆坐在那里,愣了许久许久,才开口说道:“是的,其实我们在等,在等葡萄牙反对安东尼奥的人把他推下王位,费利佩殿下的愤怒,主要是因为里斯本大量货物的集散,给葡萄牙带来了财富,也让安东尼奥获得了人心。” “你知道的,安东尼奥只有平民的支持,现在他拥有了货物集散的权力后,就拥有了贵族们的支持,现在葡萄牙已经从一盘散沙变成了一个整体,殿下的图谋,很难做到了。” “唉。” 索伦说明了费利佩二世愤怒的根本原因,还是对葡萄牙的图谋,费利佩在议和之后,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打算,而是如同一个冷静的猎人,在静静的等待着机会到来的那一天。 结果费利佩没有等到机会,反而等到了安东尼奥获得了更多的支持,本就拥有平民支持的安东尼奥,再加上贵族们的支持,费利佩二世清楚的知道,可能再也无法拥有葡萄牙了。 暗杀,就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整个辛特拉王宫的安防,都是由大明方面的缇骑们负责保护,这些缇骑来自于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擅长刺探情报的他们,知道如何防备渗透和暗杀,他们都是葡王的铁林军。 在有了大明的庇佑之后,安东尼奥的王位愈发的稳固了。 “能怎么办呢?”黎牙实看着索伦低声问道:“伱们说服殿下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吗?如果可以说服的话,那就还有的谈。” “那怎么可能?殿下是不可能答应的,殿下又不是安东尼奥,没有任何路可以走,只能寻求东方大国的庇护!”索伦立刻回答道。 西班牙的自治公国的贵族、还有官僚,还有教廷,还有哈布斯堡家族,都不可能答应的。 费利佩若是肯答应,那才是把自己送上断头台!费利佩二世和一无所有的安东尼奥根本不一样。 “所以,大明政策倾向于安东尼奥,也是必然啊,至少在名义上,葡王安东尼奥是陛下分封建国。”黎牙实解释了大明政策倾向的原因。 自己人,待遇肯定不一样。 其实大明也没有把安东尼奥真的当作是藩篱性质的藩属国,而是看作简单的政治羁縻,比友邦更深一层的外交关系罢了,否则皇帝给安东尼奥的战争借贷,也不会那么高的利息了。 现在多了一点经济羁縻,一年一趟的远洋商贸,关系也没有多么的深厚。 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关系,都让费利佩二世投鼠忌器,如鲠在喉,表达愤怒宛如儿戏一般。 “你听说鲁伊·德吗?”而黎牙实此行的目的,正是说服索伦不要和大明交恶,他找到了一个典型的案例,果阿总督府总督梅内塞斯派遣到大明的使者,鲁伊·德。 “一个很有名的勇士,他是一个忠诚的信徒。”索伦点头说道。 “他成为了一名殉道者,在马六甲城被攻破的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他正在京师作为使者出使,他曾经为了信仰为了果阿,在文华殿上咆哮,触怒了陛下,但最终陛下饶恕了他,可最终,他没能饶恕他自己。”黎牙实试探性的问道:“你要去他的坟前看看吗?大明安葬了他,并且为他树立了墓碑。” 因为不知道鲁伊·德的过往,墓碑上只有他两次出使大明的记载。 “所以,我劝你不要在文华殿上冲撞陛下,除了受罪之外,不会有其他的收获,我讲到了他,是为了告诉你,大明或者更加确切的说,大明皇帝想要的东西,没人能够拦得住。”黎牙实再次陈述了他的观点。 触怒大明皇帝,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这不是神罚,也不是天谴,是人间帝王的愤怒。 (本章完) 第560章 我们泰西应该联手抗明! 第560章 我们泰西应该联手抗明! 大明举重冠军朱翊钧,扛起了白银堰塞的巨雷,按照内帑对白银的聚敛程度,每年上千万两白银堆积如山,这颗巨雷要拆,就必须要兵仗局的工匠们忠君体国,飞速提高轧印银币数量,否则就会堰塞会压垮大明。 这也是永乐后期,经济崩溃的原因,白银流入,但大量聚敛在了内帑,民间没有因为白银流入而受益,反而受到了危害,最终停罢官船官贸。 停罢官船官贸是在重重矛盾之下,当时能找到的最好办法,而现在大明再次开启了官船官贸,环球商队、大帆船贸易、倭银、卧马岗银矿,这些都是让大明白银大量流入,通过种种渠道,接近半数的白银,最终流进了大明皇帝的内帑之中,如果无法疏浚,下游就没有货币可以使用。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皇帝愿意对下分配,工匠方面并不会有问题,大明工匠是可以靠得住的,朱翊钧选择了相信工匠。 费利佩二世的特使索伦终于在另外一个特使黎牙实的劝说下,放弃了自己的打算。 跟大明交恶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如果真的恶了大明皇帝,恐怕大明会不遗余力的武装安东尼奥,并且和英格兰交好,明葡英三家联手,哪怕灭不了西班牙,也能把不可一世的日不落帝国的本土舰队,堵在直布罗陀海峡内,寸步难行。 直布罗陀海峡最狭窄的地方只有二十八里,是地中海进入大西洋的唯一通道,在海上,只需要几条小船就可以对这里完成监视,在两岸设立重炮,再加上五桅过洋船的火力,将无敌舰队彻底堵死在地中海的澡盆之内,并不是索伦的杞人忧天。 一旦直布罗陀海峡控制在别人手里,西班牙就是条巨龙也只能在盘着。 大明现在当然鞭长莫及,但英格兰和葡萄牙当然希望餐桌上再少一位食客,甚至把西班牙端到餐桌上去。 索伦真的去看了鲁伊·德的坟墓,本来,索伦想给他补上生平,最终放弃了,鲁伊·德的过往其实非常的乏味,一个很普通的贵族私生子,被送到了神学院,抱着传播神恩的想法,前往了印度。 约翰·哈里森非常的痛苦,他希望可以和礼部鸿胪寺官员沟通,但大明派了两个不通拉丁语的人和约翰接洽,这等于关闭了麦克风,拒绝交流,约翰对那些方块字无比的头疼,压根就看不明白。 约翰和西班牙的关系不好,和葡萄牙的关系也很差,但擅长汉语的就只有这两个国家的使者。 大明的布生意对整個英格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费利佩二世不停的试探,让英议会焦头烂额,寄希望于外交给岌岌可危的局面带来一些转机,但希望十分的渺茫。 约翰百般活动终于从尼德兰的使者处得到了大明的意思,再没有撤销私掠许可证之前,大明拒绝和英格兰的使者进行任何的接触,大明对海寇深恶痛绝,深受倭患之乱的大明,上下的共识都是拒绝和海盗为伍。 以大明水师的强悍和大明的生产能力,如果允许海盗的存在,大明的海盗就会遍布整个南洋和西洋。 这不是道德高尚与否的选择,而是大明需要一个安稳的海疆,好保护沿海百姓的安全,让大明强悍的生产力生产的货物,能够顺畅流通起来。 约翰找到了索伦。 是的,约翰这个英格兰的海寇找到了西班牙使者索伦,自从私掠许可证颁布之后,西班牙就关闭了和英格兰一切往来的渠道,之前还在求婚求娶英女王的费利佩,现在和英格兰断绝了邦交。 英格兰想要和西班牙的官方对话,需要在大明才能找到使者,毕竟在大明的地头上,两国使者都要给大明面子。 “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大明,大明实在是太强大了。”约翰见到索伦的时候,看到黎牙实不在,立刻欣喜若狂,也没有犹豫,直接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在约翰的心里,黎牙实已经是大明的官员了,这种认知不仅仅是他,费利佩也是如此认为。 英格兰、葡萄牙、西班牙联手,泰西才有光明的未来! 大明如此强大,泰西应该团结! “你在讲什么奇怪的笑话吗?”索伦看着约翰,愣愣的说道:“我们西班牙,和你们这群海寇合作,共同对抗大明?是我的耳朵有问题,听错了,还是你的脑袋有问题讲错了?” “我恨不得英格兰立刻去死,斗不过大明,还斗不过你们英格兰人吗!” “与海盗在一起,是耻辱!” 约翰拍桌而起,往前走了两步,大声的喊道:“你们西班牙干的那些烂事还少吗?中国有句古话叫五十步笑百步,在逃跑的时候,跑了五十步的人笑跑了一百步的人,我们是海盗,你们呢?你们就不是海盗了吗?整个新世界都是你们的海盗!” “我们是被逼的!没有人天生就是海盗!我们的商船被劫掠之后,那些货物不也在伱们的佛得角贸易吗?我们在捕奴,你们就没有捕奴了吗?富饶银山和秘鲁硝石山的矿工都是自愿的是吧!” 索伦同样暴怒拍桌而起,也往前走了两步,厉声说道:“他们皈依了!都是神的信徒,他们为神贡献了自己的力气,终将获得救赎!死后自会前往神国。” 约翰和索伦已经鼻尖顶着鼻尖,唾沫星子喷的哪里都是,约翰嗤笑一声,十分不屑的说道:“虚伪,比我们英格兰人更加无耻!至少我们承认我们强盗行为,而你们呢,啧啧,把罪责往神的头上一推,然后在神的面前虔诚的忏悔后,继续做那些恶事!” “至少我们不像你们那么虚伪!” “你亵渎了神!我要和你决斗!”索伦很擅长辩论,但这种辩论终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明明是更加可恶的搅屎棍,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过于讨厌了! 约翰是个冒险家,常年在海上和人搏命,他当然不怕这种决斗的要求,索伦年纪已经很大了,他拿起桌上的手套,扔在了索伦的面前,半抬着头说道:“那就来吧!你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清楚的认识,让我来帮你清醒一下吧。” “用这个。”索伦拿出了一把火铳。 一把很精致的手铳,燧发手铳,这是上一次大明皇帝送给费利佩二世的一份礼物,用来展示大明火铳技术,不可拆卸,朱翊钧曾经拆了一次,他拆过之后就无法装起来了,火铳是特制的,大明制式火铳的结构会简单一些,简单意味着可靠。 “你!”约翰呆滞的看着索伦手里的火枪,对自己答应决斗立刻后悔了起来。 “你什么你!还决斗吗?”索伦拿出了药包,准备填充,约翰当然也有火铳,但火绳枪的激发速度远逊于燧发枪,他绝对会更快开枪,让对方死在前面。 约翰面色通红的说道:“哼!你就是赢了,也不是凭借着勇气、智慧和你本人的实力,而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取胜,这不光荣!” 索伦晃动着手中的火铳说道:“胆小鬼,你怎么不去找马尔库斯决斗呢?他是剑圣,你就不找他,找我没有武力的秘书,你就很光荣了吗?” 马尔库斯的剑快,枪更快,如果要比拼剑法,他很厉害,比拼火铳,有大明皇帝赐予的燧发铳,马尔库斯战无不胜。 约翰就不会找马尔库斯决斗,因为打不过。 门外的少卿高启愚和徐九皋,听到门里面的动静,也是感慨不已,陛下故意让约翰和索伦做邻居,原来是奔着看好戏来了! 就像琉球国王尚久和倭国国王足利义昭是隔壁,这俩整天互相泼粪,弄的皇帝都下旨不让他们泼了,臭气熏天。 约翰和索伦做邻居,这话不投机半句多,吵了两句,就要动火器了。 徐九皋稍微思考了下低声说道:“其实我们现在进去,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毕竟现在有些尴尬,约翰说是冒险家,其实也是海盗,他根本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但他惜命啊,而索伦也不想真的杀了约翰,毕竟是英格兰遣大明的使者,杀了约翰,那把大明置于何地?” “要不要进去呢?”高启愚也有些犹豫。 两个少卿在房门前,也不进去,也不离开,大明遍地都是乐子人,他们想看乐子,看看这吵到要决斗的两个人如何收场。 最终,还是约翰泄了气,选择了道歉,让索伦冷静下来。 “我的提议真的不考虑下吗?我们泰西联手,共同对抗大明。”约翰道歉后,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索伦反问道:“大明能给我们如同太平洋一样的货物,而英格兰能给我们什么呢?和英格兰合作,除了得到骂名,还能得到什么?” “什么都得不到,即便是吞并了你们,无数的流浪汉需要安置,爱尔兰、苏格兰和你们各有异心,行动都不一致,我们还需要大价钱去搞定这些问题。” “所以,你死我活,是我们两国之间唯一的宿命。” “哼,我们英格兰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你们会后悔的!”约翰站了起来。 其实约翰很清楚,索伦说得对,英格兰无法提供足够的利益给西班牙,邦交这种事就只看利益,英格兰有的那点毛呢生意还和西班牙的梅斯塔协会形成了利益冲突,大明不对外输出毛呢,因为大明在开边,毛呢自己都不够用,更遑论往外卖了。 上一次索伦就想要毛呢,被大明皇帝果断拒绝,并且给了布这个廉价的平替。 约翰气冲冲的离开了,一开门就看到了还没有离开的两位少卿,这是之前约翰想见也见不到的人物,这次偶然碰到,让约翰喜不自禁。 “二位少卿,总算是见到了你们!”约翰立刻用拉丁语打起了招呼。 “你会拉丁语吗?”徐九皋看着高启愚,用拉丁语问道。 高启愚同样用拉丁语说道:“我不会,你会吗?他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看来我们要找个通事了,否则他说什么我们都听不懂,这还如何沟通呢?”徐九皋没有理会约翰,两位少卿就这样扔下了略显尴尬的约翰,走进了房间之内。 他们自然是故意的,大明皇帝说了,在英格兰王室撤回私掠许可证之前,大明不会和英格兰接触。 徐九皋和高启愚来找索伦是来确定商货清单,丝绸布船只这些大宗商品,都需要在京堂进行确认,才能买到足够的货物,民间的购买当然价格会更加便宜一些,但时间会很久很久,如此大的订单,只有朝廷可以满足。 “五桅过洋船从二十五万银降低到了十八万银,今年居然降低到了五万银,那我们西班牙买的是什么?!”索伦看着贸易清单上的船只价格,惊骇无比的说道。 掉价这么厉害,简直是匪夷所思。 高启愚笑着说道:“得益于垂直整合的能力,生产成本急速下降,这是理所当然的,当然了,这次的降价,只有大明商贾是这个价格,任何一艘五桅过洋船,都要一船一引,两年一次核验,哪怕是报损,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泰西要买五桅过洋船的话,价格是十八万银。” 如果大明商贾倒买倒卖五桅过洋船,无法提供书证,比如市舶司的通关文牒,证明是确实是在海贸中损失,那么这个商贾和他的亲朋好友,都不再被允许购买新的五桅过洋船。 这是瓜蔓连坐,只要有一个人违背了朝廷的禁令,就是他和他的亲朋好友一起受损。 “卖给大明人只要五万银,卖给我们就要十八万银?这不是欺负人吗!”索伦攥紧了拳头,这价格差了三倍有余! “你嫌贵我还嫌贵呢,你当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那得看造船厂的工匠能造多少,大明商贾都不够用,可以不买,看看布,今年布的价格又降了呢,一银一匹,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厚道?”徐九皋选择了岔开话题,嫌贵可以不买,大明民间商贾对五桅过洋船的热情极高! 爱来不来,爱买不买。 泰西不买,陛下还能少挨两句骂宁与友邦,不予家奴,已经是很严厉的指责了。 “民间一匹大布也才一钱三分银,大明皇帝就卖我们一银每匹,这也太黑了,还厚道?”索伦面色痛苦的说道:“我也能看得懂一些杂报!” “嗯,你们可以自行筹措,松江府有很多的商帮。”徐九皋仍然面带微笑,主打一个礼貌。 索伦之所以选择从大明皇帝这里买贵的,而不是去买便宜的,是因为在大明商帮眼里,泰西的商贾都是冤大头,大肥羊。 民间的价格也就比朝廷的价格低一点,主要是大明也有商舶,商舶把货物拉到长崎、拉到蒙兀儿国也能卖到高昂的价格。 便宜一点点带来的问题就是以次充好,天朝上国的商人并没有因为是天朝上国就放弃逐利。 民坊的货物质量参差不齐,从民坊进货,就需要考验眼力了,连布都如此,茶叶、瓷器、铁锅都是如此,有这个功夫,还不如从朝廷这里购买,这里面还涉及到了一个司法的问题。 如果发生了贸易纠纷,大明朝廷会更加倾向于本地的商贾,而不是他们这些番夷,所以跟大明做生意,还是跟皇帝做生意比较稳妥一些,贵是贵了点,但东西是真的好,而且很有保障,比如绫罗绸缎,这么多年,质量从没有下降,反而品种样变得更多。 而且交易的大头还是丝绸,这是一种极其昂贵的奢侈品,要购买只能找朝廷。 在索伦和大明谈生意的时候,大明皇帝的陪练,缇帅赵梦祐的儿子赵贞元,带着缇骑来到了黎牙实的府邸,黎牙实在大明置办了宅院,在万历三年搬出了四夷馆,作为大明鸿胪寺的通事,他领着大明和西班牙两份俸禄。 而这一次,赵贞元带队前来,不是来逮捕黎牙实的,而是来‘抄家’的。 “黎特使,不要让陛下觉得为难。”赵贞元看着门前的黎牙实说道:“朝廷允许翻译的内容,你可以翻译,但是铁马相关的讨论,陛下不准,你不肯交出来,那我只能掘地三尺了。” “我没有翻译。”黎牙实摇头说道:“如果诸位不信,尽管去查。” 黎牙实看起来没有撒谎,赵贞元却没有任何犹豫,一挥手,缇骑们四散而出,进了黎牙实的家门,开始翻箱倒柜的查找,缇骑们非常专业,毕竟不是坐罪,并没有把家里弄的一团糟。 专业的缇骑,并没有找到不该翻译的文牍。 黎牙实叹了口气说道:“我确实没有翻译,因为翻译了也没什么用,与其翻译,还不如让泰西派一些聪明的人过来学习,但是从我个人的例子来看,来了,恐怕就不愿意回去了。” 黎牙实翻译的内容主要还是集中在矛盾说和阶级论,西班牙的问题不是生产力,而是附庸封建制已经走到了尽头,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出路,蒸汽机当然重要,但没有一个稳定的国朝,再厉害的机械,也不会得到应用。 黎牙实在大明已经十年了,他知道皇帝的界限在哪里,黎牙实也能分得清楚,什么是外交活动,什么是刺探。 大明对技术的防备非常严密,任何离开的人员和货物,都要仔细检查,防止夹带。 朱翊钧收到了礼部的奏疏,对于各国特使比较关切的问题,朱翊钧做了批复,他拿着面前的一本奏疏,愣了片刻说道:“虽然卖军火很赚钱,但还是算了吧,多少给费利佩留点面子吧。” 尼德兰北同盟,也就是乌得勒支同盟(荷兰)的特使,名字叫艾恩·马伦,北同盟是平民组成的,这次艾恩前来,是为了跟大明皇帝购买军火,用于抵抗运动。 艾恩希望得到大明的助力,的确可以卖点军火,但这无疑是给费利佩二世添堵,影响两国邦交,即便是没有大明参和这一脚,尼德兰地区的南北地区,已经事实独立了。 “如果索伦非要表达费利佩二世的愤怒,也不是不能卖,将这个消息告诉索伦,费利佩二世最好做出明智的选择,否则就别怪大明给他伤口上撒盐了。”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 索伦要是咆哮文华殿,那朱翊钧只能将其拿下了。 索伦和鲁伊德不同,大明和果阿总督府是敌对状态,作为敌国使者,鲁伊·德的不满,他的咆哮御前更多的是一种勇气,是一种视死如归破釜沉舟的勇气,大明皇帝要是为难,反而显得苛责,两兵交接不斩来使。 但大明和西班牙的关系,还没有滑落到敌对的那一步。 “这个艾恩·马伦也算是个人物了。”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艾恩马伦的表面身份是磨坊主,是北同盟的议会议员,但其实背地里,艾恩·马伦是一位船长,海盗船长。 这不奇怪,尼德兰地区位于莱茵河的出海口,因为地势较低,所以也被叫做低地地区,尼德兰人本身就很擅长造船,在尼德兰地区,游泳和操纵船只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虽然西班牙的远洋船队需要尼德兰地区手工作坊的货物,还需要尼德兰人成为水手,但西班牙人还是将其蔑称为海上乞丐。 沉重的赋税最终爆发了激烈的抵抗,自隆庆二年起,尼德兰地区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抵抗运动,并且最终获得了成功。 而艾恩·马伦就是在抵抗运动中涌现的一批人,他是一名抵抗者,同样是一个海盗船长,他的父亲被烧死在了火刑柱上,因为私藏新教的书籍,而他的母亲,被当做是巫女,不过避免了被烧死的命运,因为他的母亲,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裁判所内。 艾恩·马伦十三岁那年,从磨坊主的儿子变成了海盗,而后开始了他彪悍的一生,相继多次打败了西班牙的军队,甚至连赫赫有名的西班牙大方阵都被艾恩击败过。 索伦都认识艾恩·马伦,艾恩马伦的人头价值五万热弗罗林,热弗罗林是一种标准铸币单位,每一枚由3.5g的纯金打造,也就说艾恩·马伦的人头价值五千两黄金。 费利佩二世始终没能把这笔赏金发出去,艾恩·马伦一直活着。 艾恩·马伦的成长经历,其实就是尼德兰人生活的缩影,尼德兰人在惨无人道的宗教裁判所高压统治之下,走投无路,只能下海为寇。 也就是说,费利佩二世现在头疼无比、甚至无法招安的这群海寇,全都是自食其果。 西班牙王室一年税收为500万热弗罗林,这些收益里有超过一半来自于尼德兰地区,费利佩在尼德兰地区实行了高压统治来换取财富,现在全都要吐出去了。 除了英格兰特使约翰之外,所有的特使,都被安排了觐见,而其中最特殊的当属葡王特使,马尔库斯。 马尔库斯是单独觐见的,大明皇帝在通和宫龙池旁的观龙亭接见了马尔库斯,这是亲疏有别,葡王再怎么说也穿着大明的五章衮服,额外的优待也是一种姿势。 “上一次那个法兰西的特使吉莉安,被王太后凯瑟琳给处死了,今年法兰西没有再派使者过来。”马尔库斯说起了上一次那个带着特殊使命前来大明的使者,吉莉安想要用美人计,结果陛下就只想卖布。 “他们家里事儿,朕也管不到不是?”朱翊钧摇头说道:“他们家的问题是没有继承人,所以被波旁家族取而代之,基本是法兰西的共识了,王太后的挣扎,徒劳无功。” 那个荒唐的亨利三世,没有子嗣,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如果还有继承人的话,朱翊钧也不介意下一手闲棋。 “安东尼奥的日子过得如何?”朱翊钧问起了自己册封的葡王,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马尔库斯满脸笑容的说道:“托陛下的福,殿下日子过得非常舒适,现在有了一个儿子,虽然和国内的贵族仍然有矛盾,但总体而言,这是这些年,殿下过得最安心的一段时间。” 朱翊钧揉了下眉心,有些担忧的说道:“朕下面这番话可能不太好听,但希望安东尼奥能够听进去。” “朕要提醒他的是,小心一小撮的野心家,尤其是他手下的那些军兵,朕知道他的那些军兵都是之前的水手,在海上搏命与葡王生死与共,和安东尼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但人心是会变的,当费利佩二世拿出足够高的价格时,这些军兵势必会遭受影响。” “更加直白的讲,小心刺杀和武装政变,如果他现在不注意的话,还是有出乱子的可能,当然,朕也希望安东尼奥手下的军兵,全都是忠于安东尼奥,忠于葡萄牙。” 马尔库斯听闻之后,挠了挠头说道:“这个问题,国务大臣徐璠提醒了殿下,在经过了徐璠的警告后,殿下身边只有海防巡检海上飞负责保护了。” “啊?合着他当葡王,全靠朕的人?”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看着马尔库斯不可思议的说道:“安防也要交给海防巡检吗?就不怕朕去一道旨意,让大壮杀了他吗?” 陈大壮,原名陈竹,就是兖州孔府给狗哭坟大案里的受害者,凌云翼之前手下的客兵,选择再相信一次皇帝的海防巡检,现在的驻泰西特使。 朱翊钧叫他大壮,凌云翼也这么叫他,大壮最大的特点就是很壮实。 “殿下是陛下册封的葡王啊,不靠陛下靠什么…”马尔库斯理所当然的说道。 “安东尼奥想赖债?”朱翊钧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马尔库斯呆滞的看着陛下,他求助的看向了张宏和冯保,他完全无法理解陛下的思维为何如此跳脱,怎么就跃进到了殿下要赖账这一层的? “臣愚钝。”马尔库斯承认自己的蠢笨,实在是跟不上陛下的思路了。 (本章完) 第561章 诏废贱奴籍仁极至功德,乡野田亩间 第561章 诏废贱奴籍仁极至功德,乡野田亩间遍是苦命人 朱翊钧让安东尼奥注意个人安全,尤其是防止刺杀和军事政变,这都是经验之谈,那么大个大唐,就因为太监掌控了神策军,太监就可以连续废立九个皇帝,这就是军事力量不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必然。 大明自古以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历史是个好老师,历史倾囊相授,所以看得多了,也就看得透了,但要对没经历过这些朋友说这些,多少有点教师爷的姿态。 但是安东尼奥取巧,他背靠大树好乘凉! 我不行,但是大明行啊! 反正他的目的是让葡萄牙不落入西班牙的手里,大明在地球的另外一头,大明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葡萄牙进行郡县化。 这就是安东尼奥取巧的最大底气。 从安东尼奥的讨巧,朱翊钧想到了他不还钱,思维并不跳脱,也不跃进,他就是觉得安东尼奥表现出如此恭顺的样子,就是为了来骗、来偷袭他这個债主,让他这个债主不好意思讨债! 如果完全王化,成为了大明的模样,那不就是大明在泰西的一块飞地了吗?那都成了自己人,大明皇帝还怎么好意思要银子呢? 大明就不会问国姓正茂要战争借款,当初打吕宋的时候,国姓正茂可是拿的朝廷的粮饷去打的仗,既不存在借款,也不存在利息。 大明和吕宋正在逐渐走向一体,自然不用去计较。 安东尼奥欠的钱主要是二十五万一条的大帆船,这是本金,在战争期间的高额利息,最终滚起来的庞大账务,大明皇帝早就收回了当初的投资,现在展期的利息就是纯赚。 冯保和张宏多少能够明白陛下的心思,当然他们不会说出口就是了,陛下这点小心思,就留在心里就是了。 “特使,安东尼奥殿下这次没有提前还钱,是没有银子了吗?”冯保换了个角度,算是解释了陛下为何会那么说,又把话题带到了安东尼奥不提前还钱的问题上。 马尔库斯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看安东尼奥没有多还本金,不提前还款是要付利息的,害怕安东尼奥赖债! 剑圣其实不太适合做外交使臣,因为他确实有点耿直了。 马尔库斯赶忙俯首说道:“陛下给的展期利息其实并不算太高,殿下借着集散大明货物赚了不少的银子,殿下打算把白银留在本土,效仿陛下投资一些个工坊,尼德兰、英格兰被布冲击,有了大量的工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你的汉语学得不错嘛,都学会用俗语了,不错不错,那个索伦整天说安东尼奥不适合做国王,以朕看,还是很合适的,他想的很明白,作为一国之主,他要有长远眼光,的确之前他是船长,眼前的危机才是迫在眉睫,但现在他是国王,目光要长远些,很好。”朱翊钧听闻马尔库斯的解释,连连点头。 马尔库斯略显尴尬的说道:“这是王后的建议。” 徐璠其实不太方便在这件事上表态,安东尼奥要还钱,他徐璠拦着,那大明朝会怎么看待他?而且徐璠不在大明,对大明是否需要更多的白银也不清楚,徐璠其实也想搞点投资,但是碍于大明的看法,徐璠只能闭嘴,反而是公爵夫人卡塔里娜建议正正好。 大明对此当然积极看待,安东尼奥的债务可是整整展期了三十年,如果葡萄牙真的可以发展起来,能完整的把债务还完,那这一笔战争借款,很有可能成为朱翊钧最成功的投资之一。 “原来如此,如果有什么疑问,记得让大明的远洋商队带回来,把情况写清楚,问题写明白,大明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比如货物,比如官厂的管理等等,大明在这方面还是有丰富的经验的。”朱翊钧做出了一个承诺,如果求助,那自然要帮助。 “谢陛下隆恩!”马尔库斯再次郑重的道谢,大明皇帝不是那种册封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的君主,哪怕陛下是为了钱,为了那笔债务债务和利息,这种圣眷,是银子可以买得到的吗? 大明远洋商队在泰西的落脚点就是里斯本,选择葡萄牙不选西班牙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因为有利可图,葡萄牙必须将集散大明货物的一部分利润,归还大明,安东尼奥欠着陛下的钱,得还钱。 大明皇帝朱翊钧除了修驰道,根本就没做过赔本的买卖。 安东尼奥或者说葡萄牙是否清楚他们集散货物其实是给皇帝当打工仔? 其实葡萄牙方面是一清二楚的,马尔库斯在奏对中也讲的很明白,葡萄牙内外对此知之甚详,但保持独立,总是要付出点什么,天下所有的事儿都是如此,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你赚了,陛下展期三十年,每年年化利息也不过4%,不算贵了。 找人托庇,自然要交保护费,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 这笔债务和利息,其实就是保护费,除了提供保护之外,葡萄牙还获得了大明远洋船队集散货物的权力,这笔买卖对葡萄牙而言,并不亏。 朱翊钧和马尔库斯聊了很久,主要是聊一些关于泰西的情况,朱翊钧对泰西更加了解了一些,现在的泰西正处于摆脱宗教的阶段,从蒙昧中走了出来。 朱翊钧很确信,自己干涉了泰西的历史进程。 要摆脱宗教,需要发动战争,而战争需要消耗大量的白银,只有数量庞大的白银,才能形成离心力,才能让更多的人积极投入到航海冒险之中,进而完成血腥的原始积累。 而大明正在积极开海,鲸吞天下白银,这让泰西的反对宗教的浪潮变得有些底蕴不足。 战争,尤其是宗教战争是十分昂贵的,法兰西的王室原来也很富有,但是因为两次宗教战争,掏空了王室的储蓄,让王室陷入了贫穷,进而影响力开始直线下降。 法兰西王室镇压在国内肆意传播的胡格诺派,因为王室的资金彻底枯竭,最终只能和胡格诺派握手言和,而这个胡格诺教派是罗马教廷的反对派,反天主教派的新教的一种,亨利·德·波旁,公认的法兰西国王就加入了这个教派。 从世俗的角度去看,是亨利·德·波旁,利用胡格诺教派的力量,在夺取法兰西的国王之位。 费利佩二世曾经试图帮忙,因为大家都属于天主阵营,对反对派进行镇压自然是费利佩这个教廷守护者的义务,但是费利佩对法兰西的糟糕局面,也无能为力。 反对派的力量已经蔓延开来,波旁家族已经获得了平民、贵族的认可和拥戴,而波旁家族,本身也是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代言人。 从矛盾说的角度来看,法兰西瓦卢瓦王朝已经实际上亡国,已经死了,需要再等几年才能埋。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朱翊钧系统性的了解了泰西诸国的人文风貌,当然他也可以等大明礼部尚书万士和,把海外番国志修出来再看,不过是和马尔库斯闲谈,沟通一下感情而已。 大明皇帝很确信对泰西的历史进程产生了影响,但对于世界是否会变的更好一些,朱翊钧没什么兴趣去探讨,他只在乎大明。 朱翊钧,一个完全大明优先的皇帝。 万历十一年的六月份格外的炎热,炙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下雨了,京堂树木都耷拉着脑袋,知了在疯狂的嘶鸣,吵的过往行人更加心烦意乱,甚至空气中都氤氲着一层层的热浪,而这个时候,大明皇帝没有以‘暑热难熬’为由,停罢廷议,更没有停止接见外宾。 “今天本该是各国使者觐见的日子,但是因为天气酷热,就取消了。”张居正在廷议上奏闻了一件事。 朱翊钧疑惑的问道:“天气酷热和觐见有什么关系呢?” “有点呛得慌。”万士和面色复杂的说道。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还是觐见吧,这些番夷使臣的诉求朕已经知道了,见一见让他们抓紧时间办自己的事情去。”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确实有点呛得慌,连潞王府都把人赶回了太常寺做乐伎了。” 各国送到皇帝面前的礼物,尤其是美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保证没有体味的,比如那个在浣衣局洗衣服的泰西教廷圣女辛迪·西莉亚,就没有体味。 但潞王府的万国美人混进来一个漏网之鱼,潞王朱翊镠那一次闻到了之后,吃一堑长一智,现在每到夏天,朱翊镠都会远离那些万国美人,因为万国美人的体味,实在是有些惊人,让很喜欢万国美人的朱翊镠都无法接受。 李太后不让朱翊镠和万国美人过多的接触,叛逆期的潞王根本不听,朱翊镠也算是狠狠的吃了一记回旋镖。 解刳院基于天择、人择、优胜、劣汰,提出了大明人优越论,自古以来,人口众多,而每一次天下剧变都是一次筛选,任何体味过大的人,都无法躲过战争,战争里的狗是搜寻人的好帮手,找到了人就找到了财富和粮食,一次次的筛选,让大明拥有体味的人不足5%,这就是解刳院优胜论的证明。 天择人择优胜劣汰朱翊钧认同,并且邸报刊发天下,但是对于优越论朱翊钧选择了封禁,不让解刳院四处宣扬。 “行吧,朕呢,听劝。”朱翊钧选择了认同臣工们的说法,万士和与冯保都基于为陛下考虑的想法,劝皇帝,那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 朱翊钧接见外番使臣的日子,因为酷热往后推迟了两日,直到六月十三日,大雨倾盆,洗刷了酷热,朱翊钧才在下午的时候,在文华殿上接见了这些外番使臣。 各国的使臣呈送了国书,各国的国书早已经呈送礼部,并且朱翊钧也写好了回函,所以就是走个流程。 神圣罗马帝国又换了个使臣,似乎也是出自某个贵族的家庭,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跟着费利佩二世的大帆船,过来凑个热闹,英格兰还是老样子,诉求还是和大明通商,请大明不要售卖布,只不过这次想要购买五桅过洋船,大明以产能有限拒绝了,特使约翰,甚至无法到文华殿面圣。 索伦最终没有当着皇帝的面表达费利佩二世的不满,对着皇帝一顿歌功颂德,因为若是真的得罪了大明皇帝,大明皇帝真的会卖火器给尼德兰地区的特使,索伦选择直接滑跪,绕开了中间环节,。 整个觐见流程有条不紊的结束,没有发生什么幺蛾子的事儿发生。 又是一年,朱翊钧看着外番使臣离开的背影,颇为感慨。 第一次见马尔库斯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那时候还需要躲在张居正的后面,现在马尔库斯脸上已经有了些沟壑,两鬓都有了些斑白,而大明皇帝已经成为了帝国实至名归的皇帝,可以为张居正遮风挡雨了。 东华门外的奇观正衙钟鼓楼,即便是酷热的天气,仍然加班加点的修建,大明计划从天津修到密州的驰道,也开始了营造官厂团造,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 当皇帝心情十分美丽的时候,自然有人跳出来让皇帝的心情变得糟糕,而这一次是逍遥逸闻的笔正,林辅成。 “这个林大师,非要趁着朕心情很好的时候,给朕泼一脑门的冷水,让朕冷静下来吗?”朱翊钧一拍桌子,愤怒无比的说道。 林辅成又写好了新的一期逍遥逸闻,题目是:《人比驴便宜》,送到了王谦手里过审,王谦呈送了皇帝御前。 在这一期的逍遥逸闻里,林辅成还是以他在保定府的见闻为开头。 林辅成投宿祁州一家农户,农户畏惧,把家里米缸里仅剩下的一点小米,熬了一碗粥,林辅成喝了粥,给了十五文钱,不能多给,多给这家农户就会倒霉。 林辅成没什么去乡野之间的经验,还是陈末提醒了他,绝对不能多给,否则村里人一旦知道,就是破门灭户之日,村里的人会惦记,乡野之间不仅仅有乡野的淳朴,还有打造抢烧偷的游堕恶霸。 如果贵人给多,这一户人家没有在外面抱怨贵人扣扣索索,就付了一点铜钱,那就会有贼人惦记上这一家人,到时候才是麻烦的开始。 贼惦记着要头、恶霸上门讨要、甚至那些个山匪们下山劫掠借粮的时候,村里人也会指向这一户人家。 不能多给,多给就是害人。 陈末出身微末,他就是村里的孩子,对这些事知之甚详,林辅成听完陈末的描述后也是吓了一身冷汗,本以为是善举,反而是害人。 在这一家农户,林辅成看到了一个叫做谷风车的农具,这个农具已经损坏,很显然是放坏的。 谷风车有进料口将晒干的谷物放进去,然后转动手摇风箱,手摇风箱会在旋转的时候,产生很高的风压,打开风门就可以把杂草、秕谷等物吹出去,粮食从出口滑出。 陈末是穷苦出身,他三下五除二的修好了谷风车,并且详细的记录了这东西的大小,好用是真的好用,但是放坏了让林辅成有些疑惑。 如此好用的农具居然放在家里放坏了,简直是太奇怪了。 林辅成就和那农户攀谈了起来,可惜农户不善言辞,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林辅成就四处打听,经过三五天的观察,林辅成终于明白了谷风车这种农具为何会被放坏了。 地主家都养着牲畜,而秕谷是牲畜的饲料之一,谷风车会把秕谷吹的哪里都是,所以就专门要人用木锨去扬,而且还得扬的好,秕谷不乱跑才行,慢慢的谷风车就放坏了。 木锨一天能扬两石,而谷风车一天能扬二十多石。 林辅成在乡野之间,一点点的看,一点点的观察,发现田间地头的深耕,不用畜力,而是用人力。 深耕细作这个词,本身是牛该干的活儿,但都是人一点点的去翻,甚至连驴也不用,有牲畜也不用,就是用人。 一个村里普遍有四五头驴,而这四五头驴专门用来拉车,而不是干农活。 林辅成发现,其根本原因就是人比驴便宜。 起初林辅成将其认定为,大明人实在是太多了,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劳动力供应过于充足,拥有生产资料的地主可以为所欲为,予取予夺。 但深入了解之后,林辅成发现,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土地在荒芜,证明并不是劳动力过于充足,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土地应该种满了庄稼,而不是现在这个模样,田地成片成片的荒芜。 后来林辅成发现,这背后还有一层供需关系,那就是小农经济的天然封闭,导致地主只要产够了自己吃的粮食,大概有个三年存粮就可以了,并不需要额外的生产,因为道路并不通畅,缺粮的没钱购买,有钱购买的又不缺粮。 所以,额外的产出都是对佃户的恩赐,这是在乡野之间普遍成立的。 到了这一步,林辅成仍然没有放下他那个钻牛角尖的劲儿,他非要把这个问题彻底观察明白,他发现铁犁牛耕已经普遍消失,完全成为了人耕。 林辅成在这一期的逍遥逸闻最后总结性的说道;[诏废贱奴籍,仁极至功德,乡野田亩间,遍是苦命人。] “这个林辅成,赵缇骑,去把他的嘴给他撕烂了!”朱翊钧很气很气。 这个林辅成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为了废除贱奴籍这事,大明上上下下忙碌了多久?好不容易有点成效,还好没有酿出恶劣后果。 操戈索契的事儿,得亏是被平稳解决,否则就是一场波及大明腹地的民变。 美利坚在两百年后,搞废奴,搞出了南北战争来! 朱翊钧为了废除贱奴籍,甚至都做好了打一场战争的准备了,他林辅成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给否定了?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倒是给点解决的思路,想法,没有,就只知道放屁!气煞朕也!”朱翊钧这次看热闹看到了自己身上,这一句歪诗,甚至连他都讽刺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皇帝下诏废了贱奴籍,废是废了,但生产关系不改变,苦命人终究还是苦命人。 “要朕看,他就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好啊,朕明年让人给他上坟去!” 之前林辅成说来说去,没说到皇帝的身上,朱翊钧置身事外,老神在在的看热闹,甚至还煽风点火,但这一句歪诗,突然砸到了大明皇帝的头上,朱翊钧年纪轻轻,血压都上来了。 “陛下,要去吗?”赵梦祐试探性的问道。 朱翊钧沉默了许久,大喘气了好几下,才平复了心情说道:“算了,他说的也实话,张宏,把先生的还田疏拿来吧。” 林辅成提到的那些现象,提到的中原生产力从‘诸事皆巧’到‘诸事皆人’的转变,提到的谷风车都放坏了,提到的人比驴便宜,提到的大明铁犁牛耕变成人耕、提到小农经济的封闭、提到封闭导致了需求不足最终导致土地荒废的现象,全都是真的。 因为朱翊钧自己也种地,他知道林辅成这篇聒噪的文章里,没有一句是虚言。 行之者一,信实而已——朱中兴。 这话是朱翊钧写到皇家格物院的影壁墙上,他对大明其他人如此要求,对自己也如此要求,林辅成既然说的是实话,而且没有断章取义,更没有指鹿为马,那就不能责罚他。 “陛下,有个林大师倒霉的事儿,说出来,陛下就不气了。”冯保俯首说道:“咱们林大师家里遭了贼,被偷了,800多两银子没有丢,反倒是他去保定的札记,丢了。” “谁干的?”朱翊钧一愣,心情瞬间好了很多,那本札记,可是林辅成的心血!朱翊钧要来看都扭扭捏捏,朱翊钧直接让三经厂抄了一份。 冯保俯首说道:“王谦,好多人都明里暗里的暗示王大公子,不能让林辅成这么写下去了,王谦只好找人把光德书坊给偷了。” “自己偷自己?”朱翊钧直接就笑了起来,心情也变好了许多,也是这么多年被贱儒们阴阳怪气,锻炼出来的抗压能力,两句酸词而已,气过之后就不气了。 王谦十六七岁上干过一个荒唐事,有个人得罪了王谦,王谦就派人翻墙到对方家里,割了对方的一缕头发做警告。 这件事被王崇古知道后,王谦的腿差点被打断,跪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若非王谦的母亲哭着求着,王崇古才饶过了王谦,恐怕朱翊钧也不会认识他了。 被老爹如此教训之后,王谦做事才有了章法。 这一次是自己偷自己,多少有点被逼的没办法了,只能把林辅成的素材库给偷了,让他写不出东西来。 其实现成的解决办法就在朱翊钧的手里,农户家里被放坏了的谷风车是之前还是自耕农的时候,家里自用的,只要再变成自耕农,谷风车会回来,铁犁牛耕也会回来,土地就不会荒废。 朱翊钧拿着手里的还田疏,看了又看,最终还是递给了冯保说道:“放回去吧。” 和钞法一样,时机未到,钞法缺少锚定物,而还田疏需要更多的驰道,来保证各地不会因为还田闹出不可收拾的乱象来。 钞法、还田疏,就是朱翊钧想做,但一直不能做的事儿。 新政是为了让大明更好,而不是让大明陷入战乱之中,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乱世人不如盛世犬。 “光德书坊不是还有八百银吗?告诉王谦,罚他四百银,让他长长记性!”朱翊钧最终决定,拿林辅成的银子泄愤! “陛下,先生在御书房外求见。”小黄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张居正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见礼之后,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那个林辅成那张破嘴,说起话来,没个把门,喜欢胡说八道,陛下千万别往心里去。” 张居正显然也提前看到了林辅成写的东西,担心陛下气坏了赶紧过来看看。 “气过了,也就不气了,他说的实话,朕总不能派人堵住他的嘴吧,爱写就写吧,但那首酸诗,就不要刊发了好,省得有人找他麻烦。”朱翊钧看着手中的逍遥逸闻初版,把那首酸诗给划了去。 真的这么印,他林辅成扛不住,大明忠臣不见得有多少,但反装忠,比比皆是。 “陛下,臣这里有件喜事。”张居正端着手,满脸笑意的说道:“国子监、三经厂,终于把永乐大典刊刻完了。” “哦?!好!”朱翊钧猛地站了起来,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好。有赏,重重有赏!” 刊刻《永乐大典》这差事本来是交给张四维的,后来张四维变成了一屋子的标本,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了张居正做总裁,历经十年的时间,终于将永乐大典刊刻完成。 这代表着可以将其大规模发行了。 要想书籍不失传,最好的办法就是刊刻,而后大规模发行,发的哪哪儿都是,就不会失传了。 早在永乐五年初修完成后,礼部郎中诸官就上奏言付梓刊刻,但是工费浩繁而罢,嘉靖三十年重录之后,南京国子监祭酒陆可教曾上书建议刊刻大典,但同样因为太贵了,而没有刊刻。 都是穷闹得,其实万历初年也有这个问题,让张四维捣鼓,就只是不给他正经活儿干,让他蹉跎岁月罢了。 (本章完) 第562章 《永乐大典简要本》 第562章 《永乐大典简要本》 永乐大典,包罗万象,是大明最大的百科全书,这就是大明具体的、现实的认知边界。 永乐大典这类型的书,在历朝历代都有修撰,这种书叫做‘类书’,就是分门别类,对过往的资料进行整理编纂,同时订正之前的认知错误,最终修撰而成。 类书这一种资料性的大型书卷,不是说修出来就是永例,世世代代都照此遵行,是需要时时增补的,比如永乐大典,在嘉靖年间曾经重新订正过一次,南京国子监祭酒陆可教,在订正之后,请求朝廷刊刻。 没钱,是大明没办法将其大规模刊刻的原因。 张四维拿到这个活儿之后,就一直不怎么认真干,光想着朝堂狗斗,对刊刻之事并不热衷,张四维标本化后,张居正接受了这份工作成为了总裁,用了十年时间将其付梓刊刻。 张四维哪怕是认真做点事儿,也不至于标本化了。 “陛下,臣进订正勘误诸详之处,还请陛下过目。”张居正俯首说道。 “准。”朱翊钧点头说道。 小黄门端上来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十六卷书,朱翊钧伸手拿过了这些书卷,跃跃欲试的问道:“就订正了这么多吗?” “这是目录。”张居正低声回答道。 “啊?订正勘误的目录啊。”朱翊钧笑了笑,打开看了看,订正勘误的内容很多很多。 第一大方面,主要集中在了算学和格物,比如水的自然循环,比如大气压,比如压强压力和面积之间的关系、液压原理、蒸汽机等等,这是大明皇家格物院的辉煌战果。 第二大方面,主要集中在农学,在这一部分出现了大量拍马屁的话,因为农学方面对过往农书的整理、编纂注释,都是年轻的帝王和宝岐司诸官夜以继日,用十余年的时间完成的。 《万历农书》那是皇帝亲手写出来的,记载了许多种新的农作物。 对永乐大典农学订正勘误过程中,诸学士对毛呢进行了浓墨重彩的勾勒,畜牧在现在还包括在农学的范畴之内,并没有单独划分科目。 “这一部分是不是拍马屁的话太多了些?”朱翊钧看着那些个肉麻的阿谀奉承,就是一脸的嫌弃,这么不要脸的话,他这个皇帝看了都害臊,也不知道这些個读书人是怎么写出来的。 “陛下,有没有可能这不是谗言媚上?臣看过了,都是信实而已。”张居正眨了眨眼说道:“陛下在农学上的贡献,大家都是非常认可的,连海总宪都认为说的并不过分,评价非常保守了。” 张居正还是把擅长骂皇帝的海瑞拉了出来,海瑞骂皇帝,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句嘉靖嘉靖,家家皆净,道爷以名长生,生生世世都翻不了身。 在海瑞看来,参与订正者,对陛下的评价是保守,非常克制,没有夸大其词,没有溢美之词,甚至不是中肯的评价。 “从万历初年的番薯,到玉米,再到安东尼奥献上了新世界海量的种子,甘蔗、橡胶、棕榈等等,宝岐司育种,农书编纂订正,再到牧草,以及水肥的出现,这一件一件的事儿,都是臣亲眼目睹,臣以为不是谗言。”张居正直接举例。 亲事农桑、而且擅长种地的皇帝,也就只有太祖高皇帝了。 这也是大明皇帝对安东尼奥颇为青睐的缘故,安东尼奥带来了许多的种子,这的确是投其所好的献媚,是为了皇帝的投资。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现在安东尼奥收获了葡王王位。 “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朕不务正业、喜怒无常呢。”朱翊钧摆了摆手,继续看着手里的订正详情。 朱翊钧对文官的警惕之心从未有片刻的松懈,这就是个永远也不可能解开的死结,都搞到刺王杀驾、大火焚宫的地步了,还要朱翊钧如何去相信? 用鲜锦簇歌功颂德编织信息茧房,可是清流名儒们的拿手好戏。 朱翊钧才不上当。 对永乐大典的订正,第三个主要方面则是集中在了医学,解刳学的迅猛发展,让医学变得规范了起来,许多事情都有了眉目,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年代里,解刳院这种异类,的确给医学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对于这方面,大明的士林那是一边骂一边又要到惠民药局去看病,很典型的放下碗骂娘,口嫌体直。 第四个方面则是关于军事方面的记录,主要是对各种火炮火铳进行了详细的记录,比如主流的鸟铳、平夷铳、燧发火铳、骑铳、碗口铳、虎蹲炮、子母炮、大将军炮、六斤九斤十五斤三十斤各型舰炮、战座船、三桅马船、五桅过洋船、快速帆船等等,都在度数旁通之下,进行了详尽的记载。 大明对火器的器重前所未有的高,这是大明从西洋贩售了大量的硝石入明,可以大规模量产火药的结果,也是大明对火器列装孜孜不倦追求的最大底气。 最后一大类就是海洋相关,永乐大典是永乐五年修成,郑和是永乐六年下的西洋,所以永乐大典上没有过多深入的航海技术,嘉靖三十年,郑和出使水程旧案并未找到,也没有增补。 而万历年间的付梓刊刻,算是补足了这方面的缺陷,航海技术里包含了大明的天文知识,比如岁差进动等等,晦涩难懂,所以增补内容,尤其是技术相关,都是用俗文俗字,就是为了尽量表述清楚和明白,不发生歧义。 “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天择人择优胜劣汰论呢?”朱翊钧翻看着奏疏,还有缺失,政经大思辨的产物,居然都不在永乐会典的订正目录之中。 蒸汽机这类的工学的机械是保密的,所以永乐大典不详载,这是朱翊钧要求的。 专利技术要逐步的放开,眼下单匹的价格还是太贵了,处于大力出奇迹的阶段,还没有到商用的地步。 张居正赶忙说道:“额,陛下,这些已经刊行天下了,而且,这些放入《大明会典》更加合适。” “朕以为额外补入永乐大典为宜。”朱翊钧还是有些执拗,一心要把这些政经类的放到永乐大典之中。 其实这类的政经思辨更适合载入大明会典之中,大明会典是法典,永乐大典是类书。 “臣愚钝。”张居正不理解为何陛下如此坚持。 “因为它叫《永乐大典》,先生,永乐,祖宗成法。”朱翊钧给出了关键字。 其实目的很简单,请祖宗帮忙背书,至于朱棣同不同意这个问题,等到年终太庙祭祀的时候,朱翊钧再问问就是,朱棣答应没答应,解释权在大明皇帝的手里。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说道:“臣遵旨。” 是遵旨不是赞同,修书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张居正觉得把政经类的书籍放入永乐大典内,多少有点不伦不类,但是思前想后,张居正还是遵从了,陛下其实有些料敌从宽,现在把这些托庇于祖宗,日后翻烧饼的时候,阻力会更大一些。 “臣有《永乐大典简要本》呈送,简要本就是择最重要的内容编纂成册,共计三十二卷,呈送陛下御览。”张居正对永乐大典进行了简要,万历本永乐大典共计23000卷,3.9亿字,一个书痴,穷经皓首也不见得能读完。 粗略翻过那不算是读书。 整个永乐大典的刊刻,住坐工匠就有三经厂木匠一千四百余人,参与付梓刊刻总人数超过了一万三千人。 没有人能够读完永乐大典,张居正也没看完,所以,他选择了择其最重要的方面,进行了简要。 三十二卷就是他从这些浩渺无垠的书籍里,精心挑选出重要的内容进行更大规模的印刷,比如医学的卫生简易方;工学的简单农具制作和应用;天文则是日心说、星图与航海;地志则是大明堪舆和各地的风物志;农学里是各种农作物的种植与食用; 最重要的就是格物图说,里面记录着五经博士们对万物无穷之理的解释。 简要本里有超过1600副插画,格物图说一卷就有700副插画。 如果读完了简要本,想要继续寻找更加详细的内容,再到类书中寻找记载不迟,如果仅仅是想要了解这个世界,这三十二卷简要本绰绰有余了。 张宏端着第二盘子书走了过来,这上面放着三十二卷书,每一卷都是用纸制作,翻开书页还有淡淡的墨香,字迹极为清晰,官刻本的书籍,质量自然没话说。 朱翊钧手里这一套《永乐大典简要本》是有注释的,是张居正亲自批注的,他遇到不懂的地方,也会去请教五经博士。 张居正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皇帝的身上,希望皇帝能带领大明继续走下去,让大明从泥潭里抽身,至少不要在陛下手里走向灭亡。 朱翊钧查看了一番,笑着说道:“先生大才也!辛苦先生了。” 永乐大典正本的付梓刊刻,代表着它从宫廷藏书变成了刊行天下的丛书,正本的价格极为昂贵,而且是订单式的,想要收藏的势要豪右之家,到各地的皇庄奏闻,交纳三成的定金,确定要买,才会开始刊印,就像是之前造船厂为泰西生产五桅过洋船一样,先收定金,提船加钱。 朱翊钧打算先印二十套,给南衙一十五省四大总督府,各收藏一套,算是工具书资料库,供人借阅。 万历本永乐大典共计23000卷,最终的定价是五万银一套,这个价格是极为昂贵的,比如《封神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这类的小说共计十卷,作价二两银子一套。 但是考虑到刊印量的问题,就是定价五万银每套,依旧是无法收回成本,毕竟雕版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只刊刻永乐大典正本,注定是个赔本的买卖。 朱翊钧是这么认为的,这类的书,在他看来,根本卖不出去几套,真正火爆的应该是《永乐大典简要本》才对,三十二卷的阅读量并不大,当作是初步了解世界的读物,完全足够用了。 《永乐大典正本》在万历十二年开始刊印天下,而简要本在六月底就可以刊刻上架了,三十二卷书作价六两银子,这仍然非常昂贵,但是相比较五万银每套的正本,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 但很快朱翊钧就发现自己错误的预判了永乐大典正本的畅销,这玩意儿三经厂刚刚放出消息可以预定了,以天一阁为首的藏书楼,立刻闻讯而来! 天一阁等藏书楼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永乐大典刊刻的进度,早早就准备好了银子。 到六月底的时候,永乐大典共计收到了一百四十七套订单。 这里面藏书楼购买,属浙江南衙最多,山东河南山西紧随其后,让朱翊钧十分遗憾的是,云南贵州广西三地,连一个都没有,算是从侧面反应了大明教育资源的不公平。 “光是定金就收了220.5万银,如果顺利印完,交付后,合计总交易额为735万银,毛利大约有200万银左右,内帑国帑五五分账,三经厂光是印永乐大典,今年就收入了100万银。”冯保汇报着三经厂的岁入,这次的刊刻是由内署和外廷合作一起完成的,五五分账今年内帑又多了一个100万岁入。 “不应该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要收藏永乐大典正本的?”朱翊钧总觉得有点奇怪。 为了给各地打造资料库,朱翊钧一省发了一本,连四大海外总督府都有,张居正拦着不让投资驰道、投资开海,朱翊钧就偷偷摸摸的投资文教,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撒钱行为了。 兴文教也是一种对下分配,打破势要豪右士大夫阶级对知识的垄断,就等于打破了他们对权力的垄断。 冯保俯首说道:“各地藏书楼收藏,是为了抄书。” “陛下,臣记得邸报各府州县的六房都有抄房,他们将邸报抄录后四处售卖,其实这些藏书楼也是如此,比如这个天一阁,他们藏书楼收藏了书籍后,十里八乡的士人,都会到他们家来借书抄书。” “这不仅仅是个生意,还有人脉,用读书人的话说就是百载春秋蕴积文脉,四海芳华赓续儒心。” “一套永乐大典的正本,就是一府一州之地的文脉汇聚,自然是有利可图的,所以才有这么多。” 大明官刻的简要本由各地的皇庄售卖,一套三十二卷卖六两银子已经非常昂贵了,那么购买了简要本,想要了解详细,要么到各省的首府省会借阅,要么到各地的藏书楼,别无他途径。 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比如那个写送东阳马生序的宋濂,幼时嗜学,但是家里贫穷没办法买书来看,就只能去藏书之家借书抄书,冬天天冷到砚台都结冰了,手指都不能屈伸,也不敢懈怠。 当宋濂成事了,那这个借给他书的人家,真的要让宋濂帮一点忙,而且是不违反大明律,就是打个招呼的事儿,那宋濂肯定得帮忙。 所以,皇帝在投资文教,各地的势要豪右们也不是傻子,立刻选择了跟投,而且下了重注。 遵从陛下皇命,兴文理教化之功,是忠君体国,而且还有利于自己地位的稳固。 “也挺好。”朱翊钧从来没有把势要豪右当作是敌人,更没有把他们当做随时可以抄家的钱袋子,更不是说银子只是寄存在他们那里随用随取。 这话看起来就像是读书人在说话,恬不知耻! 提刑千户陈末以一天抄了227家破天荒的记录,对保定地面的遮奢户进行了抄家!这是何等暴戾行径,何等对下生杀予夺! 这怪朱翊钧暴戾?这227家圩主都把人堆肥了,皇帝再不处置,是等着天下沸反,穷民苦力揭竿而起,到京师来,把他这个皇帝搞得像路易十六一样摸不着头脑? 蓬莱黄氏、松江孙氏、电白万氏甚至是王崇古的蒲城王氏,都是在万历维新中涌现的一批势要豪右之家,只要遵纪守法,就是良善,是团结的对象,若是肯忠君体国,共力万历维新大业,那就是同行者。 永乐大典简要本也在六月末,上架了皇庄,为了宣传简要本的发行,大明皇帝朱翊钧让礼部发动了舆论机器,让京堂各家杂报都刊登了简要本的上架。 当天上午,一共三千套的简要本立刻售卖一空,三经厂只能加班加点的加印,这怪冯保,冯保料到了简要本的畅销,但往往没料到会如此的畅销!这可是整整三千套。 永乐大典简要本的畅销并不意外,在朱翊钧的预料之内,倒是正本,在天一阁藏书楼的带领下,天下藏书楼积极响应,订单还在稳步增加。 七月初一,大明皇帝美滋滋的来到了文华殿,继续这十年如一日的御门听政,他并没有觉得厌烦,反而依旧是乐在其中。 “工部请罪。”汪道昆在所有人见礼之后,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长桌前请罪。 “何罪之有?”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工部尚书汪道昆面色凝重的说道:“飞云号海测,失败了。” “不是顺利回航了吗?朕看这飞云号的船速和游龙号大抵相同,而且也没有什么结构上的问题,并且顺利的通过了兵部的火药试射,连吕宋总督国姓正茂都上奏恭贺朝廷再添利器,怎么就是失败呢?这不是很成功吗?”朱翊钧更加不解。 按照工部、兵部、松江水师的奏闻,这飞云号的海测十分顺利才对。 “飞云号要拆一下,螺旋桨的结构要变,本来计划今年可以量产的,但是只能再等等了。”汪道昆解释了下其中的技术细节,主要是螺旋桨出现问题,设计有诸多的不合理,到了不得不拆除重新安装的地步。 “所以,没有达到预期,就不算是成功吗?这不是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吗?”朱翊钧笑着说道:“大部分的主要目标已经完成,尤其是可靠性上,得到了印证,这已经很好了。” 汪道昆摇头说道:“按照船舰设计院的设计,即便是无风的时候,每个小时辰也能行三十里,但此次海测,螺旋桨没能做到,甚至还被海草给缠了三次。” 显然,在工部的标准里,没能全部完成既定目标,只完成了主要目标,甚至需要拆改,那就是失败的,一艘船一旦拆改,这条船就命运多舛了,甚至可能会直接放弃改造,直接另起炉灶。 “朕赦无罪,本来当初说好的两百万银让游龙号能够开始生产,工部已经如约完成了,飞云号本就是意外之喜。”朱翊钧听明白了工部的执拗,点头说道:“先生告诉朕,没有什么事可以一次成功,如果面对失败就选择气馁,甚至放弃,是不毅,没有完美的达到预期,遇到了困难就去克服它,如此时间一长,就不会馁弱了。” “士不可以不弘毅。” “臣谨遵教诲。”汪道昆再次俯首。 拿了陛下两百万银,游龙号一切顺利,结果这个飞云号,却始终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让工部上下都有些寝食难安,一方面是工程上的困难,一方面是担忧自上而下的问责。 丁是丁卯是卯,当初既然说好了只有游龙号,完成游龙号就不应该被问责,甚至还要赏赐,这才是赏罚分明。 “是不是没钱了啊?”朱翊钧稍微思索了下说道:“缺口有多少?” “陛下,不是缺钱了,上次陛下给的两百万银,两艘船都下海了,但还有五十多万银,还能用很久。”汪道昆赶忙俯首说道。 “还没用完啊。”朱翊钧略显有些失望的说道:“缺银子的时候说话。” “臣谢陛下隆恩。”汪道昆再次谢恩,陛下宽宥了工部没能超出预期的完成任务,同样还有打算继续加钱,很多工程里,钱太多反而效率低下,干不干得成都有钱拿,那才是麻烦事,工部礼貌的拒绝了陛下想要加钱的打算。 “大司马,咱们兵部缺钱吗?京营朕很清楚不缺银子,那九边的?边方军屯卫所呢?”朱翊钧看向了曾省吾问道。 “陛下,九边发的是实物军饷,米面粮油,只有少量的白银和通宝,目前各镇足够军需所用,番薯推广以来,边镇终于有了些积蓄。”曾省吾虽然不明白陛下这一副着急撒钱的样子,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大明自万历三年开始尝试足饷,一直到万历六年才算是阶段性成功,那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哗营、啸营、索饷、索赏之事发生了。 曾省吾认真想了想,又解释道:“这其实是得益于番薯和国窖,国窖其实就是番薯酿,国窖尚且如此,各地除了用番薯救荒之外,还用番薯酿酒,这番薯酿酒,这粮食就省了下来,所以各镇总算是有了一点结余。” 在《万历农书》进表里唱赞歌的不仅仅有海瑞,沈鲤,还有兵部,曾省吾也是榜上有名。 地瓜烧番薯酿,其实不好喝,虽然经过了蒸馏,但是就口感而言,还是和山东秋露白,江南五香烧酒差了一些,但就因为国窖也是番薯酿,所以民间对这种酒还是可以接受的。 “户部缺钱,户部要不要再借点?”朱翊钧看向了户部尚书张学颜,询问户部的想法。 王国光摁住了要回答的张学颜问道:“银币吗?” “银子。”朱翊钧摇头。 王国光立刻开口说道:“那不借了。” 借银子还银币?户部才没那么傻,哪个更便于流通,户部还是能分得清的,白的银子自己留着玩吧! 内帑扛着一个巨雷,那就是白银流入堰塞的巨雷,这个雷现在的绝对数量,现在朱翊钧没有压力,主要是它的增量,白银流入还在持续增加。 兵仗局一年能轧印250万银,就按三百万银去计算,大明内帑一年就要增加七百万两以上不流通的白银,这会进一步加剧钱荒,加剧了大明的通缩。 安东尼奥的债务展期三十年,年化利率4%,这看起来不是很多,但在这个货币短缺、普遍通缩的年代里,4%的利率,再加上通缩呢?这个债务利率在这个年代真的不算低了。 这个雷最大的问题,就是白银的流入增速大于轧印银币的增速。 内帑太监崔敏稍微算了算,就是胆战心惊,希望陛下能点银子出去,不要让银子在内帑堆积。 可是朱翊钧在朝堂上看了一圈,发现根本不出去,大明缺银币,而不是白银。 “即便是有了液压轧印机,一年也只能轧印三百万银吗?”张居正显然知道这个担忧,白银就像洪水一样堆积在兵仗局之前,上游水太大,下游没水可用,这就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解决之法要么掏出钞法来,要么给工部施压,加快技术革新。 户部尚书张学颜看着汪道昆说道:“至少也要让兵仗局制币厂的增速,大于白银流入增速才行。” “这真的很难,但是我尽量催促吧。”汪道昆只能答应下来,不答应也不行,皇帝、元辅、户部多方施压,就只能抓紧时间提高御制银币的产量了。 这一刻,汪道昆恨不得从天上掉下来一百个液压轧印机来,完成皇帝的差事,但是液压轧印机的规模生产也需要时间。 王崇古笑着说道:“煤局的工坊也可以提供一些零件,加速生产。” (本章完) 第563章 压力山大的工部尚书 第563章 压力山大的工部尚书 王崇古作为大明工党党魁这个时候,必须要站出来扛起这个责任了,陛下给了圣眷,他就要给出回应和反馈,否则圣眷会消失。 在汪道昆为难的时候,王崇古主动站了出来,替工部分担了一些压力。 汪道昆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浙党本就弱小,谭纶也无心结党,现在朝堂上能够提供帮助的只有王崇古了,西山煤局的工坊,的确可以提供极大的帮助,至少让兵仗局的工匠们着力于核心部件液压泵的生产。 液压轧印机没有想的那么复杂,但也不简单,这需要兵仗局和西山煤局进行通力合作,为了保证大明的白银迅速货币化而努力。 大明的银币是轧印的,不是铸造,如果可以用铸造法,那么制币的速度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只要做好母钱,刻好模具,大量翻沙铸钱,会更快的疏浚白银堰塞,泰西的许多货币都不是轧印,而是铸造。 王崇古提出过铸银币,但最后被陛下给否决了。 铸银会有大量的气孔,而且表面会发黑、砂眼,而且在货币的尺度上重量误差会极大,这都是铸造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发生的,这种劣质的货币一旦成为大明合法的货币,那么私铸就会泛滥,就会让银币的优势荡然无存。 银币最大的优势就是防伪,因为现在民间普遍没有轧印技术,即便是用螺旋轧印机,每年和每年的母钱都不一样,让仿造更加困难。 银币的防伪主要是边缘的齿痕,即便是在大宗贸易里,只需要打开银箱,手从边缘齿痕划过就可以知道真伪,而铸银不行。 千万不要小看了大明民间银匠的造假手段,就朱翊钧所知,大明工匠们造假银锭有铜芯、铅芯、夹板、砂渗等等不下十几种方法去造假,一旦轧印银币改铸造银币,大明方兴未艾的货币政策,就会折戟沉沙。 大明的经济乱象,就会彻底向深渊滑落,再无拯救的可能。 “逍遥逸闻实在是太大胆了。”户部尚书王国光眉头紧皱的说道:“他的那篇文章引起了坊间的热切讨论,臣以为朝廷应该关注这种讨论,并且给出一些解释。” 闹得沸沸扬扬,再不会回应,只会掀起更大的舆情,但是如何回应都是麻烦。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人比驴便宜,这在乡野之间是事实,铁犁牛耕的深耕细作,变成了人耕,这也是事实,大明田亩大量抛荒更是事实,这是国朝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这些肉食者有产者,利用生产资料生产的时候,必然要创造出高于生产者劳力价值的商品,这就是唯利是图,如果劳动者、生产者无法创造高于自身劳动的价值,那么就无法促使肉食者们再生产。” “同样,生产者创造的价值和劳动报酬之间的差额,就是肉食者得到的利润,我们将这部分价值称之为剩余价值。” “剩余价值让肉食者得到了利润,而后肉食者将利润存起来,产生日益集中的生产优势,这個过程就是兼并。” “当兼并持续进行,贫者越贫,富者越富,总体的需求越来越少,商品的价格在钱荒和封闭小农经济的两面夹击之下,越来越便宜,最终生产被破坏,土地被抛荒就不意外了。” “因为需要商品的人,没有货币或者说生产剩余去交换,而不需要商品的人,掌握了大量生产剩余。” “这是由林辅成观察到的现象,引发的思考,问题背后的原因,基于矛盾说和生产图说分析。” “现象问题原因之后就是解决方法了,先生的清丈还田是一种解法,王次辅的工兵团营,官厂团造是另外一个解法。” “无论什么政策都需要时间去实践。” 朱翊钧完整的正面的回答了林辅成这个问题,或者说是大明百姓们心头的疑问。 林辅成的这番话之所以引起了热议,是因为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因为所处的环境和立场不同,但现在这种田亩大面积抛荒,百姓流离失所,影响到了所有人的利益。 国朝一旦开始动荡,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是三岁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 其实朱翊钧也可以不回应,人其实是非常健忘的,当另外一个热点盖过了这个热点后,人们会忘记上一个热点,而是热切的讨论着眼下的这一个热点,朱翊钧回应与否其实都不影响朝廷的政令,但这是一种态度,直面困难的态度。 朱翊钧当然可以用四个阶段法来治国,首先对外宣称什么事都没发生,其次再说事情的确发生但当下我们不能采取行动,在事情进一步发展的时候,则无奈的说,也许应该行动,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当事情恶化到无法解决的时候,就说:也许当初能做点什么,但现在太晚了。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这是申时行的拿手好戏,或者叫端水大师,或者叫和稀泥,总之就是一种甩锅进而不用负责的办法。 朱翊钧选择了面对。 这也是他允许林辅成这篇文章刊印的原因,大明必须要找到一条出路,来面对大航海时代和由海贸连接的全球化,这是全新的挑战,同样,也是机遇。 “就这样刊登邸报做出回应吧。”朱翊钧看向了礼部尚书万士和。 张居正的清丈还田是在清丈令里一起提到的,但是在执行过程中,只进行了清丈,对于还田,仍然是王崇古在负责用迂回的方式督办,大明皇帝、廷臣们,并没有急于求成。 要推行还田疏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路要走。 万士和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面对问题,这是一个很有魄力的决策,但在官场上,有魄力往往是个贬义词,有魄力往往代表着横冲直撞、不懂事、有魄力往往代表着被广泛反对。 要彻底排除一项提议被廷议采纳的可能,就得说这决定有魄力。争议只表示会失去部分支持,魄力表示会失去所有人的支持。 但万士和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回应一下,并不算什么问题。 政令往往就是这样,快捷的、简单的、流行的、便宜的、短期的、见效快的政令会被很快通过,而复杂的、耗时的、昂贵的、争议的、长期的政令,要经过数次的政斗,而且往往无法通过廷议。 冯保有个暴论,他觉得出现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上到下由内到外不敢面对这个问题,以大明的广阔纵深和大明百姓的勤奋,只要肯面对,没有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暴论,而且非常唯心的暴论,似乎人的意志可以决定世间的一切事。 “凌部堂在河南传来了好消息。”张居正拿着一本奏疏说道:“河南地面已经完成了清丈、普查丁口和废除贱奴籍,成为了在南北两京直隶、山东之后,第三个完成废除贱奴籍的省份。” 凌云翼干活就四个字,雷厉风行,陛下二月份迁徙了河南地面的藩王,凌云翼立刻就开始动手了,动作迅速的完成了清丈、普查丁口和废除建奴籍。 “凌部堂是怎么做到的?”朱翊钧疑惑的问道:“王一鹗到了山东,有凌部堂打下的底子,都没有这么迅速,凌部堂这初到河南,是怎么做到的?” 朱翊钧当然不是在怀疑凌云翼在欺上瞒下,只是震惊于他的速度,王一鹗已经很能干了。 张居正和廷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万士和俯首说道:“陛下,凌部堂,凶名在外。” 这很难吗?这一点都不难! 凌云翼到河南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难度! 都是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在主动,在积极配合,河南地面对新政是部堂、客兵所到之处,民众扫榻竭诚以迎,真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君有命莫敢不从。 当然,主要是怕凌云翼手里的刀,凌云翼他真杀人。 凶名在外,都有点怕,当朝廷把藩王迁走之后,索性就不再抵抗了,抵抗太不礼貌了,万一惹怒了凌云翼,再弄个兖州孔府那样的大案出来,那岂不是用自己的命去赌凌云翼到底凶不凶? 凶,是真的很凶。 张居正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河南因为长期的兼并以及王府众多,丁口数只有877万,比之山东六府丁口数为987.4万,少了110万人,当然在普查丁口的时候,凌部堂发现了大量的避世之人,他们躲在穷山恶水之间,这部分丁口,还在普查之中。” 河南是中原腹地中的腹地,是农业大省,结果人口比山东还要少,宗藩在地方,成为了奸猾诡寄田亩的工具,愈演愈烈的兼并,让本该富足的河南反而成为了不宜居之地。 张居正没有做长篇大论,他就是做了个简述,因为凌云翼还在河南,河南的局面还会有变化。 凌云翼带着工兵团营在黄河筑堤清淤、兴修水利,在设立官厂团造十五个煤钢联营的官厂已经有了雏形,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现在还远不是下结论的时候,在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双管齐下之下,河南正在快速的恢复他的生机,甚至不需要额外的支持,只要大明朝廷不横加干涉,凌云翼就会用丰富的经验,调和好地方的矛盾。 王一鹗在山东、侯于赵在辽东、潘季驯在绥远、凌云翼在河南,这些的地方巡抚总督都是循吏。 “在大明再兴的路上,工兵团营和官厂团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王次辅居功伟业,乃是经邦济国之大臣。”朱翊钧看着王崇古笑着说道。 “陛下知臣体国朝振奋之心。”王崇古面对皇帝的褒奖,自然是一顿感谢,他感谢之后,面色凝重的说道:“仍有藩镇危机,腹地绝不可久任。” 藩镇,就是军权财权人事权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时候,暴力就有失控的危险,工兵团营、官厂团造好不好?王崇古自己搞出来的,他当然会说好,但他同样要提醒陛下,藩镇化的可能。 晋党就是最典型的案例,谎报军情、刺王杀驾、大火焚宫,就为了自己那点私门之利,而李成梁当时已经具备了藩镇的基础,现在凌云翼正在向那个方向滑落。 解决的办法,张居正、梁梦龙也给出了答案,那就是六年升转调任,最多不可超过九年,频繁的人员调动,就是打乱完全地方割据的可能。 “王次辅所言极是。”朱翊钧认可王崇古的意见,王崇古的矛盾说造诣已经很高了,反复提醒着所有人,事物的一体两面,矛盾的广泛存在。 “陛下,工部呈送南衙织造局送奏大楼提织机图,请陛下过目。”汪道昆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到了御前。 朱翊钧细细研究了一番这个楼,之所以叫楼是因为操作的时候,一个人在楼下,一个人在楼上,楼织机,在南宋的《耕织图》里就已经出现了。 大楼是相对于小楼而言,大楼的结构更加复杂,一共由64个部件上千个构件拼装组成,在牵线结构、装造方法、提操作及适应生产的品种等方面,各有不同,大楼提织机纤线较多,适合织更大、纹更加繁琐的织物。 这是一种技术的进步,同样大楼织机,也是全世界范围内,机型最庞大、结构最巧妙的机械,可以满足了整幅妆织料的织造要求。 如此复杂的器械,即便是按图索骥,也很难去仿造。 朱翊钧仔细研究了下这个大型的机械,他看不太明白,但没关系,工部已经做出了样机,到了廷议之后,演示一下就很容易理解了。 “此物极好,一年能做几台?产量如何?织布几匹?”朱翊钧详细询问了起来,东西是好东西不能规模生产都是白瞎,好在这个楼车是全木质结构,量产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而且织布的效率相比较之前有了极大的提升,而且纹可以更大更多样。 机杼声声劳作忙,经纬纵横织华章,这台提织机,也是大明手工纺织业纵向规模和横向规模的体现,是大明商品优势的一部分。 大楼提织机现在还只用在丝绸之上,至于布,还享受不了这等机械去织造。 大司徒和少司徒两个人看着那织机图,沟通了很久,张学颜看着汪道昆问道:“那岂不是说明年卖给泰西的丝绸价格会更高?流入的白银会更多?泰西的大帆船携带白银是有数的,可是咱们大明远洋商船携带货物,可是我们自己决定。” “好像是这样的!”汪道昆一愣,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本来想着献个祥瑞,换取圣眷,结果可到好,圣眷的确换到了,压力同样也增大了。 “可以不带过去。”朱翊钧笑着说道:“大司空压力不要那么大。” 压力山大的工部尚书。 技术进步是值得鼓励的,即便是不带到海外流入更多的白银,也是大有用处,比如最近用于官船的团龙旗,就可以用大楼去织造,等到洋人见到了大幅精美图案的时候,就会迫不及待的想到得到它了。 汪道昆其实知道皇帝在宽慰他,大明的远洋商舶是以利润为主导的,或者更加直白的讲,是唯利是图的。 如此高附加值的货物,无论如何都会被带往泰西,而后带回更多的白银,历史也无数次证明了,即便是有禁令,也会这么做,更何况没有禁令呢? 更多货物的主张遇到了货币不足,就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无论做什么都能感受到掣肘的力量。 户部尚书张学颜其实和皇帝聊过很多次钞法的推行,大明的银币哪怕有出海的禁令,而且还有超过50%的利得税,但银币还是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流向海外。 大明越是开海,御制银币的流失就越严重,这是不可避免会发生的,户部弄出了海外通行宝钞作为护城河,截水坝,但依旧会如此。 更多的货物和更多的货币这两种主张,的确是矛盾,甚至是水火不容的,但也要两手都要抓,所以,钞法是日后的必然。 “朕记得让工部推广了皇家格物院捣鼓出来的高压锅,推广的如何了?”朱翊钧询问起了高压锅。 大明锅炉的高压锅炉,是用铜密封,利用铜的延展性,拧紧螺栓后,就不会漏气,再加上安全阀和泄压阀,高压锅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炸过了。 而高压锅,则是用密封圈密封,也就是橡胶条,主要是为了方便做饭。 大明的蒸米饭就两种办法,一种是甑子饭,就是先煮后蒸,比较麻烦,耗时较长,这种米饭动辄半个时辰才能弄好,而另一方式则是顶锅饭,就是直接水和米一起煮,往往底部已经糊锅巴,上面还有很多的夹生饭。 但是高压锅就很简单了,水和米按着比例一放,用火柴点燃刨、细木条等引火之物,然后用蒲扇拼命的煽风,等到蜂窝煤红了就可以开始做饭了,等到高压锅开始尖啸就拿到一边去自然泄压,开始炒菜做饭。 高压锅的出现,主要是解刳院用来给各种刀具消毒使用,后来才被应用到了烹饪之上。 “没有推广。”汪道昆低声说道:“工部忙着御制银币的事儿,就没顾得上。” 皇帝的政策是没问题的,不是一拍脑子就决定的,大明皇帝推广的高压锅主要是商用,给那些挑着货担在朝阳门外的四处售卖午饭的贩夫走卒,他们才是目标群体,而不是家用。 贩夫走卒一锅饭蒸不好,数日辛苦就赔进去了。 这是陛下在朝阳门五凤楼看到的景象,适用于几乎所有食品行业,高压锅可以更快的将饭做熟。 一口锅也挺贵的,要一两银子,但是能用十几年的时间,其实仔细算算是很值得的。 “慢慢来不急。”朱翊钧也没有过分的催促,御制银币的压力大,朱翊钧也是很清楚的,御制银币没弄好,工部卖再多的锅也是白费功夫。 万历十一年七月初的这次廷议,就是工部尚书汪道昆的压力会,汪道昆的压力真的是太大了。 廷议颇为漫长,朱翊钧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结束了今日的廷议,下午他去了北大营操阅军马,酷热的天气让操阅军马的确非常的辛苦,不过也还好,朱翊钧已经习惯了。 “马匹在漫步的时候,当然可以坐在上面,因为并不会太颠簸,但是,当马开始跑起来的时候,就要半蹲起来,用小腿和膝盖夹住马鞍,保持身体的稳定。”朱翊钧正在纠正新兵的骑马姿势。 如果马匹快速跑起来,不是半蹲,很容易伤到铃铛,进而生不出孩子。 比如泥马渡江的赵构,就很有可能是在骑马南下的时候,一个没注意,伤到了,赵构泥马渡江前有孩子,后来赵构就再也没有孩子了。 骑马是个体力活儿,脚半踩马镫、小腿夹住鞍具、半蹲在马背上,所以站桩就是蹲马步,而且作战的时候,甲胄加上武器最起码要三十斤了,穿戴整齐别说上马作战了,就是站桩,没有经过训练的人,立刻大腿抽筋。 髀肉复生,这个成语就是说长期骑马作战,让大腿内侧都是肌肉,没有肥肉,复生就是大腿又长出了肥肉来,刘备说这个词的意思是沉浸于安乐的日子太久了,忘记了自己再兴汉室的初心。 “有一种马,它顺拐,也就是走马,走马跑起来更快,而且更加平稳。”朱翊钧和新兵们说着话。 顺拐的马是良驹,朱翊钧的马都是顺拐,因为更加平稳,比如马踏飞燕就是走马,比如唐太宗的昭陵六骏特勤骠也是走马。 大明京营锐卒们都认识皇帝陛下,毕竟活着的皇帝,许多进士一辈子也只能在殿试的时候见一次,而京营锐卒天天能看到皇帝,不仅能见,还能看到陛下汗流浃背的样子。 这么热的天,陛下和军兵们一起训练。 “爽!”朱翊钧走进了北土城的武英楼,在汗落下,心跳不再快速跳动,才拿起了冰镇过的大碗凉茶,狠狠的灌了一碗,浑身通透。 “陛下,其实这么热的天,可以稍微歇一歇,陛下歇一歇,军兵们也能歇一歇。”刘显俯首说道。 刘显从四川入京后就开始养老生活,他岁数大了,都已经快要老眼昏的地步了,但眼昏心不瞎,作为讲武学堂的祭酒,刘显和马芳差不多岁数,都到了养老的年纪,他们决定劝一劝皇帝,这么热的天,完全可以稍微歇一歇。 “陛下,京营的儿郎们,那根弦儿已经紧绷了十年了,再绷下去可能会断。”马芳同样俯首说道,他的想法主要是让军兵们歇一歇,京营的训练强度因为之前频繁作战的需要,实在是太大了。 你皇帝想当磨坊里的驴,那是大明的幸事,军兵们不是怕辛苦,辛苦谁还来京营?京营饷银足,但训练强度大也是众所周知的,但也应该劳逸结合。 “打仗的时候,贼人可不管什么天气酷热还是酷寒。”朱翊钧摇头说道:“其实习惯了就好。” 戚继光俯首说道:“陛下不歇,军兵不能歇,三伏天和数九天,隔一日操练一次就好,恐生怨言,战时训练和非战时的训练还是有差别的,陛下每天过来,可以组织一些室内的操阅。” 戚继光这番话也是深思熟虑的,之前都是战时,那训练都是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眼看着京营现在大部分都是低烈度的剿匪战争了,训练强度和标准就该适当的下调,否则就会有怨言。 戚继光这是经验之谈,之前他在蓟州领三镇总兵,就被视为缀疣,多余无用之物,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大明军又没有出塞作战的任务,高强度的训练,让军兵心里有怨言。 那时候兵凶战危,现在俺答汗已经被斩首示众、土蛮汗姓包,外喀尔喀整日里就想着入京吃白饭,瓦剌西进去了,李成梁现在恨不得化身皇帝陛下的狗腿子,高呼皇帝英明神武,实在是李如松的成长,让李成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李如松敢打敢拼,而且极为勇猛,唯独不够谨慎,很容易中埋伏,李成梁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争气的儿子,死在自己前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现在李如松是帝国京堂锐卒的副总兵,而且单独领兵作战,独当一面的存在了。 “室内的话也可以射箭、火铳、试斩等事,而且还可以进行角力。”戚继光看陛下有些犹豫,才赶忙说道。 “朕不通军务,既然刘将军、马将军和奉国公都这么说了,那就隔一天操阅一次吧,这一日就室内吧。”朱翊钧答应了下来,戚继光不是不让皇帝来北大营,是让陛下劳逸结合。 其实戚继光想说,陛下每天来露个脸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和军兵一起操阅训练,人都是有惰性的,万一陛下被累到了,厌倦了,那反而不利于京营。 兴文匽武大明搞了一百七十年了,早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臣弄了把好铳,请陛下御览。”戚继光让人呈送了一把火铳,这把火铳还是燧发铳。 “这不就是和燧发铳一样的火铳吗?”朱翊钧不通军务是没有军事天赋,不是对军器不了解,这东西怎么看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之前的燧发火铳,其实不好用。”戚继光想了想说道:“臣闲来无事,就改良了下。” 戚继光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还有闲来无事的那一天,现在他也算是半个五经博士了,改造军械成了他的日常。 “陛下试试?”戚继光笑着说道。 (本章完) 第564章 满嘴顺口溜,你是打算进解刳院啊! 第564章 满嘴顺口溜,你是打算进解刳院啊! “咦!还真的是不一样啊,表面倒是没区别。”朱翊钧一试,就试出来了,火铳里没有火药,戚继光主要展示新的击发装置,。 在现在这个时间,大明军兵们其实对燧发铳并不是很喜欢使用,因为新出来的燧发铳,有很多的问题,火镰摩擦燧石,引燃火药,需要击锤以极大的速度和力量扣向燧石片,这意味着军兵在装药和扣动扳机的时候,需要相当大的力气,去克服簧片产生的弹簧力,而且力量过于集中影响精度。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昂贵了。 燧发枪远比火绳枪的鸟铳要贵的多,一把鸟铳九钱银,而一把燧发铳要三两银子,燧发铳不好用还贵,让燧发铳的列装,困难重重,但是又有切实的需要。 燧发枪有火绳枪无法企及的优点。 火绳枪是不被允许接近炮车、炮兵阵营的,因为火绳枪的火绳是一直点燃的状态,炮兵拥有大量火药,点燃的火绳,很容易将这个炮兵阵地一起送上天,物理上的上天。 所以,在战场上,炮兵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没有步兵的保护,一旦被接近,等于等死。 燧发枪的出现,大明就可以组建保护炮兵的步兵了。 而另一方面,燧发枪可以用于警戒,在夜里,一直燃烧的火绳就是最好的目标,非常容易暴露,等到敌人接近的时候再进行引火,又来不及,所以随时可以击发的燧发枪,就成了哨兵、墩台远侯、海防巡检的不二选择。 当然决斗的时候,那更是无上利器,比别人更快一步。 大明的燧发自生火铳,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依旧在艰难的列装。 “一个简单的擒纵结构,从钟表上得到的灵感。”戚继光认真的讲解了下这個改变,其实非常简单,将簧钢改为了弹簧发条,改为了轮式燧发,这样一来节省力气的同时,还能更加精准。 朱翊钧听完了戚继光的介绍,立刻恍然大悟说道:“朕听明白了,也就是以后大明在火铳上会有两个路线,一个是轮式燧发,一个就是簧钢击打燧发。” 戚继光的改良让燧发机械结构变得复杂了一些,轮式燧发,上劲时可以用扳手,而不是完全靠手。 轮式燧发的造价更加昂贵,但十分的精准,以朱翊钧的水平,在三十步内,他的上靶率能达到百发百中,这都是火药喂出来的,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大明锐卒可以在三十步内做到85%的命中率,这是轮式的优点,而且可以单手使用,方便骑马时使用。 当然它的结构更加精密,成本更高的同时,带来了较高的故障率,击发成功率只有80%,低于传统簧钢击打式的87%。 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 而簧钢击打燧发,造价便宜,发射快,训练有素的锐卒可以在一分钟内击发两次,但是命中率极为感人,这种燧发枪,需要大量列装形成密集队形火力,才能保证有效杀伤,也就是排队枪毙战术会得到广泛使用。 “的确如此。”戚继光稍微思索了下,认可了陛下所说的这两种路线,一种走的是精兵路线,一种是大规模使用,一种要求精度,一种就是主打一个铅子形成弹幕,一个是单兵突击,一个是线式横队横向轮射。 这两种路线说不上孰优孰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战场应用,适用于不同的环境。 “这把轮式燧发火铳,还加入了膛线。”戚继光拿出了一根全新的枪管,递给了陛下,这是轮式燧发铳的新枪管,和平夷铳一样带有膛线,带有膛线意味着火药更多,带有膛线意味着更加精准,同样意味着更加昂贵。 这也是轮式燧发火铳精准的原因,因为可以利用旋转稳定子弹出膛后的飞行姿态。 按照大明军例,是不允许铳口对准任何人,自己也不行,所以戚继光拿出了新的枪管,请陛下阅视。 平夷铳是一种抬铳,使用的时候,需要三个人紧密的配合,射程远威力大,更加精准,是战场上对敌人披甲之士破甲的火铳,而新的轮式燧发是精兵模式,带有膛线。 “很好,给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配上吧。”朱翊钧对新的火铳非常满意,开始了询问京营新兵的训练情况。 排队枪毙的战术,看似简单,但其实真的很难。 排队枪毙,需要非常严格的训练,没有严格训练,就会闹出笑话来,比如法兰西的排队枪毙战术中,就允许火枪手单个射击。 在危险弥漫的战场上,要保持军兵动作的整齐划一,在法兰西人看来,只有举手投降能够做到。 复杂的火铳填药击发,危险的战场环境,对于死亡的恐惧等等,允许单人击发,似乎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正是这种散漫,在排队枪毙战术得到了大规模应用的碰撞中,让法兰西吃了闷亏,在克里费德战役法兰西败给了普鲁士,在丰特努瓦战役法兰西败给了英格兰,仅仅第一次交火,就已经输的一塌糊涂。 在丰特努瓦战役中,法兰西方面一共损失了7200人,事后英荷联军统计,其中有2872人的死亡是法兰西的铅弹,也就是说是被自己打死的。 在排队枪毙战术里,允许自由射击,等同于允许自相残杀。 大明京营要求严格,随着鼓点前进,在训练时每分钟走75步,要保证肩并肩三十丈正面不能变形。 这其实非常难以做到,步伐、步距都需要长期的训练,而正面不变形保证了排队枪毙子弹的弹幕。 要求更严格的是火铳击发,在训练场上每分钟能够击发三次为合格,在战场上意味着每分钟可以击发1-2次,而大量列装燧发铳后,这个要求会进一步的提高,训练场上每分钟的击发要达到五次,而战场上最少也要三到四次。 排队枪毙战术,看起来炮兵轰完步兵冲,但步兵的冲锋,也是需要高强度训练,才能达到效果。 一群乌合之众乌泱泱的冲过去,那是送死。 “长期发展下去,骑营就只剩下侦查作用了。”朱翊钧看着大明京营的训练,有些感慨万千的说道,随着大明火器近乎病态式的列装,骑营在战场上能够发挥的空间越来越小,朱翊钧甚至看不到骑营在战场上的生态位。 似乎只要有炮兵和火枪兵,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一样。 朱翊钧好像做了个赔本的买卖,用大价钱组建出来的骑营,似乎没能发挥出其作用来,而且有点越来越没用的趋势。 “陛下为何会这样想呢?”戚继光摇头说道:“只要机动力还在,那骑营就有一锤定音的效果,是不能忽视的战场力量,在讨伐板升的时候,如果不是李如松带着骑营钉在了武川县,恐怕俺答汗还要挣扎。” “骑营的高机动力,依旧是步兵和炮兵无法比拟的优势。” 戚继光不认可皇帝的看法。 戚继光讨伐俺答汗,是步步为营,能这么干,背后的原因就是骑营在战场上驱赶了对方的骑兵,否则出塞就是连绵不绝的骚扰,士气在这种骚扰下根本无法保证,李如松带领骑营进驻武川县,更是扼住俺答汗的喉咙,让俺答汗动弹不得。 骑营仍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尤其是对草原征伐,戚继光详细的聊了聊骑营在战场上的应用。 “还是戚帅知兵,朕明白了,也就是说,重金打造的这个骑营,还是有用处的。”朱翊钧和戚继光深入沟通后,立刻表示戚帅说得对。 戚继光核心理念就四个字:兵贵神速。 “陛下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戚继光笑着说道。 如果有条件,戚继光恨不得京营十万兵,人人是骑营。 皇帝就看到了火枪兵、炮兵配合起来的强大,却没有看到他们的缺点,他们的缺点就是部署需要完整的后勤,无论是火炮还是火药,对于后勤的考验巨大,部署缓慢,但是骑营的坐骑,本身就是运输工具之一。 快速响应快速机动快速介入,就是火枪兵和炮兵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即便是驰道延伸到了大明的各个角落,火枪兵和炮兵,真的成为了战场的主角,骑营,或者说高机动性穿插编制,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皇帝对骑营的重金打造,绝对不是在浪费白银,比如这次进驻保定府,祁州闫氏的老巢都被端了,祁州知州李安仁为何不夺回闫氏大院,而是任由缇骑将其抓捕归案? 因为在陈末搞定闫氏大院之后,大明的骑营已经出发了,很快就可以抵达保定,李安仁真的不能孤注一掷,跟大明京营火并,他真的没那个实力。 别说他了,整个天底下,算上费利佩二世,就没人有那个实力。 骑营可以快速部署这一特性,有利于维护地方的忠诚,利于大明的团结和稳定。 “王崇古说工兵团营和官厂团造最大的问题就是向藩镇滑落,有驰道的地方才能有工兵团营,他这个说法和戚帅所讲的兵贵神速,是一样的道理。”朱翊钧想到了今日在朝堂上的讨论,发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了提升京营的快速部署能力。 王崇古是个奸臣,不是贱儒,他也对自己的政令打了补丁,工兵团营和官厂团造都是在有驰道和即将要修驰道的地方,保证在京营锐卒的辐射范围之内。 大明是个古典军事帝国,军事力量就是维持权力最重要最直观的暴力。 “陛下圣明。”戚继光对王崇古的补丁也是认可的,驰道就是步兵快速部署的沟渠。 “戚帅倒是让先生为难了,这大明会典刚刚付梓刊刻完成,火器篇朕看了,总结非常的全面,但戚帅立刻就给先生找了点儿活干。”朱翊钧乐呵呵的说起了大明会典对军械的详细收录,这刚弄好,戚帅这边就更新里新的火器。 “常更常新,先生也不会怪罪的。”戚继光也是满脸笑意的回答着。 类书都是如此需要增补添加,就连简要本也是如此,需要不断的去订正勘误才不会出现纰漏。 “戚帅这几年都没有去全楚会馆,也不跟先生来往,以朕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如此避之不及。”朱翊钧说起了戚继光和张居正。 戚继光这些年都没有跟张居正有过任何的来往,私下的接触都没有。 他们是至交,结果为了大明国事,只能放弃这种友谊,朱翊钧对此是非常可惜的。 “先生不让臣去。”戚继光无奈的说道:“先生说,当初还了腰牌,就是两清了。” 戚继光以前不跟张居正走动,是戚继光不去,他等到皇帝少壮后,才打算继续来往,毕竟已经不是主少国疑了,但张居正还是为了避嫌,不让戚继光登门。 “先生是个很固执的人啊。”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他在武英楼休息了一刻钟后,才在盥洗之后离开。 大明皇帝选择了正面回应舆情,那自然会制造出更大的舆情来,四个阶段装糊涂法,不失为一种应对策略,对于人和驴孰贵的问题,整个京堂的杂报就跟翻了天一样,热切的讨论着。 皇帝的回应,揭露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大明必然衰亡的结局。 蓬莱黄氏大公子再次从大将军府出发了,他这次去看热闹,关于剩余价值这个概念以及引发的思考,在京堂酿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儒袍打扮的儒生,在一个大的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后,大声的说道:“剩余价值就是生产的价值和劳动报酬之间的差额,我们再次明确了陛下这个定义后,就自然而然的得到大明必亡的推论,因为肉食者组织生产是为了利润,为了剩余价值,包括当下的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都是让生产资料更加集中。” “没有出路可言。” 朱翊钧看着这个儒生写下的几个字,再看看他讲的内容,确信了这个人是个悲观主义者,生产资料疑似太集中了怎么办?天下动荡生产资料再分配,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这种悲观情绪在酝酿,这个儒生似乎说服了大多数人,理论上,这看起来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当然这也只是理论上的。 “如果游堕流民过多,也会破坏肉食者组织生产者生产。”一个儒生站了起来,在游堕流民和肉食者之间画了一条线,游堕流民最终的归宿往往都是落草为寇,而后开始四处‘借粮’这种借粮破坏乡野生产,而且还让生产者进一步的阶级滑落。 “如果需求减弱供应必然减弱,因为没有利润可言,生产者手里的土地会很自然的流转到肉食者手里,加剧兼并的恶化。”另外一个儒生站了起来,又添了一笔,供应需求和兼并之间关系,早在万历初年就详细讨论过了。 现在剩余价值这个概念,将所有之前政经思辨的内容完全串联了起来。 朱翊钧非常明确的感受到,悲观情绪在加重,大家对这个近乎于无解的循环,感到了绝望。 王谦就坐在陛下的身边,京师第一阔少第二阔少,都在看着太白楼的儒生们,讨论剩余价值。 王谦站了起来,他走出了包厢,一步步的走下了楼梯,看着所有人拿起了桌上的粉笔,在最中间的生产资料集中这几个字上,用力的圈了两下后说道:“诸位,问题非常明确,核心就在于这里,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力量来干涉这个过程。” “这就是朝廷存在的意义!” 一个儒生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朝廷的干涉,真的有用吗?无论政令在制定之初,设想的如何美好,到执行的时候,承受代价的还是普通百姓,根本无法摆脱这个循环。” “朝廷也是一个个人组成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政令是需要人去执行的!” “是的,你说得对,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王谦首先肯定了对方的观点,“所以需要考成法、需要清汰,需要反腐抓贪,需要吏治,革故鼎新!” 任何一个集体让每个个体,都保证高尚的道德,这本身就是反人性的,王谦驳斥这个儒生悲观情绪的论据是,任何一个集体,都需要进行革故鼎新,新陈代谢,一个自己不能新陈代谢的集体,必然会走向灭亡,小到一家一户,手工作坊、商帮、商行,大到朝廷、国朝,皆如是也。 这是张居正考成法推行,在实践中总结的内容。 “不过都是你们这些大官们在内斗罢了。”这个儒生摆了摆手说道:“朝堂党锢之争,真的是革故鼎新吗?万历维新十年了,朝堂上还是你爹的晋党、江陵公的楚党,两家独大,连浙党都被排挤在外,说什么革故鼎新,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 “愚不可及。”王谦甩了甩袖子说道:“且不说山西布政使乔璧星阴结番夷案,前四川巡抚罗瑶被江陵公以戥头案弹劾这两件事,这是最典型的两个对内清党的案例,几乎同时发生。” “咱们就说说,晋党吧,你了解晋党吗?你知道晋党现在还有谁吗?” “晋党已经实质性的亡了,跟着俺答汗被斩首示众,一起死掉了,现在我爹领着的叫工党!你不知道什么是工党吧,工匠的工。” “工党和之前的同乡结党的乡党,同族结党的族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这里,王谦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他对老爹放弃晋党建立工党是极为骄傲的,因为这代表着大明的政治活动走向了一个新的阶段,以同志同行方才同乐的新的结党方式。 而工党的根本主张,简而言之就是更多的货物,实现物质大丰富。 “说得好听,那还不是结党营私吗?!”这儒生面色涨红,显然败则怀恨在心,在这儒生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王谦也不恼火,想了想问道:“你看过欧阳修的朋党论吗?” “没有,但是我们在说结党!”这儒生的脸色更加通红。 王谦眉头紧蹙的说道:“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们拥有绵长的历史这是纵向经验,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人口这是横向经验,伱既不看纵向经验,也不顾横向经验,就自顾自的把自己想象套用到现实来,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发现咱们大明的儒生怎么都是这样?要么言速胜,任何事都期许着今日政令下达,明日就可以应验,后日就直接进入大同社会了,要么就言速亡,遇到了问题困难,尤其是复杂问题的时候,不是想办法去克服,而是直接投降。” “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王谦发现了问题的根本,那就是二元对立的情绪非常明显,要么就是快速取胜,要么就是快速灭亡,似乎中间地带,没有任何讨论的必要。 这种思辨,其实非常非常的危险,会将社会完全割裂。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公子吧。”一个儒生大笑着站了起来,走到了王谦的对面,左看看右看看,笑着说道:“不才,泉州一山人,姓李名贽,见过王公子,还有一位一样爱看热闹的黄公子没来吗?” “在这。”朱翊钧在包厢里,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位置,他爱看热闹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狂生李贽,泰州心学的一代宗师人物,这个狂生朱翊钧还是比较喜欢的,他的许多主张都非常有趣,比如他批判八股取士、反对假道学、反对空谈、主张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主张人人平等、主张婚姻自由、主张男女都应该上学等等。 “见过黄公子。”李贽再作揖,笑着对所有人说道:“我来出一个谜面,来给王公子猜一猜,一共四句话,皇帝老子去偷牛,满朝文武做小偷;公公拉着媳妇手,孩子打破老子头。” 朱翊钧一听脸都黑了! 这狂夫,比林辅成还要让人讨厌,一出场就是直奔皇帝来了,甚至还是皇帝的老子去偷牛! “怎么说话的呢!再胡说八道,你就该进解刳院了!”王谦一听头都大了,这是聚谈,不是谋反,什么胡话都往外说! 满嘴顺口溜,是打算进解刳院吗? 谜题不谜题的已经不重要了,在这等公开场合公然对皇帝如此指摘,那已经不是一般的狂夫了。 台下看热闹的儒生有几个胆小的立刻就站了起来,掩着面快速离开,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很快台下参加聚谈的儒生,有部分都跟着离开了。 “嘿,胆小如鼠。”李贽看着逃跑的儒生,笑呵呵的说道:“就这胆量,还过来聚谈?又不是当着皇帝的面儿说,怕个什么?” 王谦怕啊!这就是当着皇帝的面儿在说!陛下就在包厢里坐着,听的一清二楚! 陛下从包厢里走出来,一刀摘了这个李贽的脑袋都不算过分了,这是对子骂父,皇帝老子什么时候偷过牛?隆庆年间的确穷,但也不至于到偷牛的份上? 皇帝披了一层黄公子的马甲,那还是皇帝。 “李贽,你这四句,不就是想说,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吗?谜底就是两个字,世道,对与不对?”朱翊钧在包厢内,大声的问道。 “黄公子果然聪颖过人!但其实这个谜面还有个解法,就是唐玄宗。”李贽一愣,他已经够狂了,居然还有比他更狂的人。 这个谜面已经足够胆大包天了,常人听了去只会觉得狂夫猖狂不敢深究,没有人会深入思量谜底,这样李贽就可以阐述自己破而后立不破不立的观点,但他还是很有求生欲的把谜底解开了,是唐玄宗。 是聚谈不是找死。 唐玄宗李隆基的父亲李旦的一生是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悲剧的一生,是李唐王朝唯一改姓武的皇帝,武则天的武,李旦一生两次登基为帝,三次让皇位,最惨的时候,被降为了皇嗣送到了河南相州居住,也有人说他偷牛。 这显然是编的段子,但好在这个段子不是很离谱,没有说他卖沟子已经很不错了,野史主打的就是一个野。 李隆基和杨贵妃从来不是爱情故事,杨贵妃是寿王妃,是李隆基的儿媳妇,连倡导婚姻自由的李贽,都认为这种行径,实在是太过于自由了,所以才拿李隆基编排段子。 孩子打破老子头,说的是安禄山被杀后,李隆基回到了长安,做起了太上皇,唐肃宗李亨把高力士流放到了巫州、陈玄礼被勒令致仕,唐玄宗的亲妹妹玉真公主也出居玉真观,李隆基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张居正总是拿唐玄宗和道爷来说克终之难,如果走的时候是个千疮百孔的帝国,千年后,依旧会有人会把那些事儿拿出来编段子,而且怎么难听怎么来,谁让你没能克终呢? “倒也说得过去。”朱翊钧又认真的品了品李贽的谜面,确定李贽不是在阴阳怪气他,就打算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李贽赶忙说道:“这不是说得过去,就是按着唐玄宗的事儿编的顺口溜。” 在李贽解开谜底后,离开的儒生逐渐走了回来,只要不是公然指责当今圣上,那就可以谈,大明的整体风气还是很开放很自由的,毕竟海瑞这个骂了道爷的骨鲠正臣还在朝为官,而且是反腐的一把神剑。 “其实黄公子的解法,也没有错,不君不臣不父不子,也就是这乱糟糟的世道。”李贽看着所有人说道:“我有个想法,诸位不要害怕。” “我认为朝中没有哪个集体的代表,那这个集体就不必纳税。” (本章完) 第566章 百姓日用方是道 第566章 百姓日用方是道 朱翊钧并不是一个听不进去一点意见的独裁者,否则的话,林辅成这种整日里对着朝政指指点点的人,早就被人给封喉了,哪里轮得到他喋喋不休? 林辅成一直十分谨慎的在红线的边缘徘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你人不在那个位置上,不知道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困难,指出问题当然可以,但是你非要对具体的政令做出规划,那可以走科举仕途的路线,一步一步爬到最高的位置。 一如张居正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般,对国朝的命运做出规划来。 张居正这么一个鲜活的例子在这里摆着。 朱翊钧最后看了一眼李贽,这次入京看起来对他打击还是蛮大的,整个人都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 一個纨绔公子,把他李贽喷的哑口无言,让李贽有点怀疑人生,他觉得京堂果然是卧虎藏龙! 黄公子、王公子那是一般人?一个背靠大将军府、一个背靠次辅刑部尚书父亲,那都不是一般人,而且这二位能言善辩,也是京师人人皆知之事,能舌战群儒而不弱于下风,在多次聚谈中出尽了风头的林辅成,都不是黄公子的对手。 黄公子哪里是什么纨绔子弟,分明就是勇士挑战大魔王的那个魔王本身,魔王不仅不呆在宫里,不设立各种层层级级的挑战,让勇士在挑战的路上获得战友、装备,而是直接堵在新手村门前大杀四方,那自然是百战不殆了,也多少有点不讲武德。 “把这个李贽的过往查一下,送到宫中来。”朱翊钧对着缇帅赵梦祐交待了一下,一天,大明皇帝要知道这个李贽的全部信息,三分钟那就有点太难为人了。 赵梦祐领命,交待给了提刑千户,李贽这样的山人,还轮不到赵梦祐亲自出马。 李贽、林辅成这类的自由派出现非常正常,因为大明的经济结构正在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以五大市舶司为主,林辅成是松江府人,李贽是泉州人,他们都在开海的最前沿,在中外文化交流和融合中,思考大明应当何去何从。 国朝经济结构在变化,社会结构也因此而急剧变化,社会就会向转型迈进,这转型的时间里,大明上下都在思考制度的改变,大思辨的浪潮中,一定会涌现出各种各样的人物,百家争鸣,百齐放。 李贽听闻了京师的聚谈之风,不来才怪。 这种没有任何底线,没有任何规则的聚谈其实非常危险,会撕裂整个大明的各个集体,而后围绕着各种主张争斗不止,而自由派是最先涌现的,因为他们的胆子最大,最是没有约束,最是追求打破陈规旧俗,最是敢于质疑,并且敢于表达。 朱翊钧看热闹,甚至亲自下场把勇士们堵在了新手村,其实是在立规矩,规矩就是你发现问题、表达意见可以,但不可以对政策指手画脚,以一种我绝对正确的姿态攻击朝堂的政令,并且做出进一步让大明局势恶化的行径。 以李贽的这次聚谈主张为例,他抛出了一个暴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后不停的鼓噪这种暴论,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让越来越多的人支持,最后成为一股影响朝廷政令的合力。 没有代表就不纳税,那朝中没有穷民苦力的代表,穷民苦力就不必纳税了,这看起来非常的美好,但是张冠李戴、冒名顶替,那些个阶级在穷民苦力之上的人,就会把穷民苦力的定义抢走,因为没有规矩,就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向下朘剥。 这在大明是已经在发生的事儿,不是朱翊钧在杞人忧天,大明国初,在各府设有大量的养济院,还有官舍,用来安置走投无路的游民度过严冬,但是这些养济院,这些官舍,都被一些人给占据了,他们明明掌握了大量的资源,却仍要贪图穷民苦力那点活命的粮食,断绝他们最后的希望。 朱翊钧回到了宫里,李贽的个人履历已经摆在了朱翊钧的御案之前,李贽在入京前的写的所有文章也放在了皇帝的面前。 李贽已经不年轻了,嘉靖六年出生,现年已经五十六岁了,也就比张居正小两岁而已,五十六岁的他是一个山人,而张居正在十一年前,四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帝国首辅了。 李贽和张居正都是大明的读书人,他们都走进了科举这个舞台,李贽在二十二岁才成为秀才,二十六岁成为了举人,但李贽没有考中进士,和海瑞一样成为了一名教谕,李贽任教谕那年是嘉靖三十六年,到万历九年,在云南姚安知府的位置上致仕。 “先做官,后做和尚,也没什么稀奇的。”朱翊钧看着李贽的生平,发现相比较海瑞抬着棺材上谏的骨鲠,张居正以丞相摄政试图挽天倾相比,李贽为官的政绩,并不突出,不是不突出,是籍籍无名之辈,几年考评都算不上太好。 站在朱翊钧皇帝的立场上去看,李贽没能在官场上卷上来。 从云南姚安知府致仕之后,李贽住在耿定向的弟弟耿定理家中,耿定向非常不喜欢李贽的离经叛道,所以在耿定理病重后,李贽搬到了麻城,而后回到了泉州,再从泉州来到了京师。 京师聚谈之风极盛,李贽入京聚谈也是为了自己的主张,属于他李贽的自由论。 在十二岁的时候,李贽就开始批评孔子了,或者说李贽从来就是那种不怎么愿意被规矩束缚的人。 他这种人在官场上不讨喜,因为官场是个规矩大于天的地方,不守规矩只能闭门自若的李贽仕途自然不顺。 “老农老圃论。”朱翊钧看到了李贽十二岁时候评价孔子的话。 老农老圃,出自《论语·子路》。 孔子的弟子樊迟请学种地,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樊迟再请学如何种菜,孔子说:我不如菜农; 等到樊迟离开后,孔子对弟子们说: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樊迟小人,上位者好礼,则没有百姓敢不恭敬,上好道义,则没有百姓敢不服从;上好成行,则没有百姓敢不诚实,只要用礼义信,那么四方百姓就会背着襁褓里的孩子来投奔,哪里需要用到种地的呢? 这和孟子用分工驳斥农学的道理是殊途同归的,儒家追求的大同世界是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各自做好各自的事儿。 ‘贤者与民并耕’是农学许行的主张,而孟子用分工驳斥了许行。 在孔孟之道中,礼大于一切,那么皇帝每年春天的时候,在祭祀春神的时候,推一下犁,意思意思就行了,表示一种共同参与的态度即可。 朱翊钧亲事农桑是非常离经叛道的行为,当初没闹出乱子来,是大家都觉得十岁的孩子在胡闹罢了,当时满朝士大夫就找不出一个会种地的,还是张居正捞到了一个在京师活动的徐贞明,送到了皇帝面前。 但十年后的今天,大明番薯育苗的火室已经遍布了大江南北,番薯这种救荒的粮食,得到了广泛的种植,与此同时,各种来自泰西的牧草也种满了整个绥远,甘蔗、橡胶树、棕榈种满了这个南洋的种植园。 某种程度上来说,朱翊钧的行为非常契合李贽的学说。 比如李贽认为女子也应该读书,大明的女校织院,就是中原有史以来,第一个给女子提供读书之地的公学,之前的女子读书都是家学。 李贽说朝堂上没有穷民苦力的代表,而大明穷民苦力和农户是高度重合的。 一个会种地的皇帝,是不是农户,或者说有资格成为穷民苦力的代表呢?大明朝堂上制定的种种政令,需要向皇帝解释,也就是要对天下农户负责。 朱翊钧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他十岁开始就种地,每年都要亲事农桑,而且还亲自去过岗漠地上,看到了大明农户的勤劳和无奈,林辅成指着保定府骂皇帝无能这种事,朱翊钧作为最终审稿人都忍了林辅成,让他骂,不就是为了让百姓们好过一点吗? 诏废贱奴籍,仁极至功德,乡野田亩间,遍是苦命人; 皇帝圣旨废除了贱奴籍,朝中的士大夫们都在歌功颂德,这自然是仁政,但是乡野田地之间,仍然都是苦命的人,大明皇帝的圣旨,就跟放了个屁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这是在否定朱翊钧的努力,甚至是指责朱翊钧无能,你一个堂堂皇帝,下了圣旨都没什么用,不是无能是什么?朱翊钧也只是把这首酸词删除了,但整篇文章保留了,整篇文章,都是批评皇帝的政令没有得到贯彻。 朱翊钧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是有资格代表穷民苦力的,宁愿挨骂,也愿意让百姓们的生活变好一些。 李贽在十二岁批评孔子,多少有点童言无忌,李贽在十二岁就问:不研究怎么种地,他孔夫子吃什么喝什么? 李贽是个很不守规矩的人,所以他和八股文天生绝缘,用李贽自己的话说就是‘吾不能契朱夫子深心,因自怪,欲弃置不事’,我这个人比较怪,无法契合朱熹那一套,就只能放弃不事了。 朱翊钧对李贽的文章很喜欢,李贽,贱儒一生之敌,相比较之下,朝中对贱儒的批评就显得十分温和了,朱翊钧的批评都显得温和。 李贽连孔夫子都骂,那孟子、朱程理学,在李贽的笔下,根本就是扫进历史垃圾堆里的垃圾。 “按着李贽的说法,就该立刻再来一次焚书坑儒。”朱翊钧看着李贽的文章,乐呵呵的对着冯保说道。 冯保探着身子看了看,颇为嫌弃的说道:“狂夫狂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没有矛盾说呢,把儒家经典都焚毁了,把儒生都坑杀了,用什么啊?他说的好听,就这些个民间狂夫,素来如此,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指手画脚最是惹人厌烦。” “先生和陛下共作矛盾说,才算是有了能替换用的东西,这不得慢慢才能有效果吗?真照着他说的办,那才是天下大乱,就跟人要穿衣服一样,把衣服烧了,又没有新衣服,穿什么?” 冯保对这种狂夫一点都不喜欢,甚至包括林辅成,吃陛下的喝陛下的,托庇于陛下,反过来阴阳怪气陛下,什么东西! 要不是陛下拦着,林辅成早就倒大霉了,东厂那些番子也不是白吃皇粮的。 “挺好的。”朱翊钧对李贽的文章还是很喜欢的,他就不该抛出暴论,把这些年他写的那些文集整理一下,刊印发行,也能成为京堂笔正里的中流砥柱了。 李贽也就是碰到了堵新手村的魔王,要不然在京堂文坛,也是大杀四方的存在。 “哈哈,这个李贽原来不是自己来的,是被泉州地面给撵到京师来的,哈哈哈。”朱翊钧看着看着就乐了起来。 李贽是被‘礼送出境’的,李贽回到了泉州后,泉州府知府一看,好嘛,这么一个大喷子回来了,您老还是去京堂叱咤风云吧!泉州地面太小,容不下这尊大佛,给了一笔路费,把他送到京师来了。 “地方对这种意见篓子,也是没什么办法,打压吧,就是阻塞言路,不打压吧,又实在是招人恨,索性送出辖区,让别人头疼,这泉州知府全无忠君之心,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往京城来送。”冯保恶狠狠的说道,能说文官坏话的时候,冯保嘴里绝无一句好话。 谭纶当初还是晋党的时候,冯保也是对着谭纶一顿输出,后来谭纶直接挑明了不再和晋党一起后,冯保立刻赞许谭纶迷途知返。 “看他在黄州府的经历,就很适合,唉。”朱翊钧认真的研究了下李贽的文章,确信李贽是有很多东西的,只不过是出错牌了,李贽在致仕后的遭遇,已经不是用悲剧可以形容了。 此时的光德书坊内,李贽带着礼物拜访了林辅成。 林辅成作为松江自由学派的魁首,李贽这个自由派年纪大也得拜一拜山头,林辅成本来不想收礼,准备把人和礼物一起赶出去的,但最终林辅成还是大度的原谅了李贽,没有斤斤计较。 黄公子喜欢看热闹,但也就是看,很少亲自下场,这次既然长篇大论,自然是李贽的论述是有些可取之处的,所以才愿意和李贽聊那么多。 “日后莫要再说我是自由派的叛徒了,你也看到了,京堂就这个环境,一个黄公子都这么厉害了,朝堂的明公得多厉害啊。”林辅成给李贽看了杯茶,十分郑重的说道:“咱们这门里斗,不是给外人看去了笑话吗?” “林公所言有理。”李贽也是擦了把冷汗,出师不利,这京堂确实难混。 “不过这明公,也就是万历朝才厉害,之前的也不过尔尔而已,那严嵩为了平倭之权,设计陷害张经李天宠,致使倭患凶焰滔天,那李春芳就是个青词宰相,幸进之臣,徐阶更是欺世盗名之徒,扛着清流的大旗,贪的比严嵩还多。” “高拱廉洁,贤名在外,但是他到底做了什么?天下大计他庇佑晋人,致使晋党做大,反贪抓贪,皆是小吏,想做什么又不敢,倔又倔的很。” “也就是江陵公厉害,这短短十年,天下已有大兴之景象,当真是厉害的很,王崇古也很厉害,但是若不是江陵公压着他,王崇古就是个大逆不道僭越之臣罢了。” 李贽在万历九年才辞去了姚安知府,每一期邸报他都看过,对于朝堂,他比林辅成认识的清楚,明公没有林辅成想的那么神秘,若说有才,那个个都有才,若说厉害,那自然是都厉害,但是用没用到正地方,那就两说了。 “看来,居士对江陵公的评价也很高啊。”林辅成笑着说道:“还以为居士对张居正多有怨言呢,我可听说,百官对江陵公的怨言可不小。” 李贽无奈的说道:“我就是没本事,我要是有本事,非要博一个特赐恩科进士!李某无能,连续九年未能拿到上上评,终究是止步知府了。到底是江陵公给了天下寒门一个搏一搏的机会,博不上,总不能埋怨江陵公开的门太小了吧。” 李贽身在官场,他也只能做到洁身自好,闭门自若,但是也多少有点眼高手低,成为了官场竞争的失败者。 “你这个无代表不纳税的主张,是从何而来?”林辅成有些好奇的问道,难不成也是从泰西而来? 李贽也没藏着掖着,笑着说道:“从矛盾说而来,矛盾讲事物的统一对立性,所以现在大明的政策,是自上而下,也是自下而上,不得不说,这矛盾说是真的厉害,如果当初我在云南能早些研读到,也未尝不能更进一步了。” 李贽人在云南,矛盾说的刊行本传到云南是万历三年,李贽起初有点不屑,就没研究,直到在万历五年才开始研读,这一研读,就立刻惊为天人,但官场素来如此,你落后别人一步,等于别人领先两步。 最终没能卷过别人。 “尼德兰地区的抵抗,是正义的,我是在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才知道了泰西还有个尼德兰地区提出了这样的主张来。”李贽详细的说了说自己主张的渊源。 “如此。”林辅成点头说道,自由派的源头的确来自泰西,林辅成承认,不过很快就完成了本土化,外来的和尚其实很难念经,无论是佛教、景教、回回教,都要本土化,否则寸步难行。 大明的回回寺,没有一个是圆顶,全都是和寺庙一样的汉式建筑。 陕西总督石茂华在万历七年的时候,将宁夏同心回回大寺进行了重建,把圆顶拆除,改回了汉式的屋檐,石茂华在奏疏中说,是正本清源,广州怀宁寺是中原第一个回回寺,隋朝时候兴建,从一开始,就不是圆顶的。 罗马半球圆顶、波斯陀螺圆顶、奥斯曼的锅盖圆顶、帖木儿萝卜头圆顶、莫卧儿洋葱圆顶,都不是大明回回寺该有的样子,石茂华拆同心回回大寺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甘肃设省,更是为了重开西域大事,不是无事生非。 所以任何的宗教学说传入大明都要进行本土化,自由说也不能例外。 林辅成将其和逍遥结合在了一起,现在林辅成的有限自由派,那个佛得角的自由之城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现在叫逍遥派掌门才更合适。 “黄公子的长篇大论,你听明白了吗?”林辅成笑着问道。 李贽一脸复杂的说道:“有点感悟,黄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批评可以,但不能教朝廷做事。” “然也。”林辅成不断的点头,大明朝廷的明公有自己的难处,批评指出问题可以,但伱要是非要教人家做事,还是得爬到人家头上才行,明公位高权重,不跟你计较批评已经是大度了。 说实话,林辅成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还能活着,都是因为黄公子真的权势滔天,他发表的那些文章,哪一篇都有取死之道,他活着就是大明朝廷文化开放的标志。 “说起来惭愧,黎牙实还是偷到了点东西,把我的那个怪谈,翻译到了泰西去。”林辅成说起了自己逍遥逸闻上刊发的一篇文章。 黎牙实翻译自由说,翻译逍遥逸闻,把那个三座大山的构想,翻译成了拉丁文,陛下做了批复,说不合适。但黎牙实最终还是把那篇文章交给了索伦,让索伦带回了泰西。 对于大明而言,确实不适合,但是对于附庸封建制走到了尽头的西班牙而言,那也是出路的一种,总要每条路都试试,总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下去,到时候被人堵在了直布罗陀海峡之内,动弹不得,到那时,再想做点什么就来不及了。 西班牙必须赢下和英格兰、尼德兰的竞争,否则真的有可能被堵在地中海里出不去。 “我看过你那篇文章,实在是过于自由了。”李贽还真的看过林辅成讨论的那种架构,他猛地站了起来,眉头紧蹙的说道:“你那个规划,好像和我的民选官,不谋而合啊!” “我好像知道黄公子为何要那么严厉的批评我了!” 林辅成呆滞了下,不依托于江山万民的三座大山制度,真的和李贽抛出的论点,非常非常的契合!尤其是制度不成熟、探索不充分的情况下,似乎会必然经历这个阶段。 “幸好被黄公子给驳斥了,险些酿成大祸。”李贽心有余悸的说道,三座大山再加上不成熟的民选官,到时候会弄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可想而知。 李贽和林辅成深入的讨论了一下,越讨论就越是心惊胆战,得亏是被黄公子给驳斥了,否则真的是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我这里有些过去写的文章。”李贽拿出了自己的文集,他入京后就将这些文集刊刻了,但是销量极为惨淡,所以他才想着到太白楼聚谈,人,都是要吃饭的。 李贽想要借助林辅成逍遥逸闻的销量,闯荡出名声来。 “上茶,上好茶。”林辅成翻开看了看,一部分市面上已经在卖了,一部分是李贽的存稿,林辅成一看,就立刻让人上好茶,他的那个保定府札记的本被人给偷了,偷了也就偷了,他所见所闻,除了官逼民反没有表达出来,基本已经写完了。 正在发愁素材的林辅成,又找到了新的素材。 “你看你,说什么税收呢?就写这个,把这个写出来,发到逍遥逸闻上去!”林辅成看完了素材之后,五味成杂的说道。 李贽的二女儿,三女儿饿死在了黄州府。 李贽是举人,是有功名在身的,他还是官老爷,正经做到了知府,万历九年才致仕,但是他的三个女儿跟着他,饿死了两个,李贽是个清官,他为官极为清廉,并无余财,清廉到不肯让人诡寄田亩。 在黄州府的时候,李贽只有薄田七亩,他平时自己种地,结果天灾人祸之下,所置田仅收数斛稗,二女儿三女儿都饿死了,若不是好友邓石阳资助了一些,李贽和大女儿也要饿死。 “百姓日用方是道!”林辅成看着李贽说道:“就写这个!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 “会不会有点太尖锐了?”李贽面色复杂的说道。 “又不涉及具体的政令,怕什么?!出了事,黄公子和王公子兜着,写出来,发逍遥逸闻!”林辅成极为确信的说道:“你要相信黄公子的权势滔天,看看这个,正五品的五经博士牙牌,黄公子弄来的。” 为了让李贽有信心,林辅成拿出了自己的官身牙牌。 林辅成不在官场,他不懂这个牙牌的流程,但李贽可太懂了! 这个牙牌有问题,有大问题!大明的官身,尤其是有缇骑保护的五经博士,真的是一个大将军府的公子能搞来的?! (本章完) 第567章 荒地无人耕,起耕有人争 第567章 荒地无人耕,起耕有人争 五品官身牙牌真的是一个大将军府的纨绔公子能搞得到的吗?如果是不视事的闲散官,确实有那种可能,不过是武官,而不是文官,更不会是不在五行之中的五经博士了。 戚继光只是大将军,他的确是武勋之首,但文官和武官根本就不是一个体系。 所以,答案已经非常确定了,要么这块牙牌是假的,要么就是搞到这个牙牌的人,身份有大问题。 “确定是黄公子搞到的吗?”李贽不动声色的将牙牌还了回去,平静的问道。 林辅成收回了官身牙牌,他这个牙牌知道的人很多,他公然拿出来过,他笑着说道:“嗯,就是黄公子让人给我的,所以不必担心,黄公子真的权势滔天。” “确实是。”李贽犹豫了下,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牙牌的真假,林辅成又不是藏着掖着偷偷用官身马牌、牙牌的山人,他在京堂活跃,若真的是假的,早就有人去找他的麻烦了,看不惯和喜欢林辅成的人一样的多。 万历十一年还敢私造官身牙牌,那完全是在考验九族之间的羁绊。 可不就是权势滔天吗?! 全天下都是黄公子的,黄公子,皇公子,蓬莱黄氏天上人。 李贽猜到了,很简单的道理,戚继光的手不可能伸的那么长,伸到位于禁苑的皇家格物院,所以这块腰牌的来历就很清楚了,是皇帝陛下本人授予的。 李贽没有揭破黄公子的身份,这很显然是一個公开的秘密,他能猜出来,别人也能猜出来,大家之所以不说,他李贽也不会犯傻一样的去揭破这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已经恶了皇帝一次,被皇帝严厉申饬过了,这一次再揭破了身份,弄的陛下不得不换个马甲看热闹,恐怕他李贽在京堂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朱翊钧也准备了好多个马甲,准备换着来用,他倒是很多次暗示林辅成,可是这林辅成愣是没敢往深居九重的皇帝身上想。 百姓日用方是道,李贽也是要活着的,居京师大不易,他得赚到钱,才能不让家里人继续跟着他受苦。 李贽从光德书坊离开后,最终还是决定把事情写下来。他需要一些名气,名气等于银子,银子等于日用,等于家人不必被饿死。 朱翊钧收到了光德书坊呈送的新刊,在认真看完之后,选择准许刊发。 荒地无人耕,起耕有人争。 李贽会种地,和大明大多数士大夫不同,所以李贽不是个贱儒。 大明的荒地很多,各地抛荒的田亩数不胜数,这些田地荒着不种地,简直是在作孽,而李贽到黄州府后,和妻子黄宜人垦了七亩的荒地,刚垦出来,各色人等纷至沓来。 先是这拿着地契的乡贤缙绅,说地是他们家的,你垦荒就得交租子。 为了这七亩地,李贽只能和当地的乡贤缙绅打起了官司,但是毫无疑问落败了,地契做不得假,的确都是真的,李贽最后以一亩一两二钱银的价格将这些地,买到手里,才算是了结了这件官司。 到这里这件事还没完,立刻就有人上门讨要沟渠钱,李贽再细细一打听,才知道,这地买到了手里,可是你要用沟渠要给钱,否则你就自己挑水去吧。 交完了沟渠钱还不算晚,还得再交一笔泉钱,就是水钱,沟渠钱、水钱,都不是小数目,李贽一算,这种一亩地一年还要赔上三钱银子! 真可谓是:尽彻泉源入漕,不许留半滴沟洫间。 李贽就去找了知府,他是从姚安知府上致仕,还有功名在身,自然可以找到知府,知府也是为难说你这七亩地的浇灌,不用交这个钱,他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李贽就问:全邑万顷,家家户户皆负藁税地租乡部私求,而令余数亩灌溉丰收,纵与,必不受,恳求之。 李贽让知府管一管这个沟渠钱和水钱的事儿,给百姓留条活路。 他这种人最让人讨厌,你自己不想交钱,你和耿定理是好友,我想办法让你的田亩有水用,你还不满意,要让整个黄州府田亩都有水用? 知府又不是东海龙王! 知府无奈只好礼送出门,告诉门房,日后李贽再到就不必报闻了。 李贽回到了家中,次年大旱,乡民饿殍数里,这里面也有李贽的两个女儿,得邓石阳资助,李贽、妻子、大女儿终究是活了下来,但万历十年,黄州府饿死了数千人之多。 整个故事的篇幅并不是很长,但读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在林辅成的故事里,多少都能看到跌宕起伏,比如高阳何氏灾年不减租,后来高阳何氏被灭了门,祁州闫氏把人堆了肥,最后也被刑部尚书王崇古给堆了肥,腰山王氏侵占官田,自己被抄家,而且还引发了一连串对官田侵占的清查。 林辅成的故事,都有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宿命感。 而李贽的故事只有冰冷的现实和残忍。 而且这个故事里,找不到人来承担责任,看起来像是天灾,也更像是人祸,但悲剧就这样明晃晃的发生了,似乎没人有错,但似乎人人有错。 就连故事的本身,李贽本人也有错,他如果肯接受当地知府的恩惠,自己家里的田会有水用,自己的女儿就不会饿死了,或者再往前看一看,他李贽接受了田亩的诡寄,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吗? 李贽的故事在京堂引起了轩然大波而后戛然而止,因为人们发现,李贽的批评,他的控诉,比之林辅成更加有力,有一种让人无法言表的沉重,因为并没有解决的办法。 朱翊钧对这种批评的文章持有积极态度,大明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需要有人去提出来,然后所有人一起去面对他,而不是四个阶段法的去糊弄,糊弄来糊弄去,最终的结果就是大明亡国。 朱翊钧在等李贽的想法更加成熟,解决黄公子提出的那些问题。李贽说的办法很好,无代表不纳税,具体该怎么执行,如何避免这些问题,就是日后李贽在京师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永乐大典简要本,从京堂送往了长崎,长崎总督府的徐渭对这卷书,爱不释手,但徐渭也写了奏疏,请皇帝暂缓送往长崎总督府的永乐大典正本,这里还不够安全,送来很容易落入贼手之中。 “这倭国人真的是七分兽性根深蒂固。”松江孙氏、长崎市舶使孙克毅看着手里的一份塘报,面色凝重。 海防巡检们发现了一些事,这些塘报汇总到了总督府来,实在是让人感慨万千。 倭国有三种骂人的称呼,第一种是‘野郎’,意思是伱这个不懂礼仪的家伙;第二种是‘畜生’,就是字面的意思,猪狗不如。 而在倭国有这么一个词,从来没有在往来长崎总督府的大名口中提到过,叫做;‘秽多非人’。 秽多非人,字面意思就污秽太多已经不是人了,是一种不可接触、不可讨论的人群,这就是倭国的贱民。 此时的倭国是一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和大明以生产资料去区分阶级不同,等级和阶级是有差别的,等级是泾渭分明的,是不会流动的,是森严而且极其稳固的,是以身份、姓氏去区分的。 倭国的第一等人是贵族,包括了京都的天皇、朝廷的公卿以及各令制国的分封大名,他们都是贵族;第二等是武士和僧侣,也就是各大名的家臣,还有庙里的和尚;第三等人是农工商,在倭国被叫做百姓、诸贱人、商贾人。 第四等就是秽多非人。 秽多非人,这个贱民的等级,主要是操持大家都瞧不起的贱业,比如从事屠宰、皮革、殡葬、掏粪、乞丐、妓女、杂耍,还有就是麻风病患者。 贱民是无法进行正常生活的,比如在雨天在街道行走不得打伞,出行要用布遮住口鼻以免喷出秽气、从事打扫掏粪必须要倒退着前行、不得留下脚印、不能与良民通婚。 非人,这个词来自于法华经,曰: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在法华经里,将世界的种种,区分为了三类,也就是神、人和非人,而倭国人把操持贱业的这些倭人称之为秽多非人。 这和大明完全不同,大明的百艺算是个工作,比如隆庆年间,那些打铁的艺人甚至可以在鳌山灯火上为陛下表演,进而获得丰厚的封赏。 大明皇帝朱翊钧为了避免赏赐,躲在文华楼上用千里镜窥视。 哪怕是掏粪,普遍认为是个生意,粪道主,那更是得家大业大,城里最大的势要豪右才能把持的生意,两宋的时候,天底下最大的粪霸,是大宋的宋高宗。 王府里的长史、宫婢、伶人这些对王爷们也不是那么的尊敬,代王甚至责问陛下,沿街乞讨,也是祖宗成法吗?把皇帝问的一愣一愣的。 “有点怪啊,别的也就算了,这屠夫怎么也成了秽多非人了?”徐渭看着手里的塘报,其他的他可以理解,比如这个殡葬,毕竟做死人生意,因为对死亡的恐惧避之不及也就算了,这屠夫也是非人那一类,实在是让徐渭理解不能。 徐渭眉头紧蹙的问道:“他们这么骂屠夫,难道不吃肉吗?” “是的,倭国尚素食,认为杀生造业。”孙克毅点头说道,倭国这边因为佛教的盛行,还真的不怎喜欢吃肉。 徐渭面色更加复杂的说道:“杀生造业,杀畜生是造孽,杀人就不是了?自应仁之乱至今已经一百二十年,战国大名彼此征伐不休,杀了多少人呢?杀人就不造孽了?怪怪的。” 战国大名,是倭国的甲斐国大名武田信玄所提出来的,他在嘉靖二十六年颁发《分国法》时候,首次提出了这个概念,而后立刻被所有人所接受。 “大明的火器要到了。”徐渭放下了塘报,站起身来,准备前往长崎港码头。 皇帝四月份朱批了一批清汰和猴版的火器来到了长崎总督府,这些猴版的火器,都是在制造过程中的残次品,清汰则是用了很多年,已经不能再使用的鸟铳等物。 陈璘在倭国的平定倭患行动也宣告结束,在火器售卖之后,大明水师就会回到母港松江府,倭国剿倭,是因为三都澳私市大案掀起的平波净海行动的延续,历时一年两个月的平波净海,终于宣布阶段性结束。 徐渭亲自前往了码头接船,在震天的锣鼓声中,来自松江府的两条五桅过洋船在驳船的牵引下,缓缓停靠在了港口的栈桥之上,无数的人涌现了大船,开始卸货。 与此同时,各个战国大名使者,开始和总督府密切的接触,为了火器的配额抢破了头。 一杆九钱银的鸟铳,现在作价九两银子都不愁卖,而火药的价格更是涨上了天,毛利家和织田家的冲突已经在大阪湾展开,又是一场大战来临,火器火药的价格飞涨,也就不意外了。 徐渭、孙克毅、长崎都司指挥使李诚立、市舶司提举太监王朝、巡按御史罗应和等人忙得不可开交。 无数的白银在长崎总督府汇聚,没有足够白银的大名选择了用人口来支付。 倭国人多地狭,导致了粮食无法充足供应,是当下倭国的主要矛盾,用人口换来了宝钞和大明的商品,这在倭国大名看来,是非常划算的。 织田信长派来的使者是他的亲妹妹织田市,号称战国第一美人。 嘉靖四十三年,织田市嫁给了浅井家的浅井长政,后来因为织田信长和浅井家决裂,万历元年织田信长攻破了浅井家的小谷城,织田市回到了织田家居住。 “虽然不懂为什么要把眉毛剃掉,再画一个眉毛,但这样看起来确实非常的吊诡。”长崎巡按御史罗应和对着孙克毅由衷的说道。 织田市确实很好看,三十六的她因为生活优渥,并不见多少苍老,倒是有几分风韵犹存。 奈何这女人把眉毛剃了,又画了两条更高的眉毛,反而破坏了美感。 孙克毅十分确信的说道:“这种在贵族之间流行的妆容,实际上并不好看,而且挺吓人的,徐总督已经要求倭国各大名,派往长崎的使者不准刮掉眉毛,还有染黑牙了,看起来还不如那些秽多非人像个人。” 徐渭看着织田市厉声说道:“我们已经告诉了织田信长,不得派如此妆容的人前来,你既然是信长的使者,为何还要剃眉?这是在挑衅大明吗!” “凡至长崎者不得剃眉染牙月代,违者驱逐不贷。” 发型、妆容,甚至是染牙,这些当然不影响大明对倭银的获取,但值得总督在正式面见使者的时候,严正交涉吗? 徐渭之所以要如此要求,其实就是礼仪之争,就像是以前争论左衽还是右衽,争的其实是个正朔大义,争的是礼。 “剃眉只是因为已婚,既然天朝上国使臣不喜,日后就不剃眉了,夏日眉毛长得快,不几日就长好了,还请天朝上使不必如此震怒。”织田市本来半跪,听闻总督如此严厉的语气,赶忙俯首帖耳的说道。 剃眉毛染黑牙,都是为了表示已婚,她在安土城剃眉,是为了防止被人骚扰,她回到安土城的时候,才二十五岁,求娶的人很多,虽然她的确嫁过人,但谁让他亲哥是天下人织田信长呢? 剃眉毛更像是表达守节,因为还有三个女儿要养。 “为何织田信长派了个女人过来?”徐渭有些疑惑的问道。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倭国表述为妇人无外事,织田市的夫君浅井长政自杀后,织田市回到了安土城,就深居简出,从不露面,这突然作为使者来到长崎总督府,有些奇怪。 织田市无奈的说道:“兄长已经无人可用了,上次兄长被刺杀后,已经不知道该信任谁了。兄长素闻大明海防巡检水上飞,悍勇无双,恳请天朝上使遣一队海防巡检护持周全,以防宵小之辈刺杀。” “啊?那岂不是说,大明要他的命,只需要一句话?”罗应和瞪大了眼睛说道。 “大明是天朝上国,不会做这等事的,因为无论大明对倭国有什么图谋,杀一个织田信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织田市再次俯首说道:“安土城有泰西的传教士,在泰西,国王请他国雇佣军负责戍卫,是常有之事,因为他们在本国没有什么过多的利益牵扯,只图钱,反而更加可靠。” “恳请上使怜悯。” 安东尼奥把自己的安保工作,完全交给了大明人,这在大明皇帝看来,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但在泰西却非常普遍,甚至非常合理,因为在这些地方,忠诚是一个十分奢侈的词。 织田信长有个红色的大披风,就是泰西样式的披风,和安东尼奥不伦不类的五章衮服,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除了火药火器之外,这次织田市前来,最大的目的,就是请一队大明的海防巡检负责织田信长的戍卫,他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罗应和听闻织田市如此说,啧啧称奇的说道:“毛利辉元派出了二十个足轻去刺杀,本来就没打算着有人能成功,当火铳响起那一刻,织田信长这个主公和家臣之间的间隙,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了。” 整个刺杀的过程,织田信长要是死了也就罢了,他没死,才是最大的问题,因为他没死,看哪个人都是反贼,即便是忠诚的家臣也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被怀疑。 一旦有了无法沟通的间隙,裂痕就会无限的扩大。 而且毛利辉元还拉起了第四次织田信长包围网,在如此局面之下,织田信长没办法,只能派出妹妹来长崎总督府,诉诸于外力,就不意外了。 “我们提供不了任何的帮助,织田信长可能不清楚,大明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都是直接隶属于北镇抚司,归缇帅直接管辖。”徐渭摇头说道:“他拜错庙了。” 墩台远侯、海防巡检是直接归属于北镇抚司的直属衙门,是大明条条块块政治架构里的条条,更加直白的讲,他们都是天子亲军,因为北镇抚司直接听命于皇帝本人,而且也是大明缇骑的主要来源。 这些人,长崎总督府无权调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恳请上使放行,让我前往大明朝拜。”织田市没有放弃,既然长崎总督府无法调动,那就前往大明,想方设法的说服大明皇帝。 织田市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们可以付出报酬,而且很多。” “陛下的确非常喜欢银子,但我笃定你这次前往大明,不会有任何的收获,在陛下心里,有些东西根本是不能折现的。”徐渭非常确信的说道:“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就在这个范畴之内。” 徐渭对大明皇帝还是有些了解的,贪财是真的贪财,皇帝的面子都能换银子,但有些东西,银子是换不到的。 长崎总督府不能阻拦倭国使者前往大明,因为它只是总督府,如果刻意阻拦,有锡土自治之嫌疑。 自国初藩王建藩,就有分王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传统,分封的只是爵位而不是土地,给予爵位却不管理百姓,领俸禄而不治理庶务,这就是大明建藩的基本逻辑。 长崎总督府当然不会阻拦织田市前往大明,但在徐渭看来,大明皇帝不会准许。 “或许吧,但总归要试试才行。”织田市沉默了片刻,还是想要作为使者前往大明觐见,夏天眉毛长得快,到了大明眉毛已经长出来了,也不会恶了皇帝。 第四次织田信长包围网已经全面拉开,群狼环伺,还有内鬼在配合,织田信长在这种岌岌可危的局势之下,和家臣们又离心离德,这个时候,哪怕是希望渺茫,也要试一试再说。 “上次刺杀的叛徒找到了吗?”徐渭好奇的问道,织田信长有没有抓到那个提供了便利的叛徒。 织田市摇头说道:“没有,甚至都没有去查,兄长说,这个时候去查,反而人人自危,还不如不查,此时不查,随着时间流逝,一切的证据都会消失,到那时,想查也查不到了。” 被刺杀了却不能查,只能这么糊里糊涂的息事宁人。 万历元年的刺王杀驾,张居正对皇帝说:臣无能,那是张居正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说出了无能这两个字,张居正和稀泥选择了息事宁人,朱翊钧选择了认可张居正用刺王杀驾案交换政治利益,换到了杨博支持考成法,换到了杨博致仕,换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若非张四维胆大包天,大火焚宫,搞得晋党内部都对张四维愈加不满,甚至王谦也被迫买凶杀人,刺王杀驾案,朱翊钧只能等到张居正死后,再做计较,毕竟是张居正出面处置了。 织田信长此时面对的局面,和万历元年朱翊钧面对的局面是相同的。 但那时候大明皇帝有铁三角,李太后、冯保和张居正联手保护,织田信长则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谁都无法相信了,只能让妹妹前往大明,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泛舟渡海前往大明。 “这次的火器和火药,没有织田信长的配额。”徐渭看着织田市告诉了她一个噩耗,为了平衡双方的实力,这次的火器火药,没有织田信长的份儿。 织田市对这个事不是很在意,她摇头说道:“兄长早有预料,临行前,兄长对我说:大明需要的是白银,而毛利辉元掌控着倭国最大的银山,石见银山,大明有倾向也是正常,不必过分纠缠。” “我相信我的兄长!他们组建了三次包围网,都无法奈何兄长,这一次也不例外!” 织田市对他哥哥是否能够取胜,很有信心,前三次他们都失败了,这一次也必然失败,不过是成为天下人,必然要经历的些许风霜罢了。 “很好,那你准备好,随大明运银的船前往大明吧。”徐渭点头,他没有和织田市多谈,这一次,徐渭不看好织田信长能够再次挣脱包围网。 人心散了,队伍就没法带了,朱纨自杀、张经、李天宠死于构陷,整个东南人心思动、人心启疑,那是大明最危险的时候,也是倭患能够逞凶的原因,人心都散了,怎么平倭抗倭? 胡宗宪平倭荡寇是尽心尽力的,而且涌现了一大批忠良,才终究是把局面稳定住了。 在织田市没有出发的时候,一则战报传到了长崎总督府,毛利辉元的水师战胜了织田家的水师,伊势、志摩两令制国国主,三万五千石大名九鬼嘉隆,不敌村上武吉,大败而归,大阪湾的制海权落入了毛利家。 本就人心惶惶的局面下,如此大败,必定造成更严重的士气低迷,绝无可能是诱敌深入之策。 织田信长必须要更快的解决自己安全问题,否则就是龙困浅滩,所以他写信给了织田市,催促织田市赶快出发前往大明。 (本章完) 第568章 大明在倭国的厂卫在倭京都地检特搜 等级森严,最典型的标志就是高度固定的不流动,等级制度是用政治、律法、宗教、职业、文化甚至是婚姻关系,把所有人的社会关系完全固定下来,世袭罔替,各等级之间的壁垒,完全不可突破,这是等级森严。 比如大明也有着等级森严的表现,大明的世袭官阶级的皇帝、各世代相传的武勋,以及传了数百年的名门望族,还有大明科举诞生的士大夫们,他们享有律法、赋税上的特权。 但大明是非常明显的以生产资料为标准去区分的阶级社会,而不是等级社会,因为是有非常明确的上升通道存在,科举就是鲤鱼跃龙门,而广泛存在的立功后获得世袭百户千户,也是一种上升的通道,而随着万历维新,大明的百姓们有了更多的上升通道。 工兵团营的三级学堂,大明的皇家理工学院,讲武学堂、海事学堂,官厂团造的匠人学堂等海防巡检、墩台远侯成为缇骑千户等等,都是万历维新以来建立的新的晋升通道。 大明正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而这些变化,不仅仅是张居正新法导致,所以现在再将万历维新单纯的叫做张居正变法,已经有失偏颇了,朱翊钧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让大明再往前走了一小步,而这一小步,千难万难。 变法的每一步都代表着一次新的尝试,就代表着对既得利益者的挑战。 朱翊钧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万历十一年七月底,朱翊钧收到了来自长崎总督府的奏闻,织田信长在被刺杀的不利消息之后,又在大阪湾战败,这对织田信长更加不利了。 毛利辉元能够战胜九鬼嘉隆率领的熊野水军,这不意外,这也不是毛利家第一次战胜织田信长的水师,在第一次木津川口之战中,毛利家就打赢了织田信长。 但是很快织田信长就建造了新型的战舰,安宅船,安宅船的出现让毛利辉元在海上的战斗完全处于下了下风之中。 “让朕看看织田信长的安宅舰相当于大明的什么级别的船。”朱翊钧拿起了来自海防巡检的奏疏,详细查看起了安宅船的参数。 “普通的安宅船有四百料,也就是和大明的钻风海船一样,有6丈2尺,宽1丈2尺,深3尺4寸,分8舱,双桅,4橹,9篙,铁锚2。”朱翊钧看到了最普通的安宅船,其大小和钻风海船都不如,大明钻风海船是四百三十二料,而安宅船的四百料是三百七十四料(容积)。 四舍五入都是四百料。 “最大的安宅船为天下丸,9丈3尺,宽2丈3尺,深4尺8寸,分16舱,单桅,4橹,12篙,铁锚3,铁炮16,五百料…”朱翊钧看完了这个名叫天下丸的大船,略微有些疑惑的说道:“冯大伴,朕是糊涂了吗?他这个五百料就能称之为大船了吗?” 朱翊钧见过最大的船是游龙号,船长33丈,形宽3丈8尺1寸,深为1丈9尺6寸,载重340万斤(1700吨),五桅,光是前面的三十斤火炮就有四门,这还是一艘商船,不是专门用于作战使用的飞云号,飞云号浑身都是炮位。 被称之为大安宅的天下丸,其大小也就跟大明四百料战座船大小相同,在大明的统计数据里,四百料战座船,甚至不能叫战舰,在永乐年间都不计入统计之中,比戚继光当初平倭的福船都小很多。 这玩意儿,是倭国现在的主力战舰。 冯保沉默了下说道:“对于倭国而言,这船不算小了,织田信长能造出来,怕也是费了不少的力气,不能什么都跟大明比,跟大明比,还不如用白银买。” 不是倭国弱,是大明太强。 “他想买,朕还不卖给他呢。”朱翊钧摇头说道。 大明船只对倭禁售,除了船只还有粮食、武器等物,都是对倭禁售的清单之上,因为琉球在大明手中,往来倭国的货物都要经过大明的检查,所以没有任何违禁品能逃脱大明的禁令。 查到就是通倭,通倭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这个秽多非人,是什么玩意儿?”朱翊钧看完了安宅船的各项参数之后,确定了他们的船并不具备过海的能力,继续看起了塘报。 塘报之中提到了秽多非人,朱翊钧仔细理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仔细想了想,他就想起了这是个什么概念,在二十一世纪的倭国也广泛存在,这部分人在后世被叫做部落民,有一本叫《部落地名总鉴》的书,广为流传,这些部落民的后代,也是饱受歧视,这些部落民不能进入好的私立大学,毕业后也不会被公司录取,一般人家也不会把女儿嫁给部落民,一旦卷入刑事案件,默认有罪,诸如此类。 《部落地名总鉴》就是将过去的秽多非人的姓氏将其记录在内,比如:猪鼻、犬养、猪饲、牛肠、猪股这类的姓氏,就是典型。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确信,这不是儒家的错,儒家孔孟都讲君臣纲常,也讲良贱,但儒家还讲有教无类、人性本善等等,但是这倭国的倭人那真的是一点都没学会。 娼门是贱籍,但钱谦益这个大明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还娶了柳如是为妻呢。 闹起来,江南的奴变,操戈索契,也是惊动朝堂的大事。 大明也是儒家治国,也没见闹出这等事来,在倭国,秽多非人,就是个不可接触、不可谈论的集体。 “这个织田市若是肯来,那就让她来,至于她的诉求,就当不知道就是了,下章长崎总督府,可以适当给织田信长配给一点火器和火药,维持双方的平衡,大明才能渔翁得利啊。”朱翊钧朱批了徐渭的奏疏,让徐渭自己把握好其中的度。 毛利辉元不能赢,织田信长也不能赢,只有双方都是势均力敌的时候,才能真正的变成血肉磨盘,把倭国最后的一丝血流干,只有这样,大明才能赢。 朱翊钧并不打算近期就大规模攻打倭国,跨海作战,一个九百万人的倭国,要将其完全灭亡,需要倭国人自己动手去做。 平衡存在于万物之间。 “这次就不要派铁马去接了。”朱翊钧甚至不需要做更多,只需要不派出铁马去接,就释放出了明确的信号,礼部的官员收到了信号,自然会知道如何在流程上去为难人,朝见大明皇帝,哪有那么容易和简单。 想给大明当狗,倭国还没那个资格。 摆在朱翊钧面前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答应织田信长的请求,让大明的海防巡检们成为织田信长的保护者,这样方便海防巡检在倭国的行动,可以有效的减少海防巡检刺探情报的风险,等同于在倭国的咽喉扎了一根钉子。 大概就是:大明在倭国的厂卫——在倭京都地检特搜部。 第二个选择,就是不答应,大明海防巡检大部分都出身东南,家里遭受了倭患才选择了在海上搏命,前线的军兵在用自己的命来守卫大明的海疆安全,让自己经历过的苦难,不要再降临到大明的头上,朱翊钧这个后方搞后勤的皇帝,反手却把他们出卖给了倭国,让海防巡检伺候倭人,那海防巡检骂几句狗皇帝,非常合理。 前线的意见非常重要,前线军兵付出的是性命,是用命在征战沙场,后方第一考虑就该是前线意见,这也是朱翊钧当皇帝以来,一贯的主张,朱翊钧就从不干涉戚继光在前线作战的任何指挥。 对于自己军事天赋,朱翊钧还是很有数的。 朱翊钧没有立刻做出表态,而是下章到了北镇抚司,让北镇抚司的缇骑们下章征询各海防巡检司的意见。 这个在倭京都地检特搜部到底要不要组建,海防巡检们的意见权重最高。 大明皇帝倾向于不答应,他必须要考虑前线军兵们的情绪,尤其是深入敌后的海防巡检,他们操纵水翼帆船已经非常辛苦了。 “陛下,咱们海防巡检在倭国刺探情报并不顺利,往往需要付出很多的代价,若是有个身份行动,就简单很多。”赵梦祐作为缇帅,作为大明情报部门的大把头,赵梦祐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慈不掌兵和爱兵如子并不冲突,也不矛盾,必须要牺牲的时候,赵梦祐会挺身而出,但可以减少伤亡更加方便获得情报的话,对于第一线的军兵而言,也是个好消息。 命最重要,少一个海防巡检,对于大明而言,都是损失。 “毕竟是去倭国当太上皇的,又不是去做秽多非人。”赵梦祐又低声陈述了自己的理由,是去当人上人的,不是去当贱民的,他能理解陛下的不想答应的倾向,因为不给倭国使臣坐铁马,就是最有力的倾向了。 朱翊钧其实可以理解赵梦祐的说法,想一想后世驻日大美天兵,过着怎样的生活,大明前往京都的海防巡检,也是相同的待遇,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还是委屈,哪怕是名义上保护织田信长,那也是委屈。”朱翊钧摆手说道:“下章询问各巡检司的意见吧。” 朱翊钧决定问问再说,看看前线的海防巡检们怎么说,这个倭国太上皇,海防巡检们到底要不要做,其实去了也可以不保护织田信长,而是成为一个大明在倭里挑外撅的工具,保护织田信长的特遣队,提供除保护之外的一切保护。 要照顾海防巡检们的情绪,他们在抗倭的第一线。 “这林辅成和李贽怎么又吵起来了?他俩不是和好了吗?”朱翊钧拿起了桌上的杂报,这是今日的杂报,能够日刊的杂报其实不多,只有三份可以做到日刊,格物报、民报、和逍遥逸闻,其余的大部分都是半月刊,或者月刊,一个月能刊印一次就很不错了。 日刊那是得有大量的读者才能做得到。 格物报真的是每天都有事去刊发,讲不完根本就讲不完,别说现在大明对万物无穷之理的了解,就是把永乐大典里,关于格物致知部分的内容讲完,就是一件有生之年难以完成的事了。 最近京堂的热闹,无外乎就是李贽和林辅成又又又吵起来了,两个自由派之间的吵闹,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即便是上次讲和了,但依旧不影响两个人口诛笔伐。 这次争吵,关于稽税院征税。 林辅成这个自由派其实对稽税院的稽税是比较反感的,因为大明现在有了更多的财源,百姓们的生活是入仓交纳,又被积役之苛求,踢斛淋尖,风扬日晒,无钱买补,乡部私求,忍苦罚椿,既然大明现在财用日足,可以少收点税,这点农税还不如让利于民。 而李贽则站在了支持稽税院稽税的一方,反驳了林辅成的观点。 “朕怎么看他们俩这是一唱一和在打配合啊。”朱翊钧越看手里这两份的内容越觉得奇怪,一股子完全不属于自由派的异味儿,就是那种献媚讨好媚上的异味儿。 朱翊钧很快就猜到了,估计这个李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李贽是官面上的人物,他对官场的规矩太清楚了。 “宣见一下李贽吧。”朱翊钧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让李贽到通和宫来面圣就是。 七月份的尾巴依旧是酷热难挨,朱翊钧在知了声嘶力竭的叫嚷中,看着手里李贽写的杂报,他越看越觉得像,像是打配合,林辅成很少对政令指指点点,而且他反对的那些词都是些陈词滥调,似乎是故意在抛砖引玉,让李贽表达自己的观点。“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贽入宫面圣,直接就是一个滑跪。 朱翊钧看着李贽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笑着问道:“你这也不笨,是怎么考评只落了个中上呢?” “陛下,升转的名额就那么多,臣比别人晚一步,再想追赶就难如登天了,技不如人。”李贽无奈的说道,皇帝第一句话就揭人伤疤。 李贽没有给自己找理由,年纪大了,卷不过年轻人,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儿,承认自己的不足,是知耻。 “免礼吧,那你说说你这篇文章吧。”朱翊钧将手中的杂报,递给了冯保,冯保交给了李贽。 李贽知道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这辈子是第二次见皇帝,上一次见时,皇帝还是黄公子,他没有考过会试,自然没有资格殿试,根本没有面圣的机会。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式的面圣。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他必须要把握住,即便是要做意见篓子,也要做那个能直达天听的意见篓子,否则提再多的意见,根本流转不到皇帝的耳朵里去。 “陛下,臣支持稽税院是因为稽税院终结了民间一个现象,那就是普遍存在的武装抗税。”李贽十分确信的说道:“陛下,稽税院的存在终结了这一乱象。” “朕深居京堂,不知民间之疾苦,朕曾听闻抗税之普遍,近些年不再有奏闻,李贽,你告诉朕,为何这种自古以来的乱象会消失呢?”朱翊钧眉头紧皱的说道:“你若是诓骗朕,可知后果。” 朱翊钧之所以看到这篇文章,就立刻要接见,就是要询问究竟,武装抗税这件事朱翊钧知道,林辅成也曾经在游记里提到过这些。 “陛下,为虎作伥。”李贽看着皇帝深吸了口气说道:“苛政猛于虎,朝廷就是天下最大的猛虎,也就是陛下所说的朝廷是世间最大的恶,百姓之所以如此认为,还是为虎作伥。” “太平广记里说,老虎把人吃了之后,就会变成伥鬼,伥鬼引诱更多的人被老虎吃,而朝廷就是那头猛虎。”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稽税院稽税就不是苛政了吗?” “至少不是对穷民苦力的苛政,穷民苦力没什么油水可言,以臣在地方任官而言,稽税的成本可不小,对穷民苦力搜刮,刮地三尺,能刮出什么来?”李贽十分确信的说道:“稽税是苛政,那是对于势要豪右、乡贤缙绅而言。” “陛下,臣之所以说稽税院对于大明大多数人而言是善政,是因为猛虎不再吃人,这些伥鬼,自己是吃不了人的。” “陛下,催科催征,丧尽天良,但凡是有点有良知的人,都下不去手。” 为虎作伥,当老虎不再下乡之后,跟着老虎一起下乡的伥鬼,也无法祸害百姓。 “为官之难,难在催科,催科与催征,国朝之需赋税也,如枵(空虚)腹待食,穷民之输藁租也,如挖脑出髓,为地方有司者,前迫于朝廷督促,后慑于朝廷黜罚,只能督办。” “这为官地方,就会想:与其得罪能陟(升迁)我、黜我之朝廷君王,不如忍怨于无奈我何之百姓,是故号令不完,追欠不止。”李贽面色凝重的说道。 这些话不好听,自由派的李贽,在当着皇帝的面说皇帝带领的朝廷,才是天下最大的恶。 “你继续说。”朱翊钧倒是没有生气,李贽来自于地方,这算是地方官的心声,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还要这么讲,这是责难陈善,是忠,至少李贽是忠于大明江山社稷,忠于大明百姓的,这一点他就可以说。 李贽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陛下愿意了解这些事,而不是躲在宫里当个至高无上的、九重天上的、沉迷于歌功颂德的皇帝。 李贽继续说道:“得罪朝廷不如得罪百姓,这对于地方官而言,不是两难的选择,所以就会下乡催科催征,朝廷要税,那为虎作伥的乡贤缙绅,带着他们的狗腿子就一起到乡野之间了。” “次次催科,千家哭万户缟素,一如秋风扫落叶,百姓但凡是有借贷在身,就得卖掉新丝,新谷,来换取微薄所得交赋税科粮、苛捐杂税,如果丝谷皆竭,则鬻(卖)产耳,产尽,则鬻妻、鬻子女也。” “如此,朝廷派下的赋税,倒是征收完了,但是长此以往下去,民之死者十有七八,竭泽而渔,明年无鱼,可不痛哉?!” “但管钱粮完,不管百姓死。” 升转重要还是治下百姓安居乐业重要?这对地方官而言,自然是升转重要。 “但管钱粮完,不管百姓死。”朱翊钧重复了一遍,略显有些沉默的说道:“朕知道你为何不能升转了,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官场讲实话,会得罪很多人。 “陛下的稽税院来了!” 李贽颇为兴奋的说道:“陛下,稽税院稽税是奔着大户人家去的,大户有钱有粮,用尽了手段去诡寄去隐瞒,稽税院稽税哪怕是只有三成留存地方,都够地方吃喝用度,还够完税,既已钱粮完,自然不必再催征!” 朱翊钧摇头说道:“可是势要豪右还是要向下朘剥,他们会把完的税转移到百姓的头上。” “陛下,不是这样的,老虎不再吃人,伥鬼何以逞凶?!”李贽极为确信的说道:“朝廷不必再倚靠势要豪右,那百姓抵抗就不是违抗王命了,不是造反了,真的拼起来,势要豪右还是少数。” “乡野之间无外乎就是朝廷、乡贤缙绅和百姓,这三方本来朝廷和乡贤缙绅紧紧的背靠背站在一起,是老虎是伥鬼,百姓就只能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但是现在,衙门和乡贤缙绅,不再紧紧的依靠在一起,对老百姓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哪怕老虎在打盹!” “果真如此吗?”朱翊钧稍微品味了下说道:“朕会派缇骑四处察闻,如果不是你说的那样,伱知欺君,乃是不赦之罪。” “臣知道。”李贽敢为自己的话承担非刑之正的责任!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去把先生喊来。” 有疑惑当然要找老师了!作为张居正的弟子,找老师来问,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张居正来的很快,他还带来了熊廷弼。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带着熊廷弼见礼。 “熊大怎么来了?”朱翊钧看着熊廷弼,十四岁的他,已经虎背熊腰了,长得有点着急不假,这个年代,十四岁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 “陛下,学生还是想去绥远。”熊廷弼深吸了口气说道:“食君俸忠君事,陛下每月都要赏赐些银两,臣拿着实在是难以心安,先生拗不过学生,只好把学生带到通和宫了。” “不许去。”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说十六岁就十六岁,再言就是抗旨。” “是。”熊廷弼感觉到了怕,虽然皇帝说的很平静,但颇为威严,皇权是不容挑衅的。 朱翊钧见熊廷弼不敢顶嘴,才收起了皇帝的派头,但依旧有几分威严的说道:“熊廷弼,你记住,朕给你找名师,让你一心向学,让你习武,是为了让你报效朝廷,报效大明,朕知你天分奇高,文武双全,但十三岁还是太小了,想去绥远也好,想去西域也罢,十六岁后再去,朕方能心安。” “你可知朕的爱才之心?” “学生知之甚详,是学生唐突了。”熊廷弼知道陛下是爱护,怕他这个未来的栋梁提前夭折。 朱翊钧这才笑着说道:“坐吧。” “先生,这位是李贽,他写文章,先生帮忙看看。”朱翊钧将李贽的文章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了许久,又打量着李贽说道:“你怎么考评只有中上的?再往上一点,也能升转了,何至于在知府位置上致仕的?” “起初是对先生有些不屑,不肯学矛盾说,对矛盾说、对考成法略有怨言。”李贽叹了口气,这师徒二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揭人伤疤! 有意思吗! “为何对我有怨言?”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我和你没有什么矛盾。” “因为何心隐,我和何心隐都是泰州学派,虽然未曾谋面,以为先生在排除异己。”李贽思索了一下说道:“其聚众讲学以谋财为本,人伦有五,何心隐舍其四,而独置身于师友贤圣之间,则偏枯不可以为训。” “绳人以太难,则畔者必众;责人于道路,则居者不安;聚人以货财,则贪者竞起。亡固其自取矣。” 起初,李贽是误会了张居正,所以对张居正的排除异己非常不满,直到他了解到何心隐干的事儿,才明白为何何心隐会死。 聚人以货财,则贪者竞起,就是罪责,为了钱,什么都不要了,人伦有五,他舍去了四个,是自取灭亡之道。 这不是李贽现在当着张居正的面这么说,他在云南姚安做知府的时候,专门找同窗了解了何心隐的作为后,非常不齿。 “先生以为李贽说的这为虎作伥一事,是真是假?”朱翊钧直接当面询问了起来。 张居正俯首说道:“自然是真的,之所以没人说,是把朝廷完税之事,看做是猛虎,这种说法,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了。” 第569章 朝臣静悄悄,必然在作妖! 第569章 朝臣静悄悄,必然在作妖! “权力,就是做个梦,梦醒了也能实现。”朱翊钧看着李贽说了一段他在万历元年,就体会到的切身体验。 朱翊钧就跟张居正提了一嘴云南冉姓女子,现在冉妃已经进了后宫。 这就是权力最直观的表现,几乎等同于无所不能。 李贽有功名在身,但凡是他想,愿意把田亩诡寄在他名下的人数不胜数;李贽官至姚安知府,知府已经是一方大员了,是大多数老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人物,但凡是他想,愿意把手中的权力变现,他就会获得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白银; 但是李贽都没有做。 大明朝的官员里,真正能做到清廉的,又有几个呢? 李贽沉思了片刻,才颇为肯定的摇头说道:“陛下,臣不敢苟同,那不过是权力的奴隶罢了,人与世间万物之差异,就在于人有灵性,物欲和情欲,是人之本性,这是人无法摆脱的,人如果无法克己,彻底臣服于自己的欲望,就和自己的灵性背道而驰。” “人活着,不仅仅是活着,是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作为一个人在活着,完全臣服于本性,那就失去了灵性,把自己下降到了低于人的动物之列,这和畜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权力对人的异化。”朱翊钧立刻坐直了身子,看着李贽十分感兴趣的问道:“除了权力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异化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关于异化的表述吗?” 朱翊钧立刻就听懂了李贽在思考什么问题,他在思考人的异化,确切的说是权力对人的异化,更加暴力一些表述为:人在拥有权力,甚至拥有支配他人生死的权力之后,逐渐迷失在本性的畜化,从一个有理性的人,变成一个完全臣服于物欲、情欲本性的畜生。 “金钱对人的异化。”李贽眉头紧皱的摇头说道:“陛下,臣还在思考,并不完整,还是不再陛下面前献丑了。” 李贽可是对黄公子的能言善辩印象深刻,或者说是心有余悸,一套不成熟的理论,就不抛出来让陛下笑话了。 还是继续去完善自己的理论,再端到陛下面前比较好,要不然到时候被陛下三两句问的头晕目眩,实在令人耻笑。 www_ t tkan_ c〇 李贽现在有两个课题可以做,一个是无代表不纳税,一个就是人的异化,他如果可以系统性的完整表述,那万历维新的历史进程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无代表不纳税,朱翊钧期望李贽能把皇帝和天下万民完全绑缚在一起,把皇帝变成穷民苦力的代表,一如洪武年间的太祖高皇帝。 而对于人的异化,朱翊钧希望李贽能够给力一些,将其完全描述完整。 作为后来者,朱翊钧其实可以亲自表述,但他如果去亲自表述,就不知道这些是否是大明真的需要了,而且很多在后世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大明并不适用,需要大明化,比如这些论述自然而然出现,就证明已经拥有了这些理论诞生的地基。 而不是朱翊钧突然提出来,制造一个空中楼阁。 “你完成你这个异化论,朕给你五品五经博士的官身。”朱翊钧看着李贽十分确信的说道:“你确实不适合当官,当官首先要有一颗争名夺利的心,你连催征都不肯催,怎么可能一步步升转呢?” 李贽不适合当官,朱翊钧这辈子见得最多的就是官了,各种各样数不胜数,当官首先就要有强烈的企图心,李贽没有,他也想要升转,却又下不了狠心,不把自己变成衣冠禽兽,很难进步。 “谢陛下隆恩。”李贽甩了甩袖子,再次行了大礼谢恩,他是个官场上的失败者,陛下还肯给他官身,就是保证他不会被饿死。 李贽求的也不过是一个不被饿死的差事,而后托庇于陛下,完成自己的理论。 一个主张自由的旗手,托庇于威权专制的皇帝去完成自己自由的理论,这就是老鼠给猫系铃铛,但是大明最大的那只肉食者,大明最大的猛虎,朱翊钧允许这样的行为,就只是为了大明能变得更好。 “你且退下,仔细思索就是,不用管那些闲言碎语,在京堂,朕说话还是很管用的。”朱翊钧给了李贽一个承诺,只要他好好研究他的异化论,那些攻讦,不必在意,朱翊钧自然会把那些清流名儒搞定。 “臣告退。”李贽再次俯首告退,他看了张居正一眼,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幻想过平步青云,站在文华殿的中心,挥斥方遒,但最终他没有走到文华殿内,甚至连京堂都没有走进来。 张居正看着李贽的背影摇头说道:“陛下,臣不喜欢他。” “为何?”朱翊钧倒是好奇的问道。 “他不是个循吏。”张居正思索了片刻说道:“想法有些不切实际,如果他为官一方,只会把事情弄的一团糟,既要又要还要,哪有这种好事,而且臣极其反感摇唇鼓舌之辈。” 不可能三角,就是既要又要还要,这天底下,最多也就是能既要又要了,还要就太贪心了。 “陛下,这些摇唇鼓舌之辈的话,不能不看,但也不能全听全信,很多时候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那些个主张,多少有点不切实际。” 张居正对这些意见篓子的一贯态度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闭嘴。 从言官喋喋不休的说夺情的事情,张居正就对这种不切实际的说法,非常不满,他非常不喜欢这些意见篓子的谏言,因为很多时候,都是不切实际的袖手空谈。 “当然了,大明的一些科道言官,还不如林辅成,林辅成至少肯去实地看看,而且还深入到乡野之间,对各种问题刨根问底,他谈及的问题,都是大明亟待解决的问题。”张居正非常肯定陛下培养出来的林辅成。 林辅成刚入京的时候,就对大明的政令指指点点,一开口就是官厂团造必然失败,工兵团营必然失败,也就是陛下对他的自由之说,非常感兴趣,否则王谦早就让他闭嘴了。 “所以他不适合当官,和林辅成一起大思辨去吧,他适合当个意见篓子。”朱翊钧承认了张居正的评价,李贽是既要自己的清誉,又要完成朝廷的税赋,还要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在生产关系还没有转变,下乡催征几乎等同于扫荡的年代里,这就是个不可能的三角。 “陛下有个事,臣得和陛下提前沟通一下。”张居正看着皇帝,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安南。” 张宏不动声色的摁住了中书舍人的手,有些东西,不适合写到起居注里,万一后人翻看起居注,发现张居正是个读书人怎么办? 张居正在万历三年就下令各市舶司加大了对安南的粮食进口,这一来二去已经八年的时间了,终于见到了成果。 “先生请讲。”朱翊钧往前凑了凑身子同样低声说道。 商量秘密专用姿势和声量,显然这对君臣这个模样,多少有点狼狈为奸的错觉。 “万历四年起,就开始大量进口安南的粮食,一方面的确是大明需要,另一方面是漕粮海运日益成熟,也算是瓜熟蒂落了,去年一年,咱们从安南国进口了这个数的大米。”张居正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十万石?”朱翊钧已经尽量让自己大胆的猜了,一石粮食一百五十斤,六千万斤,东汉末年,曹操在许都的屯耕所得,也正是四十万石的粮,在许都的屯耕,让曹操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曹操最擅长的其实也是屯耕。 张居正声音更低的说道:“四百万石。” “嚯!”朱翊钧一个战术后仰,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中书舍人已经去上厕所了,立刻说道:“这可是四百万石啊!” 谁能解决粮食千里运输损耗过大的困局,谁就能成为大明皇帝! 朱元璋当初给地方留存五成税赋,就是因为钱粮起运京师,路上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用的时候,再从京堂起运到地方,又是一次消耗,朱元璋给地方留一半,用的时候,再从府库里调派,结果就是,府库里空空如也。 朝廷没有,府库也没有。 大明850万顷地,养1.2亿人丁,其实并不是很困难,可是粮食在路上运输,那是一个系统工程的问题,王国光曾经核算过,在大明没有漕粮海运的时候,大明朝廷得到一石米,总共要消耗掉三石到四石的米去运输,这就是南粮北运的困局。 在大明完成漕粮海运之后,这笔天文数字一样的运费终于从三到四石降低了半石左右。 “也就是说,从松江府起运入京的粮食,其实都是安南的粮食?!”朱翊钧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要素! 怪不得这两年海运漕粮,也没有人指指点点了,甚至大家都对此一言不发,感情在这里等着的! 朝臣静悄悄,必然在作妖! 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就是。 朱翊钧终于明白了为何以前打破头的海运漕粮,现在如此的平静,大家都选择性的忽视了漕粮海运这件事,感情代价完全转移到了安南去了! “这不是汉地不好征税,催征又偏累小民,陆运又过于昂贵,这个,百官也是为了百姓们能喘口气嘛,每年押解粮食,哪怕是到松江府也是不小的消耗,而且劳役啊,征劳役对于百官而言,都是一个头疼的问题。”张居正为百官们回护了几句,账目上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不用付出昂贵的运费运送到松江府起运了,也不用跟抓壮丁一样的征发劳役押解粮食了,征发劳役对于任何地方衙门而言,都是比催征都要头疼的地方矛盾。 胡元就是征发劳役修黄河大堤,搞得天下沸反,催征已经很要命了,还要征劳役,地方衙门也为难。 具体操作流程朱翊钧都想到了,发空包到松江府,其实是拉了银子买的粮食,这是顺带手的事儿,松江府是九省通衢之地,百货到松江府集散,银子也会在松江府聚集,整个大明,松江府是白银堰塞最严重的地方。 把买来的海粮充当漕粮,然后放入松江库,等待起运入京,这样一来,不用征发劳役,还能收一笔四差银,再加上路上减少的消耗,府库就会充盈。 “怪不得王家屏入京,拼了命的活动,甚至都求到了王崇古的门前,请求在广州府设立会同馆驿,感情在这里等着朕啊!”朱翊钧立刻就想到了王家屏的异常举动。 王家屏除了去解刳院看完了老朋友范应期之外,最异常的举动就是去王崇古门前磕头,作为葛守礼的学生,王家屏逢年过节都不给王崇古送贺表的,连个问候都没有,跑到王崇古门前求告,还去了两次。 可见,是真的为了方便。 “咳咳,王次辅被王家屏给摆了一道,次辅现在醉心于大工鼎建,现在整日里看不到人,不是在西山煤局,就是在京开驰道上,王次辅应当是不清楚王家屏所有目的的,但是确实应该设立,怎么说也得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张居正低声说道。 王崇古大概也猜到了王家屏有自己的目的,但也懒得深究,虽然现在晋党已经几近于散架,但总归是给个面子,而且也算是好事。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所以最终还是百姓们不用强派劳役去运粮,地方府库不用消耗巨大的运粮到松江府,朝廷如期得到了每年四百万的漕粮,好嘛,先生刚才还说,既要还要也要是不能做到的,这不就做到了吗?!” “那么先生,代价是什么?” “承受代价的是安南人。”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安南只有一处岘港,所有粮食都在岘港集散,安南地面的商贾们也是要运粮的,大明每从安南得到一石的粮食,安南就要消耗掉三到五石的粮食用于运输。” “大明朝廷得到的这四百万石漕粮,大部分都是来自安南,这批粮食,在安南就要消耗超过1200万石的粮食,整个安南可谓是民不聊生,哪怕是当地一年三熟,也经不起这么霍霍。” “陛下,两广、海南、吕宋奏闻,有不少安南人逃出安南,到两广、海南琼州、吕宋砍甘蔗。” “砍甘蔗?”朱翊钧愣了愣,甘蔗这种经济作物,是在商周时就传入中原的,是中原传统的经济作物,规模很是庞大,在广西、广东、琼州遍地都是,但是甘蔗这种经济作物,最是吃肥,没有肥料就不长,所以这种经济作物,会侵占膏腴之地。 每一千斤的甘蔗,要从土地里吸收一斤半到两斤的氮、半斤的磷、两到三斤的钾,再没有化肥的情况下,每种一次甘蔗,地就会贫瘠数分,广州宝岐司曾经试着对这种经济作物进行充分施肥,要想发大根、长大叶、长大干,确保甘蔗的产量,一亩地就要施肥两千斤的堆肥。 种甘蔗,在两广,都是两年轮种一次。 朱翊钧脸色凝重的说道:“这个活儿不稳定,不是时时都有,酸苦辣三味,唯独没有甜,就是如此的辛苦,也不是想干就能干的。” “砍甘蔗最累的是扛甘蔗,从地里扛到路上,一捆120斤,一天要背百十次,还要推车,尤其是两广雨天极多,一下雨就不能砍了,地里的路一片泥泞,车会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朱翊钧真的会种地,各地宝岐司的奏疏,朱翊钧都是亲自过问,有的时候也会付诸于行动,一百二十斤一天背百十次,广东宝岐司司务蔡震明,对这个活儿的形容是酸苦辣三味皆有,独与甜柘无缘。 “总归是要活着的。”张居正颇为平静的说道:“眼下安南国一分为二,北面是僭越之臣莫氏王国,南面是后黎王国,名义上是安南国王,但其实完全由太师郑松大权独揽,彼此征战不休。” 大明要点粮食,在安南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甚至都没人去关心,因为有更大的麻烦和矛盾,那就是兵祸。 自嘉靖六年,莫登庸篡权夺位之后,整个安南国一分为二,征战不休,至万历十一年,已经打了五十六年,打的生灵涂炭,现在的安南是兵荒马乱,大明买的粮食,都是北莫南郑,送到大明手里的,就是为了买大明的各种刀枪剑戟。 战争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要打赢。 “以先生之见,安南国这场内战要打多久?”朱翊钧好奇张居正对安南内乱的看法。 张居正摇头说道:“一百年根本不够,这场内讧,根本看不到头儿,现在北莫僭主莫茂洽万历六年被雷劈了,一直休养了到了万历九年,才露面,因为摄政王莫敬典死了,莫茂洽不得不出面理事。” “即便是南郑把北莫给灭了,还有大族阮氏,安南还是一片狼藉之相。” “群雄蜂起的乱世,哪有那么好结束的。” 群雄蜂起的乱世,结束都是以百年的尺度去衡量,比如东汉末年一直到隋朝建立,共历361年,安史之乱到赵匡胤登基,共历205年,南宋灭亡到大明洪武二十一年击破北元朝廷,共经历了165年。 大国小国皆是如此,比如倭国现在的战国大名乱战,从应仁之乱算起,已经打了116年,好不容易在织田信长手里有结束的趋势,因为大明的干预,再次变得遥遥无期了起来。 大明要这四百万石的粮食,不过是加速了安南国南北对峙局面的恶化罢了。 “大火收汁,再给他们添把火,卖他们点军备!”朱翊钧思索了片刻,他决定踩油门。 朱翊钧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特有的心狠手辣,朱翊钧也不缺,他不想办法调和安南国南北之间的矛盾,反而加速局面的恶化。 目的自然是让他们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下,要么全都毁灭,大明好趁机收复交趾十三司,要么打出一个结果来,不要再这么扯头发了。 安南国不是大明的属国,是属地。 安南国在大明正式的称呼是:安南都统使司,北莫僭主莫茂洽是安南都统使,从二品武官。 这都是名义上的,安南国还是事实独立,大明对其连军事羁縻都算不上,因为没有驻军,只有简单的政治羁縻,册封了都统使,礼部甚至干脆直接将其称之为安南国。 作为大明皇帝,对属地的内乱不想办法平息,反而添油加醋,烈火烹油,生怕热闹不够大,这多少没有仁恕之心。 但,大明优先,大明利益至上! “先生对于织田信长所请,希望大明派遣海防巡检保护安全之事,怎么看?”朱翊钧询问张居正对于成立在倭京都地检特搜部的看法,朱翊钧简单陈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去倭国倭人头上作威作福,倒是没什么,大明军兵前往倭国又不是去受罪的。”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织田信长其实在投机取巧,大明一旦派遣了海防巡检前往,即便是不提供任何保护,织田信长的目的就达到了。” “因为海防巡检一到,意味着织田信长被大明认可了,即便是没有倭国国王的册封,他也是实际上获得了类似的地位,方便他下一步的行动。” “更加明确的说,织田信长请朝廷派海防巡检过去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借助大明天威,来确定自己的路在何方。” 织田信长之前走的路线是天下人,他想要结束倭国层层架空的政治结构,改变倭国普遍的下克上的风气,拒绝接受天皇册封的征夷大将军,也不寻求大明的册封倭国国王,走的就是一元专制的路线。 但是这个路,现在走不通了,织田信长在大明多次里挑外撅之下,完全无法推行自己‘天下布武’,也就是武力统一整个倭国的构想,退而求其次,接受了倭国天皇册封,成为了新的安土幕府。 除了来自倭国天皇册封之外,他还需要大明的册封,才能完成幕府建设。 但大明在册封这件事上,一点都不积极,足利义昭还活着,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昭才是被大明认可的倭王,这可是永乐年间的祖宗成法,哪怕大明皇帝有这个打算,也是对大明礼法的巨大挑战。 织田信长想要获得大明正式册封,困难重重,所以他换了个路,请大明天兵驻军,来迂回获得大明认可。 哪怕这种认可没有任何的书面保证,甚至连一道圣旨都求不到,但这已经是织田信长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原来他是这个打算。”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笑着说道:“织田信长聪明反被聪明误,请神容易,送神就难了,如果大明真的派遣了海防巡检去京都,恐怕,整个安土幕府生杀予夺大权,都在大明手中掌控。” “用完全的俯首称臣、把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命,交到大明的手中,来换取不存在的认可。” 张居正吐了口浊气说道:“他在豪赌,赌大明不会做那些下三滥的事儿,同样在赌国运,把整个倭国的未来当做了赌注,推上了赌桌,赢了,他就是倭国第一功臣,输了,也不过是性命而已。” “倭国的局面,已经不能更坏了。” 张居正从政治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立刻发现了织田信长的打算,他哪里是请的戍卫,分明请的是大明皇帝的圣眷。 织田信长改旗易帜,改变了过去天下布武的打算,需要一股凌驾于倭国所有人的力量,帮他完成掉头。 大明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会得到大量的好处,大明在倭国的刺探活动,有了官方合法的身份之后,就变的更加轻松和简单,对于倭国的水文地理的勘测,对于倭国各个大名的动向,都可以掌握在手中,大明可以更加方便的获取倭银等等。 “先生以为该不该答应呢?”朱翊钧询问着张居正的明确态度。 张居正往前探了探身子,低声说道:“答应他,用倭国海防和海关作为置换之物,大明在倭设立专门的海防巡检缉私营,就驻扎在大阪湾,日后倭国一应海贸都饷,皆由大明负责,缉私和都饷皆归大明所有。” “以防止倭患的名义。” 织田信长想要之物,大明不是不可以给,但需要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大明的认可,哪有那么轻易就可以获得的?你织田家的那些烂命,大明根本看不上。 张居正知道陛下一定会询问他的意见,他连遮羞布都想好了,缉私都饷防止倭患,这就是大明的需求。 海防和海关,其实就是海权,张居正让织田信长完全交出海权来。 “大明对倭的战略是灭倭,那么海权就至关重要,倭国也有水师,如果他们团结一致,还是有些麻烦,不如分而化之。”张居正完整的论述了自己的图谋。 这是在图谋海权,还是为了灭倭做准备,而不是和解。 如果大明真的打算和解,那就是想办法让倭国维持在一个谁都奈何不到谁的平衡状态,进而维持海疆安全,而不是采取如此进攻的姿态。 第570章 陛下和元辅,实在是太善良了 第570章 陛下和元辅,实在是太善良了 帝国往往伴随着生产上的高度垄断,比如朝廷对造船、煤炭的绝对主导地位和垄断地位; 帝国往往伴随着金融、军事的对外侵略和扩张,比如辽东的尺进寸取、再复河套、重开西域、四大海外总督府、大明海外通行宝钞在倭国的发行; 帝国往往伴随着对内的极度残忍和朘剥,朝廷成为肉食者们的对下朘剥的工具,成为对内残忍的刽子手,这个肉食者里甚至包括皇帝。 帝国这三种伴生现象非常明显。 朱翊钧这个大明皇帝,正在极力避免最后一种帝国伴生现象的出现,方法是:朝廷变成肉食者对外朘剥的工具,对外开拓、攻伐,从海洋上,获得足够多的财富,来满足国内肉食者们的贪欲,这个肉食者里也包括皇帝。 当然欲壑难填,有的时候,作为暴力本身,不得不采取一些较为激进的手段,也是无奈之举。 大明儒学士们在这一点和皇帝达成了一致。 因为朝廷完全成为朘剥的工具人,反映到现实就是:决策层决策的反动和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的全面空耗。 大明儒学士对此的表述为:穷兵黩武,沸反盈天。 “陛下,其实答应织田信长在倭国设立海防巡检,还有个好处,就是大名们就是不想打,也必须要打下去,打不打,他们说了不算。”张居正图穷匕见,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终的想法。 只有一个乱糟糟的倭国,对大明才是最有利的,因为只有这样,大明才能一直稳定的获得白银,一旦倭国稳定下来,大明再想如此轻松的获得白银,需要面对的是形成了合力的倭国,这对倭银入明,是极为不利的。 打还是不打,他们说了不算,这就是张居正支持应允织田信长所请的根本目的,更多的货币是张居正的主张,因为只有更多的白银,才能逐渐满足一条鞭法的前置条件,完成张居正变法的最后一环,财税体系的改革。 到那时候,修完了大明会典和完成了财税改革的他,才算是最终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所以,倭国不能稳定下来。 “先生此言极是,但还是要看前线军兵们,愿不愿意了,咱们还是得充分考虑前线军兵的意见。”朱翊钧认可张居正的谏言,但是打仗的事儿,前线军兵的态度们,更加重要。 张居正和皇帝聊了很久,除了皇帝比较关切的问题,大明京堂的大思辨、安南国主要矛盾以及织田信长的请求之外,张居正主要聊了聊大明的造船。 现在泰西陷入了一种窘境之中,从徐璠给大明的奏疏,以及大明在泰西的海防巡检搜集的情报来看,大明的商品优势,让泰西陷入了一种造不如买的窘境之中。 如果要本国制造,还不如每年来到大明,在大明的造船厂下订单来的快速便捷,即便是五桅船以十八万银的价格出售,价格比大明本地商人贵了十三万银,但对泰西而言,依旧是省钱的。 造不如买这种窘境,就是对本土制造业的摧毁,费利佩一直在试图仿造五桅过洋船,在三桅夹板船上做了一定的改进,但是泰西造船厂的高额成本,还有巨大的研发费用,让富有的费利佩也是非常的头疼。 但如果一味的从大明购入船只,那泰西的造船业会逐渐消失,别说和大明在造船业上的竞争,就是连原来制造三桅夹板舰的能力,都会一点点的丢失,产业工匠的人数会大幅度的下降,甚至是消亡,大明一旦停止了造船的出口,泰西再想开始,就得从零开始。 不是从三桅夹板舰开始,而是从零开始,因为所有的掌握技术的工匠也因为产业空心化的影响,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造不如买的窘境一定会催生出产业空心化,这是大明无论如何都要防止发生的事儿。 “这种造不如买的窘境,对大明也有参考意义,在大航海时代,一旦陷入了商品劣势之中,生产力、生产规模、技术进步都会举步维艰,不仅仅是造船业,还有各行各业都是如此。”张居正之所以讲泰西的窘境,是为了劝谏陛下,要注意到陷入了商品劣势的巨大被动。 就只是在造船业有产业空心化的趋势吗?不是,各行各业都是如此。 一如现在大明的棉布在泰西开拓市场,一旦完成开拓,泰西的纺织业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作为国朝的船长,陛下需要知道这些。 “正因为如此,所以泰西这几年对进口船只变得谨慎了起来,更多的倾向于丝绸、琉璃器、官窑瓷器、翡翠这等奢侈之物。”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显然费利佩二世也意识到了这种情况的不妙。他购买棉布的目的是摧毁英格兰、尼德兰的手工作坊,而不是在本国销售。 “这不自由,世界需要更多的自由贸易!”朱翊钧立刻开口说道,但凡是大明商品不能顺利抵达的地方,都不自由,这可是林辅成的自由贸易的一贯主张。 “如果费利佩一意孤行,那就想要想办法敲开他们的国门!” 朱翊钧发现了费利佩二世在设立贸易壁垒,保护本国的手工业和产业,立刻发表了自由贸易的言论! “他很难完全禁绝,因为葡王安东尼奥还在。”张居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完全不必要动手,大明还没有远洋部署强兵的能力,但只要货物可以顺利抵达泰西,泰西普遍存在的海寇和走私商人,会让费利佩的禁令,彻底落空。 泰西广泛出现的海寇,都是费利佩二世本人,在尼德兰地区的竭泽而渔造成的,沉重的税赋、残忍的宗教裁判所、对于低地人广泛存在的歧视,都造成了泰西海寇的泛滥。 这个恶果,费利佩本人必须自食其果。 “诚如是也。”朱翊钧笑容满面的说道,不用打仗就可以实现自由贸易,这自然是极好的。 张居正聊这件事,主要是提醒陛下要注意保持大明的商品优势。 织田市抵达了大明的天津州,天津塘沽的繁华,让织田市目不暇接,她来到大明还带了两个女儿,作为战国第一美人,织田市的大女儿长相有点对不起母亲,但是剩下两个女儿,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都很美艳。 美人计对大明皇帝无效,这一点织田市非常清楚,立花訚千代送到大明,和泰西的圣女一起做了浣洗婢。 她带着两个女儿来到大明,多少是有点想要给女儿找个好人家的私心,走上层路线,但是很快,就在织田市踏上天津港的一瞬间,织田市放弃了这个打算。 因为织田市看到了港口上停着五条画舫,画舫已经准备出发,恩客们正在登船,三五成群的画舫美人也在等待着上船,一个个都美艳无比,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画舫上是万国美人,当真是千娇百媚。 美人?美人从来不是什么昂贵的商品。 织田市看了看自己两个女儿,清楚的知道,大明真的不缺美人,两个漂亮女儿,并不能成为获得大明明公友谊的筹码,相反大明的大人物们,都会对她们避而远之,通倭这两个字,在大明就等于人神共弃。 上层路线很难走通了。 织田市看着繁华的天津港码头,再想到自己看到的长崎码头,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如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该何去何从,倭国也不知何去何从。 倭国从来不怕中原强大,因为中原强大,只需要俯首称臣就行,但倭国怕大明恨他,因为血仇只有血报。 织田市入京了,这个使团特殊就特殊在,她是由一个女人带领的,而且还带了另外两个儿女。 朱翊钧非常怀疑,织田信长派妹妹,并且带着那两个女儿,来到大明,是为了获得外交主动,因为女人有各种各样的不便,一旦随行的大明海防巡检水上飞们,无法摁住压制住二弟想要发泄的欲望,发生了强淫之事,那倭国就获得了外交主动。 甚至,织田市和她的女儿主动引诱,进而倒打一耙,说大明强淫,发生如此丑闻的大明,就只能被动的接招了。 朱翊钧这种想法,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倭人,而且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任何有可能的出路,都要想方设法的争取。 溺亡者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大明皇帝这种不吝恶意的揣测,礼部很快就清晰的洞察到了,并且做出了周全的安排,织田市一旦耍无赖,这个倭国的使团,就会全部暴疾而亡。 这年头,水土不服,到了异地,再正常不过了。 按照解刳院的说法,就是各种各样的小虫子是普遍存在的,而导致人生病的虫子,在各地都不太是完全一样的,这就是水土不服的本质。 是承认丑闻,还是心狠手辣的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对于大明礼部而言,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维护天朝上国的颜面,就是礼部的天职。 防患于未然,嘉靖二年开始的倭使争贡,就让大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争贡之役发生,宁波卫指挥袁瓒和备倭都指挥刘锦战死,倭国发现了大明军备不振的事实,那时候大明只能做个选择题,要么开放海禁,取消朝贡,换成商舶商贸;要么加重海洋的禁令,提防倭寇侵扰和倭国的觊觎。 当时大明朝选择了四个阶段应对法,一直没有做出选择,一直到嘉靖十二年,也就是争贡之事十年后,才做出了加重海禁的决定,但为时已晚。 朱翊钧认为倭国的使臣会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因为倭寇之前就用了这种手段,大明不得不防。 这也不是朱翊钧这个皇帝一个人这么想,用万士和的话说,就是:彼倭寇者,边夷贱类,不足以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古来以鱼鳖畜之,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强必盗寇,弱必卑服,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久长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有一于此,虽日杀万夫,不足为愧。 用万士和的说法,自古以来,对倭寇都应该像畜牧畜生一样对待,无论如何防范都不为过。 织田市对这种防备,也是无可奈何,大明已经足够温和、足够包容、足够讲道理了,大明以前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说话算话的正人君子,大明曾经在洪武年间设立过十五个不征之国,这里面除了一个埋伏大明军的安南被揍过一次,大明真的没有征伐过这十五个番国。 可实际上,正人君子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都是异类。 大明很少以强权、武力,和周围番夷沟通交流,是谁把大明变成了现在这样? 大明已经足够好说话了,比大明更好说话的是昨日的大明,最好的条件也是之前的条件。 织田市身边都变成了宫婢,包括安全都是靠山妇,而不是护卫,这也不是尊重,是防备,即便是礼部官员前来沟通也是距离三丈之外。织田市在经过了和礼部官员的沟通之后,她第一次对‘秽多非人’感同身受了起来,在大明,所有人都对她们避之不及,她们就是不可接触的秽多非人,只要有瓜葛就会不祥。 朱翊钧一直在等待着各地海防巡检们的意见,大明皇帝下章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下章到了各巡检司衙门,很快,在八月中秋来临之前,大明皇帝收到了各地的回函。 朱翊钧在下章北镇抚司的时候,就明确表示了,织田信长死了,也不会有任何的责任而言,确切的说,前往倭国给织田信长提供的保护并不包括保护。 各巡检司的回函上写满了忠诚,各地巡检司,尤其是在长崎的巡检司,表达了自己支持的态度,支持的原因,是大明对倭国的情报,因为没有合法的身份活动,始终无法充足掌握,这让大明无法做出应对。 海防巡检司虽然想了很多的办法,但是大明人高马大,倭寇矮小,大明的海防巡检,实在是太扎眼了,活动不利。 选择支持,是为了更好的获得倭国的情报。 海防巡检残酷的作业环境,就决定了报名参与其中者,皆是忠君体国之辈。 朱翊钧沉默了许久,最终决定提出条件,要求织田信长交出海关,在大阪湾战败的织田信长,已经失去了对海洋的掌控,而大明的海防巡检在倭国进度,也不保护他。 这一次的交换,看起来是极为滑稽的,是用不存在的海权来交换不会被保护的保护。 这是一个双赢的交换,大明得到了海关、都饷的名头,而且海防巡检以合理合法的身份刺探情报,大明赢两次,就是双赢。 万士和接到了皇帝下章之后,经过了礼部的部议,带着部议来到了通和宫御书房来面圣,在见礼之后,万士和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陛下,番夷的思考方式是这样的:你越是这么客气的对我,那肯定是我有让你忌惮的地方,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区域实力上,你不如我,或者是有求于我!” “《韩非子·亡征》曾言: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大宗伯的意思是?”朱翊钧明白万士和的话,意思就是人善被人欺,大明在邦交之中,理当更加强势,而不是当一个君子。 “礼部认为,咱们可以索要更多,比如让织田信长割让石见银山。”万士和觉得皇帝和元辅,实在是过于善良了。 现在是织田信长有求于大明,那就该趁机漫天要价,等待织田信长还价。 万士和继续说道:“石见银山在毛利家,而不在织田家,但安土幕府的幕府将军是织田信长,他的割让,就是大明取石见银山的大义,是师出有名,这样一来,织田信长只能和毛利辉元不死不休了。” 对于里挑外撅,万士和非常的擅长。 朱翊钧了然,万士和的意思是得寸进尺,光是要海关哪里够用?还要银山才是。 “那就按大宗伯说的办,反正这个织田市也做不了主,直接下章长崎总督府,传信给织田信长吧。”朱翊钧认可了万士和的建议。 “礼部修好了新的一卷海外番国志书,面呈陛下。”万士和俯首说道,一个小黄门将礼部呈奏的新的番国志书放到了御案之上。 新的一卷修的是安南,将安南的历史进行了极为详尽的描述,朱翊钧翻看了一下,笑着说道:“大宗伯费心了。” 大明会典、海外番国志书,都是修一卷呈送一卷,修订完成后,放入文华殿偏殿的七个橱窗之中。 对于每一卷,朱翊钧都认真的翻阅,甚至亲自做了批注。 朱翊钧没有立刻研读,因为现在还是奏对时间,等到万士和奏对结束,细心阅读为宜。 “陛下,臣修海外番国志书,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大部分番夷不通礼数,武力,可能是他们唯一能听得懂的沟通方式。”万士和呈送了新的番国志书后,说起了他对修书的心得。 万士和说起了东吁的莽应里,大明就是对东吁实在是太客气了,让东吁产生了一种和大明平起平坐的错觉,莽应里才胆敢挑衅大明,觉得大明不会拿他怎样,所以才想出攻伐大明,获得凝聚力、威信的做法。 踩着大明的脸刷声望,真的是那么好刷的吗? 这种挑衅行为,一定要用重拳,以武力沟通的方式,让莽应里在天牢里清醒一下,一如当初郑和擒锡兰国王。 朱翊钧对此极为认可,万士和说的态度,可能不是最好的,但的确是最适合当下的方法。 万士和离开后,朱翊钧拿起了手中的番国志书,这一卷修的是安南国,眼下的安南,最大的主要矛盾,就是南北对立兵戎相见,这是安南民不聊生的最大原因,而万士和从矛盾说的角度去看,其实这种对峙,本质是对中原向心力和离心力之间的矛盾。 就是安南这个名字,也是大唐在那里设立了安南都护府,才有了安南这个名字。 从先秦攻伐安南开始,1700年的时间里,安南都是作为中原王朝属地、藩属国之间横跳,直到宣德年间,才算是独立,但依旧作为藩属国的存在。 安南成为大明藩属国的时间也不过156年的时间,向心力和离心力,就是南北对峙这个矛盾的本质矛盾。 “万士和认为,无论是莫氏、阮氏、还是郑氏、后黎僭主,都是离心力的代表人物,真正向心力在于乡野之间,对于安定生活极为向往的普通百姓。”朱翊钧看着手中的番国志书,认真思考了半天,才确信,万士和大概是对的。 安南这局面,打了五十六年了,恐怕还得打一百多年,还不如直接大火收汁,直接让他们打出一个结果更好。 朱翊钧之前已经下章给了两广巡抚王家屏,让王家屏领会精神,灵活执行。 一旦让王家屏灵活执行,王家屏真的会非常的灵活。 织田信长的回信很慢,大明到长崎总督府的通讯距离在渤海湾不结冰的时候,是七天,结冰的时候是十天,但是长崎到安土城的通信距离是一个月甚至更久。 在王崇古带领煤钢联营的西山煤局正式介入了液压轧印机的生产之后,大明的铸造银币的速度终于得到了快速提升,在工部的奏闻中,万历十一年年底,白银铸币的速度将会提升到四百万银,在万历十二年规模将达到六百五十万银。 万历十五年后,大明轧印银币的数量将会达到两千万这一恐怖的数字,万历十五年以后,大明就不必再担心白银因为铸币能力不足产生的堰塞在内帑的问题了。 当然还是会在大都会堰塞,银币向乡野之间疏浚,还需要生产关系的转变。 也就是说,再过两年,万历十三年起,大明皇帝就又可以放手去投资了,在此之前,内帑的投资,仍然需要谨慎,让白银在内帑堆积一下,堰塞是暂时的,生产力的提高需要时间。 到时候,大明就陷入了过去的困境之中,对白银的无限需求。 朱翊钧在八月十五这天,收到了来自织田信长的回函,织田信长愿意付出更多的报酬,而不是割让海关、都饷、银山等,织田信长的回复,是极为卑微的,愿意每年朝贡一百万银,而不是海权和银山。 大明礼部快速反应,打算驱逐倭使回国。 大明肯交流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居然还要讨价还价?! 大明礼部根本不惯着倭国使臣,选择了驱逐。 织田市百般哀求,最终拿出了兄长写好的国书,表示倭国可以答应大明的要求,在织田市离开之前,织田信长给了织田市一些便宜行事的权力,一旦大明态度强硬,而且无法再讨价还价的情况下,答应大明的要求。 织田市这个使者也不是一点权力没有,她负责兜底,一旦大明不肯降价,就负责答应。 织田信长已经判断过了大明索要的筹码,海权和银矿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所以是可以答应的。 朱翊钧在八月十七日,召见了倭国的使臣,织田信长的亲妹妹,织田市,眉毛长出来、没有奇怪的妆容、也没有染黑牙的织田市,看起来终于正常了起来,对于这个号称战国第一美人的女人,朱翊钧并没有觉得惊艳,大明不缺美人,大明皇帝就更不缺了。 www_ Λn_ c 〇 朱翊钧看完了织田信长写的国书,就字迹而言,织田信长比鞑靼宗主大汗的土蛮汗写的要周正多了。 “织田信长请求朕,让朕允许你常驻大明为倭国使臣。”朱翊钧看着织田市,摇头说道:“这是一个很很无礼的请求,按照祖制,倭国十年可以朝贡一次,每次贡船最多三条。” “兄长只是希望给臣妾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织田市选择了实话实说,礼部官员千叮咛万嘱咐,告诉织田市,不要耍小聪明,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千万不要诓骗陛下。 说是倭国常驻大明的使者,其实是织田信长担忧局面进一步败坏,他这个妹妹和两个女儿的生命安全。 当初让妹妹嫁给浅井家是织田信长的决定,攻伐浅井家,逼迫浅井长政自杀,也是织田信长的决定,织田信长怕局面进一步败坏,他对不起的妹妹,真的无处安身了。 与世无争,无特殊的才能,更无任何罪过的平凡女人,在织田信长战败或者身死后,她和她的女儿因为超乎寻常的美貌,会引起什么样的窥视,可想而知。 朱翊钧思索了一下说道:“不能以倭国使臣的身份留在大明。” “恳请陛下怜悯。”织田市再次俯首帖耳的乞求着说道。 “就以倭国游女的身份留在大明吧。”朱翊钧看织田市没听明白话里的意思,选择了直截了当的说明,大明有很多的倭国游女,在大明的语境之中,游女已经不再指娼妓,而是游民的游。 第571章 《禁止海贼条约》 “倭国,蕞尔小邦,何故频繁侵扰我大明海疆,扰我民生?”朱翊钧看着织田市,问出了一个问题。 从嘉靖年间的倭患,再到万历十九年,丰臣秀吉明知道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还要攻打朝鲜,为何如此反复挑衅大明。 大明虽然年纪大了,但不代表打不动了。 “不识王化,不认经纬,不知天朝是广博。”织田市非常无奈的说道:“来到大明之前,臣妾也以为,大明和倭国差不多大,山东和长崎所在的九州岛一样的大。” 织田市不认为大明有多大,在倭国人眼里,宁波才是大明的都城,在他们眼里,东南早已经废置多年的军屯卫所的军兵就是大明军的实力,这种认知,普遍存在,在倭国所有的堪舆图里,大明都和倭国差不多大小。 到了大明,在四夷馆,织田市第一次看到了大明绘测的天下堪舆图,虽然四夷馆影壁墙上的堪舆图并不是最新的、也不精细,但第一次看到天下堪舆图的时候,织田市就知道大明的堪舆图,才是对的。 倭国是个蕞尔小邦,而不是他们认知里和大明一样大的国家。 这就是认知上的差距,此时的倭人真的认为大明国力也就那样,和倭国大差不差。 “除不识王化,不认经纬,不知天朝是广博,还因为顷年达虏猖獗于北、番戎蠢动于西、缅夷侵扰于南,未经大创;以致倭人生心,乘间窃发。”织田市无奈的说道:“兄长在谈及大明时,用到了四面楚歌这个成语,说是大明北方的鞑靼连年兴兵,无比猖狂,而在西南则是缅贼攻打大明,似乎已经是四面楚歌危亡之相了,只要轻轻一用力,大明就亡了。”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摇头说道:“管中窥豹,盲人摸象而已。” 在这些番夷眼里,大明已经土埋到脖子里了,人已经死了,就差钉棺材钉了,争先恐后的来给大明钉这个棺材钉,朱翊钧终于搞清楚了倭国为何如此猖狂,因为无知。 大明就是死,也要七十年才能把血条彻底败坏,现在大明的血条更厚了! 朱翊钧见织田市,主要是将商议好的内容签订下来,织田市作为织田信长的全权代表,在《禁止海贼条约》上签字,这份条约非常的不公平。 首先织田信长作为倭国安土幕府,要颁布《海贼禁止令》。 禁令一共分为了三章十七条,这份海贼禁止令是大明礼部尚书万士和草拟,这三章的主要内容包括禁止制造海寇所用海船、倭人任何船只无堪合船引不得出海、瓜蔓连坐法。 第一章的禁止海寇所用海船,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海寇究竟用什么船,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说明,定义上非常的灵活。定义一旦灵活,就代表着无限制的扩大化。 在这份禁止令发布之后,所有倭国船只都有可能被视为海寇,禁止海寇所用海船,就是禁止倭人自造船舶。 第二章则是倭人船舶管理办法,其宗旨就是任何船只没有堪合船引,在海上搜检过程中,都会被视为海寇处理,这条办法里还有规定了用于自卫的武器,只能局限于刀枪剑戟,不能有火铳、火炮和弓弩等物。 第三章的瓜蔓连坐,就是各令制国会被海寇连坐,一旦发现有海贼之主的令制国,起令制国一体被瓜蔓连坐,而有曲佞包庇之所,知行之人悉数没收抄家,并斩首以收威吓之效。 海贼禁止令,等于大明无限的宣战权。 让织田信长交出倭国的海权,可不仅仅是口头的约定,是有详尽的规章制度,一旦倭国有人违反,大明水师就是师出有名。 海贼禁止令之外,第二份则是包含了大明关于大阪湾设立守御千户所的详细规则。 守御千户所是大明一种很特殊的卫所,在地方上直接隶属于都指挥司,而现在大阪湾守御千户所,就是类似于在倭京都地检特搜部一样的部门,直接隶属于朝廷,同样归长崎总督府管辖,其正式名称为:长崎行都司。 长崎行都司,设有正五品海防千户两名,从五品副千户四名,正六品镇抚使八名,下辖二十四个百户所,二十个海防巡检,算上杂流(能当杂流都是精兵)共计三千人,五桅过洋船两艘,三桅马船二十艘,战座船五十艘,水翼帆船二十四条,钻风船若干。 长崎行都司是超规格的编制,颇有点类似于之前未曾建省的辽东都司,李成梁和他的客兵,其实按照这个规模,已经是逼近总督府级别了,长崎总督府也就三千牙兵而已。 在海贼禁止令和长崎行都司之外,就是关于货物禁止清单,大明海防巡检一切禁止贩售货物,在倭国一体推行,同样倭国所有港口,都要设立都饷馆、海防巡检用来缉私稽税,这一条得大明亲自去实现了,织田信长连大阪湾都输给了毛利家,这都需要大明水师用武力亲自去开辟了。 第四项则是织田信长以安土幕府下令,承认长崎总督府的合法性,这份合法性除了织田信长这个征夷大将军、关白大夫签字之外,还要倭国的天皇用印。 第五项则是割让堺市,堺市是倭国大阪湾现在最繁华的港口,是大阪商贸中心,整个堺市都成为大明的领地,隶属于长崎总督府的一块飞地,作为守御千户所的驻地以及在倭海防巡检的老巢。 第六项为助军旅之费,每年安土幕府应该提供三十万两白银,作为长崎行都司的军旅之费。 这个条约围绕着海贼禁止令展开,所以也被称之为《禁止海贼条约》,完全围绕减少倭患展开。 这笔银子是朱翊钧为长崎行都司的军兵们要的,海防巡检跑去‘伺候’倭人,‘保护’倭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朱翊钧只能用真金白银去奖赏他们,倭国这三十万银的助军旅之费是额外的收入。 海权和海关这两个十分宽泛的范围,在这六项面前,变得具体了起来,这也是朱翊钧之前下章长崎总督府的细则,织田信长面对如此苛刻的条约,想要将前五项折算为七十万两白银,以每年一百万银换取。 但大明行事极为霸道,根本不给织田信长讨价还价的机会。 “你可以不签。”朱翊钧看着织田市说道:“你一旦签署了,就是倭国的罪人,日后倭人,会痛斥你是个卖国贼,朕把国书送往倭国让织田信长签字也是一样的。” 朱翊钧看得出织田市非常的犹豫,这玩意儿谁签谁挨一辈子的骂,既然是织田信长的请求,那就让织田信长签字就好。 想要借力大明,那可不是免费的,借力大明非常昂贵。 其实在倭国,室町幕府向成祖文皇帝俯首称臣,在倭人看来是大赚特赚的堪合贸易,倭人甚至不愿意用堪合朝贡这个带有俯首称臣意味的字眼,而是冠以贸易之名,将册封的圣旨,认定为堪合条约。 这是室町幕府一贯的宣传,这样看起来室町幕府从大明讨到了天大的好处,付出了一点点名义上的代价,所以室町幕府不是罪人。 这也是朝鲜使臣始终将倭国称之为逆子的缘故,明明被册封,明明在堪合朝贡中受益良多,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藩属国的地位。 在倭人看来:大明就跟个傻子一样特别好糊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堪合贸易,倭国用三条船的硫磺、倭刀等物,就能换取十倍、二十倍的货物回到倭国,大量铜钱、丝绸、陶瓷等贵重物品,被朝廷赏赐带回倭国。 倭国在堪合贸易中获利十分丰厚,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口头承认明朝的宗主国地位,实际上明朝对倭国没有任何控制权,既没有派军进驻,也不参与倭国的任何国家管理。 每一次堪合都是大明血亏,倭人血赚的好买卖。 现在,这份血淋淋的条约,既要控制令制国的大名,也要派军驻扎,还要参与国事管理,甚至还要让倭国割地赔款,这六项,就是对这一切最好的回应。 现在织田市哪怕是个女人,也知道这份条约的可怕,日后倭人恐怕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几百数千年。 大明的确好说话,比现在大明更好说话的是过去的大明,之前大明以柔远人,进行了长达一百七十年,几近于经济援助一样的堪合贸易,终究是酿下了东南倭患的苦果。 这个苦果,大明硬生生的吃下了,东南倭患终究是平定了下来,但是现在,到了讨债的时候。 朱翊钧师承张居正,张居正还只是眦睚必报,朱翊钧压根就是心眼比针尖还小,不要让大明皇帝把他记到小本本上,否则就要承受大明皇帝这个人间帝王之怒。 就倭国的问题,就是再贱的贱儒,也无法对皇帝说出‘柔远人’那三个字了,所以如此苛责的条约,是昨日因,今日果。 “陛下,日后大概没有倭人了吧。”织田市拿起了笔,看着皇帝陛下郑重的问道,询问着皇帝对倭的意图,大明把倭国灭了,就不存在骂名的问题了。 朱翊钧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十分确信的点头说道:“嗯,日后不会有倭人这个概念了。” “那还有什么担忧的呢。”织田市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拿出了特使的印信,盖在了这六份条约之上,一式三份,大明皇帝一份,朝廷一份,倭国一份。 织田市签字用印之后,看了眼万士和,俯首贴耳的说道:“陛下,只有大唐才需要为历史负责,历史是沉重的负担,也是枷锁。” “朕是大明皇帝!”朱翊钧对倭国把大明称之为大唐,是非常不满意的,这种叫法非常的普遍,其目的自然是宣传那套‘崖山之后无中华’,张冠李戴、李代桃僵,窃中华正朔、对中原贼心不死的理论。 朱翊钧非常不喜欢这一套,并且要求倭国纠正这种说辞。 “这就是中原啊。”织田市感慨万千的说道,大明皇帝纠正的不是一个称呼,而是礼法,大明皇帝如此在乎,其实在乎的是对历史的责任。 倭国就没有这种要对历史负责的文化,所以做事百无禁忌,毫无礼义廉耻而言。 朱翊钧懒得理会这个被大明文化冲击的女人了,就一副堪舆图就够她研究一辈子了,朱翊钧和织田市沟通,才知道,原来倭人是这么个想法,大明不大,大明很弱,大明是个破房子,踹一脚就塌。 大明这个破房子谁都想踹塌,朱翊钧要事实告诉这帮蠢货,大明这个破房子,不是谁想踹就能踹的! 织田市会作为游女留在大明,这是朱翊钧留下的人质,也是沟通的渠道,更是释放了一些信号,让倭国的肉食者们可劲儿的向下压榨,拼命的内耗,互相征伐,谁凶谁就能当大明的狗。 织田市离开之后,大明皇帝宣见了来京城送羊毛的绥远布政使三娘子。 大明皇帝日理万机,礼部为了减少大明皇帝的工作量,多数情况都会把外番使者安排到一天集中觐见,直接一日处理清楚。“臣绥远布政使那颜出,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三娘子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礼。 三娘子是大明的绥远布政使,同样也是北虏的使臣,她也将会是最后一个北虏使臣,在她之后,绥远将会完全实土郡县化,她的留任就是大明给北虏的一个承诺,代表着她还能为北虏说话,同样她的责任就是帮助大明完成对绥远的王化。 介时,她的离任将会成为一个标志,大明将绥远彻底王化的标志。 “忠顺夫人,绥远现在怎么样了?朕听说绥远羊毛今年比之去年增加了一成左右。”朱翊钧示意三娘子平身,询问着绥远的近况,羊毛又变多了,这当然是个好事,但是绥远贫瘠的土地是否能够承受,这是必须要关切的问题。 “修路、挖煤、口碱、金银铜铁、定牧,一切都有条不紊。”三娘子俯首说道:“感谢大明皇帝的挂念,绥远一切都好。” “真的很好,去年冬天归化城并没有冻死人,还修了一个养济院来安置妇孺。” 妇孺,就是妇女和孩子,在之前的草原上,白毛风来临时,妇孺是第二批饿死冻死的人,第一批是老人,壮丁最后饿死,来年征战,烧杀抢掠。 而现在大明在归化、朔方、五原、胜州诸地建城,同样有着养济院官舍的各城,今年安置了很多的妇孺,有没有人被冻死,饿死?当然有,但比之往年,已经大幅度减小,而且有了活路,这就是希望。 大明皇帝对草原的恩情,就像是长生天终于看不得草原人的苦难,让陛下带着大明的礼法,来到了草原,将恩泽雨露带到了草原,这就是如同天一样的恩泽。 “有没有因为需要养羊,导致粮食大幅度减产?”朱翊钧询问起了吃饭的问题,大明的圈养也存在着类似于英格兰的圈地问题,养羊就种不了地,粮食就会减少,人饿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烦恼,那就是饥饿。 “那倒没有,毕竟以前边民也不事耕种。”三娘子面色略显无奈的说道:“就是一些问题上,潘总督要求的太过于严格了,边民有点…不习惯。” “潘总督怎么个严格法?”朱翊钧有些疑惑,询问了细节,潘季驯是大明循吏,朱翊钧好奇潘季驯到底要求了些什么。 三娘子一脸复杂的说道:“移风易俗方面的。” “潘总督要求,任何人不得向没有度牒的喇嘛庙捐钱捐物,而另一方面,对各种没有度牒的喇嘛进行了还俗,绥远没有任何喇嘛庙有度牒,其实就是禁止捐赠,取缔了众多喇嘛庙,改为了汉传佛家。” “这是朕照准的,潘总督上奏说,边民一年盈余折银不过二两银,光是往喇嘛庙都要捐三两,这怎么能行呢?”朱翊钧对这件事一清二楚,潘季驯的话没有皇帝这么客气,在奏疏里,潘季驯直接痛骂秃驴不事生产,拿了边民的香火钱,以衬金的名义发给所谓的出家人。 那是出家人吗?那根本就是一群虫豸! 若是完全按着潘季驯的要求,就不是要求喇嘛还俗了,而是直接拉到矿山里开矿,死了一了百了。 “如果这些个喇嘛不肯还俗,那就送矿山了,若是敢纠集边民聚啸作乱,一律按叛逆处置。”朱翊钧看着三娘子重申了一遍朝廷的政令,这些个喇嘛庙,建的一个比一个恢弘大气,边民现在都是大明人了,大明都不收这么重的税,这帮玩意儿,敢这么收! 现在朝廷还好说话,强令他们还俗,胆敢聚啸作乱,就一体捣毁,再兴一场灭佛,也在所不惜。 之所以要让人还俗,其实就是鱼饵,让这些喇嘛们纠集起来那些死硬不服王化之人,再以剿匪平定叛乱的名义,将其一网打尽,这是礼部尚书万士和出的主意。 万士和也是个读书人。 喇嘛庙主要用来维稳,大明的确需要边方的稳定,但已经开始王化,就不需要他们这些藏污纳垢的喇嘛庙了,而且潘季驯直言不讳的说,这些喇嘛庙就是各种花柳病传播的巢穴,只有捣毁这些毒巢,才能奢谈长治久安。 这和之前大明对喇嘛庙的态度完全不同,之前大明对草原的喇嘛庙听之任之,甚至恨不得北虏遍地都是喇嘛庙,软化北虏攻伐能力,防止北虏南下,现在大明开始对绥远王化,态度直接180°大转弯,立刻对他们展开了清理。 不是自己的地,不是自己人,自然不心疼,既然已经攻伐,确定要实土郡县,那就要做好。 “其次就是不准人畜混居。”三娘子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有点躲闪,看向了别处。 朱翊钧眉头一皱的说道:“这个朕还不知道,是养的猫和狗吗?如果是的话,也要定期清理修剪爪牙,极多麻烦,草原物产不丰盈,还是不要养这些,猎犬还是要养的,用以驱狼。” “是牛羊。”三娘子就说了三个字,略微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朱翊钧非常明显的错愕了一下,作为大明皇帝,他见过有把猫狗当家人的,但还真的没见过和牛羊住在一起的。 万士和赶忙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其实边民如此,也能理解,以前没有牛羊圈,自然怕那些牛羊丢了,被人偷了,或者干脆冻死,所以人畜混居,现在有了牛羊圈,潘总督要求不得混居,就顺理成章了。” “偷牲畜,在大明民间也时有发生,偷牛者打死勿论。” 偷牛的人被抓到了,乡民将其打死,也是死了活该,这种律法已经非常宽松了,牛在民间比命还重要。 万士和算是给三娘子找补回来一点,人畜混居是因为生产力低下导致的,边民们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有圈不得混居,也算是因地制宜的法令。 “还有些其他的。”三娘子知道万士和在给她找补,但她还是介绍了这些移风易俗具体的规定,比如,粪便要收集起来堆肥、不许将牛粪藏在卧室之内、不要席地而坐、不许手抓吃饭等等,当三娘子把这些说完,文华殿上安静了下来。 万士和这个擅长找补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去找补了,就是春秋战国时候,也没有这么多需要移风易俗的地方。 “长治久安,道阻且长。”朱翊钧只能如此说,万士和都给三娘子台阶了,三娘子自己不下。 三娘子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臣说这些,看起来都是恶习,都是笑话,但大明的边民也想追求安定的生活,潘总督因地制宜的做出了这些移风易俗的决策,我们这些旧虏勋贵也愿意配合执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五十年。” 三娘子是旧虏,是原来北虏的勋贵,是和解派的代表,她现在领着旧虏勋贵,在坚决执行这些看似管的太宽的政令,以期许能在几十年后,真正不分彼此,真正变成同一片天,同一个大明,同为大明人。 三娘子的和解不是单纯的跪地投降,而是带领边民追求更稳定点的生活,以前是通过和大明商贸往来,现在是执行大明王化的政令,自元廷失鹿,大明和北虏打了两百年了,到现在没打出个结果来,和解就是最切实可行、最是合则两利的好事。 “朕也愿意和边民一道见证绥远的王化之路。”朱翊钧看着三娘子十分确信的说道:“只要遵循朝廷政令,朕也有耐心去完全王化绥远。” 朱翊钧还年轻,二十一岁的他春秋鼎盛,他习武练体,能活很久很久,万历维新的新政将长期有效,现在大明最担心的莫过于君上克终这个宿命般的大劫了。 “臣代绥远八方万民,叩谢陛下隆恩。”三娘子再次俯首贴耳行大礼,谢皇帝的恩典。 “上次忠顺夫人走的时候,说要收养义子,这么久了,朕听闻旧勋举荐之人,三娘子都给否了?”朱翊钧问起了三娘子收养义子之事。 三娘子之前收养的义子,跟着俺答汗一起斩首示众了,现在三娘子膝下无子。 “臣打算收养两个女儿。”三娘子十分巧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不养义子,养义女,她的身份养义子,就等于是在养继承人,三娘子不认为自己走后,这个义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最终决定养义女。 义女就不是继承人了。 “如此也好。”朱翊钧笑了笑,北虏或者边民,在政治待遇上和倭人完全不同,有些话,不方便说的太明白,心照不宣就是。 三娘子十分懂事。 若是三娘子的义子,真的纠集兵马要抗拒王化,朱翊钧也不会因为所谓的友谊,有任何心慈手软的可能,平定后,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是唯一的下场。 历史总是在螺旋上升的,或者说历史总是像烧饼一样翻来覆去。 当大明王化逐渐成功之后,绥远地方就会因为王化成功,而忘记当初为何出发,忘记今日的窘迫和生活困难,反而那一小撮的蠢货,会因为所谓的雄心,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王化成果。 养义子有政治风险,养义女,风险就会降低很多了。 三娘子和皇帝陛下聊了很久,主要是一些塞外的趣事,朱翊钧很难有机会亲自到草原上看看,对于牧民们的生活,只能道听途说,也算是有趣。 在草原上,狼从来都不被崇拜,狼也不是什么精神图腾,相反,打狼是草原人的日常生活,为了打狼可谓是想尽了办法,草原上的狼灾,更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让边民们尤为揪心的就是,这些个狼,明明吃不了那么多,偏偏都要咬死,明明吃一只就饱了,却要把其他的羊也都咬死才罢休,没有草原人是不恨狼的,除非他不是草原人。 除了打狼,放牧的时候,要格外小心那些个旱獭打洞,不小心踩进去,腿容易骨折,而且在草原上,没有路的地方,夜里是绝对不能骑马的,否则马失前蹄,就会要了人的命。 这些都是朱翊钧所不了解的草原。 “忠顺夫人远来,朕也没什么好赏赐的,照旧例,仍赏御制银币一百银,对襟大氅一件,国窖十瓶,另加赐纻丝四表里、钞五千贯。”朱翊钧恩赐了一番远来的使者,怎么说三娘子也非常非常的懂事。 “陛下,黎牙实在殿外候着了。”冯保提醒着陛下今日的日程,除了织田市、三娘子之外,还有一个黎牙实,黎牙实是来凑热闹的,他现在从头到尾更像是个大明官僚,尤其在拍马屁这件事上。 第572章 《根本盛枝叶无穷升平疏》 大明要求织田信长签署的条约,是非常苛刻的。 六项的每一项对倭国都是非常致命的,禁止海寇三章十七条无限宣战权、大明水师的实际驻军、货物禁止清单、承认长崎总督府的合法性、割让堺市、每年三十万银助军旅之费,鞑清看了这等条约,也要两眼一黑! 但织田信长从追求天下人,到变成了安土幕府将军,再到被刺杀人心启疑、再到最近的大阪湾战败,让织田信长没有选择,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生存,只有活下来才能谈以后的事儿,这也是织田市对皇帝说:只有中原才要对历史负责,织田信长根本就没有这种概念。 中原顶层肉食者们要对历史进程负责,这是中原典型的特色,因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有丰富的物质,就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就没有文明,没有成熟的文明,就不必对历史进程负责,因为朝不保夕才是常态。 织田信长必须要想办法生存下去,大明的条件再苛刻,那也要先答应下来,借助大明的影响力,完成自己的转向,完成人心的凝聚,才能打仗,国失大信人心启疑的时候,动武就等于把自己送上断头台,战败会死、内讧会死、野心家行刺也会死。 织田信长别无选择。 三娘子对这份闹得沸沸扬扬的民间称之为十七条的条约,非常清楚,因为大明邸报、民报以及诸多杂报都对条约的内容进行了登报公布,尤其是每一条,为何要这么做,都进行了极为详细的解释,比如驻军是为了就地平倭,而不是等到倭患荼毒东南时候再去抗倭,比如助军旅之费不会起运回京,而是留在长崎行都司,是为了犒赏远行军兵等等。 这份条约在制定之后,就做出了公开,并且将其中的每一条缘由都讲的非常清楚。 三娘子心有余悸,皇帝这孩子小的时候,三娘子就觉得这孩子眦睚必报,现在真的是长见识了,简直是铁石心肠!三娘子很庆幸,北虏能够和大明和解,真的是天幸! 朱翊钧对草原的仁慈,其实也是基于现实考虑,毕竟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朱棣这个马上夺天下的皇帝,亲自出入了草原五次,披坚执锐,最后也没能永清大漠,仅仅二十四年后,瓦剌人就卷土重来,为了不重蹈覆辙,大明的重心还是在开海上,也只能如此。 倭人不同,倭人长得矮,一看就是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朱翊钧看着穿着儒袍的黎牙实走进了文华殿,黎牙实是东看看西瞧瞧,一副好奇的样子,这是大明帝国的权力中心,黎牙实怎么能不好奇呢?万历维新的所有新政都出自这里。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圣安。”黎牙实五拜三叩首大声的见礼。 朱翊钧笑着说道:“平身,上次泰西的使者觐见,你不来,反倒是现在来凑热闹,这是何等的道理?” “臣既是费利佩殿下的特使,也是大明的臣工,总得学会避嫌才是。”黎牙实站起身来,笑着解释了下自己为何没有跟着泰西的使者一同觐见,避嫌是必然的,黎牙实还要在大明生活。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他破了自己终身不婚侍奉神的诺言,回到泰西是要上火刑柱当成异端活活烧死的。 大明对异端真的是太客气了,明明草原上的那些喇嘛庙已经被大明定性为了异端,居然还能还俗,大明皇帝真的是仁善之人,放泰西,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这次觐见又没有国书呈送,所为何事?消遣朕,这朕可是要发飙的!”朱翊钧一挑眉乐呵呵的说道,浪费大明皇帝的时间,没有黎牙实好果子吃! 黎牙实笑着说道:“臣还真的有本启奏,臣观大明统一寰宇,泽流区内,威制六合,不务广地而地自广,盖秦皇所不能臣,汉武所不能服者,悉入版图矣,此所谓远迈汉唐之盛。” “譬如这滇南迤西,改土归流,文教敷洽,至今已二百余年矣,云贵自此入四方腹地,再无分离之景象,乃大汉盛唐所不及,何也?” “盖……” “停!黎特使,你是泰西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文绉绉的?张口闭口都是文言,你是要考科举吗!你觉得你一个泰西人,这么咬文嚼字合适吗?”朱翊钧打断了黎牙实的喋喋不休,这家伙在大明时间久了,都用上文言文了,还挺有章法,大明这点好东西,都让这个红毛番给学会了。 用文言文拍马屁,那可是大明文人的核心技能,都被黎牙实给学了去! 黎牙实笑着摇头说道:“臣这个岁数还是算了,当个通事已然心满意足了。” “黎特使今年有五十吗?看起来还很年轻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朱翊钧打量了下黎牙实的样子,笑着说道。 “臣再有一百二十八个月就五十了…”黎牙实一脸黑线!他就是长得有点着急,他才三十九岁!什么话,什么叫五十了?!长得着急是他的错吗?他十年前就长这个样子了! “三十九啊。”朱翊钧从冯保轻微点头中知道,黎牙实没有欺君,他真的三十九。 “大明远迈汉唐,现在谈,还不合适。”朱翊钧看向了堪舆图说道:“朕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开西域,如此妄自尊大,还是为时过早了。” 黎牙实非常肯定的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前段时间,新设的甘肃新省,第三次征召士大夫前往,应者如云,看起来到那边是去吃苦,但同样也是立功,在甘肃升转比别的地方快,而且有功劳可以拿,前两次征召的士大夫,只有因为伤病不甘心的离开,未有馁弱之徒逃回腹地。” “这就是人心所向,重开西域,不远了。” “这倒也是,大明的儒生这次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了。”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大明的贱儒们遇到点困难就哭爹喊娘,跑去绥远这个腹心之地当官,都不乐意,一副要了命的样子,不过这次前往甘肃,倒是让朱翊钧极为意外,倒是没有那么多的噪音。 也没人嫌弃嘉峪关是个戈壁滩上的破败城池,更没有人认为自己是个奴隶,被皇帝卖到了、流放到了甘肃,也没有大喊着我出卖了自己的自由和灵魂,就是为了升转的契机。 一旦重开西域,那就是泼天之功。 大明重开西域从洪武年间谈到了万历年间,始终未能如愿,这么一个青史留名,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挥斥方遒的机会,儒生们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在做事。 黎牙实非常确信的说道:“陛下,大明王化滇南迤西两百年,是极为成功的,为什么在云南这个地方,大明做的比汉唐还要好呢?其实上采用了封建制,下采用了郡县制的良规,有封建则德厚,有郡县则制度优越,上下古今,俯仰千年,德伦美制兼尽,功德盛隆,诚自生民以来之圣之所未有也!” “皆仰圣君仁天子在朝方……” “停,你再这样,朕把你扔到午门外打廷杖了。”朱翊钧示意黎牙实收收味儿,实在是太冲了,黎牙实不觉得尴尬,朱翊钧这个被夸得人还觉得尬到能扣出通和宫来了,主要是黎牙实顶着一个红毛番的脸,咬文嚼字的样子,实在是不伦不类。 “好吧,臣刚才说到哪来着?啊,都是陛下的功劳。”黎牙实言简意赅,思索了片刻说道:“臣就直说了,其根本原因,就是八个字,枝繁叶茂,理所当然。” “人多就是好,人多力量就是大。” “这次黔国公沐昌祚被生苗和熟苗摆了一道,差点就被缅贼给侵门踏户了!黔国公是靠什么击退了贼人?靠的是汉军,靠的是军屯卫所,靠的是四川总兵刘綎的支援,所以臣今日这本奏疏的名字就是《根本盛枝叶无穷升平疏》。” 黎牙实将自己的奏疏呈送到了御前,这也是他第一本文言文的奏疏,他写了很久。 朱翊钧打开看了很久,遣词用句上没有什么问题,而且黎牙实的切入点,是罗马的灭亡。 罗马灭亡后,各种魑魅魍魉神罗绿萝三罗都跑出来了,罗马灭亡后,遍地都是罗马了,如果大明文明断绝,那大明周围这些蛮夷、小国,都会张冠李戴,以中国正朔自据了。 而罗马的灭亡,则是主体人口,也就是罗马人人口锐减,最终导致罗马的彻底灭亡。 罗马的灭亡,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但黎牙实认为,罗马人没了,罗马自然就灭亡了。 “陛下,就像是这偌大的文华殿,吃力的都是柱子,而主体人口,就是这些大柱子,一旦这些柱子倒了,房塌屋塌。”黎牙实完整的叙述了自己的奏疏。 “费利佩今日的焦头烂额,是突如其来的吗?不,其实早有征兆了,在费利佩找到了秘鲁富饶银矿,那个世界最大的银矿之后,西班牙就变了,在大量的白银流入后,在金钱的蛊惑下,人们开始普遍歧视那些在工坊里辛勤劳动的工匠,在牧场里风吹雨淋的牧民了。” “这种风气在整个西班牙开始快速蔓延了起来,人们不再想踏踏实实的劳动,只想着一夜暴富的成为财主,英格兰偏居一隅,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手工作坊,每年以出口羊毛为生,因为他们就是造出毛呢来,也卖不掉。” “毛呢生意都被西班牙所掌控,英格兰卖都卖不出去,何谈积累财富呢?” “正是西班牙这种人人务虚,人人都想着当财主的风气,让西班牙的手工业快速消亡,规模日益减小,这才让英格兰有了可乘之机。” “所以,今日果,昨日因,费利佩殿下只能自食其果了。” “士农工商,四国柱也。” 黎牙实说的不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他说的是金钱对人的异化,对精神的异化,对社会的异化。 朱翊钧再次翻看着黎牙实的奏疏,十分确定的说道:“伱和李贽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他正在研究权力对人的异化,金钱对人的异化。” 话题从轻松转为了严肃,黎牙实作为鸿胪寺的通事,吃了大明的皇粮,除了翻译泰西的文牍之外,也要积极献言献策,为大明的再兴发光发热,他谈到了西班牙的现象,就是希望陛下能够警惕,不要让这种事发生。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黎牙实详细的阐述了自己的奏疏的论点和论据,尤其是对罗马帝国的灭亡,黎牙实由衷的感到可惜,而且整个泰西已经没有闪电归来的基础了,罗马真的灭亡了。 而黎牙实以西班牙手工业的变迁,阐述了他对西班牙的思考。 “陛下,其实费利佩殿下真的已经尽力了,他想打赢英格兰,他想让白银不要堆积在西班牙,而是有个疏浚的地方,所以他宁愿受更多的委屈,也不敢开罪大明,因为得罪了大明,西班牙堆积的白银,会一直堆积下去。”黎牙实总结性的说道。 费利佩和大明的沟通往来中,从一开始就受委屈,吕宋总督府被大明攻占,葡萄牙被大明册封,甚至大明的大帆船也抵达了泰西,并且完成了全球贸易,而费利佩二世只能大开方便之门,因为西班牙堰塞的白银,需要有一个泄洪的地方。 在黎牙实心里,费利佩是个很好的君王,和陛下是一类人,都很勤勉,爱国家胜过了爱自己。 黎牙实离开后,大明皇帝又接见了朝鲜、安南、暹罗的外使,这些外使都是常年驻扎京师,主要是堪合朝贡之事,朱翊钧十分忙碌,结束了接见外使,立刻动身前往了北大营,开始了每日操阅军马,等到了地方,勤勉的大明皇帝才想起来,今天是隔一天休息一天的休息日。 朱翊钧在北大营溜达了个圈,教训了几个新兵蛋子,勉励了一下站岗的哨兵,又在武英楼看了大明的羽林步,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通和宫。 中秋之后,天气慢慢转凉,朱翊钧披着件大氅,开始了每日批阅奏疏。 礼部已经按照大明皇帝的指示,拟好了国书,陛下看过修改后,发往各国,大明奏疏不过夜,所以各部的回复都异常的快,行政效率极高。 “礼部这个想法很好,大明不惯着他,倭国那封一定要倭国的天皇下印,防止倭寇耍赖。”朱翊钧朱批了万士和的奏疏,万士和说要将国书三次置换,在倭国天皇用印后送回大明。 也就是说,一式三份,会在收到上一本后,发到倭国,最终三份条约都会回到大明礼部,大明对三份禁止海寇条约,再检视一遍,防止倭国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对倭人,如何防备都不为过。 “顺天府丞沈一贯上奏说的这几件事照准即可。”朱翊钧看着沈一贯上奏的内容,顺天府人越来越多,城市管理变得越来越麻烦,已经开始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堵车,人力车、火车、推车、势要豪右公子们的轿撵、车驾混在一起,整个京堂都是乱七八糟,甚至连塘报都会拥堵。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要对城门进行扩建,要对道路进行扩建,要对行道进行规范,要对车辆的大小进行全面规范,要修改宵禁的时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儿,沈一贯已经尽量保证它的顺利平稳推行了。 而且还得请皇帝下旨,让所有人都遵守交通条例。 京堂这个地方,一板砖下去能砸到六个清流名儒,还有四个有官身,所以不好管理是必然,那就只能请皇帝下旨了。 在大明,能够呼风唤雨的只有皇帝! 朱翊钧准了沈一贯的请求,随着人口的增多,京堂这个地方,再不治理交通,连皇帝都得堵在皇宫里寸步难行。 朱翊钧看着一本奏疏,眉头紧皱了起来,这是王谦上奏的奏疏,里面是逍遥逸闻的新一刊的未审稿,等待着皇帝的朱批。 向官僚专制公开挑战的旗手,自由派魁首林辅成和李贽,联名发表了权力对人的异化,系统性的阐述了这种异化的过程,这是自由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着官僚专制公开挑战,而且内容极为详实。 林辅成夹杂了一些官逼民反的因素,让整篇文章充满了冲击力。 还是以游记为开头,说的是清苑县一班头,就是衙役的差役头目,姓李名贲,李贲这个班头平日里素来名声不错,差役在民间很少有好名声可言,毕竟衙役走过路过抓一把,吃你的是给你脸,更遑论付钱了,李贲的亲哥是世袭千户,而李贲做了班头之后,将衙役们好一顿收拾,最终不再扰民。 当然衙役们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原因就是李贲仗着自己亲哥的威风,带着衙役们四处剿匪,打不过就让哥哥来压阵,缴匪之后,送到保定府巡检司领赏,日子虽然不能说潇洒快活,但人人都有条活路。 李贲娶了个美娇娘,李贲整日里外出剿匪,这美娇娘耐不住就跟人勾搭在了一起,起初大家都不提,李贲也从没往那方面想,结果这美娇娘,是又骗钱来又骗人,把李贲给掏了个空,跟着那贼汉子跑了。 本来跑也就跑了,可这对儿狗东西,跑到了清苑县势要豪右家里托庇。 李贲自然不乐意,就告了官,县太爷不想管,因为班头是自己的下属能管得着,而人家势要豪右指不定手眼通天,而且还是府里数得上的税赋大户,县太爷不管,李贲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李贲不去找这狗男女的麻烦,这狗男女反倒是找上门来,上门讨要当初的嫁妆来了,李贲想报官,但他发现报官也是报到自己的这里,心一横,结果了这对狗男女,一刀一个,狗男女一起来的家丁奴仆,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按照《大明律·刑律·人命》:凡要妄与人奸通,而本夫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李贲本身就是军户,按制应该本卫的镇抚司管辖,地方无权审判,但是之前装糊涂的县太爷和师爷立刻行动了起来,勒令衙役抓拿李贲,这衙役们过去都是李贲的人,要抓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因为这等烂事,就立刻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抓,一派要保。 这衙役们闹起来,就是县太爷县衙看到的局面,这个李贲,平日里实在是太不听话了,让他办点差事,尤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差事,就推三阻四,县太爷要的就是这个闹起来的局面。 这推搡之间,一个衙役被李贲一把推倒在地,好巧不巧,撞到了石头上,一命呜呼。 这个人命官司,可不是之前的狗男女,死就死了,大明律都登时杀死者,勿论,这可是衙役,如此死了,场面立刻失控。 李贲走投无路,只好落草为寇,带着十几个衙役,占山为王聚啸山林。 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李贲带着几个人偷偷潜入了县衙里,把县太爷的人头摘下,挂在了县衙的大门前,扬长而去,到了这一步,就不得不平定了,而平定李贲山寨的正是李贲的亲哥,兄弟二人见面,相拥而泣,最终李贲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自刎。 在林辅成讲完了故事之后,就轮到了李贽,李贽开始从县太爷开始分析,权力对人的异化。 仅仅是因为李贲不太听话,县太爷就心生不满,这是不仁、不恕,是起了嗔心;在李贲第一次报官的时候,县太爷作为青天大老爷不仅不主持正义,反而觉得手下人好欺负,这是不义、是不忠,这是痴心,是非不分善恶不论,只凭好恶做事,这是蠢; 正是县太爷的这种刻意放纵,才有了狗男女登门羞辱,这就是不智,明知道矛盾极深,还要上门去,狗男女不掂量掂量自己带的仆从是不是李贲的对手,这是不智,而县太爷在听闻了消息后,第一时间做的事不是通知卫所镇抚司缉拿,而是越俎代庖,由衙役缉拿,这就是手太长了,是不信,更是起了慢心,傲慢之心,以为自己很聪明,看不起别人。 不仁不义不智不信无礼,还有就是不孝不悌,最终导致兄弟相残。 这就是权力对人的异化,在整个过程中,县太爷都因为权力在手,变成了贪嗔痴慢疑五毒之心。 李贽在论述了异化的存在,异化的现象之后,分析了异化的原因。 因为大明的科道言官,这股大明最重要的纠错力量,失效了,都察院成博名之地,名望决定升转,科臣举着礼法的大旗,却倒反天罡、大逆不道,万历初年谭纶因为咳嗽被弹劾之事,就是最典型的纠错力量失效,科臣依附于明公存在,科臣成了权力的爪牙,权力失去了监察,异化就会成为必然。 “他李贽怎么学起了林辅成?话就说半截?”朱翊钧翻了翻这本奏疏,非常生气,没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李贽选择了留白。 上一次李贽还对大明朝廷政令指指点点,那个天下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让人记忆深刻,现在也开始学起了林辅成的做派,我就指指点点,不说解决办法。 李贽和林辅成沟通之后,就止步于此了,如何让大明这股最重要的纠错力量恢复,是朝廷明公们应该头疼的问题,李贽选择了避而不谈。 冯保低声说道:“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能把原因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可见二人是通力合作,已经尽力了。” “准许刊行吧。”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决定一字不改,就这样刊发就是。 一个古怪的现状,挑衅大明皇帝专权的自由派得托庇于大明皇帝生存,而本该冥顽不灵,到了断头台才悔恨无比的皇帝,反而是自由派的最大支持者。 “又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朱翊钧看着手里这本逍遥逸闻的初稿,面色复杂的说道:“朕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一个挑水都能折腾出这么多幺蛾子事儿的都察院,拿什么拯救它呢?” 让林辅成和李贽闭嘴,就可以清闲一些,但问题就会彻底隐藏在水面之下,暗流涌动,更加危险。 大明其实已经做出了很多应对的手段,比如都察院御史必须要有地方履任的经验,比如大明纲宪事类诬告反坐得到了深入执行,比如大明皇帝亲自下旨为难。 “这般贱儒真的是,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从不让人失望。”朱翊钧的脑海里闪过了好几个解决办法,但都不太完美。 自上而下的办法有缇骑监察,但缇骑有诸多不便,到地方办案困难重重,久任地方,又很容易成为块块的一份子;自下而上的办法也有,那就是民间监察,但是民间监察,对大明而言又过于超前了一些,民间监察很容易成为势要豪右的口舌,党争就从朝堂蔓延到了民间。 “下章内阁,让先生也头疼下。”朱翊钧将奏疏合上,对着冯保笑呵呵的说道。 第573章 物理意义的到地下去接地气 林辅成和李贽这两个自由派的旗手,在万历维新的大思辨中沆瀣一气,对朝廷的发出了质疑,尤其是对权力监管的失效,权力监管的失效,催生了权力对人的异化,他们和贱儒的唯一区别,不是定体问。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往体制问题上一推,似乎就得到了答案,好像体制就是最大的原罪,只要解决了体制,就解决了一切疑难杂症,这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喜欢定体问和喜欢法三代之上的贱儒,其实是一类人。 贱儒认为只要法三代之上,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定体问也是类似的,只要体制改变,就会解决一切问题,都是以不存在的、虚构的理想国为基础,去探讨问题,从出发的时候,就是虚妄,就缺少实践,到最后都会变成虚妄,无法付诸于实践。 而林辅成和李贽是基于践履之实,是基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是把所有的事儿,一概推到朝廷的头上,推到皇帝的头上,是谁的问题就是谁的问题,是高阳何氏灾年不减租,是腰山王氏和朝廷大员范应期侵占官田,是祁州闫氏把人堆肥,这些不是朝廷的问题。 朱翊钧对于这种践履之实,信实而已的探讨,持有支持的态度,虽然偶尔也会生气,也会烦恼。 张居正拿着手中的奏疏看了许久,他靠在椅背上,将王谦的奏疏给了辅臣们传阅,这个烫手的山芋,最后回到了张居正的手里。 “没有具体现实的一切批评都是虚无,是先画了靶子再射箭,脱离了实际的讨论,对国朝毫无意义,真正的仁恕之道,永远饱含风雨和鲜血,也饱含着危机和艰辛。” “任何脱离了实际的仁恕,都是无知者之恶,无知者之恶,就像是一个成年的婴儿,对世界一无所知偏要指摘,无知者之恶在个人则是愚,在朝则祸国殃民。”张居正读完了这篇文章的最后部分。 这一段是林辅成写的,他在批评大明都察院的御史们,普遍存在的无知者之恶,成年的婴儿,虽然身体已经成年了,但是心智仍然跟婴儿一样不成熟,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缺乏规则意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构建了一套道德标准,自己不遵守却要去约束别人。 这就是林辅成的指责。 “这是吏治的一部分,也确实是元辅的重任。”万士和作为阁臣,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张居正主管吏治,这的确是张居正应该负责的事儿。 也不算是皇帝为难首辅。 张居正两手一摊说道:“我要是对这帮贱儒有办法,也不至于被他们天天戳着脊梁骨骂了,务虚求名轻松啊,要做事,要做个循吏,要以功成升转,那就得到地方去,这的确非常辛苦就是了。” “其实我倒是有个好办法。”王国光看着两位阁臣,低声说道:“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王国光简单论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张居正和万士和一听都是频频皱眉,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这种政令出自内阁,恐怕咱们又要被追着骂了。” “没有这种政令就不被骂了吗?咱们都是革新派,在他们眼里,咱们都该被五马分尸。”王国光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反正我是想好了,托庇于圣眷之下,只能指望陛下稍微照顾下咱们的身后事了。” 王国光拿出了个办法,这个办法是一整套的办法,这一整套的办法,其实总结就是:跟着陛下一起去种地。 大明有无数的落榜学子,他们考了三次不中进士,就不能再考了,而王国光的办法就是给这些落榜学子一个机会,只要跟着陛下种两年地,经过了缇骑们的检查,确实践履之实的种地,就可以获得一次科举的机会。 这种学子即便是考中了,因为年龄的缘故,也是前途晦暗,御史位卑权重,最适合他们,而且因为是通过幸进,也就是投皇帝所好,献媚皇帝换来的科举机会,他们注定会被其他官僚天然排斥,这样一来,天然敌对的立场,就变得尤为关键了。 贱儒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事生产,而在皇庄种两年地还能考中进士的人,最少都是坚毅之辈,再加上天然的立场,这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改变都察院贱儒太多,缺少骨鲠正气的问题。 科举本来就足够卷了,三年才三百人,再加上算学的五十人,也不过是三百五十人罢了!现在争夺这个鲤鱼跃龙门的人,又多了一批拥有丰富考场经验的学子! 已经足够卷了,现在变得更卷了。 提出这个建议的王国光,不被骂才是奇怪的事儿。 种地是在大明皇帝的皇庄里种地,而且为了不让学子们蹉跎人生,最多从陛下这里用种地换两次的科举机会,如果还不中,就不要再考了,五次科举,十五年还博不出来,证明了实在是没那个天分。 “诶,我怎么感觉大司徒这是早有图谋呢?”万士和听着王国光陈述他的办法,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这王国光这个馊主意,指不定酝酿了多久了。 “咱们陛下亲事农桑,满朝的士大夫找不出一个会种地的人,日后论起来,咱们万历朝的臣工,只会被人骂全无忠君之心。” “夫天子之尊,犹以不知穑事为耻,况其下者,何敢自逸?”王国光平静的回答了万士和的问题。 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从万历元年,陛下捧着红薯,露出那个阳光灿烂、满是收获的笑容时,王国光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 陛下亲事农桑,陛下本人种那点地,满打满算也就西苑宝岐司的十亩地,陛下作为农户能生产多少?但陛下带领宝岐司,是真真切切的在推动着农学的快速发展,而亲事农桑的政治表态,也让大明内外官僚,都不得不重视农桑之事。 “借着这个途径考取了进士的学子,也不会感谢大司徒的。”万士和低声说道,告诉王国光这本奏疏入宫的结果。 即便是借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考中了进士,他们也不会感谢王国光,全都会认为是自己努力得到的,哪怕这个上升通道是王国光提议打开的,但他们依旧不会感谢。 王国光摇头说道:“无所谓,他们感谢我,不感谢我,我都是我。” 王国光向来不在乎别人的评价,如果在乎就不会和晋党恩断义绝了,王国光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把自己想做的事儿做完整。 万士和这才点头说道:“那就联名上奏吧。” 王国光既然没有单独上奏,而是拉上张居正、万士和两位阁老一起商量,就是为了联名上奏。 朱翊钧收到联名奏疏的时候,也是愣了许久,本来就是难为下张居正,让张居正头疼头疼,结果这些个大臣们还真的有办法。 其实还有个更好的办法,把都察院的御史拉到西山煤局先挖两年煤,这样一来就没有那么多务虚贱儒了。 不接地气?直接物理意义上到地下去接一下地气。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因为信风开始改变,大明的京师再次迷茫起了一股呛人的煤烟味儿,不见天日的秋冬再次来临,朱翊钧带着口罩,蹬着自己的旱鸭子来到了文华殿上开始了每日的廷议。 在群臣见礼之后,朱翊钧看着所有人说道:“大司徒的建议很好,但是朕打算把都察院的科道言官,都拉去西山煤局,让他们体验下窑民之苦,自然就知道生产不易了。” “下窑吗?”万士和呆愣下问道,西山煤局有很多的工作,比如文书,比如账房,比如管理层的代办、会办、总办,还有就是最苦的苦力活儿,下窑井掏煤和洗煤,万士和就是询问陛下,是否要下煤窑,参与一线的生产。 朱翊钧点头说道:“下窑。” 廷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复杂,果然论心狠手辣,论折腾人的办法,还是陛下的想法,更具有…突破性。 还是张居正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大司徒的办法更为妥帖一些,吹求过急,反而会因为急于求成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陛下的办法不像是要解决问题,更像是为了惩戒,为了泄愤,为了发泄不满情绪。 “朕对他们就没什么预期,就是这帮家伙,让朝廷被这些个笔正们指指点点,朕也不指望他们有什么改变,所以就没什么是否会达到预期的说法了。”朱翊钧平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就是为了惩罚,而不是为了让他们改过自新。 不对贱儒抱有任何期望,就是朱翊钧对贱儒们的基本态度。 张居正看向了海瑞,海瑞作为都察院的堂上官,这个时候应该站出来说两句话,总不能真的都把御史派去西山煤局挖煤去。 但海瑞是真的一言不发,都察院挑水的热闹,可是大明京堂靓丽的人文风景线之一,都察院在挑水这件事上丢了多大的面子,海瑞这个都察院总宪,心里对贱儒的怨念就有多大,反正整日里袖手谈心性,什么都不干,还不如西山挖点煤。 王崇古连连摆手的说道:“陛下,臣能不要吗?这帮人到了西山煤局,这西山煤局就没法生产了,这眼看着已经过了中秋,正是京堂各家各户囤煤炸的时间,这帮人这也不满哪也不行,做事是一点都不会,但是意见一大堆。” “陛下,西山煤局不是垃圾场啊,陛下每次都去,西山煤局四处都打扫的很干净,他们去了,耽误事不是?” 皇帝想给,王崇古还不要呢!什么玩意儿,也配到西山煤局历练?耽误了生产,导致京师煤价飞涨,他王崇古可不想到陛下面前负荆请罪,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是不想自己的名声被这帮贱儒给毁掉。 “王次辅所言有理。”朱翊钧沉默了下,还是认可了王崇古的说法,人厌狗嫌的玩意儿,放到哪里都是碍事。 海瑞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臣昨天在都察院,临到傍晚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写给臣的,这孩子用十分稚嫩的口气,询问臣,为何不劝谏陛下关停西山煤局。” “他在信里说:听说海瑞海刚峰是大明最骨鲠之人,可是这非善弊政,已经经营了近十年,京师霾灾数年如一日,未曾见骨鲠正气。” “说臣名不副实,空有盛名,难道不觉得羞愧吗?”文华殿上一时间都有点沉默,因为这是奔着海瑞个人来的,也是奔着工部去的,还是老调重弹的西山煤局污染的事。 “臣昨日气的半夜睡不着,倒不是气别的,而是气这帮狺狺狂吠之徒,借着孩子之口说事,臣打算公开回应。”海瑞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到了御前。 这件事谁在背后指使,一目了然,京堂诸官在皇帝的高压下,不敢对西山煤局指手画脚,京堂的百姓需要西山煤局的煤炭烧火做饭取暖,冬天没火真的会冻死人,大明从最顶层的建筑皇帝,到最穷苦的穷民苦力,都对西山煤局没有意见。 而对西山煤局一直有意见的是科道言官。 现在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使出来了,找个孩子出来讲这番话最是稳妥,因为事情闹大了,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也可以用童言无忌去糊弄去解释。 “大明京师的霾灾形成的原因极为复杂,之前因为烧柴,京堂四方皆是荒芜,无一点绿色,西山煤局的生产规模而言,并不是霾灾的主要原因,人的活动对自然的破坏才是,皇家格物院对比了钦天监万历元年至今的所有晴天数字,做出的判断。”朱翊钧没有看海瑞的奏疏,而是解释了下这个霾灾的问题。 是西山煤局烧那点煤炭对环境污染大,还是大明京师为了烧柴,把周围树木全都采伐光了,对环境的破坏大? 西山煤局那点煤才多少?把那些个掺了黄土的煤炸弄成的蜂窝煤算上,一共就六亿斤,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五万吨煤,这个产量在这个年代冠绝全球,没有之一,但其实真的不算多,放后世,县里一个小煤窑一年产量也能达到百万级。 皇家格物院对京堂的霾灾进行了系统性的研究,发现最近几年,随着煤炭的充足供应,京堂植被正在快速恢复,整个京师清朗的天气,在累年增多,西山煤局的生产规模对环境的影响是正面的,而不是儒学士所说的那样,完全是负面的。 格物院的回应不是没有影响,而是大明京堂这三年的霾灾,是烧煤加上植被没有恢复的共同原因造成的。 朱翊钧解释了皇家格物院的最新研究成果后,才打开了海瑞的奏疏。 海瑞的回应主打一个正面硬刚,绝不退缩。 他在表明了自己支持西山煤局的态度后,直接就把矛头对准了那些藏在孩子身后的大人们。 朱翊钧念着海瑞的回复:“每挖出来一千斤煤,就可以为至少十个窑民创造一日的工作机会,而这十个窑民的背后就是十个家庭,十个妻子外加三十个孩子,这一天都能吃得上饭。西山煤局每年上缴朝廷的利润超过了四成,而朝廷拿这笔钱去修桥补路,去投资更多的官厂,让更多的人有生计,去建立更多的三级学堂,让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 “至于那些授意这个孩子写信的人,若是有话,可以直接当面说,不必躲躲藏藏,大丈夫走的都是方步,光明正大,光明磊落,何必如此鬼鬼祟祟,藏头露尾。” 因为是给孩子的回复,所以内容是俗文俗字,简单明了。 朱翊钧合上了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看来真的有必要让他们到地底下去接一下地气了,假托稚童之口,行攻讦之事,简直可恶。” 朱翊钧对都察院的普遍存在的贱儒们,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其实借着孩子的嘴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各种流传甚广的童谣,都是于此,比如汉灵帝末年的京都童谣,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 这种被称之为政治谣谶的童谣,从秦朝就开始存在。 一直到大明也是有的,比如正德年间,宁王朱宸濠要造反,就放出了童谣:若要江西反,除非蚌生眼,当时的南昌府,孩子们普遍喜欢把河蚌磨个洞套在手上玩,这种童谣流传,就是为了造反做准备。 宁王雄心勃勃的造反,碰上了王阳明,闹腾了一个月,武宗皇帝还没来的及亲征,造反的宁王就被王阳明给活捉了。 很显然,政治谣谶和苏联笑话的作用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掀起舆论风力,也是一种很常见的手段。 海瑞的做法其实非常不明智,他最正确的做法是置之不理,但如果置之不理,那就不是海瑞了。 送西山煤局并不合适,西山煤局的总办王崇古已经表达了他的嫌弃,而且耽误生产这种事要不得,朱翊钧思前想后,决定给大明的贱儒们好好开开眼。 “昨天朕收到了沈一贯的奏疏,说是这东城的仁寿坊的粪道主为了粪道争执不断,这样吧,让他们去挑粪吧,这都察院再不好好收拾下,就要变成化粪池了。”朱翊钧思索了一番,决定给这帮贱儒找点活干,在挑水之后,朱翊钧给他们安排了挑粪的差事。 朱翊钧这就是直接了当的为海瑞站台,张居正评价海瑞,说曲则全,海瑞太过于刚强,其实在官场上就很容易折断了。 现在不会了,大明皇帝这个执剑人已经少壮,海瑞放心冲,大明皇帝在后面保驾护航! 所有人廷臣们都觉得眼前一黑,在有辱斯文这件事上,陛下总是能想到各种有趣而行之有效的办法,若是真的安排去挑粪,那这些个科道言官还不如直接死在粪坑里算了。 “怎么觉得过分?那咱家就不得不说起南汉时候,南汉后主刘继兴下旨,门内人方可给官,门内人就是摘了铃铛的宦官,如果不把自己骟了不能当官,士大夫直接挥手一刀,就把自己给骟了,成了阉人继续做官。”冯保平静的说道:“这才哪到哪,不算什么为难人的事儿,挑粪而已。” 冯保提醒朝臣们,陛下的说法,不算过分了,就是挑个粪,又不是让他们手起刀落,多大点事。 “陛下,还是让都察院御史们分批到西山煤局来吧。”王崇古左看右看,只有自己能救下都察院的御史了,到西山煤局还可以打着深入官厂治理煤烟的旗号,不算太丢人。 王崇古虽然不怕被骂,但也不想被人天天骂,怎么说都是同一阶级,该有的体面需要维持一下。 当皇帝要掀屋顶的时候,王崇古就同意了开窗。 “还是要下窑的,为了不耽误都察院的差事,就分成五批人,每两天轮换一次吧,暂行三个月看看效果吧。”王崇古给出了具体的制度,也不是让御史们天天下井,但不能不下,至少要让他们深切的体会到窑民之苦,才不浪费陛下一片苦心。 按照李贽和林辅成的说法,贱儒们之所以有一种无知者之恶,就是因为不事生产,不指望这些士大夫们能生产多少,但至少要士大夫们知道,货物不是从货架上长出来的。 “也行,就依王次辅所言。”朱翊钧听闻之后,也没有坚持,选择了认可王崇古提出的方案。 朱翊钧的方案是短期方案,而王国光的方案是长期的,这并不冲突,廷议对王国光的方案是极为认可的。 王崇古开始汇报大明的鼎建大工逐项事宜,正衙钟鼓楼、皇家理工第二期工程、绥远驰道修建、京开驰道、天津密州驰道筹建、都江堰修缮等等,都做了详细的奏闻,而工部紧随其后,汇报了关于飞云号的进度,主要是螺旋桨方面的一些技术改良。 “总督山东河南兵部尚书凌云翼上奏疏言,均田役宜在河南试行。”王国光拿出了凌云翼的奏疏,河南地方是齐头并进,清丈、普查丁口、废除贱奴籍、营造官厂团造,组建工兵团营,虽然起步慢,但步子快,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请均田役,是嘉靖十一年兵部尚书唐龙最先提出,但是碍于当时的局面,并没有得到推行,被王崇古从旧案里翻了出来,佐以清丈和普查丁口,完成了制度设计,但也就是停留在制度设计上。 均田役,就是把劳役四差银纳入田亩之中,各个地方、各种假托徭役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会被均田役扫进垃圾堆里,因为田亩的产出有限,一旦确定了税率,要更改这个税率,都是以百年去计算。 “凌部堂的步调还是太大了些,有些吹求过急了,此事不急。”朱翊钧看完了凌云翼的奏疏说道:“朕知道凌部堂忠君体国之心,但还是以巩固成果为主,先把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弄好,再言均田役之事。” 朱翊钧选择了保守。 “臣也是这么认为的,还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张居正立刻说道:“为政之弊有二,其一:躁急之人,方为其事而遽责其效,这是欲速之弊。君子为政,必须推行有渐,不可欲速以求目前之效;其二:浅狭之人,狃于浅近而昧于远大,这是见小之弊。君子为政,必须志量广大,不可见些小事功便以为得。” “天下之事,莫过于必有渐而后可以达。” 为政大弊,惟欲速,惟见小昧远,这是在万历二年张居正讲筵历史的时候,讲过的道理。 “臣倒是觉得凌部堂所请之事,倒不算急切。”王崇古还是硬着头皮,跟皇帝和元辅唱起了反调,他其实仍然不赞成还田,更倾向于均田役,摊丁入亩。 万历十一年,借着增发了一百张船引,大明朝廷又收了一百万亩的官田,因为船引收拢官田达到了四百万亩。 “以河南眼下的局面而言,闹不出什么乱子来,驰道修通之后,就更不会有什么乱子了。”王崇古提醒陛下,大明皇帝第一期投入七百万银、总计投资高达1400万银的京开驰道不是修来看的,驰道通车,王崇古还不信这帮势要豪右不怕京营的快刀。 他王崇古都怕! 李如松到了保定府,整个保定604个圩主,没有一个反对拆除圩墙,全都是拥戴,一共230家圩主,毁家纡难支持驰道修建。 直接的军事威胁比什么都行之有效,武器的批判是最直观的批判,没有驰道的地方,工兵团营不应该广泛存在,这是防止藩镇化的先决条件,有驰道的地方,步子大一点其实无妨。 王崇古的话可谓是非常大胆,等同于直接怒斥皇帝和张居正:胆子这么小,还搞什么新政!还搞什么万历维新! “但是只要出现乱子,就不是小乱子。”张居正立刻说道。 第574章 王次辅立身之本 张居正曾经告诉朱翊钧,贱儒们对付皇帝最大的手段,除了落水,就是让皇帝在不断失望中变成绝望,一如道爷励精图治的前二十年和深居九重的后二十五年,而朱翊钧不让自己绝望的办法是,对贱儒们不抱有任何的期望。 少走弯路,直接快进到绝望,这样一来,就不会失望了。 王崇古是十分清楚皇帝这种心态的,他很明白,皇帝陛下根本不在意日后读书人对他的谩骂,功过唯有青史可以论断,留给时间去评价,正是基于如此,王崇古这么多年一直是谨小慎微。 只能说大明残酷的现状,催生出了陛下这么一个无情的政治生物。 用强兵去威胁自己的子民,这是一个皇帝该干的事儿吗?但大明皇帝就是这么干了,而且数年如一日。 王崇古真的怕武器的批判,怕皇帝的快刀。 “王次辅所言,朕知道,但朕和先生在这件事上的看法是一样的,不可吹求过急,等驰道修好再说。”朱翊钧知道王崇古嫌弃自己太过于保守,但还是告诉了王崇古他的决定,一如之前的钞法,户部无论如何央求,朱翊钧都不肯推行。 在欺负贱儒这件事上,朱翊钧表现出了激进性,而在涉及民生之事上,朱翊钧则表现出了保守性;矛盾无处不在,朱翊钧也是个激进与保守,矛盾统一体。 “陛下,陕西总督石茂华要回京了。”礼部尚书万士和面带不忍的说道:“陛下,解刳院的大医官说,石总督的身体抱恙,已是风烛残年。” 一如风中摇曳的灯烛一样扑朔迷离,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礼部已经开始为石茂华准备谥号了。 石茂华抗过倭,打过北虏,安定陕甘宁三边之地。 嘉靖元年,石茂华在山西泽州出生,嘉靖六年入学,私塾先生就说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因为石茂华读书,是过目不忘,作文章诗词挥笔能成,而且是诗书礼乐之家,其祖父是大明进士,父亲是大明举人。 石茂华十岁随祖父至绍兴,少年成名,在十五岁的时候,在绍兴豪取诗魁之称。 嘉靖二十二年,石茂华在山东考中了举人,次年甲辰年考中了进士,累进扬州知府。 当时严嵩的铁杆、工部侍郎赵文华巡抚东南备倭之事,大司马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刚刚打了大胜仗,人心振奋,而赵文华以‘养寇失机’弹劾张经、李天宠,最终导致了二人枉死。 赵文华索贿扬州知府石茂华,石茂华绝不肯,赵文华就调遣扬州兵出府作战,其实就是让石茂华去送死,石茂华不肯,反驳说:守臣职在城郭,法不出境,万一事殷,惟公马首是瞻,何所逃死? 石茂华不仅不给赵文华输贿,还直接一本奏疏入朝,开始弹劾严嵩、严世藩、赵文华荼毒东南,‘将吏争馈遗其惟恐落于人后,如此荼毒何以抗倭定国’,最终赵文华被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石茂华给弹劾走了,胡宗宪接替了赵文华的职位,抗倭才进入了正轨。 石茂华之所以能斗败赵文华,靠的也不是什么骨鲠正气,而是战功。 当时倭寇犯扬州,石茂华领扬州内外军兵,斩倭首四百级,俘倭酋三人,倭寇十七人,押解入京,当石茂华的战功和这些案犯入京之后,石茂华被加秩一阶。 石茂华这头打胜仗,那头赵文华在打败仗,但赵文华以败报胜,战报上节节胜利歼敌一亿,似乎战场上战无不胜,可是战线上一直后退,终于纸包不住火,赵文华被严嵩以‘骄横贪蠹’为由,被朝廷罢黜。 石茂华升这一阶看似不多,但背后是赵文华被调走,胡宗宪上位,这也是严嵩认错,因为严嵩很快就差人弹劾了赵文华,查清了赵文华贪墨十数万银,并且将赵文华抄家,赵文华子孙后代皆被充军陕甘宁。 赵文华主要问题是打败仗。 石茂华抗过倭,打过北虏,大明皇帝第一次听说石茂华是他剿捣失剌、参多、巴舍、哈咯卜等番族,这些都是盘踞在河套的北虏部族。 自万历元年起,石茂华以兵部左侍郎总督陕甘宁三边,一直做了十一年的时间,是大明朝廷在西北的国柱之一。 如果不是朝廷担心地方为了考成过关,权力共享,制定了最多九年的任期,石茂华也不会回京了。 朱翊钧见过石茂华一面。 万历四年,石茂华回京述职,在皇极门面圣,石茂华对皇帝说:不复套,三边一旦遭遇连年大旱,恐怕大明有倾覆之祸,因为陕西少粮多兵,连年大旱,必然是民乱四起;大旱兵祸,民则无辜,能止杀以待命,尚不失为良民也。 石茂华、谭纶,都是主张复套之人,而两个人的命运也都是相同的,卒于任上。 “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朱翊钧面色复杂的说道。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情深不寿,陛下看似无情,其实至情至义,对于国朝有巨大贡献的人,皇帝陛下总是格外的在意。 “朕知道了。”朱翊钧吐了口浊气点头说道,他很年轻,这样的事儿还会经历很多次,石茂华在仇鸾手下,就已经开始带兵作战,戎马一生的伤病,是夺走他生机的催命符。 “新的陕西总督人选,各部举荐来看。”朱翊钧要确陕西总督的人选,事关重大,涉及到了重开西域之事,石茂华没有等到朝廷重开西域,他做梦都想将胡杨树种到西域去,奈何这个志向只能由后人去实现了。 张居正举荐了潘季驯,绥远总督兼掌甘肃、陕西三边总督,绥远现在还没有完全王化,石茂华离开陕西,也是潘季驯代为掌管。 而王崇古则举荐了王家屏,王家屏是晋党的嫡系,现在有了陕西方面的空缺,本来这个位置,如果范应期不出事,就该是范应期的,晋党在西北依旧拥有莫大的影响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万士和则举荐了忠君体国侯于赵,侯于赵在辽东做巡抚,调任总督也是极为合适的,给李成梁换个文官搭伙,换成周良寅就可以。 周良寅这厮自从跟着侯于赵屯田垦荒后,路越走越窄,过往的同党同僚,都对周良寅改旗易帜有些不满,周良寅过去是个贱儒,现在是个循吏,去辽东也够资格。 万士和举荐侯于赵的原因也简单,侯于赵这个人是帝党。 只有浙党党魁汪道昆举荐了一个沈一贯陪跑,沈一贯刚刚履任顺天府丞,手里的活儿一大堆,此时其实不方便调动。 廷臣们围绕着陕西总督的位置展开了争夺,吵吵闹闹的文华殿,连纠仪官都已经习惯了,吵到最后,张居正和王崇古争的脸红耳赤,万士和一副油盐不进,谁都不行只有侯于赵可以,汪道昆则是一言不发,在捉摸着飞云号螺旋桨的事儿。 朝堂党争跟工部没关系,工部把活儿干好就行。 “你真给你们晋党脸上贴金,石总督是晋党吗?他十岁就离开了山西,在绍兴成名,在山东中举,以山东学子金榜题名,他跟你们晋党有什么关系!”张居正怒斥王崇古不要脸,就因为石茂华出生在山西泽州,就把他划到了晋党一系。 那王国光还是从山西考出来的进士,怎么不见王国光和晋党走到最后! 王崇古立刻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当初他也是拜了杨博杨太宰为座师的,怎么就不是我们晋党了?我们晋党也有能做事的人,不是靠着朝中争名夺利走到今天的!现在石总督离任,我如此举荐,也举贤不避亲!” “王家屏也是晋党人物,到了陕西地面也好做事!甘肃新设,理当以稳妥为宜。” 王崇古说的也是践履之实,陕西地面官员有不少都是晋党,王家屏到了陕西,就像是回家了一样,石茂华的政令都可以得到延续,甘肃新设,的确需要腹地的主力。 “潘季驯不合适,一个绥远都让潘季驯忙的晕头转向了,元辅倒是擅长往手里揽权,揽到手里有什么用呢,潘季驯忙不过来的,你也多少体谅下做事的人。”王崇古精准的找到了潘季驯的痛点,他太忙了。 绥远的事儿真的很多,就一个移风易俗,就够潘季驯张罗很久,驰道、开矿、营造城池营堡,每一件事,都是大事。 “为什么不让久任?九年为限,过期必然调任,就是为了防止你说的这种现象发生!离了晋党,陕西地面的事儿,就不做了吗?再过些年陕西、山西都姓王得了!”张居正嗤笑一声说道。 王崇古易怒,被张居正戳到了肺管子,立刻面红耳赤了起来,毕竟这廷臣里,当过反贼的就他一个,他立刻站起来大声的说道:“元辅!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张居正含笑不语,当争执不下的时候,张居正就会拿出当年的事儿来说,无往不利,王崇古坐下之后,嘟嘟囔囔的说着北虏猖狂、国势飘摇、人心启疑这类的词,最终还是没有争辩下去。 但是现实问题是潘季驯,又太忙了,一个绥远都够潘季驯忙活的了,再加上陕西甘肃,潘季驯又不是巴依老爷家的驴,不能这么使唤。 万士和笑呵呵的说道:“二位辅臣阁老,要不看看侯于赵?侯于赵好啊,你们看,要履历有履历,要能力有能力,而且和各家各门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为人耿直,履任陕西,不是正正好吗?” “辽东暂且离不开他,周良寅还得再看看。”张居正眉头一皱,他对侯于赵没意见,但对于贱儒出身的周良寅,张居正由衷的不信任。 周良寅现在表现极好,但还是多看看为宜。 “要不就沈一贯吧。”万士和倒是没有坚持,他对周良寅也没有多少信心,再看看就再看看,廷臣们看王一鹗看了整整十年。 周良寅再观察几年也不迟。 “也行。”王崇古倒也不反对,只要不落入张党的手里就好。 “那就沈一贯吧,大司空以为呢?”朱翊钧看吵出了结果,才询问汪道昆的意见。 “陛下,飞云号这个螺旋桨,大约八月就能再次海试了,臣相信这次一定能行。”大司空汪道昆立刻大声回答了陛下的提问。 朱翊钧看着汪道昆,面色复杂,工部大司空为了这个螺旋桨,真的是有点寝食难安了,主要是工部被架了起来,不上不下,要么向下,彻底否认这套方案,还以风帆为唯一动力,要么就向上,彻底攻克难关。 朱翊钧看着汪道昆说道:“大司空,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廷议的内容不是飞云号,是陕西总督的人选,都争执不下,决定让沈一贯去。” “啊?沈一贯?他不适合啊。”汪道昆呆愣了下说道:“沈一贯要忙京城的事儿,他要修路,要拆城门扩建,要埋化粪池,要埋水管,要建热水铺,他走了,这些谁来干?” “京师是天下首善之地。” “沈一贯不是大司空举荐的吗?”万士和看着汪道昆,笑呵呵的问道。 陪跑的成了最终人选,是汪道昆如何都没有料想到的局面,汪道昆以为这么重要的职位,和浙党注定无缘,浙党小门小户,怎么可能跟楚党、晋党抗衡? 张居正也不想揽这个权,所以他推荐了潘季驯,而不是王希元,王希元在云南督办滇铜立了大功,若是张居正真的想揽权,就该举荐王希元,他只要保证陕西总督不再落入晋党的手中就是。 张居正对石茂华的晋党身份是不认可的,石茂华根本不参与到晋党那些烂事之中,座师是座师,杨博当初也是忠君体国之人。 而王崇古的确想揽权,把这个位置还留在晋党的手里,可惜张居正不答应,王崇古退而求其次,不落在楚党手里,他就同意。所以陪跑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汪道昆显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举荐的人,根本就不合适。 “给周良寅一个机会?”汪道昆其实对西北之事并不热衷,以汪道昆而言,他觉得大明的重心应该放到开海上去,西北都是大漠,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不给。”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再历练几年,如果他能继续保持,朕就给他机会。” 周良寅是个贱儒,就是这几年改过自新,朱翊钧依旧对其极为的慎重,王一鹗都被观察了十年,周良寅还有两年的时间,就在边垦荒十年了,只要到了期限,经过了仔细的审查,他没有问题,朱翊钧就会启用他。 “那就沈一贯吧,那顺天府丞谁来担任呢?”汪道昆思前想后,发现也就只有沈一贯合适了。 如果范应期不出事,范应期前往,张居正也不会阻拦,王家屏在两广,安南之事,王家屏还在灵活处置,短期内,王家屏走不脱。 朱翊钧立刻说道:“高启愚,朕看他极为合适。” 他非常看好高启愚,因为这家伙,确实很能干,是个极为典型的循吏。 “不行。”张居正立刻说道:“他能做鸿胪寺少卿已经是陛下法外开恩了,臣不认为他合适。” “先生,当初高启愚出的那个乡试题,也是模棱两可,连葛守礼葛公弹劾的时候,也是以避嫌为宜,而不是说僭越之举,高启愚也证明了他忠君体国,无论是苏州收回马一龙垦荒田亩,还是前往泰西出使,都是用命换来的。”朱翊钧面色复杂的说道:“朕当初说了,他把苏州的田收为官田,朕就原谅他了。” 避嫌,不是僭越,其罪名远远小于僭越之罪,高启愚也赎罪了,作为张居正的嫡系门生,高启愚的能力,是极为出众的。 “先生,朕记得刘汉儒,不想高启愚重蹈覆辙。”朱翊钧说起了一个名字,刘汉儒,三都澳私市的罪魁祸首。 刘汉儒是那种典型的循吏,闯祸都是弥天大祸,礼部右侍郎陈经邦庇佑刘汉儒,发现根本兜不住,完全没想到刘汉儒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刘汉儒太能干了,私市的规模之庞大,超过了陈经邦的想象。 刘汉儒死了,但他的教训还在,这些有才能的人得不到升转,内心生出怨恨来,但凡是搞出点动静来,都是天大的动静。 “陛下,高启愚不能重用。”张居正十分执拗的说道:“启用他,别人就会觉得高启愚可以,我也可以。” 朱翊钧无奈,这个疙瘩真的解不开,高启愚只能自求多福了,王一鹗能在顺天府丞的位置上耽误十年之久,高启愚恐怕要在这个鸿胪寺少卿的位置上,一直待下去了。 最后还是定下了王希元回京做顺天府尹。 王希元近期也要回京述职,主要是关于对东吁用兵,需要王希元作为云南地面的人,到京师说明情况,不日就可以入京,倒是不耽误事儿。 朱翊钧觉得高启愚更合适,高启愚久在京师,对京师的情况更了解,王希元刚回京,又要熟悉一段时间,最少半年内,才能把庶务理顺。 廷议仍在继续,国事极为繁杂,朱翊钧已经能够熟练的处置这些庶务了,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王次辅啊,朕有个事儿不明白,王次辅肩上那么多的担子,尤其是那些个工程,是怎么做到井井有条的?”朱翊钧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王崇古负责的鼎建大工,都能如期甚至是提前完成,而且工程质量也很有保证。 这么多的工程,王崇古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 “陛下问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非常简单。”王崇古笑呵呵的说道:“臣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只要能把活儿干完,臣就不会过分的为难,估计是这个原因吧,所以都能如期、保质保量的完成。” “朕知道,王次辅之前说到过,鼎建大工唯二之事,工程质量和向下分配。”朱翊钧十分认可的说道。 王崇古之前就提到过这两件事,海瑞在鼎建大工的反腐,基本就是按着王崇古的经验去制定的,不得层层扑买转包,也不能债务转让,这就从制度上杜绝了系统性贪腐的存在。 但王崇古允许‘合理的损耗’。 “朕的意思是,王次辅是如何管理的,这么多的鼎建大工。”朱翊钧详细解释了下自己的问题。 王崇古这才听明白了陛下到底问的是什么,笑着解释道:“啊,这个简单,臣也不是事事件件都去管,臣的主要精力,其实还在西山煤局和毛呢厂这两个官厂上,至于鼎建大工,臣当然也关注,但也就看看账目。” “王次辅在跟朕打太极吗?朕问一二三,王次辅回答狗猫鼠,答非所问。”朱翊钧眉头一皱。 wшw an c○ “陛下问的是臣立身之本,臣回头写本密疏入朝,有些法子,说出来就不灵了。”王崇古见糊弄不过去了,只好选择了有话直说。 陛下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但要回答细致,那就等同于把他的心肝脾胃挖出来给廷臣们瞧一瞧了,王崇古倒是不介意陛下知道,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如此,也别写奏疏了,待会次辅留下来单独奏对就是。”朱翊钧立刻挥了挥手说道:“散朝。” 王崇古见人都退走了,看着还留在文华殿上的张居正,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元辅不走?” “嗯,听一听。”张居正十分确信的说道,他也没有遮遮掩掩找理由,就是想听一听王崇古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王崇古用力一甩袖子,愤怒无比的说道:“你怎么好意思的?怎么好意思!!读书人的斯文呢?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正因为我是读书人,所以我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站在这里啊。”张居正理直气壮的说道:“咱们读书人什么样子,王次辅最清楚的。” “不能对别人说。”王崇古无奈至极,斗又斗不过,赶又赶不走,张居正都承认自己无耻了,他王崇古能怎么办?只能顺从他。 张居正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张居正不说,但他会写下来,读书人的该有的灵活,张居正当然也有。 “那么王次辅就详细说说吧。”朱翊钧好奇的说道。 “陛下知道的,臣就不赘述了。”王崇古斟酌了一番才说道:“鼎建大工最难的是监察,其实也是最简单的。”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简单?监察鼎建大工简单?王次辅,欺君可是重罪。” “陛下,臣就是问货郎,判断这个工程是不是需要监察介入。”王崇古笑着说道:“这个鼎建大工好不好,能不能如期完成,能不能保质保量,就看工地门前卖饭的挑货郎就行了。” “咦?”张居正眼睛突然瞪大,惊讶的看着王崇古,仔细打量了一下,啧啧称奇。 “详细说说。”朱翊钧往前探了探身子,一脸的求知欲。 王谦王公子搞清流名儒,用的是三姑六婆,王崇古监察鼎建大工,问走卒贩夫。 这对父子是真的有趣。 王崇古端着手,侃侃而谈:“首先是货郎的数量,如果这个鼎建大工门前,货郎稀稀松松,那指定是工程出了大问题,鼎建大工的匠人们,自然有家人送饭的,但很少,因为太远了。” “如果匠人多,却没足够的挑货郎,那也是有问题,是需要介入的,因为挑货郎不来就只有一个原因,不赚钱,不赚钱只有一个原因,匠人手里没钱,没钱填饱自己的五脏庙。” “如果匠人们和挑货郎数量差不多,甚至挑货郎多于匠人,那就不必费心费力去监察。” 朱翊钧思考了片刻问道:“以工地食物供需关系为衡量标准,去判断是否需要监察介入吗?” “诚如是。”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总结的很到位,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是这么冰冷的文字描述。” “是人间烟火。” 王崇古不喜欢陛下不带一点人情味的政经描述,挑货郎供食是人间的烟火,是人情冷暖,不是冰冷的概念和模型,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王崇古进一步解释道:“工地上有没有事,只要问挑货郎就是了,他们总是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儿。” “臣就是从货郎嘴里听说哪个工地有赌坊,定期去打击,辛辛苦苦赚点钱,扔进赌坊里,实在是不值得。” 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也对,刑部尚书抓赌,也算正常。” 这里的赌坊可不是工友打打牌,而是一晚上能输掉一年积蓄的魔窟! 王崇古让人去工地前询问挑货郎,不仅仅是看是否需要监察,而是通过挑货郎听到的故事,去看工地上的人间百态。 其实这些年,王崇古干的最多的不是监察,而是查赌坊。 “臣越是查赌坊,具体负责做事的人就越不敢胡作非为。”王崇古说起具体的手段。 以抓赌来提醒具体经办之人,他王崇古时时刻刻盯着呢! 第575章 皇帝陛下,你也有今天! 王崇古说起了自己的手段,他通过查赌告诉所有经办之人,他什么都知道! 显然王崇古知道的其实不多,但下面办事的人,总是把上位者想象成无所不能,连藏在工地里的赌坊,都能被王崇古给发现查办,那鼎建大工的那些猫腻,王崇古能不清楚?毕竟王崇古当年都干过! 这样一来,的确有效的震慑了胆大包天之徒。 再加上,王崇古本身允许合理的损耗,工地上的事儿,若是真的去斤斤计较,也确实很难做到。 “其实,臣都是跟陛下学的。”王崇古俯首说道。 “跟朕学的?”朱翊钧一愣,摇头说道:“王次辅,这是爱卿的本事和能耐,和朕有什么关系。” “有一年陛下去毛呢官厂,那个刘七娘跟陛下抱怨,毛呢官厂有人纵容赌坊开在官厂里,陛下下旨让臣严查,臣查了一圈,发现这个法子,相当好用。”王崇古说起了自己这一招的渊源,也不是他王崇古突发奇想,而是多年实践累积的经验。 也是自那次之后,刑部尚书王崇古学会了用抓赌来威慑工地上大大小小的肉食者们,吃可以,但吃相太难看不行,吃可以,但是把鼎建大工吃垮了不行,皇帝要他的命之前,王崇古也一定先要了这帮闯祸之人的命。 “如此,那也是爱卿的能耐。”朱翊钧笑着说道:“循吏是这样的,在践履之实中,会不断的总结经验教训,但是贱儒不是这样的,我是完全正确的,我没错,错的是世界,朕都不敢如此说,但是这些个贱儒,就如此认为,而且理所应当。” “都察院御史到西山煤局做工的事儿,爱卿费心了。” 朱翊钧把贱儒扔到西山煤局去下窑,物理上接地气,其实也没打算让他们真的生产多少产品,就是为了羞辱,为了出口恶气。 这帮个贱儒,到了官厂,恐怕能折腾出减脂餐这种玩意儿出来,毕竟孔夫子提倡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作为士大夫阶级,这些个贱儒到了官厂,也要把官厂重油、重盐、高热的食物变成减脂餐,也不意外。 毕竟不是生产干出什么逆天的事儿,都不意外。 所以,王崇古确实费心了。 王崇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他其实很想告诉陛下,贱儒到了西山煤局其实受不了多少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劳动改造这种事儿,不太符合践履之实。 因为这年头,士大夫是贵人,西山煤局都是穷民苦力的小人物,他们对这些士大夫天然敬畏。 王崇古揽下这个烫手的山芋,主要是为了避免士大夫们去挑粪,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管的,但最终还是为了士大夫这个集体的颜面,做出了选择。 王崇古管了,仍然要挨骂。 “次辅今日所言,对朕多有启迪,谨受教。”朱翊钧结束了这场奏对,王崇古、王谦这对父子办事,就很有趣。 王谦去四川的时候,沿途最喜欢逛青楼,通过青楼的产业,看当地的治理水平,一旦青楼女子质量很高,那地方官治理的就是一塌糊涂,青楼女子质量很差,那就是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矛盾冲突并不激烈。 和王谦这种奇怪的标准化一样,王崇古看工地好不好,就看挑着货担卖饭的走卒贩夫。 “臣告退。”王崇古把自己的心肝脾胃挖出来给陛下看了看,然后俯首告退,临走的时候,王崇古看了一眼张居正,这一眼很是复杂,最多的是羡慕。 当初的僭越之罪,其实深深的影响到了现在王崇古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陛下虽然重用他,但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信任,王崇古从来没有获得过信任。 陛下的信任是格外珍贵的,那是多少圣眷都换不来的。 但人生真的重来一次,王崇古也很清楚,自己仍然会重蹈覆辙。 他活到这个岁数,其实早就过了后悔的年纪,选错了也就选错了,一遍又一遍的后悔,只能让自己更加懊恼过去的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后悔,总寻思当初如何如何,现在会更好,那是在欺负过去的自己。 眼睛长在前面,路也在前面。 走出了文华殿的王崇古看着烈阳当空,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道:“现在这样,也挺好。” 王崇古脚步轻松的离开了文华殿,他选择了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他就是他,从来没有变过。 “但凡是打过倭寇的朝士,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朱翊钧看着王崇古的背影,由衷的说道。 戚继光、谭纶、汪道昆、王崇古、石茂华。凌云翼、殷正茂等等,都是抗过倭的人,打过倭寇的朝士,没有一个是贱儒,无论他的立场如何,能力都是极其出众的。 “王次辅在做事这方面,臣还是非常认可的,可称之为经邦济国之干城。”张居正对王崇古的能力做出了高度的评价,当然也只是做事方面。 这段时间张居正也不吵着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要致仕了,完全是王崇古在朝,张居正实在是放心不下,这家伙越能干,张居正就越要在朝中待着,防止这家伙旧病复发,他在,王崇古看到张居正那张脸,就能记得当年挨打挨的有多疼。 只有真正挨了铁拳的人,才知道铁拳有多疼。 “冯大伴,你亲自到东华门外的正衙钟鼓楼去看看,朕倒是要看看王次辅说的对与不对。”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 王崇古猜对了,朱翊钧的确不信任他,他说的话,也要践履之实的印证下。 冯保俯首领命,带着几个小黄门去了东华门外,距离很近,冯保还让小黄门乔装打扮了一番,去询问走卒贩夫们,这工地上的详情。 朱翊钧则是在文华殿,和张居正聊起了国事,大事开小会,天大的事儿开闭门会,朱翊钧和张居正讨论的主要还是凌云翼上奏请均田役。 “凌部堂也算是先生的人,先生不支持他,朕也是非常意外的。”朱翊钧说起了凌云翼和张居正的关系。 凌云翼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张居正是同榜,也算是张居正的党羽,嘉靖二十六年金榜题名之后,凌云翼被授予了南京工部主事,历郎中,次年出为浙江佥事,以抗倭功进江西左参政。 凌云翼也抗过倭,披坚执锐带着军兵们一起,并且以抗倭之功升转。 嘉靖二十八年,凌云翼父亲和母亲去世,凌云翼被朝廷以金革无辟为由夺情,在嘉靖四十年,在倭患渐止后,凌云翼上奏请致仕丁忧为父母守孝,一直到隆庆年间,才再次被启用。 凌云翼和张居正出身不同,凌云翼家境,可谓是:家居颇宽纵,号称太仓半县之家。 凌云翼追求的就是青史留名,他家里有块大石头,上面写着‘华表石’,他离家的时候,对父母说,每立一功,就要刻在华表石上,但最终就刻了4行127个字,只记录到了他考中了功名,后来凌云翼再也没有刻过字了。 那是少年意气,也是凌云翼因为抗倭事儿,不能回乡丁忧,为父母送行的痛,那时候,忠孝不能两全。 “陛下,凌部堂以前的确算是臣的人,但他到了广州接替了殷正茂的差事后,就不能这么算了,臣已经无法庇佑他了。”张居正摇头说道:“他在两广闯下了好杀人的名头,这种人在官场上叫伤官人,不被官场所容。” 伤官是八字命理的一个概念,按照朱翊钧的理解,就是大缺大德,凌云翼、殷正茂,张居正都保不住,他们只能托庇于陛下,一如戚继光成为京营总兵官后,就完全听调御前了。 所以,戚继光、殷正茂、凌云翼,这些都是和张居正、万士和一样的帝党。 “那凌部堂所请之事,先生以为如何?”朱翊钧说起了均田役的事儿。 说谁的人,在官场这个赢家通吃零和博弈的地方,完全是个虚妄的事儿,背刺时刻都在发生,王崇古天天摁着晋党刷圣眷,但的确存在派系,党内无派才千奇百怪,晋党里还有王崇古系、杨博系等等区分。 哪怕不以党羽区分,也可以用派别去区分,无外乎换个名字罢了。 请均田役不宜操之过急,张居正和皇帝仔细聊了聊这个事儿,很容易被人抓到空子,而且驰道没修通之前,工兵团营出一点乱子,都是天大的事,为了新政的持续和根基稳定,还是暂缓,至少等驰道贯通再言此事。 冯保在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了。 “陛下,臣去东华门外看过了,还没到中午,挑货的货郎为了抢位置,都挤来挤去的,还吵嚷了几场,这些挑货郎的货担上有荤腥,虽然只是飘了一层重油,而且是比较便宜的棕榈油,而不是豆油,但也是油花,一大碗面里带一两的肉,作价十五文。” “沿街货郎就臣看到的就有一百七十二个摊子,小黄门去问生意好不好,还被骂了耽误做饭。” “也正如王次辅所言,这些货郎行走四方,但凡是没人或者没钱吃饭的地方,他们就不会去。” “臣还带了一份回来,时间短,臣让小黄门继续在钟鼓楼外的工地盯着,内帑太监崔敏在核钟鼓楼的账,预计三五天才会有结果。” “带回来一份?呈上来。”朱翊钧兴趣盎然的说道。 一大碗重油重盐高碳水的面条,放在了朱翊钧的面前,还飘着香料的香味儿,面里的酱料很重,肉不是里脊,但也是大块肉,一两肉虽然不多,但也够吃了,一两肉、二两菜叶,一斤八两的面,满满的一大碗。 “拿双筷子来。”朱翊钧打算尝一尝。 张宏俯首说道:“陛下,不能吃。” “怎么不能吃?百姓吃的,朕吃不得?”朱翊钧看着张宏极为不满的说道。 张宏理直气壮的说道:“大医官说了,陛下不能吃重盐,重油也不行。” “朕是大明皇帝!朕吃什么,朕都说了不算吗?!”朱翊钧一拍桌子指着张宏说道:“去拿双筷子!” “那陛下斩了臣吧。”张宏十分光棍的往地上一趴,直接请罪,也不废话,直接请斩,管皇帝那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张宏俯首贴耳,极其恭顺的大声说道:“臣就是陛下家奴,贱命一条,死也就是死了,但陛下肩负日月,干系着江山社稷,只希望臣走后,陛下看重龙体。” 皇帝你要是个无道昏君,躲在后宫里玩万国美人,对朝政不管不顾,你爱怎么折腾那还不是随心所欲?既然要当真正的皇帝,既然要朝纲独断,既然要做天下之主,就该明白自己扛起来的是天下,皇帝的健康就等于大明江山的健康。 能不能吃,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起来起来,丢人现眼!”朱翊钧万般无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臣遵旨。”张宏麻溜的爬了起来,显然非常熟练,显然这场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啊,原来陛下也要忌口啊,臣还以为只有臣不能吃辣椒呢。”张居正在一旁看热闹,看的十分开心,并且立刻向皇帝打出了一记回旋镖! 长江中上游形成了重辣区,张居正本身很喜欢吃辣,可谓是无辣不欢,但自从陛下在万历元年去了一趟全楚会馆之后,张居正此生和辣椒绝缘了。 游七整天拿着皇命,带着大狼狗,每天查一遍府中是否藏匿着辣椒,全楚会馆扔辣椒、王崇古杀子、都察院挑水,并称京师三大风景线。 张居正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皇帝也被解刳院的大医官管着呢!而且是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张宏现在的样子,和游七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模一样! 皇帝陛下,你也有今天! “先生在笑话朕吗?”朱翊钧气呼呼的说道。 “是的,陛下不让臣吃辣椒。”张居正直接承认自己在看陛下的乐子,可见对不能吃辣椒这件事的怨气,真的很大。 朱翊钧最终放过了张宏,放过了张居正,只能过过眼瘾了,也不是张宏胆大包天,是解刳院大医官们如此要求的,宫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小黄门出宫办事,在外面过夜,早上吃的东西不干净,回宫就满头的虚汗,拉肚子拉到了虚脱,拉到眼冒金星,差点就见到太奶了。 急性肠胃炎,这年头稍有不慎就是要人命的事儿。 三五日的时间并不久,内帑太监崔敏很快就把正衙钟鼓楼的账目盘的很清楚,和王崇古奏闻的情况差不太多,甚至进度比王崇古说的还要快一些,就建筑质量而言,正衙钟鼓楼每一处都是合格的,指不定大明亡了,这楼还在。 “按照崔敏的说法,这些鼎建大工,都是敕造,因为资出内帑,银子给够了,自然就快了。”冯保汇报了进度,大明的鼎建大工多数都是资出内帑,资出内帑最大的特点,就是钱到账的快,而且还没有层层转包,都是由工兵团营负责。 所以鼎建大工的顺利,是诸多原因共同造成的。 总结而言,就是干活的能拿钱,越干越有劲。是拿到钱,甚至不是足够的劳动报酬,就能越干越起劲儿,戚继光在蓟州时候,也只是给半饷,就能拒虏,伏击董狐狸了。 王崇古安排都察院御史到西山煤局接地气的事儿,很快就有了具体的章程,王崇古找了个刚刚废弃的矿坑,废弃的原因是里面的煤不多了,或者说没有多少开采价值了,而后将这个废弃的矿坑一围,所有到西山煤局的御史们,就在这个矿坑里干活,至于挖多挖少没人在意。 废物采废弃矿坑,就正正好。 本来,朱翊钧以为会有一批的御史选择致仕,毕竟大明皇帝如此苛责,实在是有点太有辱斯文了。 但正如冯保说的那样,南汉的士大夫们,把自己阉了都要当官,这些个御史们,一边大声喊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但一边又硬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气,选择去西山煤局做工,劳动教育。 都察院挑水,算是把贱儒们的底裤都给露了出来,陛下如此为难,也不算是意外了。 意见篓子林辅成、李贽在逍遥逸闻上讨论的问题,权力对人的异化,是因为监察的失效,朝廷由上而下的监察失效,自下而上的监察也没有建立,权力可不就没有了任何的限制?人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权力的奴隶。 皇帝当然会生气,监察失效,意味着纠错力量失效,翰林院的文章、都察院的奏疏,不能信,也是一种社会共识。 而王崇古问政于走卒贩夫,也是自下而上的监察手段的一种化用。 沈一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的王希元,王希元也是呆滞的看着沈一贯,他们在交接京堂事务,两个人都因为突然而然的任命一头雾水。 “不是,我这京堂还一堆的事儿,这刚刚起头,就把我调往陕西去了,倒也不是说去陕西就是吃苦,是我这事儿还没办完呢。”沈一贯略显苦恼的说道,汪道昆这个党魁,平日里也不管事,整个浙党处于一种日常松散躺平的状态,结果陕西总督一职从天而降。 汪道昆这个党魁,给力是真的给力,但这不是沈一贯想要的,君子讲究个有始有终,他这活儿干了一半就升转了。 这次的调任,是平步青云的开始,在地方履任九年,只要过了考评,入文华殿轻而易举。 顺天府丞是正四品,一个很尴尬的职位,顺天府尹是六部尚书兼任,顺天府丞是入不了文华殿做廷臣的,只有去边方履任,才能入文华殿,进入决策层。 陕西总督是个立功的地方,而且是立天功的地方!那么多儒生扎堆的往甘肃跑,就是看准了朝廷要重开西域的决心。 大明皇帝朱翊钧,信誉极为坚挺,说重开西域,排除万难也要重开西域。 重开西域诞生一个公爵府,都有可能,而且人选基本上已经确定,人在保定拆圩墙的宁远侯长子李如松。 英国公张辅也是凭借着父亲的侯爵位,最终成为了公爵,这都是有例可循的,李成梁在东北方向的尺进寸取,再加上李如松有了重开西域的天功,一个公爵府,就在眼前了。 “我就是回京述职啊,矿上还一堆的事儿,那侯于赵不是挺合适的吗?周良寅去辽东,咱们都能各司其职了。”王希元也是极为感慨的说道。 回到京堂做顺天府丞,干几年去地方巡抚,地方巡抚后入文华殿,王希元回京,这是官场上一大步,自然是比在云南督办滇铜要强得多。 但如果有的选,他慎重思考后,还是会去云南。 从云南到京师,这一来一去就得半年时间,但他无怨无悔。 他在云南开矿已经是第九年了,见证了滇铜从百废待兴,到年产970万斤,滇铜坑冶,是王希元带着匠人们一点点的建成的,他看着那些无处可去的百姓,找到了一个能安家立身的活儿,看着那些矿山跑的稚童长成了壮小伙。 穷苦的云南地方,滇铜就是支柱中的支柱,只要滇铜还在,云南就可以慢慢的富起来。 王希元现在是个地师,探矿可谓是一把好手,从矿苗到大龙,哪里有铜,他看一眼就知道了。 沈一贯两手一摊,十分无奈的说道:“周良寅以前攻讦过戚帅和李成梁,说戚帅贪功冒进,说宁远侯苛责言官,陛下差点一箭把周良寅给射杀了。当时戚帅带兵在外,周良寅的胆子是真的大。” 大将带兵在外,周良寅的攻讦,就等同于逼戚继光造反,若非陛下处置得当,得闹出多少乱子来? 贱儒出身的周良寅,就是问题的关键,若不是周良寅是个贱儒,大家都可以各司其职,大明等着做官的人很多,但循吏真的很少,周良寅算是改过自新的典型,但也就一个周良寅而已。 沈一贯开始交接京堂之事,王希元是云南滇铜坑冶的总办,对于这些工程上的事儿,倒是极为熟稔。 王希元回京后,刚入住会同馆驿,正打算沐浴更衣后去全楚会馆拜访座师,还没盥洗,就收到了任命的公文,他到吏部报道后,立刻来了顺天府衙门。 王希元终于交接完了手中的工作,才赶紧准备去全楚会馆,出了顺天府衙门,他见到了高启愚。 “陛下本来打算钦命你做府丞的,先生不乐意。”王希元看着过去的故友,颇为唏嘘的说道,这一晃,二人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王希元刚拜师的时候,可是以高启愚为榜样,但蹉跎这么多年,高启愚和他成了竞争对手。 “孙猴子还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呢,先生为难我,倒也不算什么。”高启愚倒是颇为坦然的说道,张居正的为难可能是他对高启愚这个学生最后的仁义,磨炼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高启愚的心态很好,能成为鸿胪寺少卿,他已经很满意了,这是多少进士一辈子都爬不到的高位。 “高兄能有这份心态,我就不担心了。”王希元松了口气,若是高启愚心生怨恨,恐怕真的会步了刘汉儒的后尘,高启愚可比刘汉儒能干的多,现在蹉跎岁月,是一种浪费。 高启愚略微有些感慨,摇了摇头说道:“贤弟今天是要去看先生吗?就是托贤弟帮我给先生带句问安,别无他事。” 高启愚去不了全楚会馆只能托人问安了。 “好说好说。”王希元应承了此事,就坐车前往了全楚会馆,一路上,他感受到了京师的拥堵,尤其是傍晚的时候,更是堵的寸步难行。 “李兄!一晃十年未见,李兄风采依旧。”王希元一下车就看到了一位故人,在应天府做巡抚的李乐。 “恭喜贤弟升转京堂,再几年也是巡抚一方的大员了。”李乐看到了王希元也是故友重逢的喜悦,自从李乐去宣大办长城鼎建大工的案子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王希元赶忙摆手说道:“不才不才,都是先生举荐托庇。” 李乐这几年的名声不大好,不是贪腐,是他这个人做事风格比较怪,一如当初受贿不办事一样,在应天府主持普查丁口、废除贱奴籍,做事不留一点情面,而且过分的追求结果,也只注重结果,这和张居正就很像了。 王希元和李乐进了全楚会馆,见到了早已等候的张居正。 “一转眼,你们现在都已经是一方大员了,好好好。”张居正看着两个成器的弟子,连连夸赞,滇铜开采难度远大于吕宋铜矿,但王希元做得很好。 “高启愚让弟子带句问候。”王希元说起了高启愚托付之事。 “不提他不提他,坐坐坐,坐下说话,守礼,看好茶。”张居正示意两位弟子坐下说话,让游七上好茶招待。 寒暄和叙旧在所难免,王希元作为湖广人,作为楚党嫡系,被张居正安排到了云南冶铜,这和流放了一样,但王希元没有什么怨言,相反干的极好。 张居正举荐他,才是真的举贤不避亲。 “学生比较担心云南坑冶之事。”王希元虽然已经从云南调回了京师,但还挂念着云南之事。 “安心,我已经安排了黄清前往。”张居正解释了自己的安排。 黄清、杨果、赵蛟都是特赐恩科进士,以吏员获得官身的循吏,他们做事是极为可靠的。 李乐面色复杂的说道:“先生,弟子在江南巡抚,心中有一事,极为担忧,那就是大量白银涌入之后,舍本逐末,金钱至上的风气,蔚然成风。” 第576章 把权力关进牢里 第576章 把权力关进牢里 舍本逐末,竞奢之风,已经吹遍了南衙和浙江两地,这是张居正在京堂看不到的景象,而且已经引起了李乐的担忧,他这次回京叙职,主要还是为了此事而来。 大量白银涌入,导致的江南地面,金钱至上。 “金钱无所不能,甚至在逐渐成为衡量善恶、对错、是非的标准,以致于人人都对金钱顶礼膜拜,相信钱能通鬼神,有钱能使磨推鬼。”李乐忧心忡忡的说道:“诚然,这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但还是过于剧烈了。” 大量白银的涌入,并且在南衙堰塞,造成了李乐看到的局面。 李乐试图研究这种风气背后的原因,在南衙,随着生产资料的不断集中,生产分工的不断明确,商品的逐渐充裕,衡量商品价值的一般等价物——白银,似乎成为了可以购买一切的一般等价物,甚至可以决定他人命运的神奇力量,进而产生对金钱的崇拜,最终的结果就是金钱至上。 “玉壶坊有一青楼,可以送篮,和京师一样都是一百两银子一盆,十盆是一千二百两,这多买反而更贵,越贵反而越有人买,何其怪哉?千金散去只为博美人一笑,得众人夸赞,争相竞富。” “织锦坊有一织娘,本来许了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已定,正是风光嫁人之时,可到了嫁娶之日,这织娘的娘家又要五两银子下轿的钱,这夫家拿不出这下轿之钱,这轿夫抬着新娘转头就走回了娘家,弄的前来吃席的亲朋,也是无可奈何。” “这股风气也蔓延到了南衙的国子监,我初到南衙时,南衙国子监是耿定向带着,颇为朴素,即便是穿麻衣,也大有人在,今年春,我到南衙国子监,人人绫罗绸缎,腰挂若干配饰,生怕落于人后,手拿红木骨折扇。” “咄咄怪相,让人忧心忡忡。” 李乐用了三个案例,表明了南衙舍本逐末、金钱至上的广泛。 “就以这三件事,你是如何处置的?”张居正有些好奇的询问道,在书信里,李乐提到了这些事儿,但没有说的那么具体。 李乐面色痛苦的说道:“玉壶坊青楼,每卖一个篮就要给朝廷缴纳四十银的坐税,我本以为可以止住这种风气,但稍微实行了两日,我就发现,这帮家伙,把本该给青楼姑娘分的银子拿了二十银出来。” “一个百两篮,青楼的女子本就只分二十二两银子,这一下子拿走了二十两,那些个青楼女子,把我给骂的狗血淋头,说什么娼妓的银子也要贪!” “这政令只好停下,停下了,这二十银居然还不给青楼女子分,这些個东家全都自己留下了,只因青楼女子很少出门,对政令的执行和停罢,并不了解,这些青楼女子还是骂我!” “原来这些东家们早就在想办法减少这些女子的分成,我定下的额外加税,立刻成了他们对下朘剥的由头,就坡下驴。” 张居正稍微思索了下,禁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李乐的实践告诉张居正,这东西不仅仅招骂,而且还容易被势要豪右所利用。 朝廷一说要收税,立刻向下摊派,朝廷不收了,他们也不吭声,任由朝廷继续挨骂,这在政令推行的过程中,再正常不过了。 “你如何应对?”张居正面色严肃的问道。 李乐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定下了一个篮一千银的税,请了稽税院稽税缇帅骆秉良稽税,一下子南京就没人卖篮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乐这第一把火烧下去,把自己给烧的遍体鳞伤。 张居正眉头皱了起来说道:“你这不是斗气吗?估计这些个势要豪右只会背地里笑你,没什么手段只会掀桌子。” “可不是嘛,当时被好生笑话。”李乐也是被自己给蠢笑了,他摇头说道:“弟子刚做了巡抚,想要大干一场,潘总督去绥远走的急,我也想证明自己,结果就有点急于求成了。” “后来,我生了个办法,卖篮可以,但是各家青楼的篮都要到应天府鼓楼拿,每月三号,青楼女子到鼓楼拿分账。” “一个篮上不设限,价高者得,一个青楼最多十个篮,不是为了竞奢吗?竞!这些纨绔不是要斗富吗?斗!” “这可是把那些个纨绔给气的咬牙切齿。” “这个月一个青楼只给十个,下个月一个青楼给一千个篮,第二个月篮太多之后,就再也没人买了。” 张居正眉头仍然锁着,摇头说道:“你和势要豪右做法,受苦的还是卖笑的娼门,这么一折腾,怕是日子更加难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先生教训的是。”李乐笑着说道:“这篮不能卖了,但是可以卖酒。卖多就赚得多,卖少就赚的少。” “外城可有不少的酒坊,这些酒坊的酒,不是那么好卖的,而且利润极薄,我在老街口建了一个官办的酒厂,算是给酿酒的匠人找个活路,也是弟子在南衙筹建的第一个官厂,弄的倒是风生水起。” 张居正的眉头舒展开来,点头说道:“如此,虽有与民争利之嫌,但也好过之前的办法。” “后来这官厂的酒不够数了,许民间入场,这反对的声浪才少了许多。”李乐摇头说道:“但是这青楼女子卖的酒赚的钱,大部分还是被嬷嬷给抽分了,能留在手里的不多,这是生产关系决定的。” “我本来以为,废除贱奴籍之后,会有所改善,但效果并不明显,不是说没有,但是多数的贱奴籍,还是和过去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尤其是青楼女子。” “因为这些青楼女子,尤其是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都要裹脚,裹了脚只能以此为生,连出门都十分的困难。” 裹脚根本不是什么风俗,而是强人身依附的物理圈禁,青楼女子的命运没有因为废除贱奴籍的政令,得到明显的改善,因为她们的生活已经被完全圈在了青楼之中,甚至在南衙废除建奴籍的时候,这些女子都没有到鼓楼前,参加废除贱奴籍的仪礼。 “废除贱奴籍短期之内看起来没什么效果,但时间一长,就会慢慢体现了。”李乐解释了一句,他不是抨击这条政令在做无用功,而是认为这种长期的政令,需要时间才会慢慢生效,将时间的尺度从一年两年,拉长到一百年,两百年的时候,这种长期政令对大明方方面面的影响,才会体现的淋漓尽致。 张居正当然清楚这种政令的短期内看不出什么,但朝廷不再承认卖身契的合法,时间一长,慢慢就会影响到芸芸众生,他继续问道:“织锦坊织娘的案子呢?” 李乐面色极为复杂的说道:“也只是判了退还彩礼,那织娘,因为受不了旁人指指点点,跳了秦淮河,倒是没死,被人救了上来,现在住在织锦坊的织造局官厂里,不肯回家去了。” “这织娘很清楚,那二十五银的彩礼钱,还有五银的下轿钱,都是她的父母拿她的名声在发财,一分钱也不给她,还要她背负骂名,名声坏了,难嫁她也不嫁了,跳了河之后,算是把血肉之躯,这条命还给了父母,恩断义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普遍的现象,夫家不休妻,和离的少之又少,这家父母好狠的心,即便是这五两下轿银,真的拿到手里了,女儿在别人家得受多少委屈? 这个案子是李乐做应天府丞的时候,印象深刻最深的例子,是金钱对公序良俗、律法、社会共识巨大挑战的最直观例子之一,就为了五两银子的下轿钱,弄的一地鸡毛。 织锦坊织娘,是现在这个世道,为数不多的女子能够抛头露面的体面工作,而不是卖笑卖身的贱业,再加上官厂里有学舍,多数的织娘都读书识字,虽然不敢说知书达理,但日常用的字词都认得,织娘婚配的人家,也算是南京的中人之家,不算太穷,但也不是太过于富裕。 本来是结同心地久天长,成佳偶好月圆的好事,结果弄成了这个模样,就为了五两银子的下轿钱。 “那国子监竞奢的事儿呢?”张居正没有对织锦坊织娘案做什么评价,因为这不是个个案,是南衙兴起的一种风俗,张居正在北衙都听说了这种恶俗,南衙地面也明令禁止,但效果很差。 “规定入国子监统一着装,不得佩戴任何饰品,任何竞奢行为,都被视为品德堪忧的劣行,国子监竞奢之风,才有所收敛。”李乐对这件事约束的非常严格,连统一的国子监服都弄出来了,就是为了防止社会风气进一步滑落。 张居正点头说道:“嗯,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北衙国子监也要推行,还有三级学舍、皇家理工学院,都要如此规定,毕竟是读书修身养性之所,竞奢之风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蔓延到学舍之中才是。” 学堂,正是形成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地方,这个地方如果被竞奢之风荼毒,彻底向礼崩乐坏滑落,就成了必然。 张居正的面色无比的凝重,因为权力对人异化,是局限的,是部分的,对大明的官僚格外明显,大明官僚是大明这个大集合的一小部分,权力对人的异化,还有办法新陈代谢一样的清汰。 但,金钱对人的异化,造成的影响是普遍的,而且是极为深远的,是深入到了大明方方面面的,这个异化,是需要朝廷谨慎应对的。 “难。”张居正思索了许久,最终说了一个字。 张居正回想起了当初讲筵时候,陛下问的一个问题,打人一拳十五文,把人打死了二两银子,这种情况下长大的人,他真的会把别人当成一个物件一样对待,甚至人这个物件,还没有家里的瓷瓶贵。 这也是金钱对人的异化的一种体现。 新形势就会有新的挑战,大明不可能阻止白银流入,大明的钱荒问题更加严重,而且白银也在逐渐成为大明执行再分配的手段,白银停止流入,大明新政都要毁于一旦。 张居正略微有些不确信的说道:“我看这件事,问题的本质是什么,是货币在南衙,在大都会的堰塞,但我没到过南衙,对这件事理解不够全面,李乐,你认为呢?” “白银的堰塞,加剧了这种现象的普遍发生。”李乐保守认同了张居正的看法。 “不,这个问题的本质,不是白银堰塞。”张居正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他看着李乐说道:“对于金钱的追求,是对于物质的追求,是对于更好生活的追求,这并没有错,所以,问题的本质是,人到底是金钱的奴隶,还是主人。” “这才是关键。” 张居正立刻发觉了自己的片面,而后用最快的速度纠正了这种片面的理解。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后才说道:“这里面要有一个清楚的而且明确的界限,人是主体,钱是附庸,需要理性的去控制人欲,这个理性可以是公序良俗,也可以是共识,更可以是律法。” “除了人是主人还是金钱奴仆这个问题之外,还十分清楚的可以知道,这是贫富差距过大导致的。” “容我缓思。” 任何一个政令都不是一拍脑门就可以想出来的,需要缓缓思考其中的关键,这需要时间。 很多事,张居正人在北衙,看的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他和李乐进行了长时间的沟通,但这种沟通仍然是管中窥豹,在经过了长达一个时辰的了解后,张居正最终确定,南巡是很有必要的。 廷臣们必须要亲眼目睹,只靠道听途说,也不过是镜水月的一部分罢了。 “我连夜把你们说的内容整理成奏疏,明日送入宫中。”张居正送走了两位学生,开始写奏疏,内容上主要是现象,而不是问题、原因、办法,所以奏疏写的行云流水,在陛下敕谕宵禁的时间之前,张居正完成了自己的奏疏。 张居正也没让游七为难,到休息时间后,就放下奏疏休息去了,这件事,急不得。 朱翊钧收到了张居正的奏疏,李贽已经提到了过金钱对人的异化,黎牙实也提到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李乐,大明上下对于金钱对大明的改变,都是有一定预期的,有预警的,当然有些事情必然会发生,但这也是大明必然要经历的剧变,不能因为怕被噎死,就不去吃饭,那样会饿死。 张居正正式开始了对制度的思考,如何利用制度设计,减少这种社会变革中的乱象。 “先生说是生产资料过于集中,也就是兼并引发的贫富差距过大,导致的现象,先生在试着分析这个现象并且解决它。”朱翊钧十分佩服张居正的勇气! 这问题其实可以回避,而不是面对,因为十分棘手,影响大,但造成的恶劣影响,完全体现出来十分的缓慢,十年、二十年才会成为难以根治的顽疾,张居正没有避而不谈,而是勇敢面对。 大明皇帝的手边,放着一堆的杂报,这些杂报就一个内容,讨论如何建立更多的监察机制,对权力进行检查,大概就是把权力关进笼子里。 “把权力关进笼子里,这个笼子是什么?牢笼吗?”朱翊钧翻动着几本奏疏连连摇头,其水平完全不如林辅成和李贽,林辅成和李贽现在都学精了,根本不提出政令,只说问题。 把权力关进牢里。 这看起来是个美好的设想,但这个牢笼谁来负责建造?这个牢笼又要关谁?谁又来监督这个牢笼的正常运行?最后都会变成权力监管权力的螺旋门问题。 朱翊钧做为天下权力最大的那一个,是不会置之不理的,他是不会让任何东西变成自己的束缚,法三代之上的礼教,大明的祖宗成法都不行,这些都是更好统治大明的工具,而不是束缚。 连皇明祖训也是工具,而不是束缚。 朱元璋走后,他就管不了身后事了,他为朱允炆的登基铺平了一切的道路,最后还是朱棣得了天下,朱元璋的祖宗成法还在实行,但每一个皇帝都会修修补补,朱元璋钦定宦官不得干政,司礼监自永乐年间就有了。 大明皇帝当然拥有对祖宗成法、皇明祖训的最终解释权。 朱翊钧更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所谓的宪政模式,他是一个绝对的独裁者,当他觉得有必要的时候,连张居正都拦不住他。 在朱翊钧看来,在他的践履之实看来,所谓的宪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君主立宪,不过是扯了一条供肉食者们狂欢的遮羞布而已,有了这么一块遮羞布存在,没有任何人需要完全对国朝的败坏负责了。 君主立宪的本质,是肉食者只享受权力的好处,却不承担任何责任的谎言! 作为皇帝,朱翊钧对于君主立宪,就只有这么一个态度,谁也别想在他的手里,完成所谓君主立宪! 他根本就不信那玩意儿!他是皇帝,他的立场就是没有人可以挑战他,更不会主动把自己送进牢笼之中。 但朱翊钧也没有让这些个笔正们闭嘴,而是任由他们在杂报上大肆的讨论。 这是维新时的必然,如果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完全不必要搞什么万历维新了。 雍正皇帝写过一本《大义觉迷录》,翻译翻译,大约就是:入关以来若干历史遗留问题决议与通知。 这本是雍正皇帝亲自下场和汉儒曾静辩经的书,里面主要讨论的问题其实有五个,第一个就是鞑清王朝的合法性;第二个是大明王朝灭亡的责任;第三个是华夷之辨;第四个剃发易服;第五个是雍正皇帝对曾静指责的十宗罪进行了一一辨析。 比较有趣的是,雍正这个审美很正常的人,对于剃发易服这件事,也没有嘴硬,没有硬着头皮辫子好看,马褂好看,而是逃避了这个问题。 曾静说:孔雀翎、马蹄袖,衣冠中的禽兽;这些衣服都来自于禽兽,所以穿的人也是禽兽。 雍正回答说:亦各就其服习,便安者用之耳;其于人之贤否、政治之得失,毫无干涉;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习惯服饰,都是为了方便才用,和人的贤良与否,政令是否成功,没有关系。 雍正有点破防,立刻把汉唐拉了出来,说汉唐也有些衣服比如羽衣、鹤氅、狮蛮带也都是取自禽兽之名,你们汉人不也以为服饰之光吗?明清都在补子上绣禽兽! 雍正这完全是在诡辩了。 曾静的重点是穿的人是禽兽,衣服不好看,说剃发易服是禽兽对人的屠杀,雍正面对这个问题,只能嘴硬一番了,毕竟当初剃发易服,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闹得天下沸反盈天。 这五个问题,每一个都是族诛的大罪,最后一个问题,曾静更是给雍正本人罗列了十条大罪。 其实这五个问题,统统指向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鞑清的先天绝症,满汉之防。 但是雍正还是允许了这样的讨论,并且亲自下场辩经,曾静一直活到了雍正十三年十二月,雍正死后第三个月,曾静这个大逆不道的‘逆贼’,才被乾隆皇帝给凌迟处死,而乾隆更是违背父训,对《大义觉迷录》进行了文字狱式的禁绝。 大义觉迷录在雍正七年成书后,就被大肆刊发,雍正皇帝更是要求公家朝廷上下、地方官吏人手一册,所有地方官、学官都要对大义觉迷录的内容进行讲授,实在是印的太多了,无论如何封禁都无法阻止其传播了。 在乾隆看来,大义觉迷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没有人会看雍正皇帝说了什么,而大家更在意曾静说了什么,最终导致普遍的、大规模的对鞑清王朝的质疑。 雍正皇帝勇敢的面对了满汉之防的先天绝症,他没有逃避问题,更没有斩首抄家一了百了,甚至推波助澜,深入的讨论了这个问题,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但乾隆选择了捂嘴,捂嘴当然简单,但捂嘴就是逃避,捂嘴的结果就是这个先天绝症,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每一次的改革,维新,都会有这种意见篓子,允许这样的意见篓子存在,是直面问题的勇敢。 出现问题,只有面对问题,才有可能解决,逃避,只会让问题深入骨髓之中,成为绝症中的绝症。 朱翊钧允许意见篓子们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对讨论的界限做出了十分明确的限定,他物理下头了陈友仁,不能美化倭寇的暴行,就是朱翊钧唯一的界限。 行之者一,信实而已,实事求是的讨论问题,只是朱翊钧的美好愿景。 “比如这篇杂报,就长篇连载的《东征英烈传》,这个朕就很喜欢。”朱翊钧点名表扬了一本名叫正德杂报的一篇长篇连载文章,里面收录了无数在倭患肆虐时,涌现出的一大批抗倭杰出人才。 连都饷馆馆主、海防指挥使罗拱辰都在其中,将罗拱辰的生平和贡献,完全罗列了出来。 “大宗伯办的,现在是少宗伯沈鲤在负责。”冯保看了一眼,笑着说道:“少宗伯是骨鲠之臣,他对每一篇、每一人都做了详细的了解后,才会进行登刊,戚帅每期都会看,从无差错,是信实的文章。” “与其说是杂报,不如说是在修史,极其严谨。” “官报?”朱翊钧笑着说道:“礼部做得很好,加赐少宗伯一件鹤氅,加太子少保兼礼部尚书吧。” 万士和入阁后,礼部部事部分转交给了沈鲤,而礼部右侍郎陈学会主抓外交,整个礼部没有成为贱儒的聚集地,高举着礼法阻拦皇帝革故鼎新,和万士和、沈鲤、陈学会等一批擅长变通的儒学士,有很大关系。 这次算是给沈鲤升了官,但仍然是少宗伯,礼部出了问题,还是万士和兜着。 万士和很早之前就开始以朝廷的名义组建除邸报之外的官报,和民间杂报不同的是,这些官报作为权威报刊,并不是贱儒的喉舌,是要完全践行行之者一,信实而已,任何信息源都要得到确认,才能登刊。 官报和杂报形成了两个阵营,在风力舆论的战场上角力。 舆论的高地,伱不去占领他,敌人就会占领。 而这一期的正德杂报,讲述的正是石茂华的故事,因为石茂华在陕西的功劳极大,人们只记住了他拒虏的功劳,不记得他在东南扬州府平倭之事了,而沈鲤将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补全了。 这里面就有个细节,石茂华在扬州府训练军兵,和军兵同吃同住同行,为袍泽,是上了战场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袍泽,这也是石茂华能在扬州抗倭战而胜之的原因。 而此时正在回京路上的石茂华,对随扈的大医官庞宪非常不满! 大医官庞宪是李时珍的弟子,石茂华自从去年年底上奏称病请求致仕后,庞宪就到了陕西,为石茂华诊治。 “你这厮好生可恶,我看份塘报也不行吗?”石茂华精神看起来非常不错,都能拍桌子了,和朝廷以为的风烛残年并不完全相符。 庞宪笑着说道:“潘总督过目就是,石总督安安稳稳回京就是,这眼看着就要到归化城,归化城通了驰道,我们回京就快了。” “当真就一点不给看?”石茂华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问道。 庞宪点头说道:“有旨意。” (本章完) 第577章 让格物,赢在起点! 第577章 让格物,赢在起点! 大医官庞宪,是真的有圣旨。 大明皇帝专门给大医官庞宪下旨,让庞宪用一切手段来,让石茂华能更加安稳的多活一段时间,大明现在日新月异,多活一天,每多看一眼现在的大明,对石茂华而言,都是安慰。 对于石茂华、谭纶这等人物,哪怕是生不如死的苟延残喘着,只要能听到一点点有利于大明的消息,都会觉得值得。 “陛下不给石总督看塘报,陛下的原话是:好好养病,石总督和朕一起再看看大明这大好河山。”庞宪笑着说道:“到了京师,有邸报杂报可以看。” “这还差不多。”石茂华听闻真的有旨意,听闻有邸报可以看,这才心满意足的用力晃了晃身子,疑惑的问道:“这车怎么回事儿?居然不怎么颠簸。” 舟车劳顿,主要就是颠簸,石茂华以为回京这段路,恐怕会把他给颠散架了,但车却格外的舒服。 庞宪并不能打着给石茂华看病的理由,控制石茂华的行为。 比如这次回京,就是石茂华自己要求的,他要借着回京的事儿,亲自看一眼大明的河套,才能死的安心,庞宪本来给的方案是在陕西西安府养老,但石茂华还是出发了。 而且绕了个大圈子,从西安府出发先到了宁夏卫,从宁夏卫入河套,顺着黄河来到了五原府,过五原府至朔方府,到了归化城,这本来是石茂华人生最后的一次旅行,本来庞宪已经做好了石茂华无法走完这段旅程的准备,但石茂华到了河套之后,精神越来越好。 深山枯木又逢春,老树新枝花更明。 放下了手中繁忙的事物不再消耗心力,因为亲眼见证了复套,石茂华的心情极好,身体越发的康健了起来。 “这车是陛下的液压减震件,我只是个大医官,不懂其中的原理。”庞宪对这辆车的结构并不清楚,只知道液压这个东西是皇家格物院最新的发明,而且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效果是极好的,至少石茂华这辆车,真的不是很颠簸。 “挺好,挺好。”石茂华看着窗外的归化城笑容满面,像个老小孩一样对什么都好奇。 “在归化的绥远布政使三娘子,要过来看总督,总督要见吗?左右不过是个虏酋旧眷。”庞宪询问着石茂华的意见。 石茂华听庞宪这么说,立刻摇头说道:“你呀,千万别当官,俺答汗已经死了,现在是布政使那颜出,你要是当官,就这么一句话,就是和朝廷的大方向相悖,无论你心里怎么想,这样的话都决计不可说出来。” “为官之道,在于慎言。” “我又不当官,大医官又不是官。”庞宪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他就是个医生,治病救人,其他的事儿跟他没关系。 “那倒也是。”石茂华闻言,也点点头,太医院的药方之所以和翰林院的文章,都不可信,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这太医院开药方,是左右为难,医生就是医生,太懂政治的医生,是个官员,不是医生。 “三娘子就不见了,毕竟是绥远的地方官,我就是经过,没必要见。”石茂华决定不见,为官之道在于不节外生枝,他就是路过看看,见三娘子,恐怕招惹非议,倒不是下三滥的非议,是惊扰地方的非议。 石茂华在归化城第一次见到了蒸汽机,他围着铁马,左三圈右三圈,转了好几圈,才指着半间房大小的铁马,呆滞的说道:“这东西,就是铁马?百闻不如一见,这是怎么运行的?” 庞宪满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庞大的怪物,静静的停在驰道铁轨上的铁马,有一种机械的爆发力,吸引着过往之人的目光,庞宪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位是黄子复,是这次绥远驰道路测的五经博士,石总督想知道什么,可以问他,我就是个看病的。” 黄子复和谭纶是好友,这倒是第一次见到了石茂华,黄子复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话来描述铁马的原理。 “这东西听着挺简单的,但是想造出来,不容易啊。”石茂华拍了拍这个大家伙,颇为感慨的说道,说起来轻松,但这玩意儿是大明皇家格物院五经博士、兵仗局工匠、西山煤局工匠数年如一日的成果心血,真的造出来,当真是千难万难。 黄子复笑着说道:“自从大宗伯到了皇家格物院,把这个小型化做成了玩具,倒是能让更多人一目了然的看明白它的原理。” “哦?什么玩具?”石茂华眼前一亮,兴致勃勃的问道。 黄子复让人拿来了一个蒸汽机的模型玩具,是全铜加玻璃制作,是一种小型的蒸汽机模型,蒸汽小风扇。 万士和认为,这是礼法的一部分。 这是一整套的玩具,以蒸汽小风扇、液压机械臂为主,涉及到了杠杆、斜面、滑轮、放大镜、显微镜、望远镜、重心平衡鸟、时钟擒纵装置等等十六种格物原理的格物套装玩具。 这一套玩具的售价是以成本价出售,每套七钱银子,每一个玩具都有一张解释原理的卡片,这一套玩具是在《永乐大典简要本》销售火爆之后,万士和立刻搭顺风车推出的配套套装。 用万士和的原话说:格物院和贱儒的斗争必然是长期的,而且这个斗争必然是反复的,争取更多的人对格物感兴趣,对万物无穷之理产生好奇,就显得格外重要,要从娃娃抓起,让格物,赢在起点! 石茂华看着那些玩具,跃跃欲试的说道:“给我来一套。” 石茂华看中了那个液压机械臂,这东西一看就很好玩,用复杂的操作抓住一个木块并移动到另外一个位置,完全不如手拿的快,看起来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这东西是个玩具,如果是大型器械呢?! 总督陕西三边兵部尚书石茂华,坐上了铁马拉动的车驾,向着京师而去,车辆运行的极为平稳,除了偶尔传来的泄压阀的汽笛声会吓人一跳外,其他都很好。 铁马冒着滚滚的黑烟,拉动着车辆在驰道上奔驰着,在西北风的呼啸声中,车驾路过了青青草原,马群在草原上飞驰,路过了集宁海子,牧民们抬头看着呼啸而过的铁马,又甩动着长鞭,驱赶着羊群回家,路过了大青山山口,戚继光当初征伐归化城建立的硬寨仍在,成了一个过往商贾歇脚的地方。 石茂华来到了宣府,见到口市的繁华。 口市,在宣府的城外,现在是准备冬藏的最后一段时间,整个口市遍地都是白菜,搭配白菜售卖的是盐和海带,这三种货物,是整个草原度过冬天最重要的物资,除此之外,便是煤。 石茂华在口市转了一整天,和口市的监当官聊了很久,询问了价格,货物的交易量等等。 直到天黑的时候,石茂华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馆驿,他将一路上的见闻写在了奏疏之上,直到庞宪提醒他,休息时间到了,石茂华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手中的笔。 诚然,大明现在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现在的大明真的很好,他看到了大明百姓和边民们都能安居乐业,这就是对他一生最大的宽慰,谭纶没有看到安居乐业的场面。 石茂华的车驾走过了七十丈的怀来大桥,走过了居庸关的隧道,走过了居庸关,抵达了大明西土城之外,最终下榻了京师的会同馆驿。 石茂华在京的家宅,皇帝已经在石茂华出发之前就收拾好了,现在正在安排人做最后的入住清洁。他的家人都被接到了京师,他将在京师颐养天年。 石茂华将自己路上见闻和致仕的奏疏,送到了宫中,致仕但是不准回乡,防止地方继续诞生无法处置的势要豪右,徐阶兼并了松江府四十万亩田,是华亭的半县之家,这就是教训。 大员致仕不得归乡,也是一种夺情,落叶无法归根,但可以陪葬西山陵寝,成为万历维新功臣簿上的一员。 一如矛盾说给大明带来的政策上的改变,公私论带来的变化也是潜移默化的,一点点的在改变着大明,像石茂华这种对国朝这个大明最大集体有巨大贡献的功臣,不仅仅是皇帝的忠臣,更是大明的功臣,是大明万方黎民的功臣。 朱翊钧非常欣喜! 因为石茂华在不处理庶务,见证了绥远王化的进程之后,身体变的硬朗了许多,朱翊钧并不打算让石茂华继续消耗心力了,加官太子太师,准了石茂华的致仕奏疏,又给了石茂华一个讲武学堂的闲差,和已经退休的马芳、刘显两人,组成了退休三人组,专事大明庶弁将培养。 “不是朕抓着一个人好用就往死里用,这人都要有点事儿做,否则无所事事心气儿就泄了,病就找上门来。”朱翊钧解释了下自己如此安排的原因。 心气儿是什么?朱翊钧也不知道,但他见过好多,都是如此,忙忙碌碌一生,卸下了身上的担子后,病就立刻找上门,有的甚至挺不过一年,就会撒手人寰。 “陛下,李乐在殿外候着了。”冯保提醒着陛下,李乐还在京堂,要述职之后,才会离开。 “宣。” 李乐走进了通和宫御书房内,恭敬见礼。 “爱卿在南衙做的事,朕都知道了,做得很好,朕非常欣慰。”朱翊钧让李乐平身坐下说话,开头第一句就是夸奖。 “承蒙陛下谬赞,臣不敢据功,这都是陛下运筹帷幄之圣德庇佑,臣才能浅薄,才有展布之机,食君俸自当忠君事。”李乐赶忙俯首说道,做的不是很好,刚刚接掌巡抚之位,也有操之过急之事。 “朕还记得当初,爱卿在全楚会馆摆了王次辅一道,到现在王次辅都念念不忘呢。”朱翊钧说起了旧事,这就是叙旧,叙旧就是联络感情。 朱翊钧和李乐聊了点旧事之后,才说起了李乐的奏闻。 “朕不能下旨禁奢,因为做不到。”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 李乐倒是颇为认同的说道:“陛下,臣提到这件事,是希望引起先生的重视,这移风易俗,绝非一朝一夕就能见功,臣已经吹求太急,闹出了笑话来,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 “若是下旨禁奢,恐被奸猾之徒假借圣意行不义之事。” 面对金钱的蛊惑,大明现在弥漫着一种竞奢的风气,朱翊钧没有下旨禁止奢侈,因为下旨也没什么用,凭白的消耗大明皇帝的信誉,虽然朱翊钧的信誉无限大,损耗一点无碍。 可问题是,禁奢令会成为一些人的工具,比如巧设名目掏空府库,比如恐吓富人财敲诈小人命、比如假借禁奢之名横征暴敛。 大明不只是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比如万历十五年起,因为对张居正新政的全面推翻,大明国朝财税再次恢复到了让人不安的、隆庆六年的水平,而又因为万历皇帝修皇陵预算超过了800万两白银,国帑内帑空空如也。为了收税,万历皇帝启动了矿监,就是让内署的宦官前往大明各地设卡抽分,万历皇帝只要银子,这些宦官到了地方,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比如到南京的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朱元璋孝陵的林场都给卖掉了。 宦官收税素来如此,对于银子的狂热追求,让他们对于征税没有任何法度可言,就是完全、绝对的自由征税。 矿监在横征暴敛,而地方也是抓紧了这个机会,巧立名目,开始共襄盛举,大明变得乌烟瘴气了起来,国势肉眼可见的败坏了起来。 矿监的斗争一直到天启元年才结束,历时超过了三十四年,最终万历、泰昌皇帝,两次下诏召回宦官,才算是停罢矿监之事,矿监不再聚敛,但地方设立的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可没有取缔。 整个斗争过程,就是国失大信,人心启疑的三十四年,在这段时间,透支了皇帝和朝廷所有的信誉,换来了并不是很充足的税收。 放弃张居正新政的所有成果,换取一时的苟安,可能是万历皇帝最后悔的事儿,因为后来真的很缺钱,当倭国进攻朝鲜,朝臣们喊着进攻倭国本土,灭倭的时候,万历皇帝只能选择和谈。 下一道不能执行的政令,就是给地方巧立名目的借口。 李乐是回京述职的,不是给先生、皇帝施压的,他也没那个本事,就是发现了现象,请朝廷警惕而已。 “南衙操戈索契的那些百姓,现在怎么样了?”朱翊钧面色严肃的问道。 “现在都在造船厂和官厂做工,陛下,现在各个地方,各行各业,都缺人缺的厉害。”李乐说起了安置工作,这都是劳动力,大明哪哪都缺人,连在鸡笼岛的淡水镇、兴隆庄都跑到南衙招揽木工了。 朱翊钧还以为这些百姓会被为难,但看来他想多了,这里面不是法不责众,而是大明的用工荒,缺人。 朱翊钧开海投资的3712万银,正在不断的膨胀着,虽然朱翊钧的内帑停下了投资,但已经落成的这些官厂,稳定运行,留存的利润也让官厂不断的扩产。 就这件事,朱翊钧和李乐沟通了很久,才知道为何废除贱奴籍的政令可以得到推行,以皇帝和朝廷为主导的投资,拉动了经济的发展,各地的手工工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这些手工工坊需要人。 大明的百姓九成都是农户,愿意离开土地到工坊做工的还是少数,缺人之下,废除贱奴籍,建立自由雇佣关系,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江南地面的势要豪右不是没想过雇佣一些番夷,但是这些番夷,实在是…一言难尽,最终还是只能在腹地想想办法了。”李乐说起了大明手工作坊主们的解决之法,一些势要豪右在元绪群岛雇佣了一些当地的土著,发现是真的难用。 “他们有的时候很懒,有的时候又很勤。” 李乐说到了势要豪右在元勋群岛开拓时候遇到的情况,土著懒是不挥舞皮鞭根本都懒得动弹,田里满是野草,都不管不顾。 至于勤劳,则是厂里刚刚烧好的砖,勤劳的土著们,就开始辛勤的忙碌的起来,把这些烧好的砖拉到了自己家里,任何种植园,都是一样的情况,只要离开七天时间,就能被搬的干干净净,为了不被搬空,不得不营造土坯城墙和护城沟渠。 “这种现象,其实是因为他们玩命的劳动,也换不到报酬,所以慢慢的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李乐思索了一下说道:“陛下,吕宋马尼拉有一个铜矿,现在叫铜祥镇,是铜金伴生矿。” “朕知道铜祥镇,上一次是铜祥镇总办陈成毅入京叙职,现在吕宋有铜山十一座,陈成毅可是朕特赐恩科进士之一。”朱翊钧立刻点头说道,陈成毅可是国姓正茂手下的中流砥柱之一,十一个铜镇就是吕宋总督府维持统治的基石。 李乐这才叫继续说道:“铜祥镇那个地方原来叫蓝贝金山,西班牙殖民者会杀死任何胆敢偷偷淘金之人,将人杀死后倒吊在树上威慑土著不得淘金。” “有个叫哈瑞的淘金者,他本来是马尼拉附近的一个农户,结果有一天红毛番带着火铳,驱赶了他,他从自己的土地上离去,投奔了五十里外已经嫁人的女儿。” “哈瑞投奔女儿,到了之后,才发现女婿正在打女儿,哈瑞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给了女婿,让女婿不要再打女儿了,就自己搭了个茅草屋,没有了土地的哈瑞,只好去了蓝贝金山偷偷淘金。” “他每天早上只吃一个芋头,再吃点盐,就去淘金,如果在路上能抓到一个猴子,或者蛇,就是开荤了,他打不过那些个鳄鱼,遇到只能逃跑。” “他就这样偷偷的淘金,把淘来的砂金卖给作坊,淘金到第三年,他终于攒够了钱,换了把铁铲。” “等下!”朱翊钧眉头一皱,疑惑的问道:“他在冒着生命危险淘金,结果干了三年,就换了把铁铲?” 李乐无奈的说道:“是的,那些砂金确实很昂贵,但当地的作坊只给一点点的报酬,一点点盐巴或者粮食,第三年,他换了把铁铲,他以为自己这次一定能多淘一点黄金出来。” “结果第三天,他的铁铲被人给偷了…” 朱翊钧呆滞了下,看着李乐愣愣的说道:“被偷了?” “是的,这就是悲剧的开始,因为旧铁铲已经抵给了作坊,所以,老哈瑞只能用手刨去淘金了。”李乐无奈的说道:“让老哈瑞难过的是,三年了,他的女婿还在打女儿。” “淘金的第六年,老哈瑞没有攒够第二把铁铲的钱,而女婿打女儿越来越频繁,都是因为老哈瑞投靠,让女婿觉得老哈瑞占了他们家天大的便宜。” “老哈瑞知道,该死了。” “在老哈瑞决定冒险一次,深入矿区淘高品位的金矿时,他看到了十字旗换成了北斗七星旗,老哈瑞听说过北斗七星旗,但那些传说太久远了,久远到老哈瑞都忘记了这旗帜代表着什么。” “现在,老哈瑞是铜祥镇的十七号坑冶的大把头,他的女婿终于不再打他的女儿,而是整天围着老哈瑞转悠,就希望老哈瑞能拉家里其他亲戚一把,安排到矿上上工。” “那不能帮,这一帮指定出事。”朱翊钧立刻说道,这个女婿前倨后恭,不是个好人,帮忙完全帮不出恩情来,只能帮出仇来。 李乐笑着说道:“老哈瑞当然知道,所以也不说帮也不说不帮,老哈瑞是吕宋地方平民的一个缩影,吕宋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他们终日辛苦,玩了命的劳动却换不到报酬,久而久之,就变得又懒又勤,干活的时候懒散,偷东西的时候勤快。” “你从哪里听到这件事的?”朱翊钧有些疑惑的说道。 李乐解释道:“今年六月份的时候,老哈瑞押解了五百万斤的铜料抵达了新港,其中三百万斤要到南衙,臣那时候见到了老哈瑞,老哈瑞说他以前很瘦,皮包骨头,也喜欢偷东西,因为偷矿山的东西,差点被陈成毅给杀了,不过当时缺人,才留了他一命。” “老哈瑞现在也不算胖,但身上有肉,有的是一把子力气,老哈瑞说:给大明干活,大明真给钱。” “不是因为懒才穷,而是因为穷才懒。” 李乐把老哈瑞的故事讲完,他在说的吕宋的老哈瑞,又何尝不是说的大明的穷民苦力们呢?抛开了华夷之辩不谈,这些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其实不缺勤奋,但长期的劳动和报酬不匹配,才导致了普遍懒惰。 “苦难就是苦难,从来不值得歌颂。”朱翊钧点头说道。 “陛下,臣觉得这个金钱对人的异化,主要是分配问题,百姓们也不是求大富大贵,而是求的能够安稳生活,如果劳动和劳动报酬匹配,那么羡慕就不会变成嫉妒,人就不会丧失基本的理性,成为金钱的奴隶。”李乐图穷匕见,他借着老哈瑞的故事,说穷民苦力的挣扎,其实是想完整阐述自己对竞奢之风的理解。 羡慕是理性的,好的生活自然人人羡慕,但嫉妒是非理性的,当羡慕滑向了嫉妒,就会失去理性。 失去理性,就是异化的开始,是极为危险的。 李乐俯首说道:“陛下,那些个纨绔斗富就且让他们斗去!声色犬马的生活,离百姓太过遥远,那一个花篮一百银,是百姓们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数字,臣以为,劳有所得,勤有所获,如此一来,天下泰安,方能政通人和!” “爱卿现在能够独当一面了,能为先生遮风挡雨了。”朱翊钧由衷的说道:“李乐,先生老了,他的身后事,身后名,只靠朕一个人是不够的,需要更多的人一起。” “先生自万历维新以来,是把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人统统都得罪光了,甚至包括朕,要保护新政,就得保护先生的身后事和身后名,李乐,朕希望你能帮朕。” 这是请求,更是承诺,是朱翊钧第一次如此开诚布公的表态。 陛下尚节俭的回旋镖,已经打的张先生满头是包了,张居正的确在节俭修省这事儿上,得罪了皇帝,只不过皇帝不计较而已。 “臣必不负君上所托!”李乐甩了甩袖子,行大礼,大声的说道。 李乐彻底安心了,陛下虽然看起来有点贪财,看起来有点小心眼,眦睚必报斤斤计较,但陛下的承诺,从来都是金口玉言,只要承诺,就会兑现。 许诺就是用来兑现的,否则为何要许诺? 这是一份保障,对张党所有人的保证,放心大胆的干,即便是张居正不在了,大明仍然会持续推进新政! 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这不仅仅是师生情谊,是大明的江山社稷,更是亿兆瞻仰之所望。” 李乐离开的时候,拿着一套玩具,格物原理玩具,朱翊钧说让李乐给孩子玩。 这次回京述职,陛下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但李乐最喜欢这个格物原理的玩具,他和王家屏一样,入京后对大明各种新鲜事物,非常感兴趣,但有些事儿,他无法理解。 李乐看着面前十六个玩具,觉得等自己玩够了,再给孩子不迟。 万士和作为礼部尚书,反而吹响了对礼教进攻的号角声,这玩具,这上面的卡片,配合永乐大典简要本,从娃娃抓起,根本就是在掘儒家礼法的根儿。 第578章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李乐除了给皇帝讲了一个老哈瑞的故事外,还讲了个龙江造船厂的旧事。 老哈瑞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一个典型的穷民苦力,因为大明抵达了吕宋,而发生了改变。 龙江造船厂的故事也不稀奇。 新的南京龙江造船厂是选了新址营造,不是在旧的龙江造船厂上修建。 一百七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老的龙江造船厂的所有船塘已经被填平,变成了良田,甚至找不到当初的痕迹了,这两年随着产能的不断提升,龙江造船厂扩产,就打算把二厂在旧址上翻建。 翻建就需要对旧址进行挖掘,要对过去进行整理,这中间发现了一本名叫《星槎札记》的笔记,这本札记是和《龙江船厂志》,放在一个箱子里,挖出来的时候,虽然有些腐烂,但因为深埋地下,还算保存完整,能够辨认字迹,在经过了长达一年的小心辨认和注校之后,这本札记,重见天日。 札记上没有名字,李乐叫他守墓人。 札记记录了在停罢西洋之后,龙江造船厂的遭遇,那些个在永乐初年迁徙来的船匠没了营生,四散而去,船塘被填平开始‘务本’种地,匠人越来越少,农户越来越多。 当初龙江造船厂营造的时候,热火朝天,从五湖四海征发了十数万的船匠遍布各个造船厂,所有的匠人都以为他们会世世代代这样生活下去,直到大厦崩塌。 守墓人,清楚的记录了那种人去楼空后的萧索,在大厦崩塌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围绕着开海角力,但没人顾忌这些离开了故土、没有土地耕种的匠人该何去何从。 那是龙江造船厂的坟墓,是永乐宣德年间下西洋的坟墓,是那个时代的坟墓,更是大明海权的坟墓。 守墓人在札记里提到了一件事。 在正统初年,一共七次,地方势要豪右请朝廷将无用的龙江造船厂扑买,奏疏总是十分顺利的进入了宫中,内阁三杨,似乎乐见其成,对这件事选择了视而不见,但最终都无法得到皇帝的朱批。 那时候仁宗皇帝的皇后,张太皇太后还在,张太皇太后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以‘不得变卖祖宗基业’为由拒绝了。 仁宗登基一年崩,三十六岁的宣宗英年早逝,留下了太皇太后守着自己的孙子,守着大明的江山社稷,太皇太后一个妇道人家,或许做不了什么,但不变卖祖宗基业还是坚持了下来。 停罢开海的理由是入不敷出与国朝无益,结果这龙江造船厂势要豪右却恳切索求,而且是一连七次,下西洋真的是入不敷出的话,这民间恳切索求造船厂,又为哪般呢? 正统初年的三杨内阁,真的是所谓的贤臣、良臣、能臣吗? “去叫大宗伯过来一趟。”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万士和捣鼓出来的这个格物玩具套装,朱翊钧非常喜欢,当然这次的玩具,朱翊钧真的给朱常治玩了,没有自己留下。 他已经玩过了。 朱翊钧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札记,宫里以不得变卖祖宗基业为由,拒绝了民间请求扑买的请求,但这些势要豪右显然不打算放过船厂,正统六年十二月,天干物燥,一场大火,席卷了整个龙江造船厂,龙江造船厂在这场大火之中,所剩无几。 得不到就毁掉,一场大火之后,龙江造船厂,彻底树倒猢狲散,最后一批等待着云开见月明的匠人们,也离开了船厂。 万士和作为一个谄臣,从踏入通和宫御书房那一刻起,就知道陛下的心情真的很不好,通和宫御书房的气氛有些压抑。 “大宗伯看看这个吧。”朱翊钧将校注过的札记递了出去。 万士和看了许久许久,看着看着拍桌而起,大声的说道:“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不是欺负人吗!” 大明对大宋颇为不齿,一说就是明承唐制,对宋朝多少有点不待见,这种不待见,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有一部分是因为韩宋,就是小明王之死,有一部分是大宋终究不是个大一统的王朝。 中原对大一统的定义是极为清晰的,就是天下我为王,四方来贺,在认知的世界里只有我是皇帝,这才是大一统,辽金西夏,都有皇帝,而且大宋还有俯首称臣的记录,一句‘臣构言,今来画疆’就给大宋的大一统定义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大明不齿大宋还有一方面原因,就是赵宋得国不正,赵匡胤的确是终结了五代十国的黑暗时代,但赵匡胤同样也黄袍加身欺负了孤儿寡母。 在万士和看来,就龙江造船厂七次提议扑买之事,在皇室已经明确拒绝,并且是祖宗基业为由的情况下,奏疏居然还能入宫!这就是在欺负孤儿寡母。 大明一共两次主少国疑,再一对比张居正,就发现,除了不让皇帝太过靡费这件事上,张居正真的没欺负过宫里的孤儿寡母,当然这是建立在万历三年,在国朝财用还不算充盈的时候,张居正把金花银从一百万两白银涨到了120万两白银的基础上,才如此要求。 “怪不得张璁骂杨士奇是贼桧之奸!”万士和看着这札记,就没由来的生气,说难听点,皇权和臣权这对自古以来的矛盾,向来都是主强臣弱,主弱臣强,张居正能喊出吾非相乃摄也,就是典型,但欺负人也有个底线才是。 张璁,嘉靖初年的名臣,张居正搞得新政,除了考成法之外,大部分都是把张璁的新政,重新拾掇了拾掇,又拿出来用了,包括了王崇古搞得均田役,也是兵部尚书唐龙的主张。 “张璁如此评价杨士奇吗?”朱翊钧一愣,他还真不知道。 把杨士奇骂成了秦桧,这是朱翊钧完全没想到的事儿,大明读书人的攻击力都这么强的吗? 万士和点头说道:“臣查旧案,张璁说:夫贼桧之奸,污秽青史,而杨馆之介,人到于今称之,是尚不知所戒勉乎!主要是批评杨士奇等三杨,破坏祖宗成法,太祖高皇帝废除了宰相,被他们给恢复了。” “后来张璁在《嘉靖改元建言第三札》中又言:今日士论,惟归咎权奸乱政,冒滥军功,不知军功之滥不始于正德初年,而始于正统以后,皆抚巡失于纪验,兵部失于正之罪也。” “不仅是张璁,桂萼也说:杨士奇援汉弃珠厓例弃之,乃陋儒当权,上下安定,货赂公行,纪纲不振,举版图十郡之地,弃置不宁,盖若考作室乃不肯堂者也。杨士奇者,太宗皇帝罪人也,又足法乎?” “将杨士奇称之为太宗文皇帝的罪人,是陋儒,主要是弃守交趾之罪责。” 桂萼是大明一条鞭法的创始人,是中国从租调庸税赋,向货币税转型的重要人物。 桂萼批评杨士奇,主要是交趾、河套、大宁卫弃地这三件事上,尤其是交趾事上,杨士奇以汉代放弃海南珠崖为例,最终促成了放弃交趾之事。 失土之罪责,杨士奇罪责难逃。 大明放弃了交趾十三司,就是放弃了出海,放弃了白银流入,这让货币税成为了镜中花水中月,无法实现,桂萼能看得起杨士奇才怪。 “陛下,张璁之所以要抨击三杨,是因为自三杨之后,大明官场对边方文臣武将的考成就变了,从之前的灭虏几何,变成了修了多长的边墙、营造了几个营堡,整修城池关隘,自正统二年王骥擅杀都指挥安敬之后,百五十年再无文臣武将练兵几何,灭虏几何的记载了。” “此为兴文匽武大弊之始,也是三杨的可鄙之处。” 万士和详细解释了下张璁和桂萼这两个嘉靖年间革故鼎新的重臣,为何会对这三人如此鄙夷的缘故,自那之后,大明武备不兴,边方无备,戎事彻底败坏。 “原来如此。”朱翊钧还以为就自己看杨士奇这三杨不顺眼呢,结果原来不只是他的偏见,连同为臣子的张璁、桂萼之流,都对其极为不齿。 无论是弃地,还是僭越主上威福之权,还是借着礼法的大旗破坏祖宗成法,都是大逆不道之大罪,甚至桂萼把杨士奇等人,定性为太宗皇帝的罪人,这是指着鼻子骂。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往的事儿已经不可挽回了,但未来的事儿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这本札记,内署抄录后,就留礼部,日后修史用吧。”朱翊钧略显唏嘘的说道,过去的事儿,斤斤计较已经没有用了,往前看。 “大宗伯啊,你那个玩具,治儿非常喜欢,大宗伯主张的,让格物赢在起点,深得朕心。”朱翊钧夸奖了万士和搞得玩具,万士和在礼法这块,做得很好。 万士和刚入文华殿的时候,朱翊钧还以为他会和陆树声一样,很快就离开,没想到一直到今天,依旧是屹立不倒,反倒成了朝中的一颗常青树,无论多么大的风浪,都岿然不动。 这与万士和的立场有关,他是完全的帝党。 “这本身就是臣该做的事儿。”万士和乐呵呵的说道:“皇嗣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陛下,是不是该立太子了?” 万士和看起来颇为随意的问着,看起来随意,但他已经犹豫了数日之久,就在寻思着一个合适的机会问出来,这个话题极为敏感,稍有不慎就是掀起一场党锢的大事儿。 陛下膝下有三子,嫡长子朱常治,次子朱常潮,三子朱常洵,朱常治是皇长子而且是嫡出,无论是从嫡庶还是从长幼,朱常治都名正言顺,早立太子,人心思安。 “大宗伯知道朕在担心什么。”朱翊钧看着万士和颇为平静的说道:“不立。” “臣遵旨。”万士和立刻俯首说道,他甚至连多问一句都不问,陛下在担心什么,万士和非常清楚。 自孝宗之后,大明国朝的皇位继承就变的不正常了起来,孝宗只有一个儿子,武宗直接绝嗣。 世宗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两个月夭折了,嘉靖十五年十月,第二个儿子,庄敬太子太子出生,嘉靖十八年立为太子,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十六日加冠,十七日患疾,很快就暴疾而亡。 嘉靖一朝,再无太子,自此之后,世宗皇帝,开始崇信二龙不相见,不仅不立太子,甚至不见儿子。 大明的官员个个都是人才,都把皇帝逼着住进了通和宫里,连西苑都不住了,防备谁,一目了然,甚至万士和本人也是防备的对象。 知道陛下的明确态度后,万士和就可以做到进退有度了。“臣告退。”万士和办完了事儿,再次俯首,选择了离开。 朱翊钧看着万士和的背影,愣了愣,对着冯保问道:“大宗伯就不再争取下吗?朕说不立,他就直接遵旨,就这么走了?” 万历一朝的国本案,可是一直持续到了福王就藩那一天,皇帝和朝臣赌气赌了那么多年,从一开始斗争就极为激烈。 结果万士和,就这么轻易的走了,甚至没有多说一句。 “陛下,大宗伯这问题估计憋了很久了,今天问出来已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大宗伯没有立场在这个事儿上跟陛下争执。”冯保低声说道:“大宗伯还是很勇敢的,臣都不敢问,满朝文武,就没人敢问。” 大明现在的皇帝和先帝爷隆庆皇帝一点都不像,反而和道爷最像,尤其是跟前二十年的道爷,都是少年天子,都是励精图治,都是革故鼎新,也都是名臣贤臣在朝,唯一不同的是,朱翊钧没有武宗皇帝历史负担,可以大肆振武。 嘉靖初年,是没有振武的条件的,武宗皇帝因为尚戎事,弄的自己绝嗣,甚至因为亲征平叛,落水染疾,从风寒到肺炎最后撒手人寰。 骑马很容易伤到子孙根,这也是常识,戚继光之前一直不让皇帝上马,直到皇帝马步,扎的根基厚实,才肯让陛下上马。 因为环境相同,所以立太子就和当初嘉靖年间一样,成了一个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万士和敢这么看似不在意的问出来,已经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让他跟皇帝争执早立太子什么的,太难为他了。 万士和可是被士林戏谑为万无骨,可万无骨敢问,满朝文武有一个人敢问的吗?冯保都不敢。 作为礼部尚书,万士和必须要知道陛下明确的态度才好做事,陛下说不立,那就暂时不立,等陛下什么时候觉得有必要立太子了,再立不迟。 万历十一年十月初,石茂华终于在京师安顿了下来,石茂华谢绝一切的拜访,包括首辅张居正、次辅王崇古的拜帖,将闭门谢客进行到底,既然已经退了,那就要有退了的样子,刘显和马芳也都是如此。 石茂华带着陛下加官赐宅的圣旨,来到了通和宫面圣谢恩。 “不必行大礼了,坐下说话。”朱翊钧等在了御书房,等到石茂华走了进来,立刻开口,免了石茂华的大礼,石茂华仍然抱恙在身。 石茂华再次俯首,十分郑重的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石部堂,当初皇极门一别,已经七年有余,当初石部堂对朕说,要复套,现在已经复套了。”朱翊钧说起了石茂华最心心念念的事儿。 石茂华一脸轻松的说道:“是啊,当初臣忧心忡忡,还怕自己说的,被朝中的士大夫们以为是在危言耸听,陕甘宁三边之地,少粮多兵,别的地方民乱也就是百姓揭竿而起,这陕甘宁要是乱起来,那就是兵祸了。” “现在好了,臣最担心的事儿,不会发生了。” “陛下,臣低估了驰道,即便是不重开西域,驰道在,则河套在,不必重开西域也能固守,大明京营能在五天到十天之内投射到河套,那就是腹心之地,不会再丢失了。” 朱翊钧有些疑惑的说道:“石部堂以为,不用重开西域了吗?” “当然不是,该开还是得开,西域有矿,还能种棉花。”石茂华摇头说道:“重开西域,就是一道藩篱。” “臣老了,倚老卖老一番,陛下没打过仗,其实这只要打仗,战场在我们腹地发生,输赢都是大明输,但在边方打,就完全不同了,绥远、西域都是地广人稀,这就是纵深,在这些地方起了冲突,不会有倾覆之祸。” 纵深和缓冲带,石茂华要说的就是这两样,建立更多的纵深,才能让大明的腹地更加安全。 石茂华还是主张重开西域,他要说的是,他对驰道缺少了解,直到亲眼看到,才发现,自己完全小看了这东西的对军事的可怕影响,大明的主力还是步营,步营的投射速度和能力,决定了帝国的疆域。 “重开西域,势在必行。”石茂华颇为确切的说道。 朱翊钧和石茂华说起了甘肃之事,大明士大夫们的踊跃,是朱翊钧完全没有预料的事儿,大明的士大夫多少还是想要进步的,到了甘肃履任一年顶两年,而且还能立功,最近的重点就是抓间谍,西域诸部刺探大明朝廷动向的间谍。 而下一步是出使西域诸国,宣威西域,这个使臣自然要在甘肃省里诞生,而且注定青史留名。 “陛下,臣发现这京堂,怎么乌烟瘴气的。”石茂华颇为疑惑的说道。 “烧煤烧的。”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京师并不宜居,朱翊钧本来在西山宜城伯府外营建了一个宅院,但石茂华的身体还需要随时观察,住在城里更加方便些。 “烧煤的事,臣在陕西就已经有所耳闻了,臣说的是这京堂这些个杂报,他们也太大胆了!陛下为何如此纵容他们胡说八道?”石茂华摇头,陛下误会他的意思了,他不是说煤烟,而是说杂报的笔正们胡言乱语。 百姓不烧煤就得烧柴,大明京畿这地界,能砍的柴都砍了,哪里还有柴可以烧? 京堂杂报的内容,在石茂华看来,过于离经叛道了,这些人鼓噪的风力,对大明是极为危险的。 石茂华从来不是一个刻板守旧的人,他不是不能接受新鲜事物,他可是对铁马非常感兴趣,对于驰道、铁马、机械作坊,他都持有积极的态度去认真了解,思考它们对于国朝的意义,但是对于这些个笔正的摇唇鼓舌,石茂华不能接受。 “他们这么鼓噪风力舆论,就是在掏空大明的根基。”石茂华非常肯定的说道:“这些人完全被势要豪右所掌控,所言所行,皆为利益奔波,吃谁的家饭,就是谁家的狗,素来如此。” “但是需要思辨,就得允许他们的存在,允许他们说话,这里面也有林辅成、李贽、耿定向这类的人物,而且大明也需要杂报,只有邸报,完全不够。”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但说胡话,朕也不允许。” “那倒也是,万历维新的确需要更多的声音。”石茂华认同陛下的观点,他还是有些坚持的说道:“这些杂报对消息根本不辨真假,就胡乱登刊,就是为了快,比别人更快的登刊,才能获得销量,为了吸引人们购买观看,会故意夸大事实,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谣言充斥着整个京堂,臣仍然认为弊大于利,臣以为应该监察,对这些杂报进行审查,确认其有办刊的能力,而不是任由其野蛮生长,而且要对造谣者进行诬告反坐,取缔其办刊的资格才是。” 约翰·古登堡发明了活字印刷术,虽然活字印刷术进行了数次的更新迭代,但是新闻审查机制,在泰西建立了起来,大明这方面,就是完全自由的发展,这种自由在石茂华看来,就是纵容谣言的肆虐,冗杂而虚假的信息,充盈京堂,这非常危险。 石茂华思索了一下说道:“如果有人说阻塞言路的话,那骂名臣来担就是,臣一把老骨头了,倒是无所谓挨骂不挨骂。” “部堂忠君体国。”朱翊钧笑着说道:“倒也不用,石部堂不知道,其实是有审查的,否则这些杂报岂不都是妖书了吗?对于一些杂报,也进行了取缔,这个骂名,大宗伯万士和早就背了,部堂看到的内容,都在允许讨论的范围之内。” “有审查,他们还敢在杂报上如此狺狺狂吠?”石茂华惊讶的说道:“那些个所谓自由派的言论,除了林辅成和李贽的文章能看之外,其他的文章简直是不堪入目,他们吃着别人的施舍的饭,如同狗一样摇尾乞怜,安敢奢谈自由?” “石部堂看到了什么?”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石茂华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本杂报递给了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他们将垂拱无为而治和自由混为一谈,简直是胡闹。” 朱翊钧打开了那本杂报,认真的看了看,怪不得石茂华反应这么大,这份杂报里的内容,讨论的是君子之恶,在这本杂报里,就一个观点,那就是让大明变成人间炼狱的往往就是‘大人物们’的意志,大人物们的雄途霸业。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开篇以杜甫《兵车行》中的名句为引。 这里的武皇表面上说的是汉武帝刘彻,但其实是唐朝常见的避讳方式,杜甫说的是唐玄宗在天宝年间持续动武,而且屡战屡败,给大唐造成的巨大危害。 安禄山,史思明造反,也是看出了大唐朝廷的虚弱。 在进行了批评之后,就是兜售那一套看不见的大手,可以让所有人各安其分,而不是用看得见的大手去干涉,朝廷的每一次干涉,都是在作孽,无限拔高了无为而治的高度,将无为而治视为大自由。 “这个笔正连无为而治这四个字都不懂。”朱翊钧放下了这本杂报,摇头说道:“石部堂你且看吧,有人会教训他,他不是提倡那个看不见的大手吗?别人看到他犯了错误,自然会墙倒众人推。” 无为而治,从来不是说什么都不做,无为是不妄为,其核心理念是道。 道无形无为,但道有规律,道以规律约束着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行,引申到治国,无为而治就是:以制度治国,以制度约束臣民的行为,在制度设计时要谨慎思虑周全,推行之后不要轻易更易造成不便,这才是不妄为,也就是无为而治,而不是不作为。 显而易见,这个笔正对无为而治根本不懂,很快就会有别人去纠正他了,踩人,也是快速获得名声的办法之一,文人相轻,在杂报这个圈子里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陛下这么一说,臣确实不怎么担心了。”石茂华认真想了想,真理越辩越明,道理越讲越清,胡说八道的笔正们,自然会被被人踩在脚下。 “陛下,臣在边方,不在京堂,臣想说的是,不能让西域变成第二个交趾。”石茂华面色凝重的拿出了一本奏疏,他面色恳切的说道:“陛下,臣不希望陛下低估重开西域的难度。” 第579章 半分封半郡县的开拓之路 石茂华的奏疏非常非常的大胆,甚至有些僭越。 在奏疏中,石茂华批评了三代皇帝,太宗、仁宗、宣宗,批评仁宗和宣宗,主要是失土问题,毕竟这二位从永乐年间就开始主张战略收缩,扩土只会带来沉重的负担,并不能带来实际的收益,这就是精算之风的起点。 而批评太宗文皇帝,这一点是让朱翊钧格外意外的,因为在石茂华看来,太宗皇帝严重低估了统治安南的成本,是战略失误,更进一步批评,交趾十三司是太宗文皇帝好大喜功的产物。 大明在永乐年间攻伐安南是一个意外,详细而言,是安南国宰相黎季牦杀国王僭越称帝,旧王的孙子陈天平到京师告状,大明派遣了军队护送陈天平回安南继任国王,黎季牦偷袭了护送的五千军兵,至此,大明不得不对安南用兵。 这是一连串的意外,大明朝廷在征伐之前,根本就没想过到底要拿安南怎样,攻伐之后,是实土郡县,还是如云南旧事,以国公镇守,锡土分封,亦或者训诫之后班师回朝,任由安南自决,都根本没有想好。 在安南不断的民乱之下,文皇帝的态度也是在摇摆不定,在镇压和维持现状中不断的徘徊着。 这种摇摆不定,就体现在大明交趾十三司最开始是流官,也就是大明遣官管理,后来变成了除布政使外,改用土官,也就是世袭土司,后来黎越僭朝的第一任国王黎利,就是大明用的土官。 朱棣的战略重心在北方,无论是迁都,还是亲征北伐,无不表明了这一重心,那么安南的治安战,就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自拿下安南改交趾十三司后,朱棣的态度始终是处于一种想要躺平而不能的状态,从最初攻伐的决策粗糙,再到流官改土官的摇摆不定,都是在最初就低估了成本。 高昂的统治成本,让朝廷入不敷出,到了宣德年间,大明在交趾战败,就是覆水难收了。 大明现在重开西域,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大明的重心在开海,虽然海陆并举这一战略总是被提及,但海陆也有侧重,大明现在的侧重就是开海。 所以重开西域之事,既然势在必行,就不能低估重开西域的难度,这是一个需要持续大笔投入的事儿,甚至开海的收益,都填进去都不见得足够。 “石部堂所言极是。”朱翊钧对这本奏疏非常的重视,重开西域,不是想当然,大明需要西域,西域也需要大明,重开西域,是势在必行。 在重开西域之前,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交趾十三司已经事实上脱离了大明,这已经是既定事实,要从历史中吸取教训,而不是因为历史的惨痛,避而不谈。 “除了决策粗糙和摇摆不定,其实成祖文皇帝还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无人可用。”石茂华面色凝重的说道:“一个黄福是不行的。” 石茂华详细的谈了谈成祖文皇帝的无人可用。 洪武年间,常遇春死后,李文忠可以顶上,李文忠死后,冯胜可以顶上,徐达死、冯胜被贬,蓝玉可以顶上,蓝玉北伐去了,傅友德可以征南,即便是傅友德离开了南方,还有沐英可以镇压西南。 但是太宗文皇帝唯一能用的人,就只有张辅了,北伐要张辅,征南也要张辅,除了张辅,在永乐一朝,几乎找不到能独当一面的武勋人物,而人才的凋零注定了张辅的独木难支,在正统初年的党争中,张辅被三杨逼到无法上朝的地步。 无人可用,大概也是朱棣对交趾问题摇摆不定的最大原因。 “唐将南征以捷闻,谁怜枯骨卧黄昏。唯有苍山公道雪,年年被白吊忠魂。”朱祤钧颇为感慨的说道。 这不是朱翊钧写的,是吕宋都司指挥使、石隆伯邓子龙在云南龙尾城所写,邓子龙听闻大唐天宝年间征南诏国阵亡将士的墓冢处,仍然有人祭奠,感慨之下写下了这么一首诗。 天宝十年、天宝十三年,唐玄宗李隆基,两次对南诏用兵,第一次八万唐兵只有万余败回,第二次,折损十余万之众,两次战败,关中、剑南精锐实力锐减,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史思明悍然反唐。 相比较大唐征伐南诏的屡次失利,大明在云南的统治,可谓是稳如泰山,云南巡抚和黔国公府整天围绕着土地兼并的问题打嘴仗。 边方能够讨论兼并问题,毫无疑问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云南的状态非常复杂很难简单描述,如果非要简而言之,云南就是半分封半郡县制,这种制度在开拓上,极为好用。 朱翊钧、张居正也没什么好的开拓办法,他们照猫画虎,参考云南经验,弄了个吕宋总督府。 半分封半郡县制,统治成本低,代价就是大明对地方并非实土郡县,统治力量相对薄弱,但边方素来如此,因为距离。 这些地方,即便是实土郡县,还要依靠当地的土司,朱元璋的思路简单直接,与其依靠地方的世袭土司,不如依靠自己册封的世袭武勋。 朱翊钧说起了邓子龙,自然说起了吕宋总督府,把云南、海外总督府的成功经验,分享给了石茂华,让石茂华参详一下,是不是在西域合用。 “陛下,有些不光彩的事儿,朝廷不方便做,也需要有人去做。”石茂华已经退了,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面圣了,说话干脆且直接,重开西域,有些事,朝廷终究是不方便去做的,千载遗文罪更彰,需要有人去做。 朱翊钧点头认可了石茂华的说法,西域基本可以肯定要走云南的老路,这路既然能走得通,当然要继续走。 石茂华低声问道:“陛下,臣僭越,云南征伐东吁顺利吗?如果顺利的话,黔国公府迁藩东吁,就更好了。” 半分封半郡县的问题也是非常明显的,囫囵吞枣一样的吃下后,就是慢慢消化,消化完了,这个册封的武勋,就没有用了,这个当初安定一方的武勋公侯府,反而成为了消化的阻力,要么削藩,要么向外继续迁藩。 削藩容易闹出乱子,向外迁藩,就成了不二的选择。 “黔国公沐昌祚的塘报都在这里。”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一大堆的塘报。 石茂华可是在扬州府练兵,带着军兵抗倭,到了西北拒虏的文官,虽然他的战功和戚继光、俞大猷、谭纶没法比,但也不是不通军务之人。 “黔国公真的是忠君体国啊。”石茂华看完了塘报,战报会骗人,战线不会,沐昌祚压根就没有玩养寇自重的把戏,一点点的扩张战线,既不速胜,也不速败,就是一点点的推进战线,配合鹰扬侯张元勋,把莽应里打的跪地求饶,哭爹喊娘。 莽应里遣人请求和谈,云南地方的意思是:打疼他没用,只有打死他,西南诸缅贼,才会知道怕。大明朝廷采信了地方的建议,朱翊钧询问云南是否需要钱粮,因为滇铜开采,钱不缺,粮食还算充盈,暂时不用。 黔国公的确忠君体国,因为与国同休,脱离了大明,黔国公府就不复存在了。 黔国公府的最后一任黔国公沐天波,在大明亡国之后,跟随南明末代皇帝朱由榔入缅甸,缅甸国王莽白,设下了陷阱饮咒水发誓,让朱由榔过河,流亡到缅甸的南明朝廷,已经穷途末路,明知道是陷阱,也只能过河。 莽白带着三千人围困了朱由榔等一行人,黔国公沐天波,知道莽白要背弃誓言,夺取了侍卫的刀,奋起反抗,杀缅兵九人,寡不敌众,最终一行人全部遇害,朱由榔被莽白献给了吴三桂,吴三桂将南明最后一位皇帝绞死在昆明,这就是咒水之难。 鞑清不是没给黔国公府开出过优渥的条件,但黔国公府选择了犹死以忠节。 “王希元告诉朕,其实黔国公沐昌祚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待生苗、熟苗、汉人几无区别,这次缅贼莽应里来犯,就有熟苗守关隘,结果这些熟苗非但没有守关,还附逆作乱,打开关隘,放岳凤等逆贼入关,威逼大理,至此,沐昌祚对生苗熟苗多了几分忌惮之心。”朱翊钧说起了之前刚接战时的战败。 大明在西南的局势也不是一帆风顺,开局就差点被人直接掏了老巢大理,可想而知当时沐昌祚的心情。 石茂华非常清楚,估计不仅仅是忌惮之心,陛下说的已经很委婉了,恐怕各种苛责的政令会出现,沐昌祚是大明世袭罔替的世袭官,是人上人上人的贵人,被如此背刺,不报复,绝无可能。 这也就是石茂华之前提到的,有些事,朝廷不方便做,需要有人去做。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石茂华十分简明扼要的评断了一下沐昌祚的转变。 老好人沐昌祚这次是真的被惹毛了,只要朝廷支持,恐怕不杀了莽应里绝不班师,只有杀了莽应里,他们黔国公府才是实至名归的黔宁王府。 这样一来,这条路又往前展望了一些,那就是迁藩,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兄弟阋墙的内讧了。 “臣告退。”石茂华面圣已经把自己想说的彻底说完了,他以为是最后一次面圣,很快,他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讲武学堂就在禁苑的范围之内,而且大明皇帝时常要到讲武学堂,所以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 石茂华再次确认了,大明皇帝和传闻中一样,非常的勤勉。 万历十一年十月,京师进入了初冬,本该不见天日的京堂,却罕见的天朗气清的数日,而后一场深秋的雨带着雪,将京师带入了冬天,来自西北的冷气流,再次开始了南下,寒冬已至。 朱翊钧裹着大氅,手里拿着一本杂报,是一本名叫《商报》的杂报,这本杂报是半月刊,讨论的内容是大明官厂的渊源。 除了洪武年间的一十八官厂、永乐年间的住坐工匠制,这本商报讨论了在云南广泛存在的官厂,圃墅田业园区。 永乐四年,沐英次子沐晟,和英国公张辅一道征讨安南,攻克后,沐晟从西平侯升为了黔国公,而后开始了兼并,沐晟一共建圃墅三百六十区,号称沐庄。 一般看来,沐庄,就是军屯卫所的变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但来自云南的马廉,在见到了大明的官厂之后,立刻发觉,沐庄并不是军屯卫所,而是更加接近于官厂团造,军屯卫所主屯耕战守,而沐庄,除了耕地之外,还有药材、药材加工、坑冶铜铁、洗煤、锻造农具等诸多杂务。 自沐晟设立沐庄以来,这些沐庄就是在滇汉人聚集之处,如此历一百七十年,开花结果,开枝散叶。 比如写这篇文章的马廉,就是来自沐庄。 而且马廉在文章中认为,现在大明在吕宋开的铜镇,就和沐庄性质完全相同,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安置到吕宋的汉人、形成合力、防止番夷生变、掌控生产资料等等。 “这篇文章不错!”朱翊钧对这篇杂报进行了详细的批注之后,对马廉所说的内容,非常认可,这篇文章补足了大明海外开拓的一个短板,那就是以什么样的生产形式进行开拓。 一篇极有参考价值的杂报政论。 只要一百篇杂报文章里,能出这么一篇,都对得起大明皇帝对杂报的纵容和扶持。 “这个马廉是进士,陛下不是把李开芳的弟弟李开藻给罢黜了吗?罢黜一人增补了一人,而马廉就是那个增补的,现在在备考官考遴选,打算前往吕宋。”冯保看了名字之后,在职官书屏的抽屉里,拿出了杂报笔正的资料,查阅之后,禀报了陛下。 做监当官积累实践经验,才能更加容易通过官考遴选,监当官没有官身,是吏员。 马廉本来没考中,李开藻鼓噪声势,被皇帝划去名字后,他替补中式,这中了进士,马廉左看看右看看,打算去吕宋,因为吕宋可以立功,十一个铜镇就是马廉的目标。 陈成毅在吕宋操持铜业,可是弄出来很大的名堂,朱翊钧倒是想把陈成毅这样的人才留在大明腹地,但陈成毅不愿在腹地内卷,在吕宋自然也能够青史留名。 陈成毅的成功经验,也鼓励了很多像他这样的人。 “陛下,大司徒之前不是说,跟着陛下亲事农桑,两年换一次科举的机会吗?明年开春就该进行了,这第一期就有四百三十七人。”冯保面色为难的说道:“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么多?!”朱翊钧的预期也就一百人左右,结果四百多人! 冯保极为无奈的说道:“可不是嘛,地倒是有,臣就是担心这好好的地,被他们给糟蹋了。” “好好学,就能学得会,先给他们荒地垦荒,学两年自然就会了。”朱翊钧是经验之谈,在学种地之前,他连绿萝都能养死,学种地之后,他甚至能对过往农书整理编纂了。 种地很难,也很简单,真心实意的去学,没有学不会的,当然了,没有真心实意,永远也学不会。 先从垦荒开始,良田给他们那就是浪费。 “臣遵旨。”冯保一听立刻俯首说道,陛下会种地,最见不得田荒着什么都不种,那就是作孽! 这帮儒生把好好的田糟蹋了,陛下不生气才怪。 去年时候,陛下明知道禁荒令没什么用,但还是下了圣旨,当然的确没什么用,土地荒芜是小农经济这种封闭经济的必然,需要先改变经济结构,才能实现。 陛下不喜欢田荒着,更不喜欢田被糟蹋了。 “告诉这些人,垦荒所得,朕不收他们的藁税和地租,土地所产都是他们自己的,也是他们的口粮,这两年,谁都不能从家里拿一分钱,就靠着这点田亩过活,除了垦田,就是读书备考。”朱翊钧做了更加明确的规定。 随陛下亲事农桑=坐牢,与世隔绝,除了书信往来之外,不得离开,不得和外界接触,除了读书就是种田,这一次难能可贵的科举机会,可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获得的。 如此特训还考不中,全都回家种红薯去吧! “这个法子好!臣这就去张罗!”冯保眉毛一挑,面色一喜,论折腾读书人,还是陛下有办法! 冯保欢天喜地的去折腾这帮读书人了,而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份的杂报。 一看封面,朱翊钧就不想看,因为在审稿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是林辅成的逍遥逸闻,这一期还是对人的异化,不过这一次讨论的不是权力对人的异化,也不是金钱对人的异化,而是宗教对人的异化。 大明对异端二字的理解,就是各种邪祟,以敛财为目的的宗教都是异端,张居正讲筵曾言:宋徽宗向道,自称是教主道君、梁武帝迷信佛学,自称达摩,不免丧身亡国,为后世之所非笑,则异端之为害,岂非万世之所当深戒哉。 张居正教育皇帝非圣人之道,都是异端。 张居正说这番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很显然,当初道爷焚修,闹出的乱子,皇帝躲在西苑,朝中都是青词宰相,张居正对这种乱象,深恶痛绝。 中原也经过了数千年的斗争,从最初的绝地天通开始,中国就是世俗国朝,这一点历代虽然有反复,但还算正常。 朱翊钧非常意外,李贽居然没有讨论金钱对人的异化,而是选择了宗教这个选题。 “明天有场聚谈,朕要去看看热闹了。”朱翊钧看完了今日份的逍遥逸闻,让张宏拿来了明日的行程,朱翊钧专门空出了时间,前往太白楼参加聚谈。 “陛下,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宏看着陛下,颇为郑重的说道。 “讲。” “陛下以黄公子的身份行走,朝中廷臣对此早就心知肚明,而且一些朝官也都猜测了出来,京师内外都知道陛下爱看热闹,恐怕会有刺王杀驾之事发生,臣以为还是不去为宜。”张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冯保不在,张宏才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否则就是在质疑冯保的保护能力。 “赵缇帅解释这个问题吧。”朱翊钧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不当讲的,张大伴也是考虑朕的安危,是忠君之言。” 赵梦祐想了想说道:“张大伴,陛下每次出行,都是在钓鱼,陛下欲南巡,陛下离京,这京堂心怀叵测之辈,恐生事端,所以才故意赐给了林辅成五经博士的官身,就是为了暴露身份,进而钓出大鱼来。” 林辅成又又又被利用了,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大家围绕着林辅成可是下了不少的棋。 朱翊钧不介意林辅成知道自己的身份,例如李贽就知道黄公子就是皇帝,但是林辅成始终没猜出来,朱翊钧是有点遗憾的,这么聪明的人,唯独在这方面有点胆小,没敢往大了猜。 “还是有风险的。”张宏颇为恳切的说道。 “张大伴,人生在世,喝口水都有可能被呛死,先生逐渐老了,朕主持新政大局,要维新,就要做事,要做事就会有风险。”朱翊钧看着张宏颇为确切的说道:“先生读史书,自古以来,变法之人,可有一个好下场?先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张宏不再劝说,他仔细想了想,陛下要革故鼎新,必然会非常活跃,平日里多出行,反而有利于缇骑们积累安保的经验。 “朕打的窝,下的饵还不够重吗?这么久了,一条鱼都没钓到。”朱翊钧非常非常的不满,林辅成的官身都发下去这么久了,朱翊钧仍然以黄公子的身份行事,愣是一件幺蛾子事儿都没发生。 其实站在鱼的立场,也就是心怀叵测的野心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大明皇帝十岁被刺王杀驾,十三岁大火焚宫,十五岁西山袭杀,在俞大猷病逝后,皇帝连西苑都不住了,直接住进了通和宫。 就这一个防备臣子如同防贼一样的皇帝,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街上,意欲何为?显然是解刳院里缺标本了。一屋子的张四维在解刳院的标本室里看着呢! 张四维的教训,不可不察。 连太液池的鲤鱼都知道听到皇帝的脚步声躲在水下不出头,否则就会被陛下的无尾箭射杀。 而且还有个问题,就是做不到。 以前皇宫四面漏风,给点银子,甚至能坐车参观皇宫,现在,皇帝陛下身边的爪牙,统统都是墩台远侯、海防巡检这样的专业人才,而不是过去的勋卫,缇骑的保护可谓是水泼不进。 突破缇骑的保护,杀到皇帝面前,还不如祷告上天,一道雷劈死皇帝靠谱些。 朱翊钧次日的出行,一切顺利,没有刺王杀驾,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朱翊钧从大将军府出发,一路上顺风顺水。 “黄公子吉祥!”一个店小二走进了包厢里,作了个长揖说道:“林大师和李大师二人,要前往草原亲自走访,黄公子是大人物,估计是没这个空闲,明人不说暗话,这进来就是讨点银子,用于资助二位大师,带着笔正们前往草原。” “多了不要,少了不怨,全看公子心意。” 要钱来了,或者说要资助。 这次的聚谈不单纯是聚谈,而是号召笔正们一起前往草原,亲眼看一下那些个喇嘛庙,践履之实,深入到草原之中,探闻喇嘛庙对草原的影响,这是一次集体行动,需要差旅费。 林辅成在化缘,他不想接受谁的资助,吃谁家的饭就是谁家的走狗。 光德书坊账上没有足够银子了,上一次林辅成写酸词,被黄公子划去了七百银,账上就只剩下个零头。 “既然少了不怨,那就不给了。”朱翊钧一听可以不给,立刻不打算拿银子了。 王谦眼前一黑,从袖子里拿出来两张银票,递了过去说道:“我和黄公子的,一共二百银,拿去拿去。” 店小二却不收,连连摆手说道:“多了多了,一人最多一两银子。” “恁多事儿。”王谦掏出了两个银币,扔进了托盘里。 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你自己掏的钱,可别找朕给你报销。” “怎么说林辅成和李贽两个笔正,也是自己人,回头从光德书坊的账上划就是了。”王谦赶忙说道,账一定要清楚明白,二银也要算清楚,防止任何的龃龉,这是掌燕兴楼事、督办交易行御史王谦的自我修养。 “如此甚好。”朱翊钧点头认可,羊毛得出在羊身上,难不成羊毛出在朱翊钧这个牧羊人身上不成? “闲话少叙,咱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林辅成在锣响之后,和李贽一起走上了太白楼的戏台之上。 林辅成环视了一圈开口说道:“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了人,那人为什么要创造宗教呢?” 李贽十分确信的说道:“说复杂非常复杂,说简单,其实就两个字,彼岸。” 第580章 风雨只打飘零客,佛门只渡有钱人。 李贽当官可能真的卷不过同僚,但是当个意见篓子,就是嘴强王者。 他只用两个字,就把宗教为何会诞生,为何会兴盛,为何会流传广众,说的明明白白。 “讲得好,刚才就该拿点银子,作为资助他们去草原的资金。”朱翊钧表达自己认可的方式就是拿钱,想从他手里拿钱,可不是那么容易,可见,李贽和林辅成这对儿意见篓子,做的真的不错。 李贽端着手环视了一周后,开口说道:“尚书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天地乃是万物的父母,万物虽然都生于天地之间,唯有人是万物之灵长,灵,灵性也。” “灵性,就是人与万物之间的区别,而灵性是可以塑造的,如同一张宣纸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父母、亲朋、师长,都在不断的塑造这个灵性,进而有了人类的一切。” “人有灵性,人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存在,清楚的知道生老病死,人活着,都在寻求意义的存在,活着的意义,这是人超越万物,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本能,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人无法像畜生一样蒙昧无知的活着。” “人生在世,命运多舛,未来难卜,个人的命运似乎很难被自己所掌控,总是在随波逐流,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彼岸的世界,去寄托自己所有的灵性。” 林辅成等待着众人消化了一下李贽这番话,李贽从《尚书》的万物之灵出发,讨论人的灵性,人活着就是追求意义,人活着需要一个彼岸的世界。 “这样看来,活着的意义,似乎不在于现实之中,而在于那个彼岸,那么这个彼岸,真的能到达吗?”林辅成一直等众人抬起头,脸上的迷茫消散之后,才疑惑的问道。 李贽笑着说道:“是啊,看,人活着就是为了追寻活着的意义,进而虚构出了一个彼岸的世界,那么这个彼岸世界里,似乎和现实无关,这就是其诡异之处,一旦孜孜不倦的去追求那个虚构的彼岸,那么活着的意义,并不存在于现实之间。” “所以一旦过度追求那个彼岸,人就会活在‘没有获得自我’和‘再度失去自我’的矛盾中,活在这种困扰人生的悖论之中,在人心最是迷茫的时候,邪祟就会趁虚而入,因为人生的反复无常产生的迷茫,人会自然而然的认为,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凌驾于一切之上,在操控着世界的运行。” “进而追逐这种神秘的力量。” “一个虚构的彼岸,如何才能到达的呢?” 林辅成点头说道:“这么说起来,还是有些太复杂了,李贽,你有什么案例吗?” “都察院的整日里叫嚷着法三代之上的贱儒们。”李贽理所当然的说道:“他们就是最具体的案例。” 朱翊钧听到这里,就直接愣了下,不愧是让儒学士胆战心惊的自由派斗士,讨论宗教都能把这帮贱儒拉出来批评一下。 也不怪李贽和林辅成拿贱儒做例子,因为他们确实符合这个议题。 李贽大声的说道:“这些个贱儒们构造了一个虚构的彼岸——三代之上。而后数以千年之间,不断的完善着这个三代之上的虚构彼岸,将孔子、孟子、朱熹等人不断的神圣化,不断的拔高他们的地位,最终儒家,变成了儒教。” “将人塑造为神圣形象,就是造神!他们围绕在儒这个神像之下,开始了不断的自我异化,和他人异化。” “是的,矛盾无处不在,在宗教里也是如此,自己不断说服自己的异化,和他人说服自己的异化,自己的灵性和他人的灵性之间的碰撞,就是矛盾激化之处!” “在自我异化和他我异化之中,人的灵性逐渐虚妄,脱离现实,最终人的灵性被虚妄的彼岸彻底异化,人的灵性变成了宗教的本能,进而成为了畜生。” 林辅成立刻说道:“你把矛盾说捧到如此高度,何尝不是在塑造一种神圣形象?何尝不是在造神呢?你造的是什么神?是江陵公吗?” 李贽摇头,如果把矛盾说神圣化,送进神龛里,那矛盾说还是矛盾说吗?一如那些个儒学经典,可能是那个时代最合适的办法,但现在依旧在生搬硬套,真的合适吗? 李贽思索了下开口说道:“矛盾说这是给人一个思考问题的办法,让人不要片面的去看待问题,这不是神圣化,它是人在苦海泛舟的一把船桨罢了,你若是不想用,完全可以随波逐流,它并不需要放到神龛里,去时时供奉。” “陛下捣毁了世修降表的孔府,非但不会对夫子造成任何的影响,反而将孔夫子从那个藏污纳垢的孔府里解救了出来。” “与其担心矛盾说被神圣化,不如担心矛盾说被弃之不用。” 林辅成愣了愣问道:“李大师何出此言?” 李贽一脸无奈的说道:“你想啊,矛盾说讲什么?讲自上而下,同样也讲自下而上,这一个问题一旦自下而上的讲,那这个问题里,谁的利益会受损?肉食者。” “肉食者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学问大行其道?也就是现在仁天子御极之世,才能有如此的景象,等到事后,恐怕矛盾说就会被扫进旧书堆里,所有人再次拥抱儒学,这样最是轻松。” 当时只道是寻常,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因为人们活在当下,对这一切习以为常,认为世界本该如此,但其实万历年间的万历维新,是一种很特殊很特殊的时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真的会发生吗?”朱翊钧拍了拍凭栏,忽然大声的问道。 李贽直接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是黄公子也就是皇帝陛下在问,聚谈是聚谈,奏对是奏对,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黄公子,一定会的,矛盾说总是讲,矛盾相继,此消彼长。”李贽赶忙说道,历史总是在翻烧饼。 从永乐年间做礼部尚书一直做到了天顺年间的胡濙就是典型。 胡濙曾经自嘲,做了三十六年的礼部尚书,历任五朝,着实是可笑至极,反复小人耳。 胡濙作为礼部尚书,他时而坚定的支持开海,时而坚定的反对开海;时而坚定的支持卫所儒学堂,时而坚定的合并卫儒学堂;时而坚定的支持开边北伐,时而坚定的反对开边北伐; 他坚定的支持和反对与民争利;他坚定的支持和反对住坐工匠法;他坚定的支持和反对外戚封爵。 胡濙的反复无常,就是因为时势在变,历史的总是在翻烧饼,总是在循环不止,在胡濙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矛盾说也无法摆脱这个宿命,现在人们将矛盾说视为必读之物,等到过了万历维新这个时间,大家也都会坚决的反对它,世事似乎总是如此。 “咱偏不信这个邪!”朱翊钧挥了挥袖子,自己去一边生闷气了,示意二人继续聚谈。 朱翊钧当然知道这两个人说的是对的,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也管不了身后事。 矛盾说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提供了一个自下而上的视角,而这个视角,是被肉食者所摒弃的,厌恶的,一旦万历维新的拥趸们离世,矛盾说就会如同郑和出使水程旧案一样,成为历史的一页。 李贽其实理解皇帝陛下为何如此的勤勉,如此的积极进取,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儿出现,或者说这种事出现的时候,留下了足够多的遗产,让子孙后代挥霍,能挥霍到下一次循环。 但历史真的是起起落落起起吗?通常都是起起落落落落。 “宗教的根源是人活着为了寻找意义,是为了彼岸,那么宗教的本质,就是人的异化。”李贽看着所有人略显无奈的说道:“万历三年合一众在南衙甚嚣尘上,为了求长生,剖婴取脐带血,惨不忍睹。” “这样的惨剧也发生在草原之上,我们无法想象,一年只能留二两银子,却要给喇嘛庙捐三两的窘迫。” 李贽在控诉宗教的罪恶,除了那些疯狂的行径,就是敛财,这两件事,就是最该死的事儿,穷民苦力一年留不下几个钱,还都送到了庙里,而这些庙里的喇嘛则是藏污纳垢之地,五毒俱全。 “所谓信仰,越坚定的信仰,人的异化就越是严重。在想象的彼岸世界,因为虚构,所以可以实现人对无限、崇高、彼岸和诗意、乃至于不朽的一切向往,越相信这个虚构的彼岸世界,就越是坚定,越坚定就越是自我异化。” “自我欺骗是异化的开始,虔诚到奉献自己的一切,是异化的结局,概莫如是。” “刚才李大师提到了自我和他人异化,除了自我欺骗的异化,在这个异化的过程中,还有别人在异化吗?”林辅成笑着问道。 李贽十分确信的说道:“自我异化是自欺欺人,那旁人的欺骗,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利益,我们还没有去草原,对喇嘛庙的制度性的朘剥,还无法深入的探讨,但从合一众聚敛广众去探讨,可以简要的分析。” “王仙姑将自己神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香火钱,香火钱这种关系,实在是太松散了,王仙姑神化自己,建立了合一众,其根本目的,无外乎,就是为了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林辅成立刻接茬问道:“什么话题?” “通过宗教建立强人身依附的关系,对于他人可以生杀予夺,这就是其根本的目的。”李贽十分流畅的回答道。 这是自由派最为反对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强制性的人身依附,奴隶与奴隶主的关系。 林辅成和李贽在问答之中,揭开了宗教的本质:自我欺骗和朘剥。 李贽继续说道:“人创造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那么人创造宗教,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哪些需要呢?摆脱苦难现实的需要。” “面对生命的有限,面对现实的苦难,人需要找到心理慰藉,人的灵性需要安顿,人的精神需要抚慰。” “也就是所谓的神度众生,但神通常情况下,不度化穷人。” 风雨只打飘零客,佛门只渡有钱人。 佛是金佛,礼佛是要银子的,李太后礼佛的佛塔,就在万历初年花了二十万两银子,这笔银子花得值,朱翊钧这个大老抠都觉得值,是王崇古投献的标志性事件。 林辅成在李贽讲完了之后,面色凝重的开口说道:“宗教是人对现实苦难的抗议,但要想让灵性安顿,精神得到抚慰,是需要用真金白银去购买的,本质上,宗教所贩售的精神抚慰,也是一种商品,而且价格昂贵。” “这种交换是不对等的,存在着太多的欺诈和隐瞒,故此,这不是自由贸易。”“宗教,是禁锢,是枷锁,是人获得自由的敌人。” 朱翊钧伸出了手,为二位大师鼓掌,台下的众人反应非常平淡。 大明是个极度世俗化的国家,台下的众人是来看李贽和林辅成这两个自由派,这两个向官僚、向专制公开挑战的旗手,是如何挑战皇权的,结果二位大师,讲了一大堆,主要是宗教对人的异化。 他们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因为没有环境,尤其是这群士大夫们,孔夫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对鬼神之事要敬而远之。 台下有个人面色涨红,不停的拍着手,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这个人是黎牙实,他可是受害者,年轻时候因为无法和爱人长相厮守,一怒之下发了誓,终身不婚侍奉神明,结果这个誓言,成了枷锁,成了禁锢。 后来黎牙实的爱人投靠了他,又背叛了他,黎牙实更觉得当初自己的誓言,简直是愚蠢至极。 林辅成和李贽这番言论,放到泰西,可以立刻原地成为圣人了。 “绥远是大明的绥远,绥远饱受其害。”林辅成看台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对这件事其实没有多少热情,但林辅成还是说出了他们讨论这个问题的目的,为王化绥远摇旗助威。 林辅成和李贽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对于台下的反响平平,这二人早有预料所以才会露出笑容。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说,今日聚谈,就谈这个,着实是无趣了些,的确,这看起来的确非常的无聊。”林辅成笑着说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做个小游戏,你们在生活中,没有发生过以下这些事儿的举手。” “注意咯,是没有发生过,可以举手,你们可以用沉默,来抗议现实里的苦难。” 李贽在所有人完全了解了游戏规则之后,才开口说道:“第一,可言君之过,不可言师之错,现在没有经历过的举手。” 现场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台上的两个大师,这两个大师不是在讨论宗教吗?说的确实有道理,但现在这一个问题一出,现场所有的人,都立刻明白了,自己也是处于类似的压迫之中,而不自知。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真的是让人失望啊,所有人都发生过这样的事儿,简直是太悲哀了,君父之错可以指摘,但是老师有错,却不可以说,甚至连忤逆的心思都不能有。”林辅成喝了口水,看着台下众多儒学士。 “江陵公授业解惑,可言师之错!”朱翊钧大声的说道。 “不行,陛下有言,言先生之过者斩。”林辅成非常确信的说道,这是一记无意识的回旋镖,林辅成真的没想过黄公子是皇帝这么可怕的事儿,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林辅成当着黄公子的面,说了不止一次。 朱翊钧愕然,被这一记回旋镖打的晕头转向,他总不能直接告诉林辅成,他就是皇帝,他可以说吧! 光德书坊账上的银子,还是太多了! 李贽脸色一黑,这林辅成也就是仗着自己有点本事,陛下不做计较,否则一句面刺寡人之过者斩,把林辅成拉去砍了,都没人救他。 李贽立刻开口说道:“第二,容不得任何一点不同的意见,无论它多么的合理。” 李贽在转移话题,防止这个问题深入,林辅成可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是指斥乘舆,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可不是一句不知者无过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第二个问题,引起了一些小声的讨论,似乎充斥着戒尺、训诫、怒斥等等字眼,其实从小开始,似乎都是这样的,从小开始,就学会了服从。 “这又是一个悲剧。”林辅成颇为感慨的说道:“看看吧,伱们还在嘲笑草原边民的愚昧,被喇嘛庙诓骗,诸位何尝不是呢,诚然,这些逼迫你们服从的条条框框里,有一部分的确是为了你们的学业,但这一部分有多少呢?” “诸位心里自然有杆秤,会去秤一秤其中的对错是非,尊师重道,并没有错,但这种容不得一点不同意见的座师们,真的是为了你的学业吗?” 李贽叹了口气环视四周说道:“如果这些服从性的命令,有半数以上是为了你的学业,请举手,如果不是,只是为了所谓的权威,请沉默。” 答案又是一片的沉默,大家无视了黄公子,黄公子是天下少有的权贵,手眼通天,当代大将军府的纨绔,无论哪个教习先生,都不敢对黄公子如何。 但大多数的普通人,甚至是势要豪右,都经历过这些。 “两位大师所言,如同醍醐灌顶,我吴中姚氏,自诩书香门第,诗书礼乐簪缨之家,但以我求学而言,二位大师所言一语中的,若是真的为了我的学业也就罢了,幼时求学闻达之士,此人居然因为小妾难产而亡,泄私愤于我,幼时还不敢对父母言此事,生怕再招致责骂。”海带大王姚光启的弟弟姚光铭,站了起来。 姚家可是皇帝亲自圈定迁入京堂的富户,算是富甲一方的代表,姚光铭读书尚且如此,其他人就不遑多让了。 “到了这国子监,和进了阎王殿没什么区别。”姚光铭又抱怨了一句,可谓是口出狂言。 他已经无意仕途,但是国子监那些个魑魅魍魉们,还掌控着权力,到时候有他们姚家好果子吃,若不是心里的怨气实在是太大,也不会如此说。 阎王殿,封建、等级、恐怖、容不得半句闲言碎语,容不得任何不同的声音,但凡是让‘阎王’们有一点不爽,他们动辄扣下去一顶立论轻率、言谈虚浮的帽子,这个让阎王爷不爽的人,立刻就会被排挤,甚至会变得寸步难行起来。 “阎王殿…”李贽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遍,看向了林辅成,林辅成也是一脸的茫然。 他和林辅成都没有在国子监就学的经验,李贽二十六岁中举,二十七岁没考中进士,立刻就去做了河南做了教谕,没有在国子监就学,而林辅成干脆就因为仁和夏氏的迫害,成了罪身,连举人都没得考。 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经验,但这是公共场合,姚光铭如此抱怨,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外号之类的那么简单。 从宗教引申到学阀这个问题,变得极为敏感了起来,大家都选择了闭嘴。 在场的读书人,也只有一个姚光铭仗着家大业大,再加上自己兄长现在是海带大王,还是晋党党魁王崇古弟弟的女婿,才敢说出来。 姚光启的确是从姚家切割了出去,但姚光铭真的遭受了什么冤屈,姚光启还是要为弟弟讨一个公道的。 也只有姚光铭敢说,其他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多数哪怕一句。 “其实皇家格物院、皇家理工学院,就挺好的,大宗伯对格物一窍不通的外行,负责格物院的行政,外行领导内行,看似不合理,但若是任由格物院发展下去,恐怕也会成为国子监那样的,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铁屋了。”姚光铭对皇家格物院、理工学院是极为羡慕的,至少那边行政力量没有失效,整体环境、氛围都比国子监要强得多。 一旦有了对照组,事情就变的简单了起来。 姚光铭为何敢对国子监那些阎王爷开炮?其实很简单,因为权力不再完全被国子监的阎王爷垄断了,事情发生了变化,所以姚光铭也变的大胆了起来。 任何地方行政力量失效,都会变成独立王国,变成铁屋,这也是大明国朝贱儒过多的原因之一。 而阻拦朝廷行政力量的,正是儒学士以法三代之上所构建的礼教。 “其实广东巡抚王家屏,和他的弟子万文卿、伍维忠就没有这些事儿,反倒是万文卿和伍维忠,常常把王巡抚给气的半死,悔当初不该收这两个人入门。”朱翊钧还是找到了一个例子。 王家屏和他的两个活宝弟子,入京路上,就给王家屏气得不行,幸好这俩人还知道什么是轻重,没有在面圣的时候,闹出什么乱子来。 王家屏的宽厚,来源于葛守礼的宽厚。 “的确,他们这样的师徒,还是少数。”朱翊钧又琢磨了下,发现这样的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宗教,是禁锢,是枷锁,是人获得自由的敌人。”当林辅成再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掌声如同雷鸣一样。 聚谈还在继续,谈论的问题从宗教,到了自由,再到开海,学子们格外的热切了起来。 而前往草原喇嘛庙实地探闻的笔正、学子们越来越多,最终形成了一个五十人前往草原游学,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对赵梦祐说了两句,赵梦祐领命去办。 大明皇帝因为节俭没有提供金钱上的帮助,但是朱翊钧选择了出人,从缇骑里选出了两百人,负责保护这些前往草原的游学士子,林辅成压根就没有什么组织活动的经验,需要人帮忙。 一旦人数超过了十人就需要一个领队,一旦人数超过了二十人就要想到吃喝拉撒,众口难调,一旦人数超过了五十人,考虑的因素会更多,比如生病,比如私自离队,比如夜不归宿等等,这样的行动,就需要进行规划和组织。 真的让林辅成单独完成这次的游学,恐怕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却回不来了。 朱翊钧提供了保护和组织,帮助林辅成完成这次的草原游学。 两百人的缇骑,其实已经超过了大将军府能够调动的极限,毕竟大将军府一共就两百人的铁林军,如此超高规格的保护,是为了防止游学发生意外,毕竟绥远新辟,马匪仍然是草原上和野狼一样严重的祸患。 但凡是林辅成能够稍微了解一点铁林军的规格,他就会猜到黄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但林辅成还是没猜出来,朱翊钧以为他是难得糊涂,但很快朱翊钧就发现,林辅成是真的没猜出来。 手眼通天的黄公子,似乎做出什么都不是意外,在林辅成眼里,能搞到官身的黄公子,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黄公子,调动两百人缇骑保护,这书坊没这么多银子啊,一共就募集了二百两银子。”林辅成提出了自己的困难,他怕缇骑太多,银子不够用。 这是银子的事儿? 第581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林大师,平素里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儿,就一点都不会去了解吗?”朱翊钧看着林辅成,眉头紧蹙的说道。 别人都是难得糊涂,林辅成在得知了黄公子委派了二百名缇骑,不是第一时间去考虑这个数字的问题,而是去考虑银子不够用,不够给安保费用! 果然朱翊钧没白给林辅成五经博士的牌子,这家伙的脑回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林辅成不明所以的说道:“那我关心不关心,这次去草原,加上这两百人,银子就是不够用了啊。” 现在讨论的是这二百人一路上的开销,光德书坊没钱,其实林辅成对这么多人保护,有点疑惑,五十人前往草原游学,值得派二百缇骑去保护吗? 林辅成从松江府到京师,再从京师到保定府,他这一路上并没有经历过失序世界,哪怕是圩寨,也就是对内压迫,林辅成这些外乡人到了,当地的圩主要么直接杀了林辅成,要么礼送出境,没有别的选择。 当林辅成身边站着一个锦衣卫缇骑的时候,圩主们无论多么的丧心病狂,都要掂量一下,杀死锦衣卫的后果。 所以,林辅成已经用尽了全力去想象草原的危险,但仍然低估了其危险,马匪、野兽不提,那些个喇嘛庙,没有强兵保护,庙里的僧兵都能把林辅成这五十人给生吃活剥了。 朱翊钧派了二百缇骑,是基于塞外复杂的环境去考虑的。 李贽恨不得立刻告诉林辅成,面前的是皇帝陛下!缇骑的调动从来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应该关注缇骑本身。 大明京营但凡是调动一百人都要报闻兵部,得到皇帝的朱批! 别想省事,弄两个五十人的事项,只会成为文官们攻讦的把柄,皇帝要想一想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被人当球踢。 林辅成却在计较经费的问题? “不用担心钱粮之事。”朱翊钧感慨林辅成有的时候拎得清,但对于不是很在意的事儿,有点搞不清楚重点,这一点林辅成和格物院的五经博士很像,专精于一道的时候,就会忽视其他。 缇骑的调动钱粮自然出自内帑,难道还要让缇骑吃外面的饭?朱翊钧这个皇帝能放心? “如此甚好,甚好啊。”林辅成乐呵呵的说道,为节省了一大笔开支而庆幸。 李贽面色凝重的说道:“黄公子,废除百姓追求虚幻福祉的宗教,就必须让百姓可以在现实里拥有福祉,可以心安。要求抛弃割舍掉幻觉,首先就要让百姓脱离那需要幻觉的处境。” “只有现实心安,才不会追求虚妄的心安,只有现实的美满,物质的丰富,才能彻底抛弃幻觉。” “消灭宗教,消灭愚昧,要首先消灭贫穷,一切罪恶之源就是贫穷,是物质的不丰富。” 当一旦开始讨论权力、金钱、宗教对人的异化,那么作为凌驾于一切力量之上的朝廷,需要调节矛盾的朝廷,就必须要想方设法的减少这种异化,而且解决之道,就在题目之中,不让人们追求虚妄的彼岸福祉,就要追求具体的现实幸福。 这就是讨论人的异化的根本目的,让世界的变得更加美好一些,只有搞清楚这个目的,讨论才有意义。 这很累,同样非常浪漫。 “这是五经博士的官身牙牌,你拿着,上一次咱说了,你把人的异化这个课题讨论明白,这官身就是你的了,好好干,哪怕是岁数大了,提提有用的意见也是极好的。”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一套官身牙牌。 正五品,保证李贽在对贱儒开炮的过程中不会被饿死。 李贽已经饿死了二女儿和三女儿,别的不说,就为官清廉这一件事,李贽就值得肯定。 林辅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李贽已经热泪盈眶,自万历九年致仕后,他发生了太多的事儿,这个官身牙牌是他日后生活的一个保障。 他想要谢皇帝圣恩,但一旦谢恩,就把皇帝游戏人间的兴致给破坏了,他酝酿了一番郑重的说道:“谢黄公子大恩大德,定不负黄公子所托。” “好好做事就是。”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李贽和林辅成的职能不同,林辅成是搞社科研究和调研的,李贽的职能是成为贱儒们的噩梦!只要想起李贽的名字,就寝食难安。 历史上的李贽就是贱儒们口诛笔伐的狂夫,现在有了皇帝的助力,就是如虎添翼。 这次宗教的异化,剑指儒家变成了儒教的本质,可谓是吹响了对贱儒礼教进攻的号角。 短时间内,或许很难看得出什么,但时间维度拉长到十年、二十年,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面色严肃的说道:“李贽啊,你说越是坚定的信仰,人的自我异化就越是严重。” “那你看这位,他的名字叫陈末,在草原上当了整整五年的墩台远侯,整整五年,你看他那双手,全都是冻疮留下了的斑点,他在草原里风餐露宿,还要面对凶残的北虏,他图什么呢?” “很少有墩台远侯能干三年以上,有的是死了,有的是跑了,有的是干不动了,林林总总,但他不避寒暑的干了五年。” 陈末已经押解了抄家所得回京,这可是天津到密州驰道的资金,现在陈末在皇帝跟前当差。 “陈末啊,你跟咱说说,你是为了什么呢?伱信仰的是什么呢?”朱翊钧看着陈末问道。 墩台远侯、海防巡检,他们也是有信仰的,难道他们也是在信仰中自我异化了吗? 这个问题必须要搞清楚谈明白,不能这么稀里糊涂。 “回黄公子的话,我必须要做啊,我不做,这些个北虏,南下破关而入,烧杀抢掠都是我的家人。”陈末思索了片刻,笑着说道:“回过头来想想,其实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说不清楚。” “总要有人做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陈末没有说忠君,墩台远侯以前可是见不到皇帝的,连皇帝长啥样都不知道,谈忠君多少有点虚伪了,陈末在陛下身边当差,陛下喜欢实话实说的人,不喜欢虚假的马屁。 “总要有人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呢?”朱翊钧立刻反问道。 “我比别人厉害!”陈末十分肯定的说道:“打小我就比别人厉害!” “你厉害!墩台远侯、海防巡检,都很厉害。”朱翊钧颇为认可的点头,笑的阳光灿烂,没有一点虚伪,诚心诚意。 朱翊钧看向了林辅成和李贽说道:“所以,李贽啊,你说,他是不是自我欺骗,自我异化了呢?” “黄公子,这不是自我异化,这是义,这是仁,夫子曾言:杀身成仁,不顾性命也要成就仁德,仁就是维护正义,维护崇高的利益,大明的共同利益,孟子曾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亦是如此道理。”李贽详细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需要万历年间的大思辨,两千年前的古人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而且非常的深入,何为仁?何为义?以守护国朝所有人共同利益的就是大德,是高义。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林辅成立刻说道:“黄公子,这是气节,不是自我异化,更不是为了追寻虚妄的彼岸的自我欺骗,没有自我欺骗,便没有自我异化。” “黄公子年龄尚浅,一些个贱儒所鼓噪的自私自私是不能学的,天下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这天下早就亡了。” “黄公子以陈末为例,那么我们就以陈末为例。”林辅成看向了陈末,思忖了一番说道:“陈千户,我有几个问题,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你在做墩台远侯的时候,苦不苦?” “苦。”陈末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上面全都是冻疮留下的痕迹,手掌有些变形,拉弓射箭和常年骑马,他的手掌和右手手指部分全都是厚厚的老茧。 苦不苦看一双手就清楚了。 林辅成颇为诚恳的说道:“黄公子,我们之前提到了,虚构的彼岸,是为了逃避现实的苦难,其实陈末从头到尾都知道墩台远侯生活的苦,我们能在这里胡言乱语,都要感谢他们,是这些军兵、是他们不辞辛苦,才给了我们在这里高谈阔论的环境。” “陈千户,做墩台远侯的时候,危险吗?” 陈末想了想说道:“危险。”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陈末是很清楚其中的危险的,深入虏营,传递情报,与恶劣的天气斗争,与残酷的敌人拼死搏杀,与野兽角力,每年烧荒时候,北虏都会派出无数的斥候阻击。 “我们一起去保定府的时候,陈末在院子里盥洗,我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疤,全身都是,最长的一道从左边肩胛骨到腰背,我看到那个伤口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林辅成眉头紧蹙的说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他克服了本能,这不是馁弱之辈可以做到的。” “自景泰二年墩台远侯组建至今,三千人总是可以满编。” “宗教对人的异化,首先就是自我欺骗,显然,陈末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为了什么,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依旧去做了,要保护的是大明所有人。” “额…”陈末左看看右看看,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不干也没别的事儿可以做啊,我以前还会种地,后来连地都不怎么会种了,也没地可以种,不干墩台远侯,我干什么?而且我也害怕,也畏惧,更会逃避。” 陈末其实想表达,他没有那么崇高,袍泽离开墩台后,再也回不来了,在路上遇到了被野狼分尸的墩台远侯,只能找到散碎的衣物和写着名字的铁牌,他也怕过,他甚至想过投效北虏,但最终,他还是做不到。 投降,屈服于虏人之下,对于陈末这类人而言,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那你怕为什么还要去呢?当个逃兵嘛,多简单的事儿。”林辅成看着陈末说了另外一种选择。 陈末连连摆手说道:“那不成,那多丢人。” 投靠北虏又不肯,当逃兵嫌丢人,那只和天争、和地争、和人争,试问苍天谁更高! “看,知耻的人最是勇敢。”林辅成结束了自己的问题,陈末比贱儒强一万倍,因为知耻这件事,对于贱儒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你们这些读书人实在是太能说了。”陈末放弃了辩论,说不过这些读书人,他那时候想的很简单,就是有个事儿做,他不去,就会有人死,没那么复杂,什么人的异化,什么大德高义,他没想过。 李贽总结性的说道:“诚然,苟且的活着,或者为大德高义而死,是不同的选择,苟且的活着,蝇营狗苟一生,是憋屈的、耻辱的、唯唯诺诺的、蛇形鼠迹的、劣迹斑斑的、被人唾弃的;选择大德高义而死,内心是光明正大的、是熠熠生辉的、是光明磊落的,更是光耀千古的。” “光看贱儒的言行,咱大明的历史就过于苍白了。” “很好。”朱翊钧看着陈末,笑容极为明媚。朱翊钧想到了洪承畴,为了鞑清江山,洪承畴可谓是拼尽了全力,然后被乾隆给编到了贰臣传里。 连鞑清这帮建奴都清楚,贰臣贼子是要被唾弃的。 “你们这个宗教对人的异化,写的很好,理解的非常到位,去草原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忙自己的事儿去吧。 气节是气节,和宗教逃避现实苦难,完全背道而驰。 在林辅成和李贽走后,朱翊钧拿着手中的逍遥逸闻说道:“大明也到时候了,让官员和学者这个身份区分开来。” 朱翊钧在纵容风力舆论,在纵容杂报的思辨,其实在纵容对压迫的抗诉,这里面自然包括了国子监、翰林院,阎王爷们对下的压迫。 大明的官场上,是学者和官员身份重合在一起的,无论是对学术,还是对官员,身份的不明确,导致了儒家异化为儒教,形成了类宗教性质的压迫。 朱翊钧已经在不断的对儒教去神圣化了,将兖州孔府打倒,解救孔夫子就是去神圣化的第一步,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是第二步,区分身份是第三步。 让学者回归学者本身的身份,把学者从官员的身上扒下来,学者和官员身份的二合一,就决定了权力一定会对人异化,因为官员,既掌握了现实权力,又掌控了虚妄彼岸的释经权。 这一步很困难,因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但朱翊钧其实已经暗搓搓的迈出去了这一步。 “格物院的五经博士?”王谦是个官员,而且爹是廷臣次辅,对这方面相当的成熟,陛下一提起来,王谦立刻就知道了陛下其实早已经出发,比林辅成和李贽指指点点要早得多。 朱翊钧面色复杂的看着这个王大公子,他带着几分唏嘘的说道:“王谦啊,你很聪明,反应很快,但要把聪明用到正地方去,千万不要步了严世蕃的后尘啊,你爹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点都不容易。” “好不容易当初和俺答汗议和的历史包袱,随着俺答汗被斩首示众,才放下当初的一切负担,重新出发。” “你可别把你爹的名声给毁了。” “我爹最大的包袱,不是僭越之罪吗?”王谦呆愣的说道。 “你爹真的是生了个孝顺儿子!”朱翊钧都被王谦给气笑了,他这个皇帝不提僭越之罪,是王崇古经邦济国,所推行的新法,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不提,王谦反而主动提了起来。 王谦完全无所谓的说道:“我爹也这么说臣的。” 王谦自认为自己非常孝顺了,但凡是他这样的家庭,哪个不是纨绔?他不仅不是纨绔,还考中了进士,整日里为国分忧,为君解难,做事人做事颇有底线,纵观万历一朝这十一年,王谦干过一件真正的祸国殃民给家族招祸的坏事? 退一万步讲,他比严世蕃强,严世蕃连个进士都没考中! 朱翊钧在简单的休息之后,从太白楼直接去了北大营操阅军马。 “戚帅,怎么出营门迎接了?”朱翊钧的车驾来到了北大营的时候,看到了戚继光,戚继光回到关内,就变得儒雅随和了起来,如果再不穿戎装,就更像是个读书人了,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书卷气。 朱翊钧第一次见戚继光的时候,也觉得奇怪,这儒雅随和的模样,真的是个百战百胜的将军? 戚帅和十年前第一次面圣一样,两鬓多了雪白,风采依旧,但往那一站,和善却从容的眼神,如同山一样的稳重和睥睨。 而戚继光身后的少壮派,大部分都是来自讲武学堂的庶弁将,这些庶弁将在进入讲武学堂是真正的底层军兵在讲武学堂学习兵法之后,成为庶弁将的,庶弁将和世袭武勋是没有矛盾的,因为但凡是吃不了京营这份苦的世袭武勋,都去了南海子的老营做勋军了。 少壮派的庶弁将,如同一颗松树一样笔挺的站在那里,雄壮彪悍气息扑面而来,而这些少壮派,就是大明的底气。 朱翊钧没有朱棣的困局,讲武学堂系统性培养的庶弁将,有不少都会在不断的征战中,成为军队的中流砥柱。 “陛下,臣有罪。”戚继光面色复杂的说道:“李如松闯祸了,臣没教好他。” “李如松闯什么祸了?”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走进去说。” 朱翊钧同样是少壮派的一份子,那一身宽松的常服之下,是一身的腱子肉,他的确没有军事天赋,但努力让自己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大明锐卒,这是他对天下军兵的承诺,他会持续不断的振武,即便是隔一天操阅一次,但休息日朱翊钧也会出现在北大营。 “李如松怎么了?”朱翊钧换了武弁服后,看着戚继光眉头紧蹙的问道。 “塘报在这里。”戚继光将塘报递给了陛下。 戚继光和张居正可以面呈奏疏,就是不用假手于人,让冯保代为传递,大明外臣就这两个人有此殊荣。 “朕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不就是捣毁了一个圩寨吗?朕派他去就是干这个事儿的。”朱翊钧看完了塘报,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原来是平叛。 平叛是闯祸吗? 戚继光摇头说道:“其实可以不用如此暴戾的平定,还是可以劝降的,他直接把那圩寨给夷为平地了,这保定府的圩主们,倒是吓的真的不敢反抗了。” “唉。” “朕要他们的命,他们不肯让朕要了他们的命,这可能劝降吗?”朱翊钧无奈的说道:“戚帅的刀刃从不向内,这是朝臣们以前敢欺负戚帅的原因。” 戚继光总是如此,不愿意和自己人斗,不愿意把力量浪费在内讧之上。问题是,戚继光把别人当自己人,别人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了吗? 完全没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戚继光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矛盾激化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保守的认为可以劝降,违抗王命,等同谋反,平叛只需要一个位置。 戚继光仍然十分坚持的说道:“李如松做的有些过分了,九斤的火炮他出动了三十门,直接把圩寨给轰塌了。” 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夷为平地,圩寨的圩墙用火炮拆除了,圩主不肯拆圩墙,李如松很大方的帮了他拆了。 “不然呢?他带的那些火药不打出去,就受潮不能用了。”朱翊钧还是不觉得李如松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陛下,暴力是决计不能失控的,否则就是天下倾覆之祸。”大将军戚继光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 在不得已的时候,当然要使用武力,但保定府拆除圩墙之事,大明朝廷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完全不必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恃武者灭,恃文者亡。 单纯的依靠武夫,就是五代十国,黑道政治之下生灵涂炭,完全依靠文士,就是南北两宋,堂堂中原皇帝,还要对外邦番夷俯首称臣,就这还说什么文兴造极于赵宋之世,若对番夷奴酋俯首称臣、丢土失地、丧邦灭国是文极的话,那这文极不要也罢。 李如松的蛮横平叛,很容易把皇帝塑造成独夫民贼的形象。 “戚帅所言有理,李如松做得不对,但是没错。”朱翊钧琢磨了下,还是部分肯定了戚继光的说法,他颇为确信的说道:“他应该快一点,一个圩寨,他生生折腾了十三天时间,着实有点慢了。” 李如松平叛是没错的,但平叛的手段,可以更快一些,李如松在第一天将圩墙炸毁之后,就一直围而不攻,将水源断绝之后,遣人攻入了圩寨之内,把粮食给点了,又退了出来,就一直等到了第十三天,圩寨之内的人出寨投降。 这完全就是猫捉老鼠的戏弄,而李如松之所以要如此戏弄,就是让保定府地面的圩主们好好看看,面对京营锐卒的攻伐,任何的抵抗都是徒劳的。 朱翊钧颇为肯定的说道:“他们是大明的百姓吗?一群坐寇而已,戚帅有博爱之心,把他们还当成大明的一份子,但这些圩主把穷民苦力堆肥的时候,用五斤粮换人家闺女的时候,用钱庄赌坊夺人家产的时候,可从没想过自己是大明人,是乡贤缙绅,朝廷给他们赋税、律法上的特权,是为了让他们安土牧民。” “臣大抵是老了。”戚继光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李如松此举必然招致朝臣们群起而攻之,教不严师之惰。” “等下,这才是戚帅最担心的地方吧!先把朝官们要说的话说了,让朝官们无话可说。”朱翊钧一愣,随即明白了戚继光真正的目的,浓眉大眼的戚继光,也会耍心思了。 李如松这么干,朝官们可不管李如松面临的困难,只会把屠夫、刽子手之类的帽子扣在李如松的头上,让皇帝警惕武夫,这一轮的攻讦,其实不好面对,戚继光、俞大猷,以前打了胜仗,不被问责就不错了,更不用说恩赏了。 显然,戚继光真正担心的不是暴力的失控,而是担心朝官对李如松的攻讦。 而且戚继光也不大清楚陛下的想法,大明对草原征伐之后,京营短期内没有征伐的规划,而京营一年就要二百四十万银的支出,是金花银的两倍,京营每年花的钱,是朝廷给皇室的两倍。 戚继光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到了马放南山的时候? 这不是试探,无论陛下是否要马放南山,戚继光只会支持,戚继光用自己的名声,来为李如松这类的少壮派保驾护航,等到陛下要用人的时候,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陛下圣明。”戚继光见自己被如此简单的识破了,直截了当的承认了。 “不必担心,李如松又不是把这个圩寨给屠掠一空,就是夷为平地了而已,又没有举起屠刀来,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朱翊钧笑着说道:“朝官们若是真的是非不分,朕就把他派往保定府去,让他们面对这些无法无天的圩主去。” “李如松脾气已经好多了,放以前,他恐怕早就把人杀光了。” 朱翊钧可不是胡说,李如松刚入京营的时候,那脾气暴躁无比,现在这种暴躁变成了悍不畏死,一往无前,以前只是匹夫之怒,血勇之气,现在已经有了帅才的风范。 这样的李如松,李成梁教育不出来的,只有在帝国大将军手下,才会有如此的成长。 这次保定府一个小小圩寨,李如松打了十三天,不是无法快速平定,就是为了震慑宣威。 戚继光、俞大猷、陈璘、马芳、李成梁、李如松、刘显、刘綎、殷正茂、张元勋、邓子龙,这都是悍将中的悍将,朱翊钧并没有无人可用的窘迫。 还有个奶凶奶凶的熊大熊廷弼,十四岁就张牙舞爪的叫喊着要去绥远,不让去还跟张居正闹。 相比较武勋上的人才济济,储备人才十分充分,文臣上就显得十分薄弱了。 第582章 轻徭薄赋害穷民,与民休息多虚耗 戚继光的担心很快就发生了,这些个朝士们不敢攻讦奉国公戚继光,就只敢对李如松开刀。 当别人指责你要造反的时候,你最好有造反的实力,这样一来,就没人指责你了,而是人人都哄着你,生怕你真的要造反。 李成梁和李如松父子,没有造反的能力,安史之乱也证明了,地方割据的军阀,就只有一波的寿命,手下的亡命之徒打完了,就完了。 朱翊钧挑出了几份来,做出了专门的回应并且登在了邸报纸上,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帮家伙的嘴脸。 比如陕西道监察御史冯梦祯,就从风水和生辰八字上,分析了李如松如此残暴的原因,按照此人的说法,李如松的八字就造成了他天生就是这种性格暴躁的人,而从风水上来看,水属阴、兵属阴、将更属阴,所以今年湖广和南衙长江泛滥的洪灾,就和朝廷调遣强兵前往保定府有关。 朱翊钧批复:既然这么懂风水和八字,那为何不给自己看看,看看自己命里有支边的这一道坎?下章吏部,调冯梦祯前往北平行都司开平府垦荒为宜。 以周良寅为例,但凡是调往边方垦荒,就是十年为期,这十年好好表现,那还有机会,不好好表现,那就只能永远留在那里了。 支边不等于流放,因为流放很难会被宽宥,是大赦不赦,而支边是到边方做事,如果真的能做好,甚至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但是整个大明也就周良寅一个算是改过自新的人,再有一年半,大明皇帝对他的考察就到期了。 比如巡按直隶御史李植,则是以李如松平圩寨切入,说李如松家里‘犬生角,且数有光怪’,这是谋反的征兆啊,陛下要仔细看看,李如松和李成梁这都是天生反骨,连他们家的狗都长反骨! 朱翊钧批复:限期三天,把这生出角的犬拉到文华殿来,但要是没有,诬告反坐,罪加三等,流放爪哇。 李植拼尽全力了想要找到一只头上生角的狗,奈何他没找到,就找到了一只头上毛比较旺盛的犬,而且还不是从李如松家里拉出来的,最终被流放到了爪哇。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狠厉的惩罚了,甚至比打廷杖要狠厉的多,打廷杖还有因为名望再次被起用的可能,可是这流放到爪哇,这辈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诬告反坐这个铁律在这里摆着,李植最终被流放到了爪哇去了。 比如监察御史吴允贞,不仅就李如松平圩寨屠掠黎民为由弹劾了李如松,连带着参将谷承功、黄孝、游击将军杨四德、参将姜显宗都一道弹劾了,这四人和李如松朋比为奸,在地方耀武扬威,惊扰四方,请求朝廷罢兵回京,偃旗息鼓。 朱翊钧批复:这四人皆是朕从庶弁将提拔,乃俞帅、戚帅耳提面命亲自教授,朕亲自查看其秉性,可堪重用,尔一言朋比为奸,可是说朕这个讲武学堂的校长,是这奸党党魁吗? 吴允贞被责问到羞愧难当,只能致仕,朱翊钧立刻就准了,责令吏部、礼部给他办了个加急,夺了他的官身、功名,让他滚蛋回家了,他是这里面下场最好的一个,因为他没有诬告,李如松的确是耀武扬威,惊扰四方。 九斤火炮炸了一天,围了十三天,那些个圩寨圩主们,吓的纷纷拆了圩墙,可不就是惊扰四方吗? “冯保,去,告诉大明那些个种地的学子们!他们定好生备考,若是能考中,朕许他们青云直上!”朱翊钧终于将今日的奏疏处理完了之后,揉着眉心对着冯保大声的说道:“若是考不中,以后就不要再说自己是个读书人了!”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朝里的贱儒实在是太多了!” 在大明谈暴力失控是个伪命题,就这帮读书人这些个伎俩,朱翊钧看了都头大的很。 朱翊钧就是少壮派的头子,这帮人连出身讲武学堂的庶弁将都敢弹劾! 简直是欺天! “陛下,京营副总兵李如松发来了奏疏一封。”冯保将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的奏疏放在了陛下的面前,这本奏疏的内容,冯保已经看过了,十分的大胆。 “哦?”朱翊钧拿起来奏疏,看了几行字,就乐了起来。 李如松对京堂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这次言官们的连章弹劾,也在李如松的预料之中,他既然敢这么干,就是有应对之法。 而这次李如松在奏疏中只字不提朝官的攻讦,但字字句句都是在应对朝官的攻讦。 “有意思,有意思,李如松这个家伙,也终于学会迂回了!而且是对大明的文官最擅长的辩经之道,选择了迂回,好好好!”朱翊钧拿着奏疏连说了三个好。 相比较李如松这本奏疏的内容,朝臣们的攻讦,朱翊钧对李如松的成长更加欣喜。 李如松没有正面回应朝臣们的攻讦,而是迂回,他的这本奏疏核心就俩字,加税。 以公五、民四、地主一展开分配。 也就是朝廷的藁税为50%,地主的佃租为10%,剩余的40%为民自有,苛捐杂税一律摊入田亩之中,这是王崇古均田役疏。 “臣曾就学长崎总督徐渭,天资愚钝而不得寸进,常引徐总督扶额叹息,臣问徐总督,为何三十税一,天下百姓仍然颠沛流离?以致于辽东多关内汉民投奔,徐总督久坐无言,无法应答,臣愚钝,至而立之年,终解少时之惑,皆因朝廷税轻所至。”朱翊钧念了李如松奏疏的第一段。 大明田赋,三十税一,这是很好很好的仁政,但是如此低的税赋,百姓仍然生活困难无比,到底是因为什么? 李如松在保定府看了许久,终于看出了点门道来,都因为朝廷的税赋太低了! “《汉书·食货志》有云: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实什税五也。何解?自汉起,朝廷三十税一,实际乡土之间则为十税其五,名义为三十税一,黎民负担却不减分毫;名三十税一则朝廷弱,实十税五则豪民强;穷民苦力担税未变,豪民强,朝廷弱,天下疲惫。” 朱翊钧又读了一段,他指着奏疏说道:“你看到了没?李如松在引经据典,哈哈,若是让徐渭徐总督知道了,怕是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自秦汉以来,历朝历代到了王朝末年,都伴随着严重的财政危机,朝廷穷的当裤子,世家大族富得流油,最后就是天下大乱,群雄蜂起,致使生灵涂炭。 徐渭对李如松的读书就四个字,两眼一黑,实在是有点朽木不可以雕也,熊廷弼那样文武全才,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李如松自己有武力在身,就越不喜欢读书了,徐渭也管不了,最终李如松也就是识字而已。 现在,李如松学会引经据典了。主要是戚继光俞大猷的言传身教,戚继光是手不释卷,闲暇的时候就会读书,李如松渐渐发现,戚继光的才智不完全的来自于天赋异禀,还有不断的学习,这让李如松感触极深。 不用人劝,李如松自己就开始读书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李如松学会了贱儒的手段。 引汉书所云,就是证明这种现象,自古就存在。 “豪民越强越兼,越兼越强,朝廷轻税,则豪强恒强,反而加剧兼并之祸!”朱翊钧读着读着发现李如松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李如松在奏疏里的从供需角度出发,基于矛盾说,从两个视角去观察了这个问题,一个是自上而下,一个是自下而上。 自上而下,则是朝廷收的少,豪民收得多,那豪民一定会比朝廷强,那朝廷还想管豪民,就是无稽之谈; 而自下而上,则是从供需角度去考虑,朝廷的税太轻,豪民就可以把地租赁给更多的佃户,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基本逻辑形成,豪民的议价能力变强,而家丁奴仆的实力也在增强,强人身依附关系建立,地主从一块土地上的朘剥量增加,豪民聚敛速度增加。 李如松将自己的观点阐述之后,提供了论据。 自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京畿,保定府建圩墙以自保以来,朝廷能收到的税累年减少,本来是地方衙门的苛捐杂税,都被圩主们收走了,而圩主们兼并之数,超过了过往一百七十年的兼并总和,最终才导致了把人堆肥这种惨剧的发生。 “轻徭薄赋害穷民,与民休息多虚耗。”朱翊钧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观点,但是他发现李如松说的很有道理。 李如松这本奏疏,从现象到问题,再到原因,再到解决办法都提了出来,公五,民四,地主一,就是李如松给出的办法。 加税,只要朝廷狠下心来加税,兼并问题就会得到极大的缓解。 “先生这是捣什么乱啊,他居然在浮票里表示了赞同!”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的浮票,眉头紧锁。 冯保十分确信的说道:“先生对于贱儒攻讦振武之事,极为不满,先生不满,这加税就是在刨根,朝堂财用日足,清丈、普查丁口相继完成,将丁口摊入田亩之中,厘清税赋,而且先生一直想推行一条鞭法,这也是财税的革故鼎新。” “加税,加来加去,最后还是加到小民头上,不加。”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李如松说得再也有道理,也不能轻易加税,因为都是给穷民苦力增加生活负担。 “陛下,先生也说了,那都是加税加的不够多。”冯保试探性的说道。 佃户的劳动是有极限的,如果朝廷要五成,乡贤缙绅还要五成,超过佃户生活所需的极限时,佃户自然要求豪民减租,豪民不减租怎么办?高阳何氏的灭门惨案就是例子,这就是加税加的不够多的逻辑。 这也是五成这个标准的由来,当豪民从土地中无法朘剥足够的财富时候,土地的收益就会大幅度的降低,这个时候豪民兼并的欲望就会直线下降,转而看向手工作坊,更大规模的生产就会出现。 “先生还说,要把各地常平仓纳入考成,对粮价进行考成,对粮食的价格进行严格限制,减少粮食的收益,这样粮食才能四通八达。”冯保进一步解释了张居正对李如松奏疏的补充。 常平仓自汉代就有,是为了调解粮价,储粮备荒备灾,以供应官民所需设立的粮仓,而将常平仓的运作纳入考成法,让粮食的价格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减少土地的产出,这样一来,反而抑制了兼并,促进了粮食生产。 这是基于大明现状的政策,兼无可兼,并无可并的局面,当粮食的收益较低时候,粮食的交换价值大幅度下降,其使用价值就会得到突显,而田亩也会自然而然的从豪民流向小民,种出来的粮食才能到人的肚子里。 “先生还真的是读书人啊,加税、降低粮价,双管齐下,这么搞的话,民乱四起。”朱翊钧撇了撇嘴,拿起了朱笔,否定了李如松的奏疏,也否定了张居正的意见。 李如松这本奏疏是一句也没提朝官对他的攻讦,但字字句句都在反击,他在刨根,刨势要豪右的根儿。 土地是这些出身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命根子,李如松就是奔着朝官的要害去的。张居正在表达自己的愤怒,富国强兵,是张居正新政的核心内容,对于李如松如此攻讦,是对新政的挑衅。 这些看似合理的话,其实都是在表达态度而已,而不是为了真正的推行。 这么大的事儿,张居正就贴了一张浮票,其实就是知道皇帝不会同意,才会如此建议,张居正教过朱翊钧,一个政令如果他看起来十分的完美,那么它一定非常的危险,朝廷加税,看起来简单直接,而且方方面面都很好,那就十分危险了。 那么,加税的代价是什么? 大明也有加税的典型案例,征三饷,征三饷就是的结果就是:驱民以为贼也,又何平贼之有! 一个古怪的循环出现了,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之下,帝国的财用大亏,蛮夷起于四野,流寇荼毒天下,朝廷无银无粮,无法组建军队安定江山社稷,只能加征三饷,结果就是把良善的百姓逼上梁山,逼到落草为寇。 为安定天下加派,加派逼民为寇,天下更加动荡,需要更多的加派,如此一来,恶性循环建立。 万历四十六年开始征辽饷,崇祯十年开始加征剿饷、崇祯十二年饷尽而贼未平,再加练饷,崇祯十年和崇祯十二年的时候,杨嗣昌对崇祯皇帝说:百亩只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 杨嗣昌的逻辑也是如此,加税减少兼并。 一切设想都是极好的,加的税也不多,但大明朝的确是这样的,朝廷开征三饷后,各地各级衙门,是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搭车搜刮的机会,暗为加派者,不知几百千万。 所以,加税其实就是张居正威胁朝臣们的一个办法,也就是吓唬吓唬这些个朝官而已。 大明现在的暴力被完全掌控在皇帝陛下手中,这是张居正最想要看到的局面,而且陛下励精图治,已经能够顺畅的行使手里的皇权,那么这个局面就容不得半点破坏。 你攻讦强兵,我就鼓噪加税,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民乱,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个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传导到皇帝这头儿,那已经是天下危亡的局面了。 张居正的提议,很快就被朝官们所知晓,大家立刻都选择了噤声,攻讦李如松的声音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张居正向来说到做到,他真的干得出来! 当知道皇帝陛下否决了这份奏疏后,朝官们对皇帝陛下歌功颂德了起来。 因为平定圩寨的风波慢慢平止,只有贱儒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林辅成和李贽两个自由派的魁首,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僭越了自由这杆大旗,谗言媚上,换取了自己的利益,在这些人看来,自由是不应该讨论阶级的,自由一定要否认阶级,才是自由。 林辅成和李贽,从旗手变成了叛徒,令人唏嘘不已的同时,这个有限自由派的规模越来越大了,连那迁徙入京的富户中的豪奢户纨绔弟子姚光铭,都成了这个学派的拥趸,跟着林辅成和李贽前往了草原。 这让京师等着看林辅成和李贽笑话的人,极为惊讶。 姚光启因为种海带跟海寇搏杀,脸上挨了一刀,成了京堂的笑话,这个姚光铭丝毫不吸取教训,反而跟着叛徒们一起起哄,讨论什么权力、金钱、宗教对人的异化,这是应该讨论的问题吗?! 绝对自由派的主张是否认矛盾说、否定阶级论,在绝对自由派看来,哪有什么阶级,大家都是人,用阶级去区分,把人限定在阶级这个牢笼之中,这根本就不自由。 林辅成和李贽在一片骂声中离开了京堂,前往草原游学去了。 朱翊钧对姚光铭前往草原是非常奇怪的,按理说,姚光铭这样的肉食者应该主张绝对自由才是,但是姚光铭却用践履之实,甚至亲自披挂上阵支持有限自由。 原因很简单,在封建帝制之下,阶级就是自我之下众生平等,全都是被我朘剥之人;自我之上等级森严,全都是朘剥我的人; 姚光铭这等的豪奢之家,也要依赖于律法和公序良俗保护自己的利益。 姚家虽然作为西土城势要豪右的代表,和王谦打了一段时间的擂台,但皇帝并没对姚家威罚,而是任由其折腾,直到姚光启犯错,被凌云翼带走。 陛下是个守信誉的人,立下了规矩,就会遵守,这对大明内外都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京堂的百姓们发现,今年的霾灾没有去年严重,没有那种暗无天日的感觉,虽然依旧风很大沙很多,煤烟依旧呛人,但完全没有那种无法呼吸的错觉了,再加上棉纺口罩,这一切都勉强可以接受了。 格物院的格物报很快的解释了这个原因,因为对草原的征伐,这两年缇骑们秋天不再出塞烧荒,这才是空气在短时间内变好的原因,想要变得更好,等待京畿的植被恢复,就会天朗气清。 大明一共就一个亿的人,绝对数量就注定了当没有人过度砍伐时,植被恢复速度真的会很快。 户部陷入了每年一次的忙碌之中,全盘审计开始了。 从十一月开始,一直到十二月,户部的主要工作就是对各地的六册一账进行审计,每次的审计,地方送到京堂的账本,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户部会对有问题的账目,责令年底之前将底账送入京堂。 其实一旦户部要求底账入京,那就代表着此地出了问题,代表着人事即将变动,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有人哀嚎不已,高声疾呼朝廷苛责的时候,也有人在大摆流水席,庆贺自己今年发了大财。 这个摆流水席的人,就是大明掌燕兴楼交易行事御史王谦。 王谦摆流水席的原因很简单,他持有的绥远驰道的票证随着京师到归化驰道的贯通,再次水涨船高,王谦个人的总资产,从最初投入的一百万银,已经增加到了310万银。 王谦如果出清了手中绥远驰道的票证,他今年一年的盈利,超过老王王崇古所有的生意,包括开海投资的分红。 王崇古忧心忡忡,总是担心自己家太富有了,到了陛下的斩杀线,会被陛下所斩杀,而王谦大摆流水席以示庆贺,在这个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斤猪肉的年代里,超过二百万银的盈利,就是典型的财富神话。 王谦的这次盈利,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投资不等于投机,长线的投资,获得收益,比投机要稳定,而且更多。 短线投机而言,赚得多赔得多,赚赚赔赔,年底一算账,还在亏钱,因为朝廷每一次的交易都会抽分千分之三的税。 用王大公子本人的话说:交易行,可能一条狗会比人赚的更多,因为狗听不懂流言,不会因为流言恐慌。 因为王大公子的财富神话,投机客们,想要朝廷发行京开驰道和天津密州驰道票证的声音越来越大,户部给出结果是:不会发行。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界限,腹地的驰道是决计不会在交易行发行票证,腹地的驰道是朝廷的一言堂,是完全的专营,即便是绥远驰道,开放的也没有管理经营权,只有微不足道的10%的分红权。 这显然不自由。 大明国朝极度保守,腹地驰道绝对专营,哪怕是没钱修也要专营。 这让投机客们极其失望,当然他们也振奋了起来,因为大明皇帝想要建功立业,那必然就会拓土,那么广袤的西域、辽东,朝廷都有可能发行新的驰道票证!虽然这些地方,可能不会像绥远驰道一样一飞冲天,但至少也会有稳定的收益。 京堂在讨论朝廷是否专营过多的时候,自由派的魁首林辅成和李贽带领着五十人游学到了草原,路线是从宣府到开平卫,开平卫十分的荒凉,甚至不通驰道,这一路对于这五十二个读书人是个巨大的挑战。 从出了宣府之后,变得荒凉了了起来,风的呼啸声比腹地要暴戾了许多,如泣如诉的风声之下,这个游学团遇到了第一个挑战,就是马匪。 伴随着口哨声吆喝声和马蹄声,马匪在天边出现,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向着游学团而来,而后用更快的速度掉头逃跑,连接战都没有发生,就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的留恋。 因为这些马匪除了看到了五十二人游学团的肥羊之外,还看到了大明缇骑严阵以待。 二百人的缇骑,在提刑千户陈末的带领下,将五十二辆车结成了圆阵,一共十二门九斤火炮从偏厢战车上露了出来,马匪们立刻知道这次踢到了铁板之上,跑的慢的都会被留下。 在马匪转身逃跑的时候,一百五十缇骑从车辆间隙冲杀了出去,向着马匪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直到日暮时分,这一百五十缇骑才回转,为首的陈末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是马匪的大当家,马背上还有被五花大绑的贼人十七名。 人人带血,但都是敌人的血。 “所以,现在伱还对黄公子派出了二百缇骑保护有疑虑,觉得是小题大做吗?”陈末将大当家的人头扔到了林辅成面前,摘掉了兜鍪,平静的问道。 “没有!黄公子料事如神!”林辅成立刻大声的喊道:“陈末啊,你可算回来了,刚才车阵之外有狼,十几匹狼!” 陈末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道:“慌什么?我留下了五十人,你当五十缇骑还对付不了十几匹狼吗?安心,你们不会出事的。” 在没有皇帝支持的时候,这些马匪都不是墩台远侯的对手,现在有了陛下的鼎力支持,大力赞助,火铳火炮战马,都极为精良的情况下,这些马匪就只有一个下场,成为缇骑的刀下亡魂。 陈末也是在给自己的袍泽报仇。 第583章 来生修到你中原托生 第583章 来生修到你中原托生 林辅成和李贽完全低估了此次出行的困难。 如果没有黄公子派出的二百缇骑,他们这五十二人的游学,刚出口外,就立刻会被截杀,成为俘虏,死在不知名的山寨之中。 没有赎金的可能,因为这些马匪是大明官军剿灭的对象,索要赎金,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这就是令人不安的现状,所以草原人才会寻找虚假的彼岸,哪怕明知道这个彼岸是假的,只想找个寄托,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林辅成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俘虏,由衷的说道。 这些俘虏会被送到开平卫王如龙手中,王如龙会对他们进行审讯,虽然老巢已经人去楼空,但是有马匪的线索,剿匪就会更容易一些,这些俘虏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摘了铃铛,送到矿山里服苦役至死,没有第二条路。 “欢迎来到草原。”陈末下马,笑容满面的对着所有人说道:“你们在这里,一定会想明白,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这个问题。” 陈末坚信人性本恶,没有任何约束、束缚的人性,都是天下罪恶的源头,只有给人性套上律法和公序良俗的枷锁,人才不会作恶。 人本身也是动物,解刳院解刳的结果就是人和兔子都有极其相似的体征。 “草原上,贪淫乐祸,多杀多争,虏人自言,乃是口舌凶场,是非恶海。”陈末说起了草原的现状,这里是一个是非恶海,这里人最大的矛盾就是对生存的威胁。 口舌凶场,一言不合就是拔刀相向,你死我活。 日暮扎营,日出开拔,五十二人的游学团再次出发,走半日左右,仍然是狂风怒吼,而且带着飞沙走石,连路都看不清更遑论辨别方向了,而这个时候,陈末丰富的墩台远侯的经验,做出了安排,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躲了起来。 黄风天,大风之后一般都会有大雪。 “这风到明天都不会停歇,不如停下,要不然走迷了,要十余日才能找到路,这还是带的东西比较多的时候,明天一早,风停就立刻开拔。”陈末让人在背风处扎下了营帐,安排了岗哨,对林辅成解释为何要停下的原因。 冬日里草原的黄风之下,胡乱的奔走,只会越走越迷,迷路可是飞将军李广的一生之敌,草原上非常容易迷路,而且大风之后,往往会有大雪,草原将雪灾称之为白毛风,就是风吹着雪,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甚至连上下都会迷失。 林辅成挑选的这个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是最难的一段时间,草原人都在猫冬,但也是最合适的时间,因为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能看到草原的根本面目。 “那要是没带够水食吃什么?那时候陈千户单打独斗,怎么解决水食之事?”林辅成好奇陈末墩台远侯的生活。 “老鼠。”陈末笑着说道:“掏老鼠洞,喝老鼠血,能有老鼠吃就不错了,有的时候会啃树皮,人要是饿急了,什么都能吃。” “陈末你说你厉害,我本来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林辅成由衷的夸赞,对男人的最高礼遇,无外乎是说一句你厉害,而且林辅成这个文人对武夫由衷的说出这话。 “林大师,有个情况,需要你去看一下。”姚光铭走了过来,面色为难的说道。 林辅成走了过去,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腮帮子冻得通红,而一个女人同样穿着一件羊皮袍子,见到了这么多人似乎是被吓到了愣在原地,还没走近,林辅成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羊膻腥味儿,小女孩缩在女人的身后,好奇的打量着陌生人,而女人则是一脸的焦急,叽叽哇哇的说着什么,风很大,让话更加难以分辨。 林辅成听不懂。 “她问我们是什么人,要去往何处?能不能带她们一程去开平卫?她说她的丈夫死了,她带着她的女儿要去投奔她的父亲,但路上遇到了黄风,只能在这里躲藏,豺狼虎豹、马匪,她们都很害怕。”陈末面无表情的翻译着女人的话。 多年墩台远侯生涯,陈末早就变得铁石心肠了起来,一入草原所有人都是敌人,他有些无情,面对妇孺,陈末居然没有任何的温和而言,眼神之间充斥着警惕和冷漠。 陈末吃过亏,林辅成好奇他背上那道贯穿了背部的伤势从何而来,陈末很少对人谈起,那道伤疤就是他在草原上的善心导致,就像现在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丫头,和一个看似走投无路的女人,求助于他,他帮忙了,差点死了。 在一个完全失序的世界里,善良是多余无用之物。 “该怎么办?”林辅成眉头紧皱,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林辅成还是听过的,他有些为难,帮忙还是不帮忙? 陈末摇头说道:“黄公子交待,只对你们的安全负责,你们这是游学,无论做什么决定,都由伱们自己来确定。” “李贽你觉得呢?”林辅成看向了李贽,询问他的意见。 李贽想了想说道:“带上吧。” 李贽看不得这些惨淡,他看到这个小女儿,就想起了自己饿死的二女儿和三女儿,明知道可能会带来些许的麻烦,但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最终的决定是带上了这对母女。 李贽带上这对母女的原因,是对陈末实力的认可,这可是天子亲卫,保护陛下的缇骑,二百人的缇骑,踏平一个千人规模的部族,绰绰有余了。 黄风果然如同陈末说的那样肆虐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陈末看了看天空,让所有人快速前进,一天内必须抵达开平卫,否则白毛风就来了。 暴风雪是草原上的第一大天灾,每年都会冻死无数的人,尤其是这不通驰道的地方,更需要城墙的保护。 在第二天清晨,游学团踏入了开平卫的时候,雪花开始在天空飘扬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在狂风之下,雪花无法坠落,在风的作用下,雪充满了天地之间,入目之处,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王如龙早就知道了这帮人要到开平卫来,到了之后,也没有给什么额外的优待,开平卫穷的叮当响,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王如龙作为应昌总兵,亲自猎了两头哨鹿,算是接待了他们。 条件虽然艰苦,但在临行前,游学团知道这趟远门不是游园踏青,也就没什么抱怨了。 姚光铭更没有嫌条件简陋,这已经是开平卫能拿出最好的招待条件了,褥子都是新的毛呢大被,还有炉子里烧到通红的煤炭,都让姚光铭感觉到了温暖。 到了开平卫姚光铭等一行人,依旧是享受着极好的待遇,比那些个边民要好得多。 在所有人下榻之后,王如龙找到了陈末,眉头紧蹙的说道:“你们带来的那对母女,并没有父亲住在开平卫,或许是你们走的太快了,她们根本无法及时把消息传递出去;或许是她们看到了缇骑的火器,不敢去通知自己的同党;或许是看到你们,知道摆脱马匪的机会到了,就一直闷头跟你们走了。” “这对母女是马匪放出来的瞭水,就是探闻你们情况。陈千户也是老夜哨了,居然让这样的人物入队?” “我从来不信她们,我只信手里的家伙什。”陈末拍了拍自己的骑铳,笑着说道:“戚帅搞得燧发铳,相当好使,要不也擒不住那黑根寨的老大了。” 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就是缇骑的第一原则。 陈末不做阻拦,是对实力的自信,缇骑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别说是马匪,就是俺答汗秽土转生,带着阴兵来了,也奈何不了缇骑们。 但凡是超过千人的马匪窝,都被王如龙给剿了,王如龙在开平卫这段时间,又不是白吃朝廷的俸禄。 “以前都是单打独斗,是真的苦,就像是身处这白毛风里,不知前路几何。”陈末有些感慨,以前墩台远侯的苦,都知道,但没人去做什么去改变,没有什么支持。 现在墩台远侯的身后,站的是陛下,同样陛下站在墩台远侯的身后,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被宵小之辈刺王杀驾,这是一个相互成就的过程。 朱翊钧要依赖墩台远侯夜不收的保护,夜不收也需要皇帝的支持。 “不过可能让这些个意见篓子失望了,开平卫没有庙给他们看了。”王如龙面色为难的说道:“希望他们能少胡说八道几句吧。” “开平卫到应昌,不是有二十七个庙吗?”陈末愕然有些意外的说道,九月份的塘报还奏闻了这二十七个庙,这怎么会没庙可以看呢? 王如龙略显尴尬的说道:“被我给剿了,他们聚啸僧兵香客作乱,包庇马匪山贼,我就赶在过冬前,把这二十七个庙连根拔起了。” 陈末倒是无所谓的说道:“那就去庙里看看也好,反正这就是个前站,主要还是到归化城,那边的庙多。” 这些个意见篓子闲的没事干,搞什么游学?这些个喇嘛庙不比合一众好到哪里去,意见篓子们把这个宗教的性质剖析的这么清楚明白,还用亲自跑到草原来看看?都是帮什么猪狗不如的玩意儿,还用看? 王如龙摇头说道:“看不了。” “看不了?” “嗯,都被我给烧了…”王如龙面色复杂的说道:“他们早来三个月,还能看看,现在都是一片废墟了。” “哈哈。”陈末有些错愕,带着一些笑容说道:“林辅成他们岂不是扑了个空?” 次日的清晨,在王如龙的安排下,有限自由派游学团前往了离开平卫最近的喇嘛庙,大安寺。 开平卫在胡元的时候是元上都所在之地,在李文忠攻破了这里后,洪武二年设立开平府,在宣德九年三月开平卫弃置,内迁独石堡,开平卫被废置后,就成了北虏聚集之地。 经过百年的沧海桑田,由郭守敬、刘秉忠设计建造规划的元上都,繁华褪去,变的一片荒芜,没有能工巧匠的维护,砖石城墙变成了土坯,宫殿等建筑坍塌、护城河淤塞被风沙填埋,周围从良田变成了草地,就在这一片荒芜之中,城东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有喇嘛庙十八座。 这十八座喇嘛庙里,最大的一座,就是大安寺,最鼎盛时候,有喇嘛1500余人。 元上都最繁华的时候,有十一万丁,近五十万口,但万历十一年的开平卫,只有四万余口。 就是这四万口养活了这十八座喇嘛庙,当地人称这里为兆奈曼苏木,就是寺庙云集之地,是喇嘛们的圣地,是穷民苦力们的噩梦,但凡是有点办法,都不会到这里讨生活。 林辅成等人也不算是扑了个空,因为他们看到了大安寺的遗迹,的确是遗迹,四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看就是遭遇了大明火炮的轰击,还有大火焚烧的痕迹。 如果换成了贱儒,一定会说,王如龙看上了庙里积蓄的财富,才如此暴力的攻破了寺庙,并且大火焚烧毁尸灭迹,但贱儒又到不了开平卫,所以就没人攻讦王如龙了。王如龙可比李如松狠的多的多,李如松是恐吓,王如龙把那些聚啸作乱的喇嘛,共计三千四百,全都斩首示众了。 当然也没人会在意,即便是在实录里也就一句话,喇嘛聚啸复叛,应昌总兵王如龙率军兵平定。 “仅从遗迹来看,还是能想象当初的金碧辉煌,这玩意儿都是民脂民膏啊,这么一大尊佛像,还是鎏金,这得多少工匠,不做其他的事儿,就雕佛像呢?”林辅成站在了大佛遗迹之前,唏嘘不已。 他看到的不是佛像,而是民脂民膏。 “很多的佛器都是要贴金箔的,金箔还都得是应天府的金箔,那玩意儿有多贵,想来二位大师,比我这个武夫更清楚。”陈末指了指佛身残留的一些金色位置说道,以陈末的待遇,他也不会去置办,也不是买不起,是实在是没啥用。 金佛金佛,不是金的,哪来的诚心,感动佛祖呢? 陈末同意林辅成的观点,都是民脂民膏,都是边民的血汗凝结而成。 “你们来自何方?”一个老喇嘛拿着扫帚,看到了来人,惊疑不定的问道。 “来自大明京堂。”林辅成眉头紧皱的看着这个喇嘛说道:“你的汉话说的很好。” 老喇嘛放下了手中的一看就是自制的扫帚,合掌俯首道:“我原来是这大安寺的喇嘛,后来一伙强人占了这里,我就逃跑了,听说大明军攻破了开平卫,我从北方,回到了这里,已经是满眼破败了。” “唉,造化弄人。” 林辅成欲往前走,陈末拉住了林辅成低声说道:“离远一些好。” 陈末可不想林辅成死在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动手能力的喇嘛手里,否则陈末回京,就没办法跟皇帝交差了。 林辅成离喇嘛十步之远,攀谈了起来。 早在开平卫还是元上都的时候,这里就开始兴建寺庙,佛学就已经兴盛了起来,大安寺是当初忽必烈敕造所建,到改朝换代毁于大火之中,这把火不是李文忠放的,是李文忠攻破元上都消息传到了庙里,喇嘛们为了争抢庙里的各种财货,起了内讧,大火将原来的大安寺彻底焚毁。 大安寺的大雄宝殿,原来是一座明四层、暗七层的巨型佛塔,高二十一丈、面阔十八丈,其规模大约等同于两个皇极殿大小,草原广阔,从几十里外都能看到。 为了争抢财货,庙里的喇嘛内讧,最终把大安寺烧的一干二净,后来大明开平卫内迁后,散在四处的喇嘛回到了这里,营造了新的大安寺。 老喇嘛也不计较大明人的警惕,他坐在青石上,抱着自己的扫帚,面露向往的说道:“二十年前,大安寺就是一座小庵,一共就七间房,住着十四个僧人,有六个是汉人,一共垦一百二十亩地,再加上放牧,用牲畜换取盐巴、铁锅等物,也能生活,那时候虽然清贫,但也算安生。” “直到这里被强人所占,这里就从佛家清净之地,变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这里的寺从一座变成了十八座,香火鼎盛无比,而我们这些旧僧,只能逃走了。” “至于汉话,都是汉人所授。” 老喇嘛坐在青石上,似乎十分怀念当初青灯古佛的日子,但已经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以前这里向善的人,看经念佛,其实这心里都指望着,来生修到你中原托生。”老喇嘛看着林辅成和李贽的眼神都是羡慕,来生托生中原,就是这些向善的喇嘛们的功利之心。 下辈子当个大明人,就是礼佛的追求,对佛祖许下的愿望。 李贽只觉得这种说法格外的新奇,他眉头一挑,笑着问道:“为什么要托生于我朝地界?是草原不好吗?还是我佛不好?” 老喇嘛看着李贽,打量了一番,晃着身子悠悠的说道:“不,草原很好,我佛很好,但到了天朝上国,到了中原,我就能不信佛了。” “此话何解?”林辅成听闻此言,这些个喇嘛们说话,最喜欢打机锋,让人一头雾水,就是故作高深!但林辅成本身也是个故作高深的高手,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出场。 林辅成想到了一个人,黎牙实,到了大明,这家伙就背叛了自己誓言,成婚并且生了两个儿子,据说他的万国美人又有了身孕,估计还会继续生。 泰西很好,但是到了大明,可以不信教,中原这边土地,不归神管,归人管。 “出家为僧,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老喇嘛说起了过往,他为何出家为僧,因为只能当僧人,只有当僧人才能活,唯有避世,才能逃避那些人世间的苦难和纷扰,获得片刻的宁静和解脱。 “中原人很难理解,就是你做任何事都是错的,有可能不是你错了,而是这个世道错了。这种感觉是中原少有的。”老喇嘛觉得中原人可能不理解这种做什么都是错的感觉,立刻解释了一句。 无以为业,颠沛流离,就是草原人一生的写照。 林辅成、李贽互相看了一眼,对自己的学说理解更深了一步,草原果然是个好地方,刚到开平卫,就收获颇丰,物质的不丰富、生活的不安定,就是宗教大肆泛滥的原因。 老喇嘛笑着说道:“不能理解吗?比如我,连当喇嘛都是错的,当个好喇嘛会被强人侵占,当个坏喇嘛,会被朝廷攻灭。” “这附近还有喇嘛庙吗?”林辅成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开平卫有名有姓的喇嘛庙,都被王如龙给捣毁了,需要找个喇嘛庙完成此番游学,开平卫隶属宗主大汗的左翼,而归化城隶属于俺答汗的右翼,左右两翼的喇嘛庙又有不同。 “这草原上哪还有什么喇嘛庙,全都是贼窝魔窟而已,何来诸佛,不过诸魔。”老喇嘛拿起了笤帚,继续开始扫地,仿佛这处废墟不是废墟,而是之前那个金碧辉煌的佛堂,他扫向了远处,仿佛脚下的方寸之间,就是他的全世界。 李贽大声的问道:“白毛风已经来了,老人家不找个地方躲一躲吗?” “后山腰有个洞,我躲一躲就好。”老喇嘛摆了摆手,继续扫地,渐行渐远。 大安寺的兴衰,老喇嘛的坚守,让一行人唏嘘不已。 李贽眉头紧蹙的说道:“都是贼窝,这个话说得很好!正是因为强人身依附的关系建立起来,佛堂才会变成贼窝魔窟!” 大安寺之行看起来毫无收获,但其实收获满满,老喇嘛的出现,让众人思考着宗教对人异化的过程。 回去的路不太顺利,不是马匪不是狼,是积雪阻塞了道路,二十里的路,硬生生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回去,这还是有车驾的情况。 “之前陈千户就是在这种天气里深入虏营,探查敌情的吗?”林辅成再次看到开平卫的大门时,连眼眶都湿润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连走路都这么难。 太苦了,再也不来了。 陈末摇头说道:“那倒没有,冬天北虏也要过冬的,一般不会出塞,我是个人,这鬼天气,谁来了都不好使。” “额,不对啊,我们好像困在了开平卫!”李贽忽然惊骇的说道:“本来打算在开平卫逗留半个月,就前往归化城,这一下子去不了!草原的积雪会化吗?” “开春之后很久才会化。”陈末一脸想笑却硬憋着说道。 在制定出行计划的时候,陈末就建议林辅成先到归化城,等到明年春夏,再到开平卫,草原不比关内,一下雪,就是一整个冬天,白雪皑皑,林辅成觉得下点雪还能耽误了行程不成?那商队冬天难不成就不行商了吗? 林辅成远远高估了草原人口数量,人类的活动,并不能让道路畅通无阻。 皇帝陛下委派了陈末这个经验丰富的人,帮林辅成完成游学,林辅成固执己见,现在被自己的回旋镖打的晕头转向。 “其实也能走。”陈末看着林辅成笑着说道。 “怎么走?雪橇吗?”林辅成听说过狗拉雪橇,他跃跃欲试的问道。 “走过去,用两条腿,可惜,你们都不是京营的锐卒。”陈末说完终于笑了出来,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帮读书人面对这种情况,就只有抓瞎。 在没有骑营的时候,大明军对塞外征伐,都要等到大雪初下的时候开拔,就是因为机动力不足,让敌人和自己的机动力处于同一水平,讨伐俺答汗是唯一一次大明在春夏出塞作战,打的俺答汗措手不及。 “一个雪橇拉一个人,就要6到12只狗,一天最多只能跑个十里地,这些狗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你再看看咱们的火炮,再看看那些个辎重,林大师确定要在这个时间去归化城吗?”陈末解释了为什么不用雪橇,狗是看家护院的,不适合拖曳,一个人就6到12只狗,那得带多少辎重? 李贽两手一摊笑呵呵的说道:“被困到这里了。” 做学问哪里都能做,开平卫条件有限,但饿不死也冻不着,完全足够了,开平卫这个围十四里的小城,住着三万七千人,这里面有还俗的喇嘛,有以前的信徒,有普通的边民,都是可以走访询问的对象,考察宗教对人的异化,不是必须要在喇嘛庙里。 李贽摸了摸身上的官身腰牌,颠沛流离大半生,他终于可以安心的做学问了。 没过五天,传来消息,大安寺的喇嘛坐化了,就在见到了游学团的当天,老喇嘛坐化在了后山的洞里,落叶归根,他在外漂泊了二十年,最后还是回到了他心中最后的净土,回到了家里。 老喇嘛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姓名了,草原边民,甚至对当初的旧大安寺没有任何的印象了。 一本写满了游历记录的札记,是这个老喇嘛的唯一遗物。 “或许,老喇嘛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找到了他的彼岸。”李贽对着林辅成颇为肯定的说道。 第584章 两宋三百载,未曾复燕云 李贽翻看着老喇嘛的札记,字迹极为凌乱,记录的内容也不容易分辨,更像是在旅行中的碎碎念,老喇嘛的札记,还有十分罕见的蒙文,这部分的内容就需要通事来进行翻译了。 李贽等一行人被困在了开平卫,而这场大雪,肆虐了北方大部分地区,雪花也落在了京堂,落在了通和宫御书房的房顶上。 通和宫御书房是个暖阁,朱翊钧披着一件大氅,看着手中的一份奏疏,这本奏疏是解刳院的大医官们写的,研究的是花柳病、枯荣症的治疗办法。 总结而言,就是大力出奇迹和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初陈璘平定三都澳私市的时候,押送了一批被阿片控制的奴仆入京,到解刳院里进行戒断阿片的实验,范应期的阿片成瘾虽然严重,但和这一批俘虏相比,那就可差太多了。 这一批俘虏,本是沿海村寨的渔民,被海寇劫掠,被阿片控制,进了解刳院戒毒反倒是其次的,而是那一身的病,需要治疗。 阿片成瘾之人,大部分人都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花柳病,这些花柳病富有传染性,大医官们处置起来也是谨慎再谨慎,后来在治疗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种高烧疗法。 就是这些病人在高烧的时候,不去干涉,等待三个时辰后,再做干涉,这样一来,那些致病的小虫子就被烧死了,人就恢复健康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疗法,成活率大约是九死一生,一共十八个解刳院的标本,经历过了高烧疗法,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两个人身体恢复了健康,一个烧成了傻子。 这种高烧疗法,对于十分棘手的枯荣症,也就是癌症,也有奇效。 自从小皇帝拿着三棱镜,为张居正展示,将光折射为七色之后,大明的光学有了极大的发展,自此之后有了千里镜和显微镜,大明有了显微镜后,终于打开了微观世界的大门,对认知边界进行了广泛的探索,高烧疗法,能杀死致病的瘟气,也能杀死正常的体细胞。 所以,高温疗法是真正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死赌局,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最后手段。 比如之前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石茂华,非要去绥远,还没出发就发起了高烧,一烧就是两日之久,整个身体烫的像根烧火棍一样,手指、手肘等关节,都不能自主屈伸,全身上下只有眼皮能动,嘴唇干裂,退烧后七天不能起坐,尿血,一直惊厥盗汗,就是做噩梦断断续续。 也就是那段时间,庞宪奏闻朝廷,石茂华可能命不久矣,风烛残年,礼部也开始准备谥号官葬等事儿。 高烧之后,是长达一个月的恢复期,身体恢复了一些后,石茂华认为自己命不久矣,立刻要前往绥远,大医官庞宪无奈,只好和石茂华出发了,但是石茂华现在身体还算硬朗,精神也好了很多。 在经过了对某个特殊样本的研究后,解刳院认为,有规律的、周期性的运动,是保持健康的最好办法。 因为在运动的时候,人会快速的呼吸,并且肌肉开始发热,体温会急速升高,经过长期的观察,在剧烈运动后体温可以在短暂时间,维持在40°以上的高温,这种情况下,就会对体内进行一整轮的脱毒。 这个过程,解刳院大医官李时珍、陈实功称之为:人的杀青。 杀青是甘薯苗脱毒的必然流程,而人的运动就是在进行周期性的脱毒,有利于身体的健康。 而解刳院观察的这个特殊样本,就是皇帝陛下,皇帝的身体健康的不得了,自习武以来,就只有一次偶感风寒,还是皇帝仗着年轻,火力旺,不把倒春寒放在眼里,才出现了问题。 如果陛下如此坚持运动,并且规律作息,健康饮食,陛下会保持长久的健康,这对大明国朝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当然对于贱儒而言,就是个晴天霹雳。 “久坐必亏安,操戈可长生。”朱翊钧念着解刳院最后的总结,对于陛下的运动量,解刳院是十分认可的,常年维持在一个极高,但合理的水平之内。 陛下的身体情况,是让贱儒感到绝望的问题,熬都熬不过陛下。 解刳院这种说法,其实也解释了一些事儿。 比如赵光义在高粱河飙车的时候,为什么两股中箭,丁亥、戊子2日自涿州逃到定州,一共380里路,在负伤之后,还跑了这么久,还能活那么久; 比如为何大明皇帝第一长寿是朱元璋,活到了71岁高龄,第二长寿是朱棣,活到了64岁,因为这都是马上皇帝,再往后,一个都没活过60岁,因为人自己不脱毒,不周期性的杀青,自然求不得长生。 当然,这样的解释,也让明武宗落水后,始终好不了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明武宗又不是垂拱天子,乖宝宝,他的活动量比朱翊钧还大,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大明皇帝易溶于水的魔咒。 解刳院这本奏疏入朝之后,立刻引发了朝官们的弹劾,解刳院的任何成果,都会被弹劾,因为在朝官看来,解刳院这种地方,就不该存在,它的存在就是错,它的成果更是错上加错! 这一次对解刳院奏疏攻讦的角度,是解刳院鼓噪更加激烈的新政,是在为加税,制造风力舆论! 按照解刳院的说法,高烧能治病,大明朝现在病了,是不是进行更加剧烈的新政,比如加税,才能肃清积弊流毒? 大明朝官现在对加税极为敏感,但凡是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无端联想,进而自发性的抵制,多少有点反应过度了,说明他们是真的怕这个。 “人家李时珍和陈实功说得多明白啊,这九死一生,十八个人活了三个,还有一个变成了傻子,朝官真的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朱翊钧看着那一堆的奏疏,这是反对解刳院的惨无人道,也是试探皇帝对加税的态度。 张居正就是贴了张浮票,就把这帮朝官吓的犹如惊弓之鸟一样。 “谁让他们闲的没事,非要攻讦李如松和几位少壮参将?是朝官先犯贱,不怪先生和武勋们反击,那可是武勋,哪有武勋整天挨打的?李如松就更受不了这个气了,他们活该。”冯保乐呵呵的说道。 能说文官坏话,就绝无一句好话的老祖宗冯保,又见缝插针的给文官们,上了点眼药水。 张居正是宜城伯,有世券的那种!所以张居正现在的立场是武勋立场,和武勋们沆瀣一气,那是理所当然。 因为张居正看的非常明白,现在的武勋少壮派的头子,看起来是李如松,但其实是陛下本人。 整个少壮派都是围绕着皇帝而存在的,这对国朝的稳定、新政的推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朱翊钧身边人对文官这个态度,朱翊钧心里对文官根深蒂固的偏见,这个死结,永远无法解得开,根本就没那个环境。 “确实是活该。”朱翊钧想了想,在这些奏疏上画了个圈,既不是对号,也不是错号,而是圈,表示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就是已读,不做回复,至于他到底什么意思,这些个担心加税的文官们,自己去猜吧! “这几本贺表,有意思。”朱翊钧将几本贺表一字排开,又要过年了,来自各地的官员,都要写这么一份贺表,祝贺新年,算是给皇帝拜年了,理论上讲,天下百官都是天子门生,所以门生给老师写贺表拜年是礼法的一部分。 而朱翊钧手里这几本贺表,全都是来自山东。 山东的势要豪右们终于步了两广势要豪右们的后尘,这些贺表就一个意思:回来吧,我的凌大总督。 论折磨人,王家屏是真的有一手,或者说读书人有一手,因为现在山东地面的豪民们,也在通过各种渠道,请求凌云翼回山东去,那个王一鹗,实在太不是个人了。 王一鹗学习了王家屏的成功经验,开始打起了哑谜,习惯了凌云翼这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做事风格,王一鹗这些读书人的软钉子,真的是很难接受了。 来还是不来?如来;纳还是不纳,如纳; 还不如凌云翼直接张榜告知所有人,要多少,各家根据田亩数摊派多少来的直接。 朱翊钧很快就发现了,为什么凌云翼这么爱杀人,这些个势要豪右还要请凌部堂回去,因为公平。 比如这个摊派,凌云翼是根据清丈的田亩数去摊派,比如某县兴修水利,需要银粮等物,各家各户拿多少,都是张榜公告,你家田多,你多拿,他家田少他少拿,这么做,大家也没那么大的怨气,毕竟这个规则是非常明确的。 而且每次修好了水渠桥梁等,还把认捐各家进行排名,刻成石碑,放在了桥头或者沟渠旁,这些豪奢户也算是捏着鼻子认了,左右算是美名、清誉、功德。 就像大明京师到山海关的驰道,名为崇古驰道,朱翊钧还亲笔题写,弄了老大一块石头,放在了驰道的起点,王崇古恨不得抱着那块碑睡觉! 地方也是如此,我家富,为了修桥补路、兴修水利这种积功德的事儿,拿钱粮出来,有块石碑,也不算差了。 王一鹗不是这样的,天津到密州的驰道在修建,整段需要白银1237万银,大明皇帝给了700万银,资出内帑,而剩下的银两则是国帑和地方出钱,山东地面要负担大约三百万银,工期三年,每年大约一百万银。 本来是势要豪右都等着张榜,山东那么大,真的摊派下去,每家门户多则两三千两,少则几百两,对于能够被定性为势要豪右之家而言,这点银子,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且驰道贯通后的好处,那是一目了然的。 左等右等,山东的豪族们没等到张榜,王一鹗给的政令是自由认捐,你出多出少,全看心意。 不出行吗?当然可以,只要你承担得起后果就行。 “朕要是山东豪族,朕也骂娘啊,这王一鹗确实不是个东西。”朱翊钧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自己出钱还不行,出多出少都没个准数,万一被王一鹗树了石碑,那还不如直接下地狱来的轻松,出的少了被人骂,出的多了连个好名声都留不下。 最怕的就是,有人偷偷捐的更多,以获得巡抚青睐,获得竞争优势。 “凌部堂这法子,是很公平的,但那是因为所有人都怕凌部堂手里的刀,所以能实现,王一鹗若是如此做,恐怕半两银子都收不到,因为别人不怕他,所以只能这么做,让他们内讧起来。”冯保则看的非常明白。 凌云翼能这么干,因为他手下有客兵,王家屏和王一鹗做不到,他们手下没有客兵。 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头,凌大总督不会回去了,山东势要豪右只能继续被读书人折磨了。 公平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公共资源,享用的时候,常常不以为然,以为理所当然,等到失去的时候,追悔莫及。 “陛下,正衙钟鼓楼明日竣工,王次辅和万阁老请陛下前往观礼。”冯保挑出了一份十分重要的奏疏放在了陛下的面前,正衙钟鼓楼是皇帝陛下敕造的鼓楼,负责京师的报时。 这玩意儿理论上不属于大工鼎建,而是属于奇观,最开始的时候,王崇古提议给太后祝寿用,可是李太后坚决不准,说破天了,外廷可劲儿的热闹就是,不要打着她的名义建就行了,一个佛塔已经足够遭人戳着脊梁骨骂了,一个钟鼓楼作价120万银,那可是整整一年的金花银! 最终成为了皇帝敕造,主要职能是报时。“下章内阁,明日朕准时前往。”朱翊钧看看时间,廷议之后前往正好,从文化殿到东华门外,只用几步路的事儿。 次日的廷议时间并不长,已经进入了十二月份,廷议主要内容就是各种年底的盘账,这些账目有些琐碎,会在十二月底进行一次全面的汇总,供皇帝了解大明的现状。 京师下了一场大雪,在煤炭价格稳定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谢这场雪的及时,因为瑞雪兆丰年,明年就不会是一个大灾年,不下雪,来年就会有蝗虫,土地会干旱,粮食就会歉收,粮价就会上涨,生活成本就会增加,尖锐的人地矛盾就会从水面下水落石出,激烈的矛盾冲突会造成动乱,在加上人祸,这就是大明内外,都盼着下雪的缘故。 “不是,万阁老这读史书,都读到辽史和金史了吗?”朱翊钧看着万士和奏疏,就是一乐,这个大宗伯,这么偏门的史料都去研究。 “比较有趣,臣本来是好奇,宋太宗皇帝为何保留他在高粱河的战败的经历,臣查宋史,未能查到,原来两宋对这个问题,统统避而不谈,臣只好查阅了辽史,才找到了具体的出处。”万士和说起了自己看辽史和金史的缘故。 高粱河战神的典故,广为流传,那一天驴车扬起的风沙,一直被人孜孜不倦的谈论着,直到永远。 宋史无载此事,这就是为尊者讳,类似的,大明保留了明堡宗朱祁镇被俘和在北狩期间的所有经历,因为大明进行了对等报复,景泰五年,也先被杀,人头被送到了大明领赏。 春秋之后无大义,唯记事耳,自朱熹如此主张后,大明的读书人只读春秋,不读史书,完全是为了法三代之上的虚构彼岸。 但自从梁梦龙为皇帝陛下读史编纂了《史要编》以后,这个恶风终于止住了,现在大明读书人都读史书了,毕竟皇帝都知道的事儿,臣子们不知道,就显得极为尴尬。 “如果宋太宗能把辽国给灭了,那这高粱河股中两箭,恐怕会和卧薪尝胆一样成为一桩美谈,但宋太宗没做到,两宋三百载,未曾复燕云。”万士和颇为感慨的说道。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睡在柴房吃苦胆,换来的是三千越甲可吞吴,最终报了仇,谈起越王勾践,大家没人会嗤笑勾践这些不光彩的过往。 赵光义后来如果能把辽国给灭了,他这段经历就不是笑话,而是成功路上的些许风霜。 赵光义没做到,他的子孙后代们也没做到。 “挺好,登邸报就是。”朱翊钧再次肯定了万士和对这段历史的研究。 这段研究里,除了赵光义的高粱河败北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战役,潼关之战。 安史之乱中,潼关战败的主要责任,自然是李隆基在安禄山起兵之后,乱了分寸,自毁柱石,冤杀封常清和高仙芝,而后反复催促哥舒翰出兵,正是因为反复催促进兵,才导致了哥舒翰的战败。 但万士和研究发现,这个将军天上封侯印,御史台上异姓王的哥舒翰,可不是真的那么忠义。 哥舒翰领兵二十万驻守潼关,这二十万人,可不是封常清、高仙芝手下的乌合之徒,而是河西陇右两节镇的精锐之兵,是精锐。 河西陇右两镇之兵,在开元年间,曾经打下了大半个青海高原,打断了上升期的吐蕃的扩张之路。 一个突厥突骑施人,领着大唐朝廷能调动的最精锐的军兵,在潼关,面对只有8万的叛军,半年没有任何进攻的打算,这换哪个皇帝,心里都会疑惑,也会怕这个哥舒翰不平叛,反过来入长安,况且,这个哥舒翰和太子李亨关系极好。 如此复杂的情况下,真正促使李隆基催促哥舒翰进兵的原因是安思顺之死。 安思顺在开元年间就提醒李隆基,小心安禄山,而且是不顾李隆基对安禄山的信任,多次反复的进言安禄山反状,而赫赫有名的郭子仪、李光弼等人,都是安思顺的部将。 哥舒翰在潼关领强兵,诬告安思顺要报宿怨请天子杀安思顺,李隆基只能杀了安思顺,安抚哥舒翰。 安思顺被杀之后,李隆基开始频繁派人催促哥舒翰出关,哥舒翰出关作战,二十万唐军,败在了八万叛军手中,哥舒翰被俘后,更是直接投降了安禄山,并且说:陛下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鲁炅在南阳,臣为陛下以尺书招之,三面可平。 哥舒翰如此痛快的投降,如此恭顺,让安禄山欣喜若狂,心情愉悦。 万士和点评这段,认为历来拔高哥舒翰,主要是为了体现李隆基的无能和傲慢。 而对于安史之乱关键之战,潼关之战的失败,万士和则认为:主要责任是李隆基多年懈怠,仓促之间,无人可用,用人不当,战略失误。 那时候,哥舒翰已经垂垂老矣,人都已经中风了,半身不遂了,朝廷看了半天,只能派遣这样一个将领到前线,那不就是朝廷无人可用,用人不当吗? 哥舒翰已经老了,打不动了,将熊熊一窝,和安禄山、史思明这样虎狼之师作战,便只有这么一个结果了。 而万士和对李隆基的批评主要是在于战略失误,李隆基在安史之乱中,做出这么多荒唐的决定,其目的就只有一个,他想速胜。 安思顺的战略是:潼关坚守不出,让郭子仪和李光弼偷家。 这个战略也是当时的共识,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慢。 安思顺就是当时朝廷里唯一一个能拦得住李隆基想要速胜的人,结果安思顺被杀,李隆基想要速胜的想法,就和他信任安禄山一样,无人可以劝谏了,最终导致了潼关之战的一地鸡毛。 朱翊钧忽然想起了李成梁来。 自万历十九年李成梁离开辽东后,辽东的局面逐渐败坏,到了万历二十九年,内阁首辅沈一贯,看了一圈,只能再次启用了赋闲十年、已经七十六岁高龄的李成梁,再镇辽东。 无人可用,也是那时候的困局。 对于宋太宗北伐、潼关之战的败北,万士和基于矛盾说,对这两个典型的案例进行了再分析,其实就是提醒皇帝陛下,要居安思危,要尊重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矛盾说讲事物发展的规律,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解冻也非片刻之间,万事万物都有客观发展规律,新政也不能吹求过急。 “以朕看,那些个混账,都叫万阁老为万无骨,完全是叫错了,就这篇文章,谁敢说万阁老无骨鲠正气?”朱翊钧朱批了万士和的长篇大论,发在邸报上。 说的是赵光义,说的是李隆基,其实都是在劝谏陛下而已。 万士和在表达他对加税的反对意见,他认为朝廷不必这么急切,赵光义和李隆基都是败在想要速胜之上,欲速则不达。 都是反对加税,万士和的做法就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而其他朝官的反对,则换来了皇帝嘲讽其为惊弓之鸟。 “臣谢陛下盛赞。”万士和再俯首谢恩,他的名声全靠陛下去维护了。 “陛下,臣这里有本奏疏。”阁臣王国光呈送了一本奏疏到御前,朱翊钧打开一看,眉头紧蹙,面色凝重。 “这本奏疏朕仔细看过之后,再做讨论。”朱翊钧把这本奏疏揣在了袖子里,十分郑重。 现在廷议结束,要前往东华门见证正衙钟鼓楼的落成,这也是一件大事,事要一点点做。 东华门外搭起了观礼台,钟鼓楼的正式落成,有一个移交仪式,大约就是由王崇古、汪道昆带领工部各官,对正衙钟鼓楼做最后的检查后,移交给礼部使用,而礼部要负责派火夫的更夫,看护这个钟鼓楼。 钟鼓楼上有四面钟表盘,光是分针就有一丈二尺八分,整个表盘直径超过了两丈,整个钟室的摆钟重达27000斤,大概是如意金箍棒的两倍重,这么大个玩意儿,每三天都要给发条上一次劲儿,同样每三天一次,也要进行一次校准。 朱翊钧来到东华门的时候,整个东华门外,比会试、殿试放榜之日还要热闹许多,观礼台左右两翼,坐满了朝官和外番使者。 王崇古带领着工部诸多官员,走进了钟鼓楼内,做了象征性的检查,在此之前,工匠们已经细致的检查了所有的细节,王崇古带人进了钟鼓楼,只是一个形式,在进行了细致的监察之后,王崇古将钥匙交给了冯保。 “臣王崇古领鼎建大工王命,万历十一年十二月初七,如期交付,还请陛下阅视。”王崇古站在观礼台下,俯首大声说道。 “请陛下阅视。”工部诸官,俯首请命。 朱翊钧挥了挥手说道:“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大明皇帝并没有动,因为缇帅赵梦祐,带着人进了钟鼓楼进行了最后的安全检查,而后才请皇帝前往。 这是很有必要的,万一,钟鼓楼离地面三十多丈的时针、分针从天而降,落在皇帝身上,如何是好? 当年朱棣骑着马进济南府的时候,也没想到千斤闸会在城门落下,朱棣的马被砸死了,朱棣侥幸躲过了一劫。 所以必要的安保检查,是为了皇帝的安全,也是为了臣子们好。 第585章 算了,先杀人吧 第585章 算了,先杀人吧 正衙钟鼓楼的验收开始了,在缇骑们进行了必要的安全检查之后,大明皇帝带着群臣向着钟鼓楼而去,整个钟鼓楼三十三丈,一共有台阶1050级,朱翊钧带着群臣们开始爬楼。 当走到第170级的时候,朱翊钧看向了自己的身后,有些朝臣们已经气喘吁吁了起来。 “超过五十岁的朝臣,就在楼下等待吧。”朱翊钧看出了他们体力不济。 三十三丈的高度,大约为105.6米,真不是一般人,能一口气爬到顶的,再加上冬天穿的都厚,一件大氅就三四斤重,爬这么一个高度,五十多岁养尊处优的朝臣,真的爬不上去。 朱翊钧又爬了几层,看着张居正笑着说道:“先生歇一歇吧。” “没事,还能爬得动。”张居正看了一眼还在爬的王崇古,决定继续爬上去。 王崇古会用七星环首刀,能扛着大刀追王谦四条街,体力不是问题,反倒是张居正虽然出身军户,身为武勋,但其实是个读书人,爬起来的确是有点难。 王崇古就喜欢跟张居正较劲,本来打算下去等着的他,看张居正还在坚持,选择了跟皇帝往上走。 这一走就是近十五分钟的时间,大明皇帝朱翊钧仍然游刃有余,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张居正也没事儿,因为朱翊钧让两名缇骑取了一个两人抬的轿子来,把张居正抬上来的,至于王崇古,则是累的气喘吁吁。 不能说是区别对待吧,只能说是天壤之别。 张居正一脸无奈,被人抬上来,还不如在楼下等着呢! 能紧跟着皇帝脚步爬到顶的廷臣,只有曾省吾和万士和,曾省吾平九丝的时候,亲自披挂上阵,恨不得冲在最前面,曾省吾也会骑马,还会杀人,更会打仗,不单纯是個读书人。 让人格外意外的是,万士和居然也爬上来了,虽然和王崇古一样,累的不行,但还是坚持了下来。 “万阁老这体格非常硬朗啊。”朱翊钧颇为意外的说道。 万士和靠在墙边连连摆手,大口大口的喘气,他其实很多次想要放弃了,是那颗追随陛下的心,让他坚持了下来。 忠诚! 忠诚可不是说出来的,是一言一行做出来的,整个大明京堂,只有万士和算是铁杆的帝党,皇帝不立太子,万士和都拥戴。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朱翊钧负手站在了钟鼓楼的最顶层,看着复杂的大摆钟。 最顶部是一口巨大铜钟,将这玩意儿吊到最高处,可是让工部的工匠们绞尽脑汁。 风甚是喧嚣,带着刺骨的寒意,大雪已经停了,但寒风依旧凛冽。 朱翊钧很喜欢李白,李白那么多诗词,朱翊钧唯独不喜欢那首《述德兼陈情上哥舒大夫》,哥舒翰姓哥舒,是突厥姓,李白在诗中,对哥舒翰进行了夸赞,其中就有一句:卫青谩作大将军,白起真成一竖子。 就是卫青和哥舒翰比起来也白做大将军了,白起都是一个竖子了。 抛开哥舒翰战败后,立刻卑躬屈膝的投降了安禄山这件事不提,哥舒翰一生的战绩,和卫青、白起相比,那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合称韩白卫霍,哥舒翰就差的有点多了。 李白又不会掐算,他写这首诗的时候,哥舒翰还没投降安禄山。 万士和终于把大气喘匀了,他俯首说道:“臣也是看永乐年间,大宗伯胡濙的《卫生简易方》才开始活动,算是勉强跟上了陛下的脚步。” 万士和解释了下他为什么体力好,其实就是胡濙的养生之道,和张居正一样练了五禽戏,不过万士和年轻,比张居正身体要好很多。 “连个楼都爬不上来,要他们有什么用。”朱翊钧看向了楼梯,五十岁以上可以休息,这是优老,但五十岁以下的朝官,却没几个跟得上皇帝的脚步,自然引起了皇帝的嘲讽。 还不如六十岁的王崇古、五十多岁的万士和。 朱翊钧以身作则,他能做到,他不要求朝官们做事能做到他前面,最少也要跟上自己的脚步才是,但是没有,这些个朝官在半道上都喘着粗气上不来了。 看看那些缇骑们,有一个大喘气的吗? “简直是废物,臣都爬上来了。”冯保半抬着头,颇为自豪的说道,因为亲眼目睹皇帝习武辛苦的冯保,作为老祖宗,冯保也在偷偷努力,对于宦官而言,掉队=死,这个公式是成立的。 他对自己的武力值还是很自豪的。 大明朝堂也会发生械斗,比如正统十四年,土木堡天变后,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朝官活生生打死了,而修炼了《气人经》的冯保,那骂起人来,能把人活活气死,若是真的因为什么闹起来,要动手,冯保也不怕他们。 爬个楼都能累成这样,真动手,冯保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要打十个! 朱翊钧站在了大钟之旁,看着京师的风景,从这里一眼望过去,整个京师,尽收眼底,往东看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民舍,通州县城若隐若现的城墙;往北看,是北大营、皇家理工学院院和十王城;往西看能看到西山煤局的大烟囱和毛呢官厂,往南看,能看到大兴县南海子,当然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登高望远,心情开阔,风很大,没什么雾气,能看的很远很远。 “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朱翊钧看着雪后的白茫茫,一时有些感慨,再吟了两句。 “这两句的诗格韵律上佳,似乎是沁园春的上阙结尾,陛下有全文吗?”张居正稍微琢磨了下这两句,立刻问道。 朱翊钧眨了眨眼,大家都知道,他这个皇帝向来不擅长什么诗词歌赋,这突然蹦出两句水平极高的词句,立刻引起了张居正的注意。 “额,妙手偶得,妙手偶得。”朱翊钧是真的不怎么懂诗的格律,张居正要是跟他讨论这个,他真的不怎么会,就是把全篇都抄下来,张居正跟他谈论,他两眼一抹黑,应当如何是好? 张居正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陛下,这显然是词牌名沁园春中的一句啊,何不拿出来看看?” 张居正以为是皇帝写的,只是觉得写的不好,不敢拿出来让先生看,这没什么,陛下只要做皇帝做得好就行。 “先生,还是看看奏疏吧。”朱翊钧选择了岔开话题,真的抄也能抄,还有人能来质疑他这个皇帝,年纪轻轻,就有诗词里的气势?! “这一句很好啊,简单两句,雪后天晴,红日和白雪相映衬之壮丽,好好,陛下…”张居正仍然非常坚持,此时的张居正,就像是闻到了腥味儿的猫,十分希望知道全篇。 朱翊钧面色严肃的说道:“先生,朕记得先生最是反对这些诗词,朕记得当初先生还大力批评了青词宰相,还是看看奏疏吧。” “青词是向上天祷告的文章,这是诗词,又不一样。”张居正立刻回答道,这又不是青词,是一首好词,陛下在诡辩,先是转移话题,而后是混淆概念,贱儒那一套,陛下全都学会了,一个都不拉。 这也证明,的确有全篇,就是不告诉他张居正。 朱翊钧不能抄,抄了,张居正就得问谁写的,《沁园春·雪》的气势,那可不是一般的磅礴,纵观大明也就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有这份气度,但是文采上,却差了一些。 “妙手偶得。”朱翊钧将奏疏递了过去,就不该找人把张居正抬上来,气喘吁吁的他,哪还有功夫关注这个? 就该让倔强且嘴硬的张先生,脱脱毒。 张居正打开了奏疏,看了两句,就是眉头紧蹙,看完之后,攥紧了手中的奏疏,厉声说道:“简直是无法无天!混账东西!臣请旨,立刻将其查办!但凡有此举者,格杀勿论!” 此时此刻的张居正,一如当初执意要变法时那般的激进,直接喊出有此举者格杀勿论,一点活路不给。 因为事关粮食安全。 大明在进行清丈、普查丁口,这两件事已经做完了,只有废除贱奴籍还在收尾,年底之前,各地都能完成,行政上废除了对卖身契的法律支持,彻底改变贱奴籍的存在,需要漫长的生产关系的转变。 而这个过程中,生产关系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地方的乡贤缙绅,再不能借着朝廷的名义,大肆兼并,并且以土地欺压百姓了。 粮食的生产包括了四个环节,种植生产、收储、加工、销售,种植生产的主要矛盾是土地所有权的归属,收储的主要矛盾是各府州县的肉食者们通过层层扑买、制造不存在的债务损公肥私; 而户部尚书王国光上的这本奏疏,内容是关于加工和销售的。 没处理过的粮食一般不会直接食用,需要把稻谷脱壳成米、麦子磨面制成面粉、豆子榨油豆粕制作饲料等等。 而问题就出在了这个加工和销售这两个环节,粮食作为历来极为重要的商品,这个加工和销售的过程,出现了垄断。 小农经济的特点,就是自产自销,自给自足,但城里人不种地,自然会有商品粮的存在,南衙走在了小农经济蜕变的最前沿,问题也是最先出现。 苏州府昆山一农户不种种稻,往年都是拉到磨坊里将多余的粮,直接卖掉,这年头的磨坊也充当着商品粮集散的功能。 而万历十一年,则卖不掉了,用当地磨坊主的原话是:你自留种粮种稻谷,我便不收,理由也是各种各样,不好吃、水分大、卖相不好等等,不过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自己留了种粮,那你就自己吃吧! 南衙松江府磨坊集中在了十七望姓之家,他们控制着南衙十四府超过了87%的磨坊,现在这么一折腾,一方面是农户的粮卖不到磨坊里加工,而城里开始缺粮,粮价飞涨。 “这十七望姓,当真是不长记性!不给他们点教训瞧瞧,恐怕这种办法,就会在一两年之内,传遍大明!”张居正咬牙切齿的说道:“杀!” “先生气性不要那么大,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你看把王次辅吓得。”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 “王次辅家里也有这种生意?!”张居正猛地看向了王崇古。 “没有!你不要污人清白!这么缺德的事儿,我为什么要干,我是徐阶吗!”王崇古脸色涨红厉声说道:“我就是觉得后果太严重了,他们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徐阶是这样的。 海瑞在做应天巡抚的时候,曾经也做出过类似于均田役的举动,整个政策是‘废排甲轮役制,以概县之田,承当概县之役,按亩征银,差役官自雇募’,嘉靖朝兵部尚书唐龙想搞均田役,没做成,海瑞在应天府也想这么搞,也没做成。 到现在王崇古旧事重提,以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为基础,也想搞均田役,但皇帝始终慎重无比。 海瑞和徐阶之间的斗争,看似是徐阶兼并过重,是徐阶个人品德的问题,其实海瑞在与世界逆行。 奈何不了海瑞,只能给他升官,逼他致仕了。 于慎行曾经批评徐阶:华亭在位时,松江赋皆入里第,吏以空牒入都,取金于相邸,相公召工倾金,以七铢为一两,司农不能辨也。 徐阶在朝中当首辅的时候,松江府的赋税钱粮都进了徐阶的家门,收税的官员就拿着空的牒文,去找京中的徐府兑换钱就行了,这是汇兑不假,但徐阶以七铢抵一两兑付,有司官吏叫苦连天,而不能抗辩。 徐阶是当朝首辅,有人告状抗辩,就是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一两二十四铢,七铢抵一两,就是松江府的税,他徐阶一家就吃了七成,给朝廷留了三成。 得亏徐阶退的早,这要是徐阶和严嵩一样干二十年,那天下税赋他徐家怕是要吃去七成去! 严嵩当了二十年首辅,都不敢吃朝廷七成的税赋,分账的时候,也是内帑、国帑、严党,都想办法面面俱到。 王崇古不用像徐阶那样,他只要把银子交给皇帝陛下,陛下去投资,他们老王家,光是分红就拿到手软,拿到怕被皇帝当猪杀。 贪?贪哪有分红拿得多? 王崇古贪了十几年,就攒了两百多万两白银,给陛下鞍前马后,不停的往外散财,一年都一百多万银的分红。 王崇古嘴角抽搐了下说道:“他们的目的不是卖种粮,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控制粮食的价格,本来一石粮能卖三钱银,他们这么一折腾,恐怕只能卖十分之一,三分银了,而另外一头,送到城里商品粮,应声涨价,这里拐外拐,最少就是三四倍的差价。” “当真是无法无天!我都没这么大的胆子!” “朕深知王次辅经邦济国,先生也是愤怒之下,才以为王次辅面色变了,是参与其中。”朱翊钧宽慰了王崇古一句,也算是替张居正道了个歉。 毕竟王崇古真的当过反贼,所以张居正一看王崇古的脸色不对,就立刻变得愤怒了起来,悔不该当初留他一命了,当初宣府大同长城鼎建大案,张居正真的追杀,王崇古逃脱不了一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先生,杀人解决不了问题。”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这已经变得保守的张先生,在这种事上,格外的激进。 王崇古低声说道:“陛下,有的时候杀人解决不了问题,是杀的人不够多。” 朱翊钧愣了下,自己反倒成了保守派了?! 张居正有这个态度,很正常,张居正因为天下困于兼并这六个字回朝,行事行政,就是素疾大户兼并,力摧豪强,抚穷弱之民以固国本。 王崇古也是喊打喊杀,是朱翊钧没想到的,王崇古可是天下势要豪右的代表人物,他这么对同阶级同阵营的势要豪右喊打喊杀,真的合适吗?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我们不能什么事都诉诸于暴力,而是应该下诏训诫规劝,而后利用好常平仓和巡抚等多种工具,来抑制粮价,进行制度设计,一味的喊打…” “算了,先杀人吧。” 朱翊钧说了个半截,最终放弃了,不是嫌麻烦,他发现得先杀人,因为他们得罪的农户。 按照李贽提出的无代表不纳税,朱翊钧这个亲事农桑的皇帝,就代表的是农户的利益,这个时候,念经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以雷霆手段,进行震慑之后,才能进行详细的制度规划,否则一切制度都是扯淡,没有威罚,就没有普遍遵守。 制度设计的再精妙,执行不下去,有个屁用。这就是朱翊钧这十一年践履之实的经验,也是张居正反复教给皇帝的道理,君上威福之权的应用。 威在福之前。 “陛下,很多事,杀人是可以解决问题的,臣以践履之实而言,面对斧钺加身之时,没有人不害怕的。”王崇古以自己充分的反贼经验,告诉陛下,反贼更怕死。 “这钟鼓楼实在是太高了!”海瑞带着沈鲤爬上了钟鼓楼,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说道。 “咱们俩一把老骨头了,就该在下面等着的。”沈鲤扶着腰,他比海瑞年轻,但体力还不如海瑞,这两个骨鲠正臣,都超过了五十岁的年纪,但还是爬了上来。 在沈鲤之后,就是王国光、张学颜等一众廷臣,他们在下面休息了几次,爬了上来。 “除了海瑞这样的人。”王崇古看到海瑞爬了上来,赶忙说道,这刚说完没人不怕死,就遇到了个不怕死,舍生而取义的人,王崇古赶紧为自己的话打补丁。 海瑞不怕斧钺加身,他敢抬棺上谏,劝谏皇帝要行正道,就不怕斧钺二字。 嘉靖末年,海瑞抬棺上谏,隆庆皇帝神隐,在宫里奢靡无度,海瑞连章上奏规劝。 不仅仅是海瑞。 嘉靖末、隆庆初年,有个宦官叫李芳,是内官监太监,隆庆元年二月,李芳就劝谏隆庆皇帝要节俭,不要奢靡,清理了一大批的冗员,革罢了上林苑监许多的杂役,节省宫廷开支的同时,反对骄奢淫逸,切谏不止。 隆庆皇帝命李芳闲住,李芳还是闲不住,反复说着节俭二字,被隆庆皇帝打了八十仗,下了刑部大牢,等待处决,理由是:事朕无礼锢之。 李芳确实挺没礼貌的,切谏就是恳切进谏,话肯定很难听。 这个时候,和宦官一直不对付的文官,反倒是以刑部尚书毛恺、刑科都给事中舒化等人为首,进言劝隆庆皇帝,怎么说也是潜邸旧膺从龙忠臣、直臣,你这么杀了李芳,陛下潜邸旧臣,岂不寒心? 最终李芳被赶到了南京做了净军,后来到了凤阳种地去了。 李芳走后,陈洪、滕祥、孟冲这些个混账东西,逐渐得宠了起来。 同样因为劝谏隆庆皇帝节俭而失宠的还有陈皇后,现在的陈太后; 同样因为劝谏隆庆皇帝节俭被外放的官员还有海瑞去了应天做巡抚。 同样,张居正在隆庆二年,跟皇帝讨价还价,皇帝要三十万两白银,张居正只给了十万,多一厘银都没有,杀了他张居正也没用。 王崇古这么一扒拉,发现不怕死的人还真不少,只能说:汉室江山,代有忠良,唯独没有我。 王崇古怕死,践履之实的讲,杀人能解决问题。 “发生了什么事?”海瑞终于把气喘匀了,看着皇帝面沉如水的样子询问道。 “有人在找死。”王崇古把奏疏递给了海瑞等人,简单的解释了下其中的内情。 海瑞看完了奏疏后,十分确信的说道:“这不杀留着他们过年吗?快马前往南衙,立刻将其拿下就是,疯了吧,有几家磨坊,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就敢如此胆大包天,胡作非为?!” “朕也不想整日里喊打喊杀的,这帮蠢货,害苦了朕。”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赚钱的生意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盯着老百姓那点血汗钱? 在这个没有大型机械、没有化肥、没有完善水利设施的年代里,种地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力活,三伏天要下地,数九天也要下地,堆肥是人拉肩抗,一点点挑到地里的,不避寒暑,辛辛苦苦种点粮食,封闭的小农经济之下,本就没什么利润可言,还要对这粮食,动歪心思。 那就不能怪朱翊钧心狠手辣了。 哪怕是搞点官田侵占、掏空府库的把戏,也不至于让廷臣们达成一致,喊打喊杀。 自作孽,不可活。 这玩意儿,影响过于恶劣了。 最终爬上来的廷臣们意见非常一致,因为中书舍人还在爬楼,所以这次钟鼓楼议事,就没有记录在案了,廷臣们也是畅所欲言,大家的态度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先抓了,查问清楚。 过年时肯定要过年的,光是查补的手续,不加急的话也要一年之久,要查清楚其危害,要践履之实的问责,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充边的充边,按照影响不同,带头的人就要明正典刑,防止恶劣影响扩大。 朱翊钧开始下楼,他下楼的速度不快,但廷臣们毕竟都一把年纪了,还是没能跟上皇帝陛下。 “以后众卿,每月都要来爬一次,登高望远,朕陪着你们一起,脱脱毒也挺好的。”朱翊钧看着楼道里没有一点斯文的朝官们,扔下了一句话,就向着钟鼓楼之外而去。 很快一道严旨入了内阁,责令南衙缇帅骆秉良,将这十七户尽数缉拿归案,抄家法办,仔细查补后,押解案犯入京,至于法办的原因,也写的很清楚,哄抬粮价等同于制造民乱,等同于谋反。 这是非刑之正,皇帝当然要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而努力,这么搞天下沸反盈天,他这个皇帝还要不要做了? 对于势要豪右而言,当下的挑战,就是如何在社会剧烈变革的过程中,搞清楚、想明白、自己和绝大多数普通百姓之间的关系,怎么处理好这种关系,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大明的势要豪右都能把这个问题想明白,搞清楚,那么大明迎来一个千年尺度上的辉煌盛世,根本不是问题。 中国的历史很长很长,其实早就给出了选择,从时日皆丧予及汝皆亡开始,就已经有了答案,但这些个势要豪右们,始终不肯面对这个选择。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连儒家都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份严旨到六部的时候,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朝臣们立刻就问,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又办了什么大缺大德的事儿,引起了陛下在过年前,如此雷霆大怒? 等搞清楚后,朝臣们立刻就明白了,陛下为何动怒了。 理所应当。 陛下的确是个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至高无上,但陛下同样是一个农户,亲事农桑,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农户们的难处。 农户们其实不怕天灾,因为人力可胜天,再可怕的天灾,也有应对之法,唯独怕人祸。 (本章完) 第586章 当总量第一的时候,陛下开始谈人均 第586章 当总量第一的时候,陛下开始谈人均了! 从外廷海瑞,到内廷李芳,再到陈皇后,都在劝隆庆皇帝不要过分的奢靡,因为国朝财用大亏,隆庆皇帝外派了海瑞,赶走了李芳,疏远了陈皇后。 没钱的时候,省着点,要是当初节俭一点,隆庆皇帝的皇陵也不至于只有五十万两白银的预算了。 当下的大明朝臣很难理解,隆庆六年、万历元年营造皇陵,为何朝廷会拖欠那十一万两白银的皇陵钱,一直到万历元年十二月才还清十一万两白银。 别说皇帝那高达3712万银的开海投资,也不必提每年军费支出1100万银这个可怕的数字,更不用说绥远驰道、矿业高达2000万银的负债借钱修路开矿。 就一个正衙钟鼓楼,皇帝了120万银,就为了建这么个需要每三天上一次发条、修正一下时间的钟鼓楼。 所以,一些个朝臣们,就将先帝皇陵只用了五十万银,理解为了张居正对先帝不听话的报复,让你节俭你不节俭,龙驭上宾后一起清算;正衙钟鼓楼的落成,则是张居正对陛下支持新政的回报。 赵梦祐奏闻这种坊间传闻的时候,朱翊钧对这种风力舆论感到了不可思议,他看着赵梦祐愣愣的说道:“不是,在他们心里,张先生这么厉害的吗?” “好嘛,朕都不知道张先生这么厉害!有的时候朕还觉得张先生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摇摆不定呢。” 张居正在隆庆年间,是要排在徐阶、李春芳、高拱的后面,一直到隆庆六年六月,张居正才和高拱分出了胜负来。 高拱在内阁说了那句: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又在陈五事疏言:径自内批者,容臣等执奏明白,方可施行。 皇帝虽然只有十岁,但皇帝批阅奏疏,用径自二字合适吗?就这两句,才彻底惹怒了李太后。 所以,张居正没那么厉害,不是高拱飘了,张居正也难赢,因为先帝临终前,是拉着高拱的手托付的江山社稷。 “陛下是君父,自然看张先生不是那么厉害。”缇帅赵梦祐想了想解释了这個问题,视角不同,陛下是皇帝是从上往下看,坊间百姓是从下往上看,这站的位置不同,看问题自然不同。 赵梦祐给皇帝分享了一些坊间的小传闻,这些传闻不登大雅之堂,但还是要让皇帝知道。 妖书掀起风力舆论,风力舆论干涉朝廷政令,这在大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比如在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一本托名高拱所写的《病榻遗言》在京师流传,最终掀起了对张居正的全面清算。 那《病榻遗言》不是高拱写的,但妖书对张居正进行污名化,为清算做舆论准备。 比如万历年间两次的妖书案,《忧危竑议》和《续忧危竑议》,都是因为立太子闹出的风波。 这一套,朱翊钧玩的比贱儒还熟练,《清流名儒风流韵事》可是京城的畅销书中的畅销书,一共推出两期,每一次都是引起哄抢。 赵梦祐退后一步,大声的喊道:“宁远侯送贺岁礼,共有瑞兽三只,千年人参十株、百年人参一百斤、皮草六车、榛蘑、猴头菇、木耳等干货三万斤、各色牲畜三千头,活鱼十八条,宁远侯贺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余,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瑞兽就是白色的鹿一只,白色的虎一只,还有一只特别挑选的海东青,就是一只鸟,皇帝陛下对这种东西其实不在意,属于传统礼物,就那个海东青,朱翊钧还用专门跟它熬?批阅奏疏的功夫,都能把鹰熬死。 这里面当下最值钱的就是那牲畜三千头了,当然皇帝也会赏赐回去就是了。 “活鱼是宁远侯亲自到黑龙江凿冰打的活鱼。”赵梦祐解释了下混进来这十八条活鱼的具体情况,这十八条都是李成梁到黑龙江凿冰取鱼,送到京师表达自己的恭顺之心。 黑龙江之所以叫黑龙江,是因为辽国,辽太祖律阿保机的原因,辽国太祖庙曰黑龙庙,辽国太祖陵的大门叫黑龙门,又因为黑龙江水里腐殖质多,所以水色发黑,因此得名黑龙江。 “朕怎么觉得李成梁在找朕带货啊?”朱翊钧翻动着礼物的清单,越琢磨越不对劲儿,这里面东西太多了,等到皇帝一收,一句御用皮草、皇帝精选、皇室好物,这辽东这些特产,不就有销路了吗? 李成梁送这么多礼物来,朱翊钧也要赏赐回去,他这个性格自然不会加倍,但李成梁或者说辽东地方,绝对不会亏就是了。 赵梦祐低声说道:“应该是。” “宁远侯擅长打仗朕知道,擅长经营朕不曾听闻,给宁远侯出主意的应该是侯于赵吧。”朱翊钧吐了口浊气,当初皇庄卖东西,都先给张居正用,利用张居正带货,现在,这法子反噬了。 辽东找皇帝带货来了。 辽东,大明正在实土郡县之地,你皇帝带不带货,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是你老朱家的地头。 “收了吧。”朱翊钧摆了摆手,不就是带货吗?辽东现在主销的都是硬通货,硬的很,质量上乘。 “应该是侯于赵出的主意,因为这次还有本奏疏入京。”冯保将李成梁的陈情疏放到了陛下面前。 李成梁主要是解释了下他们家狗生角的传闻,不是生角,是头顶的毛比较旺盛,那条狗也在牲畜的队伍里进京了。 狗是传统六畜之一,牛羊猪、马鸡狗。 李成梁在奏疏里陈情,他一个大老粗,没读过几天书,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他觉得把狗生角和要谋反联系在一起,太过于牵强附会了,他李成梁不认可这个弹劾。 他认为要弹劾自己谋反,践履之实的讲,应该从三千家丁的角度去弹劾,而不是狗生角,所以,那个巡按直隶御史李植,就是在诬告。 “宁远侯在跟朝臣狗斗这件事上,还不如李如松呢,人李如松还知道迂回下,找个加税的由头刨人祖坟,李成梁可倒好,上了份陈情疏,反倒是说起了三千家丁的事儿,这不是给贱儒们找由头吗?”朱翊钧看着李成梁的陈情疏,就是两眼一抹黑。 他李成梁还不如不上这么一道陈情疏呢。 陈情疏不能让别人把关,因为别人把关那就不是陈情了,所以李成梁这本奏疏是自己独立完成的,反倒是给贱儒们找到了弹劾的理由,狗生角不是造反,三千家丁才是。 “臣倒是觉得,那三千客兵才是不能碰的话题,否则也不会找狗生角这种光怪陆离的事儿弹劾了,离了这三千客兵,辽东局势就会败坏,无论谁到了辽东,都得靠这三千客兵继续尺进寸取。”冯保分析了下这三千客兵。 “那倒也是,能谈贱儒们早谈了。”朱翊钧认可了冯保的说法,和凌云翼带着的一千五百客兵一样的道理。 辽东李成梁、长崎徐渭、琉球松江陈璘、吕宋殷正茂、旧港张元勋作为武勋都送了贺礼,因为朱翊钧不过万寿节的缘故,所以每年贺岁,都是给皇帝送礼的唯一机会,而朱翊钧也做了相应的恩赏。 礼尚往来,这个钱真的不能省。 反倒是绥远总督潘季驯没有送贺礼,就只有一份贺表,不是潘季驯没有恭顺之心,而是潘季驯不领兵,绥远是和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腹地一样的腹心之地,和其他地方是完全不同的。 “去十王城吧。”朱翊钧进行了相应的恩赏,给各地的总督们写了书信,准备今日过年前的最后忙碌。 过年前的忙碌里,多了一件去十王城表达亲亲之谊的行程,这项行程格外的重要,因为十王城迁藩是否顺利,直接关系到了大明清丈、普查丁口的结果。 幸好一切都比较顺利,今年再迁徙了五个王府入京,再加上之前的五个王府,现在是实至名归的十王城了,人地矛盾尖锐的河南、山东、山西等地,清丈最棘手的阻力彻底消失。 大明皇帝的车驾先到了十王城,朱翊钧见到了迁入京堂的各地藩王,尤其是那个代王朱鼐铉。 “代王,你在奏疏里问朕,沿街乞讨亦祖宗成法乎?”朱翊钧面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朱鼐铉,略显无奈的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祖宗辛辛苦苦成就的基业,留给子孙后代的恩惠福禄,经过几代人就消耗殆尽了。” “各地藩王难,朝廷也难,大家都勉为其难吧,宗室子弟,起点已经比大明绝大多数人要高很多了,能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只能说自己不思进取了。”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大明的宗牒发放收紧,即便是有宗牒也拿不到俸禄,领宗俸的也只有两万余人,而大明宗牒六万多份,也不是人人都能迁徙入京,郡王之下,只能让他们想办法自谋生路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为了能排在前面迁入十王城,代王朱鼐铉才那么胆大包天的询问皇帝。 来得晚了,连口剩饭都讨不到了! 朱鼐铉俯首说道:“臣能管好自己已经不错了,顾不得旁人了。” 代王上那本奏疏是为了自己讨福利,是为了到京师养鸟遛狗斗蛐蛐,而不是为了别人,他一个藩禁政策下长大的王爷,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在京师还能吃好穿好住得好,在代王府的时候,连骗子都不登门,因为实在是没什么油水可榨了。 朱翊钧在十王城逗留了近半个时辰,和诸多王爷见了个面,联络了下感情,主要叮嘱各王爷,要防止被骗,别领了宗俸,却被骗子给骗走了。 大明皇帝的车驾,离开了十王府,前往了皇家理工学院,第二期的营造已经接近了尾声,而皇家理工学院的整体氛围,的确比国子监要好上很多,理工学院从内而外的充斥着一种脚踏实地的务实风格。 京师东西南北四方之地,朱翊钧都要挨个走过,每年过年都是如此。 时光荏苒,万历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最后一次廷议,要一直休沐到来年初六,廷议会继续进行。 “去年,西山煤局、胜州煤局、卧马岗煤局、永平煤局等诸多煤铁联营官厂,共计产焦炭、煤炸、蜂窝煤等九亿三千斤,粗钢产量为508万斤,生铁产量为4200万斤,较去年煤增长了58%,粗钢增长了145%,生铁增长了116%,之所以有如此增长的差异,主要是煤炭能够供应百姓过冬之外,终于可以用于炼铁炼钢了。”王崇古作为西山煤局总办,官厂团造的负责人,汇报了煤钢产量。 之所以有这样的差异,是因为煤炭的采挖量终于能够供应民用之余,进行大规模炼钢炼铁了。 “之前每一里驰道的造价为9800银,现在的造价为8600银,降低了1200银,随着钢铁产量的增加,工兵团营制度的完善,驰道的造价会进一步的降低。”王崇古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下这种增长造成的影响。 需要一个指标去衡量钢铁生产增长带来的影响,王崇古选择了驰道造价的降低,成本看似降低了12%,可但凡是督办过鼎建大工的人,都很清楚这成本的降幅是极为巨大的! 这也是朝廷诸多官员感触最深的指标,驰道造价。 驰道好,就是贵,贵不是驰道的缺点,穷是大明朝的缺点。 京开驰道总预算为1375万银,以现在的成本而言,预算可以降低到1210万银,节省165万银,直接省出了三个先帝皇陵的钱,还有十五万两给陛下用于鳌山灯火给百艺的赏钱。 “去年时候,京师两个毛呢官厂有粗纺毛呢60万匹,精纺毛呢10万匹,兰州毛呢官厂为15万匹,今岁口关核算入腹地粗洗羊毛为12万袋,今年永定永升毛呢官厂为72万匹,精纺毛呢为12万匹,总计82万匹,兰州毛呢厂为粗纺毛呢为18万匹。” “今岁毛呢产量终于突破了100万匹,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王崇古郑重其事的说道。 毛呢产量突破100万匹,代表着草原上又少养了很多的马,多养了很多的羊,草原上没有那么多的马匹,是绥远王化的一切先决条件。 本来,羊毛生意应该是大明版的‘羊吃人运动’,但是折腾到现在,变成了羊吃马运动。 根据遣泰西特使、葡萄牙国务大臣徐璠的奏疏,受到大明布的冲击,英格兰的毛呢产量降低到了13万匹,而西班牙毛呢产量为74万匹,大明的毛呢总产量,第一次超过了泰西的总和。 11年了,自从大帆船到港11年了,大明终于又完成了一项商品优势的超越,那就是毛呢纺织业的全面超越。 天朝上国之所以是天朝上国,是全面领先,那才是天朝上国,在陛下的带领下,大明正在一步步的实现再次伟大的战略主张。 “同喜,同喜,大明强,则大明万方黎民则强,万方黎民强,则国强。”朱翊钧笑着说道:“行之者一,信实而已,信、就是信义,说过的话要算数,做出的承诺要兑现;实,就是事实,践履之实,不妄言。” “落后就是落后,在万历初年,造船不如泰西,毛呢生产不如泰西,朕认了,这是一大步,朕郑重感谢王次辅的经邦济国,为大明再次伟大之事添砖加瓦,做出的巨大贡献。” “今岁的崇古技术进步奖,朕决议颁给皇家格物院的液压技术,不知道王次辅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王崇古没想到技术进步奖他还有资格去参与决策,他也没顺杆爬,而是立刻俯首说道。 这事听陛下的。 大明技术进步奖,民间戏称崇古奖,因为功赏牌上有王崇古敬赠的铭文,朱翊钧也随大流的这么叫了。 液压技术的出现,正在悄然改变生产,也是实至名归的技术进步。 “朕素来不喜欢国进民弱,国退民强的主张,这完全不符合生产的客观事实。”朱翊钧看着廷臣们极为感慨的说道:“而现在,王次辅提到的煤钢联营和毛呢生产,就是国进民强的典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退民如何能强?” “他们鼓噪的这种想法,国退则民强,关键在于这民是什么民?豪民强,黎民弱。”王崇古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国退豪民强黎民弱,国进豪民横强黎民稍强。” 民的定义很关键,是豪民还是黎民? 在分蛋糕的时候,豪民依旧是能切下去一块比黎民更多的蛋糕,所以,国家进步豪民也在变强,只不过黎民喘了口气而已。 这是符合张居正《阶级论》第二卷的关于分配的讨论,占据了10%的上层建筑分了七成的利润,而占据了90%的下层基石,能得到三成的利润,已经可以高呼皇帝万岁了。 国进民强,国退民弱,就是大明在实践中总结到的经验。 “陛下,王次辅对煤钢的产量进行了瞒报。”张居正面色十分平静的说道。 “啊?”王崇古眉头紧蹙的看着张居正问道:“瞒报什么了?我瞒报了什么?都有六册一账的,可不敢胡说!” “今年山东、河南两地的煤钢产量为何不在奏闻之中?”张居正也是一脸凝重的问道。 王崇古松了口气,是又气又庆幸,他赶忙说道:“啊这个,主要是还没算出账来,年后再奏闻陛下。” “如此甚好。”张居正这个甚好,也不知道是说现在大明甚好,还是说王崇古甚好,还是两者兼有。 王崇古气张居正见缝插针都要给他一个大逼斗,打的他晕头转向,这可是煤钢,瞒报一百斤就是三副甲胄了,瞒报成千上万斤,他王崇古想干什么? 庆幸的是,张居正其实在给王崇古打补丁,万一有人拿这个说事,王崇古也算是在陛下这里报备过了,那就不是瞒报了。 这事儿的确是个小事儿,但一旦被贱儒们拿去搬弄是非,那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没见贱儒们能把狗头上多长了一些毛上升到李成梁要造反的高度吗? 工部尚书汪道昆,看了一圈开口说道:“今年,五桅过洋船总计建造了83艘,三桅夹板舰共计720艘,值得注意的是,快速帆船只建造了四艘,这方面,是没有达成预期的,最开始造船厂预计建造六艘快速帆船,但最终只完成了四艘。” 汪道昆怀疑快速帆船,跟他八字犯冲! 自从他当上了这个工部尚书之后,每次奏闻陛下,都是不及预期,搞得汪道昆打算致仕的心都有了! “大司空是不是有点太小看快速帆船的建造难度了?那费利佩二世连五桅过洋船都没捣鼓明白呢,人西班牙可是日不落帝国,造船强国,咱们已经可以量产快速帆船了,不错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朱翊钧则是满脸笑容的说道:“能量产就已经是祖师爷保佑了!” “那咱们大明能跟番夷比吗?那不是自降身份?”汪道昆仍旧是有些不满意的说道。 朱翊钧哈哈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把人家当番夷了?这才阔了几年?万历元年,不是国姓爷跑到了吕宋马尼拉打劫了造船厂,那时候连三桅夹板舰都造不出来,朕记得当时大司空在松江府,可是抱着那条没建好的船,吃住都在船上呢。” 当初殷正茂把船拖回大明入了新港的时候,汪道昆真的在那条没建好的船上,吃住了一个多月,才算是捣鼓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需要的时候是洋师父,现在不需要了,就是番夷。 汪道昆十分确信的说道:“那费利佩也是番夷,要比也是跟大明自己比,当初五桅过洋船投产就非常顺利,现在反而是拖拖拉拉。” “这不是为了验证铜包木的技术吗?一艘快速帆船造价超过了五万银,可不得保护好吗?”朱翊钧对为何没能如期完成生产目标非常清楚,为了等铜包木技术的落地。 铜包木技术是为了应对船只的生死大敌,船蛆。 那玩意儿一次产卵就能几十万颗,半个月就能成熟繁衍第二代,哥伦布的船队,就有一半是被船蛆给干掉的,快速帆船还是木船,虽然大明也有通过刷桐油漆面的办法防止船蛆,但效果仍然不是非常理想。 铜包木,就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铜贵,大明少铜,不是吕宋的铜料不断流入,大明也不能这么奢侈的用铜包木的法子。 但能大大的增加航海的稳定性和船只的寿命,只要能够顺利远航一次,利润就足以抵消铜包木的投入了。 “朕看了看,也不是很多嘛,大明1.2亿人,人均煤炭才七斤多点,人均钢铁甚至不到半斤,这多吗?这一点都不多,大锄两斤半,小锄两斤,一年捣鼓的钢铁,连人手一把锄头都不够,仍需努力啊。”朱翊钧看完了今年的生产报告,由衷的说道。 “嗯?”张居正猛地一抬头看向了陛下,而后看向了廷臣们,当总量第一的时候,陛下开始谈人均了! 大明人这么多,这人均也想第一?能这么平均吗? 陛下践履之实,官厂造的这点钢铁,真的不够每人发一把农具的,这的确是实话,但是民间也有坑冶,民间也有铁匠铺,大明自洪武年间革罢官冶所之后,又不是不用铁器了,而且一把农具保养的好,能用十年二十年之久,铁锹的杆换了两三个,铁锹仍然能够凑合着用。 张居正将其理解为一种激励手段,防止内外过分的骄傲自满。 有些事也可以平均,比如收入,收入一平均,所有人都立刻能感受到阶级的真实存在。 生产报告之后,王国光张学颜,制作了一张巨大的图表贴在了一个版面上,讲解了今年朝廷财税收入的具体情况。 “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今年的商税超过了总体收入的40%,达到了1423万两白银,而今岁的整体财税收入,包括各大官厂上交的利润,为3514万银。”王国光介绍了总体情况,大明的赋税改制正在进行,现在朝廷奏闻,都是将各种实物进行折价后奏闻陛下,这样一来更加直观。 这也是大明从租调庸税制,向货币税转型的具体体现。 相比嘉靖、隆庆年间每年六百万银左右的收入,大明万历十一年的整体税赋增长了整整六倍。 “陛下,臣请命,明年在南衙地区试推行一条鞭法。”王国光介绍了大明今年财税的超高收入后,立刻说起了财税改制的下一步,一条鞭法,货币税开始试点。 “那就廷议吧,看看诸位廷臣明公的看法,而后下章到南衙应天府、松江府询问巡抚和地方意见,如果都觉得可以,那就在南衙先小范围试点吧。”朱翊钧思索了片刻,一条鞭法在南衙试点,不是全国推行。 在实践中不断的总结经验和教训,才能推而广之。 一条鞭法的推行,需要慎重,但也不能裹足不前。 “臣以为,小步快走,和稽税院一样,先从松江府开始为宜。”张居正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缩小试验区,局限在松江府一地。 因为松江府最合适。 (本章完) 第587章 贫农刘二不曾偷 一条鞭法的意义不仅仅是货币税,它还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减少苛捐杂税,因为一条鞭法的本名是一条编法,将各种名目繁多的差役、徭役、劳役等事儿,全部编成一条进行征收。 和海瑞主张的‘废排甲轮役制,以概县之田,承当概县之役,按亩征银,差役官自雇募’,是殊途同归。 朱翊钧有的时候也想不明白,均田役、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将人头税摊到了田亩之中征银,为何雍正的摊丁入亩就成了千古明君的代表性政令,一条鞭法就是张居正的罪责之一呢? 一条鞭法,对地方衙门而言,是一个不能容忍的事情。 按理说,一条鞭法大大的降低了财税的复杂,减少了行政的繁琐,优化了流程,而且还不用再征发劳役,让劳役押解粮食入京,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这不是好事,简而言之,复杂、繁琐的流程,征发劳役都是钱。 断人财路,就如同杀人父母,一条鞭法,就是在杀地方官吏的亲爹亲娘,不被反对才奇怪。 所以,张居正再次选择了保守,只在松江府试点,如果能行,就慢慢在小农经济蜕变成商品经济的南衙进行展开,最后铺向大明全境。 自嘉靖初年张璁变法开始,一直到雍正的摊丁入亩,一条鞭法在这两百多年的时间里,先后经过了无数次的尝试,最终都没能成功。 雍正皇帝的一切改革成果,在乾隆登基后,就全部被废弃掉了,甚至乾隆还搞出了议罪银的制度,吏治彻底败坏了。 难,但还是要做,失败了,就再来。 “松江府是大明当下唯一能称得上是商品经济的地方,南衙十四府只一府,大江通衢九省唯富此地。”张居正解释了下一条鞭法在松江府合适的原因。 王崇古乐呵呵的说道:“元辅,是因为申时行在松江府,所以你才决定在这里推行吧。” 王崇古在报复,之前张居正冷不丁的说他瞒报,他现在在以‘姑息、座师托庇’在反击张居正任人唯亲,同时也是给张居正打个补丁,要在皇帝面前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是的,因为申时行在松江府,别人我不太放心。”张居正却没有任何反驳,承认了就是因为申时行在松江府,他才选择了松江府,而不是别的地方,承认了自己任人唯亲,唯亲是用。 王崇古噎了一下,他在给张居正打补丁,张先生可倒好,根本不领这个情,这什么人啊? “事在人为,这么重要的事儿,自然要交给自己人办才会妥当一些,我并不想看到一条鞭法失败,这对大明而言,就如同禁海一样,是大明的断掌之痛。”张居正进一步解释了他为何要唯亲是用。 禁海是断掌之痛,都知道赚钱,但是穷的要死,也无法开海,最后还是在隆庆年间扭扭捏捏的开了个月港,一个月港赚钱赚到手抽筋的地步。 “有理,利得税之事,申巡抚,不负朕之期望,做的很好,朕觉得给申巡抚加点担子也是必要的,毕竟日后申时行是要入阁的,但是他那个端水的性格,实在是让人担忧。”朱翊钧开口,为张居正站台。 而且朱翊钧第一次表态,申时行会入阁。 “会不会担子太重,压垮了他?”海瑞眉头紧蹙的说道:“他既要负责开海诸事,还有处理与番邦使者沟通,还有飞云号、游龙号等快速帆船的投产,现在还要在松江府推行一条鞭法,这么做,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陛下,南衙不比北衙,臣在南衙做巡抚的时候,查个徐阶兼并案,都是困难重重。” 在北衙是很难想象在南衙做事的阻力,那真的是道阻且长,申时行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人嘛,不逼自己一把,谁知道极限在哪里,朕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农户,居然还能把庄稼养的很好。”朱翊钧笑着说道,给申时行加担子,是皇帝早已经定下的想法,否则申时行现在还在京堂修《会典》,而不是在松江府办事了。 作为下一任内阁首辅的热门候选人,适当的加一加担子,有利于申时行的进步。 “那就试试吧,反正朝中有元辅保驾护航,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海瑞看了眼张居正,不再反对,他就是担心申时行抗不住压力。 王崇古两眼一抹黑,靠在椅背上,看着海瑞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海瑞,看人下菜! 海瑞的性格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这种公然结党的行为,海瑞不弹劾也就罢了,居然肯定这种结党存在一定的积极意义!海瑞对晋党、对工党下手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留情,甚至还问他这个党魁请教经验! 站在王崇古立场上,事情的确是:都是给皇帝做事,这怎么做的事越多,受的委屈反而越大! “利得税今岁收了127万银。”王国光眉头紧蹙的说道:“当真是愚不可及,海外是什么好地方吗?一窝蜂的往海外跑,不过几年,都得回来。” 王国光下了个断言,跑出去,都会回来的。 国退天下疲惫,国进天下兴,这在大明是极为适用的,但现在大明的势要豪右似乎找到了一条出路,那就是出海,累积了大量的财富,然后出海去! 到了海外你皇帝还能生杀予夺?到了海外,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朱翊钧对这帮势要豪右的这种想法,只能嗤之以鼻。 海外是蛮荒之地,大明有政策,但凡是在海外开垦田亩超过千顷、万顷、十万顷、代国者,稳定五年以上,可得开拓勋爵体系下的世袭千户、伯爵、侯爵、公爵。 朱翊钧给出了如此丰厚的条件,那不是白给的,大明开海急先锋,松江孙氏,是唯一个可能获得世袭开拓侯爵的人。 蛮荒意味着未开发,意味着物质的极度不丰富,当下的环境下,他们缴纳了足够的利得税后,的确出海获得绝对的自由,不被人控制的同时,也获得了被土著觊觎财产偷盗的自由、被虎视眈眈的海寇抢劫的自由、被自然的伟力锤死的自由。 “臣之所以不看好他们出海,是因为最近京师发生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儿。”王国光看着所有人廷臣,满脸笑意的说道:“深秋看西山红叶,层林尽染,这也算是京师一道风景,就有一队五十人相约成行,这五十人,还都是江南的名门之后。” “他们在九月初出发,被困在了山里长达七日,差点就要人相食了,被路过的两个京营锐卒发现,把他们带了出来。” 朱翊钧惊讶的说道:“为何被困?这里可是京堂,首善之地,天子脚下,又不是塞外,怎么就被困住了?” 王国光解释道:“因为他们自诩清流,要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对于白丁,他们这些个清流鸿儒们,自然是不乐意一同前行的,这去山里看枫叶,大家相约不带家丁书童,然后进了山就迷路了。” 在大自然面前,跺脚脚可没啥用,大自然不会反馈任何的情绪价值,山就是山,水就是水,也不会看在他们是清流的面子上,共情他们。 “不是,在京师这种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两百万余众的京堂,他们在顺天府的山里迷路了?还不带家丁书童?连个向导都不带?”朱翊钧不确信的再问了一遍,简直是离谱给离谱他妈开门,离谱他妈到家了。 这可是京师!大明的心脏,一个京城就住了200多万,泰西最繁华的十个城池摞起来,才能抵得住一个京师,能在这种地方迷路,着实是让人瞠目结舌。 “陛下,其实是有向导的,但是一进山,就吵起来了,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七嘴八舌,抱怨、谩骂、阴阳怪气,把本来认路的领队都说懵了,最终才迷路在了这首善之地。”王国光摇头说道:“这些个自诩清流之人,连个堪舆图都看不懂,在京师都能迷路。” “他们出海了,都得回来,海外那种蛮荒之地,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陛下入山会迷路吗?一定不会。因为陛下是个合格的锐卒,每年春秋大阅的时候,陛下会作为锐卒进行大阅,大阅有个项目是:按图索骥。 就是把锐卒扔进山里,给一张堪舆图,堪舆图上有十个标记,按照堪舆图的指示,找到这十个标记并且抄下来,回到聚集地就是。 大明皇帝这项大阅大比的成绩是第一,是真的实至名归的第一,陛下带队,总是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即便是李如松带着的少壮派,也要一个半时辰,都不是陛下的对手。 主要是因为陛下的标记总是做的极大,老远就看到了,可以节省寻找的时间。 标记物也写满了忠诚,流程上不能给陛下优待,那就在标记物上做文章。 陛下入山不会迷路,是陛下军事素质过硬,也是因为陛下一定会带缇骑在身边。 人贵有自知之明。 朱翊钧养尊处优,深居九重,有自己不擅长的事儿,那太正常了,身边那么多人,自然都可以帮忙。 赵梦祐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憋不住了,俯首说道:“陛下,这两个路过的京营锐卒,反而是官司缠身,这帮自诩清流的鸿儒们,回京就把锐卒给告了,而且是到京堂镇抚司告的状,北镇抚司昨天收到了诉状,鸿儒们状告京营锐卒。” 赵梦祐平日里是作为纠仪官存在,对国事从不置喙,但这件事离谱就离谱在这里,把这五十个贱儒救出来的京营锐卒,被告了。 “诬告反坐,对救命之恩不仅不心怀感恩,还觉得丢人,诬告于人,诬告反坐,必须反坐!”朱翊钧一拍桌子,这本来是个热闹,看看热闹知道这些个自诩清流实则贱儒,在大自然的伟力之下,生存能力还不如一条狗也就可以了。 可是这帮人居然状告这两个救命恩人。 “也不是诬告,这两个锐卒,喝酒了,这五十人的鸿儒,知道京营禁酒,就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告状。”赵梦祐解释了下,诉状上的罪过,饮酒。 大明京营禁酒,主要是酗酒误事,只有水师不禁酒,赵梦祐调查,这两个锐卒的确是喝酒了,是十分明显的违反了军纪条例。 朱翊钧面色一变,厉声说道:“就不该救他们!让他们死在山里,被豺狼虎豹分而食之!就没这么多事儿了,贱不贱!贱不贱!贱人贱己贱风俗!贱人一堆!” “朕这两个锐卒,就不该把他们救出来,又不是他们带迷路的,他们为何救?为何饮酒?所为何事?” 朱翊钧的立场再明确不过了,朕的锐卒,这就是立场,无论如何皇帝亲自表态,这两个锐卒就不会被严厉责罚。 赵梦祐解释道:“这两个是兄弟俩,父亲死了,他们回去奔丧,金革无辟,不能守丧,丧事办完,悲痛交加之下,就喝了点酒,一人不到五两酒,这中午饮完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伙儿清流鸿儒。” 朱翊钧面色复杂的说道:“五两算饮酒吗?朕还不知道锐卒的量?敞开了喝,能把朕的国窖搬空了,还要欠他们每人一斤。” “不对啊,他们回家办丧事,这不是假期吗?” “他们失期了。”赵梦祐叹了口气说道:“一共给了三天假,他们回营那天是第四天。” 流程上,的确不是诬告。 “陛下,事出有因,不宜责罚。”海瑞听到这儿,表达了自己一些意见,插手军务之事,本不该是他的权责范围之内,但作为廷臣,作为三法司都察院的总宪,海瑞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军令不可违,不可饮酒,就是不可饮酒。”奉国公戚继光立刻反对海瑞所言的私宥,这是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军纪,军队是一个暴力最直观的体现,军令就是这个暴力怪兽的唯一缰绳,绝不可脱缰。 “按大明军例,杖二十。”朱翊钧吐了口浊气,做出了处罚,这是完全按照军例来执行的,没有任何的优待,朱翊钧采纳了戚继光的意见。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国朝以孝治天下,日后无战事之时,若有父母丧事,京营边军给假三月治丧。” 该处置就处置,但是三天的丧假,实在是太短了,给三个月就合适了。 国朝以孝治天下,但是这孝,也是肉食者专享的特权,京营锐卒已经是穷民苦力之上的阶级了,依然只有三天假期,实在是太少了。“陛下圣明。”戚继光俯首说道,他看着张居正、王崇古等人疑惑的眼神,也有些无奈。 治军必严,是戚继光治军的原则,只有掌控这个暴力机器的戚继光才知道,这股力量到底有可怕。 虽然这两个军兵挨了二十杖,维持了军令的严肃,但这两个军兵也是京营的英雄,日后的丧假都是三个月了。 之前之所以只有三天的丧假,是因为之前大明京营一直在打仗,从万历元年新组建的京营就拉去了一片石,为李成梁克平古勒寨压阵,一直到万历十年六月,才从绥远班师回朝。 战时的条例和平日不一样,也是需要一点点的去调整。 “不行,朕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不生点法子折磨他们一下,朕这个年也不用过了!”朱翊钧一拍桌子,对这些个清流鸿儒们,那是越想越气,他思索了一番说道:“缇帅,把名单给朕。” 朱翊钧拿着名单也不做什么,就是让他们死罢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五十个清流名儒,到底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 是贱儒先动的手,救命恩人,不思报恩,还死咬着不放,朱翊钧要把这些贱儒扒的一干二净,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很快赵梦祐就把名单呈送到了御前,北镇抚司衙门就在午门外,调阅案卷,速度很快。 冯保拿到了名单,没有直接交给陛下,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了厚重的备忘录,按着名单点检了一番,才呈送了陛下。 这个备忘录上,有王谦王大公子收集的清流名儒们的风流韵事,就是黑料,简要记录着名字,稍微检索一下就找到了这些人的名字。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五十个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送三经厂刊印,朕要在晚膳之前,看到新一期的《清流名儒风流韵事》。”朱翊钧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在文华殿上,交待了这件事的处置结果,这一期的《风流韵事》直接五十人的厚度。 不是朱翊钧为难三经厂,三经厂早就把这些个黑料雕版了,陛下需要哪一个,直接抽出来就可以印了。 根本没有等到晚膳前,这头廷议还没结束,三经厂的宦官们,就把这新一期的《风流韵事》的样书给印了出来,图文并茂,当真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很好,就照这个印!”朱翊钧最终确定了成书,报复决不隔夜,这帮贱儒让朱翊钧不开心,朱翊钧就让他们一辈子没安生日子过。 中书舍人没有动笔,全当没看见,这事儿还需要张宏摁着他们的手,这中书舍人也别当了。 这俩中书舍人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他们身份特殊,养外室、泡青楼都和他们天然绝缘,他们不能做,毕竟一些秘密,需要永远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酒后乱性,喝点马尿,说了不该说的话,明天就得被沉到金水河去。 看别人因为这件事倒霉,俩中书舍人,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巴不得他们更加倒霉! 至于廷臣们,情绪非常稳定,毕竟他们不养外室,也没有这种风流韵事,反贼王崇古也就王谦一个儿子,王谦哥哥死在了塞外,王谦的母亲忧思成疾病逝之后,王崇古再没有继室,没有给王谦找个后妈,更没有给王谦弄个弟弟出来争家产。 洁身自好、个人私德这方面,王崇古这个反贼是遥遥领先贱儒的。 “凌部堂上奏,请斩238人,为镇平县官吏班头等众。”张居正拿出了今年最后一本奏疏,凌云翼要杀人,一次就斩首238人。 凌云翼这一次请斩,比吏部都察院一年罢黜的官员还要多。 “不是,朕这头南衙奸商哄抬粮价案还没开始抓人,这凌部堂就要杀238人吗?”朱翊钧拿起了凌云翼的奏疏,仔细看了一遍后说道:“刑部什么意见?” 王崇古俯首说道:“杀。” “大理寺呢?” 陆光祖俯首说道:“杀。” “都察院呢?” 海瑞、李幼滋俯首说道:“杀。” 能让所有人达成一致要杀人的事儿,自然是因为这触碰到了官场最大的规则,造反。 不是造皇帝的反,而是造朝廷的反,具体而言,就是不让朝廷的手伸向地方衙门,而以县簿李杜才为首的这一批238人,就是干了这种事儿。 事情说复杂,是非常的复杂,说简单又很简单,就俩字:杀官。 镇平县位于河南道南阳府,是一个人口不过三十万余左右的县城,作为大明条条的代表,镇平县上一任的知县事赴任,是在万历十一年八月份,是万历八年的进士,第三甲192名的连标,连标在万历八年充当密州市舶司的监当官,累计了经验后,通过了官考遴选,前往了镇平县。 凌云翼很看好连标,凌部堂在山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进士,踏实能干,思路灵活多变,和海带大王姚光启关系非常好,而且做事不骄不躁,喜欢谋而后定。 连标,死了。 前往镇平县赴任后,刚到地方第三天就死了。 这一下,河南地面终于知道凌云翼为何有好杀人的恶名了,直接把镇平县当地块块,连根拔起。 大明朝的知县都是流官,长则六年九年,短则三年五年,就会流转,这是大明的条条,这么短的时间,有的时候脸都没混熟就调任了,所以其实地方衙门的权力都被县衙久任的县丞、主簿、班头、六房书吏所牢牢保持。 而条条和块块的矛盾和围绕着权力的斗争,也是对地方官最大的考验。 地方官履任,往往要依仗这些地头蛇办事,这帮地头蛇办事能力不咋样,但坏事能力的确是一等一的厉害。 连标在山东密州市舶司干了四年的时间,累积了大量丰富的经验,也不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做人做事很有分寸,当事不可为的时候,连标会等机会。 但这次连标遇到了事儿,他做出了选择,而后命丧镇平县。 这也是大明三法司如此言简意赅,只有一个杀字的原因,太胆大包天了,连标不是那种迂腐之辈,更不是海瑞这样的道德卫道士,做事十分的圆滑,就这样一个人,赴任地方还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用最狠厉的手段处置,大明官员也不必任免了。 “一共三万四千两银子的贪腐案!杀朕一个前途似锦的进士!”朱翊钧看完了奏疏也是怒火中烧。 都是银子惹的祸,三万四千两,就这点银子,就是栽到了海瑞手里也不会被斩首,甚至不会流放,顶多罢免革罢,结果连标死了。 镇平县知县在万历十年末升转后,就一直空缺,本来代管的是县丞刘汝康,县丞是正八品,是有官身的,虽然功名只是个举人,但还能升转,刘汝康不肯和这帮虫豸们同流合污,在万历十一年年初被杀。 这是后来调查出来的结果,奏闻朝廷的死因是失足落水。 连标不是第一个死在镇平县的官员。 刘汝康溺毙,这县衙就成了主簿李杜才的一言堂。 李杜才贪吗?做坏事吗?刘汝康和连标两个官员,这个李杜才是不是罪魁祸首?幕后指使? 这个李杜才也在斩首的名单之上,他的确是幕后指使,他拿的银子最多。 最大的贪腐就是征劳役。 大明的夏粮秋税每年都要押解入南阳府,而后起运京堂,这个时候就需要解户押解粮食,解户是劳役,镇平县一共六千六百石的秋税要如期押解府堂,一共征调了七十二名解户押运。 这个时候,镇平县上下,开始围绕着这6600石的粮食进行谋财。 首先解户们要给输送贿赂给六房里的吏房和户房,不然解户们就要承担更多的押解任务;不输送贿赂也可以,多押解点粮食而已,庄稼汉有的是力气; 这刘家屯就有了刘二,没钱输送贿赂,就押解了270石的粮食,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儿,但刘二还是如期押解完成。 但是以李杜才为首的这帮虫豸,怎么可能只拿一点点输贿的钱?这6600石到南阳府就只有4200石,剩下的2400石凭空消失了。 这个时候,贫穷的刘二,就成了这个亏空的替罪羔羊,谁让他不输贿给吏房和户房呢? 刘二一个穷民苦力,2400石是38万斤,他就是天生神力,押解的时候,能偷这么多粮食?但是李杜才为首的这些酷吏们,把罪名扣在了刘二的头上,说刘二伙同山匪劫走了这批粮食,让刘二把粮食补齐。 刘二哪里能补的起这么大的亏空?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打算去府里告状,南阳府不管,他就到开封府找凌大总督! 李杜才一点都不怕南阳府,因为他每年都给了银子,但李杜才是真的怕凌云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把刘二给杀了,然后报了个失踪,这就成了无头烂账。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法收手了。 连标,一个很圆滑的人,他到了镇平县,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唯独在第二天,连标见到了刘二的女儿刘巧莲,刘巧莲要为父伸冤。 连标在最后的时候,让自己的师爷带着刘巧莲去开封府找凌云翼,而自己留在了镇平县,这一留,就永远把自己留下了,当夜,连标被杀,尸体被埋在刘二的家中,李杜才等人,意图继续给刘二栽赃嫁祸,坐实刘二和山贼往来密切。 凌云翼当着皇帝的面也讲仁义那套,但这次真的憋不住心底的火气,把整个镇平县上上下下一锅端了。 和山贼有来往的不是刘二,而是李杜才,贫农刘二不曾偷。 凌云翼经过了三个月的查补,终于把事情查清楚了,这才赶在年底前,奏闻朝廷请斩。 “凌部堂居然能忍三个月之久,换朕,朕忍不了。”朱翊钧朱批了一个朱红色的杀字。 都说凌云翼是个酷吏,他的确有点江湖气,但他一点都不酷,换成朱翊钧,直接当天发兵镇平县,先杀个血流成河再跟朝廷打嘴仗,反正朝廷要用他治理河南,圣眷正隆,特事特办。 朝廷让凌云翼带了1500客兵,客兵长短兵、弓弩甲胄、火铳火炮一应俱全,就是让他特事特办杀人去了,他还能等了三个月,走了全部的查补流程。 可见,凌云翼掌控了极大的权力,但从不让权力在自己手中小小的任性一次。 第588章 陛下不给的银子,碰都不要碰 “朕不知道,镇平县知县连标,连夜让师爷带着刘巧莲离开,是否是察觉到了危险,但最后他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让师爷带走了刘二的女儿,刘巧莲。”朱翊钧重重的叹了口气。 虽然朱翊钧对这个案子,仅限于凌云翼的描述,但连标让师爷带走关键证人去找凌云翼,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连标如此决定,但他自己没走。 “下旨官葬吧。”朱翊钧深吸了口气,给了连标格外的优待,一般没有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是不会给官葬的,这代表着朝廷给予的认可,肯定他对国朝的贡献,至少,连标的存在,还让朱翊钧知道,大明官员里也有好官。 在大明变得更好和自己更安全的两个选择之中,连标最后的选择是让大明变得更好。 南阳府、镇平县这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很快就引发了山呼海啸一样的讨论,县薄李杜才带领的虫豸,先杀了县丞刘汝康、再杀知县连标这个案子,就为了三万四千银,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是镇平县爆发了民乱,刘汝康、连标等人,死在了民乱之下,那是他们无能,不值得同情,但李杜才是为了欺压百姓,才相继杀害了刘汝康、连标等人,刘汝康、连标死于为民请命,这只能说是人神共愤了。 大明好官其实不多,刘汝康和连标这种有点圆滑的官员,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了。 陛下朱批了杀,这是三法司的共同决定,三法司在刑部的驾贴上进行了签字,再加上大明皇帝的圣旨,被驿卒们以八百里加急的金字牌快传送到了开封府,而负责监刑的内官,是大明内官、陛下的陪练头子李佑恭。 总督山东河南兵部尚书凌云翼在十二月二十九日这天,收到了驾帖和圣旨,见到了李佑恭。 凌云翼不是不想早些报复,也不是不想兵发镇平县,但是在山东的时候,陈大壮能在面对杀父之仇的仇人时,依然选择了相信皇帝不会宽宥衍圣公的恶行,而凌云翼也在暴怒之下,依旧没有让权力任性,而是选择了相信君上。 一如皇帝信任凌云翼能把河南的差事办好,凌云翼相信案件的详情呈送京堂,会得到公允的审判。 而凌云翼等到了审判,朝廷、皇帝支持了凌云翼要杀人的举动。 “明日斩首!”凌云翼握着手里的驾贴,看着来监刑的李佑恭说道。 李佑恭平静的说道:“凌部堂海涵,咱家要看一下案卷,再见一下一应案犯与证人。” “应有之意。”凌云翼知道李佑恭在宫里的地位,这也是必要的流程,既然凌云翼没有选择挟私发兵报复,那该走的流程就必须要走完。 李佑恭带着两个小黄门开始审查案卷,他看的非常仔细,大约两个时辰,才把案卷完全看完,便开始查阅各种物证和书证,在进行了相互印证之后,李佑恭拿着案卷、证物,让衙役把各种证人带上堂来进行闻讯。 “唐宝柱,咱家来问你,你如实回答。”李佑恭看着面前的人,这是连标的师爷。 “是。” 李佑恭平静的问道:“根据你的证言,连标让你带着刘巧莲到开封府是察觉到了危险,明知道有危险,为何他自己不离开,而是让你带着证人离开呢?” 种种迹象表明连标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县丞刘汝康的死并不寻常,刘汝康是举人,很多事情不必亲自去做,刘汝康元月溺亡在河里,这确实不合理。 唐宝柱十分确定的说道:“连知县对我说:我是朝廷命官,我若是走了,朝廷威严何在?谅他们胆大包天,还敢杀我不成?” “谁知道这帮天杀的东西,居然真的敢杀人。” 连标觉得自己是朝廷命官,这帮虫豸就是再胆大包天,还敢杀了他?朝廷的雷霆之怒,是他们能承受的住的吗? 在万历十一年,这个封建帝制的大环境下,在这个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的年代里,在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影响下,连标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李佑恭继续问道:“李杜才的供词里说,连标看上了刘巧莲的美色,偏听偏信,刘二恶从胆边生,怒从心中起,一怒之下杀了连标,而后继续逃亡,连标是否和刘巧莲有染?” 唐宝柱面色巨变,他愤怒的大声说道:“这是诬陷!诬陷!连知县有家有室,妻儿老小都在开封府,本来说在镇平县安顿下来,再让妻子和一双儿女前往镇平县,简直是胡说八道!” 唐宝柱十分愤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仍然带着怒气说道:“连知县没有偏听偏信,天使,那可是2400石的粮食,刘二就是大力神转世,也偷不了这么多粮食啊,他都没有接触到那么多的粮食,李杜才等人,他们杀官!若非做贼心虚,为何怕被凌部堂明察?” 连标已经死了,唐宝柱要保住连标的身后名,就要为连标争取。 “不必如此激动,就是例行问话而已。”李佑恭示意唐宝柱稍安勿躁,这就是个例行询问,那个刘巧莲就是个村妇,说连标和刘巧莲有染偏听偏信,不过是李杜才最后的挣扎罢了。 李佑恭又问了几个问题,才让唐宝柱离开,他陆陆续续将所有证人都叫到了府堂询问,最后才叫到了此案的罪魁祸首李杜才。 “李杜才,连知县何人所杀?”李佑恭依旧一脸平静,看着面前的面相颇为宽厚的李杜才,这哪里像个穷凶极恶之徒? “刘二!刘二所杀!”李杜才大声的说道:“天使明察啊,这明明是刘二杀的人,凌部堂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镇平县的这些官吏关进了牢里!” “你说这已经腐烂的尸体,杀了连知县?”李佑恭看向了旁边被白布蒙着的一具尸骨,语气冷厉的说道:“还是说这具尸体,县丞刘汝康杀了连知县?他们一个死在了今年七月,一个死在了元月,你告诉咱家,他们从藏尸的地方,爬出来,把九月到任的连知县杀了吗?” 李佑恭不断审查的过程中,发现了凌云翼办案十分缜密,这个李杜才压根就不知道凌云翼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刘二、刘汝康的尸体被发现,这个李杜才仍在狡辩,压根就不知道凌云翼掌握的情况。 现在突然被两具尸体的罪证摆在了面前,立刻吓迷糊了。 孰是孰非,其实在李佑恭看完了详细的案卷后,就已经十分清楚了,人证书证物证,环环相扣,铁证如山,李杜才的狡辩,就像是个丑角一样,在无能狂怒,在表演人类的下限。 “刘二和哪个山贼有联系,偷走了镇平县2400石的粮税?”李佑恭又问。 “二里沟的黑云寨,有个大当家郝三刀,刘二和郝三刀是拜把子的兄弟。”李杜才立刻大声说道。 “带上来。”李佑恭看着李杜才,目露凶光,这些年他走南闯北,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像李杜才这种嘴硬的人,李佑恭还是第一次见到。 凌部堂能爬到部堂的高位,带着客兵四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凶名传遍了大江南北,依旧屹立不倒,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那就是办事极为周全,他向来信奉,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行的正走的直,就不怕小鬼敲门。 小鬼见了都得给凌部堂磕三个头再走。 凌云翼把这个黑云寨给平定了,把寨子里的山匪一窝端,全都抓了。 “啊?”李杜才万万没料到,不仅尸体被找到了,连这个郝三刀也被抓了,李杜才在连标死后,已经让郝三刀跑了,结果这个郝三刀的确跑了,但被凌云翼在湖广和河南交界的地方给抓了。 客兵们斗不过京堂那帮锐卒,在泰西特使黎牙实看来,锐卒就是传说级圣堂武士,但客兵们抓个山寨大当家,那的确是信手捏来。 郝三刀的出现,让李杜才彻底崩溃了,因为这个郝三刀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脏事都是郝三刀亲自操刀办的,到了这一步,就没有什么狡辩的余地了。 “连知县,在为民请命。”李佑恭看着李杜才叹了口气说道:“你死到临头了,仍然不知悔改。” “去年冬天,镇平县官舍被雪压塌十七间,失火被烧了七间,因为在营造事上,县丞刘汝康不肯跟伱们分食这营造费1200两,尔等觉得刘汝康太过于碍手碍脚了,就让郝三刀把刘汝康杀死在了家宅,埋尸二里沟。” “谎报刘汝康,被春汛给冲走了。” “六月押解夏粮,尔等贪蠹成性,把主意打到了赋税之上,上下侵吞2400石,将罪名扣在了刘二的头上,刘二不服,县尉陈仲训素来同情小民,又和刘汝康关系莫逆,将县衙贪污的一些事告诉刘二,让刘二到开封府告状,找凌部堂伸冤。” “刘二一纸诉状送到了开封府,这里面自然有陈仲训的帮忙,刘二目不识丁,诉状是陈仲训写的,刘二更无路引,诉状也是陈仲训送的,你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刘二杀死,报了失踪成了无头公案。” “开封府堂凌部堂的师爷给你们发了牌票,让你们到开封府来。凌部堂要过问刘二状告县堂之事,尔等接连贿赂了送牌票的小吏三人。” “你们怎么不把这些送牌票的小吏一道做掉呢?是怕凌部堂吗?当真是恃强凌弱,欺负小民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在上官面前,反而唯唯诺诺,连送牌票的小吏,都毕恭毕敬。” 李佑恭完整的陈述了案情,县尉陈仲训没死,这个县尉在连标死后,立刻投奔了开封府,托庇于凌云翼,才保住了命,要不然这帮杀红了眼的恶吏,不知道要怎么炮制他这个‘叛徒’。 在李杜才眼里,刘汝康、连标这些为民请命之人,都是叛徒,都是官吏的叛徒,怎么可以同情小民?同情小民就是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上。 陈仲训也贪,他也是瓜分利益的同伙,但到县丞刘汝康死的时候,陈仲训怕了。 是人都会怕,杀官一旦事发,那就是天崩地裂,逃到天涯海角都逃脱不了皇帝的追捕。 “那么,李杜才,咱家问你,谁给你的胆子,如此胆大包天?你们这贪腐的案子,顶多就是个革罢,连流放都不到的罪名,至于如此铤而走险吗?”李佑恭眉头紧蹙的说道:“从实招来。” 李杜才深吸了口气,如同破罐子破摔一样说道:“是王次辅!” “我们的银子,大半都给了朝廷的王次辅,我们也没办法啊,若是交不齐碳敬冰敬,那绝没有好果子吃。” “确定是王崇古王次辅收了你们的银子吗?”李佑恭目光一凝,若事实如此,那就是大地震了,朝廷恐怕会迎来一轮堪称灾难的巨大人事变动,意味着国朝动荡。 王崇古看得上这点银子?这个李杜才能够得着王崇古这样的人物? “是王次辅的儿子王谦,我很确信,银子给了他!我亲自给他的!他还让账房,给我写了收据!”李杜才大声的说道。 凌云翼本来十分紧张,这是一个完全没掌握的情况,但听说有收据之后,立刻就哭笑不得的说道:“李杜才啊李杜才,下辈子,千万不要再做官吏了,真的不合适啊。” “你干坏事的时候,会给旁人写收据吗?会让别人捏着你的把柄吗?你设身处地的想一下,把自己变成王谦想一下,这收据,他可能给你开吗?” “你被骗了,京堂的掮客实在是太多了。” 凌云翼听到收据俩字,立刻知道了这个李杜才,九成九被掮客给骗了,越是无骨鲠正气之人,越容易受骗。 张居正就从来没给凌云翼开过任何的收据,就是用脚后跟想,也可能授人以柄。 但李杜才信了,而且深信不疑,不用掮客骗他,他自己会骗自己。 “说句难听的,王次辅的儿子,不是你用银子就能见到的。”凌云翼满是戏谑的说道:“你还不配。” 王谦的确是个纨绔,但也是正经的正四品大员,能在大宴赐席时。有一席之地,可以坐下吃饭的人,李杜才一个县薄,就是耗尽家财,也见不到王谦。 掮客,一种古老的职业,主要就是行骗,骗吃骗喝,反倒其次,骗钱骗人,才是目的,打着各位明公的旗号招摇撞骗。 事情到这里,就清晰了起来,李杜才觉得自己朝里有人,才敢如此大胆,但其实背后压根没人。 根据李杜才的交代,他三年前入京,在太白楼认识了一名娼妓,这娼妓引荐了一人给李杜才认识,这人自称是王谦外室的女子赵氏,赵氏拿了100两银子后,引荐了王谦给李杜才认识。 二人可谓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没过两三天就混熟悉了,过了几天就成了知心好友,很快,王大公子就开始索贿。 而且这还不是一杆子买卖,李杜才和王谦长期保持书信往来,并且每年输贿,少则百两,多则千两。 李杜才不敢忤逆,但行事越发的嚣张,按照李杜才提供的书信收据等物,李祐恭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王大公子。 王大公子在书信里承诺,放心大胆的干,出了事我兜着! 杀害朝廷命官这种天大的事儿,别说王谦了,就是王崇古也兜不住。 当初长城鼎建大案爆发以来,朝廷委派了李乐前往调查,王崇古的反应是收买,而不是杀人。 杀人就是激化矛盾,就是鱼死网破,连个带罪立功的机会都不可能有,王崇古很清楚,杀害朝廷命官的恶劣影响。 可以杀,只要你能扛得住追责就行了,曹操把汉献帝的伏皇后都杀了,不也没事吗? 李杜才显然没抗住朝廷的追责,别说朝廷了,就连凌云翼的追责,李杜才都扛不住。 “李杜才得带回京师,因为出现了新的情况,虽然九成九是被骗了,但还是要进行一番调查。”李佑恭略有些为难的看向了凌云翼,询问凌云翼的意见。 凌云翼眉头紧蹙的问道:“如果不是王谦的话,李杜才会如何处置?” “他会活很久吧,毕竟解刳院里的标本也不算充裕要省着点用。”李佑恭有些不确信的说道:“这可是无比珍贵的耗材,解刳院一年都收不到几个标本,但凡是有点成果,还要被朝官们指着鼻子骂不人道。” 解刳院的大医官们在重重阻力之下负重前行,医学进步的过程中的阻力,都被陛下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都觉得给申时行加的担子重,但谁想过,陛下身上的担子,又何尝轻呢?大明再次伟大的重担,陛下一力肩负。 正月初一,朱翊钧在太庙祭祖,进行了述职报告,每年一次,从无断绝。 “今年浪费了银子修了正衙钟鼓楼,都说这是奇观,其实是为了方便京师百姓生活所用,至少老远一看就知道了时辰,大明京堂两百余万人的时钟,不算贵了,朕觉得值得。”朱翊钧说起了十二月竣工的钟鼓楼。 这东西有人弹劾是大兴土木的奇观,是浪费,但现在无论是摆钟、怀表,还是蛋表,价格都十分的昂贵,属于少数人才能消费的起的物件,造这么钟鼓楼,老远都能看到,听到钟鸣,就知道到了整点,勉强算是公共设施投入。 朱翊钧觉得不亏。 “朕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白银堰塞,现在海外一年输入六百五十万两白银,再加上远洋帆船的全球贸易,一年又有三百万银以上的流入,万历十二年、十三年,轧印银币才能达到六百五十万银的产能,到那时还会堰塞。” “唉,钱太多,有的时候也是一种烦恼呢。”朱翊钧又烧了一份关于轧印银币的困难和液压技术应用的工学书籍,拍了拍手,颇为自豪的说道。 就把这太庙里的画像全都算上,除了朱棣不怎么缺钱之外,剩下的每一个,朱翊钧都可以站在银山上,对他们说一句,穷鬼! 包括朱元璋! 朱元璋结束了乱世之后,恢复生产生活,持续动武,一直到洪武二十一年才算是阶段性结束,所以洪武年间,真的不富裕,不把北元的皇帝称号打掉,朱元璋这个皇位,他坐不安稳的,既然承诺了要灭北元,千难万难,都要灭掉。 朱元璋完成了承诺,所以他才能完全的对下予取予夺。 其实朱棣也不怎么富有,打仗是个很花钱很花钱的事儿,朱棣从官船官贸上获得的那点利润,全都用在了北伐之事上,算是彻底把北元汗廷,打成了北虏。 朱翊钧就不一样了,他的银子堆积如山,还因为堰塞问题,这两三年内,都得堆在内帑里,而且越堆越多。 “这些个大臣,尤其是大司徒王国光少司徒张学颜,把朕的内帑当成了调解白银流通的工具,真的是胆大包天,但朕又不得不这么做。”朱翊钧看着那么多的银子,无法用于投资,确实很急,但民间没有任何集体能承担如此规模的白银堆积,不再投入再生产的压力。 因为随着流入,白银也在悄悄的变得不再那么珍贵。 朱翊钧絮絮叨叨了许久,把万历十一年的事儿汇报了一遍,才笑着将最后一卷书扔进了火里,这本是《风流韵事集》。 “有份八卦,烧给老祖宗们看看乐子,过年大家都一起乐呵乐呵,朕起底了那五十名贱儒干的那些脏事,这帮狗东西,是真的不知道羞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虽然看起来像是无事发生,但不过是嘴硬罢了,连菜户营的菜户都耻于给他们送菜了。” “让朕打了朕的军卒二十杖,他们这辈子都要活在耻辱之中,永世无法翻身!” 风流韵事造成的影响,比朱翊钧想象的还要恐怖,毕竟都是言之凿凿,里面的内容十分的详实,而且这些个贱儒对救命恩人还要反咬一口,却没人到衙门里去告状,可见确有其事。 这些人走到哪里都被戳着脊梁骨的骂。 妖书掀起风力舆论,影响朝廷政令?这一套朱翊钧玩的真的非常熟练。 朱翊钧做完了述职报告终于开始了正式休沐,朱翊镠已经长大成人,壮的跟个牛犊子一样,在跟熊廷弼摔跤角力,朱翊镠就比熊廷弼大一岁,这一岁根本无法形成碾压式的优势,但朱翊镠每次都能赢,毕竟这是潞王,熊廷弼现在是个白丁。 骆思恭那种不思恭顺的轴人,也就那么一个。 “把王崇古父子叫来,朕要问问他们,若是真的如同李杜才所言,他贪腐的那些银子,有大半落入了王谦的口袋里,那这个李杜才,就不能让他活着进京了。”朱翊钧看着李佑恭送来的密报,面色凝重。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只要有这种可能,就得小心。 李佑恭的密报是通过信鸽送回京师的,比驿传要快得多,用信鸽传递情报,是开海以后,在探索中寻找到的一种传递信息的办法。 “陛下,天地良心!让他进京来,臣跟他对峙,但凡是收了他一个铜板,臣王谦就是他儿子!跟他的姓!他什么东西,他也配?”王谦看到了密报之后,人直接就傻了,他能蠢到给人开收据? 王崇古脸都黑了,王谦真的是说胡话,他这个亲爹还在眼前呢! “陛下,过完年,就要整肃一下这掮客了,这种乱子实在是太多了,当年胡宗宪平定倭患,胡宗宪的儿子胡柏奇路过淳安县,海瑞根本不管他是总督的儿子,直接把他吊起来打,胡宗宪也不能怎么样。”王崇古这番话里有两个重点,第一个是发动春雷行动,整治掮客,第二个就是海瑞的刚正不阿。 他的确是个奸臣,但那也是过去了,这奸臣的身份,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往他头上扣,连掮客骗子都专门打着他的名字行骗,他是刑部尚书,他要严打! 朝里的确需要一个海瑞这样的人作为榜样。 海瑞当淳安知县,胡宗宪三儿子胡柏奇路过淳安,把驿卒倒吊起来,海瑞就把胡柏奇给倒吊了起来打,胡宗宪并没有为难海瑞,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胡柏奇错了,让他长点教训也好,省的无法无天,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这就是不畏权贵最典型的例子,而胡宗宪也不是小人,那时候倭患频繁,胡宗宪真的要把海瑞怎样,恐怕早就顺手做了,但胡宗宪没有。 “整肃掮客乱象的确要做,现在是关着门说话,这个李杜才,要不要让他活着入京来,才是关键问题。”朱翊钧也没遮掩,直截了当。 真的贪腐,真的拿了钱,也不是问题,三万四千两,就算是王崇古真的拿了,在刚正不阿的海瑞那里都只是罢免。 所以,可以稍微用点手段,防止国朝动荡。 “让他活着进京就是,若是盘算万历二年以前的帐,臣的确不干净,但万历二年以后,臣问心无愧,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天下黎民,更对得起陛下的信任。”王崇古也不遮不掩,没拿就是没拿。 “王次辅还有个弟弟,王崇义,他有没有背着王次辅在外面做事?”朱翊钧提醒着王崇古,不一定是他们父子二人,也有可能是冒名顶替。 王崇古摇头说道:“陛下,张四维是被族诛的,臣侥幸凭借微功,得以苟延残喘。” 只有挨过铁拳的人,才知道疼,拳风和王崇古全家老小性命擦肩而过后,王家最大的共识就是听陛下的话。 陛下给的银子,可以拿,不给的银子,不能碰。 第589章 没别的,就是不差钱 第589章 没别的,就是不差钱 王谦真的没必要拿下面人的银子,因为他现在自己赚钱了,就一个绥远驰道的票证,就让王谦自己的资产翻了数倍,现在王公子比老王赚的都多,为了几千两银子,犯不着如此。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确,即便是真的拿了,不让这个李杜才活着入京就是,但是王谦和王崇古的圣眷就会消失,甚至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找个由头,让王崇古父子致仕,王崇古天天被言官们集火,找个理由再简单不过了。 如果王崇古和王谦真的拿了,不让李杜才进京,是为了朝廷的安稳,之所以在事后,要让他们离开,是因为这笔银子不该拿,朱翊钧给了那么多,就是不想让他们向下面索贿,是不该拿的银子。 朱翊钧做事,朝臣们都很清楚,就是再一再二不再三,朱翊钧已经给了两次机会,一次是直接不让李杜才进京,一次是提醒王崇古,他的家人也有犯这种错误的可能。 李杜才一旦进京,就要过堂,过堂就是上称,有些事,一上称,千斤打不住。 但王崇古在皇帝面前做了保证,自己可以过称,刨开肚子让陛下看看,他到底吃了几碗粉。 李杜才在万历十二年元月初七顺利抵达京师,本来李佑恭已经做好了做脏事的准备了,这也是凌云翼有点不满的原因,一旦涉及到了朝堂的大员,就会在入京的过程中不明不白的死去,不能明正典刑,这太便宜李杜才了。 但李杜才入京了,那凌云翼最后一点不满就消失了,而且变得更加满意了,因为无论调查结果如何,李杜才都要进解刳院了! 解刳院,在人间的阎王殿,大明皇帝就是个活阎王。 仁天子是陛下,活阎王也是陛下,这很矛盾,仁天子是对大明万方黎民而言,活阎王是对不法之徒而言,这就很合理了。 李杜才顺利入京,京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杜才的身上,这便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陛下,陛下,那王谦拉着两个银车到了广宁门外,在城门那儿,等着李杜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告诉陛下有热闹可以看了! “快,摆驾广宁门,详细说说什么情况!”朱翊钧一听有热闹可以看,把手中的奏疏批完,直接就准备前往看热闹,并且询问其中的详情。 王谦不满李杜才的攀咬,而且这几天他日子过得很不如意,所以拉了两辆银车,一共准备了三万四千两白银,准备砸李杜才,攀咬他王谦也就算了,瞧谁不起呢?百十两银子,就想让他王谦当保护伞? 这帮虫豸不是贪了三万四千两吗?就撒出去这么多的银子,让李杜才好好看看! “王谦这个行为,看着挺蠢的,毕竟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扔了出去,但其实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就是徙木立信,如此这般荒唐的行径,反而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老王家不缺钱,这点银子,就不要再攀咬他们老王家了。”朱翊钧在赶往广宁门的路上,认真的分析了王谦的动机。 纨绔?朱翊钧不这么看,王谦毕竟能考中进士,脑子灵光的很。 “陛下,有没有可能,王大公子就是为了泄愤?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冯保试探性的说道:“以臣看王谦平素里的行为,他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就是气不过,所以才要这么做。” 冯保认为王谦压根就不会去想什么徙木立信之类的事儿,他就是去泄愤去了,堂堂京师第二阔少,被人这么羞辱,王谦又不是张居正家的几位低调的公子,而且王谦也不是那种老谋深算的性格。 “你说得对,他估计没想那么多…”朱翊钧想了想,自己八成是想多了,这王谦可能根本就没想过影响之类的事儿,这番行为,压根就是为了泄愤去了。 朱翊钧抵达了广宁门,真的是里三层外三层,想看个热闹,挤都挤不进去,但是负责清街的赵梦祐,已经把附近酒楼最高的位置,给陛下占下了,连千里镜都搭好了。 “给钱了吗?”朱翊钧上到了顶楼,询问着赵梦祐是否付钱了。 “皇庄的产业。”冯保赶忙说道:“京师几个大门前的酒楼、打尖住店的客栈,都是内署的产业。” “如此甚好。”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坐在了窗边,看向了街道。 对于大明皇帝爱看热闹这件事,张居正认为缇骑们清街、占道、占位,都不是扰民的行为,陛下就这么点爱好了,再不让陛下看热闹,那才是苛责,张居正对此的要求,也只是保护好皇帝的安全。 王谦带着七个爪牙,这都是他们老王家的家丁,除了这些爪牙之外,则是京堂的纨绔,各大员的儿子、武勋的后人、西土城的富户子弟,都是王谦的狐朋狗友,太白楼里的常客。 王谦就站在广宁门的门前,爪牙们将银箱子从车上一箱又一箱的往下搬。 “他的确只是为了泄愤。”朱翊钧看到这个场面,哭笑不得对着冯保说道:“朕想多了。” 王谦这行为,哪里是为了什么徙木立信,为了不让天下人攀咬他们家,就是单纯为了用银子砸人,为了面子,看那些平日里王谦都不怎么待见的狐朋狗友就可以看出来了。 李佑恭骑着高头大马,拉着囚车走出广宁门的时候,看到面前的景象,人有点晕,他好好的拉着案犯入京,王谦要做什么,在路上做更妥当,在广宁门前摆出这龙门阵,是什么情况? “王谦!你好大的胆子!让路!”李佑恭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厉声说道:“胆敢阻拦皇差,你父亲知道吗!” 李佑恭还以为王谦是来堵门,不让李杜才入京的,李佑恭第一考虑的就是完成皇差。 “李大珰,我不是阻拦皇差,这贼人李杜才既然说认得我,我就跟他当面对质,我倒是要看看,他那百十两的银子,是怎么贿赂我的!”王谦往前走了一步,面色通红,大声的喊道。 李佑恭一愣,随即明白了王谦的来意,他略显有些为难。 朱翊钧老远都听到了王谦的爆喝,那股冲天的怨气,实在是太强烈了,可以说他无能,靠家里吃饭,靠老爹才这么威风,但你不能说他穷,他自己也挺能赚钱的。 朱翊钧让一个小黄门去告诉李佑恭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佑恭这才知道陛下也来看热闹了,立刻翻身下马,和小黄门,耳语了两声后,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王大公子要自证清白,那就请自便吧,先说好,人我要活的,还要送北镇抚司衙门过堂。” “好!”王谦厉声喊道:“李杜才!哪个是李杜才!给老子滚出来!” 一共十几辆囚车,都是涉及‘王次辅受贿’案的案犯,王谦根本不认识李杜才,只能这么喊了。 一辆囚车被拉了上来,王谦招呼着一众纨绔上前,一个爪牙往前走了两步,抓住了李杜才的衣领将其拉在囚车的边缘,脸都快嵌到囚车的立柱里了。 “你睁开那双狗眼好好看看,这里面这些公子里,哪个是王公子?”爪牙咧着嘴问道。 广宁门有热闹可以看,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人,这囚车前的公子哥们,都一个打扮,绫罗绸缎,纡青佩紫,手里还都很骚包的拿着一把红木折扇,每一个都是非富即贵。 李杜才仔细分辨了半天,终于确信了自己上当了,因为他认识的王谦,不在其中。 “我不知道。”李杜才失魂落魄的说道,其实凌云翼说他用银子也见不到王谦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骗了。 王谦往前走了三步,指着自己说道:“我就是王谦,你若是变成了鬼要报复于我,认清楚我这张脸,别找错门了。” “打开!” 王谦大手一挥,几个爪牙们,将银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排排红绸布裹着的御制银币,还不是银两,御制银币比白银的流通性更强,也就是更值钱,几十口银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嚯!”朱翊钧的眼睛离开了千里镜,指着下面说道:“王公子大气!” 三万四千银,一共2125斤白银,就这么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你说我养了个外室赵氏,我媳妇当天回家差点把我挠死!”王谦抓起来一把银币,猛地扔了出去! “你说我和伱书信往来,以过年为由要了你一百四十两银子!害我被笑话!”王谦又抓了一把银币扔了出去,一边扔一边愤怒的喊着。 王谦被人笑话了,人都是有圈子的,当王谦这个圈子里的人拿这个当谈资的时候,王谦人都被笑话了,叔叔婶婶这些长辈、狐朋狗友的询问也就罢了,尤其是张居正的长子,五经博士张嗣文,在过年拜节的时候,不经意间问起了此事。 王谦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王谦其实很羡慕焦竑、张嗣文他们的友谊,他们曾经为了课题拳脚相加,但仍然是好友,探索人类认知边界,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儿,王谦也研读过算学,但最终去不得格物院。 张嗣文的询问,直接让王谦彻底破防。 “我让你说,我让你污蔑我!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知道吗!你们不是贪了三万四千银吗?今天都砸给你!” “给我砸!” 王谦大手一挥,爪牙和狐朋狗友们,都在银箱子里拿银子,扔向了李杜才,场面立刻热闹了起来。 一两一个的银币,真的砸不死人,但架不住银币多啊,三万四千银,直接就把李杜才给淹了,死是死不了,但也是生疼。 “陛下,收到了消息,王次辅正坐着驰道的马车,从西山煤局快速回京来了!”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跑上了楼,告诉陛下新的情况。 “啊?王次辅也知道了?好好好,再探再报,哈哈哈!”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过完年上工所有的怨气都散了,新年的这一场热闹里,还有王崇古训子的戏码,是朱翊钧万万没料到的。 很快,王崇古的车驾就出现在了广宁门外,这会儿那三万四千银还没砸完,王崇古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逆子,你胡闹什么!”王崇古愤怒无比的说道:“疯了吗!” “爹,他羞辱我!”王谦这次没有跑,倔强的站在原地,指着李杜才十分委屈的说道。 王崇古看着银币散了一地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砸吧。” 这几天,王谦确实很委屈,王崇古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了,王谦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王崇古的宠溺、纵容有很大的关系。王崇古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他立刻看出了儿子荒唐的举动背后,反而能画出条线来,日后这么少的银子,就没必要攀咬他们家了。 他们家真的很有钱,犯不上。 “还是老狐狸更精明啊!”朱翊钧略微有些可惜,没看到王崇古拿着七星环首刀训子的场面,王崇古可比王谦想的多,这番纵容的本意,就是为了自证清白。没别的,就是不差钱。 很快顺天府丞王希元就带着衙役到现场维持秩序,将人群隔开。 王谦倒是大撒币把银子撒了出去,满地都是,收拾还得顺天府的衙役们收拾。 “现场有一个算一个,平分了吧。”王崇古大手一挥,踹了一脚王谦,把王谦推上了车驾,带着人离开了。 王希元看着一地的狼藉,叹了口气,让衙役隔开,现场一共上千人,王希元按人头把银币分了下去,现场乱糟糟的一片。 “算了,朕就不去领了。”朱翊钧走的时候,对冯保说道:“李佑恭可是现场的人,他也要领一份。” 王崇古要是不说平分,这三万四千两,都要归了李佑恭,但王崇古说了有一个算一个平分,那就只能平分了,朱翊钧在远处观望,自然不能拿,但李佑恭可以拿。 “臣遵旨。”冯保笑着说道。 由北镇抚司衙门接手案犯,在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北镇抚司衙门在大年初二就开始调查,经过了仔细的调查后,一共抓了三个王谦、四个王崇义,都是打着王崇古家人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的掮客。 事情到这里,就已经非常清楚了,李杜才行贿,并没有送到王谦的手里。 李杜才被送进了解刳院里,解刳院完全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可怕,里面总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而且也不是什么实验都要用到耗材,解刳院里养着很多的小白鼠、猴子,很多时候都是在动物身上做了完整实验之后,再在人的身上实验。 标本是无比珍贵的耗材,活着的标本对于解刳院而言更有价值,解刳院也是能省着用就省着用,当然对于被关进了解刳院的人而言,那还不如一刀砍了痛快,因为在解刳院里,永远不知道死亡何时到来,等死的这段时间,最是难熬,自杀是不能的自杀的,因为自杀,会被做成标本。 朱翊钧专门下章到了河南,告诉了凌云翼李杜才被送进了解刳院的事儿。 凌云翼在河南杀了238人这件震惊大明国朝的案子,落下了帷幕,而另外一个大案,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就是江南磨坊案,十七望姓之家。 南衙缇帅骆秉良主抓此案,已经开始对十七望姓之家,展开了抄家行动。 在调查过程中,骆秉良发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儿,这十七望姓之家,他们哄抬粮价,可能不是主要罪责,哄抬粮价得靠边站,而是通倭。 骆秉良在抄家的时候,发现这些望姓之家的白银,都是倭银,这引起了骆秉良的疑惑。 在缇骑办案的手段里,有一种专门稽查银路的手段,通过判断银子的流动、来龙去脉去查案,骆秉良是此中高手,带着几个提刑千户,骆秉良开始抓着这个方向穷追猛打,终于发现了其通倭的铁证。 “缇骑们会查到他们通倭,先生早有预料吗?”朱翊钧看着骆秉良的奏闻,再看着坐在御书房里喝茶的张居正,疑惑的问道。 张居正在磨坊案一出来的时候,就主张杀,王崇古等人的意见也极为一致,都是杀。 “必然会查到的,陛下,当年东南倭乱,十分的复杂。”张居正点头,他一开始就主张杀、主张抄家,是知道一定一定会查到通倭这两个字身上,江南多少案子了,绕来绕去,最后都会绕到通倭这两个字上。 “所以,禁海是断掌之痛。”张居正再次重申了自己对开海的支持态度,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仅仅靠他自己,完全不可能做得成,陛下从番薯开始,鼎力开海以来,大明在开海之中,受益良多。 他只是首辅,哪怕是曾经摄政,也是首辅,而不是皇帝,大明这艘船向什么方向行驶,大明这段历史,终究是要陛下本人来对历史负责。 任何荣辱兴衰,都集中在了陛下的身上,日后谈论起来,也是万历皇帝的决策和影响,这是大明皇权高度集中的必然,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大明和倭国签署的十七条已经开始执行了。”张居正到通和宫来,不是说江南磨坊案,江南磨坊案,既然能捅到皇帝面前,地方的斗争基本已经结束了,其实主要是让皇帝来当裁判。 这个案子是由户部奏闻的。 而张居正要说的是《禁止海贼条约》,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十七条,这十七条,林林总总方方面面,都需要大明督促安土幕府执行。 “现在看来,织田信长是真的别无选择了,一方面是毛利家带着倭国的诸大名的步步紧逼,一方面是内鬼们觊觎着他的命,他只能依靠大明,因为大明是天朝上国,信誉极好。”张居正略微有些懊恼的说道:“看来,当初织田市入明的时候,咱们还是要价要的低了。” “织田信长显然非常清楚,大明驻堺城的长崎行都司,是不会保护他的,所以他自己组织了一支亲卫,这支亲卫全都由大明亡命之徒和朝鲜的花郎组成。” 张居正说起了倭国的局面。 大明在大阪湾的长崎行都司名义上保护,但不会付诸于行动,都要靠织田信长自己,织田信长对倭人已经完全不信任了,只好诉诸于外力,名义上借了大明的名头,实现了由天下人到安土幕府的转型,而在实际上,织田信长的亲卫,由大明、朝鲜亡命之徒负责保护。 “这批来自大明和朝鲜的亡命之徒,一共有三千人,组建之初,就给毛利家狠狠的上了一课,这三千人奇袭了本愿寺,将本愿寺的僧兵全部杀干净后,扬长而去。”张居正说起了这股奇兵的具体作用。 这些亲卫,不仅仅是保护,还负责征战。 朱翊钧打开了堪舆图,看完了塘报,这次的奇袭,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因为没有办法长久占领,只能杀人泄愤大火将本愿寺烧的一干二净,本愿寺不是本能寺,本愿寺在摄津国石山,这里是一向宗的本山所在,本山就是大本营的意思。 一向宗与其说是佛寺,不如说是战国大名,他们和织田信长的恩怨情仇很长很长,就是号称地上佛国的一向宗,将织田信长定性为了尾张大魔王。 现在织田信长将其彻底捣毁,也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毛利辉元的脸上。 “也就是说,大明明明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但织田信长依旧借着十七条的余威,做了很多事儿,摆脱了眼下之前的困局,对内,他不用过分担心安危,对外,扳回一城,算是进入了对峙局面。”朱翊钧看着倭国的堪舆图,面色凝重的说道。 “这个织田信长,是个人物啊,还是蛮厉害的。” 在这个剧烈的动荡之下,人心启疑的时候,织田信长以投献大明为基本凝聚力,完成了一场大胜,稳住了局面。 “不,现在是织田信长最危险的时候。”张居正摇头说道:“陛下,矛盾说讲矛盾的激化,织田信长看似摆脱了危机,但其实现在是矛盾激化到兵戎相见的前兆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刻。” “内部,之前织田信长十分信任的那些家臣们,现在被排除在了权力中心之外,而对外,毛利辉元吃了这么一个大耳光肯定心怀不满,一定会和织田信长手下的家臣联系。” “最危险的时刻已经来临,在最近一定会有一次极为激烈的冲突,你死我亡的矛盾激化,他这次很难躲得过去了。” “哦?先生为什么觉得织田信长这次躲不过去了呢?”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陛下,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其根本就是一句话,不怕念起只怕觉迟,织田信长在三子死后才意识到了出了家贼,已经为时已晚了。”张居正说完往旁边看了一眼,朱翊钧顺着这个目光,看到了目光所及之处站着一个人,冯保。 冯保当即就直接破防了!说事就说事,拿他举例干什么!他眼睛瞪大,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王景龙刺王杀驾案里,冯保被狠狠的收拾了一顿,能让王景龙跑到干清宫去,就是冯保失职,冯保当时真的有点飘了,甚至还因为李太后的信任,摇唇鼓舌,放大李太后的焦虑,搬弄是非,这就是家贼。 张居正对皇帝说,家贼这种事,不怕念起,人的念头有很多,动心起念都很正常,但就怕察觉晚了,那才是真的晚了,察觉晚了,这些个家贼,就是普遍存在,而不是个别。 当初冯保在干清宫磕头,差点把自己磕死,这么大的教训,反而让冯保现在的路走的很稳当。 “织田信长必死无疑?”朱翊钧试探性的问道。 张居正点头说道:“臣是这么认为的。” 朱翊钧点头说道:“先生,来做个赌局如何?朕赌织田信长必死。” “臣赌…不是,陛下,臣说织田信长必死,陛下占了,臣难道赌他能活下来?”张居正一句话没说完,直接被说懵了,这皇帝的赌局,把别人的路走了,让自己无路可走? “哈哈。”朱翊钧摇头说道:“玩笑话,先生以为大明该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做。”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无论倭国斗来斗去谁当家,这十七条,都得认,不认就打到他们认。” “先生所言有理,先生霸气!”朱翊钧这才了然,大明的确什么都不用做。 其实织田信长也做好了准备,把自己最对不起的妹妹送到了大明之后,准备放手一搏了。 “我们从倭国身上也要看到教训,任何时候,赌国运这种事,都要极力的去避免,因为十赌九输还有一个投了河,赌国运必输无疑,和赌坊里的赌徒一样,赌徒到最后都会输的一无所有。”张居正说倭国,自然是说局势,也是说教训。 赌国运,一次两次输了还好,输了长教训,赢了只会不断的加码,最后把全部身家输的一干二净。 第590章 《诸子百家汇编注释》 赌国运这件事,王谦就在赌,他赌大明绥远驰道会保障,就是赌大明国运长虹,只要大明强盛,那么他所持有的绥远驰道的票证就会飞涨,如果大明的国运萎靡不振,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断发生,那他手里的绥远驰道的票证,就是废纸一堆,一文不值。 当年秦始皇修了那么多的驰道,到今天还剩下几什么?大明的驰道还是从秦驰道的木轨上借鉴而来,甚至驰道的站点、换马等等也都是仿照的秦制,但大秦帝国,在秦始皇死后分崩离析,驰道也做了土,成为了历史长河里一道不起眼的剪影。 王谦在赌,赌大明皇帝长寿、赌大明的势要豪右野心家们奈何不了陛下、赌大明新晋的武勋集团不会以武犯禁、赌陛下不会轻举妄动不会干出类似明英宗亲征这样的丑闻来、赌陛下始终勤勉、赌陛下能克服克终之难。 这都是王谦在赌的东西,王谦自己编写了一套投资指南,《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但那套投资指南、有价票证分析,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在投资人性。 人的活动,不投资人性投资什么? 而倭国现在也开始了赌国运,这不稀奇,织田信长背靠大明,赌倭国的国运,织田信长死后,继任者的羽柴(丰臣)秀吉,悍然发动侵略朝鲜战争,也是在赌国运,赌大明不会为了朝鲜真的出兵,而且一连赌了两次,都被大明给打了回去。 直到丰臣秀吉死,被德川家康占据了征夷大将军之位,成立了江户幕府。 德川家康成了倭国战国时代的最后赢家。 毛利辉元,或者说毛利家一直是争夺关白、天下人、大将军之位的有力人选,因为毛利辉元和织田信长打的有来有回,和丰臣秀吉打的有来有回,和德川家康也打的有来有回,德川家康也是打败了毛利辉元后,才成立了江户幕府。 毛利辉元每次都差那么一口气,就把对手彻底打死,成为大将军了。 “对于小国而言,看起来赌国运就是唯一的选择。”张居正摇头说道:“但朝鲜背靠大明,不也好好的吗?其实对于小国而言,也有生存之道。” “《韩非子》在亡征篇,也就是亡国征兆一篇中说: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韩非子,不得不读。” 小国有小国的生存之道,忠心耿耿的作为藩属国存在、在夹缝之中左右摇摆将骑墙发挥到极致谋求利益,或者赌国运,直接把所有的身家性命推上赌桌,赢家通吃输家通盘。 忠心耿耿做个藩属国,甚至可以实现世袭罔替,朝鲜就是世袭罔替的李氏朝鲜; 在夹缝中骑墙,需要极其精妙的政治天分和艺术,才能在不彻底得罪对方的情况吃下好处,这需要考验智慧,骑墙意味着谁都不得罪,同样也意味着谁都得罪。 而赌国运也是一种生存方式,反正局面已经如此糟糕了,再糟糕能糟糕到哪里去呢?这在历史长河里也有例子,那就是夜郎自大,夜郎国对着大汉赌国运,然后整个夜郎国也成为了史书里的一个称呼。 “大国绝不可赌国运,轻则断脊,重则亡国,一如北宋,北宋末年君主好大喜功,臣子自大傲慢而不能规劝,与虎谋皮和金国共谋辽国,重金买了燕云十六州,却不能守,最终天下尽丧胡虏之首,铁蹄踏处,哀鸿遍野。”张居正在讲大国赌国运的危害,他以北宋末年靖康之耻,劝谏陛下。 大明是天朝上国,现在虽然在一些地方仍然落后,但完全有资格这样自称,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操之过急,最终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大明在一些地方仍然是有落后的。 比如,大明当下就不能自称日不落帝国,因为大明广阔的疆土,太阳仍然会从大明的领土里落下;比如大明在海外开拓这方面,仍然十分的保守,元绪群岛这块巨大的试验田,仍然没有开花结果;比如在算学上,大明当下的探索,也就比之泰西领先了一个身位,每年泰西舶来算学书籍,对大明仍有借鉴意义。 万历十一年,大明才在毛呢制造上获得了规模上的领先,而大明毛呢官厂的技术,甚至部分落后于梅斯塔协会,横向规模足够了,但是纵向规模,时间还是太少了。 需要奋斗的地方还有很多。 “谨受教,先生所言,朕受益良多。”朱翊钧颇为郑重的道谢,无论是原来的历史线还是现在,张居正作为帝师,都是极为合格的,甚至是可以说是优秀的。 “先生既然熟读韩非子,那为何不注释这韩非子一书?比如先生提到的《亡征篇》中,有一句:商贾外积,小民内困,可亡也。在这一句中,有些人把内困二字,注释为崇尚私斗,其本意应该是百姓困顿不堪,生活难以为继,其注释多为揣测,谬离千里。”朱翊钧说起了《韩非子》的注释问题。 中原的儒学成为显学,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已经一千七百年了,《韩非子》这样的法家巨著,别说注释了,没失传,还是因为中原历代都有藏书的习惯,但注释已经面目全非了。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确,要张居正注释法家,或者说百家著作。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国祚才能绵长。 《韩非子·亡征》四十七条,字字珠玑,每一句都有极其重要的借鉴意义,但就是让这样的明珠在历史长河里蒙尘了千年之久。 “陛下,臣是儒学士。”张居正也有些为难的说道。 “考成法是儒学士能做出来的吗?循吏也是儒学的主张吗?先生,朕可是先生的弟子,先生所言所行,可不是儒生,先生做的事儿,很多都是儒生坚决反对之事,先生,朕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先生以为一句儒学士,就能骗小孩了吗?”朱翊钧示意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哟!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对于亡国的态度,儒家是避而不谈的,毕竟在儒家大同世界里是一个秩序分明,井然有序,各安其分各司其职的世界,如此有序的世界,怎么可能亡国呢?那国朝亡了也就亡了,皇帝轮流做,世家永流传。 仍然以亡征篇为例,王国光就说到了大明朝的势要豪右似乎在向外转移财富,进而躲避国朝不自由的律法,获得真正的、绝对的自由,王国光所担忧的事,在亡征篇里,也有体现。 羁旅侨士,重帑在外,上间谋计,下与民事者,可亡也。 朱翊钧试着对这一条做了注释,外来的侨居游士啊,他们把大量钱财存放在国外却得到了重用,上能参与国家机要,下能干预民众事务的,国朝可能就会灭亡了。 这就是王国光所担心的事儿,也在亡征篇四十七件事之中,这里面的每一件事,都值得警惕。 朱翊钧希望张居正能正式抛弃儒学士的身份,将先人的智慧捡起来,继续照耀大明前行之路。 张居正没有做出回应,反而沉默了下来,这已经不是陛下第一次这样要求,但之前他都没有答应下来,或者说没有正式注解诸子百家的巨著,张居正就是自己看,看完了给陛下讲筵,从未亲自批注过。 朱熹当年批注了四书五经成为了朱子圣人,张居正若是能把诸子百家的巨著注释完成,那也是张子张圣了。 朱翊钧就是在树张居正这块牌坊! “陛下,臣不能开府建衙做这件事,臣是首辅,这是授人以柄。”张居正可以给皇帝讲法家、墨家、道家等等学术著作,但是他不能带着人注释诸子百家的经典。 因为他是首辅,一旦开府,哪怕是修书,也会被视为造反。 宰相之所以是宰相,是因为宰相可以开府建衙,自选僚属,处理军国大事,哪怕只是修书,也会被朝臣们视为张居正打算谋权篡位了,哪怕张居正曾经摄政,但他从来没有开府,违背朱元璋废宰相的祖宗成法。 现在他修的大明会典,也是利用的翰林院和国子监,用的是大明现有的衙门。 注释诸子百家,沿用被儒学士完全占领的翰林院和国子监根本不可行,需要另外开府建衙,这就是矛盾的地方。 “其实可以变通一下。”朱翊钧面色复杂的说道。 张居正看着陛下哭笑不得,他摇头说道:“陛下,这个真的不能变通,任何形式的开府建衙,都应该被视为谋逆的存在。” “陛下,太祖废除中书省,可不是单纯因为胡惟庸案,而是因为胡元时候,那些个宰相们相继祸乱朝纲,才痛定思痛放弃了废除了中书省,罢黜宰相永不再设。” “首辅只是首辅,首辅不是宰相。” 朱翊钧立刻说道:“那全楚会馆、全晋会馆呢?那不也是已经等同于开府建衙了吗?” 张宏扑了个空,中书舍人早就入厕去了,陛下和张先生的讨论逐渐大胆了起来,记录到赌国运的讨论就是,后面的闲谈就没必要记录了,皇帝也要有点隐私的。 朱翊钧和张居正的讨论非常大胆,这些,都是大明不能触碰的话题,陛下和先生不是坊间喝着大碗凉茶,对国事评头论足的老汉,陛下这番讨论,目的是为了改变现状,这就是最要命的事儿。 大明皇帝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这全楚会馆、全晋会馆,和开府建衙有什么区别吗?座师和那些开府建衙门的宰相又有什么不同呢? 注释了百家巨著,将这些注入到科举之中,完成对儒学垄断权力的反攻,就是朱翊钧在刨贱儒的祖坟。 www?an?¢o “开府建衙是要自选僚属任事,大明座师,更多的是一种强迫性质的人身依附,并不能任事,想获得官身,都得走科举,吏部,正统十三年起,罢大臣保举之法,就是避免愈演愈烈的兴文匽武之下,再出现横行无忌的宰相。” “陛下,林辅成,林辅成能获得官身,是陛下特别恩典。”张居正举了一个很现实的例子,座师制的会馆,并不能任事,给官身,考不中举人进士,官身仍然是一道天堑。 “真正能称得上是开府建衙的就只有胡宗宪了,胡宗宪当初的幕僚徐渭、茅坤等等,都是因为是胡宗宪平倭的幕僚,获得了官身,这也是他后来被徐阶追击的原因之一,当然徐阶追击胡宗宪,主要还是为了对严党的反攻倒算。”张居正解释了下为何胡宗宪的谋反罪名可以成立的原因。 当时,朝中对胡宗宪是否涉及谋反,除了假传圣旨这件事外,就是他开府建衙,这种讨论还没有结果的时候,徐阶动手了,让胡宗宪瘐死在了牢狱之中,做成了既定事实。 当然,现在徐阶也被皇帝亲手摘了首级。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说法,张居正虽然是首辅兼吏部尚书,但每一次的人事任免,都是经过了极为激烈的争夺,梁梦龙这种核心弟子,也要去绥远获得征伐俺答的功劳,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而到现在,梁梦龙这个吏部尚书坐的都不是特别安稳,平日里也是以张居正佐贰官的形象出现。 全晋会馆、全楚会馆不等同于宰相府衙,这其中的界限,还是在自选幕僚任事。 “所以翻译百家著作这件事,只能朕亲自来做了吗?”朱翊钧两手一摊说道:“朕哪有那个功夫?” 朱翊钧真的很忙了,大明历代皇帝里,他的勤勉程度就排在了太祖高皇帝之下,但他真的没时间去做这件事。 在勤政这件事上,除了朱元璋,朱翊钧可以底气十足的说一句:还有谁! “陛下,万士和万阁老,做这件事最合适。”张居正推荐了一个人选,万士和。 万士和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帝党,而且是脱离了皇帝圣眷,就会被朝臣生吞活剥的谗言媚上的谄臣;他读书很多,而且对各种史料信手捏来;他的权力不大,换王崇古开府建衙,那张居正只会拼到玉石俱焚的去阻拦; 这就是万士和合适的原因,因为万士和不掌权,所以没有风险,万士和手里既没有财权,也没有军权,也没有人事任免。 “确实,那就宣万阁老来见吧。”朱翊钧仔细想了想,万士和是真的合适。 人在文渊阁兢兢业业当差的万士和,见到了冯保的时候,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指着自己不敢置信的说道:“我?” 这泼天的功劳,还能这么从天而降的吗?! “对,万太宰,先生举荐的。”冯保十分确信的说道。 万士和来到了通和宫御书房的时候,还是有些晕乎乎的,直到陛下亲自询问,并且任命他为《诸子汇编》的总裁时,万士和还是有点懵,他愣愣的说道:“这天大的功劳,是怎么落到臣的头上的?” 万士和面对如此功劳,失去了所有的涵养功夫,变得直接了当了起来。 这在儒学士眼里是大逆不道,倒反天罡的行为,但是在万士和眼里这就是功劳,陛下要求百花齐放,百家齐鸣,但现实还是大明儒学士们一家独大,只有农学、工学的小火苗在闪烁的燃烧着,《诸子汇编》就是给这个火苗添砖加瓦。 《诸子汇编》一旦修成,万士和是传统保守派眼里的天大罪人,是革故鼎新维新派的天大功臣。 “万阁老自己想想,就知道了。”朱翊钧笑着说道,只有万士和合适,这也算是朱翊钧在文官之事上的无人可用,能用的人都在重要岗位上。 “这件事简单啊,找些儒生,一起注释,臣负责斧正就是。”万士和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执行了。 张居正略显不解的提醒道:“开府建衙,万阁老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不用给官身,大明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那还不是满大街都是?”万士和不明白,张居正为何一再把这件事上升到开府建衙这种高度去,在万士和看来,找些笔正就能把事情办完了。 “精益求精,差之毫厘,谬离千里。”张居正看着万士和郑重其事的说道:“万阁老仔细想想。” 事情比万士和想的要困难的多,这是对贱儒反攻的号角,要让人搏命,冲锋陷阵,就要给人官身,给足好处,而且还要和皇家理工学院一样,独立于现在的官僚体系之外,防止阻力太大,导致出师未捷身先死。 简单的注释,当然轻松,但要阻止贱儒对《诸子汇编》的渗透和篡改,就很难了。 万士和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难度。 “不急,慢慢来,万阁老先按着自己的思路做,先把《诸子汇编》注释出来,这是开辟战场,只要战场开辟出来了,朕有的是时间跟他们慢慢玩。”朱翊钧示意万士和不必太着急,先易后难,朱翊钧有时间,他还很年轻。 “臣领旨。”万士和终于是领了这份差事。 大明新政,万历维新,如钱塘大潮一样,浩浩荡荡,每个人都处于这股洪流之下,而有的人因为能力,比如张居正、王崇古,而有些人则是因为幸运,比如万士和,站在了潮头之上,他们站在了潮头之上,风光无限,则危险无限。 在张居正和万士和商量着诸子汇编离开之后,朱翊钧打开了奏疏。 户部王国光对磨坊案进行了进一步的审查,生产、收储、加工、销售,这四个方面,加工最容易形成垄断,王国光在奏疏里也提到了林辅成之前在逍遥逸闻里提到的一件小事,农户家里的谷风车被废置,两相结合就可以得到了一个答案,这是一种肉食者之间的普遍默契。 通过对生产资料、工具的垄断,进而实现在生产关系中处于绝对优势地位。 “朕已经让南衙缇帅进行了抄家,既然已经立威了,下面就到了解决问题的时候。”朱翊钧手里拿着户部的奏疏,他笑着说道:“大司徒少司徒也没什么好办法啊,只能诉诸于官厂团造。” 官厂团造生产足够的机械,让机械的价格低到百姓能够负担的情况下,这种依靠生产工具建立的垄断,才有可能被打破。 户部也没什么好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生产。 比较有趣的是,在绝对自由派的理论中,世间不存在物美价廉的东西,因为调节供需关系的是利润,当一件商品,利润低到了一定地步后,就没人会去做,这样供应减少,利润上升,才会维持生产规模,没有人为干涉,只有充足的利润才能保证生产。 那双看不见的大手,也没什么神秘色彩,就是利润二字,《六韬引谚》中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已经是先秦时候的谚语了,并不新鲜,只不过表述略有不同而已。 但大明有一项现实存在的生意,就在打这帮蠢货的嘴脸,那就是六文一斤的煤,哪怕是加了两成黄土的蜂窝煤,依旧以一种廉价的价格,充分满足了大明京堂两百多万百姓的起居生活。 北宋时候,开封府里一斤煤两百文。 薄利多销,也是一种经营手段,而王崇古践行了这个模型的可行性。 奏疏批不完的奏疏,朱翊钧除了休沐之外,就是面对着山一样的奏疏,每一本都要看,即便是中书舍人标记了不重要的问候、内阁贴了空白浮票、司礼监勾稽认为没有看的价值,但皇帝还是勤勉的翻完了每一本奏疏。 “很好很好,现在的奏疏,基本能够遵循四步走去写了,看起来就容易多了。”朱翊钧终于将过年堆积的奏疏全部批阅完了,用力的伸了个懒腰,肯定了群臣们的改变,相比较万历元年,那种长篇累牍,洋洋洒洒数千字,一点正事没有的奏疏,现在的奏疏变得精炼了许多,主要是说事。 万历年间的八股文,是现象、问题、原因、处置办法,这四步走的八股文,是最基本的实事求是,最基本的践履之实,这样的奏疏看起来就没有当初那么累了,不用在屎里掏金,对于朱翊钧而言,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改善了。 怠政是不可能怠政的,那就要在奏疏的规范上,下功夫下力气。 朱翊钧允许朝臣们讲理,解释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是篇幅不要超过千字。 “陛下,德王殿下请陛下忙完了去一趟皇家格物院。”冯保低声说道,陛下喜欢看热闹,也喜欢奇技淫巧,或者说机械。 那个液压机械臂,陛下爱不释手的玩了好多天,皇长子朱常治央求之下,最后才到了皇长子的手里,因为皇家格物院又送到宫里十几个机械臂。 “走去瞧瞧。”朱翊钧一听立刻就来劲儿了,立刻前往了皇家格物院。 小黄门跑得飞快,提前通禀了德王殿下,陛下亲至,而后皇家格物院内外就立刻动了起来,皇叔朱载堉从书房来到了楼下迎接时,雷厉风行的陛下,已经抵达了格物院的藏经楼。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朱载堉赶忙俯首见礼。 “皇叔多礼,朕安,平身。”朱翊钧笑着说道:“皇叔又捣鼓出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吗?” “臣没有捣鼓出什么新奇玩意儿,就那些事儿,液压轧印机制造、蒸汽机改良、蒸汽轮机的研发,陛下都是知道的,臣有愧,并没有什么值得拿到陛下面前邀功的进步。”朱载堉一脸汗颜赶忙请罪。 朱翊钧仍旧一脸笑盈盈的说道:“技术进步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朕知道,那皇叔叫朕来,所为何事?是缺银子了吗?冯大伴,叫内帑太监崔敏来。” 就一个蒸汽机,皇家格物院内外所有五经博士吃一辈子闲饭,都值得。 “陛下,臣并不是缺钱了,臣给陛下看样东西。”朱载堉赶忙阻止了陛下,皇家格物院真的不缺钱。 “不缺钱啊。”朱翊钧略显失望,大明内外,都不怎么缺钱,搞得坐在银山的朱翊钧,没法显摆自己的财富。 “陛下请随臣来。”朱载堉带着陛下来到了一个工坊里,这个工坊朱翊钧来过很多次,是实验室,各种稀奇古怪的实验,都是在这里进行。 “陛下,我们一直在寻求一种体现热量的标准,后来我们将水升高一度所需要使用的焦炭,规定为1,就是陛下面前这口锅,为了尽量减少误差,我们用的锅比较奇形怪状。”朱载堉站在了一个炼丹炉一样的锅炉面前。 朱载堉详细的介绍了这个锅炉,内胆、外壁中间有真空的隔热层,防止热量流失。 “我们发现让水升高一度为1单位的焦炭,让铁升高一度只需要0.1,让铜升高一度为0.09,让泥土升高一度为0.13,而让水银上升一度的只需要0.03,陛下这看起来有些复杂。”朱载堉恨不得自己长着一万张嘴,有点难以理解。 “啊,就是和比重一样,这不就是比热吗?水为标准,铁、铜、泥土、水银更有不同,其中水银最低,能容纳的热量只有水的0.03,这很难理解吗?”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 朱载堉在以水为标准,在规定比热容,单位质量物质的热容量。 “陛下真的是太适合做个五经博士了!”朱载堉双手一拍,兴奋无比的说道,跟陛下讲话,就是这么轻松! “那么研究这个比热容,要具体解释什么问题呢?”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第591章 来自天运的考验 第591章 来自天运的考验 “这个可以解释很多的问题。”朱载堉说道:“比如,倭国和大明辽东处于同一维度,为何更加暖和的原因。” 大明皇家格物院的核心理念是行之者一,信实而已,而立身之本是郭守敬郭神仙的‘历之本在于测验,而测验之器莫先仪表’,进行实际的、长期的观测和绘测为实践主题去修订历法,最终由对历法的研究,拓展到对万物无穷之理的研究。 自从大明从郭守敬的旧案里翻出了关于纬度的讨论,也就是天北极出地角度的观测之后,一个长久的困惑,一直困扰着大明朝的五经博士们,这些五经博士里除了朱载堉、邢云路、焦竑、张嗣文、黄子复、李开芳之外,还有王泮、王多栉、赵可怀、王佐、吴中明、郭子章、冯应京等等五经博士。 这个问题就是明明是同一纬度,大明的绥远、辽东地方,就会更加寒冷,冬日里的风雪会更大,无霜期更短,结霜日来的更早,这让五经博士们极为困惑。 最开始的时候,五经博士们认为是位于漠北上空的冷空气团、和海洋中广泛存在的暖流共同作用下导致的结果。 “在长崎,是可以种椰子树的,但是在相同纬度的南京、松江府等地,椰子树决计无法种植。”朱载堉极为感慨的说道:“只有漠北冷气和大洋暖流,这两种原因,还不足以完美的解释,倭国比辽东更暖和的原因。” “对水的加热的研究,我们发现了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巨大水体。” “陛下以为,地球的热量来源是什么?” “太阳啊,日出开始升温,日落开始降温,很显然,大明的热量主要来自于太阳。”朱翊钧立刻说道。 “大臣们没有丝毫的恭顺之心,就不能把国事完全处置好,让陛下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格物之道上吗!”朱载堉听完由衷的说道,怒骂了群臣不给力,让陛下把精力浪费在了国事之上,没有更多的精力参与到对人类认知边界探索这件事上。 对认知边界,无穷之理的探索,是一個互相印证、循环渐进的方式,而不是囊锥露颖的方式,在认知边界上破开一个大洞,一路向前,而是这里突破一点,那里突破一点,然后不断的将认知边界扩大。 而对于陛下这种什么都懂一点的人才,格物院是极为渴望的。 “那不是怠政了吗?”朱翊钧笑着说道:“皇叔继续说。” 朱载堉拨动着手中略微有些倾斜的地球仪,由衷的说道:“我们之前说到了比热,水为1的话,那泥土的比热是0.2,也就是说水能够容纳和释放的热量是泥土的五倍。” “而倭国拥有巨大的水体,广阔的沧溟宗太平洋,这就造成了倭国现在更加温暖的现实,水体在炎热的时候,蒸发吸收更多的热量,在寒冷的时候,释放更多的热量,整体温差会更小。” “再加上洋流之下,来自赤道的暖流不断流过,就更加让倭国的气候变得温暖了。” “所以,没有巨大水体的辽东、绥远更冷,而有巨大水体的倭国更加暖和。”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汤婆子?” 汤婆子,大明的热水袋,不过多数都是铜锡制作,自唐时就已经普遍存在了,放到被窝里可以取暖,朱载堉讲的其实不复杂,就是倭国拥有一个因为洋流存在,不断加热的巨大汤婆子太平洋,所以,倭国更加暖和。 朱载堉被狠狠的噎了下,思索了下说道:“陛下圣明啊!” 陛下的比喻通俗易懂,他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用更加明确的实验,去验证自己的猜想,去解释这个问题。 巨大水体的存在,就是保证气候不会剧烈波动的必要生存条件,如果地球没有这么多的水体,而都是土地,地球白天和夜晚的温差波动会增加五倍,这是何等恐怖的场景,皇家格物院根本不敢去设想。 “我们发现,水厚德载物,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很难找到比水比热容更高的物质了。”朱载堉感慨万千的说道。 水在物理意义上的厚德载物。 比热容可以解释很多的问题,比如格物院改良了温度计,选择了使用水银,而不是之前的酒精,比如煤的热量计算,都是以一个标准单位的水进行衡量,对于煤质量的好坏,又有了新的定义。 这也是度数旁通的一部分,万历维新的生产,在度数旁通的影响下,已经有了精密度量的概念,万事万物都进行了数学上的定义,这样变得更加规范了起来。 “草原在永乐年间起开始变冷,从当初还有开平卫,和鞑靼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一百七十年里,归化城附近的无霜期,从平均102天缩短到了现在平均只有81天左右的时间,风吹草地见牛羊的模样,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大部分时间都是百草枯黄、冰天雪地的景象。”朱载堉面色凝重的说道:“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巨大的考验。” “来自天运的考验。” “81天的无霜期啊,这生产时间真的太短了,游牧的方式,人根本没办法在这段时间,创造出足够满足一年所需的生活所必须的物质来。” 天运,是大明对于气候变化的一个总体称呼,这是自皇家格物院建立以来,一直在进行的一个课题,而朱载堉所言的天运的考验,就是后世常说的小冰川时代。 身处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在皇家格物院成立并且开始研究之前,对气候变迁造成的影响,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清晰的认知。 而现在,皇家格物院的研究,提供了一个详细的研究,表明了气候对大明的考验在加剧。 大明小冰川士气,全球平均气温低了2°,这看起来不多,但其实因为地球是个水球的缘故,小冰川时代对于沿海地区的影响并不是特别的剧烈,但是对于绥远、辽东、陕西等地而言,就是天灾,寒冬末日一样的天灾。 “因为水的厚德载物,越是远离巨大水体,温度的变化就会越大,伴随着降温,就是土地荒漠化的加剧。”朱载堉开始讲解其中的逻辑。 其实很简单。 降温意味着东南暖湿的信风时间变短,这就导致了降水量急速降低,伴随着无霜期的时间必然变短,水草变得不再丰茂、生产生活的成本加剧,为了生存不得不养更多的牛羊来帮助迁徙,漫长的百草枯黄时间和剧烈的大风带走了土壤,让土地荒漠,生产生活成本进一步的加剧。 小冰川时代,让本不富裕的草原,雪上加霜。 “所以,开海是唯一能够抗住天运考验的办法。”朱载堉颇为振奋的说道:“其实在我们研究了水的比热容,得到大明的气温在一百七十年的时间不断下降,而且还会继续下降的时候,所有的五经博士,就只有一种绝望的情绪。” “但是很快,我们就查阅万历元年至万历十一年开海至今,粮食过市舶司都饷馆的数据,让我们振奋的是,开海粮食的入关,能够抵挡住天运考验下造成的粮食减产!” 朱翊钧摇头说道:“皇叔,有没有考虑到人口增加的因素呢?” “嗯?!”朱载堉面色一变,他愣了许久许久,才摇头说道:“没有,这…” 朱翊钧是极为擅长泼冷水的,当头给朱载堉的唯开海论泼了一头冷水,让朱载堉冷静了下来。 按照人口三十年翻一倍的大概模型,万历三十二年,最晚到万历四十年的时候,大明的人口将会增加到2.4亿左右,但是恶劣的气候,并没有结束的征兆,人口的增加、天气变得更加恶劣,这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令人绝望的困局。 “所以,皇家格物院任重而道远。”朱翊钧倒是极为乐观的说道:“生命自然会找到出路,这是《天演论》里极为重要的一个成果,作为朝廷,如果不想被百姓所抛弃,就得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大秦帝国在统一了六国之后,依旧不给老秦人向下分配利益,最终导致了老秦人抛弃了大秦朝,选择了拥抱刘邦,老秦人在刘邦的带领下,又打了一遍天下。 这就是基本逻辑,无法满足百姓的需求,大明朝廷就会被抛弃,作为皇帝,朱翊钧的第一责任就是维持国朝的持续存在,结果再坏,也不过是歪脖树下一根绳罢了。 朱翊钧对此早就做好了准备。 “水肥的结果不及预期。”朱载堉又奏闻了一个让人悲伤的消息,就是水肥的出现,的确起到了增产作用,但也是数量级的增加,并非指数级的增加。 人口数增长是指数级的膨胀,粮食的增产,仍然只是数量级,对于粮食安全的焦虑,没有随着水肥的出现而彻底解决。 因为新的问题出现了:伏倒。 万历十一年一共三十万亩田的水肥实验田,这些试验田,分别做了堆肥、贫肥、半肥、足肥和丰肥进行了大规模的实验,结果就是在水利灌溉几乎没有区别的情况下,水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那么的厉害。 半肥的情况下,也就和堆肥差不了太多,足肥的产量还不如半肥和丰肥。 足肥的结果就是麦秧过高、过大,反而不结穗,半人高、甚至一人高的麦苗,麦穗小而瘪,并且因为长得太高,风一吹遍地都是伏倒,这可把负责这些田亩的农户给急坏了,足肥的麦苗比人还高,着实是预料之外的问题。 而宝岐司的农学博士,也是焦头烂额,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半肥和堆肥产量相当,足肥的结果是麦苗长的实在是太高了,秆又细又高,麦子又瘪又小、快到收获季节时大面积的伏倒,这些‘怪麦’,让农学博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足肥之下,非但没有增产,反而减产了,收成只有半肥的五分之一。 至于丰肥,结果就是烧苗,麦苗压根就没有机会长大。 作为一个农夫,朱翊钧太清楚这种感觉了,辛苦奔波,到了收获的时候,却是这个结果,任何一个农夫都会痛心不已。 而宝岐司给出的办法,仍然是足肥种植,而且是大面积足肥的试验田里,去寻找在足肥的情况下,依旧矮小的单株进行培育移植,再经过各种育种的手段,培育出在足肥状态下仍然能够长得矮、麦穗饱满而且产量高的种子来。 育种试验一次,就要一年,只有多年种植和孜孜不倦的培育,最终才有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当然也有可能,忙忙碌碌数年期望皆成空。 朱翊钧为了帮扶宝岐司,甚至下诏在世界各地寻找矮小小麦,帮助宝岐司选育良种,只要验证之后,每一种矮小麦种,都会得到五千银的赏赐。 选育出良种后,再进行推广,又是以五年、十年为单位去计算。 这是一场不知道是否能够达到彼岸的旅行,而且一路荆棘遍地,但所有出发的人,并没有任何的犹豫,哪怕现在无法完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终有一天,能够完成。 这就是对历史负责这种文化惯性的好处,一旦开始,将时间线拉长到百年、千年的长度,最终都会得到回应,这是独属于历史长河的浪漫,当年诸葛亮走了一生,都没有从成都走到长安,现在已经变成了通途。 对历史负责,就是大明高道德劣势的最根本来源。 “陛下,没人跟陛下说,足肥后一年亩产上千斤的奇闻?”朱载堉比较好奇的问道,按照大明官僚们的秉性,这种不切实际的鼓吹,早就应该开始了。 宋仁宗也曾亲事农桑,搞了两年也变成了面子工程,因为宦官/大臣们为了讨皇帝欢心,将结了两个麦穗的麦子都放到了一块地里,创造出了亩产千斤的神话故事,搞得宋仁宗只能远离田地了。 好好的事儿,在贱儒的操作下,就会变成一个个类似于‘皇帝的新衣’这样的笑话。 “王次辅不敢这么干,因为朕真的种地,大兴县县薄就打算报一个这样的祥瑞,奏疏刚入内阁,王次辅就从西山煤局冲到了大兴县衙,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这个县簿,拳脚相加,砰砰砰,哈哈哈。”朱翊钧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了。 他想到了好玩的事儿,只有王崇古自己知道,张居正告诉他大兴县县簿报喜的时候,王崇古是什么样的心态。 这是报喜?这根本就是敲响了王崇古满门的丧钟! 以致于王崇古不顾年迈,也要物理上揍这个县簿一顿,才肯罢休,堂堂大明次辅,跑到县衙里暴揍了县簿一顿,也算是万历笑话里的一个小故事了。 这件事不好操作是因为皇帝是真不好糊弄,你说亩产千斤,陛下就敢让缇骑跑马圈地,以相同的条件再种一轮,要是达不到,那雷霆之怒,就不是人能够承受的了。 现在是封建帝制,欺君等同于把全家老小放到了赌桌。 “挺好,挺好。”朱载堉不停的念叨着,拨动着手中的地球仪,脸上都是欣慰的笑容。 朱载堉对这些欺上瞒下的招数,显然是深有体会,当年他爹的冤案,就是这种欺上瞒下导致的。 朱翊钧和朱载堉的相遇,都是各取所需,皇帝要朱载堉入京,只是为了表达亲亲之谊,毕竟十五年住在郑王府外草庐的朱载堉,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而朱载堉只是为了那个精密的六分仪,搞历律的人,根本无法拒绝六分仪的诱惑。 十一年时间匆匆而过,朱载堉亲眼看着大明皇帝从一个小胖子,长大到现在如此壮硕,从孩子到现在膝下育有数个子女,陛下为了大明国朝付出了多少的心力,朱载堉全都看在了眼里。 十一年时间,一块石头都捂热了,陛下一口一个皇叔,叫了十一年了,朱载堉也曾担心自己这个出了五服的侄子,陛下的所有努力,只会换来更大的失望。 但现在还好,至少王崇古真的怕死,不敢欺君,也不让别人在农桑之事上欺君。 朱翊钧和朱载堉聊了很久农桑之事,尤其是关于如何增产的话题。 两分种、三分管、五分肥,这唯独不需要关注的就是三分管,大明的生产从来不缺少积极性,这是朱翊钧践履之实关注到的结果。 岗漠地上遍麦秧,就是大明百姓勤劳的真实写照。 在朝阳门上,总是有一个身影喜欢站在那里看,一看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那是大明皇帝,朱翊钧没事就到朝阳门的五凤楼上观察人间百态。 他在朝阳门见到了整日里不避风雨也要努力奔波的人力车车夫,见到了纤绳勒入肩膀、身体倾斜到伸手就能够得着地面的纤夫,见到了扛着一百八十斤的粮袋子,往返于码头的装卸工; 而在西山煤局朱翊钧见到了连牙齿都是黑色的窑民、见到了手上全都是老茧的洗煤工,见到了身上有无数烫伤的炉前大师傅、小师傅,在毛呢厂见到了双手被染缸染到变色的染工。 苦吗?累吗?当然苦,当然累,但他们的生活,已经是无数农户们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因为四个字,旱涝保收,一场大雨、一场狂风、一场干旱,都会让农户颠沛流离。 一个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身体,如同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一样。 谁要是对皇帝说,百姓是刁民偷奸耍滑,好逸恶劳,如果说是个别现象,那必然存在,人都有惰性,如果要否认大明百姓整体的生产积极性,朱翊钧必然当面给他一巴掌,把他扔进窑井里好好干几个月的活儿。 亲自种地的大明皇帝,对百姓生产积极性,是有极为清楚的认知的。 朱翊钧只需要把育种、肥料、生产关系梳理清楚,大明百姓就会用辛勤的劳动,告诉大明皇帝,什么叫人力可胜天。 这一点朱翊钧从未怀疑。 朱载堉汇报了皇家格物院的各个大项目的进展,除了蒸汽轮机进展依旧为零之外,其他都比较顺利,尤其是蒸汽机,大明的往复式蒸汽机已经从十六匹马力的极限上升到了三十二匹马力,仍在试车的阶段,预计在万历十二年年末,实现年生产四千台的产能。 基本符合皇家格物院的步伐,一年到两年的时间,马力会翻一倍,产能也会翻一倍。 “这就是引雷塔吗?”朱翊钧走出了工坊,站在了两个高耸入云的引雷塔面前,避雷可以防止火灾,是有现实意义的,格物院也好奇雷电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所以在格物院树立了两根引雷塔。 两根引雷塔高三十三丈,由粗到细,直插云霄,用几根斜拉的钢索固定,周围设有石制围栏,围栏在醒目的地方,立着告示牌:禁止翻越,雷雨避让。 “陛下,其实正衙钟鼓楼最上面也有类似的引雷针。”朱载堉介绍着正衙钟鼓楼的引雷设计,正衙钟鼓楼是大明皇宫附近最高的建筑,正衙钟鼓楼将雷电吸引可以防火。 天雷是皇宫失火的第一个诱因,人为纵火是第二原因,毕竟明武宗都亲自把乾清宫给点了,住进了豹房。 精妙的设计,已经无用了,大明皇帝不住皇宫之后,皇宫变成了官署衙门一样的地方,若不是大臣们拦着,以陛下的性格,恐怕早就开始卖门票赚钱了。 “日后皇叔在民间的形象,会不会变成雷震子?”朱翊钧看着朱载堉乐呵呵的说道。 雷震子,掌握雷电的神,而此时朱载堉就在做这种事,试图去掌控雷电。 “或许吧。”朱载堉稍微设想了一下,就是自嘲的笑了笑,雷震子也挺好玩的,朱载堉还活着已经被人弄成了北极玄灵荡魔、南极赤炎广利、洪圣天尊,水火神之一的火神了。 朱载堉知道自己是水火神之一的时候,和现在一样的无奈,他从不信鬼神,皇家格物院院长的他,研究自然伟力的他,一生都在致力于去了解自然,去解释人们不了解的怪相,防止愚昧对人们的伤害,可成为水火神之一的火神,朱载堉最终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水火神其实一定程度上表达了蒸汽机的神奇,水火碰撞到一起产生的伟力。 雷电,也在皇家格物院的研究范围之内。 朱翊钧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皇家格物院,回到了通和宫,坐在龙池旁,翻动着手里的杂报。 “万阁老这个战斗力,是真的厉害啊。”朱翊钧看着杂报上的讨论兴趣盎然的对着冯保说道。 “那是,论骂人,鲜有人是现在万阁老的对手了。”冯保由衷的说道,修炼气人经的他,有的时候都要避其锋芒,冯保多少有点怀念当初的万士和,那时候万士和,真的好欺负。 现在,万阁老,不好惹。 万士和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编纂《诸子百家汇编注释》引起了一些人的反对,这些人在热切的讨论着万士和作为儒生成为进士,现在反而离经叛道,这是对儒学的背叛! 可是论吵架,这帮贱儒压根就吵不赢万士和,因为文人吵架的方式,多数都是引经据典,在这方面,贱儒们就输定了,他们读的书真的没有万士和多,以致于被万士和在杂报上,骂的抬不起头来。 本来以为能够舌战群儒的林辅成、李贽等人,已经很强了,但现在万士和只需要略微出手,就已经让贱儒们知道了什么叫做残忍。 无论怎么吵,诸子汇编这件事还是如火如荼的展开了,万士和在皇家理工学院之下,开了一个汇编馆,招揽四方共襄盛举,本来等着看万士和热闹的贱儒们,没有看到热闹,汇编馆报名的读书人络绎不绝,甚至都要考校才能进入。 这和贱儒们设想的完全不同!儒家成为显学都已经一千七百年了,在贱儒们看来,这汇编馆一个人也招不到才是正常。 结果是不仅有,而且很多,这里面尤其治法家巨著的法家弟子最多。 这和儒皮法骨有很大的关系,当万士和领了皇命,树了旗的那一刻,这帮人干脆把儒皮一脱,摊牌了,不装了,老子就是法家弟子! 诸子百家的著作,其实一直有人在读,否则这些著作早就应该失传了才对,比如祖冲之父子写的《缀术》就因为没人看懂,所以失传了,后来在抄家王锡爵的时候,在书海里,找到了孤本。 诸子百家很多经典,在儒家为显学的时候,只能披着一层儒家的皮,去解释而已。 “啧啧,原来大明也有不少人和先生一样,骨子里都是个法家弟子,但是世势不容,只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儒学士。”朱翊钧看着汇编馆的消息。 张居正确实该死,他干的那些事儿,确实不是儒学士该干的。 诸子汇编的进展一切顺利,万历维新的滚滚大势,不是贱儒们叫唤两声,就可以阻拦的。 以前是贱儒在出招,朱翊钧只能疲于应对,现在轮到朱翊钧出招了,这些盘大根深的贱儒们,毫无招架之力。 “陛下,王次辅送来了奏疏,请陛下明日前往皇家格物院颁今岁的技术进步奖,然后前往西山煤局,发今年的开工银。”冯保将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面前。 技术进步奖和开工银,是陛下年后必然会参加的两个典礼,这一次是在皇家格物院进行颁奖,开工银也核算清楚明白,每个窑民能领到近11银的分红。 开工银,大明向下分配的重要手段之一。 (本章完) 第592章 精兵可以安邦,巧器可以利民 第592章 精兵可以安邦,巧器可以利民 液压是用更长的行程换取更大的力,这不是和杠杆原理一样的简单吗? 液压和杠杆从本质上看,都是一种基础机械原理,所以,液压带来的影响和杠杆一样的大,是作为基础机械原理存在,是大明工学的基石之一。 大明万历十年的技术进步奖,颁给了西山煤局的水肥发现制造者魏有山,水肥的确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陷,甚至在增产这件事上,还因为植株过于高大、抗伏倒弱,带来了减产,但水肥依旧是一件恩泽万世的产物。 万历十一年的技术进步奖,颁给了皇家格物院五经博士黄子复。 整个液压技术的发现包括技术实现应用,都是由黄子复推行的,黄子复是由大司马谭纶举荐。 五经博士们终于松了口气,这一年他们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在大明贱儒的眼里,五经博士作为皇帝专设的格物幕僚,居然在技术进步奖的争夺中,输给了一个西山煤局的工匠,简直是奇耻大辱! 五经博士们想要解释,在技术快速发展过程中,许多机械装置、发明创造的原理,在人们还不太清楚的时候,就已经广泛使用了,并且不断的在实践中去总结规律,不断的去理解现象背后复杂的规律和进行完整的理论分析,以期许技术进步的成果可以最大化的利用起来。 这就是五经博士和皇家格物院的使命。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大明对于硬帆能行八面风也是一知半解,如果能够完全搞清楚硬帆能行八面风的原理,那大明的蒸汽轮机就会突飞猛进。 但是贱儒们压根不管实践和理论研究的区别,只觉得格物院居然在技术进步奖的争夺中落败,就是耻辱,白吃了那么多年的皇粮! 而今年,技术进步奖终于落到了皇家格物院内,也让这种质疑终于闭嘴了。 朱翊钧这个大明皇帝,过年之后,依旧非常忙碌,他终于坐着车驾抵达了皇家格物院的正门,在礼部尚书万士和、沈鲤的邀请下,大明皇帝才一步步的走下了大驾玉辂,十二旒冕冠、十二章天子衮服,盛装出席了这次的盛大典礼。 只有极为重要的场合,比如祭太庙、郊祀皇陵时候,皇帝才会拿出自己这身行头来,这是代表着尊重,尊重技术进步给大明带来的变化。 旌旗招展,号角、鼓声悠扬,太常寺的乐户们敲打着编钟,肃穆庄重。 朱翊钧在一片万岁声中,步入了皇家格物学院,他走到了藏经楼外架设的观礼台上,开始了第二次崇古奖颁奖典礼。 当这个奖项被大多数人称之为崇古奖的时候,王崇古这個工党党魁实至名归。 朱翊钧对现在的王崇古没有不满的地方,这个工党党魁,王崇古当得起。 王崇古作为大明次辅、刑部尚书,先是呈送了贺表,朱翊钧审阅之后,交给了冯保,冯保传阅给礼部尚书,由礼部尚书沈鲤上台致辞。 “《墨子》有言: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圜。”沈鲤说出第一句的时候,下面的朝臣就立刻如坐针毡了起来。 这种重要场合的引言,一般都是以儒家经典为开头,但这一次,引用了《墨子》,这让观礼的朝臣们非常的不满,可是一看到那些个纠仪官们握着绣春刀,再加上坐在月台之上的大明皇帝看过了,自然代表着皇帝的意志。 贱儒还是没鼓起勇气来,大闹现场。 怂有错吗?大闹现场,陛下真的会杀人。 王崇古之所以引述墨子,就是为了配合皇帝要修《诸子汇编》的政令。 墨家的天志论和儒家的天人合一,天命论,是完全相悖的两条道路,天志不是鬼神之说,万士和将天志和道家的大道结合在一起,认为这句解释为:天生万物,而万物遵循一定的规则运行,而这个天志,就是万物无穷之理。 而儒家的天命论,则是将虚无的天命和皇位更替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比如隆庆六年末出现的超新星大爆发的客星,和张居正成为顾命大臣仅剩的一个联系在了一起;万历五年大彗星的出没,儒学将其和张居正丁忧联系在了一起。 墨家的天志论将上天的意志,归结为一种运行的规律,和人间帝王的轮换,并没有过深的联系。 “自元辅挥毫笔著矛盾说以来,万历大思辩就开始讨论生产的影响,陛下敕造皇家格物院,以格物致知钻研万物之理,时光荏苒,时至今日今时,开结果,五经博士们数年如一日,殚精竭虑以报君恩。” “自万历七年第一台一匹马力的蒸汽机落成以来,持续不断的改良,时至今日已经有了三十二匹马力蒸汽机的试车,驰道上奔驰的铁马、官厂里咆哮着的蒸汽机,都是结果,而这背后都是五经博士的汗水。” “中原久困钱荒,历代皆行钞法而不能成行,今日仍行钱法,轧印银币,产能不足,却成了一道拦路虎、绊脚石,白银自开海后,快速流入,但因为流通不便,堰塞于大城内帑之中,今日液压横空出世,终究是让大明轧印银币的产量更上一层楼。” “经德王殿下举荐报闻工部、各五经博士进行审定评选、技术进步奖最终审定报闻内阁、由廷臣廷议九卿共议、陛下朱批钦定,赐五经博士黄子复,一等功赏牌奇功牌。” 的确是朱翊钧朱批钦定的,因为十六两纯金打造的功赏牌,现在还在朱翊钧手里攥着,这个奖项是朱翊钧亲自授予。 朱翊钧站了起来,走到了黄子复的面前,笑着说道:“黄博士辛苦。” 黄子复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行大礼。 朱翊钧面露不喜,跪也就算了,还是大礼,这礼部是怎么办事的?去年就没有大礼,也没有跪接这个流程。 礼部沈鲤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陛下的不悦,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陛下其实不喜欢功臣如此行大礼奏对,这个习惯沈鲤一清二楚,上一次魏有山也只准了半礼,就是作揖,这也是陛下礼贤下士的一环,是为了收买人心。 为国立功,为民请命,就会获得陛下的格外尊重和圣眷。 朱载堉面色更加难看,他知道黄子复接下来要说什么,因为自从审定之后,黄子复一直不乐意接受这个奖项。 黄子复俯首帖耳大声的说道:“臣不敢贪天之功,臣惶恐。” “臣已食君俸衣食无忧,既食君俸不敢贪功受禄,液压之术,乃同僚同行同志者共同完成,臣一人独领此功,恐人神共弃,恳请陛下依旧例恩典,赐格物院,一体恩赏。” “没有陛下敕造格物院,没有格物院,臣不过是…不过是个街头杂耍之人,靠着一点奇思妙想,能让谭司马高看一眼,已是天幸了。” “啊?”朱翊钧是极为意外的,他听完了黄子复的完整表述,愣了片刻,极为感慨的说道:“爱卿平身,平身,起来说话就是。大明若是人人都跟黄爱卿一样想,朕也能轻松万分了。” 朱翊钧看着每个人的脸色,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子复是谭纶举荐入朝为五经博士,最擅长机械,他就觉得自己不该单独领这个奖,功劳是格物院一起立下的,这天大功劳就让他一个人领了,他拿着觉得心亏。 朱翊钧是知道黄子复本人的意见的,昨天他还跟朱载堉说到了这件事,黄子复的想法是,和蒸汽机发明出来之后的恩赏一样,荣誉是格物院这个集体的,而不是他个人的。 “拿着。”朱翊钧拉着黄子复的胳膊,将一斤重的一等功功赏牌,塞进了黄子复的手里,才笑着说道:“当得此赏,爱卿拿着,问心无愧。” “黄爱卿啊,你不拿别人怎么拿?你不进步,别人怎么进步呢?” “功劳和荣誉当然属于格物院,也属于你个人,这不矛盾、不冲突,安心就是。” “别人看到了你的额外礼遇,看到了你的回报,自然会以你为榜样,循迹而行。” “臣谢陛下隆恩…”黄子复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一等功功赏牌,面色仍然有些复杂。 他就是一个民间捣鼓奉茶童子的杂耍艺人,对机巧之术有些研究,若不是到了格物院,系统性的学习了格物之道,他能有今天这个成就?绝无可能。 这可是一等功功赏牌奇功牌,这玩意儿格物院也就一块。 先进个人和先进集体,先进集体是由一个个的先进个人组成的,一味的吃大锅饭,对于积极性是一种伤害,这本身就是一个互利互惠,相互促进、相互成就的过程,黄子复将这个关系,单纯的理解成了恩情。 “爱卿多多努力,多搞点技术出来就是了。”朱翊钧没有解释的更加清楚,只是勉励他继续做出更多的贡献。 “臣遵旨!吾巧益于世间,实乃幸事也。”黄子复听到陛下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反而振奋了起来。 精兵可以安邦,巧器可以利民,这大约就是皇家格物院敕造以来,一直在印证的两句话。 “有的时候,越没有什么,才会越强调什么。”朱翊钧看着观礼的大明朝士,挥舞了下衣袖回到了观礼台上。 儒学士强调道德,修身就是修德行,黄子复有德知恩图报,如此天大的功赏落到头上,仍然宠辱不惊,不停的奔走,希望能授予皇家格物院五经博士这个集体,五经博士需要更多的肯定。 但是儒学士们在论功行赏的时候,那可是争相邀功,大兴县县簿还搞出了‘报喜’的笑话来。 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朱翊钧心里还能没数吗? 只有奇功牌才由皇帝亲自颁奖,技术进步奖也分为五等,二等有两个名额,三等是四个,四等是八个,五等是十六个,比如铜包木造船技术就荣获二等功赏牌,而宝岐司的对于牧草的育种也得到了二等奖。 只不过宝岐司是朱翊钧代领的,大明宝岐司司正徐贞明,人在河套,践履之实的改良牧草的种植,总结经验,对于领奖之事,只能遗憾的缺席,请陛下代领了。 恩赏进行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结束,朱翊钧没有回宫,而是坐着大驾玉辂,带着群臣,前往了西山煤局,又到了每年向下分配,给每个工匠分红的日子,这个行程非常的简单,朱翊钧从来不长篇大论,就是大手一挥,说一声:发钱! 真金白银,有的时候,远比画大饼要重要。 西山煤局、毛呢官厂、造船厂的积极性,那都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没有向下分配的机制,官厂团造、工兵团营,就真的会和林辅成说的那样,必然失败,甚至很快失败。 现场井然有序,每个人都以各个工场车间为单位进行分发,缇骑、东厂番子、户部大使们亲自盯着,再加上事后,缇骑们会在官厂走访,基本能够保障分配到位。 “今天就在官厂吃饭了,张大伴去食堂打点饭来就是。”朱翊钧坐在王崇古平日里坐的大椅子上,翻动着桌上的账目,这是今年的生产计划。 按照王崇古的规划,如果毛料还能和去年一样的增长,从十二万袋增加到十四万袋,那今年就能产出一百二十万匹的毛呢来。 这将大大方便,大明在辽东的开拓。 毛呢大氅,是大明毛呢厂的拳头产品,而且多数都送去辽东,主要用于开拓。 失温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比如在初夏夏末这样温差巨大的天气里,山里一场大雨,气温骤降,穿的单薄的人可能直接因为失温而死,可以大概理解为被冻死的。 而毛呢大氅,就是保证不会失温的利器,一件大氅就六七斤重,比被还要暖和。 “陛下,不行。”张宏拒绝了陛下的要求,他俯首说道:“陛下,臣带着庖厨,自己做饭就是。” “真的是…”朱翊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自己做,自己做,听你的。” 张宏给皇帝做过大碗凉茶,做过光饼,京营出征的时候,陛下每天都会进一个和军兵同款的光饼,张宏不是不让陛下和匠人们吃的一样,而是这里是王崇古的地盘,需要小心。 “门外为何喧闹?”朱翊钧眉头一皱,看着冯保问道。 冯保赶紧让小黄门出去查看,小黄门匆匆而去,匆匆而回,俯首说道:“陛下,有窑民要告御状!” “何人?告谁!升堂升堂!”朱翊钧把账目翻看完,连饭都顾不得吃了,立刻升堂。 告御状!多么稀奇的事儿,这到西山煤局都能碰到,简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窑民宋仁东,状告王次辅王崇古草菅人命!”小黄门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王崇古,俯首说道:“的确是个窑民,面色黎累,手脚皆有老茧。” 窑民是真的窑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因为长期井下作业,导致了手指、老茧的缝隙都是黑色,绝不是等闲贱儒可以伪装。 “啊?王次辅草菅人命?”朱翊钧疑惑的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一脸无奈的说道:“臣没有草菅人命,他也不是第一次告臣了,他去顺天府衙门告了臣三次,以前是沈一贯,现在是王希元,这一个浙党,一个楚党嫡系,若是确有此事,不可能不闹出乱子来。” “唉。”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也是,要真的是王次辅草菅人命,这个窑民怎么可能有机会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呢?他早就死在荒山野岭了。” 王崇古是反贼,是次辅,是刑部尚书,是大明当下垄断阶级的势要豪右,不客气的说,王崇古真的要草菅人命,这个窑民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岭,哪里能造成这般困扰。 “陛下,诬告反坐,恐怕不适用于他,也是个可怜人。”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臣之所以还让他在官厂,也是因为他是受害者,同样,臣也是在沽名钓誉,人老了,就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王崇古没有否认,他真的要干点什么,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尾巴来。 王崇古说明了自己为宋仁东求情的原因,诬告反坐之下,王崇古没有草菅人命,宋仁东不死也要脱层皮,至少也要流放边方的大罪,他就是在沽名钓誉,显得自己大气,不跟小人物斤斤计较。 “所为何事?”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宋仁东,臣知道他的情况,万历二年,臣白没了西山所有窑井,设立了西山煤局,他的父亲宋大井,就是在矿山做工的窑民,那时候开矿很是危险,他爹死在了矿难之中,留下了孤儿寡母。” “矿上给宋大井的抚恤,都在这寡母手里,没成想,这村里有人想吃绝户,而且这个带头的人,还是宋仁东的叔叔,寡母带着抚恤远走高飞嫁了他人,叔叔把所剩不多的家产,一宅七分地都给夺了去。” “爹死娘嫁人,叔叔无情无义。” “这宋仁东就成了孤儿,孤苦伶仃,在村里乞讨不成,就到矿上乞讨,那时候,他才七岁。” “后来矿上知道了这个情况,就把他送到了学堂里上学,在大食堂吃点残羹剩饭,也算是活了下来。” 王崇古介绍了下宋仁东的情况,这孩子命苦,不是一般的苦,爹死在了矿上,得亏是在官厂,所以有抚恤,虽然不多,但也能活,但是叔叔要吃绝户,孤儿寡母斗不过,娘一狠心扔下孩子就走了。 这也是当初朝臣们反对废除贞节牌坊的原因,有的时候立贞节牌坊,并不完全是迫害,而是为了孩子能活下去。 宋仁东的叔叔要吃绝户,宋仁东在村里连百家饭都讨不到,只能活活饿死。 吃绝户这种事,在这年头,十分的寻常。 这好不容易长大了,宋仁东也成了一个窑民,干活也是勤勤恳恳,每年还能捞到分红,这日子就更好过了。 “去年九月的时候,臣奏闻了一件斩立决的案子,有个老鸨、带着几个娼妓,假装从良,投了永定毛呢厂,而后以织娘的身份,以婚配为缘由,四处骗取钱财的案子。”王崇古说完了宋仁东凄惨的前半生,说起了具体的前因后果。 朱翊钧点头说道:“朕记得,和当年城东席氏女的骗婚案如出一辙。” 席氏女一案,前刑部尚书王之诰的儿子王梦麟调查走访,辩护清楚,万历八年没考中的王梦麟,在万历十一年考中了进士,年前在刑部当差,年后前往地方坐一府推官。(250章) 王崇古这才说道:“这个宋仁东也是受害者,被人骗了二十四银,那可是他在矿上辛苦干了三年攒下来的老婆本,这刑部把人抓了,把人判了,追缉了赃款,还给了宋仁东等上当之人,这宋仁东有点是非不分,总觉得是臣在草菅人命,四处告诉,弄的臣也是无可奈何。” “如此。”朱翊钧没有听信一面之词,而是升堂,宣见了宋仁东。 首先肯定了这个宋仁东的确是个窑民,而不是贱儒们用来对付王崇古的刀,因为他的确是个穷民苦力。 “丽娘已然从良,怎么会骗婚于人!王次辅不做辨明,一体论斩,乃是草菅人命!草民状告王次辅,冤假错案!”宋仁东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 朱翊钧眼前一黑,本来以为这个案子还有什么他不了解的内情,结果宋仁东一开口,让朱翊钧极为无奈,宋仁东显然知道那个所谓的丽娘是个娼妓! 朱翊钧耐着性子开始询问,宋仁东一直说丽娘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温婉善良,如何如何体贴,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 只要把宋仁东那些主观的描述去掉,案情和王崇古陈述的一模一样,说好听点宋仁东这是用情至深,不可自拔,说难听点,蠢到上当,被人骗的底朝天,还不知悔改,若不是顺天府办案,把这些银子追了回来,这家伙就是人财两空的下场。 到现在,那丽娘都已经被秋后问斩了,宋仁东为了这点事还跑到了皇帝面前,告御状。 王崇古情绪十分稳定,他放过宋仁东,任由宋仁东在京堂告他,就是为了博名望,身后名可是他的追求,宋仁东这些话,不知道对人说了多少遍,也不知道多少人劝他,他就是不明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宋仁东!你看看伱面前这人,你在村里都讨不到饭的时候,他让人收留了你,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还给你上学读书识字,读书不成,你还能在矿上干活,你再想想你那个丽娘,你没钱的时候,是不是就不再理会你了?!”朱翊钧拍着桌子怒其不争的说道。 “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给钱就张腿的玩意儿,你拎不清轻重吗?你知不知道,你这番行为,多伤王次辅的心?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出来!” 大明娼妓也是分情况的,有的是被强迫,这是多数,有的是自甘堕落,为了钱财,为了烟世界的醉生梦死。 这个丽娘,就是个骗子,她甚至骗婚骗到了出苦力的匠人身上了! 朱翊钧不歧视被压迫、迫不得已卖身的娼妓,比如刘七娘,每年都能作为织娘面圣,但是对于这种自甘堕落、甚至骗婚之人,朱翊钧就非常非常歧视。 这个丽娘,是个骗子,她一个人都骗了二十四个人,弄了五百多两银子。 皇帝当初是看过卷宗的,死刑三复奏,谨慎起见,朱翊钧还让赵梦祐派了缇骑,又把卷宗取了来认真的审阅了一遍,宋仁东没有提供任何更多的情况。 “丽娘不一样。”宋仁东大声的说道。 “不一样个屁!谁对你好对你差,你能清醒点吗?是被这个贱人灌了迷魂汤吗?啊?!”朱翊钧恨不得抄起桌上的砚台,砸到这个家伙的脑袋上。 他从宋仁东身上看到了一种温室里培养出的虚假的善良,清澈的愚蠢,他愿意相信这个世间有美好的事情发生,因为美好的事情就曾经发生在过他的身上。 “退下,退下,多看一眼,朕就恨不得揍你一顿撒气。”朱翊钧气到跺脚,挥了挥手让宋仁东滚蛋。 “王次辅,这事儿你别管了,朕来解决,冯保,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朕还不信治不了他!”朱翊钧气的左转三圈,右转三圈。 若不是王崇古提前求情,这蠢货,早就被朱翊钧流放到边方去了。 王崇古听完了皇帝的办法,陡然瞪大了眼睛,呆滞的看着皇帝,他愣愣的问道:“陛下,这种招数,也是元辅教的吗?” 张居正这些年,到底教了皇帝些什么?这种招数张居正也教的吗? “不是,先生不教这些。”朱翊钧为张居正解释了一句,这真不是张居正教的,皇帝想了想说道:“这是读书人的自我修养。” 读书人,烂心肠。 朱翊钧让冯保干了两件事,一个是让宋仁东不小心捡到一笔银子,第二个就是让喜欢逛青楼的匠人,带着宋仁东逛青楼去,看看什么叫世态炎凉,有银子的时候,笑脸相迎,没银子的时候,冷面相对。 经历一次,宋仁东自然就知道了,他心里的丽娘,只活在他的心里。 第二天清晨,早就等候的冯保,汇报了事情的进展。 “那宋仁东把捡到的一百两银子交给了官厂的法司,第一件事没办成,但第二件事办成了,昨天他被官厂的老油条带到了青楼去寻欢作乐去了。”冯保多少有点意外的说道。 “交到了法司?拾金不昧?”朱翊钧完全没料到第一件事居然没成。 那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 (本章完) 第593章 棚式暗挖之法 第593章 棚式暗挖之法 一百两银子在这个年头,即便不是灾年,也能买上二十几个丫鬟了,这就是一百两银子的恐怖购买力,就说上当受骗,那个丽娘也骗了宋仁东二十四两银子,够他宋仁东上四次当了。 宋仁东也知道一百两银子的价值,但他愣是把这一百两银子给送到了官厂的法例办给交公了,理由也很有趣,拾其百金何其欣喜,遗其百金何其焦急,故此不敢昧。 捡到一百两银子多么欣喜若狂,丢了一百两银子的人就有多焦急,所以不敢昧也不能昧。 朱翊钧以为是冯保办事不利,露出了什么明显的破绽,细问之下,才知道,还真不是,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破绽可言,就是路旁捡到,而且银子上有整有零,唯独没有官银,都是民间的银铤,还有不少的银裸子。 没有什么明显的追查记号,他宋仁东把这银子留下,也追查不到什么太多的线索。 “朕让他去青楼天酒地,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朱翊钧并没有安排失主寻银、宋仁东锒铛下狱的剧情,这一百两银子,就是给他点底气,让他进青楼里玩的底气。 不多不少,刚好能让他认清青楼女子的真正面目。 舔狗病最好的疗法,就是多日几個。 “这事儿办的倒是顺利的很!”冯保说到这个,就是振奋不已,第一件差事办砸了,那是没想到宋仁东真的拾金不昧,但这第二件差事,冯保办的那叫一个地道! 把宋仁东安排的明明白白。 “起初,宋仁东买了一两银子的酒,这楼里的姑娘,那可是真的是风情万种,一句一句情哥哥,把给宋仁东迷的五迷三楞的,心都快要叫化了,可这酒喝完了,还要再买,宋仁东有点舍不得了,毕竟这银子,不是天上大风刮来的,是在窑井里一点点采煤换来的。” “宋仁东不舍得银子,不再买酒,仍然留恋不肯离去,倒是把这姑娘给弄急眼了,最后几次劝说,宋仁东仍然不肯买酒,也不肯走,这姑娘破口大骂他是穷鬼,反正…骂的挺难听的。”冯保没有在陛下面前重复那些个三教九流里骂人的话,实在是有点过于难听了。 “具体说说。”朱翊钧倒是好奇怎么骂的。 “先生知道了,怕是要把臣定为进谗言的佞臣了。”冯保连连摆手,陛下可能觉得千人骑万人压、给钱就张腿这些话已经很难听了,毕竟陛下当时是真生气,但其实这话也是实话,和那些街头巷尾的谩骂,相差甚远。 “那算了。”朱翊钧摆了摆手,这到底怎么骂的,其实也能想象得到,无外乎爹妈受苦,污秽不堪。 “这宋仁东被人从楼里架着扔了出去,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之前心心念念的丽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这不早上传来消息,宋仁东跑到西山煤局的衙门口,磕了个头,就去上工去了。”冯保一直让人盯着宋仁东,这宋仁东一夜没睡,辗转反侧,早上去西山煤局衙门口磕头,也算是认错了。 冯保笑着说道:“他一夜没睡也没法上工,被官厂的法例办查藤帽的法例办吏员,给抓到了,让他回去睡觉,明日上工。” 查藤帽的法例办,在官厂就是主抓安全生产,王谦就被法例办的人查到了一次。 法例办的吏员多数都是京营锐卒、客兵安置,办事就主打一个规矩大于天,宋仁东那个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法例办还以为他在姑娘身上熬了一夜,直接不让下井。 “走,去上朝了,把朕的旱鸭子拉来。”朱翊钧听完了事情的结果,笑容满面的蹬着自己的旱鸭子,顺着小铁路,一路蹬到了文华殿之后,稳稳刹停。 “陛下,它叫踆乌车!不是旱鸭子!”冯保十分倔强的说道,踆乌就是金乌,是太阳神鸟,踆乌是冯保起的名字。 “不还是旱鸭子吗?”朱翊钧很是开心的摘了藤帽,挂在了车上,上朝去了。 朱翊钧这头陷入了日常的忙碌之中,那头宋仁东,还是睡不着觉,窑工的大通铺自然不好闻,但收拾的很干净,法例办那些吏员们检查过于仔细。 万历四年的时候,官厂起了瘟疫,此起彼伏,按下葫芦浮起瓢,弄的王崇古焦头烂额,最后还是请了大医官来看。 大医官这一看官厂宿舍这环境,立刻就说都是卫生搞得差,可不就得瘟病四起? 卫生与简易方,不是第一个讨论卫生的医学书籍,其实历代医术都有关于卫生的讨论。 窑工一个大通铺就是十六个窑民,衣服堆积发酵、洗漱之物也不清洗,而且还会混用,不生病才怪! 张居正说,矫枉必过正,这王崇古对卫生不太懂,就去请了讲武学堂的俞大猷俞帅,毕竟军队保持卫生,可是行军过程中一个重要环节,遇到大疫,就会不战而败。 比如孙权攻合肥,就是没搞好卫生,结果大疫四起,被张辽八百人踩在地上刷军功,自此以后,孙权,孙十万,就被人笑话了上千年。 俞大猷对官厂也不熟悉,只能掏出了《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给王崇古,毕竟练兵这事儿,戚继光更专业,戚继光把如何练兵写的十分详细。 矫枉必过正,这一下子窑民的卫生也好起来了,不过就是有点好过头了。 宋仁东抱着被子,蒙着头,四下无人,就哭了起来,哭的越来越痛,这事儿,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宋仁东的心境到底有多大的惊涛骇浪,只有宋仁东自己清楚。 他昨天在青楼,仿佛又看到了丽娘,那个劝她买酒的姑娘,一颦一笑,都和丽娘一模一样,那一杯一杯的酒,仿如回到了当初,他沉湎其中不可自拔,但是他不买酒之后,那姑娘的耻笑怒骂,也和丽娘一模一样。 宋仁东终于记起来了,丽娘骂他穷鬼时候,那种不屑和讥讽。 人喜欢的那个人,或许只是自己虚构的那个模样,这也是人欺骗自己,自我异化的过程,心里的白月光,不是那人真正的样子。 宋仁东哭,哭着哭着终于睡着了,而窗边一个北镇抚司的缇骑,听到里面没了动静,还以为出了事儿,就轻轻推门而进,稍微切了下脉,看是睡着了,等了一刻钟,才放心离去。 朱翊钧在文华殿上,翻动着王崇古的奏疏,一拍桌子说道:“朕不准!王次辅,你还给这个宋仁东请功?!他给你找了多大的麻烦?闹情绪,都闹到朕跟前了,昨天分红,大喜的日子,他跑去告你的御状,昨天你给他求情也就罢了,现在还给他请功?” “不准。” “陛下,不能因人废事啊。”王崇古试探性的说道:“陛下,要不看看奏疏?” 朱翊钧一看到宋仁东这个名字,就头疼,结果一大早的收拾了一顿宋仁东的好心情,全都被王崇古给破坏了,王崇古作为事主为了沽名钓誉不计较,这事儿自然作罢,但王崇古为他请功,这就有过分大气了。 “朕看看怎么个事儿。”朱翊钧这才认真的看起了奏疏。 “嗯,读书不错,算学也挺好,工匠学堂出来的,平日里多机巧,改良器械,嗯?”朱翊钧眉头一皱,愣愣的说道:“什么叫观船虫而有感,以木钢为骨,旋切掘进?” “就是看船虫有感,船虫钻入到木材之中后,就永生永世不出来了,除非把这个木材全部蛀空,这个宋仁东除了在儿女情长这些事儿拎不清之外,多有巧思。”王崇古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幅画。 船虫就是船蛆,这种生物长得难看的同时,还会对船只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害,可谓是造船业的生死大敌。 船蛆的头部,有锯齿状的硬壳,可以钻透硬木;木头也存在热胀冷缩,船蛆破坏木头表面的桐油、漆就会让木头受潮,这两种情况下,船蛆挖掘的孔洞,会在这种膨胀之下,将其压扁。 但船蛆会分泌一种粘液,这种粘液会硬化,而且十分的坚硬,留下一个通道,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木材受潮、受热膨胀,压死自己。 这和地下挖煤是有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地下挖煤会出现地下水泄露,导致的塌方,而宋仁东搞出了一个发明创造。 一个个硬木或钢铁构造出三十六个上下两层的工作单元,而后每个工作单元里有一名工匠挖煤,而工作面上,有木板覆盖,防止工作面坍塌,取下木板凿进,盖上木板防止坍塌,这对应的是船蛆的锯齿状硬壳。 采挖煤炭之后,就是对应粘液部分的固定,采用石块、木骨、铁骨等在关键部分,浇灌石灰水泥硬化,防止塌方的发生。 整体框架前进,也是液压千斤顶,前面所有工作面掘进之后,三十六个工匠开始下车用液压千斤顶将整体撑起来,往前一推,就完成了前进。 朱翊钧终于瞧明白了,宋仁东,捣鼓出来的是手掘盾构法! 就是和后世盾构机一样的原理的东西,盾构机是电气化时代的工业怪兽,但盾构法是一种地下作业的思路,既保证了效率,又保证安全的法子。 “陛下,不仅仅是挖煤,居庸关有长达四里的隧道,我们在修驰道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遇到修隧道的情况,那么就需要这种棚式暗挖之法。”王崇古给这个方法取得名字叫棚式暗挖法。 王崇古面色复杂的说道:“陛下,臣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老顽固,不会认为棚式暗挖法的出现,是离经叛道的,是挑衅,是该被付之一炬的,他在儿女情长上的蠢笨,是接触的少,毕竟才十七岁,但的确值得为他请功,他代表了一种…新生的力量。” “读过书的工匠能够做到何种地步,臣实在是无法去想象,臣,太老了。” 人们对于新出现的发明创造,总是分为了三种,出生之前已经存在的发明,是理所应当,没有什么特别;在三十岁之前,那些看起来不可思议、有创造性的事物值得投身其中,并且为之奋斗;三十五岁之后出现的新事物,都是让世界崩塌的怪物。 王崇古老了,但他不是那种老顽固,反而积极看待着这些发明被应用,自己无法做出创造发明,但也不能成为这种发明的阻力,他王崇古是工党党魁,不是贱儒。 宋仁东是新生代的代表,或者说是读过书的工匠中最典型的代表,工匠学堂侧重工学,也就是算学、基本的机械原理,杠杆、斜面、滑轮、螺旋,现在又加入了液压等等,对四书五经不侧重,也是无奈,主要也是找不到四书五经的好先生。 “陛下,当初工匠学堂里光着脚四处跑的孩子,长大了。”王崇古颇为唏嘘的说道:“他们如同初升之朝阳。” 西山煤局、官厂团造法从无到有,现在到了这些孩子长大,发光发热的时候了,他们迸发出的那种光芒,十分的耀眼,当然也有点涉世不深的愚蠢。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成长的路上,跌跌撞撞,狠狠的摔几个跟头,就慢慢理解了。 “陛下,公是公,私是私。”张居正对王崇古的乐子,还是很了解的。 民告官,而且还是王崇古亲自养出的白眼狼,反咬他一口,这么大的乐子,张居正怎么能不看呢?可是读过书的这些个工匠们,给生产带来的改变,引起了张居正的注意。 “搞得朕公私不分,赏罚不明一样!”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行吧,王次辅既然给他请功了,那就准了吧,不过他捣鼓的这个法子,的确是大有可为。” 很多发明创造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大明现在地下作业,挖煤和挖隧道遇到了一些困难,遇到了山绕不过去,也不好翻山越岭,隧道就是唯一的解法。 而宋仁东这批读过书的匠人们,其想法总是要比老匠人们多一点。 “朕昨日就奇怪,王次辅居然放了他一马,原来是有如此大用之人。”朱翊钧还以为王崇古脾气变好了。 王崇古的眦睚必报和张居正一模一样,甚至手段更脏一些。 贱儒弹劾王崇古,王崇古就给人下套骗言官到午门伏阙,大明皇帝杀到午门外的时候,都被海瑞给劝走了,《清流名儒风流韵事》的材料,都是王崇古儿子王谦提供的。 这些个大人物,在眦睚必报这四个字上,表现出了趋同性,其实也正常,人善被人欺,官场这个最大的名利场上,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永远不用想进步这事儿,不能进步,等于死。 王崇古被宋仁东搞得有点头疼,王崇古居然如此大度的放他一马,也是事出有因,宋仁东值得王崇古青眼有加。 “不过他现在应该对儿女情长这事儿,看开了吧。”朱翊钧简单的诉说了一下自己炮制宋仁东的事情,分享了自己的快乐。 逛两次青楼,就不会吃爱情的苦了。 一份快乐,分享给别人就是两份快乐了,廷臣们对皇帝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也只能忍俊不禁。 “陛下,臣有谏言,陛下贵为天子,亿万瞻仰,怎么能以为难小民取乐呢?君子当学道爱人,臣以为不善,不应为君子所为。”海瑞一听陛下如此胡闹,立刻站起身来,俯首说道。 皇帝把人送青楼逛窑子,算怎么个事儿? 朱翊钧立刻就知道为什么,道爷和先帝都讨厌海瑞了。 唠叨,作为至高无上的天子,一个人天天在耳边唠叨,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皇帝自然会厌烦。 “海总宪,你这话说的,你说怎么办?这样吧,把宋仁东流放到爪哇如何?毕竟诬告反坐。”万士和不疾不徐的问道。 “理当规劝。”海瑞面色复杂的说道。 万士和立刻笑着说道:“海总宪啊,这有道是说千万句不如经一事,你说一千道一万,能说得通吗?宋仁东身边就没有一起长大的朋友劝他吗?别说朋友,就他民告官的时候,沈一贯和王希元,没劝他吗?有用吗?” “远的不说,海总宪在都察院,都察院那些个言官,劝有用吗?一个挑水弄的满城风雨,跑到西山煤局干点活,怨声载道,说吃的不好,睡得不好,住的不好,一个月一共就干两天活,说是干活,不如说是踏青,就这埋怨个不停。” “那倒也是。”海瑞沉默了下来,劝要是有用的话,大明就没有贱儒了。 最好的成长,莫过于经历,对儿女情长充斥着美好的幻想,那就打破这个幻想就足够了。 皇帝安排人带着宋仁东去逛青楼,这看起来的确不靠谱,但海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对,但也没错。”海瑞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的承认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办法。 和当初海瑞评价张诚、张进,抽分洋舶一样,不对,但没错。 朝里需要海瑞这样的道德楷模,成为朝中的典范,成为斩杀贪官的利刃,同样也需要万士和这种万金油,起到润滑的作用,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陛下,是不是要重新修一下元史?”沈鲤作为礼部尚书,说出了一个提议,重修元史。 纵观中原数以千年的历史,修史修的最糙的不是鞑清修的《明史》,明史可是修的十分细心,主要是因为鞑清的政治需要,很多事都不能说,只能细心的去修,可谓是雕琢极深。 修史最不认真的,还不是被称为魔法目录的《晋书》,晋书虽然充斥着各种魔幻,但总体还是遵循了历史脉络,之所以魔幻,是因为战乱导致史料丢失太过于严重,所以充满了离奇的故事。 房玄龄修《晋书》是真的尽力了。 宋、辽、金史,在元末宰相脱脱手里修了三年就修好了,修的最粗糙的史书,不应该是宋辽金史吗? 还真不是。 其实宋辽金史,从忽必烈时代,就已经断断续续开始修了,修了近一百年,但是因为正朔是谁,闹不清楚,所以才迟迟没有修成。 如果说宋是正朔,那北宋和辽国一会儿兄弟,一会儿子侄,到底以哪个为主? 而主张金国为正朔,则认为,南宋皇帝赵构曾经对金国俯首称臣,毕竟;臣构言这三个字,可是赵构自己亲笔写的国书。 但宋不是正朔,那他可是中原皇帝,这不是打忽必烈的脸吗? 忽必烈跑去草原和阿里不哥打的时候,可是打的中原皇帝的旗号。 这事儿,在胡元不到百年的国祚里,来来回回吵了上百次,没个结果,总要有个正统,有个偏安。 最后天下沸反,元末宰相脱脱,才把那些史料统统堆集在一起,正统各表,各家都是正统,算是修完了,汇编时间虽然只有三年,但史料还是非常完整的,虽然冲突的地方也有,但总体还对得上。 修的最粗糙的史书,是元史。 从宋濂和王袆接到朝廷政令开始修史,修史满打满算修了331天,开局编纂,包括宋濂这个总裁在内,一共十六个人,修完交差,潦草到了甚至不做校稿的地步,虽然胡元国祚不到百年,但一年时间不到就修出来,实在是有点过于潦草了。 两三天就修一卷,万士和修《海外番国志》都不这么糊弄皇帝。 这潦草到了什么地步?明成祖朱棣心血来潮要看看元史,看了半天,几乎都是驴唇对着羊嘴,稀奇古怪,只好命解缙改修。 解缙领了差事,带着几个人开始了搞这件事,相继修出了《元史正误》、《元史拾遗》、《元史阐微》,修出来之后,朱棣也懒得看了,就一股脑塞进了永乐大典里。 之后就再没人提出过改修元史这档子事了,可见从大明建立之初,认了胡元这个正统地位,就是捏着鼻子认的,认归认,打的时候,那是一点都不留情。 “再修元史,臣主要是想修《大元一统志》,就是胡元疆域,按法理继承而言,现在的蒙兀儿国,应当是大明疆界。”沈鲤解释了下自己为何旧事重提,认都认了,总要继承点什么。 简而言之,沈鲤的目的就是:元朝的疆域,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是,这…蒙兀儿国理当是大明疆界,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不太合乎逻辑?”朱翊钧伸手打断了沈鲤的话。 沈鲤要修大元一统志,为了地图开疆,这朱翊钧可以理解,可这一张嘴,就是整个蒙兀儿国都该是大明的,这是不是开的太大了些? 按照礼部这个开疆法,莫斯科要划到大明疆界,君士坦丁堡也要划到大明疆界,连忽鲁谟斯都得划到大明疆界,说不定再考究之下,西班牙、葡萄牙也要划到大明疆界之内了。 毕竟当初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确被大食人给实际占领了,而大食人的主要国家,是伊利汗国的附属国。 “这堪舆图该换换了。”沈鲤看着文华殿上的堪舆图,有些不满的说道。 礼部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费利佩二世顶着一个日不落帝国的名头和大明来往,礼部每次看到日不落这三个字,就是一阵的咬牙切齿,这对礼法是巨大的挑战。 “那就重新修一下《大元一统志》吧,但是要保持克制,贪多嚼不烂。”朱翊钧沉默了片刻,看了眼戚继光,戚继光也是满眼复杂的看了眼皇帝,两个人这一眼,就一个意思。 玩心思,谁能玩得过这帮读书人?! 修个书都这么多的心思,沈鲤不直接明白的讲出来,谁知道沈鲤到底想干什么? 朱翊钧忙了十几年,也就实土郡县绥远,海外总督府也是以分封制的形式,按着礼部地图开疆,朱翊钧忙一辈子,也无法实土郡县这么大的疆域。 “臣遵旨。”沈鲤看着堪舆图,决定下次修订《山海舆地全图》的时候,一定要把葡萄牙加上,怎么说葡王也是穿五章衮服的敕封番王,非常合理。 费利佩也不是故意的,他之所以每次国书都要提到自己是日不落帝国的国王,其实是为了引起大明的重视,毕竟大明天朝上国的傲慢也是根深蒂固的,不提点自己的成就,大明恐怕会把费利佩二世当作是蕞尔小国对待。 “陛下,有个事儿。”工部尚书汪道昆低声的说道:“先帝的陵寝,又得修缮下。” “额,修一下吧,资出内帑,度支几何?”朱翊钧应允了工部请求。 “少则三万银,多则五万银,棱恩门、棱恩殿、垣墙、明楼等处严重沉陷,不得不修。”汪道昆简单介绍了下情况。 朱翊钧思考了下说道:“要不推倒重修吧,这么修修补补,也不是个事儿,先帝陵寝万历三年才修了一次,这又要修一次了。” “陛下,这次和推倒重修没什么区别了。”汪道昆简单介绍了下工程的情况,塌陷的地方都要推倒,这次换了钢混结构,烧都烧不坏。 朱翊钧点头说道:“行,就这么办吧。” 隆庆皇帝的皇陵,非常非常的寒酸。 嘉靖十八年的时候,道爷本来打算迁父母坟茔入京安葬,下旨营造玄宫,后来觉得父母已经入土为安,在玄宫修好之后,没有启用,而是在湖北另外修了显陵。 隆庆六年隆庆皇帝大行,就把当初道爷修的那个没有启用的玄宫,直接拿来用了,否则一个皇陵也不能五十万两银子搞定。 用旧的也就罢了,还没有多少银子去修,所以才会一直修缮。 不修不行,毕竟陈太后、李太后崩逝后,都是要和先帝合葬的,先帝的确龙驭上宾了,这两宫太后还在,总归是要修的。 国朝毕竟仍然以孝治天下。 (本章完) 第594章 夫子不问马 第594章 夫子不问马 国朝以孝治天下,就是鞑清朝,也是如此。 不过鞑清朝有个大孝子,乾隆皇帝的十五子,嘉庆皇帝,嘉庆皇帝在乾隆死的当天,就给乾隆定了个庙号,高宗。 这个庙号对于重视身后名的乾隆而言,是个巨大的侮辱,因为乾隆打了一辈子仗,自诩十全老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高宗,尤其是宋高宗赵构,乾隆对赵构的评价就一句话:顾腼然诩为中兴,不亦深可鄙哉。 乾隆对赵构的不屑,那都是写在了脸上,但是好大儿嘉庆硬生生给自己亲爹上了这么個庙号。 历代高宗,除了商代的高宗武丁曾经弄出了武丁中兴之外,后面的高宗都不怎么样,比如汉高宗刘奭,汉宣帝曾经点名说乱我汉家者,太子也,这位汉时高宗,更被称之为汉室基祸之主。 侯景杀萧纲,给萧纲这个亡国之主上了个高宗的名号。 高宗这个名号,历代都不算好,再加上乾隆皇帝本人对赵构极为厌恶。 这些,嘉庆这个好大儿是一清二楚的,但嘉庆在乾隆死后,连下五道圣旨,给他定下了高宗的庙号。 乾隆好名,他为了一个好名声,还特别在死之前,召集了军机大臣,告诉他们,虽然我是十全老人,但万年之后,当以称宗为是。 专门开会,还首先申明自己是十全老人,并且还专门提到了庙号之事,乾隆想要称祖的这个目的,就差明说了,哪怕是个三岁的孩子都能看得出来。 以鞑清庙号混乱的地步,给乾隆一个祖,捏着鼻子也就上了。 但是嘉庆这个好大儿没有,有大臣上奏,说高宗这个庙号是不是太伤他?嘉庆皇帝差点抄起砚台,大吼一声,伤你妈个头了! 嘉庆皇帝公开的回复是:皇考有训,子虽欲极意尊崇,不敢上违遗训。 装糊涂,就硬装糊涂,只要乾隆临死前没明说,嘉庆皇帝就楞装糊涂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 乾隆抽象的一生都在博名,最后却落得个高宗的庙号,嘉庆皇帝之所以这么大的怨气,其实就是因为他当了几年‘儿皇帝’,儿皇帝甚至还不如太子,头上一个实权的太上皇,作威作福,下面一个立皇帝和珅,把持朝纲,嘉庆这个儿皇帝,当的那叫一个恶心。 朱翊钧对先帝神隐,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更没有什么太多的不满,隆庆皇帝之所以神隐,完全是他自知救不了大明,就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做了,奈何有些所托非人,高拱居高位,天下大计,晋党一个没有罢黜,连做做样子都不肯。 所以工部提出了彻底重新修缮先帝陵寝的时候,朱翊钧也认同了。 “十万银是不是太少了一些?”朱翊钧询问工部的意见,他的意思就是是不是加一点,有点太少了。先帝陵寝这个计量单位,从五十万增加到了六十万。 “够用了,够用了。”汪道昆连连摆手说道:“就这还有万余银的损耗在内。” 度支内包含了合理的损耗,这部分不见得是经办官员的贪腐,而是正常的损耗,做工程都是如此,没人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修着修着忽然塌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儿。 汪道昆解释了下,十万银把地下进行加固,把地上建筑推到重建、扩建,够用的原因,是先帝的陵寝,规模比较小。 这个钱现在不日后也得,天启年间,两次修缮明昭陵一共了130万银,地面又进行了一次扩建,才算是把隆庆皇帝的陵寝,彻底修好。 “那好吧,都不缺钱,也行吧。”朱翊钧略有些失望的说道。 所有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了陛下的变化,银子都堆在宫里,陛下压力有点大。 一点积蓄没有,那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是这银子堆积如山,也是令人头大的问题,大明对白银的性质讨论的非常明白,因为大明贫银,仰赖外部输入,这些白银,都是百姓生产和外番交换所得,都是民脂民膏。 白银堆积不流通,陛下和那些把银子埋在猪圈的地主,没什么区别。 大明财经事物对于流通性的讨论是极为深入的,而朱翊钧内帑白银堆积如山,也变成了他最鄙视的地主们。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臣昨日听闻,前日宫里失窃,御酒房丢了七瓶酒。”张居正看向了皇帝,面露不解的问道。 都万历十二年了,这闯宫之事还能发生,这是不是有点太小看缇骑和内厂番子了? 朝臣们猛地精神了起来,闯宫案再次发生了!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冯大伴昨日已经奏闻了,不是什么大事,朕就没有劳烦有司。”朱翊钧回答了张居正的问题,有人偷酒这个消息,还是朱翊钧专门让冯保的义子徐爵告诉张居正的心腹游七游守礼的,否则外廷也不知道这件事。 “不是通和宫失窃,是皇宫。”朱翊钧简单的解释了下案情。 偷酒的人已经被抓了,朱翊钧询问了详细之后,就把人给送到辽东垦荒去了,若说是释放了,去的是辽东,这是流放;若说是流放,内廷还给了五银作为路费,借给这人六银作为安家费,给了件大氅避寒。 流放是因为律法使然,而给路费、借给他安家费,赐给他大氅,都是朱翊钧怜悯百姓。 偷酒的人是一个穷民苦力,不是惯偷,惯犯是偷东西,不是找死,从这人入皇宫之时,就被缇骑们给盯上了,主要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若是刺王杀驾,就顺藤摸瓜把那个胆大包天的玩意儿抓起来,但最后,也就是偷酒。 “此人在朝阳门外做纤夫,朝不保夕,终日辛苦,只能换取些许铜钱度日,却在前些日子不慎被拉伤,不能做苦力,生活无以为继,听闻国窖极为值钱,就打到了御酒房的主意,假冒菜户营身份入宫,偷酒后出宫被抓。” “奈何这人连国窖的瓶子都不认识。”朱翊钧解释了下为什么这人要入宫偷盗。 不是什么阴谋,也不是为了探听虚实,就是因为受伤,没法上工,用度断了,这才铤而走险。 “陛下造德精微,宅心仁厚,此乃大明中兴之征,有仁天子登大极之世,天下安能不兴?”万士和立刻带头出来拍马屁,陛下这番处置,既保证了律法的严肃,又照顾到了穷民苦力。 皇宫跟个筛子一样,朱翊钧早已洞悉,整个万历一朝,有名有姓有记载的闯宫案,就发生了十二次,从王景龙刺王杀驾,到张差手持木棍入宫,棒打太子的梃击案,一共十二次。 这里面有入宫偷酒、偷菜、偷肉、偷油的,还有窥视皇帝起居的、还有无处伸冤要入宫血溅五步的,还有因为蒙冤在皇极门吊死的等等,最离谱的还有宦官去青楼喝酒不给钱,这娼妓乔装打扮入宫要酒钱的,这事还被写到了邸报中,闹到天下皆知。 谓曰:邸报中,见禁中获妇人男装者,讯之,则宦官包奸久,而逋其夜合之资,匿避内府不出,以故假衣冠,闯禁廷,索之。 万历皇帝连棒打太子这种事都懒得管,要不是朝臣们闹得实在是太凶了,连道严查的圣旨都不会有,主打一个已读不回,闯宫案屡次发生, 躲在后宫里抽阿片的万历皇帝,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怠政了。 “朕现在住通和宫,赵缇帅和冯大伴的主要精力也在通和宫,所以这皇宫自然乱的跟菜市场一样,既然有人好奇,不如直接放开,一人三两银子可以简单逛一下,一人十两银子可以拉辆车入宫参观,这乾清宫也是可以看看。”朱翊钧又打起了门票的主意。 “除此之外,朕再专门设个皇庄在宫里,入门得买个纪念之物,书法字画也好,牌刻符篆也行,出门也得买一个,一个也不贵,十两银子到五十两银子不等,不买不行,不买就留下来做宦官好了。” 皇帝严选好物,入宫就可以购买,必须购买,主打一个强买强卖。 路线还分三六九等,给的钱越多,看的东西就越多,这些都是朱翊钧的商业计划。 这钱,宦官们可以赚,他朱翊钧就不能赚?!皇宫可是他的产业!他不仅想赚,连商业规划都做好了,道爷擅长画符,发明了不少御用的符篆,安宅的、驱邪的、乞子的,各种各样,拿出去卖就是了。 廷臣们一听这事儿,所有人的脸都黑了! “陛下,现在国朝日盈,若是内帑有缺用度,要不再涨点金银?”大司徒王国光大声的说道:“陛下,真要这么做,臣只能引咎致仕了。” 皇帝真的卖皇宫的门票,他王国光找根绳挂皇极门更快点,陛下丢得起这个人,他王国光丢不起。 为了让陛下收回这个荒唐的想法,王国光甚至愿意多给点金银了,给陛下涨点零钱,也省的陛下打这个主意了!天朝上国的颜面,陛下不要,廷臣们还要呢! “朕不缺钱。”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想赚钱和不缺钱不矛盾,进泰山还得给香火钱呢。” “好了好了,海总宪,朕知道了,知道了,不卖不卖。” 朱翊钧一看海瑞要说话,立刻就打住了这个话题,海瑞从来没失去过顶撞皇帝的勇气,显然海瑞已经在蓄力了,朱翊钧没给海瑞这个机会。 海瑞还是站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此举极为不妥,汉灵帝在西园卖官,致使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致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国朝无骨鲠正气,天下危亡于顷刻之间,彼汉灵帝铸中兴剑明志,所行所为,倒行逆施,朝纲崩坏。” 正月的天非常寒冷,朱翊钧已经有点汗流浃背了,他立刻说道:“海总宪说的是,朕知道了,冯大伴,定要严肃宫禁。” “臣遵旨。”冯保也不同意,宫里不缺钱。 海瑞不跟贱儒一样喜欢上纲上线,陛下很多离经叛道的行为,海瑞甚至还会拥护,他这话的意思,皇宫是公器所在,和汉代官爵几乎相同,收门票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兵部尚书曾省吾有些坐立不安,他拿着奏疏,面色极为严肃的说道:“陛下,镇南关传来了一份国书,说是请求上国怜悯,不要再买他们的稻谷了。” 朱翊钧拿过了奏疏看了许久,放下之后说道:“有趣的很,莫氏、阮氏、黎氏居然能够达成一致,都在这份国书上签了字,可见他们从上到下,都写满了抗拒两个字,对交邻这事,他们总是一致的。” “这国书,更加有趣的是,他们怎么不约束手下的势要豪右不卖粮食,而是请求大明不买粮食呢?是不想吗?以朕来看,根本是做不到。” 皇帝看问题的角度,和大明廷臣略有不同,朱翊钧换位思考了下,发现了这本国书里的最大问题,在这三家当家人眼里,说服大明下禁令,要比说服手下的势要豪右要简单。 强迫势要豪右不得卖粮食给大明,非但不能让势要豪右停止这种挖空根基的行为,还会让势要豪右反抗。 “陛下圣明。”曾省吾颇为感慨,这封国书昨夜到他的手中,他思虑了很多应对的策略,才考虑清楚这里面矛盾的关键点,但陛下只看了一遍,就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这就是天赋。 “朕知道了。”朱翊钧没有已读不回,也没有已读乱回,而是一句无头无脑的朕知道了,知道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安南国君臣们自己去品就是了,大约等同于一个字,哦。 大明廷臣们倒是对这四个字深有体会,陛下的意思非常明确了,就是朕已经知晓你们的请求,但是大明自有国情,不能对海贸政策做出调整,请自行解决其中的矛盾,这是自由贸易的行为,朕不便过分的干涉。 “臣倒是觉得,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安南问题,还是将其彻底郡县化为宜。”曾省吾是个保守派,保守派最鲜明的特点,就是遵循祖宗成法,成祖文皇帝曾经做过这件事。 “这不是西南正在打东吁吗?不急。”朱翊钧倒是十分认同曾省吾的看法,但东吁正在动武,就不方便两线作战。 明英宗亲征土木堡的时候,大明正在东南平定邓茂七、叶宗留起义,在西南征伐麓川,这是三线作战,三线作战很容易造成兵力上的分散,这之后,大明一直极力避免两线、三线作战,嘉靖年间的虏变、倭患也是迫不得已。 “皇家格物院德王殿下奏闻,今岁三十二匹蒸汽机可产四千台,陛下,卧马岗和胜州煤局,需要铁马托运煤料入口。”王崇古坐直了身子,说着今年蒸汽机分配的大事。 “南衙也需要铁马,主要是用于织造和造船之事,王次辅,不如对半分了如何?”张居正看着王崇古面色不善的说道。 “胜州、卧马岗金银铜铁煤入口极为重要,这是煤银对流的关键,也是绥远王化的关键,元辅,南衙多水力,要这么多的铁马,有什么用吗?”王崇古不想和张居正发生冲突,但这铁马的分配,就必须要争。 廷臣们一看王崇古和张居正又吵起来了,全都是默不作声,甚至还把身子往后面缩了缩,上一次为了蒸汽机的分配,就吵的天昏地暗,搞得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好东西是不流通的,连三十二匹铁马都还在试车,这已经分配完了。 “停!”朱翊钧立刻打断了两人的话,大声的说道:“不要再争了,一人一半,就这么定了!” 朱翊钧喜欢看热闹,但这个热闹不看也罢,一年到头那么多的热闹,不缺这么个热闹,这俩人吵起来,实在是有点过于危险了,一旦底下的人以为要决战,党锢之祸,立刻就会出现在大明的朝堂之上。 这不公平,绥远需要更多的铁马,按需分配的话,绥远要拿大头,但朱翊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端水大师申时行用自己一生践行了一个道理,再厉害的端水大师也不能把一碗水端平,端来端去,只会把一碗水全撒了。 王崇古叹了口气,略显无奈的俯首说道:“臣遵旨。” 陛下都站出来拉偏架了,王崇古能说什么?只能对下用力,压榨一点畜力,来补充铁马不足造成的困扰了,根据王崇古对驰道的了解,三十六匹马力的铁马,已经非常好用了,它虽然贵,但拉得多。 “陛下,峨眉山有一种挑山工,就是扛着一根光溜溜的扁担,扁担的两头,挂着沉甸甸的货物上山,这种挑山工叫棒棒军、或者棒棒工。” 礼部尚书万士和难掩自己的怒气,愤怒的说道:“嘉靖十九年起,峨眉山下的挑山工开始养骡子,骡子拉得多,而且更省人力,系彼时知县崔炯所设之法,只为恤民之苦。” “万历十一年九月,一伙游园踏青的士人,见骡子拉运辛苦,就跑到了峨眉县县衙告状,县令赵文昌糊涂畏事,不敢据理力争,遂下令不得养驴,致使上山物料,只能再由人力托运!” “等下…让朕捋一捋。”朱翊钧听得有点迷糊,他试探性的说道:“不是,这帮士人是有病吗?人家骡子好生生的拉货,这不能拉货的骡子,没用了,不就是被屠宰的命运吗?” “心疼畜生,不心疼人?还有这个赵文昌,能干干,不能干赶紧滚蛋回家,现在学种红薯还来得及。” “诚如是也。”万士和面色极为复杂的说道:“《论语》乡党篇第十七: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夫子家里大火,马厩被焚毁,等到夫子下了朝回到了家中,第一句问的是,伤人了吗?而不是问马匹受损了吗?夫子并非不爱马也,心切于爱人,故不暇问马耳。盖人贵畜贱,理当如此!而仓卒之际,尤见圣人用爱之真心!” “这帮无事生非之士人,是儒学士吗?” 万士和说的是论语乡党,说的是礼法。 这就是封建礼教中,人和牲畜之间孰贵孰贱的讨论,人贵畜贱。 后世皆以此为标准行事,这也是当初朱翊钧清算兖州孔府时候,士人们一句屁话都不敢说的原因,兖州孔府纵容手下犬牙,让人为狗送殡,这就是背叛了孔夫子的人贵畜贱,衍圣公府不把圣人训当回事儿,那这衍圣公府还有存在的必要? 事后,陛下把南孔设立为了奉祀官,这让儒生们反对的意见就更小了。 朱翊钧第一次觉得,封建礼教也是有可取之处,搞点封建主义,也比这种虚伪善良要强得多的多。 宋仁东不是虚伪的善良,是不经世事虚妄的善良,愿意相信美好的事儿会发生。 而这帮士人则不是宋仁东那样的,这是虚伪的善良,他们根本就不关心骡子,他们关心的是自己可以对所有的事儿指手画脚的满足感。 “赵文昌,他一个朝廷命官,怕什么士人鼓噪风力!能管得着他?他不怕朕的责罚,怕士人风力舆论是吧,朕是大明皇帝,还是这风力舆论是大明的皇帝?”朱翊钧面色凝重,语气不善了起来。 这涉及到了一个问题,谁才能在大明呼风唤雨,朱翊钧作为皇帝,他的立场只有一个!在大明,只有皇帝能呼风唤雨! 这事往小了说,是赵文昌无能胆怯,往大了说,是大明皇帝的皇权被挑战,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提出多久了?恤小民苦力,提出多久了? 这个赵文昌,心里压根就没有朝廷两个字! 张居正只觉得眼前一黑,现在有一个坏消息,有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陛下学会了贱儒的手段,好消息是,全学会了。 这完全就是贱儒那一套以咳嗽劾大司马谭纶的手段,小题大做。 “赵文昌即刻罢免,责令峨眉县恢复养骡旧事,不得延误,还有这帮鼓噪风力舆论的士人,有功名则一律革除,无功名终身不得科举,等同罪身,仍要非议,三代不得恩科,五代不得入仕。” “他们不是心疼骡子吗?自诏书抵达峨眉县起,止五年为期,此等士人皆在峨眉山挑山,有逃亡者瓜蔓连坐其家。”朱翊钧选择了重拳出击。 惩罚包括了革罢、恢复骡拉货、士人革除功名、不得参考、五年挑山劳役,逃亡瓜蔓连坐。 朱翊钧仍然不满的说道:“胡闹!对国朝没有恭顺之心也就罢了,读书的时候,多少把圣人训记在心里,也做不出这等事儿来!” “吏部、礼部知道。” 沈鲤和梁梦龙互相看了一眼,站起身来俯首说道:“臣遵旨。” 这事儿还真的不好说情,因为万士和和陛下的讨论,全程都是在说圣人训,夫子的论语来讨论,并且作为处罚的依据。 是这帮士人对,还是孔夫子对? 廷议还在继续,工部奏闻了飞云号的第二次海试,这次的路线仍然没有变,主要是考察新的螺旋桨的功效;刑部奏闻了春雷行动,重点打击掮客,尤其是打着各明公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的掮客; 户部奏闻了春耕诸事,以及各地奏闻废除贱奴籍的进展,除贵州广西外,大明两京一十六省,绥远、甘肃、辽东都完成了废除贱奴籍之事,律法不再承认卖身契的合法。 下了朝之后,朱翊钧详细研究了下夫子不问马的典故,他这才知道,原来这种认为畜生比人金贵的畜生,在先秦的时候就普遍存在,也是因为夫子不问马的典故,慢慢的才彻底形成了人贵畜贱的共识。 “骡子又不傻,骡子真的累的走不动道了,它就往哪一趴,打着不动,打的狠了,骡子一个后撂,把人踹的七荤八素的,踹死的都有,那骡子是棒棒工家里干活的祖宗,人家自己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累死骡子?”朱翊钧对这件事做了批注,只有人才会喝咖啡榨干自己最后一丝精力。 这帮士人,就是群蠢货,心疼了骡子,心疼空气,就是不心疼在底层艰苦求生的百姓。 之前京堂闹得沸沸扬扬的士大夫攻讦西山煤烟,也是类似的虚伪善良,士大夫们压根就不关心冬日里取暖问题,因为再怎么着也冻不着他们,冻死的只是百姓,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指手画脚。 “催促下礼部,抓紧时间把《诸子汇编》编纂出来,孔夫子要是知道当代的儒学士变成了这个模样,怕是得气活过来。”朱翊钧看着奏疏,略显无奈的说道。 这个旨意一公布立刻引起了热切的讨论,而后这些个笔正们,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没办法,万阁老把问题说的很明白。 夫子不问马,人贵畜贱,要为这些士人、赵文昌说情,首先就要反对孔夫子的这一主张。 让笔正们论证孔夫子是错的,又实在是有些过于困难了,连跟万士和接战的能力都没有,更遑论吵赢万士和了。 (本章完) 第595章 陛下,这听起来很难理解 第595章 陛下,这听起来很难理解 贱儒最擅长的是胡搅蛮缠,但面对万士和的时候,贱儒们无法做到,不是不想,是不能,硬要掰扯,也有士子是对的,夫子也是对的这样的论断来,但因为万士和背后站着的是皇帝,而皇帝身后站着的是万历维新以来,所有的既得利益者,包括了京营的十万强兵锐卒。 这就是贱儒无法胡搅蛮缠的原因。 朱翊钧对万士和的工作十分满意,万士和真的很少让皇帝陛下失望。 很快峨眉县案件的事情真相,随着朝廷的处置询问,逐渐有了一些答案,峨眉县县令赵文昌妥协的原因,也很快被找到,赵文昌拿了一点点钱。 这点钱是当地势要豪右们的孝敬,所以这帮活祖宗们在衙门闹的时候,赵文昌不能镇压。 因为赵文昌一旦镇压,立刻带来的结果就是势要豪右们拿着他的把柄,把他斗倒。 王崇古反复告诉皇帝,吃谁家的饭,就是谁家的狗,这话再次得到了应验。 这一点点的饭,只有一万三千银,但就是这一万三千银的银子,让赵文昌只能跪着当青天大老爷。 “能跪着当官,朕实在是无法想象,他得多么馁弱!”朱翊钧看完了四川巡抚王廷瞻的奏疏,就是一脸的无奈,张居正教朱翊钧弘毅,也教朱翊钧权力的运用,张居正讲阶级论。 远的不说,待在解刳院里自绝于世界的范应期,当年都能干出受贿不办事这档子事儿来。 大明官选官阶级,在大明官本位的制度下,那就是凌驾于地方豪族的阶级,背靠朝廷的赵文昌,别说地方豪族,像松江孙氏这样的垄断阶级,到了峨眉县,也只能听他这个青天大老爷的。 赵文昌违背了弘毅二字,最终导致了他这般下场,弘毅是儒家对于修身的一个主张,要心怀天下,要坚持不懈,要有自己的坚持,这都是弘毅的基本要求,赵文昌但凡是做到一点,也不至于落得被邸报通报的下场。 “陛下,皇后千岁这眼看着要到月份了。”冯保面色有些凝重的说道。 “以前都说什么生产晦气,不让朕前往,一直到孩子出生,才让朕见皇后,说吧,有什么事儿?”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笔,他这本奏疏没批阅完,一份问安的奏疏,来自南衙李乐,李乐还在寻求南衙建驰道的事儿。 朱翊钧有点无心政事了,关心则乱,他心乱了,他从来不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只是很多时候,作为帝王,只能那么冷血无情。 冯保小心的说道:“胎位不正。” “摆驾。”朱翊钧猛地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把解刳院的大医官都叫来,陈实功和李时珍,统统叫来!” 朱翊钧走的很快,这年头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尤其是生产之前,胎位不正,那真的是要人命的事儿。 从突然做了大明皇帝以来,朱翊钧第一次如此的心慌意乱,他这也是第一次没有批阅完奏疏,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御书房。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夭灼倚着床架看书,突然看到陛下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那小黄门大喊着陛下驾到的声音才传到了寝宫之内。 “这是怎么了?”王夭灼当然看得住平静之下的那种心慌意乱,这是陛下从未有过的情绪,即便是面对大火焚宫,陛下依旧能在其他人惶惶不安的时候,睡的安稳。 “大医官们说,胎位不正,朕有点担心。”朱翊钧抓着王夭灼的手,有些用力的说道。 “所以娘才选我当皇后啊,因为胯大好生养啊!”王夭灼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甚至有些调皮的拍了拍自己的胯,她靠在朱翊钧的怀里,笑着说道:“大不了就剖腹就是,反正大医官也做了成百上千次这样的手术了,只要夫君不嫌弃臣妾身上有道疤就是了。” 王夭灼还是很有信心的,她的夫君不会嫌弃她的那道疤。 解刳院被大明内外所畏惧,王仙姑残忍的合一众,剖宫取脐带血修仙,意图长生不老,解刳院也剖腹,但是往往都是母子平安。 “说胡话。”朱翊钧搂着王夭灼,低声说道:“大医官的实力,朕还是很相信的。” 大医官们在老鼠、猴子、兔子身上做了无数次的实验,后来才在解刳院的标本上进行,机缘巧合,在万历七年的时候,有一孕妇被紧急推进了解刳院,当时的情况过于危急,陈实功带着一名女医倌,开始剖腹产,最终母女平安。 这之后,解刳院开始收治这样的孕妇,这个过程中,1731個病例中,只有一个因为送来的太晚了,已经无力回天才死亡,剩下的都是平安。 王夭灼真的不担心,不是假的不担心,大不了就剖腹产,定要请做手术的大医官能让疤小一些。 “陛下,大医官到了。”冯保俯首说道。 “宣。” 陈实功、李时珍、庞宪这类的大医官之外,则是一批女医倌,这些女医倌们,大部分都是京营锐卒的家眷,想跟着大医官学医,那也是要排队的。 冯保将大医官的履历奏疏递给了陛下。 “吴涟,嘉靖三十四年出生在宛平县,出身军户,乃是千户吴有忠之女,万历元年入解刳院就学,万历四年随京营出征,万历七年回京晋医官,万历十年晋大医官,万历七年起,大小剖腹产三百七十次。”朱翊钧看着手里的奏疏,没有念全。 这份履历十分的详细,甚至连吴涟两次失败的婚姻都写在了里面,第一次吴涟嫁给了一个小旗,隆庆四年小旗战死边方,没有子嗣,第二次嫁人,半年多,丈夫染了恶疾,拖了大半年,一命呜呼,吴涟有点精神恍惚,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自那以后,吴涟这个寡妇,在宛平县就出了名,有好有坏,好的是吴涟擅医术,开了个医馆,从不收诊金,药价也不贵,坏的是克夫,那时候吴涟才十八岁,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拜托父亲,入了解刳院做了学徒。 万历四年,师从陈实功主外科的她,跟随着大军开始出征。 这可是随军医倌,大明也不设有营妓,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吴涟在大明征伐的过程中,累积了极为丰富的外伤处置经验,在万历七年回京后,成为了解刳院的医倌。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吴涟行了大礼觐见。 “免礼。”朱翊钧合上了奏疏说道:“既然两位院判都认为你合适,那就你来看护皇后周全了。” “臣遵旨。”吴涟站起身来,再次俯首领命,她十分平静,在她看来,皇后千岁的问题并不是很大,甚至能不能用到她都两说。 “涟姐姐,我和孩子,就拜托你了。”王夭灼笑容满面的说道。 所有人都很担心,唯有王夭灼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吴涟经常入宫,宫里的女眷有些病,都是吴涟在看,一来二去,自然都熟悉了起来,吴涟大了王夭灼八岁,这时间稍长,大家都叫姐姐了,主要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人都是惜命的,朝里的贱儒们骂解刳院骂的再凶,有点头疼脑热,也会到解刳院的惠民药局看病,若是有些大问题,那也是要解刳院的大医官们救死扶伤,主打一个口嫌体直,放下碗骂娘。 朱翊钧有的时候也佩服贱儒们的勇气,明明需要大医官看病,居然还敢口出狂言,也亏大医官们医德无亏,大医官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不给你看病,你就在家等死就是。 “皇后千岁折煞臣了。”吴涟吓了个激灵,这平日私底下叫叫也就罢了,这怎么能当着皇帝的面叫姐姐?君君臣臣还是要分清楚的。 吴涟其实有点怕皇帝,因为皇帝是真的杀人不眨眼,堂堂正三品的张四维,说送解刳院就真的做成标本了,大婚前都还在监刑的皇帝陛下身上,总是有一层暴戾的阴影,残暴是朱翊钧这个皇帝,永远无法抹去的标签。 但看陛下并没有恼怒的神情,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点僭越之事。 一应物件都放在了高压锅里进行消毒,而吴涟也带着人收拾着产房,务求消毒干净彻底。 朱翊钧是个外行,没有瞎指挥,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产房,等在了外面,陈实功焦急的走来走去,他对自己这个弟子很有信心,能把鸡蛋皮都缝合的完好如初、能在牛舌上飞针走线的吴涟,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 但毕竟是皇后千岁,一旦出了状况,解刳院都有危险,给皇帝和天子亲眷看病,需要考虑的问题实在是太多,虽然陛下从来不是一个牵连无辜的人。 开宫开到了三指的时候,吴涟差遣了宫婢出门奏闻,胎位仍然不正。 朱翊钧立刻让吴涟见机行事,他不懂医术,能做的就是让吴涟自己拿主意。 很快,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朱翊钧愣了片刻,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缩了回来,他一身的微生物、细菌,谁知道哪一个给王夭灼带来致命的伤害。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龙子,重七斤四两!母子平安。”一个宫婢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大声报喜。 “好,好好。”朱翊钧长松了口气,大声的说道:“好,重重有赏,通通有赏!” 陈实功那颗提到了嗓子眼上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坐在长凳上,擦着额头的虚汗。 朱翊钧没进产房,这不是顺产,最少也要修养七天,才能见到皇后。 万历十二年一月十九日下午,冯保穿着大红色的宦官袍服,煞有其事的摆开了老祖宗的派头,那前簇后拥,恨不得把宫里发生了喜事写在脸上,带着一众小黄门,走进了文渊阁内。 “陛下有旨,众爱卿接旨。”冯保一脸喜气洋洋的拉开了手里的短幅圣旨,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万历元年初设解刳院,朕借胡忠安之言:四海八方,均沾岐圣昭德;际天极地,共沐大医膏泽。纳斯民于寿康,召和气于穹壤。” “医者,圣人仁民之术也。古之君子有爱民之志,而无行道之地者,往往用意医药,盖以试皆验,以施济亦博,以覃利天下。” “皇后生产不顺,仰解刳院大医官妙手回春,母子平安,即日起,大医官陈实功、李时珍进岐圣大学士,位正五品,吴涟进解刳院院判,位正六品,下章吏部知晓,随大明诸官累年定俸,稍示恩荣。”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圣旨的内容并不长,主要阐述了解刳院立院的目的,对解刳院以试皆验的行为准则进行了肯定,而后说明了事情的原委,给大医官们一体升官,涨薪,大医官不是官,因为俸禄比官员要低很多,日后就一起定俸了。 “为大明贺,为陛下贺!”张居正带领阁臣再俯首领旨。 张居正还奇怪,今天宫里批阅的奏疏往常时候都该送到了,现在一本都没见到,感情宫里有了喜事。 张居正还真知道吴涟这个人,现在吴涟在京中,人称送子观音,稳婆们看着不对劲儿,就会建议送解刳院,而且越早越好,解刳院里也不只是吴涟一个人做这个手术,相反一批女医倌都是其中的好手,弄出了好大的名气。 “同喜,同喜。”冯保连连拱手,示意小黄门发往百事大吉盒,每个百事大吉盒里除了各种干果之外,就是两枚圆圆的银币。 冯保在内阁宣旨之后,就带着人去了承天门外的六部衙门和锦衣卫发放百事大吉盒,在京官员人人有份,甚至连黎牙实、沙阿买买提这类的番夷使者也有份儿。 冯保在发完了官署的百事大吉盒之后,带着一千份大吉盒,去了朝阳门外,就站在朝阳门外,先到先得,每人一份,没一会儿功夫,这百事大吉盒就发完了。 朱翊钧在七天后,才见到了王夭灼,这身子骨显然还需要恢复,嘴唇还是有些苍白,但神色颇为精神,抱着孩子喂奶。 “好些了吗?交给奶婆子就是。”朱翊钧看着王夭灼,坐在了床边,笑着问道。 “可不能,交给奶婆子,娘就把孩子抱走了,可不能交给奶婆子。”王夭灼非常抗拒的说道,李太后有点隔代亲,很是宠溺这些孙子孙女,往往都要亲自照料,王夭灼抱孩子,还要跟李太后抢。 “吴涟这才三十,也算是风华正茂,朕给她找个婆家?”朱翊钧询问着皇后的意见,主要是感谢,吴涟也不怎么缺钱,卖笑的卖不过卖药的,吴涟是医倌,真的要寻财,有的是办法,吴涟婚姻不顺利,这倒是可以想办法的事儿。 怎么说也是正六品的官身,京营里有几个把总,也是单身。 “算了吧,涟姐姐有点怕,人言可畏啊,克夫二字轻飘飘的,可是压在涟姐姐身上,那就是山一样的重,她已经没勇气了。”王夭灼思考了片刻,摇头说道:“陛下是为了她好,寻思着有个伴,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夫君就别打算了。” 王夭灼不同意,解刳院在当初刚设立的时候,那大医官们被人骂到不能出门的地步,当时进解刳院的吴涟,多少有点抱着‘出家’的想法,避世的同时,也对克夫这俩字有点畏惧。 除了畏惧流言之外,吴涟的身份是个大问题,他是解刳院的院判,一介女流抛头露面也就算了,解刳院这三个字,才是最让人头疼的,虽然大家都说她是送子观音,但多是畏惧,而不是尊敬。 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只能交给时间去改变。 “那算了,朕还是给点银子吧,就一千两吧,这个朕擅长!”朱翊钧思前想后,决定拿出老办法,真金白银。 王夭灼竖抱着孩子,把朱常鸿的下巴放在了肩膀上,轻轻的拍着奶嗝,满脸笑意的说道:“这涟姐姐指定高兴。” 朱翊钧解决了吴涟的恩赏问题后,再次开始了枯燥而且繁忙的批阅奏疏,不过他还每天看一看解刳院奏闻的皇后身体情况,一切的情况都比预期要好一些。 “摆驾皇家格物院吧。”朱翊钧批完了奏疏,腿着去了格物院,一共就五分钟不到的路。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朱载堉带着五经博士们见礼,而后继续齐声说道:“宫中有大喜之事,臣等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齐刷刷的山呼海喝一看就是提前练习过的,皇家格物院的五经博士,面对皇帝,也得站起来敬酒,当然,总比去佩多岛上应酬要强,那真的是一群孩子。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免礼免礼,诸位,百事大吉盒可曾收到?” “收到了。”朱载堉询问了下王夭灼这个徒弟的情况,得知无碍之后,皇叔也是长松了口气。 按理说这都已经三胎了,应该顺顺当当,头胎才是最危险的,但朱常鸿个头有点大,到底是为难娘亲了。 “陛下,三十六匹马力铁马试车结束了,下面就是开模了。”朱载堉汇报了下进展。 朱翊钧好奇的问道:“不是三十二匹马力吗?” “陛下,需要一些冗余,来容错。”朱载堉简明扼要的说明了理由,他没有扯那么多工程实践的误差之类的套话,而是直截了当,就是瞒报了一些,防止出现什么幺蛾子的事儿。 大明各驰道的工期,也表现了这种冗余,五龙驰道、绥远驰道、京开、津密驰道,不同程度上存在这种冗余。 因为皇帝的存在就必须保守。 在皇帝面前的承诺都是军令状,胡乱许诺,完不成就是欺君,所以只能往少了报,一如当初的轧印银币的产能,明明能到三百万银,非要说只有二百五十万银,就是为了有冗余,有容错。 欺君就是欺天。 “很好,那么皇叔在奏疏里说,你们最近在研究苹果熟了,为什么会落到地上这个课题吗?”朱翊钧搓着手说道:“因为什么啊。” “臣不知道。”朱载堉摇头说道:“五经博士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个球,人却没有掉下去的问题。” 这是一个在验证了地球是个球之后,必须要面临的问题,地球上不同地方的人,上下是不同的,但都没有掉出去,这个问题,是必须要研究清楚的。 但朱载堉很明确的告诉了皇帝,没研究出来,果子熟了,为什么落在地上,地球上的万物为什么没有掉下去,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极为深奥。 “但是我们研究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还请陛下移步一观。”朱载堉将皇帝带到了视线良好的藏经楼里,这才将黄子复推到了最前面说道:“陛下,黄博士具体负责此事。” “臣略有所得。”黄子复赶忙说道。 刚领了一等功赏牌的黄子复,根本没有时间沉迷于过去的辉煌,而是选择了立刻上路,将自己另外一个课题完全研究清楚后,奏闻陛下。 “开始吧。”朱翊钧坐到了长椅上,一伸手,示意黄子复可以开始他的论文答辩了。 “陛下请看,这是一个抛物线形状的钢架轨道,我们将一个小球从左边放落,它会快速下降到最底部,而后再上升到右边,几乎等同高度。”黄子复让人抬来了模型,这个模型上面带着水平尺,前面的玻璃上带着刻度线。 黄子复用羊毛巾擦拭了下钢轨和小球,水平放落了钢制小球,小球在抛物线一样的钢架上滚动着。 “整个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儿,它的高度在一点点的降低,直到停在最底下,速度的拜变化也很奇怪。”黄子复解释着刻度线玻璃板的作用,更加直观的发现,小球高度的逐渐降低,直到完全停止。 “有趣。”朱翊钧眼前一亮,心中已然有了一些答案,他知道黄子复要讲什么了。 “陛下,臣在想,它为什么会停下来。”黄子复简单的介绍了下自己为何会好奇这种事,为何要设计这么一个实验。 其实最开始黄子复研究的是发条和时钟,机械是他最擅长的事儿,发条、摆钟、都无法永远的工作下去,需要提供一个额外的力。 黄子复其实想搞个永动机出来。 “为什么呢?”朱翊钧是个合格的观众,该配合表演的时候,不会选择视而不见。 “因为有阻力,这个阻力就是空气,也是钢轨上的阻力。”黄子复让人抬出了一个另外一个长桌,上面是一个斜坡,而实验的物体,也从钢制小球,变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体,导轨也从钢轨,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材料。 黄子复开始了实验,介绍着自己发现的发现。 “接触的面越粗糙,阻力就越大;当压力越大时,阻力也就越大。”黄子复介绍了自己的发现,这是符合逻辑的,因为路面越不平整,需要的马匹越多,拉的货越多,牲畜就会越累。 黄子复面色凝重的说道:“我们认为,这本质上是热量在发生变化、传递。” “这个圆滑的小球,即便是已经足够的圆滑了,钢轨也擦有鲸油,但依旧会有摩擦,依旧会停下,这样一来,小球上的热量,不可避免的传递给了和它发生了摩擦的空气、钢轨的接触面上。” “朕明白了。”朱翊钧愣了片刻,后面完全就是五经博士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的假设了,这是基于朱载堉热量论的讨论。 “陛下,我们假设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在没有阻力的情况下,该物体要么保持静止,要么保持运动,因为其能量不会损耗。”黄子复面色古怪的说道:“而我们面前就有这样一个十分接近的例子。” “没有阻力的例子?”朱翊钧看着黄子复愣愣的说道。 黄子复面色十分为难的说道:“陛下这是地球围绕着太阳旋转的椭圆形轨道,太阳就在这个椭圆形轨道的焦点之上,我们之前就在奇怪,为何距离太阳更近的时候,速度更快,在远离的时候,速度更慢,就如同面前小球在抛物线的曲线上一样。” “陛下,我们地球围绕着太阳在旋转,而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并没有停下的趋势,这代表着它的运动没有阻力,或者说阻力极其微弱,有一种热量在其中转换,在近日的时候减少,释放为速度,在远日的时候增加,表现为减速。” “这听起来很难理解。” 黄子复知道自己讲的不够清楚,但他已经尽力去描述自己的钻研了。 地球围绕着太阳的旋转,趋近于一个没有阻力的模型,皇家格物院的观星台对金木水火土行星进行了观察,确切的知道,这些行星不会坠落到太阳之上。 朱翊钧可以理解这个热量,对他而言非常简单,那就是重力势能。 “天才都是这样的吗?”朱翊钧指着面前的抛物线形轨道,再指着地球围绕着太阳旋转的椭圆轨道,满是不解的问道:“黄博士,是怎么将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之物,联系在一起的?他们看起来有关联吗?” “矛盾说告诉我们,事物之间存在着普遍联系啊。”黄子复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不是很容易就联想到一起了吗?多么相似的运动。 “矛盾说不是政经思辨吗?”朱翊钧眨了眨眼,看着冯保不确信的说道:“先生写矛盾说,是为了政经吧。” “不是为了能教好陛下吗?”冯保见证了矛盾说的诞生,那一句句朕有惑,可是张居正的梦魇。 黄子复挠了挠头说道:“触类旁通,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本章完) 第596章 严刑峻法,这个恶人朕做了 第596章 严刑峻法,这个恶人朕做了 在泰西有一个广为流传的传说,那就是在浩瀚无垠的大洋之中,有一个岛屿叫做大西岛,而大西岛在危险的秘鲁海之中,迷途的泰西船队曾经踏足过那片如梦如幻的土地。 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一切的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这个岛屿上的一切安详,一切的秩序,一切与世间迥异的法度,都来自于贤者聚集之地,所罗门之宫。 所罗门之宫,是科学的神殿。 在不断的流传之中,这个所罗门之宫越来越具体,它存在了长达1900年,最初是由岛上的工匠所组成,是一個工会、是一个崇高的组织、是大西岛的指路明灯,专门为研究自然和人类所创立。 所罗门之宫,拥有庞大的人才储备、完善的实验场所和设备、数量惊人的研究队伍、宽松而自由的舆论氛围、所有人都可以畅所欲言、严密的、严谨的论证过程,并且矢志不渝的将各种神妙的科学设备推行到大西岛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这在泰西是一个传说,在传说中,所罗门之宫还是个教会。 一个专门从事科学研究的地方,却是个教会,这多少有点矛盾,也有点讽刺,人无法想象从未见过的事儿,在泰西人的想象里,没有教会,就没有办法生活,他们没见过没有教会的世界,似乎缺少了神的指示 泰西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世俗化,就是反对宗教裁判所的残忍压迫,在泰西搞科学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儿,因为无孔不入的教徒们,往往把这些离经叛道、对神不敬的人全都揪出来,送到火刑柱上走一遭。 黎牙实不止一次对皇帝讲述过这个故事,而且他还完善了这个故事,只不过发生的地方,不在大西岛,而是在遥远的东方,拥有悠久文明的大明,所罗门之宫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名字,皇家格物院。 而第一代贤者的描述,黎牙实参考了墨子,而不是鲁班。 因为亲眼目睹,所以黎牙实关于‘科学的神殿’的描述更加具体而且详细。 朱翊钧拨动着手中的小球,他就是有点勤勉的帝王罢了,和天才的世界有点格格不入,一个抛物线形状的轨道,一个小球,就能联想到浩渺无际的星空,得到了一个近乎于正确的答案。 “还是繁琐的庶务,影响了陛下的心境,若是朝臣们有恭顺之心,不让陛下如此的忙碌,大明必然会多一名全才的五经博士。”朱载堉再一次遗憾无比的说道。 是繁琐的庶务耽误了陛下的时间,让陛下无法将更多的精力放到格物之上,是世俗的尔虞我诈,让陛下的想象力受到了污染,否则陛下一定会成为优秀的五经博士。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沙阿特使曾经告诉朕一句流传在他们那边的谚语:不要轻易使出真本领,否则,大家就会很容易发现,你没有本领。” “朕也就是能听懂各位在说些什么罢了。” 朱翊钧兴致勃勃的拨动着手里的小球,从这些繁琐的实验里,大明皇家格物院提炼出了牛顿第一定律,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 牛顿不喜欢别人赞扬他如何如何伟大,他给胡克的信里说:如果我能看得更远一点的话,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这既是牛顿在嘲讽胡克是个驼背的矮子,不是他站着的巨人之一,同样也是在自谦自己的成就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因为第一个提出类似观点的是伽利略,伽利略在斜面实验之后,总结道:如果没有摩擦力,球将会永远的滚下去,如果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迫使,它将不会做出改变。 那么一个自然而然的问题诞生了,球或者说滑块,从斜面上滑落,是受到了什么力呢? 这个力,显然和让成熟的苹果,从树上掉下来的力,是一样的力。 “雨水会从天空落下、风沙也是如此;箭矢激射划出弧线、炮弹也是如此;可人们对这些耳闻目睹的现象已经习以为常,从未深究过其中的奥妙。”朱翊钧看着朱载堉笑着说道:“皇家格物院,没有辜负朕设立之初的期望。” “朕非常欣慰。” “那么,皇叔,格物院真的不缺钱吗?” “不缺,又有一笔银子到了。”朱载堉颇为确切地说道,去年蒸汽机生产的分成还没完,今年的又到了,不完,根本不完,五经博士们已经在很努力的钱了。 五经博士的规模还是太小了些,哪一天,大明遍地都是格物博士,朱载堉都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盛况。 朱翊钧在格物院逗留了很久,黄子复展示他的发现,并不是这次皇家格物院请皇帝大驾的原因,蒸汽机才是。 相比较抽象的理论,更加具体的现实,才能更加现实的表现出他们的作用,黄子复当众拒绝一等功赏牌,是希望格物院能得到更多的认可,相比较盘大根深的儒家,格物院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些。 朱载堉带着皇帝陛下,详细的介绍了三十六匹马力蒸汽机的种种具体的改良,比之十八匹马力的铁马,三十六匹马力的蒸汽机,体积变得更小了一些,从半间房变成了一张大长桌的大小。 小型化、标准化、规模化,是大明皇帝对蒸汽机的三个要求,而皇家格物院正在践履之实的完成皇帝陛下的要求。 这里面值得注意的改进是,改良过的锅炉,里面多了很多的热腔道,锅炉变成了蜂窝煤式的结构。 这让煤炭燃烧的热量,更加均匀的遍布于锅炉,蒸汽产生的速度更快,而且随着气密性的增加,锅炉的气压,开始增大。 “或许从一开始,臣蒸汽轮机的路就走错了,就应该从普通的往复式蒸汽机,到高压往复式蒸汽机,这样蒸汽轮机所需要的高压才能实现。”朱载堉为了蒸汽轮机已经辛苦了七年之久,在往复式蒸汽机不断发展的情况下,他才绝望的发现,此路不通。 探索人类认知边界,总是伴随着这样的痛苦,你不知道前路在何方,更不知道自己的路,是否正确,会不会穷经皓首的一生,都浪费在路途之上。 “先生告诉朕,不要气馁,不要失望,努力之后并没有收获,这的确非常的残忍,但还是要走下去,不因为失败而懊恼,才是士人的毅。”朱翊钧笑呵呵的说道:“而且,皇叔,蒸汽轮机的研发,真的一无所获吗?” “朕面前这台三十六匹马力的蒸汽机,所用的更高温度、更高压力的锅炉,不就是迈向蒸汽轮机成功的一小步吗?”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朱翊钧勉励朱载堉,不是此路不通,是此路此刻不通,何必焦虑?今日无法实现,日后有一天,格物院的五经博士们,终究会实现它。 朱翊钧询问了三十六匹铁马的量产问题,液压轧印机的产能等等关键问题后,又大手一挥,恩赏了一番五经博士们,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格物院。 皇家格物院是皇帝亲手搭建的舞台,甚至台柱子都是朱翊钧命人去郑王府请来的,朱翊钧真的很喜欢这里,但是又不能久留,还有国事在等待着他。 张居正、王崇古二人一起到了通和宫御书房,上了一道奏疏,归纳而言,就一句话:遽危社稷,言之不胜心悸。 在张居正和王崇古看来,这次皇后生产遭遇到的危机,就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 还真不是张居正危言耸听。 如果吴涟在剖腹产的时候,手一滑,导致皇后命丧当场,会发生什么呢?吴涟会不会被下诏狱调查?会不会在调查之中瓜蔓连坐?甚至国朝发生剧烈的动荡,一波又一波的清洗接踵而至? 或者更加简单明白的问,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会不会发疯? 不知道,朱翊钧本人也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帝制最大的弊病,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帝国的上限和下限,都跟帝王本身息息相关。 而张居正和王崇古在奏疏中,还谈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陛下要保护好吴涟这个医倌。 吴涟救活了皇后,这么天大的功劳,反而需要皇帝的保护,这看起来非常的离谱,但张居正讲了一件旧事。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道爷被宫女刺杀,而御医许绅下了峻药救活了道爷,并且又下数方终得痊愈,道爷感念许绅的救命之恩,加官礼部尚书、太子太保,赐赍甚厚,而后许绅惊悸而亡,他救活了皇帝,得到了高官厚禄,却在次年三月开始惊悸。 许绅究竟在怕什么? 时光荏苒,许绅所怕之事,张居正已经不能询问究竟了,斯人已逝,但教训仍在,吴涟不能惊悸而亡。 王崇古则是谈到了京师四大不可信,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太医院药方和光禄寺的茶汤。 这里面太医院药方的不可信,很多时候,不是太医院太医们无能为力,而是不能有能力,救不活皇家的人要死,救活皇帝家的人也要死。 明武宗病重后,他想换个太医,杨廷和都不许换,最终拖来拖去,拖到了不治身亡。 “吴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为难,即便是一介女流之辈,朕也不会让人为难吴涟和她的家人,这是朕的承诺。”朱翊钧拿起了朱笔,将自己这句话写在了奏疏上,这是立的字据。 “现在她身上就有一个可以被攻讦的弱点,她是女官。”张居正面色复杂的说道:“臣很担心,这喜气过去了,朝官,就要开始攻讦此事了。” 贱儒是这样的,维新派只要去践履之实的让大明变得更好,而贱儒要考虑的就多了,贱儒总是能找到各种奇奇怪怪的角度去否定新政,进而摇唇鼓舌的宣扬那套烂大街的法三代之上的理论,引得众人哄笑,不断的表演着自己的下限。 皇帝因为母子平安,非常高兴,还给百官发了大吉盒,这个时候,并没有朝官上奏惹皇帝不快,但是喜气洋洋的氛围过后,就会上奏。 孔夫子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而在政治实践中,则是以武周为教训,哪怕后世再给武则天盖棺定论说武则天是皇后,不是皇帝等等,可是,武周就是建立了,唐高宗李治的确是大唐的灭国之君,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这个问题,万士和万太宰已经上了一本奏疏,他说,这是祖宗成法。”朱翊钧将一本奏疏拿了出来,递给了张居正。 “这难道也是祖宗成法?”张居正愣了片刻,甚至有点恍惚,怎么这到了万士和手里,就都能成为祖宗成法? 张居正打开看了半天,才发现,还真的是祖宗成法,大明第一个旧港宣慰使,施二姐。 第一任旧港宣慰使施进卿死后,施进卿的儿子和女儿争夺三佛齐国王之位,也就是旧港宣慰使一职位,这争来争去没个结果。 郑和到旧港了解到了详细之后,最终认定了施二姐是旧港宣慰使。 这就是永乐年间的祖宗成法,这还真不是牵强附会,在大明理解之下,宣慰使就是大明的官员。 祖宗成法是真的! 张居正由衷的说道:“孟子云:吾君不能,谓之贼。但凡是说,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那就是贼人。” 王崇古由衷的说道:“怪不得最近这帮贱儒没空攻讦臣,而是调转枪口对准了万阁老,万阁老在朝,的确是如鲠在喉啊,比臣在朝中,还要让他们难受,而且是非常难受。” “关键是万士和把礼部的风气带歪了,沈鲤素来不畏权贵,不阿谀奉承,现在也变成了谄臣的模样。” 万士和把奸臣的火力全都吸引走了。 在吴涟成为女官这件事中,要么认定旧港宣慰司不是大明的地盘、要么认定成祖文皇帝是错的,要么就是吾君不能谓之贼。 说旧港宣慰司不是大明的地盘,这不符合当下大明复设旧港总督府的既定格局,是逆势而为,马六甲海峡就是海上的嘉峪关,这早已经是共识,哪怕是没有任何法理,抢也要抢到手,嘉峪关也不是一开始就在中原王朝的手中,也不是一直在中原王朝的手中。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但要说成祖文皇帝是错的,那当今陛下,很有可能把这么说的贱儒,送到地下和成祖文皇帝当面辩论。 成祖文皇帝朱棣到底错了没,当面去说。 吾君不能谓之贼,是孟子说的,总不能否认孟子的话,说孟子是错的。 大明不仅有第一个女总督,还有第一个女侯爷,秦良玉就是大明的第一个女侯爷。 “其实,大明第一个女官,是绥远布政使忠顺夫人那颜出。”朱翊钧补充了一点论据,当初不反对三娘子做绥远布政使,现在反对吴涟做女医官,这是欺负吴涟手里没有骑兵? 三娘子到今天,依旧掌握着一部分的兵权,就是旧和解派部分的骑卒,大明朝廷并没有立刻解散这些骑卒,而是纳入了绥远边军的编制之中,仍归三娘子指挥,也算是表明了大明王化草原的决心。 “真要是闹起来,咱大明的文官,谁说,谁就是欺软怕硬,无骨鲠正气。”朱翊钧先给这等人打上了一个标签,那就是无骨鲠正气,这类人一律是鼠辈! 好名的儒生最害怕的就是名节有亏,当朱翊钧搬出了欺软怕硬这种大帽子扣下去,一般的儒学士根本顶不住。 三娘子有军力,兹事体大就不敢说,看到医官好欺负,就欺负医官? 扣帽子,谁不会一样,朱翊钧本身也是个读书人。 张居正和王崇古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来到通和宫御书房之前,二位辅臣还是忧心忡忡,现在完全没有之前那么焦虑了,现在有了万士和正面应对这些贱儒,他们也能轻松一些。 “陛下,申时行在松江府推动一条鞭法并不顺利。”张居正面色凝重,他来到通和宫御书房不仅仅是表达自己对皇帝的关心,保护一个医官,主要还是关于国事,也就是在松江府试行的一条鞭法。 “朝廷推行一条鞭法,因为将徭役一条编入田亩,这就导致了田赋实质上增多了。”张居正解释了下势要豪右的逻辑。 藁税、地租、乡部私求,乡部私求部分就包括了各种巧立名目的徭役,而现在朝廷承诺了把劳役编入田亩之中,那么朝廷能够保证,以后没有苛捐杂税了吗? 朝廷无法保证。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儿,朝廷是朝廷,地方是地方,朝廷要过日子,地方也要过日子。 所以,在势要豪右们看来,一条鞭法的本质上,还是加税,因为朝廷根本没有办法消灭巧立名目、苛捐杂税。 海瑞所主张的概县之田,承当概县之役,按亩征银,差役官自雇募,这里面前面收税可以实现,已经清丈、普查丁口,将人头税按照上中下贫四等分到田亩里,这个可以做到。 但是差役官自雇募,真的可以做到吗? 征伐劳役的时候,各个地方衙门不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去推脱,暂缓或者干脆赖账吗?要知道,问衙门要账极为困难,因为衙门是权力拥有者,民告官先打三十大板的当下,怎么保证地方衙门在自雇募的时候,履行自己的承诺? 到时候,所有的欠账的百姓,都到朝廷、都到皇宫里去伸冤? 势要豪右的代表,松江孙氏,孙克弘代表着是势要豪右们和松江巡抚申时行沟通之后,提出了这两个一前一后的问题。 除此之外,孙克弘在和申时行沟通的时候,发出了第三个问题,一条鞭法的货币税,所仰赖的白银,一旦停止流入,仅仅靠着卧马岗的白银,是否能够支撑起一条鞭法的白银流转。 这个问题,不是基于松江府的现状询问,松江府通衢九省,集散天下百货,大明哪里缺银子,松江府都不会缺银子,这也是松江府率先从小农经济蜕变为商品经济的原因。 孙克弘是站在大明势要豪右的立场上,询问在天下广泛实行的时候,白银流入就必须保障,大明必须有足够充足的货币,一年连一千万银币都轧印不了的朝廷,还要在大明两京一十五省推行一条鞭法,现实条件似乎并不允许。 “孙克弘提出的这三个问题,是朝廷推行一条鞭法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朕、辅臣、廷臣们思考问题还是欠缺了一些,即便是基于矛盾说,我们已经考虑到了一条鞭法的种种问题,但依旧需要广泛征集社会各个阶层的意见,才能在政令之初,就做出布置,不至于出现问题的时候,手足无措,闭眼装死。”朱翊钧吐了口浊气,郑重其事的说道。 一条鞭法还没开始呢,大明朝廷,就被问住了。 现在的大明,决策的时候,已经尽量去自下而上的考虑,但一条鞭法的试行,似乎仍然有些想当然。 白银流入仰赖海外,这个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可以暂且不提,也是日后一条鞭法推向全国的时候,才需要面临的迫切问题,而剩下两个问题,就成了拦路虎,绊脚石。 “前两个问题,一个是吏治,一个是下情上达,这两个问题,如果不解决,一定会变成苛政猛于虎。”朱翊钧的手指敲着桌子,思考着其中的解决之道。 “陛下,其实有个办法可以解决。”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对田赋进行加税,一条鞭法之下,从三十税一,到十税五,这两个问题就都解决了。” 张居正拿出了老办法来,加税。 这次不是威胁势要豪右,而是面奏皇帝,是真的有这个打算要推行。 十税五,50%的逆天税赋,地方衙门、势要豪右想搞巧立名目、想搞乡部私求,都是难如登天,毕竟大明的百姓并不温顺,真的让他们活不下去,操戈索契之事,就会再次发生。 逻辑就是加税抑兼并。 “陛下,臣的办法是减税,大明商税的比例累年提高,完全没必要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身上打主意,臣以为完成了小农经济蜕变的松江府,可以大胆一些,直接取消田赋,反正也没多少了。”王崇古简单的说明了自己的办法。 减税,通过设立官厂,利用官厂利益上交来弥补这个亏空。 减税的确会加剧兼并,但当下大明已经是兼无可兼,并无可并,索性直接不要田赋,站起来,把油门踩进油箱里,直接完成所有的兼并,让百姓进入官厂之中。 这也是一种办法。 “你这不是胡闹吗?英格兰那个圈地运动,搞得都城遍地乞儿,大明京堂两百万人,遍地乞儿,得乱到什么地步?你是刑部尚书,你能不知道?松江府也不遑多让,240万余丁口,突然多几十万的乞儿,这松江府岂不是成了群魔乱舞之地?”张居正立刻反对。 “英格兰弹丸之国,有多少百姓?大明有多少百姓?你这减税政令一下,大明遍地流民。” 王崇古猛地站了起来说道:“你加税,难道就不是制造游民堕户了吗?朝廷加到五成税,百姓还活不活了?倭国那些完蛋玩意儿,说那些个大名是人渣,那都是抬举他们了,倭国加税比你这五成还要高!” “元辅没有考虑过加税的恶果吗?!” “所以才十税五啊,大明百姓又不是倭人!减税,朝廷减税,穷民苦力谁去管?羊毛出在羊身上,不从农户身上收税,地方的衙门,会管农户的死活?”张居正也站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声的说道。 王崇古吐了口浊气厉声说道:“所以,官厂团造是一部分,还有工兵团营,我这路数,至少还有安置之法,不怕流民遍地,伱这加税加到这个地步,是打算把走投无路的穷民苦力,面上刺字,做贼配军不成?” “两宋那群混账读书人,才能想出这么伤天害理的馊主意来!馊味儿隔着几百年都令人作呕!” “我主张加税,也没有说不用官厂团造,不用工兵团营,怎么不能安置了?你提出的主张,我不能用的吗?都是给大明做事,都是给陛下尽忠,你提出来的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你要是觉得属于你一个人,你把矛盾说还我!”张居正打出了一招杀手锏。 王崇古被打的有点晕头转向,已经学到脑子里的知识、方法论,王崇古怎么还?把脑袋拧下来还给张居正吗? 朱翊钧扶额,帝国的元辅和次辅,又因为政见不同,吵起来了,吵的面红耳赤,显然是在私下里没有达成任何的一致,才吵到了皇帝面前。 而且两个人好像说的都很有道理。 “你那些个门生故吏用官厂团造,工兵团营,我让你还了吗?不要胡搅蛮缠,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一条鞭法!”王崇古易怒,这会儿已经上脸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演够了就坐下吧。”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加税是不可能加税的,兼并到这种地步,绝不是加税就能抑制的;减税也是不可能减税的,三十税一,已经很低了,再减,朝廷的目光反而不会看向乡野之间。” “既不能加税,也不能减税,还要将人头税摊到田亩之中,其实就一个办法,严刑峻法。” “二位辅臣演够了,就坐下吧,不就是让朕严刑峻法吗?多大点事儿?” “这个恶人,朕做了。” (本章完) 第597章 舆论的铁律:猜测即事实 第597章 舆论的铁律:猜测即事实 劝谏的方式有很多种。 有抬棺上谏的,海瑞骂道爷,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有直接顶撞的,比如隆庆二年先帝要三十万两银子,张居正就是不给; 有迂回包抄,把皇帝哄高兴了,再图穷匕见,比如林大师三座大山的模型; 有互飙演技,看似吵架,其实是讲道理。 这些办法,其实目的都是一个,责难陈善,劝谏皇帝。 张居正和王崇古也不是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演戏了,他们之所以互飙演技,也是为了让皇帝听进去,加税和减税都不合适。 如果是国初直接定十税五,加税拉满,的确可以防止兼并,现在已经兼无可兼,并无可并,加税就是在刻意制造民变;减税,或者干脆不收,就是抛弃大明最多的百姓。 两宋不设田制,任由民间兼并,就是抛弃百姓,选择了和士大夫共天下,士大夫出身乡贤缙绅和势要豪右阶级。 有趣的地方也在这里,无论是加税还是减税,居然能够在最后结果上呈现高度的相似性,殊途同归,都是让百姓流离失所,无法得一夕安寝。 唯一的一条中庸之道,就是有人背负骂名,做那个恶人。 “朕之前读皇明祖训,就在疑惑,太祖高皇帝为何那么推崇严刑峻法,今日今时,朕才知道,有的时候,不得不为。”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和王崇古说道:“既然要做,就做绝,既然做了承诺,就要兑现。” “松江府试行一条鞭法,以万历十一年普查丁口为例,滋生丁口,永不加赋,均田役,按亩征银,不得增科,若有违背,绝不姑息,罪加三等法办。” 朱翊钧给出了承诺,这份承诺分为了三部分。 滋生丁口永不加赋,就是田赋不再增加,按万历十一年的人口数,将人头税摊入田亩中,这是鼓励生孩子,大明在甘肃已经实行了,现在在松江府多了一个试点; 第二部分是均田役,这部分劳役入亩,其实包括了之前免税的老爷们,各种有功名在身的老爷们,也要一体纳税,只不过是田亩加课; 第三部分则是不得增科,违背者,罪加三等法办,这已经是很严厉的惩罚了,本来只是罢免,在这件事上犯了错误,就要流放爪哇;本来只是流放边方的罪名,罪加三等,就得杀头,犯了杀头的罪过,那就是族诛了。 严刑峻法,罪加三等,就是朱翊钧给的承诺,现在朱翊钧的信誉,坚如磐石。 “陛下圣明。”张居正和王崇古也不吵了,也不面红耳赤了,二人一起俯首唱起了赞歌。 不是张居正、王崇古二人,要让陛下担一担骂名,而是这件事只能陛下来做,他们俩都做不到,因为他们是官僚的一部分。 罪加三等,让他们来做,就会成为党争的工具,也会被视为党争的工具。 他们俩都是党魁,是张党和工党的党魁。 张居正的考成法,在初行的时候,也是党同伐异的工具,直到草榜糊名,底册填名,将百官的底册放入文华殿职官书屏的小箱子里,才完成了考成法的制度建设。 而小箱子的钥匙,在陛下的手中,进而实现了相对公平。 考成法能得到普遍的拥戴,也是因为草榜糊名的原因,公示考成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填名。 “国失大信,人心启疑,这是先生当初讲筵时,常常提到的一句话,而万阁老写了一本奏疏,专门论如何防止人心启疑。”朱翊钧翻动着手中一本厚厚的札记,与其说是奏疏,不如说是类似于《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一样的专业书籍。 万士和这本书的内容很多,若真的要一句话归纳,就是面对质疑,要正面应对,捂嘴是一种最愚蠢的办法,因为事情发酵到必须要捂嘴的时候,就早已经广为人知。 捂嘴这种行径,就是坐实了这個事件的真实性,而捂嘴,就会让关注这件事的人,很轻易的通过捂嘴这个过程,推断出各种可能性,到这一步,事情就绝无可能控制了。 因为关注这件事的观众们,他们心里的种种答案,可能是根据蛛丝马迹的推断,也有可能是毫无根据的臆想,最有可能是根据立场倾向,扣出去的帽子,而且最后一种可能性极大。 事件的真相、事件的本身,到了捂嘴那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捂嘴一定会成为一颗怀疑的种子,然后快速生根发芽,开结果,带来更多的、更大的争议,酿成更恶劣的后果。 这就是舆论的铁律,猜测即事实。 只要捂嘴的事情发生,那么可能性成立,在人们心中,毫无根据的臆想,就是事实。 正面回应,是唯一应对之法。 “二位,既然来了,也别空着手回去了,一人一本,万阁老也是用心了。”朱翊钧让人拿来两本万士和写的书,让张居正和王崇古带回去看。 “谢陛下隆恩。”张居正和王崇古把书拿了回去,王次辅除了去文渊阁点卯之外,从来不去文渊阁坐班,今天也是没有太多的事儿,就拿着书到了文渊阁坐了半天的班。 “万阁老,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王崇古看了一部分,惊讶的看着万士和说道。 “皆仰赖圣诲。”万士和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从来都不厉害,厉害的是陛下。 王崇古扶额,无奈的说道:“你这跟泰西那帮信徒,动不动就是神恩赐福有什么区别吗?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可能是读书读得多吧,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万士和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他补充道:“读书也是陛下让读的。” 作为帝党,万士和把自己个人奋斗,归功于陛下的教诲。 “万阁老,这让人闭嘴,既然有如此多的危害,而且历朝历代这种事情,也一次一次的发生,还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了这种办法,这是为何?”王崇古好奇的问道。 “因为傲慢。” 万士和喝了口茶平静的说道:“但凡是选择这种办法,让人闭嘴,其实都是一种不在乎的傲慢。” “不在乎被结舌之人说了什么、不在乎利益受损之人的想法、不在乎春秋论断,就是酿起更恶劣的后果又如何呢?掀起了滔天巨浪,也不能损他分毫。” “因为不用负责,所以傲慢。” 万士和既然要给皇帝进言,那自然是完善了自己的理论,王崇古还没有看到后面,所以才会疑惑,他在书里,写的非常明白。 不用负责,所以不在乎,所以傲慢。 “干巴巴的说有点过于干巴巴了。”万士和笑着说道:“我们来举个例子,之前峨眉县禁骡案。” “峨眉县县令赵文昌,不在乎棒棒工的死活,也不用顾忌他们的生活,因为棒棒工们有多大的怨言,都只能发发牢骚,因为他们还要生活,所以只能选择杀了骡子,拿起扁担来继续挑山,所以赵文昌非常傲慢,因为棒棒工无法伤他分毫。” “但是那帮活阎王就不同了,那些闲的没事干,喜欢四处指指点点的阎王们,真的能伤害到赵文昌,因为这帮活阎王的诉求无法满足,赵文昌就没有办法从势要豪右们手里拿到孝敬了,这可是真正关切到了他能拿多少的问题。” “后来陛下知道此事,立刻下旨严办,恢复养骡之事,就是因为陛下在乎,陛下要对万方黎民负责,否则万方黎民们真的用脚做出选择,咱大明就呜呼哀哉了。” “日后百官们也都知道了,大明这地界,到底谁才是阎王爷。” 王崇古愣了下说道:“阎王?那些士子是阎王?” “不是阎王是什么?他们跑峨眉山玩了一圈,整个峨眉山的驴骡都没用了,白养着浪费,只能杀了吃肉了。”万士和颇为感慨的说道:“不是活阎王是什么?” “颇有道理。”王崇古认可了这个称谓,这帮不事生产、五谷不分的士子们,就是活阎王,但大明还有个阎王爷。 小农经济是极其封闭的,是自给自足的,这些峨眉山专门爬山的驴骡,最后的下场就只能是和辣椒一起下火锅。 “可是这些朝官们对解刳院的攻讦,又不符合你说的这种情况,要知道解刳院的大医官们手里抓着手术刀,也不用这些个医官们做什么,不给他们看诊,他们就得等死了。”王崇古提出了另外一个现象。 在峨眉县禁骡案中,穷民苦力的棒棒工们的确拿赵文昌没什么办法,所以赵文昌才如此的肆无忌惮,不用负责所以傲慢是成立的。 可是解刳院不一样,解刳院真的抓着刀,大医官们要为难人,甚至不用动什么手段,一句闭门谢客,就能让人等死。 “这就是另外的原因了,唉,他们喋喋不休,阴阳怪气,看病的时候,大医官们从未拒绝收治,这在朝官们眼里,就是好欺负,好欺负,那不就可着劲儿欺负吗?”万士和叹了口气说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这些朝官们也是蠢,他们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了大医官们的道德上。” 万士和也解释了下,不是理论有漏洞,而是理论也有不适用的时候,这种放下碗骂娘的行径,则是人性的问题。 王崇古点头表示了认可,大明的贱儒们畏惧强兵手中的利刃,却不畏惧大医官手里锋利的手术刀,因为在他们眼里,骂就骂了,这些医官还敢不给他们这些人上人的老爷们看病? 在他看来,这不完全是个人性的问题,也是个阶级问题。 王崇古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拿着书晃晃悠悠的回家去了。 “元辅,王次辅这还没到点儿,就这么走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坐完班?元辅不管管吗?他早退啊!”万士和看着早退的王崇古,惊讶无比的说道。 再怎么不管事儿,也好歹在位置上,喝完茶到点再下班吧?!就这么早退了,同僚们如何看待? “万阁老怎么不管管?”张居正笑着问道。 万士和一摊手说道:“我又管不到他。” “我也管不到啊,我三番五次让他到内阁来坐班,你看他理我了?他今儿就是找个地方看书,否则早走了。”张居正乐呵呵的摇了摇头,继续处理着各色公文。 王崇古能配合张居正演这一出,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们俩,的确是你死我活的政敌,但也不是完全割裂,很多时候也有合作,这便不是党锢。 张居正是威权元辅,就是那种说一不二之人,他很讨厌党争,因为都是虚耗,张居正对党争也有明确的定义,为了争而争,没有任何对错是非的界限,就是党锢。 居正殁,党争起。 大多数人看来,张居正是大明最后一个威权人物,在张居正时候,围绕着是否继续新政,展开了斗争,当张居正被彻底打倒之后,党争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你方唱罢我登台。 但朱翊钧看来,党争起,酿成党锢之祸,其本质上,是万士和研究的礼法问题,也就是,国失大信,人心启疑。 大多数人,由内而外的所有人,辅臣、廷臣、朝臣、外官、势要乡绅、万民,都已经不再信任朝廷的任何政令了,朝廷的信誉,彻底破产,公信力几乎等同于零,没有了信誉,那么人心思动,人心启疑,就成了必然。 广泛缺乏公信的社会之下,只有煤山一根绳的下场。 林辅成和李贽不在京师,就少了许多的乐子,京师的聚谈,并没有引得皇帝化身黄公子前往观看的必要,草原上的冰雪要到三月份才会彻底消融,本来只有半年的游学计划,不得不延长到了一年。 而在一月末,渤海湾的海风仍然凛冽,但海面上的结冰,已经开始消融,船舶开始了通行,货运变得繁忙。 大明皇帝的圣旨,向着松江府而去,陛下的信誉十分的坚挺,既然做出了承诺,就绝不会隔靴搔痒、罚酒三杯,而是罪加三等。 “既没有选择加税,也没有选择减税,这对松江府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申时行接旨之后,对着松江水师提督内臣张诚由衷的说道。 骂名皇帝都担了,这事儿再做不好,申时行就只能顶着一个无能的标签,滚蛋回家了。 一条鞭法,最核心的两个问题,就是孙克弘提出的那一前一后两个问题,吏治和下情上达,而严刑峻法,的确能够缓解其中的问题。 “咱家在松江府,时日已久,最近咱家听闻,这泰西的费利佩,不打算派大帆船来远洋贸易了?这正好,咱大明的环球贸易的商队,三月份出发,那就多备些货就是,这银子,他不赚,咱们来赚。”张诚不关注申时行能不能办好一条鞭法。 张诚眼里,就三样东西,该是宫里的一厘银都不能少;松江镇水师,必须忠诚于陛下,这就是张诚的责任;松江府不能乱,这是陛下的钱袋子。 张诚看到了银子,最近松江府一直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红毛番的大帆船不来了,他不来正好,大明自己去就是了。 “正好,松江镇水师,打算让游龙号一起随行,正好验证远洋航行。”张诚略显兴奋的说道。 如果游龙号要出动,并且进行环球海测的话,张诚就是那个最合适的监军太监,青史留名,已经在对张诚招手了。 松江府的事儿,宫里可以再派个太监,陛下的陪练一共有十人,若是陛下对松江府不放心,就派李佑恭,若是放心,可以派一名陪练心腹过来就是。 “不过是商贾为了趁机压价的说辞而已。”申时行摇头说道:“种种迹象表明,费利佩二世并不打算和大明决裂,这不是个勇气的问题,他不来,大明自然会去。” “大明通行四海,又不是靠费利佩二世给的执照,靠的是坚船利炮。” 京堂里不用负责具体庶务、负责指指点点的言官们,当然可以把大明通行四海,认定为是大明以德服人,用邦交换来了执照,但具体做事的人,对于到底靠什么通行四海,要有明确的认知。 在松江府这片被银子污染的土地上,呆的越久,申时行就越不相信道德。 费利佩二世的执照,和大明堪合贸易的堪合是极为相似的东西,在理论上讲,没有执照,就没有进入殖民地、总督府港口的权力,但其实就是白纸,在海上,能依靠的就只有坚船利炮。 大明和泰西之间的消息往来,并不是只有大帆船到港或者环球贸易带回的确切消息,在海上有无数的船舶在通行,各种似是而非的消息,也在往来。 毫无疑问,费利佩不准备派大帆船来大明是个假消息,只是为了商贾们为了压低价格的理由罢了。 费利佩二世没有继续进攻葡萄牙的打算,这就是申时行如此判断的原因。 在进行了试探性进攻,安东尼奥付出了十艘五桅过洋船组建的自由舰队的代价,阻击了费利佩二世的进攻。 葡萄牙摆脱被吞并的命运,当然是以安东尼奥为代表的葡萄牙人自己的争取的结果,但也有东方大国,大明的影响。 自由角的自由舰队,十艘五桅过洋船,玉石俱焚一样的奇袭地中海,就被击沉了。 安东尼奥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底蕴,没钱、没前途、没未来、前途渺茫且晦暗、政权极其不稳定,走投无路的安东尼奥,只靠刷脸,就从陛下这里获得了价值二百五十万银的战争借款,以十艘五桅过洋船兑现。 那之后,费利佩二世就派出了西班牙的战神,前往里斯本进行和谈,以租赁了一个港口为结果,承认了安东尼奥国王的地位。 费利佩是否继续进攻,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晴雨表。 因为费利佩发现,大明是真的把安东尼奥当朋友,或者说当自己人在对待,而不是当做用完就弃的擦屁股纸。 当做是自己人,才会想方设法的通过外交手段,让自己人避免处于战争的状态,因为在战争持续期间,生产生活都会被破坏、大多数人会流离失所、数以十万甚至百万计的平民会死于战乱。 大明威胁了费利佩,而是积极提供了帮助和支持,并且在一片狼藉的时候,在不合适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让葡萄牙里斯本成为大明环球贸易商队商品的集散地。 这就是当做自己人看待,而不是擦屁股纸。 所以费利佩停止了进攻葡萄牙。 大明之所以把安东尼奥当个人看,当自己人看,除了分封之外,还有安东尼奥带来的种子,为大明的农事注入了新的活力,这就是大明皇帝青睐安东尼奥的原因之一。 当然国与国之间,仍然是以利益为主要驱动,此时扶植安东尼奥,有利于扩大大明在泰西的影响力,有利于大明远洋商队的海贸,有利于开海大计,有利于白银流入,所以才会如此选择。 申时行很清楚,这些离谱的消息背后,缺少了足够的支撑,那就是费利佩对葡萄牙进攻这一基石,费利佩再次发动对葡萄牙的进攻,那就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或许吧。”张诚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一条鞭法的执行是圣命,若是有需要用到水师的地方,要提前说,别死撑着。” “好。”申时行才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该要大明军兵支持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既然要严刑峻法,自然避无可避的出现血流成河。 申时行作为松江巡抚,对圣旨进行了张榜公告,与此同时,申时行下令调集了松江府府治所在的华亭县,所有的衙役,准备倾巢出动,物理意义上血流成河一次。 宣威布武,以推动政令的彻底推行。 只有柔仁怀德,势要豪右,不会有任何的畏惧之心,只有宣威布武,这些人才能清楚的明白,什么是圣命不可违。 陛下做事素来再一再二不再三,有合理的诉求,提出来就可以,孙克弘提出来的两个问题,切切实实是需要明确解决的问题。 而这次,申时行打算打掉势要豪右的一条腿。 盘踞在松江府三个码头上的四个帮派,这其中以海龙帮为首,最是凶焰滔天,而这次专项打击活动,申时行酝酿已久。 海龙帮的大当家名叫海名远,原来不叫这个名字,本来叫海老四,父亲是个流民,海老四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死在了码头上,海老四原来在上海县城隍庙街上的一个糊裱匠手下做学徒,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上海县的衙役。 因为心思活泛、做事果断,海老四从状班坐上了班头,成为了上海县有名的大把头,后来直接投靠了徐阶的徐家,做了徐家爪牙。 大明开海之风吹到了松江府,无数的穷民苦力到码头上讨生活,海老四听说徐阶死在了京堂,立刻从衙门离开,而后改名为了海名远,在码头上,组织了一大批穷民苦力一起讨生活。 在海龙帮进入申时行视线之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海名远就是海老四。 之前这些帮派还很老实,虽然偶尔和其他的帮派会有地盘上的冲突,但都很克制,毕竟再强,也强不过大明水师,有大明水师镇压,这码头的冲突,都保持着极为默契的底线,那就是不能出人命官司,否则朝廷的目光就会看向码头。 汪道昆升任京堂做了大司空,申时行从天而降做了松江巡抚,这个时候,申时行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完成游龙号和白银流入的问题上,码头上也都是萧规曹随,这些码头上的帮派,逐渐大胆了起来。 流血事件不断发生,被贿赂的巡检司、上海县衙门等等,都选择了隐而不报,捂盖子。 一场无法遮掩的火并,在码头上展开,耽误了货物的起运,整整耽误了三个时辰之久,松江远洋商行的大东家孙克弘终于受不了这帮帮派,直接找到了申时行告状来了。 当申时行忙完了游龙号之事后,惊讶的发现,居然有人觉得他脾气好!的确,他脾气的确很好,但欺上瞒下,等同于在他手里窃取权柄,他这能忍得了才怪! 申时行觉得自己有被架空的风险,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四大帮派居然发展到了如此规模,他觉得自己被地方官员欺瞒,立刻找到了南衙镇抚司指挥使骆秉良,请骆秉良帮忙调查。 这也是张诚专门从金泽园水师衙门来到松江府衙门的原因,如果力有未逮,就求助,求助从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也不会影响升转,死要面子死撑着,皇差办砸了,那才是愚蠢。 申时行也是得到了水师的承诺,才召集了所有的衙役,要剿灭这四大码头上的帮派。 海名远很了解大明官场的运行逻辑,所以一直在小心规避风险,和各县衙的衙役、班头保持着密切的往来,甚至各县县令、县丞、县簿、县尉等等官员,也是海名远的好朋友。 申时行倒是要看看,突如其来的剿灭令之下,这帮衙役、地方官员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本章完) 第598章 申时行是坏人 第598章 申时行是坏人 申时行好奇,以海龙帮为首的这帮宵小之辈,到底敢不敢把他这个松江巡抚杀死在松江府,这帮人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 河南南阳府镇平县县令连标、县城刘汝康,接连死在了县薄李杜才的手里,从现象出发寻找本质,就会发现,那是因为消息绝对封闭,导致地方吏员的肆意妄为。 那么作为通衢九省的松江府,这个被白银腌入味的地方,会不会也表现出相似性呢? 毕竟有些金钱至上的人,认为钱无所不能,有钱,就可以违背公序良俗,违背律法。 申时行觉得,自己被杀的话,应该可以青史留芳,当然能不死还是要赖活着。 申时行已经完全不信任地方了,事实上大明各地的巡抚,都不太信任地方,赴任之时,都会带自己的幕僚和班底,一般都是一两个师爷,再加上一众家丁护院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殷正茂带着客兵去吕宋,凌云翼带着三千客兵四处耀武扬威,都是相同的道理,巡抚们都有自己的心腹,只不过情况不同,规模略有不同而已。 申时行作为张居正的弟子,大明皇帝的同门师兄弟,再加上松江府这個开海桥头堡的机要之地,负责保护他的是大明南衙镇抚司的缇骑,而此时骆秉良就在松江府。 申时行下令,让上海县衙役,配合华亭县衙役,剿灭以海龙帮为首的四大帮会。 事情的发展让申时行十分的意外,华亭县衙役抓捕行动,极其顺利,因为华亭县衙役还没走到上海县,收到了消息的上海县,就把海龙帮一窝端了,头头脑脑连带着账房在内,全部抓捕归案,并且要押解到华亭县。 这是在切割,而且速度快到让申时行瞠目结舌。 超过五十人的行动就不可能掩人耳目,所以申时行并没有隐瞒消息的打算,若是真的要隐瞒消息,来到松江府衙门的应该是陈璘,而不是一个居中调和各方矛盾的提督内臣张诚了。 申时行的本意就是试探松江府地面官员的反应。 上海县县令阎士选,亲自带着一百五十衙役,押解案犯到了松江府衙,将人犯交给了松江府府丞之后,阎士选送了拜帖,请见巡抚。 申时行在第二天,见到了阎士选。 阎士选,万历八年进士,在松江府监当官,在万历十年通过了官考遴选,被晋党嫡系王家屏推荐为上海县县令,这种推荐,是保举,就是阎士选出了问题,王家屏要负有连带责任,瓜蔓连坐名单之一。 阎士选是陕西延安府绥德州榆林卫军籍,他的父亲和王家屏有旧,阎士选并未能拜倒王家屏门下,因为止座师之风下,王家屏对于门人弟子是极为慎重的,收了万文卿和伍维忠,完全是起了爱才之心。 “见过巡抚。”阎士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慌张,即便是见到了穿着飞鱼服、带着绣春刀的骆秉良,他依旧是稳如泰山。 “松江府的水有些深了,既有张党也有晋党。”骆秉良看了看申时行,又看了看阎士选,意味深长的说道。 对于骆秉良而言,他不是张党,也不是晋党,他就是陛下的爪牙,他在松江府一来是为了稽税,二来是为了看着点,别闹出杀官的闹剧来,一个镇平县已经让大明朝廷颜面扫地了。 阎士选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浙党,大司空的门下,青浦县县令徐秉正,就是浙党的人。” “哦?本来以为是对峙,没成想,还是三国混战。”骆秉良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平静的说道。 “你既然知道海龙帮作恶多端,为何不肯铲除?非要等到我知道此事,才肯动手?”申时行眉头紧蹙的问道,既然切割这么快,而且海龙帮的大当家海老四也被抓拿归案,验明正身。 为何,阎士选之前不动手? 阎士选十分无奈的说道:“大司空在松江府时,这些人,还不敢胡作非为,自申巡抚赴任之后,便越发嚣张了。” “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那镇关西郑屠死后,邻人报案,渭州知府对左右说:鲁达系经略府提辖,不敢擅自迳来捉捕凶身。” “渭州知府便亲自去了经略府,找到了小种经略,告知了事情的原委。” 阎士选看着申时行,这次他回答的非常郑重,虽然是借着水浒传的桥段,但阎士选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汪道昆在的时候,这帮人不敢弄出人命官司,现在你申时行来了,他们这么嚣张,谁知道是不是你申时行收的爪牙? 上海县就是想办,也是投鼠忌器,不敢办。 “胡搅蛮缠,与我何干?”申时行嗤笑一声说道。 阎士选叹了口气说道:“渭州知府还跑到了经略府去问,这鲁智深要不要抓拿,这便是不历官场的笔正们的胡乱猜测罢了,其实,问,都是不能问的。” “申巡抚来自朝廷京堂,是天上人,恩师是这朝廷的元辅帝师,同僚都是日后京堂居高位者,自然不知道我们下面人为难之处了。” 骆秉良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阎知县所言有理。” 骆秉良常年在南衙办案,申时行这样的天上人,是不太懂地方官员的弯弯绕绕的,他们要顾忌的事情很多,尤其是这种从天而降的巡抚,自然要慎重再慎重。 在申时行看来,是上海县县令阎士选在快速切割,但在阎士选看来,申时行下令要打这帮爪牙,也是在快速切割。 “是什么让你以为,这海龙帮海名远,是我的人?当着缇帅的面儿,咱们也都说清楚,讲明白,就是闹到了文华殿上,我申时行也是光明磊落,不怕质询。”申时行有点生气了,今天这阎士选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闹到陛下面前,也要说清楚。 阎士选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骆秉良,但骆秉良也是爱莫能助,你们文官之间的内斗,别带上他,他没有立场,就是个见证。 “申巡抚,一说就是闹到文华殿上,可这天下纷纷扰扰千万事,有几件能闹到文华殿上?”阎士选的话里也多了几分火气,天上人动辄直达天听,一说就是闹到凌霄宝殿,也就申时行这样显赫的身份,才能办得到。 “百姓们到县衙喊冤,当真我是那贱儒一般,非要收他们那点赃银子不成?骨鲠正气我没有,但我也不是个畜生!我敢把海老四,连他的账房先生,小妾、外室、子女、义子都抓到了府堂来过堂,就是问心无愧。”这就是阎士选的火气来源,海瑞那样的人少有,但阎士选真的不是个畜生。 阎士选忍这帮畜生已经忍很久了。 高高在上的申时行,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阎士选在包庇,申时行不怕质询,他阎士选就怕质询了吗? 申时行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先生讲的两个字,僵化。 完全对上负责的官场,就是这样僵化的,上海县衙想办,但怕这帮人贿赂到了申时行这里。 打狗还要看主人,申时行不下缉拿的命令,上海县衙就是不能动,因为不知道是不是申时行的走狗。 申时行没有再说话,这在争吵中,算是低头,申时行是天上人,是松江巡抚是顶头上司,是上位者,不说话已经是低头了。 阎士选心底的火气也消了,才开口说道:“那海老四怎么起家的?他托庇于徐阶徐家,是徐家横行乡里的爪牙。” “嘉靖四十一年,松江大水,水过屋檐,民大饥,松江孙氏孙克弘、顾氏顾正心、董氏董有良,三家捐粟,在三县、十八乡设立二十八处粥厂赈灾。” “海老四带着上海县、松江县、青浦县衙蠹,将这二十八处粥厂悉数捣毁,并且还将所有捐粟尽数私藏,因为这三家捐粟拦住了徐府兼并的路。” “饥民走投无路,民怨载道,华亭、上海、青浦、金山卫饥民、军兵,一万三千余民变,意图攻破金泽园,还是这个海老四,带着衙蠹、海混帮、水匪、海寇将其镇压,残杀三千余。” “申巡抚,你知道这件事松江府当时是怎么奏闻朝廷的吗?” “如何奏闻?”申时行眉头紧蹙,他从未听说此事,民抄徐宦,这件事情,闹到了一万三千余民变,这么大的事儿,申时行听都没听说过。 “倭患。”阎士选叹了口气说道:“就是闹到文华殿上,我也对我这番话负责,因为这件事,海总宪是知道的,这也是海总宪在隆庆四年起,要对付徐阶的直接原因。” 当初海瑞要搞徐阶,真不是海瑞生事端,实在是再不倒徐,松江府这地界已经完全姓徐了。 “你继续说。”申时行沉默了片刻,点头说道。 “这海老四,海混帮,我还没到松江府做监当官的时候,就已经在了,自从徐阶死后,只不过现在叫海名远、海龙帮而已。”阎士选无奈的说道:“所以,自申巡抚到了之后,这帮人愈加嚣张,自然以为是申巡抚作为张党,要为难我这个晋党。” “而且,海老四一直在给申巡抚做事。” “你不要污人清白,诬告反坐,我之前都不知道这等人,怎么就是给我做事了?!”申时行猛地站了起来,嘴角抽动了下,他拷问下属,结果下属反倒是给他扣了个包庇的罪名出来。 还有没有天理了? “游龙号和飞云号的板料,都是海龙帮提供的。”阎士选也不装了,摊牌了,他把自己为何认为海龙帮是申时行的海龙帮的原因讲了出来。 申时行和徐阶一样,都是天上人,这些天上人做事,哪里会管下面人的死活?当初海老四嚣张跋扈是因为徐阶,现在海名远嚣张跋扈,阎士选自然以为是申时行庇护。 “我哪里…”申时行话没说完,就是灵光一闪,立刻头皮发麻了起来,他还以为是上海县出了问题,搞了半天,是自己的这头出了问题。 申时行督办官场,也不都是事必躬亲,很多事他都交给了师爷去打理,所以阎士选的指控,是有可能成立的。 “拜托缇帅了。”申时行意识到问题可能和自己有关,立刻看向了骆秉良。 这件事和骆秉良没有什么利益瓜葛,他就是来看热闹的!这热闹越看越大,这文人倾轧,片刻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心思!现在轮到他去调查事情的真相了。 这对缇骑而言,并不难。 缇骑最怕的是没有线索,没有线索,就是大海捞针,那时间就长了,现在有了线索,顺藤摸瓜,是缇骑办案里最简单的案子,骆秉良让两个提刑千户去办案,自己则继续看热闹。 但是没有热闹可看,因为很有涵养功夫的两个人,没有继续争吵下去,而是坐下来开始喝茶说事。 刚才还要除之而后快的双方,现在反而谈笑风生,而且说的内容也不完全是风雪月,主要还是官厂的事儿。 松江府正在筹办铁马厂,就是在松江府本地造蒸汽机,这个过程主要有几个困难:提高制备工艺的可靠性、保证来料的稳定性、成本的控制、量产产量、优化性能、规模化等等。 这里面每一个大的困难,要分成无数多的小的困难,比如提高制造设备工艺的可靠性,皇家格物院没有对铁马技术进行公开,这就需要申时行这个天上人去皇帝那里刷脸。 就这一步就难如登天,应天巡抚李乐上蹿下跳那么多次,就想申请在应天府修驰道,到现在皇帝都不肯松口,李乐还是张居正的门下,也是陛下的同门师兄弟,没能刷脸成功。 刷脸讨饭讨来的技术,要落地,首先就要用失蜡法对所有部件进行加工。 失蜡法是一种精密铸造法,成本高、时间长、需要的人手众多,制造出来后,需要进行试车,试车之后,才开始制备工艺可靠性验证的过程,各种部件的制造流程开始确认。 可靠性也包括了焦炭、铁料、砂模等等,这都是需要用银子砸,需要工匠们的汗水。 黎牙实根本就不偷蒸汽机的技术,这玩意儿也就是大明这种天朝上国,才能如此奢侈的搞下去,就一个失蜡法就能把泰西的工匠难住。 这还是一方面的问题,类似的问题,林林总总有三十多项,申时行和阎士选刚才还恨不得对方死,现在又通力合作,希望这铁马厂,能够早日落地松江府。 两个半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骆秉良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工程实现是这么复杂的事儿。 提刑千户终于回来了,两名提刑千户面色很是难看,他们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骆秉良,骆秉良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看着申时行,呆滞的说道:“申巡抚,在鬼门关前转悠了大半年啊,厉害啊,这都没死。” “差一点,就能吃席了,就差一点。” 申时行一共有两个师爷,一个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司务,这个司务是申时行的同乡,这个司务倒是没什么问题,反正以缇骑的能耐,没查出问题来。 出问题的是申时行的另外一个师爷,松江府本地人,华亭董氏董炜,董炜是举人,三次没考中进士,回到松江府后就做了府衙的文书,申时行到任之后,董炜成为了申时行的师爷。 汪道昆做巡抚的时候,本地师爷是出自松江孙氏,汪道昆升任工部尚书,这个本地师爷被汪道昆带到工部做了司务,申时行只能自己选个本地师爷。 董炜也不是一开始就和申时行离心离德,申时行交代的事情,董炜办的都很好,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彻底腐化,松江造船厂是眼下第一大造船厂,手指头缝儿里露那么一点点,都能喂饱一个海龙帮了。 董炜这赃银越收越多,胆子越来越大,索求也越来越多,某种意义上讲,海龙帮从过去火并守规矩不闹出人命,和董炜越要越多也有关系。 纸包不住火,眼看着海龙帮为首的这些帮派越闹越大,董炜就越发的焦虑了起来,他这半年几次三番的想要动手,而申时行等同于在鬼门关前徘徊。 这就不得不提到申时行的另外一个师爷了,董炜好多次没能成功,都是这个一直跟着申时行的司务在坏事,要不现在骆秉良早就可以吃席了。 “这阎王爷估计也奇怪,这申巡抚的命魂,怎么一闪一闪的,逗人家阎王爷玩儿呢?”骆秉良瞧了申时行的热闹,乐呵呵的说道。 “啊!这董炜人在何处!”申时行怒火滔天,错怪了阎士选也就罢了,错还在自己这边! 骆秉良一脸古怪的说道:“跑了,坐船跑的,两天前就跑了,不过没事,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他们老董家,还在华亭,待会儿我亲自去趟董氏,他们还有份催缴票没有完税呢。” 董炜一个人,跑可以跑,但他们董家跑得了? “那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先回上海县了。”阎士选看着申时行,他其实有点担心申时行为难他,和巡抚吵架,阎士选也是鼓足了勇气,人家是天上人,要为难他轻而易举。 就这件事,申时行有两个处理办法,第一个就是搞定骆秉良,奏闻朝廷,都是阎士选的错,阎士选包庇导致了海龙帮肆虐;第二个就是上到请罪的奏疏,承认自己识人不明。 是选择为难自己,还是为难下属,并不是一个很困难的事儿。 要搞定骆秉良也简单,让董氏出面贿赂就行,当然骆秉良吃不吃这个贿赂,阎士选就不清楚了,他不了解骆秉良,在他眼里,他们都是天上人。 董炜这个师爷的权力,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权力,但其实不然,董炜能给阎士选发牌票,阎士选收到牌票,就必须到松江府衙门来挨骂,还不能顶撞,必须毕恭毕敬的听完训斥后,细心改正。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阎知县回去后,这铁马厂之事,定要尽快督办,松江府内外都等着阎知县的好消息,铁马,南衙各厂也是等着。”申时行交待阎士选把差事办好,这件事到这里,就跟阎士选没关系了。 “申巡抚君子也。”阎士选听到这里,也是长揖,感谢申时行没有拿他顶雷。 拿下属顶雷,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但是申时行没有,端水大师的骨鲠正气可能不多,但也不是个畜生。 申时行有些颓然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申时行拿出了奏疏准备奏闻朝廷,这件事确实让人羞耻。 骆秉良去了董氏,也没干什么,就是把宅子一围,不给吃的,就硬饿。 人在饿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烦恼,就是肚子饿,骆秉良要知道董炜的下落,敢犯错,缇骑们就敢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抓回来。 很快,骆秉良就知道了董炜的下落,目的地是长崎总督府,而后去倭国。 骆秉良把董炜的家人全都缉捕归案,而且没有关在松江府,而是关到了南衙的镇抚司大狱之中,等待陛下的发落。 瓜蔓连坐,就是封建帝制之下,最常见的震慑犯罪的手段,而且也是来自太祖高皇帝的祖宗成法,这年头,人跑了,就很难抓到了。 朱翊钧收到了申时行的奏疏,狠狠的吃了一波大瓜。 “差点就见不到我们申巡抚了啊!要不说松江孙氏忠君体国呢,大司空那个司务出自孙氏,跟着大司空九年,愣是守住了底线,别说要汪道昆的命了,那是一厘银子都不敢乱拿,大司空倚为心腹。”朱翊钧说起了这两任本地师爷的区别。 汪道昆的那个师爷,入了吏部的名册,成了工部司务,是正九品的官身,在录官身之前,缇骑们对这个师爷做了全面的调查,没有什么问题。 申时行的本地师爷,这才多久,就已经准备要申时行的命了。 “先生什么意见?”朱翊钧看着申时行的请罪奏疏,翻看了下,发现没有浮票,这有点奇怪。 “先生的意见在这里。”冯保将张居正的奏疏递给了陛下。 张居正的意见,是让申时行滚蛋回家种红薯去,按照张居正的说法,这申时行愧对朝廷信任。 “宣先生来。”朱翊钧看完了张居正的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 张居正很快就到了通和宫的御书房,他见礼之后,立刻说道:“申时行这点差事都办不好,要他何用?就这还想入阁?回家自己搭个阁楼,叫文渊阁好了!一个本地师爷董炜就把他诓骗了,就这么点本事,愚不可及!”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们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海龙帮镇压百姓,发生在嘉靖年间,徐阶已经死了,算是过往。海龙帮在万历年间的火并,也止于帮派之间,并未酿成恶劣后果。” “申时行能够察觉出异常来,已是不易了。” “这不就是先生让申时行去松江府的意义吗?有些错误,现在犯了,总比以后犯要强。” 张居正是爱之深责之切,海龙帮这个案子,其实不是什么大案,当初镇压百姓的大案,主要罪人还是徐阶。 在申时行治下,海龙帮还没起势,就被彻底摁下了,而且这不影响申时行执行一条鞭法,仍然达到了最初的目的。 “先生,人心隔肚皮,很多时候,都是要一起经历很多事,才能真正做到抵背杀敌的。”朱翊钧摇头说道:“没有人能够看透人心。” “朕意已决,董炜之事,就罚俸一年,官降三级,戴罪立功吧。” “至于董炜,别让朕抓到他,否则菜市口走一遭,明正典刑。” 官降三级,申时行就成了官场笑话,本来以松江府的特殊性,去松江府最少也得是各部尚书,也就是部堂做巡抚,但是申时行是以吏部左侍郎巡抚松江。 官降三级,申时行就成了大明唯一一个正五品,以吏部郎中的身份巡抚地方的巡抚了,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但整个过程中,申时行的确存在识人不明的情况,所以必要的处罚还是要做的。 过去了这个坎儿,申时行入京之路会更加顺畅,过不了这个坎儿,那就回家卖红薯。 “这就是臣让他回家的原因,他丢得起这个人,臣丢不起啊,以郎中巡抚地方,出去一说,申时行是臣的弟子,臣这脸往哪儿放?”张居正一脸无奈的说道:“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地方这些吏员,他还是犯了这等错。” “陛下,臣其实更担心一件事。” “什么?”朱翊钧一愣,疑惑的问道。 “董炜的贪腐,申时行真的不知情吗?董炜的逃跑,申时行真的没行方便吗?如果没有的话,董炜是怎么如此顺利的离开的?这件事怎么看,董炜都是一个很合适的替罪羔羊。” “所以臣才觉得他应该被罢免,而不是官降三级。”张居正面色凝重的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申时行是坏人。 朱翊钧瞪着眼睛看着张居正,再一次清楚明确的知道,张居正,他真的是一个无情的政治机器,那可是他的弟子! (本章完) 第599章 天子,孤家寡人 第599章 天子,孤家寡人 “他没有让阎士选顶罪,这不是他问心无愧吗?先生是不是过于谨慎了?”朱翊钧真的没怀疑过申时行的操守,因为他没有让上海知县阎士选背锅。 “皇家格物院里有条变色龙,是泰西送来的礼物,不注意看的话,很难找到它,这也可能是他的保护色。”张居正平静的说道,让皇帝、辅臣、廷臣单纯的认为这就是一个师爷,也就是董炜搞出来的,感情上所有人都可以接受。 申时行是否具体授意,就难说了。 “现在松江地面不适合重大人事变动,毕竟刚刚推行一条鞭法,朕刚刚下了圣旨,这个时候不能动他。”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他的处罚素来严苛,这次只有官降三级,戴罪立功,也不是出于同门师兄弟的考虑,而是考虑松江地面的稳定。 需要申时行推行一条鞭法,这是今年新政的重头戏。 张居正立刻说道:“所以这也是他最好出清旧账的机会。陛下,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出清旧账的时机吗?” “朝廷暂时不能动他,因为有一条鞭法在推行,他和凌云翼凌部堂、国姓正茂殷部堂不同,这两位,都自绝士林了,杀起人来,管你是谁,衍圣公也不放过,在士林口中,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但是,申时行不是,造船厂的摊子很大,借着董炜的名义,贪墨一些,再让董炜逃跑,一了百了,永远没人知道,申时行是不是拿了银子,拿了多少。” “等到风头过了,他借着陛下的圣旨,推行一条鞭法又立下了功劳,完美脱身。” 朱翊钧沉默了下来,张居正在言传身教,如何当一个上位者,孤家寡人这四個字,绝非虚言。 任何人答应你皇帝的事,都可以不作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 不要在任何时候,相信任何臣子,要时刻保持怀疑。 天子多疑,是一个天子必须具备的素质,否则很容易被蒙蔽,道爷那么信任严嵩,也绝没想到,严世藩胆敢跑到裕王府去索贿。 这就是张居正把这世界的阴暗面,又快又直白的甩在皇帝的脸上,这是张居正的言传身教。 张居正推行新政,几乎把能得罪的全都得罪了个遍,唯独没有对不起皇帝。 “也有可能是反对新政的守旧派们,故意设下的圈套,这样的怀疑建立之后,申时行在松江府推行新政就失去了最大的助力,大明朝廷的支持。”朱翊钧试图给申时行找补一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申时行更应该被罢免了,和反对派交锋,是万历维新必然要经历的事儿,他连这种粗浅的招数都能中招,国朝大事,如何托付?无能比贪腐更该罢黜。”张居正顺着皇帝的话,讲明白了他为何执意要罢黜申时行,甚至夺了他的官身。 张居正立刻说道:“周良寅不几日就回京来了,考察没什么问题的话,往辽东走马上任,让侯于赵去松江府。” “侯于赵这个人虽然憨厚了一些,可是在辽东那个地方,他能做好,到松江府,能力上是不会有什么欠缺的。” “容朕缓思。”朱翊钧伸手打断了张居正的话。 张居正连替代的人都找好了,这是来真的,真的打算把申时行踹下去,无论是因为贪腐,还是因为无能,在张居正看来,申时行没有通过考验。 周良寅在大宁卫垦荒已经干了十年了,就是装出来的,也可以给一个机会,侯于赵去松江府,也不是不能胜任,辽东的危险更加直接,但矛盾冲突也更加激烈,久经考验的侯于赵,到了松江府也能玩得转。 “感情上,朕还是不能接受。”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 张居正沉默了下,申时行是他的弟子,他平静的说道:“陛下也说了,感情上不能接受,但国事为先。” “这件事唯一能证明申时行清白的法子,只有把这个董炜抓了,然后在北镇抚司三堂会审,他要是清白了,那就官降三级,要是不清不白,就…革罢。”朱翊钧停下了手指的敲动,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陛下,贱儒那套拖字诀对臣没用,这董炜别说跑到海外不好抓,他就是在大明,往那个山坳坳里一躲,什么时候能抓到?”张居正看着皇帝,贱儒那套办法,对他没用,要是有用,他早就被斗倒了。 陛下拿拖字诀打自家先生,根本不能生效。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王崇古怕张居正不是没道理的,是真的难对付,他十分确定的说道:“三个月为限吧,抓到了,就审问,抓不到,说不定这个董炜已经死了,就依先生所言,申时行革罢就是。” “革罢官身,褫夺功名。”张居正补充道。 “先生!没有证据证明申时行是个贪腐的佞臣,也没有证据证明,是申时行授意,这都是怀疑,因为怀疑,就要革罢官身,褫夺功名?”朱翊钧不认可张居正的这句补充。 张居正也不恼火,也不生气,不疾不徐的说道:“他就是仗着自己是张先生的门下,和陛下师出同门,才敢如此胆大妄为,有负圣眷,罪加三等。” “无论是贪腐、无能,还是有负圣眷,他都有罪。” “朕就是不褫夺他的功名,先生待如何?!”朱翊钧认为这都是怀疑,就因为怀疑,就如此严苛的惩罚,于情于理于法不合。 张居正笑了笑摇头说道:“臣不能如何,陛下不褫夺是仁天子登极之世,倒也没什么,那是申时行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说得好好的,先生怎么能骂人呢?”朱翊钧一拍桌子,非常不满的说道。 “骂人?臣没有啊…”张居正呆滞了下,此话从何说起? 朱翊钧理所当然的说道:“仁天子不是骂人的吗?就先生心里,圣君明主里面有仁这个字吗?万事先起三分疑,这是仁?” “陛下,臣认为的圣君明主,也不见得就是圣君明主,臣也是一家之言。”张居正这才知道皇帝对仁天子这个名号,非常不满,这还是万士和拍马屁的时候搞出来的词,陛下不好驳斥了万士和的面子,但陛下对三个字显然不是很认可。 “那这件事就暂时这么定了,就看能不能抓到董炜了,先生是更愿意看到董炜被抓,还是更愿意看到抓不到董炜呢?”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最好把他抓到,臣也更希望申时行是无辜的,他若真的是无辜的,那官降三级也是合理的,毕竟松江巡抚,真的很忙,各种官厂,矛盾的调和,都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一时失察,也算情有可原,当个笑话,也能引以为戒。”张居正在个人感情上,不希望申时行真的有问题。 张居正老了,越老越看重感情,他不想看到申时行,真的走着走着就散了。 张居正眼神里带着些怅然说道:“申时行出身不好,祖父过继到了舅舅家,改姓徐,嘉靖四十一年之前,他都叫徐时行,申时行那年考中了进士,考了状元,拜了臣为座师,才改回了申姓,自嘉靖四十一年起,二十二年了,一直到他出京做巡抚,就一直在臣的门下做事。” “那时候,还没有全楚会馆呢,那时候,他很有冲劲儿,大喊大叫着要澄清寰宇,要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臣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有问题。” 作为个人,张居正不希望申时行有问题,作为元辅,张居正就必须审视他。 “那就三个月为期限。”朱翊钧算是答应了下来。 “陛下圣明。”张居正长揖。 张居正对内清党是不留任何情面的,可以贪腐,但不能欺上瞒下,高启愚是一个、前四川巡抚罗瑶是一个,现在申时行也是一个,这也是他和高拱的不同,高拱能在天下大计的时候,明目张胆的包庇晋人,但张居正从不会包庇他的门下。 但,同样,在他门下受到了无由来的攻讦时,他也会拼尽全力的保下门下众人。 朱翊钧笑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大明工匠,是真的厉害,飞云号那螺旋桨,居然有用了。” 朱翊钧以为,怎么也要五年十年的时间去改进,没成想,这次海测,那螺旋桨,居然能用了,当然也只是能用,蒸汽机的研发进度,拖后腿了,现在比松江舰船设计院螺旋桨的研发进度慢了。 “万阁老告诉朕,永乐年间,有一口大钟,九万两千斤,一次浇筑而成,上面有22.2万字,字迹清晰无比,是浇筑而成,不是刻上去的,朕亲自去看了,是真的厉害,正衙钟鼓楼上的钟,铸造难度还是不如永乐大钟。”朱翊钧说起了大明工匠们的巧夺天工。 那口钟,大约是6.9个如意金箍棒的重量,关键是上面那22.2万个字,字迹十分清晰,不是雕刻,而是铸造而成,朱翊钧看完,也只能说句牛皮。 “工匠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毕竟全家老小的命都在那口钟上,没铸好,那就是天大的罪责了。”张居正也见过那口钟,也觉得神奇,工匠们不得不为家人们考虑,毕竟是九族之间的羁绊。 “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技艺,也是万历维新的内力之一。”朱翊钧再次肯定了工匠们的地位、实力和贡献。 万历维新的内力,有京营锐卒、水师强兵、规模优势下的白银流入、商品优势,还有工匠们的巧夺天工。 铸造,尤其是大型器械铸造,铜水、铁水的冷却速度不同,会造成断口、开裂等等问题,而大明工匠们采用的方法是内模加热,防止铜水冷却不同步,这种技术现在被用于铸炮,这还是技术层面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九万六千斤的东西,能一次做成,属实是当下世界大型器械铸造的天板了。 朱翊钧亲自看到那口钟的时候,也是感慨万千。 张居正和陛下又聊了两句,才俯首离开。 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取密匣来。” 写好了密诏的朱翊钧,封好了火漆,对着赵梦祐说道:“朕给长崎总督府写了封密诏,让他们仔细筛查到长崎总督府的人,抓到师爷董炜后,让海防巡检就地审问,申时行若有问题,董炜就地格杀,推给倭人袭扰。” “啊?”赵梦祐眨了眨眼,这刚和张居正谈好的条件,怎么这命令和谈好的完全不同? “若是申时行没问题,就妥善押解入京。”朱翊钧将密诏放进了密匣之中,平静的说道。 “那要是长崎总督府抓不到呢?”赵梦祐面色凝重的问道。 冯保拿过了密匣,在密匣上下印,交给陛下检查之后,交给了赵梦祐送长崎。 “一定会抓到。”朱翊钧看了看密匣说道。 “臣遵旨。”赵梦祐俯首领命,他倒是全程听了,但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决定,但命令他听懂了,无论如何,申时行不能有问题。 哪怕是申时行把这个董炜给做掉了,那长崎总督府也会制造一个董炜出来。 “先生,有先生的顾虑,朕有朕的打算。”朱翊钧看着冯保、张宏、赵梦祐,十分平静的说道:“先生要考虑的是保证送到朕面前的人,是可用之人,而朕第一要考虑的是,保下先生的身后名,保下先生的新政成果。” “这才是朕必须要做的事儿,这也是先生百年之后,必然会经历的动荡和风波,朕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的人支持,把新政的成果保留下来。” “朕不在乎申时行是不是品行恶劣,是不是蠢笨,只要他是先生的弟子就够了,他不能干,朕可以自己来。” “朕觉得,朕说的很明白。” 朱翊钧之前没有怀疑端水大师是坏人,但现在,张居正提醒,那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但朱翊钧在意识到可能有问题的前提下,依旧选择保下了申时行,因为需要合力来阻止反攻倒算。 申时行的品行操守、能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名字,他代表的意义,申时行真的不行,朱翊钧也可以自己上,大不了就是太祖高皇帝的祖宗成法,一元专制。 朱翊钧更加明确的说道:“而且申时行也挺能干的,游龙号、飞云号、造船厂、白银流入、江南奴仆操戈索契的时候,申时行快速的反应,没有让矛盾进一步的激化,没有让民乱酿造出更恶劣的后果,这都是申时行做的,不能因为有可能,凭白制造莫须有。” “在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之前,他还是一名功臣。” 朱翊钧必须要解释清楚,他为何这样做,至少要说服身边这几个人,办事的人稀里糊涂,那办什么事也是稀里糊涂。 “陛下圣明!”冯保觉得陛下做的对,张居正人越老,活的反而像海瑞了,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在贱儒当道的当下,能办实事的循吏,就那么点儿,贪点就贪点了呗。 清流要用,浊流就不用了吗?黄河水就不灌溉了吗?能浇地的水都是好水,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官员,都是好官。 “当然,朕也希望他没问题。”朱翊钧还是带着一些担忧,申时行贪点不怕,银子多少在这件事里,根本不重要,他真的借着董炜出清旧账,这是欺上瞒下,这是无法容忍的。 这也是张居正为什么说,有负圣恩,皇帝信任,委派了如此重要的职位,申时行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朱翊钧本以为要拖拖拉拉很久,结果他连十天时间都没等到,二月十五日,首里侯陈璘送来了密疏,这个董炜,在琉球首里府被抓了。 董炜在松江府有影响力,逃过市舶司的监察,但是他的影响力局限在松江府内,从松江府出逃,就三条路,一是南下月港、广州府、岘港;二是南下月港、澎湖巡检司到吕宋;或者出海到琉球这个万国海梁,再做打算。 董炜刚到琉球首里府就被当成间谍给摁住了,主要是路引有问题,直到骆秉良缉拿董炜的海捕告示,下到了琉球,琉球首里府才知道,原来抓了条大鱼!当然很快琉球首里府知府,也是烫手的山芋,赶紧交给了海防巡检。 根据初步审查,案犯可以送入京师,不用中途落水。 骆秉良也就是不知道张居正的怀疑,要是知道多少也会吐槽两句张居正的无情,申时行没问题,骆秉良这么判断的一句,不是个人品行,而是没时间。 申时行真的挺忙的,他既要松江府快速发展,又要生产关系切实改变,还要松江府不被白银流入弄的礼崩乐坏,既要又要还要,忙的申时行脚打后脑勺。 万历维新的滚滚浪潮,站在风口浪尖上,是无限的风光,也是无限的风险,更是无限的忙碌。 若不是大医官看护,骆秉良都怕申时行猝死,哪有功夫搞这种出清旧账的把戏,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想想造船厂,快速帆船量产不及预期。 “摆驾全楚会馆,朕略胜一筹。”朱翊钧放好了密疏,将案件的卷宗带着,大摇大摆的去了张居正的全楚会馆。 “朕就说申爱卿,前面一片坦途,所有的路都给他铺好了,他还能因为些许银子,就动摇了?”朱翊钧将卷宗拍在了张居正的书桌上,往太师椅上一歪,伸手把销子拔掉,太师椅就成了一个躺椅,朱翊钧晃晃悠悠的看着张居正,颇为确信的说道:“先生多虑了。” 张居正看着懒散的皇帝,多少有点无奈,陛下一到全楚会馆,就是坐没坐样儿,站没站样儿,怎么舒服怎么来。 “朕对先生不薄,他要是能入了阁,朕还能亏待他不成?这些年朕赏给全楚会馆的银子,没有五十万银,也有三十万银了吧,他真的上下其手,能拿多少?有朕给的赏钱多吗?”朱翊钧晃晃悠悠,从冯保端来的水果盘子上,拿了个苹果,就啃了起来。 贪的越多,搞得动静越大,不如皇帝赏赐拿的安心。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不止五十万银了,是六十七万三千三百五十银。” “啊?这么多了吗?”朱翊钧被苹果酸了下,这季节哪有苹果,都是大棚火室里的苹果。 “一年六七万银,不算多吧,给王次辅分红分得更多。”冯保低声说道。 一年不过六七万两,很多吗? 王次辅一年就拿一百多万银!这还是永定、永升毛呢官厂的分红,改为了固定的一万银,大头主要是开海分红。 “你都说了是分红了。”朱翊钧把酸苹果啃完,分红是分红,赏赐是赏赐,这完全不同,张居正一个落魄千户出身,又不是世代行商,没有那么多的积蓄。 张居正看完了卷宗,俯首说道:“还是陛下洞若观火,慧眼如炬,是臣多虑了。” 在卷宗里,有了很多新的情况出现,但这些情况都和申时行没什么关系,反倒是董炜痛骂申时行拦住了他的发财路,比如松江造船厂、织造局,有很多来料,董炜都想给华亭董氏,也就是自己亲爹,但申时行坚决不准。 要不然董炜一个势要豪右膏粱子弟,能跟海老四混到一起去?多跌份儿! 但申时行就是不给。 相比较品行操守道德,张居正更相信利益冲突。 “还是先生教得好。”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继续啃着酸苹果说道:“先生要不要来一个?” “大医官不让。”张居正对这季节的酸苹果,不感兴趣,他这个岁数,啃酸的,怕是要真的酸倒牙了。 “熊大,来吃一个。”朱翊钧乐呵呵的招呼着熊廷弼,欺负不了张居正,还欺负不了你一个熊大吗! 熊廷弼深吸了口气,拿起了一个青涩的苹果说道:“谢陛下隆恩!” 不想吃也得吃,君有赐不敢辞,熊廷弼艰难的吃完了这酸苹果,脸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好吃吗?”朱翊钧兴致勃勃的说道:“你讲实话。” “陛下吃过了,好不好吃,陛下自然是清楚的。”熊廷弼面色复杂,委婉的表达了,这玩意儿除了嗜酸的孕妇,感觉没人能吃得下,真的很酸很酸。 “不好吃就对了!朕也是吃着觉得酸,扔了觉得浪费,就让你跟朕一起遭这个罪,哈哈哈!”朱翊钧看着熊廷弼脸都拧巴在一起,哈哈大笑的说道。 熊廷弼呆滞的看着皇帝,感情就是为了一起遭罪?我淋过雨,把你的伞折了是吧! 熊廷弼无奈的摇头,随即释然的笑了笑说道:“陛下不在朝堂之上的时候,也不是那么严肃,威严。” 在熊大眼里,大明皇帝不在全楚会馆的时候,那就是九重天上的真龙天子,但到了全楚会馆,就放下了所有的伪装。 “也就在全楚会馆了。”朱翊钧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朕呢,看起来锦衣玉食,比伱小时候日子过的好,你小时候在放牛,朕小时候,上个厕所都前呼后拥。” “但其实吧,那也是步步杀机,朕走到今天,如履薄冰,这还是有先生看护的情况下。” “主少国疑这个少主,不好做的。” “熊大,朕跟你说,朕有个商业规划,反季瓜果,别看现在它酸,再等一两年,等朕研究明白了,就把它推而广之,种的到处都是,到时候,赚大钱!”朱翊钧兴致勃勃的讲起了他关于反季瓜果的商业规划,这是一片蓝海! 熊廷弼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愣了许久才说道:“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南方瓜果成熟的早,在日后,驰道铺满大明的时候,从南方运到北方的瓜果,会比火室反季种植更便宜呢?” “没事,到时候就宣传,他们的瓜果,都是水肥种出来的,催熟导致,咱们这正经堆肥,无害瓜果,就冲着无害二字,再加点利儿,也能卖的出去!不必担心销路。”朱翊钧立刻说道。 熊廷弼更加迷茫,他疑惑的说道:“先生有个条陈务虚儒生共疾疏,臣也是看过的,这不就是典型的改变不了事实,就改变定义吗?这也能干的吗?” 朱翊钧笑着说道:“你还小,先生还没把他残忍的一面露出来,所以他还是好好先生,没事,等你再长大些,先生自然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的,先生写这个共疾疏,是让我们掌握这些手段,避免被这些手段诓骗,必要的时候,也要灵活运用。” “刻板的循迹而行,不是长久之计。” “你想啊,能吃得起反季水果的人,用担心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问题吗?” “不用。”熊廷弼摇头说道。 朱翊钧一拍桌子说道:“这不就对了吗?皇庄就是要赚有钱人的钱,把银子用在建设驰道和开海之上!你说这是不是先生分配论里讲的分配方式?” “赚有钱人的钱?”熊廷弼呆滞的重复了一遍。 朱翊钧拍了拍熊廷弼的肩膀,确信的说道:“没错!谁有钱赚谁的!” 张居正站在一旁只能扶额,鬼知道文武双全的熊廷弼,日后在陛下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本章完) 第600章 大明,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第600章 大明,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大明对于起卧坐立都有着非常明确的礼法规定,做不到就是有辱斯文,走路风风火火,都会被视为行为放浪、不稳重,不堪大任,在主少国疑的时候,但凡是有点不守规矩的地方,都会引来李太后的严厉训斥,少年天子不听,李太后就带着少年天子到宗庙里哭。 太后哭,少年天子也哭。 朱翊钧就是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所有人都要他稳重,当然这也是必须的,因为十二章衮服上那么多的零碎,走路走不稳,就会碰的叮当响。 所以在外面,他都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天子该有的风度,翩翩有礼,但到了全楚会馆,朱翊钧就会变得有点吊儿郎当,怎么舒服怎么来。 在熊廷弼看来,到了全楚会馆,陛下会更像是个人,也更加生动,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更像是师兄,而不是天子,更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机器。 “先生,外喀尔喀七部的虏酋,阿巴岱汗的儿子来到了大明,礼部的意思是,达成贸易协定后,就不让他面圣了,大司马曾省吾的意见是相同的。”朱翊钧啃着青苹果,虽然酸,但也不算太难吃,毕竟是亲自种出来的。 买点羊毛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至于收为家犬,礼部和兵部的意见都是不赞同。 当大明的狗,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礼部也就算了,素来保守,兵部有点怪,按理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外喀尔喀七部等着内附,但兵部对这件事并不是很热衷。”张居正也坐在太师椅上,靠背往后一放,找了個舒适的姿势,开口说道。 朱翊钧想了想,眼睛珠子一转,看向了熊廷弼说道:“熊大,你说大司马为什么不肯趁着这个机会,把外喀尔喀七部收入囊中?” “大司马有大司马的顾虑,自然是因为现在让其内附也是有名无实。”熊廷弼看着文昌阁书房里挂着的巨大堪舆图说道:“外喀尔喀在漠北,隔着大漠,没有驰道,就是令其内附,也无法实土郡县。”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精算之风,统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大明每年要往漠北输送多少利益,才能保证人心向背?绥远有矿,这便是互利互惠之事,但漠北只有矿。” “其三,就是征伐困难,大明京营悍勇无比,但长途跋涉至漠北,就有战败的风险,强如徐达依旧在塞北折戟沉沙,还是谨慎一些好。” 历史上的熊廷弼考中了武举人后,又自学考了进士,大明考的可是八股文,是四书五经,熊廷弼能自学考中,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天才了,而现在熊廷弼有了名师,还不用顾虑生活,不必放牛,有阔气的皇帝在,熊廷弼衣食无忧。 显然熊廷弼的天分,在精心培养下,已经逐渐展现了出来。 政治、经济、军事三个方面综合考虑,无论如何,此时让外喀尔喀七部内附,都不是个好的选择。 “嗯,你说的很好,但大司马主要考虑是设置一个对照组。”朱翊钧笑着说道。 熊廷弼眉头一皱,疑惑的说道:“对照组?” 朱翊钧点头说道:“对照组就是当下大明皇家格物院研究万物无穷之理的一个办法,只有一个是变量,进而观察这个变量带来的影响,所以,大司马的想法是,绥远王化越成功,原来的胡人就会忘记当初为何王化,为何要选择这条路。” “但留下了外喀尔喀七部,就是那个对照组了,为了不让所有人忘记,当初为何要出发。” 熊廷弼听完,叹为观止的说道:“大司马,还真的是个读书人啊。” 熊廷弼逐渐意识到,他之前敬仰的那些廷臣们,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读书人一体两面的矛盾性,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 “没人会嫌弃自己的地盘大,就连狗都不会,狗四处撒尿划拉地盘,别的狗闯进来,都会狂吠不止。”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说道:“还是有点远,无法实土郡县,所以,只能如此了。” 要是能实土郡县,曾省吾早就吹锣打鼓,大声鼓噪外喀尔喀七部内附之事了,还是实力不允许。 “陛下,臣有个担心,国朝内帑外库,一年发军饷1100余万两,臣委实担心这笔钱,会用不到正地方上,更加明确的说,富国强兵已经第十二年,军兵将帅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提升,那么反贪,也该提上日程了。”张居正简明扼要的提出了自己的新主张。 “反贪的目的是为了节省开支。”张居正说起了正事。 钱出去了,却没有到正地方上去,尤其是军饷一年就超过了千万两,这么庞大的支出,必然会滋生出腐败了,之前,张居正一心强兵,提升戎事在国朝的地位,现在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了。 朱翊钧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坐直了身子说道:“先生所言,也是朕忧心之事。” 万历四十六年到天启七年,万历、泰昌、天启皇帝,先后发内帑2645万余两白银,用于平定辽东建奴造反,努尔哈赤在万历末年,是大明的龙虎将军,而他所在的建州卫也是自永乐设立,世代为大明藩篱,这是造反。 所以现在努尔哈赤在解刳院里成为了标本,罪名也很明确,窥视内廷。 近三千万两白银砸下去,建奴的声势越来越大,平定越来越难,反倒是大明节节败退,颇有一种大明内外联手爆皇帝金币的错觉。 这的确是错觉,因为外库用在平辽的银子,只多不少。 这些银子,有多少真正在了军队之上?少之又少,因为崇祯元年盘账,发现欠饷超过了二百七十万银,这里面属陕甘宁三边欠饷严重。 王国光给的办法是,地方给军兵实物,朝廷给地方白银,这个运转体系,也是祖宗成法,开中法的一种化用,好不好用难说,但能用。 大明发下去的白银,肯定有被贪墨的地方,唯一能保证没有贪墨发生的就是京营,朱翊钧每天都出现在京营之中,发赏金和军饷,都是皇帝亲自盯着,任何‘军饷回收计划’都会被皇帝所知晓,无孔不入的缇骑们,也在京营中四处活动。 但边军,就完全没有这个条件了。 “自庚戌虏变,俺答汗入寇北古口劫掠,大明和北虏打了二十五年之久,最后和解,前些日子,臣专门让国帑对这二十五年的旧账进行了总结。”张居正说起了他为何要反腐的原因,因为对账出发。 “先生,说好的不翻旧账了,既往不咎。”朱翊钧手指敲了敲桌子。 这要是翻旧账,大明讲武学堂的祭酒马芳,都要坐罪,大明反贪也就是海瑞回朝,万历四年才开始大规模反贪,之前压根就没有反贪的制度。 贪墨五十两银子就剥皮揎草,已经是实质性的沉睡条款了。 “是为了教训,不是为了清算谁。”张居正赶紧说明了自己翻旧账的原因。 “自嘉靖二十九年虏变,这二十五年,内帑、外库共计发银五千万银安边,一年二百万银,但万历元年,仍然欠饷一百余万银。”张居正说起了具体的内容,他面色凝重的说道:“这些钱哪去了?不知道,也没法知道了。” “就是问王崇古、马芳,他们其实也不清楚,银子去哪儿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那就没必要问了。” “臣问过了。”张居正笑着说道:“前日,臣专门去了趟全晋会馆,王崇古和马芳都在,臣就拿着账目,跟他们对了对,这一对账,发现了不少问题。” “这账也能对的吗?”朱翊钧瞪着眼看着张居正,这元辅帝师也太大胆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张居正真的是一点情面不留。 张居正跑到全晋会馆对账,等同于蹬鼻子上面,跑人家全晋会馆踢馆去了! “当然能对,一同去的还有万阁老和海总宪,王次辅和马将军,颇为配合,细问之下,对军队反贪,极为拥护。”张居正简单的汇报了会面的结果。 他跑去踢馆,也是带着人去的,万士和是帝党,海瑞是清流。 让朱翊钧觉得更离谱的是,王崇古和马芳居然默认了这个行为,甚至配合! 毕竟真的挨过打,差点就被打死,挨过铁拳的这两位,甚至觉得张居正变温和了,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不是在全晋会馆对账,而是在文华殿发难了。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这要解决问题,就要仔细盘问清楚贪腐的根源,这里面大头,是被严嵩父子给拿了去。” “陛下,朝廷的银子都是有数的,这严嵩父子,拿了大头,都去做了什么?拿去哄世宗皇帝开心,毕竟焚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拿去结党营私,严党一派一个个都得喂饱了,才会尽心做事;拿去平倭,胡宗宪在东南平倭,可是捉襟见肘。” 严嵩是个奸臣,是个贪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从结果来看,至少严嵩贪了这些银子,真的把倭患平了。 倒是那李鸿章,贪了四千万两银子,都拿到自己家了,整日里就知道哄慈禧这个老太婆开心,挪用军费修园子,倭寇打来了,连炮弹都没有,最后跑到了倭国百般哀求,跪下求倭寇少一点了,最终签订了马关条约。 就这,还有人说什么,年少不知李鸿章,今日方知真中堂,如果李鸿章是真中堂,那严嵩是什么?贤臣,能臣吗?! “所以,这反贪重中之重,就是这京堂之中,更加明确的说,是廷臣之内。”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 朱翊钧赶忙伸手说道:“停,海总宪说,咱们大明朝廷的明公们,就连万阁老都有一定的骨鲠正气。” 张居正则是平静的说道:“这也是现在银子能发到军兵手里的原因,经过了万历初年激烈的交锋之后,朝中大臣不能说个个都忠君体国,但朝堂上,大体能称得上清明。” “王次辅不能拿,那大司马就不能拿,少司马也不能拿,兵部郎中也不能拿,京堂不能拿,那地方也别想拿。” 完全对上负责制之下的大明官场,的确是这样,王崇古不拿,那曾省吾就不能拿,上官不能拿,还能让下官拿银子不成? 人都是一样的,不患寡患不均,可以都不拿,但不能有人拿,有人不拿。 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那是,不清明才有鬼呢,就先生那考成法,搞得草榜糊名法,能爬到文化殿上的明公,不说道德,那能力都是个顶个的。” “当初王安石变法不能成,就是他总觉得制度设计的好就行,却忽略了事在人为,忽略了吏治,结果设计的制度都很好,最后执行下去,一地鸡毛。” 王安石变法最大的问题,不是不强兵,王安石是大宋西军的奠基人,他的保甲法、裁兵法、置将法、保马法、军器监法,是唯一硕果仅存的新政成果,而正是这些新政,让大宋西军成为了南北两宋交际时,唯一能打的军队了。 张居正变法,则是从万历元年的考成法出发的,是从吏治下手的。 “陛下把自己放在了考成法之内,才是考成法能成的根本原因。”张居正看向了窗外,靠在椅背上,颇有些怅然的说道。 考成法在推行之初就被广泛反对,后来更是愈演愈烈,连张党内部都对考成法怨念很大,当时张居正已经准备捂嘴,以自己的威权强行推行下去了,这么强制推行下去的结果,就是他和考成法完全捆绑,他一死,人亡政息。 考成法现在的大成功,是陛下以万金之躯入局,每月二十九日考成学业这个行为,为考成法背书,再加上十数年如一日,勤政到天下周知的地步,考成法才顺利的进入到了草榜糊名,底册填名的新局面。 其实现在考成法,仍然是寄托在了陛下勤政之上。 陛下这天生贵人,还这么勤勉,这天下百官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军队反腐,要从源头抓起,这也是吏治的核心问题,除了这个问题之外,就是监察了,陛下,指望文臣监察,暂时是指望不上了,臣倒是觉得,可以从镇抚司下手。”张居正说起了他对国事的想法。 锦衣卫下辖的南北两衙镇抚司,是大明的法司之一,就像是六部的刑部一样,在地方各都司也设有镇抚司,这也是大明的条条块块的一部分,但永乐之后,锦衣卫式微,镇抚司的职能大部分移交到了各按察司衙门。 各地镇抚司职能失效,职能由武到文,这是兴文匽武之下的必然。 张居正的意思是,再振镇抚司,镇抚司,大明军队独有的监察机构,应该发挥自己的作用。 “陛下手下有陪练二十人,其中勋卫十人,宦官十人,这里面有骆思恭、赵贞元、李佑恭等人,臣以为,这些陪练,调往九边任镇抚使,监察军饷发放之事为宜。”张居正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和考成法一样,仰赖陛下。 这二十人的陪练,前往九边任镇抚使,专事戎事监察,军饷、军兵犯罪、本道各军屯卫所的法纪、军纪等事。 “先生莫不是觉得,自己有不败金身?”朱翊钧两手一摊说道:“这镇抚司一出,不等同于在九边各总兵的身边,安排了个天子钦差?本来军将们支持先生变法,这么一弄,军将们也被先生给得罪光了。” 贱儒们当初对张居正的指责,其中就有收受军将们的贿赂,张居正的强兵,算是为军兵将帅张目,算是获得了这部分人的支持。 这么一搞,张居正算是彻底自绝天下了。 “这不是有陛下在吗?”张居正倒是无所谓的说道:“得罪了就得罪了,也不能把臣如何。” 张居正这辈子都在得罪人,他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挨的骂越多,陛下就越轻松几分。 “先生,人心隔肚皮啊,这些个陪练在朕身边,朕还能看着他们,可到了地方,他们可就是横行太保了,根本没人能治的住他们,人,是会被权力异化的。”朱翊钧面色严肃的说道。 人被权力异化,是李贽再次获得官身的一个课题,而这个课题是极为成功的。 用张居正本人的话说,那就是:权盛者摧,功高者隳。 张居正看了看骆思恭,满是不解的问道:“陛下信不过他们?” “不是信不过,是人心易变。”朱翊钧笑着说道:“在京堂,朕还能管得住他们,到了地方,他们仗着朕的圣眷,可不是肆意妄为?” “远的不说,就上海知县阎士选,恨海老四恨之入骨,连小妾外室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却迟迟不能行动,就是顾忌巡抚申时行圣眷在身,而且连问都不能问,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道爷从来不派自己的奶兄弟陆炳到地方,而是放在身边,因为出了京堂,就没人能管得住他们了,到了地方,个个都是土皇帝,大明的纠错力量就会彻底失效。 万历二十四年起的矿监,到万历四十八年矿监回朝,共计二十四年的时间,矿监一共搜刮了2766万两白银,和金银2952万两几乎持平,而矿监搜刮这2766万两,是横征暴敛,是敲诈大户不成,索求小民得来的,是竭泽而渔,是国失大信。 矿监收税,地方官搭车,最终导致国朝之事,彻底崩坏。 高淮乱辽、杨荣乱滇,这还是闹大了的两个,还有浙江的曹金、刘忠,陕西的赵钦、山西的张忠、河南的鲁坤、广东的李凤、李敬、江西的潘相、福建高案、湖广陈奉等等,都是万历皇帝派遣四方的矿监,搞得地方一塌糊涂。 张居正是天上人,他也有缺点,比如缺少基层经验,上海知县阎士选的忌惮,不是无缘无故,皇帝的陪练派遣到地方后,根本没人能钳制一二,大明文臣们也只会搭顺风车,一起发财。 没有任何限制的权力,必然产生权力对人的异化。 “是臣欠考虑了。”张居正愕然,他愣了许久说道:“还是陛下思虑周全。” 天下有一个皇帝就够了,再在地方弄这么多的土皇帝,那不闹到天下沸反盈天,不闹到藩镇割据是绝不会罢休的,主要是长期以来,皇帝的英明,让张居正忽略了这种不能被纠错的力量的可怕。 “反贪的事儿,可以交给海总宪来办,实在不行,就去请教王次辅,总之还是有办法的。”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也不必挂怀,这关起门来说话,好坏都无所谓。” 张居正又不是个神,也会有忽略的地方,他也没有呈送公文奏疏,这只是论政,想法不成熟非常正常。 朱翊钧在全楚会馆用了午膳,才奔着北大营而去。 等到日暮时候,大明皇帝的车驾,缓缓的出现在了通和宫门前,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将一本急奏,送到了冯保的手中,冯保打开看了一眼,就不忍直视。 “发生了什么事儿?”朱翊钧看冯保一脸为难的样子询问道。 冯保将奏疏递上低声说道:“狂夫林辅成、李贽的新一期逍遥逸闻的草稿送到了京师,供陛下阅视。狂夫狂语,不值一提。” “这俩狂夫口出狂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朱翊钧满不在乎的说道:“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成?” 朱翊钧打开奏疏一看,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手中这本奏疏,再看着冯保和张宏,用力的吸了几口倒春寒的冷气,才算是把内心的愤怒压下去一点。 这一期逍遥逸闻的标题是:大明,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让朕缓缓。”朱翊钧就看了一眼标题,血压噌的一下就上来了,他扶着车辕,才止住了让权力小小任性一次的打算。 “告诉陈末,这个林辅成和李贽,就不要回京了,死在外面好了!他们走了,逍遥逸闻就停刊了!就这么停了也挺好!以后也不用办了!”朱翊钧用力的拍了两下手中的奏疏。 “陛下,真的要把他们杀死在草原上吗?”赵梦祐一脸为难的问道,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轻而易举。 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真的这么传下命令,林辅成和李贽的游学团,走不到归化城就得一命呜呼了。 陈末一定会遵循军令,将其斩杀。 “朕看完了再说,他们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就把他们倒挂起来喂狼!朕说到做到!”朱翊钧一拍奏疏,怒不可遏的说道。 朱翊钧回到了御书房,强忍着怒气,看完了整篇文章,看完之后,心头的怒火,反倒是如同浇了一桶冰水,烟消云散,这两个狂夫口出狂言,居然说服了朱翊钧。 “大明与胡元有何异同,胡元亡于小民,大明恐亡于小民也。”这是林辅成在文章结尾的一句话。 林辅成在塞外见到了胡人生存是何其的艰难,胡人生存如此艰难,但开平卫地方,八成都是汉人,而非胡人。 这是让林辅成无法理解的比例,这种比例,在绥远也存在。 大明的百姓,为何宁愿忍受如此苦寒,甚至朝不保夕的生活,也要出塞去讨生活?这引发了林辅成的思考。 在走访之间,林辅成看到了宗教对人的异化,同样看到了百姓们的颠沛流离。 在林辅成看来,大明失去的灵魂,叫以民为本。 在国初的时候,大明从胡元手中夺取了天下正朔,对下分配,是以军屯卫所实现的,随着军屯卫所的败坏,大明朝失去了对下分配的能力,而且自正统年间以来,朝堂上下,根本没有任何想要恢复向下分配的打算。 林辅成认为,这就是大明现在一切问题的根源。 海瑞当应天巡抚的时候,给事中戴凤翔,上奏弹劾海瑞的罪名是:庇护奸民,鱼肉缙绅,沽名乱政。 鱼肉缙绅,可谓是天大的笑话,但朝廷还是给海瑞升官,逼他赋闲,也就是逼他致仕。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胡元灭亡的原因,是占据了多数的穷民苦力的选择。 而大明是不是有一天会走到这种结局呢? 李贽在林辅成写完后疯狂的找补,什么大明失去的灵魂,正在被极圣人慢慢的找回,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 李贽是知道黄公子身份的,林辅成大胆到几近于犯上作乱的发言,实在是让李贽害怕到了极点,李贽的马屁天乱坠,就差说一句陛下就是万古一帝王了。 但李贽还是赞同林辅成的发言,并且在文章上署名。 “陛下,这两个狂夫,是杀还是不杀?”赵梦祐还在等皇帝的决断。 “算了,让他们继续游学吧,至于这文章,交给万太宰润色一番,再登刊发文吧。”朱翊钧做出了决定,留这两个狂夫一命。 让万士和润色,是李贽的马屁过于生硬,也是为了让文章不那么难看,但主要内容、中心思想不会变。 林辅成写这么一篇文章,也是希望大明能找回失去的灵魂。 (本章完) 第601章 摸着侯于赵过河,循迹而行 第601章 摸着侯于赵过河,循迹而行 林辅成又在写游记,他在讨论大明之外,也讨论着胡人,对于胡人,林辅成用了一个词去形容,那就是索虏,这个词是蔑称,带有贬义,并非林辅成首创。 索,绳索的意思,本意指的是北方胡人为了游牧方便,将头发绑成发辫,西晋两帝被匈奴人俘虏之后,晋室南迁,开启了南北朝时代,在南北朝时,南朝嘲讽北朝时候,缺少礼仪,就喜欢用索虏这个词汇。 但林辅成这里引用,却是表示胡人瘦小,如同一根绳索,骨瘦如柴、皮附骨身无肉,如鼠如虫如貉,上山则虚,下山则溺,其势羸弱。 同样,林辅成注意到开平卫的北虏,大多数的骨架很大,但就是这么瘦弱,这是生产力低下,导致物质极其不丰富造成的结果,并非天生如此矮小。 很多北虏的贵族,都长得膀大腰圆,膘肥体壮,其中的好手,脖子上带着一个铁环,铁环上绑着彩带,这些彩带是单对单的角力中,获胜后从对方身上摘下来的。 彩带最多的就是巴图鲁,就是勇士的意思。 巴图鲁個个都符合大明对北虏人的印象,高大、魁梧、能征善战,但绝大多数的草原人,都是瘦弱不堪。 越是瘦弱不堪,就越容易诉诸于神佛,希望神秘力量能够改变这些苦难,最终完成自我欺骗。 宗教对人的异化,这种案例,在草原遍地都是。 铁锅、盐巴、食物,在草原短缺的程度,远超内地人的想象,尤其是彼此之间的攻伐,导致了各个部族都要养马,而马匹它只吃草是不能驼人的,因为驼人的马匹,必须要喂食豆粕和盐巴,这进一步加剧了草原食物的短缺,进而造成了普遍的矮小和瘦弱。 林辅成更加悲哀的表示,万能的生产力解法,并不能解决宗教对人的异化。 大明现在有一种唯生产力的论调,就是一切都是因为生产力不足导致社会矛盾。 在生产力,也就是人改变自然的能力不断的提高之下,一切矛盾都会随着生产力的提高而消散,当物质丰富到了一种完全饱和的地步,人对人的朘剥就没有意义,那么阶级就会消亡,就会实现自由。 但这种论调,遇到了阻力,那就是宗教。 生产力的进步,无法根治宗教的顽疾。 林辅成在草原不光是看到了穷民苦力,就以他那个刨根问底的性格,绝不会片面的观察穷民苦力,对于草原的贵族们,林辅成也深入观察,他发现贵族普遍比穷民苦力还要虔诚。 这完全不符合李贽的宗教说,李贽认为宗教是对现实苦难的逃避,是对彼岸的追求。 而这些贵族们完全没有现实的苦难,也没有对彼岸的追求,因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在彼岸,但他们对佛的信仰之坚定,让林辅成叹为观止。 究其原因,宗教是对下朘剥、建立人身依附关系的重要工具之一,而且非常好用! 有限自由论和其主张的理想国,受到了巨大的挑战,物质大丰富之后,朘剥的确失去了意义,可是人对奴役他人精神的非物质需求,即宗教,仍会存在,并且进一步增强。 这是林辅成的思考,他还在草原上寻求着答案,林辅成这些游学团还在寻找,就像是迷失在了大海上的船只一样,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答案。 万士和拿到了下章礼部的草稿,林辅成有些话说的过分直白,需要进行一下修饰,不让文章看起来过分的挑衅皇权的威严,而万士和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稿件完全润色好了。 润色的办法很简单,调整了一下结构,李贽那些拍马屁的话放在了前面,并且进行了一部分的扩写,而后林辅成的内容并没有删减,不过在最后的部分,万士和又对大明的未来进行了展望,大体就是未来可期。 万士和还把题目修改了,从《大明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改为了《大明远迈汉唐又类两宋》,这样一来,这篇文章的冲击力就变小了很多。 真的按林辅成的初稿直接发文,林辅成立刻就会被打成反贼,最后失去了现在文坛魁首地位。 远迈汉唐和又类两宋这话,看起来非常的矛盾,因为汉唐和两宋完全不同,这是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之事? 大明和汉唐一样,都有向下分配和再分配的能力,大明也迁徙富户充实京畿,而且洪武永乐年间一直在做,这是再分配;大明也设有田制,田制是向下分配的重要手段,大明站在汉唐的基础上,制定的田制和基层建设,这就是远迈汉唐。 但是时光荏苒,大明逐渐忘记了这些,反而和两宋一样,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了,田制形同虚设,天下困于兼并,有志之士一腔抱负无法展布,贱儒盈朝。 万阁老将修改好的文章,送入了通和宫,林辅成反贼言论,经过了润色之后,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模样刊登在了逍遥逸闻上,王谦觉得会卖的非常火爆,印了整整五千份,结果当天上午售卖一空,王谦只好又加印了五千份,才算是勉强供应。 逍遥逸闻因为笔正们跑去游学采风,停刊了很久,很多人都以为林辅成、李贽已经被捂嘴了,结果新的一篇发文之后,攻击力一如既往的强横,这还是经过万士和弱化过的版本,但依旧冲击着京堂的士林,围绕着林辅成提出的灵魂说,展开了铺天盖地的讨论。 这正是万士和想要的结果,他偷偷又招揽了一批读书人,继续编纂《诸子汇编》,夸赞、批评、谩骂这些都集中在了林辅成这个人身上的时候,《诸子汇编》的编纂,反而不再引起人们的注意。 万士和给皇帝编写了一本书,讨论的就是舆论,深陷舆论中的人们,是盲从的,是人云亦云的,而且很容易被新的舆情所吸引,而忘记了现在这件事的后续,也很少有人会关心这些后续,人们似乎更在乎表达自己的情绪输出,而不在乎影响。 舆论场,新的热点总是覆盖旧的热点,人们总是在忘记,只有发生在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万士和在操控舆论,执行皇帝的政令。 京堂热闹无比,朱翊钧则上衣下裤,向着北土城而去,他今天要带着一群儒生耕地,这批儒生有五百五十人。 “当初不是只有四百人吗?”朱翊钧有些奇怪,相比较当初报名,又多了一百五十人。 “臣也没办法,有些离的比较远的儒生,赶到京堂的时候,报名已经结束了,居京师大不易,而且长途跋涉,身无余财,臣只能又在年后,再增补了一次,加上之前清汰的一部分,多了这一百五十人。”冯保说明了其中的缘由。 读了一辈子书,身上的长衫已经脱不下了,而且除了读书,似乎什么都不会做的他们,科举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所以希望再渺茫也愿意来试一试。 而且年龄上进行了限制,三十五岁以下才能报名,这还是筛选过了,人数仍然很多。 大明的读书人真的很多。 “那就五百五十人吧,天子特赐恩科,三年才一期,其实不多。”朱翊钧还是认可了这个数字。 朱翊钧的穿着可谓是吓了所有儒生们一大跳,在他们心里,这个从没见过的皇帝,应该是绫罗绸缎,十分威严,这次面圣,也就是皇帝讲两句勉励的话。 但是陛下上衣下裤,短褐的打扮,让所有儒生由衷的产生了一个疑惑,难不成陛下真的会种地?而不是基于政治需要打造的人设?难不成陛下真的要带着他们这些儒生,一起种地? 朱翊钧看了一圈宝岐殿上的儒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儒生和他一个打扮,上衣下裤的短褐。 “学生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儒生们在震惊之后,赶忙行大礼面圣。 朱翊钧看着所有人手虚伸了出去说道:“免礼。” “你们考了三次没考中进士,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朕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面前有五万亩田,在下一次恩科之前,这五万亩田,一年能打七万石的粮食,就会获得再考一次的机会。” 五万亩田,七万石粮食,其实不算多,一亩地1.4石粮食,北衙一年两熟,而且还有水肥不用养地、牲畜和机械,每一百一十个人都有两头牛、五头骡子农具若干,这条件,已经极好极好了。 看起来很好完成,但五百五十人耕种五万亩地,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因为超过五十人的行动,都要有一个组织,大明行军,超过五十人安营扎寨都要修厕所,因为已经无法随地解决了。 “朕提醒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朕考察的只有你们这个集体,宝岐司的农官们,只教你们如何种地,不负责断案刑名。”朱翊钧讲清楚了规则,这和礼部当初的设计完全不同。 礼部本来打算每一百一十人分为一里,以里之间展开竞争,最后以收获粮食数为准,只有收获粮食最多的里,才有再次参加会试的资格。 朱翊钧否决了礼部的设计,而是换成了另外一种设计,整体考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办法,培养的是团结、合作、组织度、互相帮扶。 皇家格物院来了两个五经博士,这是一个很好的社会实践,五经博士不光是研究科学,还有社科,这是一个很好的观察案例,关于生产。 朱翊钧的讲话,极为精炼和简短,他开始了今年的亲事农桑,潞王朱翊镠、带着皇长子朱常治也跟着皇帝的身后,他们主要是玩耍,种地也是不好好种,朱常治终于不再撒尿和泥,长了一岁的朱常治,现在开始四处抓蛐蛐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朱翊钧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远处春耕的景象,由衷的说道。 根据缇骑和宝岐司农官的奏闻,这帮读书人,眼高手低,意见一大堆,一个比一个主意大,农官们教的内容,那是一点都不往心里记,若非农书是皇帝亲自编纂的,恐怕看都懒得看一眼,总觉得读书这么难的事儿都能考中举人,种地那还不是简简单单? “缺少敬畏,总觉得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陛下,土地会教他们如何保持谦逊,摔的跟头多了,自然而然就懂了,就跟训狗一样。”冯保在一旁进谗言,又是说了一堆读书人的坏话。 不听农官的话,就会摔跟头,摔得跟头多了,自然而然就听话了。 冯保的话虽然难听,但是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很快就有人操作农具不当受伤、因为姿势不对没干一会儿就累得干不动、因为偷懒没有深耕干了半天全白干等等各种幺蛾子事儿发生。 撑犁也是个技术活儿,种地也有它自己的道理,不是想当然。 朱翊钧干完了自己的活儿,看了大半天读书人的笑话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些读书人白天耕种,晚上还要温习功课,其实很辛苦,但还有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会坚持下去。 回到了通和宫后,朱翊钧询问了下周良寅的表现。 周良寅,在朱翊钧的印象里,还是贱儒一个,三次回京述职,都没有得到皇帝的召见,冯保简单的汇报了下周良寅的表现。 周良寅跟在侯于赵的身后,偷偷学会了垦田,在大宁卫扎下了根儿,带着北平行都司的汉民,开始了垦荒。 这些年,在周良寅的带领下,一共开辟了一万三千顷常田,就是一百三十万亩,开辟了三万七千顷的草场、建营堡七百五十四处、修大宁卫、会宁卫、热河卫三城,修军马围场两座,属于百万军马场的一部分,而今年,这两个围场,马匹规模达到了三十万匹,这十年,安置汉民超过了二十一万人。 “他就是装的,朕也给他一个机会。”朱翊钧手里有厚重的账簿,垦田五事,是当初侯于赵奏请朝廷执行的垦荒条例,而周良寅没有违背这些条例,执行的很好。 在大宁卫过往奏疏里,甚至有了奇闻,大宁卫甚至出现了兼并的现象。 在边方出现了兼并,可以说,这片土地的王化,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都是文教的事儿了。 “他投靠了谁的门下?”朱翊钧好奇的问道。周良寅会选择投在谁的门下? 晋党、楚党,还是张党? 冯保低声说道:“他现在万阁老家中,因为上一次侯于赵入京的时候,也是投在了万阁老门下,周良寅这些年,就一直跟在侯于赵的身后,侯于赵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那是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 周良寅摸着侯于赵过河,摸上瘾了,连投靠之人,都和侯于赵一样,主打一个,侯于赵先倒霉,他才会倒霉… “挺好。”朱翊钧笑了笑,周良寅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也是三党都想要的人物,结果周良寅看来看去,步了侯于赵的后尘。 周良寅此时在万士和的府上,和全晋会馆八十亩地、全楚会馆七十亩地、全浙会馆二十亩地不同,帝党党魁万士和的府邸,就只有一个三进出官舍。 这还是皇帝赏赐的,置办京师宅院,以万士和的俸禄,也要攒五六年的钱。 苏轼的弟弟苏辙,攒了半辈子的钱,就想在开封府买宅院,结果苏轼出事了,苏辙只能把这些钱拿出来平事。 “这晋党现在名存实亡,王次辅是工党党魁,投效他的门下,旁的不敢说,巡抚地方的时候,官厂团造法,还是能得到倾囊相授和人脉。”万士和介绍着京城的变化。 投靠王崇古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官厂团造的资源会很多,比如经验丰富的熟练工匠、比如官厂实践中的组织建设、安全生产等等,都是拜在王次辅门下的好处。 周良寅摇头说道:“王次辅,反贼也,有点危险。” “可不能胡说,陛下已经宽宥了!”万士和一听就是眼前一黑,赶忙说道。 周良寅面色严肃的说道:“学生久在边方做事,边方就是,敌我分明,没有什么使过不使功的说法,在边方,任何叛逆行径,都只有一个下场,被乡民吊死在村头。” 在现在的周良寅看来,朝廷居然能允许王崇古继续在朝中做事,简直是不可理喻,一个反贼,没杀全家,那是圣眷酬功,也该让他滚蛋回家,没有中间地带可言。 非黑即白,这是长期处于战区必然会养成的思路。 边方的私刑现象非常严重,你把营寨里的消息出卖给马匪或者虏人,只要发现,就会被吊死,根本不会告诉卫所衙门,这也是未能完全王化的典型。 “江陵公兼掌吏部事儿,是你的功劳就是伱的功劳,谁都抢不走,当然了,江陵公做事,也是很公正的,不是你的功劳,你也揽不到自己的手里,主要就是信赏罚。”万士和介绍了张居正楚党的优势,公平。 周良寅摇头说道:“江陵公不收贱儒,我本犯错,无论如何,江陵公都不会收学生到门下的。” “你已经改悔了。”万士和摇头说道。 “高启愚也改悔了,江陵公甚至连见都不见。”周良寅在边方,但对京师事也是知道的,高启愚立再多的功,都是无用功。 万士和笑着说道:“你之前又不是江陵公的学生。” 周良寅略显尴尬的说道:“那就更不敢拜江陵公了,学生愚钝,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却糊里糊涂,居然指斥戚帅和宁远侯。” 周良寅在塞外吃了十年的沙子,清楚了一件事,就是自己并不聪明,不聪明就没必要跑去张居正的门下,张居正对内清党手段也是异常的狠辣。 “那浙党呢?大司空汪道昆,倒是宽厚,不过主要影响力还是在工部,相比另外两家有些式微,不过也算是靠山了。”万士和介绍了下浙党的情况,两任浙党党魁,都对经营浙党没什么兴趣。 不过也算是靠山,出了事儿,汪道昆也能说得上话。 “学生愿拜在阁老门下。”周良寅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啊?”万士和极为意外,以为周良寅是跑来询问下意见,参考下到底拜在哪个山头,结果可倒好,原来是拜自己这个山头来了! 这周良寅和侯于赵多少有点喜欢和人逆行,这么多年了,就没几个愿意拜在万士和门下的儒生。 “侯于赵说好听点是赤诚之心,想得少,说难听点是笨,那些个人情往来,他弄不明白,你呢?什么原因?”万士和有些疑惑的问道。 周良寅思索了一番,选择了实话实话:“侯于赵做得对!跟着他选,不会错,这是学生长期践履之实得到的经验。” 在边方垦荒,周良寅在践履之实中发现,侯于赵这家伙虽然很喜欢与人逆行,但每一次逆行,都是对的,看起来不正常的选择,往往都会得到好的结果。 比如边方私刑严重,侯于赵压根就不闻不问,起初周良寅还想管,但他发现,根本管不了;比如营堡垦荒法,先建营堡再垦荒,周良寅原来还想先垦荒,毕竟建营堡要不少的粮食,结果马匪和北虏肆虐的边方,只能先建营堡。 这种事发生的次数多了,周良寅自己给自己打上了‘侯于赵是对的’这样一个思想钢印。 循迹而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就是周良寅的生存之道。 “你跟着我能学到什么?如何谗言媚上吗?你跟着侯于赵走,岂不是一辈子要活在他的阴影里?”万士和有些无奈的说道。 他一个谄臣,朝臣们恨不得他赶紧去死,跟着他,对于升转而言,全都是负面影响。 周良寅颇为确切的说道:“侯于赵现在是辽东巡抚,学生还能跟着他走很远,日后他升转京堂,学生还能循迹而行。” 万士和也不用教什么,周良寅需要的是帝党的身份,被骂投献也就被骂了,骨鲠正气,周良寅本来就没有。 “也行吧,反正我这儿也没啥规矩。”万士和也没为难,他是党魁,但他是帝党,真正的党魁是陛下。 “学生周良寅见过老师。”周良寅长松了一口气,长揖在地,算是行了拜师礼。 周良寅疑惑的说道:“朝廷对学生有什么安排吗?” “你从大宁卫升转,大概会让你以副都御史提督雁门关,驻大同,巡抚山西。”万士和透露了下人事任命,这是之前就已经讨论过,并且已经通过廷议,如果申时行有问题的话,就是周良寅到辽东,侯于赵到松江府。 “挺好,学生擅长和胡人打交道。”周良寅松了口气,对于如何推进新辟之地的王化进程,周良寅很有经验,驻大同府,巡抚山西,其实主要工作就是配合绥远总督潘季驯,王化绥远。 这个工作,他擅长,让他跟李成梁这等凶人,进行搭档,他怕自己被李成梁给剁了喂狗,要知道当初他被贬出京师,到大宁卫垦荒,就是他指责戚继光贪功冒进,指责李成梁苛责言官,放老虎吓唬他们。 这就是结仇了,虽然已经十年了,但李成梁那个记仇的性格,到了地方,李成梁真的有可能会报仇,李成梁身上的匪气,太重了些。 “周良寅啊,你说实话,你觉得辽东的情况如何?”万士和低声问道:“李成梁,有没有忤逆之举?或者说,你有没有听到类似的传闻?” “没有。”周良寅摇头说道:“除了喜欢没事出门打猎找不到人以外,没听说什么其他的传言,就去年有个犬生角的传闻,还是一撮毛,不是角。” 周良寅知道万士和为什么这么问,很简单,去年有犬生角的传闻,这其实对李成梁很不利。 李成梁很喜欢出门打猎,他经常离开吉林,最远跑到黑龙江,主要是探查女真人的动向,其次就是给陛下准备贺岁礼,并没有什么要称王的传闻。 “老师,朝廷没有对不起辽东,辽东的汉民,比京堂忠诚,就京堂这些笔杆子狺狺狂吠那些话,到了辽东,是要被牵羊的。”周良寅颇为疑惑的说道:“学生也就三年没回京,这京堂的笔正们,胆子这么大的吗?尤其是那个林辅成,都已经指责大明失去灵魂只是一个躯壳了,疯了吗?” 辽东所有营堡朝向京堂的门,都叫通和门,这就是刻在城门上的忠诚,而且因为大明在辽东采用的借钱安家的政策,让到辽东的汉民心里只有感激,因为没有利息,借一石粮食还一石粮食,所有的运营成本都资出内帑。 就连农户都可以平价买入毛呢大氅,这都是恩情的组成部分。 京堂可能过分着眼于李如松带领着精锐骑卒在立功,过分的注重由上到下,但周良寅在大宁卫,他对辽东更了解一些,他看到的是从下到上,李成梁就是有反心,也没有那个基础,李成梁要造反,辽东的汉民也不答应。 “那篇文章啊。”万士和略微尴尬的说道:“那是我写的,陛下给我让我润稿的。” “啊?”周良寅惊讶至极,他呆滞的说道:“陛下果然是非常人也,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都能容忍,果然是要成非常事,陛下大气如此,大明何愁不兴?” “对对对,就是这个味儿,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党了。”万士和一听立刻表示,对味儿! 不会拍马屁,还想当帝党?拥戴陛下的一切决策,就是帝党的核心主张。 (本章完) 第602章 赏厚而信,罚严而必 第602章 赏厚而信,罚严而必 万士和对帝党的定位几近于儿戏,他的定位是拥戴陛下一切决策,这也是这些年,没人从他这里加入帝党的缘故,因为海瑞这个道德君子还活跃在朝堂上,就显得没有多少骨鲠正气的万士和,更加鲜廉寡耻了起来。 所以能做事的地方大员,都是直接拜皇帝山头。 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驯等等,都是不折不扣的帝党,他们只能依赖于皇帝而存在。 周良寅还没没进门就学会了拍皇帝的马屁,他本身就是贱儒出身,根本没有任何道德压力,在他看来,忠君体国侯于赵就是个风向标,侯于赵很能干,整个大宁卫、辽东的垦荒,全都是照着侯于赵当初垦田画策在推行。 现在的侯于赵更了不得,他提出了一个大明,皆为王民的主张,就是当下的绥远、辽东、北平行都司王化的总纲常。 侯于赵这类不擅长交通大臣、不擅长人情往来,有赤子之心,还有巧思的臣工也倒了霉,那周良寅只会脱下伪装,再次变成一個贱儒。 侯于赵这样纯粹的臣子都没有了生存空间,大明朝堂得烂到什么地步,到了那时候,也只有成为贱儒才能继续活下去了。 周良寅在万士和府上坐了很久,主要是就面圣的诸多细节进行了沟通,这是十一年以来,周良寅第一次面圣,当年的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周良寅依旧十分紧张。 而皇帝选择接见周良寅的地方,也很有趣,在北大营的武英楼内,在操阅军马之后,皇帝宣见了他。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周良寅五拜三叩首行了大礼。 “免礼。” 周良寅刚站起来,心就如同小鹿乱撞一样,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当然不是看到了美人,而是看到了戚帅在打量他。 周良寅怕,怕见到戚继光。 而另外还有两个千户,这两个千户是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柏和李如桢。 “戚帅,这就是北平行都司佥都御史周良寅,在辽东垦荒了数年。”朱翊钧给武将们介绍着面前的文官。 李如松的两个弟弟,朱翊钧亲自考察过了,远不如李如松,天壤之别。 比如这个李如柏,嗜酒如命,在辽东就因为饮酒误事,被革罢过世袭千户,后来李成梁实在没办法,把李如柏送到了京堂入了讲武学堂。 这李如柏仗着自己是宁远侯的儿子,自己亲哥领着京营骑营,在讲武学堂拉帮结派,欺压穷苦出身的庶弁将,闹得鸡犬不宁,在万历八年被朱翊钧训斥,扔到了南大营做勋军去了。 大明有两个京营,一个是万历元年之前的京营,一群弱弱病残,烂泥扶不上墙的烂货,里面充斥着各种历代因为皇帝恩封混吃等死的武勋,这个老京营在大兴县,就是只领俸禄不视事。 朱翊钧一次都没去过南大营,过年都不去慰问探看。 而新京营就是万历元年以后组建的京营,武勋若是有壮志,需要通过锐卒的考核,而后通过讲武学堂的遴选,才能进入京营任事。 觉得自己祖宗把几辈子的仗都打完了,不想建功立业,只想提笼遛鸟,可以在南营吃俸禄吃到死。 李成梁在前年入京述职的时候,专门跑到了大兴县南大营,把李如柏倒吊起来,狠狠的打了一顿,差点没给李成梁气出病来。 而李如桢则是胆小怯懦,更加明确的说就是畏战,和大哥李如松完全相反。 作为一个武将,畏战,就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李如桢在李如柏闯祸后,也被一起送到了勋营吃白饭,连点卯都不必去的那种,每年到兵部领点俸禄就是。 李如桢没有被李成梁吊起来打,因为李如桢长大那会儿,李成梁正在辽东跟鞑子、建奴拼命,李如桢这个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朝不保夕的生活环境导致的。 李成梁的几个儿子里,只有李如松很厉害,其他的都是普通人的范畴,甚至可以用草包去形容,没有什么军事天赋,更懒得读书,不过军事天赋这种东西,李成梁能捞到一个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李如柏和李如桢今天突然被叫到武英楼,自然是来看周良寅的。 李如柏很狂,他连亲爹都不怕,被吊到树上打的时候,李如柏还叫嚣着有本事打死我! 但是李如柏在戚继光跟前,乖的跟个鹌鹑一样,连说话都温和了几分。 李成梁就是再生气,也不会打死儿子,虎毒不食子;但戚继光治军极严,就李如柏那个做派,真的在戚继光手下,早被军法处置几百遍了。 “陛下,臣在万历二年见过一次周御史,那时候他到大宁卫,臣在大宁卫挖桃吐山的白土,那时候周御史还有点富态,也略显一些轻浮,不像现在,如此的干练。”戚继光的回话,说起了他和周良寅之间的恩怨情仇。 戚继光若是心里真的有怨气,那他就不会在皇帝面前,主动提及过往,这看似是叙旧,但其实是放过。 现在作为奉国公的他,皇帝就是不考虑武学教导的师生情谊这些私情,也要给这位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南平倭寇,北灭胡虏的奉国公一个面子,只要戚继光不提,皇帝就得当着戚继光的面儿,严惩周良寅。 朱翊钧之所以要把宣见的地方定在武英楼、把李成梁的儿子们、戚继光都叫到身边,就是了结当初的公案。 周良寅没有诬告,戚继光攻伐大宁卫的时候,的确是想要贪功冒进,进攻全宁卫获得战场的主动权,因为那时候戚继光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出塞,那时候朝堂的局面并不明朗,确定路线,还是当初的主要矛盾。 而李成梁当初的确是苛责言官,放大老虎吓唬这些言官。 戚继光主动提及,说当初周良寅有些轻浮,就是把当初的贱儒行径,归咎在那会儿还年轻,不懂事,不知道边方之疾苦。 朱翊钧看向了周良寅,这也是周良寅必须要过的鬼门关,日后想要主政一方,想要平步青云,这件事就必须要说清楚说明白,有一个结果。 “陛下,臣当初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不体国朝振奋之意,便是不忠君上重振大志,摇唇鼓舌,擅生是非,实乃亲者痛仇者快之恶行,戎事乃国朝兴亡之大事,不懂不应置喙,幸国有圣主明君,未酿大祸,然仍当重惩以儆效尤。”周良寅深吸了口气,承认了自己过去的言论,给国朝振奋带来了麻烦。 同时也认可了皇帝对他的惩罚,他并无怨言。 周良寅在边方十年,对于当年事,他已经知道了利害,矛盾激化到刀兵相见的地步,任何可能有的机会,都要想办法去把握住,否则下一次机会到来,就不知道何时了。 周良寅现在能够感同身受,能够理解善战的戚继光为何想要兵行险招,就是他这样的贱儒存在,才让一向稳妥的戚继光,意图一战定北。 “还以为周御史要怪朕让你住牛棚了呢。”朱翊钧打量着周良寅,语气里全是审视。 对文臣天然警惕的老毛病犯了。 “臣不曾住过牛棚,也是有衙门官舍的…”周良寅愣住了,他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他在大宁卫,住的衙门是当年的宁王府翻修的!他也从没有说过自己住牛棚。 他是官员,在边方垦荒的确辛苦,可谁敢让他住牛棚?他住牛棚,下面的官员住什么?猪圈吗? “陛下,过去的事儿也就过去了,陛下当初已经做出了惩戒,一事不可二罚,臣再斤斤计较,就是陷陛下于赏罚不明之境遇,赏厚而信,罚严而必,国大兴。”戚继光十分明确的说自己谅解了周良寅,以后也不会为难他,出发的角度是信赏罚。 赏厚而信,罚严而必,这句话出自越王勾践的大夫文种。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积蓄国力,在进攻吴国的前夕,越王问:我们能不能伐吴?文种说:可以只要做到赏罚分明,就可以灭吴,越王仍然有些信心不足,文种让越王点了宫殿。 越王勾践真的把宫殿点燃,并且许下了承诺,救火成功则以胜敌论赏,不救火则以逃兵投降论罪,三千越甲批湿衣救火,而后一人不退,救火之后,勾践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赏厚而信,罚严而必,赐优厚而守信,惩罚严厉而坚决,君主如果能做到,人心自然可用。 “周御史啊,还不快谢过戚帅宽宏大量?”朱翊钧笑了笑,对着周良寅说道。 “谢戚帅!”周良寅极为真诚的说道,既然在陛下面前说不再为难,那日后戚继光绝不会为难于他,周良寅相信戚继光的承诺。 其实戚继光早就原谅他了,他在大宁卫、全宁卫垦荒,没有应昌总兵王如龙的支援,他一个文官,就是有一肚子的主意,也拿那些马匪和胡虏没什么办法,耕战从不分家,周良寅求助王如龙,王如龙选择了支持。 嘉靖三十八年,戚继光在义乌招揽客兵,王如龙带着自己的兄弟出山,从那时候,王如龙就跟着戚继光走南闯北,打了不知道多少硬仗,就周良寅干的那些事儿,戚继光但凡是不肯谅解,周良寅举步维艰,死在边方也有可能。 戚继光素来不主张刀刃向内,这也是以前朝臣们觉得戚继光好欺负的原因。 戚继光都选择了原谅,李如柏和李如桢就是心里有一肚子的话,也不敢当着戚帅的面儿说,他们敢跟老爹吹胡子瞪眼,但是在戚继光面前确实非常老实,和李如松一样的老实。 “不懂军务,日后千万不要肆意胡说,惹人笑话,蒸汽机是用煤烧水,按着言官们的说法,挖煤惊扰地气龙脉,就该烧木柴,他们倒是说得轻巧,哪来的木柴?”朱翊钧还是训诫了周良寅两句。 要真的听这帮什么都不懂的贱儒胡咧咧,那后世的火箭就该烧煤,而且是无烟煤。 军事的专业性很强很强,而且这玩意儿多少要点天赋,戚继光要真的听了言官的话,大明早就被土蛮汗攻破京师了。 “臣谨遵圣诲。”周良寅再俯首领命。 “万阁老跟你说了吧,先生举荐了你为山西巡抚,从胜州、卧马岗来的金银铜铁煤碱都要在宣府大同入口,这地方是王化绥远的冲要之地,万万不能有失,必要的时候也要帮潘总督,不至于绥远闹出乱子来。”朱翊钧坐直了身子,交代着前往山西的主要任务。 王化绥远,大明和绥远之间的商货往来,随着驰道通车的建立,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懈怠,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来,大明和绥远胡人之间的微弱的信任就会打破。 在一个大明,皆为王民的共识还没有形成之前,都需要警惕。 “更加明确的说,小心北虏之中一小撮的死硬蠢货,以各种各样的手段,假借各种名义,耽误大明和北虏和解的千年大计,一个大明,皆为王民需要至少三十年的时间,需要君臣上下同心,万夫一力,才能天下无敌。”朱翊钧没有说空话,套话,而是直截了当。 “臣遵旨。”周良寅领命。 皇帝又询问了许多草原的见闻,很多朱翊钧闻所未闻的事儿,却在他的治下发生,比如草原上其实存在着广泛的农耕,要种豆子,青稞;比如草原上也不是人人都会骑马,也不都是长在马背上;比如铁锅对草原人的重要性等等。 “臣告退。”周良寅终于完成了面圣,再次感激的对戚继光行礼后,离开了武英楼。 朱翊钧无奈的对着戚继光说道:“戚帅知道宋仁东吗?” “臣听说过他,诨号土行孙。”戚继光作为奉国公当然会看邸报,对于西山煤局这个参考船蛆发明盾构掘进的宋仁东,戚继光还真知道,而且还知道他的外号,土行孙。 土行孙是神话人物,擅长地行术,能日行千里。 “倒是贴切。”朱翊钧点头,名字有起错的,但外号没有,这诨号确实合适,他继续说道:“这个宋仁东喜欢上那个娼家叫丽娘,在宋仁东眼里,这个丽娘是改过自新了,但在王崇古督办的骗婚案之中,这个丽娘是个骗子。” 戚继光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说道:“这案子莫非真的和宋仁东所说的那般,是个冤案?” 宋仁东状告王崇古的大乐子,戚继光当然也看到了,如果需要他这个奉国公表态,他就只有一个态度,陛下剑指之处,京营兵锋所向! 陛下要收拾谁,只管下令。 “那倒不是,死刑三复奏,这案子当初查补了三次,铁证如山。”朱翊钧摇头说道:“这件事其实还有后续,今年春天开工之后,毛呢官厂、各道织造局,禁止任何娼妓出身从良入厂了。” “王次辅下的命令,官厂不是藏污纳垢之地,这些娼家借着官厂织娘的身份洗白自己,闹得官厂非常被动,所以王次辅直接一刀切,不准娼妓从良入厂了。” 给这些娼妓出路,谁给他王崇古活路?这样的案子多了,官厂成了她们敲诈勒索的背景和靠山? 宋仁东那么相信丽娘,还不是因为丽娘是毛呢官厂的织娘? “陛下,臣倒是觉得,这事儿,王次辅确实是有所顾忌,也不算违背了朝廷废除贱奴籍的政令。”戚继光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陛下要收拾王崇古理由有的是,随便从贱儒的奏疏里找出一本,就能罗列数十项罪名了。 这不是王崇古和朝廷的政令、陛下的意志,废除贱奴籍改变生产关系的大方针逆行。 朱翊钧摊了摊手说道:“王次辅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起初他觉得严惩之后,这件事就过去了,但矛盾出现了,在京堂骗婚案以斩首示众结案后,王次辅就发现,大明隶属于工部的官厂、织造局,不同程度的存在这种骗婚的现象,所以各个官厂的匠人们都有情绪。” “这种情绪很大,之前那些个从良的织娘们,不同程度被孤立、被谩骂、被指指点点、被指桑骂槐,南衙织造局,就有一个娼家出身,从良已经七年的织娘,被如此指指点点之下,投河自尽了。” “唉。” 骗婚案落下帷幕都这么久了,若是没有新的情况出现,王崇古也不会下这种一刀切的政令,真的不是懒政,是他没有好办法了,只能如此。 匠人们的情绪很大,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官厂的名声受损,等同于所有匠人的名声受损,这种事京师已经发生,朝廷仍然坐视不理,那就是任由这种事情发生,匠人们的情绪具现成了歧视。 所以必须要做出回应,只能一刀切禁止娼妓从良官厂,再不回应,这些匠人的情绪就会失控了,再发生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本身从良的织娘,也深受其害。 这么做的结果,在娼妓和嬷嬷这个生产关系之中,娼妓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议价能力大幅度的降低,这年头,大多数的娼妓,她们打小就被卖到了善堂里,是被迫成为娼妓的,不是为了银子自愿进入烟世界捞银子。 “一块坏肉,沾的满锅腥。”戚继光靠在椅背上,也是略显无可奈何的说道。 朱翊钧和戚继光聊起这个,说的是官厂拒收从良女,其实也是说的绥远,绥远旧虏,有一小撮的野心家,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煽动百姓跟着他们一起胡闹,最后受害的还是绥远这个整体。 这也是朱翊钧千叮咛万嘱咐,让周良寅一定要注意的事儿。 李佑恭是大明宦官里最活跃的一个,也是最为忙碌的一个,他又带着大明皇帝责罚申时行官降三级的圣旨来到了松江府宣旨,这里面一些个事儿,需要申时行知道,有些事不需要申时行知道。 比如张居正怀疑申时行有问题,并且还要加重处罚他这件事,他就没必要知道; 陛下亲自下旨抓师爷董炜归案,证明他是清白的这件事,申时行就必须知道。 申时行叩谢皇恩,他其实也比较忐忑,虽然到了松江府略有寸功,但这次的确是个大失误,官降三级不是问题,只要还在松江府的位置上,就还能立功。 “陛下有保全之意,朝中之事,申巡抚就不必担心了,一切都有先生和陛下在,安心做事就好。”李佑恭这话多少带有歧义,让申时行以为自己是被张居正保下来的。 但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和张居正认识了二十多年,他太清楚张居正的为人了,张居正这个座师和别的座师不同,张居正风格从来都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谁都拿不走,但你的错误,也没人能帮你承担。 高拱就不是这样,高拱能在天下大计的时候,明目张胆的包庇晋人。 申时行收到官降三级的圣旨后,立刻就清楚了,一切都只是圣眷而已。 “那个上海知县阎士选冲撞于你,陛下从骆秉良骆缇帅那里都知道了,既然有了龃龉,陛下下旨,将阎士选调往了杭州做知府,这是升转,又从晋人里选了一个到上海县来。”李佑恭说起了新的人事任免。 阎士选还真的不是明升暗降,正七品的知县,一跃成为了从四品的知府,这是官场上的鲤鱼跃龙门。 阎士选正经升转,要从正七品的县令升到正六品的通判、正五品同知、从四品知府,至少要十年之功。 正五品同知就是非常明确的分水岭,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没熬过正五品的同知,升转从四品的知府。 申时行官降三级,就有人要连升三级,那么打掉了海龙帮的阎士选,就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朝堂明公还是蛮意外的,这个阎士选居然没有收受海老四的贿赂,还把县衙的衙役们都控制在了自己的手里。”李佑恭有些好奇,这个阎士选是怎么做到的。 在缇骑介入之前,朝廷方面是不太清楚海名远就是海老四,海老四作为班头投靠徐家之后,建立起了海龙帮,这个海龙帮一直在海老四的手里,也就是说这么些年,其实县衙的衙门里,多多少少都有海老四的人。 有的时候,不是私德崇高,有骨鲠正气,就能不受贿,身处洪流之中,多少事身不由己。 师爷董炜每个月给阎士选发牌票,让阎士选到府衙挨骂,阎士选就什么都做不成了,考评下下,自然被罢免。 “阎士选,不用本地吏员和衙役。”申时行简单的介绍了下阎士选的办法,他不用本地人,本地的帮会已经很没有礼貌了,甚至巡抚身边的师爷都能买通,阎士选选择了任用外地人。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相对平衡。 “如此。咱家先去上海县宣旨办差。”李佑恭打算亲自去问问阎士选,这也是斗争经验,大明的朝廷命官履行地方,和当地世袭罔替的衙蠹们斗争,可是朝廷命官的必修课。 李佑恭赶到了上海县,上海县甚至比府城所在的华亭县更加繁华数分,因为没有城墙,黄浦江上飘满了驳船,沿着黄浦江,都是连绵不绝的工坊和鳞次栉比的街道,街道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旗子,上面写着酒、寓、舍、米、油、餐等等大字,李佑恭骑着高头大马走过了这些街道。 阎士选很高,六尺(一尺31cm)有余,但很瘦弱,看起来有点精明的读书人。 “臣谢陛下隆恩。”阎士选叩谢圣恩,他有些意外,居然是连升三级,他还以为得罪了天上人的申时行,自己已经仕途一片渺茫了。 在他看来,没有主动替申时行申巡抚背锅,让申时行官降三级,以吏部郎中的身份巡抚,成为大明笑话,就是得罪了申时行。 朝廷的视角和阎士选本人的视角又有不同。 但结果而言,他阎士选离开了松江府,到了杭州做知府,在杭州做知府,干得好,想一下布政使、甚至是巡抚,也未尝不可。 “看起来阎知县并不是欣喜若狂。”李佑恭好奇了,这个阎士选听到自己连升三级,就只是意外,而不是惊喜。 “上海这边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完,眼下最紧要的事儿,就是铁马厂,我一旦离任,恐怕申巡抚会考虑金山卫,而不是上海县了。”阎士选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他忧心忡忡的说道:“申巡抚是君子,至少不会因私废公。” “上海县这边,还是最合适的。” 地方之间也有竞争,上海县、青浦县、金山卫,都想要铁马厂,尤其是金山卫,是有力竞争者,毕竟造船厂都在那边。 申时行是京官,是朝廷钦差,皇帝的命令大于天,他要用最快的时间完成朝廷给的任务,铁马厂的落地,在上海县出现人事变动的情况下,申时行一定会改位置。 “伱可想好了,这次辞了圣恩,再想连升三级,那就是难如登天了。”李佑恭完全没有料到,阎士选对于连升三级,不是欣喜若狂,甚至是有点不乐意。 “接任我的是谁?”阎士选当然有些犹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山东即墨县知县姚光启。”李佑恭告诉了新的上海县知县人选,王崇古弟弟王崇义的女婿,晋党的嫡系、海带大王姚光启。 姚光启有功名在身,他跟着凌云翼到山东做了监当官,干了这么久的时间,也获得了升转,成为了知县。 “他啊,那我去杭州。”阎士选一听立刻说道:“本来不几日,就到了山东下松江的日子,他要押解过来,既然是他,那就没问题了。” 姚光启可是工党党魁王崇古的族党!夷三族都跑不了的那种族党,这铁马厂,肯定能落地。 还是天上人和天上人斗合适,一个个都背景深厚,他一个王家屏都不肯收到门下的普通进士,神仙斗法,实在是让他为难。 “陛下比较好奇,阎知县,究竟是如何治理上海县的。”李佑恭说明了来意。 阎士选思索了半天,开口说道:“要回答这个问题,说容易三两句话的事儿,但我还是带天使看看上海县吧。” 这个问题,看起来好回答,但说明白,真的很难。 (本章完) 第603章 富到流油的松江府 第603章 富到流油的松江府 阎士选其实很想留在上海县继续做知县,因为就以上海县的位置,这里注定就是开海的冲要之地,从长江上来的所有货物,都要在上海县进行转运,在这里能立功。 但阎士选最终选择了离开,这地方,还是交给天上人去斗吧。 孙悟空能问问他打的妖怪是谁的家奴,是因为是心猿舍利(摩尼珠)转世,来头比唐僧的金蝉子还大。 “万历八年,我来到了上海县做知县,我清楚的记得,到曲家湾县衙上任那天是八月十四,第二天是中秋节,我记得非常清楚。”阎士选带着李佑恭走上了上海县的街头。 上海县没有城墙,而县衙在万历元年从十六铺迁徙到了曲家湾这个地方。 站在繁华的街头,阎士选感慨万千的看着街头的车水马龙,开口说道:“我到任的时候,上海县丁口已经超过了八十万人,我当时就一个感觉,这是个县城吗?即墨县才刚刚二十五万人,即墨县是密州开海的急先锋,上海县是松江开海的桥头堡。” “那时候感觉很奇怪,我这就成了八十万人的父母官了吗?但是八十万人的上海县,一年岁入不过20万两白银,对于偌大的上海县而言,就是杯水车薪。” “我不明白,怎么就这么点儿税收,我就让六房书吏,拿账目来看,这是我栽的第一个跟头,从那时候,我从第一天上任起,我就知道了为何朝廷命官也叫流官。” “六房书吏的爷爷的爷爷就是书吏了,六房典史如此、班头、衙役、狱卒、仵作、甚至是连菜户营的菜户也是如此,生生世世,世袭罔替。” “书吏直接告诉我,没有账目,但是欠的钱都得还,否则就是勒索豪右,苛责小民。” “李大珰,面对这個局面,你说我是青天大老爷,还是他们呢?更明确地说,谁才掌控了权力呢?” “流官治理地方,都会遇到这种困局,甚至河南南阳府镇平县都闹出了杀官的闹剧来。”李佑恭回答了这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权力的确不在知县的手里。 阎士选手伸向了前方说道:“我们脚下这条街叫沪渎,是上海县最老的街道,老到当地人都不知道何时有了这条街道,我考旧典得知,应该是春秋时,吴王寿梦所建的滬渎垒,滬是一种十分古老的渔具,有点类似地笼,涨潮时候用的,后来这里就叫沪渎了。” “北宋时候,滬渎垒改名了上海务,就是监当榷场,北宋朝廷官营的大卖场,主要是卖酒,上海务在有了朝廷营造卖场之后,很快就繁荣起来,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从务升级到了镇。” “时人沿着咱们脚下这条沪渎街修建了市舶司、商税局、太平仓、酒务、盐务、巡检司、水驿、急递铺等等,可谓是一应俱全,人烟稠密,蕃商云集于此。” “李大珰以为这条街,能收多少商税?” 李佑恭思索了片刻说道:“行脚商不收税,坐商三十抽一,光景好,一年有个十万二十万两的税钱,不在话下。” 阎士选叹了口气说道:“万历七年,这里只收1890两银的商税,坐商一分没有,只有走卒贩夫们交钱,而且还不是交给朝廷衙门,而是类似于海龙帮这样的商帮,万历八年这条街上,盘着七个大小不一的商帮,他们养了不少游堕当打手,动辄火并。” “一年,县衙就要还三十多万银的债,一年岁入不过二十万银,这就是我到任时候的上海县。” “多少人劝我和光同尘。世道就是这样的,要与世俗混同,不要突出自己来,不露锋芒,大家都这样,就显得你特殊,就显得你不一样?” 李佑恭由衷的说道:“那阎知县倒是有骨鲠正气,不与这等腌臜货同流合污。” 和光同尘?分明就是同流合污,一丘之貉,大明朝的上下官僚,都是跪着当官,那大明怕是离亡国不远了。 “咦,这李大珰可太高看我了。”阎士选连连摆手说道:“我哪来的底气不跟他们同流合污啊,我倒是想,可惜的是,他们压根不给我这个机会。” “哦?愿闻其详。”李佑恭眉头紧锁,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阎士选看起来是想跪的,但似乎没跪成。 阎士选一步步的向前走,带着唏嘘说道:“这无由来的债,把整个府衙掏空了,上海县衙连给衙役的俸禄都发不出来,这可是上海县,开海已经数年,这里富的流油,富的让人纸醉金迷,但我这个青天父母官,连给衙役的银子都没有。” “倘若如此也就罢了,又不是第一天发不出俸禄来了,都几十年了,衙役们早就习惯了。” “但是他们不仅不给钱,还想要我的命。” “海总宪修吴淞江、白茆河河堤,疏浚江河,贯通入海,才有了现在的上海县基本格局,海总宪带着百姓修的河堤,至少还能用十几年。” “八月十五那天,中秋节,县丞找到了我,说让我奏闻朝廷,再修吴淞江河堤,预计三十四万银。” 北方筑城,南方疏浚,这都是老戏码了,不用修的吴淞江,再修一遍,要三十四万银,朝廷要拨付一部分,剩下的地方解决,而此时的上海县衙空空如也,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但是吃肉的,决计不肯饿着自己。 这个时候,让阎士选上奏朝廷修河堤,就如此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所有人都满意,唯独阎士选不满意,就以陛下那个杀伐果断的性格,阎士选真的如此上报,事后朝廷、皇帝发现自己的银子被这么浪费了,恐怕又是一个瓜蔓连坐的大案。 “我倒是想和光同尘,奈何连个活路的机会都不给。”阎士选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些戾气。 他想跪,还不让他跪!这不是欺负人吗! “论迹不论心,阎知县没跟这些人同流合污,那就是骨鲠正气,冲锋陷阵,先登者重赏。”李佑恭给出了十分正面的评价,你心里再怕,再想跪,你没跪,那就是骨鲠正臣,打仗的时候,砍下敌人的脑袋,就是功劳。 阎士选迈着四方步,走在黄浦江旁的长街上,这长街有拦河堤,还有行道树,他继续说道:“要我命的事儿,我肯定不做,后来,万历九年春,大司空回了京堂,申巡抚到任,我很快就收到了牌票,到府衙,被师爷董炜好一顿训斥。” “别看他这个师爷没有官身,但是跟训儿子一样的把我骂了一顿,我还不能还嘴,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申时行的意思,毕竟他是楚党,我是晋党。” “营造不一定非要是吴淞江,也可以是这黄浦江上的码头榷场,我被骂了之后,回到了县衙,就上奏请命营造。” “这营造事儿,朝廷给了十万两银子,整修上海县黄浦江沿岸十六榷市,也是到开工那天,才直接撕破了脸,我压根不用本地人,从内到外,全都是外地人,那时候我也怕,我怕死,怕朝廷给的银子都给他们侵吞了去,朝廷追责,我扛不住,怕榷市整修不好,无法交差。” “修着修着,我发现,他们都是一群胆小鬼!皮影戏的影子,看着唬人罢了。” 李佑恭眉头一挑:“哦?愿闻其详。” 阎士选眉头一挑,眉飞色舞的说道:“他们不敢杀了我,因为我是朝廷命官,杀了我,申时行哪怕真的授意师爷要捞银子,他也兜不住;他们不敢破坏工地,因为是朝廷的政令,一方面是雇役要入场,一方面是地方势要豪右带着商铺商贾们反对,但最后还是雇役入场了。” “我发现他们的本质,一群胆小鬼,甚至都不敢闹大,不敢闹出人命,因为人命官司都要奏闻朝廷,朝廷的目光一旦看向了上海县,那就不是本地人能搞定的事儿了。” “借着修十六榷市事儿,我打开了局面,先是把十六榷市的所有坐寇都赶了出去,我自己当坐寇,后来我干脆连之前的欠账都不认了,什么人都不带,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们的宴请、诗会之上,我就是个俗人,他们不让我顺意,我去他们的宴请,都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大刀阔斧的清理衙蠹,雇佣外地人成为班头、衙役、六房书吏,大明别的不多,想吃皇粮的人,能排到泰西去!” “有本事,就杀了我!” 最后一句话,阎士选几乎是喊出来的,颇有几分小人得志且猖狂的错觉。 阎士选和传统意义上的贤臣、良臣不一样,他就是得志就猖狂,打开了局面之后,四处砸场子,就成了他的爱好,逼这帮胆小鬼兵行险着,就是阎士选的谋划。 阎士选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唉,这得意的日子没过半年,本来一切都挺好,后来海龙帮的海老四勾搭上了师爷董炜,我这日子也难熬了起来。” “我一个月就要到松江府衙门一趟挨一顿骂,董炜那人起初还是阴阳怪气,后来干脆就是撕心裂肺,恨不得揪住我的衣领骂我,但我发现,董炜也是个胆小鬼,他没办法把我怎样,只能骂,他越生气,我就越高兴,就越不顺他的意。” “当时,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只想把海龙帮给剿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那天,我忽然收到了巡抚的牌票,我本以为是让我去府衙挨骂,我以为申时行终于憋不住要亲自训诫我了,结果打开一看,是让我配合华亭县的衙役,抓捕海老四等海龙帮一众案犯!” “还用华亭县衙役?我自己带着衙役就把他们剿的一干二净了!” “一群怂货,平日里欺负小民大打出手,面对衙役的时候,束手就擒,连骂都不敢骂一声,当然,可能和大明水师就在松江府内有关。” 狐假虎威,阎士选没法跪下当官后,发现这帮人其实不怕他,而是怕水师锐卒。 海龙帮真的和上海县的衙役起了冲突,甚至火并起来,大明水师强兵不用半天就能到,这是平叛,平叛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 松江镇提督内臣张诚,在行动前,专门跑到了松江府衙跟申时行沟通,就是为了告诉申时行,水师已经磨好了刀子,大胆干。 李佑恭就一直静静地听着阎士选滔滔不绝,这阎士选居然是个话痨,话匣子打开后,就一直说个不停。 十六榷市只是最开始的一个矛盾,这几年的时间,阎士选挑了十几件重要的事儿,喋喋不休的分享给了李佑恭。 比如清丈时候,寺庙田亩的矛盾;比如普查丁口时,隐丁的矛盾;比如徐阶在上海县兼并田亩归属的矛盾,比如营造官厂团造时,占地的矛盾等等。 阎士选挺直了腰板,看着十里长街,十分自豪的说道:“上海县的路面硬化时,建了十三个官厂,石灰厂、砖厂、焦厂、铁厂等等,后来这里人太多,我就把厂迁徙到了城郭,这些厂现在都变成了我们看到的这些三层小楼,整条沪渎街这十里小楼,全都是官舍,属于上海县县衙的!” “码头、学舍、酒肆、儒塾、惠民药局、织造局民舍,都是我建的!” 李佑恭想到了王一鹗,王一鹗在做顺天府丞的时候,也沿着通惠河修了一条类似的街道,现在是京师最繁华的街道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就那一条街上,云集了超过十万人。 皇帝陪练、宫里三号祖宗李佑恭,非常确信,阎士选是个循吏,道德之类的东西,宦官也不讲这些,他就看到了阎士选能做事,能做事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其实我干的一点都不好。”阎士选从颇为自豪变得有些颓然,他看向了一条街道说道:“就这条街,就是我无能的最好证明。” “这条街不是很繁华吗?”李佑恭不明白,这条人来人往,甚至车驾远多于其他地方的街道,怎么就成了阎士选无能的最好证明了? 阎士选面色格外凝重的说道:“这条街上,卖的都是奢靡之物,这条街一共三里,没有一样重复的奢靡之物,西域来的玛瑙、玉石、麓川来的翡翠、点翠金银首饰、金漆镶嵌家具、掐丝珐琅景泰蓝、蜀锦川缎、各地的茶叶、美酒,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这里奢靡到了极致,一两茶敢卖几十银,还供不应求。” “有什么问题吗?”李佑恭不明白,如此繁华之地,到了阎士选嘴里,就成了他失败的、无能的证明。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阎士选低声说道:“穷民苦力,路过此地,都是匆匆疾走,看都不看一眼。” 李佑恭十分确信的说道:“阎知县乃是弘毅士人也。” 王家屏没有看走眼,阎士选其实胆子不大,他也想跪,还没接战,就准备投降了,王家屏要是真的收了这样的门人,闯祸牵连到王家屏身上的可能性很大。 阎士选没得选,他只能抵抗,不抵抗就得死,起初阎士选的抵抗,更像是为了争取更好的投降条件。 后来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敌弱我强,凭什么投降? “咱家在内署,什么宝贝没见过,待咱家去看看!”李佑恭信心满满,大明皇宫里的龙涎香,一块三百斤!翡翠论斤称,光是黄金内署就有120万金币!全都是轧印出来的金币,专门用来赏赐。 敢问天下谁还能有皇家奢靡? 李佑恭还不信了,这三里长的街道上,还有他没见过的宝贝! 李佑恭走过了街道的牌坊,牌坊上写着霞飞,这条三里长的街道,就叫霞飞街,李佑恭信心满满,走了近百步,随意的拐进了一家店,而后带着满脸的迷茫走了出来。 “如何?”阎士选好奇的问道,他想知道天上人如何评价这里的奢靡,李佑恭属于天上人中的天上人了,毕竟是跟着陛下一起长大的陪练头子。 “陛下尚节俭,宫中并无此物。”李佑恭愣愣的说道。 他看到了一款印泥,卖三十银一两,只收银币或者会同馆驿的承兑汇票,李佑恭差点当场骂出来,你这印泥是金子做的,都不能这么贵!一两金子才能换十六两白银,他这一两印泥,就卖三十两! 怎么不去抢! 店家以一种看穷鬼的样子,把李佑恭礼貌的送了出来,买不起别看,耽误生意。 江南也有大户人家用阉奴,李佑恭不长胡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但这印泥,的确值这个价,龙泉印泥用藕丝,一万斤藕能抽二两半的藕丝,抽出来晾晒一年,茶油要晒六年,工序超过了三十道的印泥,冬不凝固、夏不走油、水浸不烂、火烧留痕,保存百年不变。 皇帝陛下拥有天下最多的银子,近两千万两白银在内帑堆积如山,物理意义上的银山,但陛下从来不会如此奢侈。 一银一斤的印泥又不是不能用,三百文一刀的纸又不是不能用。 “宫里没有吗?”阎士选惊讶的问道,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坏了! 李佑恭来的时候带了二十多个番子,但松江府有稽税院,有稽税缇骑一百二十人,把这条霞飞街从头抄到尾,绰绰有余了,而且是明正言顺,光明正大! 因为这是僭越,皇帝都不用的奢靡之物,民间怎么可以用! 犯下了僭越之罪的霞飞街被抄了,符合传统儒家礼法,就这事,闹到举世皆知,李佑恭也有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无论现实如何,名义上是这样的。 “啧啧,富得流油啊。”李佑恭眼睛闪着光,他在思考,要不要动手抢,抢这一笔,至少够宫里享乐十几年,还不用出银子了,他是皇帝的陪练,他亲自带人查抄,就以僭越之罪为名,名正言顺。 除了陛下,谁能为难他李佑恭?张居正都不行,张居正带着内阁只能说两句,陛下若想保他,轻而易举。 “算了,陛下说,让咱家到地方,不要滋扰地方,咱家带回宫里的每一厘银子,都是用陛下的信誉换来的。”李佑恭最终还是不打算这么干,虽然富得流油,虽然名正言顺,但有旨意。 李佑恭走了两步,忽然看到了前面过来了一队鲜锦簇的车驾,这些车驾有点眼熟,看了半天,李佑恭确信,这都是皇庄出品,而且是新出的液压减震系列的高端货,一辆车从五百两银子到五千两银子不等。 这个系列叫云撵,象征着神仙乘坐的车辆,出自《魏书·崔广传》。 一分价钱一分货,皇庄的刀法极为精准,每一辆车都是不同规格,比如车窗玻璃的透明度,车驾的钢材、减震筒的簧钢等等。 皇宫不是没有奢侈品,但大多数都放在了皇庄里扑卖换成了银子。 “一二三……十二辆车。”李佑恭简单一数,最顶配的豪华车驾,居然高达十二辆,光是车就六万银,再加上拉车的马匹,都是清一色的骏马,那价格就没数了。 “哪家豪门公子出行?”李佑恭有些疑惑的问道。 阎士选颇为感慨的说道:“这十二辆车都是松江府魁们的车。” “魁们这么有钱?”李佑恭都惊呆了,大明松江府的确非常富有,可是已经富到了,魁都能买的起这等昂贵之物了吗? 阎士选五味杂陈的说道:“不是,这从何说起呢?简而言之,就是在斗富,其实是从倭国传来的劣俗,不过倭国弹丸小国,长崎就是再富,能斗出什么样来?这等劣俗传入了大明之后,变本加厉了起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李佑恭详细了解了一番,才知道了倭国斗富之风,这怪徐璠和孙克毅,他们发宝钞,并没有滥发,让倭国的钱荒得到了缓解,短期内刺激了经济,这倭国几个港口附近,就富了起来,就出现了这种奇怪的斗富竞奢的文化。 倭国有着十分浓郁的魁文化,这是可以媲美朝鲜高丽姬的产业链。 这些魁出门,有六君子。 一个是本命君,本命君就是日后从良要嫁去的人家,一定要找到一个地位崇高的本命君,剩下的五个君子就好办了,这些本命君要么是名田主大名的直系,要么是朝廷公卿之后。 有了本命君,出门六君子,就可以开始寻找了。 第一个找的就是持君子,其实就是头号备胎,本命君一旦舍弃了这些魁,持君子并不能上位,因为持君子就只是骑驴找驴的那个备胎,只有魁实在找不到本命的时候,才会给持君子机会。 持君子之下,就是幕君子,这个幕君子,就完全不考量家室了,要长得帅,要孔武有力,负责帮助魁们,搞定一切生活里的烦恼,而幕君子并不能当入幕之宾,这幕的意思,就只是可以到魁的闺房里,解决生活琐事。 幕君子也是魁们之间争斗的工具人,我的幕君子比你的高,比你的强壮,就更胜一筹。 本命君、持君子、幕君子之外,还有三个君子,这三个君子,主要是富商巨贾之家的子弟,足君子负责跑腿儿,驮君子负责提供出行的车辆,观君子则主要是负责附庸风雅,提供要唱的诗词歌赋。 本命君、持君子、幕君子、足君子、驼君子和观君子,为六本木冠君,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就是贡君子,就是专门负责上贡,这人就多了,这些贡君子,就是魁出行们的钱包,他们负责提供魁一切的开支,但是想见魁一面都是难上加难。 这些贡君子不见得有钱,但一定愿意为魁倾尽所有,而魁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这些贡君子。 贡君子不在六君子序列之中,因为舔狗不上桌。 这些乱七八糟的君子里,只有本命君能够一亲芳泽,偶尔本命君会召魁入府弹唱一番。 “疯了吗?”李佑恭听完之后,目瞪口呆,他恨不得立刻请出朱程理学来!这不是胡闹吗? 阎士选重重的吐了口浊气说道:“松江府斗富竞奢蔚然成风,这倭国这套荒诞不经的路数,传到了大明,这些势要豪右的膏粱子弟们,趋之如骛,立刻竞相效仿,学倭国搞起了松江魁榜,上榜十二人,以十二月为名,其实也不是对魁多倾慕,就是为了显得自己富有。” 踏踏踏!脚步声传来,李佑恭看向了街道的尽头,面色凝重,有很多人,正在跑向霞飞街。 海龙帮找阎士选报仇来了吗? 随行的番子和缇骑们,手伸向了手铳,眼神四处打量,寻找着待会接战的有利地形,一个轻装简从的缇骑,一个助跑翻过了墙,消失在了人海之中,这个缇骑是墩台远侯,现在出去传信儿。 打起来,只要挺半刻钟,衙役就到了,挺三个时辰,水师锐卒就到了。 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手里操持着拳头粗的长木棒,冲进了霞飞街,也不打人,也不抢劫,直冲向了魁车队,里面一个四人抬的轿子快速从李佑恭等人面前经过。 李佑恭都准备好了要作战了,结果家丁们看都没看他一眼。 “曲道成!好伱个龟孙!给老子爬过来!”轿子里走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手里拄着一个拐杖,精神看起来很不好,眼里都是血丝,愤怒无比的嘶吼着。 “这是?”李佑恭这才意识到不是冲自己来的。 阎士选还真的认识这个人,他简明扼要的说道:“曲家的老爷子曲鹤行,就是曲家湾那个曲家,原来县衙都是人家的地,后来曲鹤行把地契送到了县衙,算是松江府数得上号的大户人家了,仅次于松江孙氏了,家里光是二桅船就三百多条,三桅船八十多条,去年买了两艘五桅过洋船。” “曲鹤行是曲道成的爷爷。” 李佑恭简单的理了下其中的关系,愣愣的说道:“不是,那曲鹤行骂他孙子是龟孙,那他是什么?” “气急了有点口不择言。”阎士选笑着说道:“曲鹤行就是那种老顽固,脾气也差,海禁时候,就下海讨生活了。” 一个眼眶深陷的男子,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但看这气色,有点命不久矣,还不如曲鹤行好。 “爷爷!你要做什么!我就是出来玩。”曲道成大声的问道。 曲鹤行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闭着眼睛,大手一挥说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给我打!打死了衙门问起来算我的!” “爷爷,你就我这一个孙子啊!”曲道成吓傻了,他毫不怀疑,他爷爷真的要打死他! 曲鹤行能带着曲家在开海事中,啃下这么大一块肉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自然说到做到。 “没事,你爹还有三个私生子,就是再丢人现眼,也没你这么丢人的!给我打!”曲鹤行从旁边家丁手里,夺过了拳头粗的木棒,就打了出去。 (本章完) 第604章 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第604章 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六本木冠君中,需要付出代价最小的就是本命君,这些本命君,不仅可以不用钱一亲芳泽,甚至还能从魁身上赚钱。 因为本命君社会地位极高,只需要利用魁办一些聚集的活动,或者到自己店里消费,就可以赚到钱。 这里面销最大的就是贡君子,负责上贡的舔狗,只负责买单,但往往见不到魁,能够在诗会的时候,获得一张邀请函,就已经是极为高兴的事儿了,这些贡君子往往都是暴富出身的商人,社会地位极为低下,需要利用这种诗会,跻身上流社会。 而倭国这种玩法,局限于体量的缘故,所以闹出的动静不算大,在开海后,流入了大明,大明立刻把这玩意儿变本加厉的发扬光大了。 曲鹤行之所以要亲自清理家门,实在是这个曲道成太丢人了! 松江府魁榜十二人,全都是曲道成招摇过市,炫耀家财的工具人,这些香车闹出来的败家名声,都传到长崎去了!明明可以当天命君玩弄,非要六君子集于一身,甚至连贡君子都包揽了。 谁家势要豪右去当贡君子的? 他们曲家勉强够得着垄断阶级的地步,在大明官选官之下,势要豪右之间,正在诞生一个新的阶级,垄断阶级。 上海县一共六十四家行,里面有五十家是曲家的,连县衙的地契都是他们曲家,若非阎士选过于强势,曲家还是要拿着地契不撒手,海面上飘着几百只船,整天围着一群女人打转。 阎士选一脸委屈巴巴的对天使说,自己想投降,不给活路云云,搞得像个小可怜一样,可小可怜能把八十万人的上海县治理的井井有条?小可怜可以把县衙里里外外都换成自己人?小可怜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海龙帮说没就没了。 就邱云娘命案里,阎士选审问清楚,先后杀范家父子五人、陈家父子四人! 这个案子,在势要豪右眼里,过程就是县太爷阎士选重修榷市,要范家、陈家共有的那块地,范家和陈家说了個不字,直接被县太爷给破门灭户了。 曲鹤行要不是怕了,能主动把地契交出来?再不交就得步了范家和陈家后尘。 在曲鹤行看来,这个阎士选和那个茅坑里的石头没有区别,都是又臭又硬!手段狠辣,而且雷厉风行,做事不留一点情面。 官选官之下,他们曲家是可以和松江孙氏、松江远洋商行一较高下的顶级豪门。 曲道成玩魁,哪怕是他弄个豪奢的野墅,把这十二魁金屋藏娇,那曲鹤行也懒得管他,但曲道成在招摇过市,这不是明摆着找死是什么?曲道成的行为,就像是一头大肥猪在对着屠夫大喊:快看我,看我,我肥了,肥的我自己都受不了了,可以宰了吃肉了! 曲鹤行的担心并没有发生,阎士选这个阎王爷,似乎更想要灭了海龙帮。 在上海县盘踞了近三十年的海龙帮,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了,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结果这风头刚过,自己的孙子,带着十二魁的香车,来到了顶级奢靡之处,又要和人斗富了! 曲鹤行是真的打,兜头就是一棍,曲道成见亲爷爷真的要痛下杀手,哀嚎一声,向后面窜去,但这被酒色掏空的曲道成,连甲之年的曲鹤行的一棍子都没躲过,这一棍子没打到头上,打在了曲道成的腿上。 “救命!救命!”曲道成吃痛,跪在了地上在地上往前爬,但周围无人敢伸出援手,就连那些刚下车的魁,都吓的容失色,连连往后躲,生怕殃及池鱼! 曲鹤行再次高举木棍,作势要再打,看来是动了真火,非要打死才罢休。 “曲老爷子棍下留人!”阎士选见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官司,作为一方父母官,这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自然要开口说话。 曲鹤行一听这声音,眉头一皱,又赶忙舒展开来,满脸笑意的说道:“原来是阎青天当面,见过阎青天,阎青天又巡街呢?” 巡街,就是阎士选面对有人庇佑的海龙帮做出的应对之法,六房书吏,每六天轮换一次,带着班头捕快,在街上巡街,还有上海县巡检带着弓兵招摇过市,但凡斗殴,就会被拿下过堂,阎士选本人也会巡街。 海龙帮的大当家海老四,总是喝大了对人说:这阎士选比他更像大当家!就管两件事,这也管,那也管。 阎士选左右看了一圈,负手而立,平静的说道:“这可不能闹出命案来,这腿都快打断了,闹的这么凶,还以为这曲家湾就真的是曲家的,而不是大明地界呢。” “阎青天说笑了,说笑了!这就散了,不会闹出人命,不会闹出人命的!”曲鹤行的态度,甚至有些谄媚,话音刚落,曲鹤行就带着家丁,把曲家大少给抬走了。 李佑恭看了出来,阎士选在上海县这地界,可不像他说的那么可怜兮兮。 姚光启很快就到了,阎士选设宴款待,带着自己的师爷,完成了交接,去了杭州府,李佑恭并没有离去,而是在上海县又逗留了数日,一直到三月初,才回到了京城复命。 “阎士选在松江府办了不少的案子,臣把这些卷宗都带回来了,整理成册后,其实可以刊印给大明赴任地方的官僚们,至少面对这些事儿的时候,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李佑恭将他整理好的卷宗呈送了御前。 卷宗很多,李佑恭写了进《上海县衙集簿》表,详细的叙述了这本书的构成和内容。 “你叫这个名字,那这本书没人愿意看,这样,改名叫:《官场纪实:从入门到权倾一方》,你这样改名,咱大明的官僚们还不趋之若鹜?不得人手一本?”朱翊钧看完了进表,对内容没有什么不满,但对题目不认可。 《上海县衙集簿》这名字多少有点寡淡了。 “矛盾说是不是更符合这个名字?”李佑恭觉得这个名字,矛盾说才更加贴切。 朱翊钧思考了下说道:“矛盾说道理多于实践,而这本则是实践多于道理。” 矛盾说是纲常,这是案例集簿,性质不同。 “臣遵旨。”李佑恭沉默了下,选择了顺从,陛下这个名字看起来更有冲击力,有趣的是,陛下起的这个名字,并不是挂羊头卖狗肉,而是非常贴合内容,真的很贴切。 阎士选真的做到了权倾一方,曲鹤行从嘉靖年间活到了万历十二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个阎士选真的不好对付。 《集簿》是一种从汉代就存在的文体,就是将县衙和府衙、朝廷来往的公文,整理成册,用于修县志用的,李佑恭将这些公文,进行了分门别类的整理。 “这个案子,有点意思啊。”朱翊钧翻动着这集簿的目录,忽然定睛一看,从厚重的卷宗里抽出一卷来,细细的看了起来。 “陛下真的是慧眼如炬,就是这个案子之后,阎士选才成了青天大老爷,上海县地界的势要豪右多少有点怕阎士选了。”李佑恭十分确信的说道。 邱云娘案,一枚铜板,十五条人命。 邱云娘本姓云,打小被卖到了人牙子手里,人牙子养了两年,发现这云娘长歪了,就发卖到了邱家做了童养媳,自此以后,就改名为邱云娘了。 这邱云娘在邱大十四岁那年,嫁给了邱大,生了个儿子,叫邱小郎,这还没入学也没找先生起大名,叫这种名字好养活。 邱云娘生了邱小郎后,身体一直不大好,邱大也是游手好闲,嗜赌如命,把本就不厚的家产给败的七七八八。 这一日,邱云娘有点头晕,家里也没钱,就给了六岁的邱小郎一文铜钱,让邱小郎去买姜熬汤治病。 邱小郎好的不学反而学爹赌钱,跟一样大的邻居小孩赌钱,这一文钱就输了,输了邱小郎就不乐意,跟邻居小孩打了起来。 邱云娘听到了吵闹,出门一看在扭打,本就生病,心情还差,自然把邻居小孩给训斥了一顿。 这邻居小孩回家就跟自己老娘哭,说邱云娘骂人,说让自己老娘出去偷汉子养家,连小孩的一文钱都不放过云云。 这邻居小孩的老娘可是出了名的泼妇!当即上街开始骂街,骂的那叫一个难听,祖宗十八代都跟着遭罪的那种。 邱云娘不占理,因为邱云娘真的偷人,街坊邻居都一清二楚。 这邱大游手好闲、嗜赌如命,家里营生也不管,邱云娘就只能做了暗娼,这到底是有几分模样,邱云娘被陈员外给看上了,陈员外就喜欢这种嫁了人的人妇,而且事儿也少,每个月给点银子就百依百顺,还不缠闹。 泼妇骂街,那可是眼下少有的娱乐活动,邱大赌钱输了回来本就一肚子气,他当了绿头龟的事儿,还被泼妇骂的人尽皆知。 这邱大不敢招惹泼妇,回到家关上门,就是把邱云娘狠狠的打了一顿。 邱大把邱云娘给打了,还让邱云娘去找陈员外要十两银子,邱大他要这十两银子要回本! 邱大全以为邱云娘还跟陈员外有来往,但其实陈员外和邱云娘已经断了,主要是陈员外的正妻发现了,就跟陈员外闹,陈员外给了三两银子,算是断了香火情。 邱云娘被丈夫打了,被恩客给弃了,被泼妇给骂了,还被丈夫赶出了家门,拿不到十两银子不能回家。 邱云娘万念俱灰,她没办法找到十两银子,做暗娼那会儿,欢好一回也就二十文,傍上陈员外后,才算是稳定了下来,但也不多,陈员外年岁大了,除了月例,只有找她的时候才会给赏钱,一个月连七钱银子都不到。 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冬天,上海本就多雨,这不知从什么年月起,连上海都开始下雪了。 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不同,南方的雪是当天下当天化,而且往往是雨夹雪,本来下雪就降温,再化雪就更冷了,邱云娘就穿着一个薄衫,在街上漫无目的的乱走,头一栽,倒在了雪堆里。 巡夜的班头,正好遇到这邱云娘,就把不省人事的邱云娘带回了县衙里,人都冻僵了,就泡在了热水里,又连夜请了惠民药局的医倌来诊治,这到了后半夜,邱云娘才算是回了魂。 这班头就问邱云娘的来历,邱云娘也不回话,就哭,一直哭。 阎士选就过问和等情况,过了两天,邱云娘的病好了,情绪也稳定了,才算是说了自己的来历,阎士选以为就是夫妻吵架,也没多想,把人送回了邱大家里。 这邻居小孩的娘,就是那个骂街的泼妇,一听说人回来了,又跟快板一样各种污言秽语的站在邱大家门前骂街,这一次邱云娘偷人的范围,从陈员外扩大到了班头、医倌、阎知县。 邱大恼羞成怒,愤怒无比的关起门,又把邱云娘给打了一顿,让邱云娘去找钱,邱大他还要回本。 松江府的雪,只要下起来,就是几日不停歇,邱云娘就在街上走,走着走着,头一栽,栽进了雪里。 这一次,没有了班头,邱云娘被冻毙在了大雪天。 “人渣,这个邱大活不起,可以去死!”朱翊钧看到这里,嘴角都抽动了几下,他真的很难理解这种懒汉是怎么活下来的,既然为人父、为人夫,一点责任感都没有,除了赌钱,就是打媳妇,打孩子,活不起、可以去死,浪费粮食。 当真是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邱云娘被爹妈卖了,被人牙子卖了,被丈夫殴打,家里没有营生,不得不出卖身体赚钱,都这样了,厄运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她,如同一个玩笑一样,第一次被赶出家门,被县衙的班头发现救了,但第二次,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朱翊钧抓着卷宗,用力的呼吸了几下,才继续往下看去。 这邱云娘冻死在了陈员外家的酒楼前,这早上开门做生意,这伙计、掌柜一看,门前有个死人,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老爷的姘头。 陈员外和邱云娘的事儿,可是闹得人尽皆知。 邱云娘在人牙子那儿还学了点琴棋书画,虽然不多,但陈员外还就喜欢这些,陈员外家里是个悍妻,不识字,也不想学,陈员外就经常教邱云娘读书识字。 邱云娘为了讨好陈员外,就拼了命的学,这一两年时间,邱云娘也算是琴棋书画都能拿得出手。 陈员外发现邱云娘能带的出门,就经常带着邱云娘四处参加诗会,还会带到酒楼来吃吃喝喝,都明目张胆到这份上了,陈员外的正妻再不做点什么,那就不是正妻了,所以才闹起来。 酒楼的掌柜、伙计认识邱云娘,立刻告诉了陈员外。 这陈员外一看邱云娘死了,不仅不悲痛,反而十分喜悦,因为这云娘的尸体,正好有大用! 陈员外和范家在争夺一块地,这块地没有地契,也很贫瘠,没开海的时候,这就是块谁都不想要的滩涂,但这开海后,这片地方,就成了香饽饽。 陈家和范家为了这块地,争的你死我活,陈员外就对着义子耳语了一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又到了冲突的时候,本来拳脚相加,各家家丁打的你来我往,这打起来乱糟糟的谁都没注意,陈员外突然嚎了一嗓子:范家下手没轻没重,打死人了! 冲突双方一看,果然是陈员外最喜欢的姘头邱云娘被打死了,连陈家的家丁都不知道这尸体是捡到的,由衷的升起了怒气,吵闹了这么久,大家都收着手,你范家居然打死人,这就是不死不休了! 范家人一看陈家人动真格,自己这边理亏,就做鸟兽散跑回了范家。 陈员外打的主意就是,你范家打死人就是理亏,把地让给我陈家,这件事就不告官了,而且陈员外对邱大这畜生很有信心,只要给点银子,邱大就不会去告官。 陈员外信心满满的带着人去了范家理论。 这范家义子、几个儿子急的团团转,寻思着如何应对,范员外不可能放弃那片地,因为太值钱了,他这恶心一起,就想出了一个邪法,一命换一命。 范员外就把家里的抬柴夫叫了进来,抬柴夫一进门,范家儿子当头一棒,打死了这抬柴夫。 然后范员外、几个儿子和义子们,将抬柴夫放在了内院门前,将门栓拆了个七七八八,只要一推就能倒那种状态。 陈员外带着家丁冲进了范府,群情激奋下,推开了内门,也没注意脚下。 这范员外的儿子早有应对,当人都冲进来,棍棒相加,场面极为混乱的情况下,范员外的儿子拿出了锣,一边敲一边大声喊,陈家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这就是两条命了。 这闹到这个地步,有人就跑到了县衙报案,这班头一听说死了人,就带着衙役倾巢而出,把所有人都被抓到了县衙过堂,仵作们很快就开始了尸检。 若是用的本地仵作,那陈员外和范员外都能收买,可是这外地仵作,就不是那么容易收买了,这仵作是贵州人,连官话都不会说,这仵作把尸体一检查,邱云娘冻死的,抬柴夫被人打死的,凶器是木棍。 阎士选知道邱云娘冻死后,便愤怒了,他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九成是被丈夫赶出了家门冻死的,阎士选愤怒的理由也很明确,当初就该多问几句,这简单把人送了回去,根本就是把人送进了地府里!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处于这种心态,阎士选发了狠,势必要把这事儿弄清楚,审案的法子也是老办法,饿。 所有人轮番审问,对口供,不让睡觉,一共就饿了五天,案子的真相,就水落石出了,阎士选准备好了酷刑都没用上,这帮人就全都招了。 这打死人的范员外的儿子被阎士选判了斩立决,但其他人只能放掉。 范员外的儿子被判了斩立决,范员外就疯了一样,为了这块地和陈家打的越来越厉害,几次都流了血。 阎士选让范员外和陈员外到衙门,让他们各退一步,这地归了衙门,这置地的银子,一家一半,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范员外和陈员外都不认可这个调解结果,我家的地,我家的银子,凭什么给他家分一半? 半个月后,因为争地,双方又在地头上打的你死我活,这次是陈家去种稻,范家去阻拦,范家死了个儿子,范家动起手来,根本不留余地,这就在冲突中,又打死了陈家人。 这次死了人,双方非但没停下来,反而当场打的更加凶狠!而班头接到了报案,带着衙役,把一众案犯,都抓拿归案。 在这个为了争水都能打到死人的年代里,为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地,打死人并不让人意外。 案子最后是范家和陈家两败俱伤,包括范员外、陈员外在内,全都在斩首的名单之上。 曲家老爷子曲鹤行是真的怕了,最后朝廷一厘银子都没,就把地拿到了手里,站在曲鹤行的视角去看,就是因为范家和陈家不肯投献,不肯把地卖给衙门,才酿成了灭门之祸,也是那一次曲鹤行把衙门的地契,无偿献给了衙门。 “一枚铜钱,邱云娘、抬柴夫、陈家四人、范家五人,争地死了四个人,十五口人命。”朱翊钧叹了口气,若是这个邱云娘当初没有训诫邻居小孩,这些事是不是不会发生? 朱翊钧稍微思考了下,觉得邱云娘还是会死,就那个好赌的丈夫,邱云娘还是无法摆脱其悲惨的命运。 陈家和范家的人,没有邱云娘之死,也会为了那块地,打到你死我活。 “这个邱大呢?现在如何了?”朱翊钧翻开着卷宗,没有见到邱大这厮的下场,多少有点不顺意,这种人多活一天都是浪费粮食。 邱大是杀人凶手,但大明律也的确有规定,这妻子在外面偷人,丈夫休妻驱赶,也是合法的。 “邱大欠了赌债不还,被海龙帮催债的人给打死了,也是因为出了命案,申巡抚才注意到了海龙帮。”李佑恭还真去了解了下后续。 邱大死了,被催债的人给打了好多顿,还不上钱,卖到码头做苦力,干活干不利索,又被打了好多顿,海龙帮那群坐寇,下手哪有什么轻重?这就把邱大给打死了。 邱小郎也被海龙帮的人给卖了,不过卖到了一户人家里,这户人家没有儿子。 “活该。”朱翊钧当然不会认为海龙帮是什么侠义心肠,邱大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李佑恭眉头紧蹙的说道:“曲鹤行回到家就把唯一的孙子给关了起来,把门窗全都砌砖堵死,就留了个洞,递进去点吃喝,不让曲道成出门了。” “不过臣倒是以为,曲家也快完了,曲道成明知道胡作非为会惹爷爷生气,但他还是那么做了,因为银子都是曲道成他爹给的,这不仅仅是溺爱,而且是曲道成的父亲,逼曲鹤行就范,认了在外面生的三个私生子。” “曲家在曲鹤行手里逐渐壮大到今天这个规模,但儿子和孙子都不怎么样。” “也不是臣胡言乱语,曲鹤行的儿子和四个孙子,都喜阿片,姚光启姚知县已经在查问了。” “喜阿片?那就让姚光启查查吧。”朱翊钧点头认可,李佑恭敢当着皇帝的面说,那就至少有了八成的把握是真的,不是空穴来风,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魁榜?传旨松江稽税院,谁家鼓噪这种风力舆论,稽税院就好好查查他们家,交足税了没有!” “对了,还有那条霞飞街,让松江府稽税院好好查查,交足税了没。” 做生意可以,比他朱翊钧还奢靡也不是问题,但做生意不交税,不行! 朱翊钧已经在琢磨怎么发财了,抄家?抄家多糙,而且是一竿子买卖,收税才是王道。 “下章户部,对这种奢靡之物进行明确的规定,加征额外特别税,30%起步,上不封顶,他们不是有钱造吗?继续造,可劲儿的造!”朱翊钧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要对奢侈品进行额外加税。 户部很快就拟定好了章程进行加税,三成税一共就两样,翡翠和玉石,而其他的税起步就是加到了50%,而蜀锦川缎则加到了100%,而加税很快就通过了廷议。 奢侈品完全脱离了商品的使用价值,只有交换价值,而且还有极高的情绪价值,也就是炫耀,具体征收的方法,在走出那条街的时候,稽税院可以开具税票,这代表着这玩意儿是出自霞飞街,是正品。 奢侈品加税,有利于奢侈品这个行业健康有序的发展。 可以有效的抑制超前消费,穷命苦力也不用想着靠这东西冲门面了,连税都交不起,这样一来,也能有效的将竞奢之风抑制在一个小圈子里。 消费远超自己财力的奢侈品,这种超前消费,也是竞奢之风的一部分,而且影响极为恶劣。 (本章完) 第605章 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 第605章 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 万历十二年三月,大明朝廷通过了加征奢侈税,比如之前一两印泥作价20两白银,之前的坐商是三十抽一,也就是需要缴纳六钱七分银的税钱,而现在加税到了30%,就要纳税六两的税钱。 这种税是一种特别税,商品的目录非常明确。 而且收税并不是去坐商手里收税,而是在街道的两侧,设立稽税房,专门厘清税款。 用尽心机和手段,其实也可以逃避,但你手里的东西,是真是假,那就没人去证明了。 奢侈品的本质就是浪费,浪费的目的就是炫耀,不交税,没有税票,你手里的奢侈之物就不知道真假,所有人就会默认为假,那么奢侈品最大的交换价值和情绪价值就荡然无存了。 明明是用的一样的蜀锦川锻在成衣店做成的衣物,款式都是一模一样,费了重金,结果因为缺少了认证,换来的只有嘲笑,而不是羡慕的目光和夸赞。 拜金钱教,认为金钱是无所不能的,这本质上是对劳动产生价值的否定,否定劳动价值论,就是否定个人努力可以改变命运,最终的结果就是大明整个社会,由上到下的整体失活。 大明已经进入了兼无可兼,并无可并的地步,靠着个人的努力,辛勤的劳动甚至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的地步,如果拜金钱教进一步蔓延,那么大明整体失活,朝廷系统性失灵,就已经不远了。 个人努力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吗?朱翊钧说不好,但他已经在尽量做了,让個人的努力有所回报,劳有所得。 朱翊钧对于加税十分谨慎,十二年的时间,他就加税了两次,一次是出海的直接利得税,这个税在民间被称之为叛逃税,背叛大明、逃离大明,交了钱就可以自由离开的税,带有十分明确的贬义,第二个就是眼下推行的奢侈税了。 其实除了这两个加税,还有一个也是加税,那就是在松江府试行的一条鞭法。 这也是阎士选下定决心离开上海县的原因,阎士选不是申时行、姚光启这样的天上人,面对一定会矛盾冲突更加激烈的局面,阎士选只能逃避。 朱翊钧从来不认为阎士选的逃避是可耻的行为,一如当初王之诰选择了离开文华殿,不敢继续走下去。 逃避并不可耻,因为官场就是如此的残酷,你朝中无人,仕途就是如同三伏天过火焰山,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而显然一条鞭法的试行,就是三伏天过火焰山一样的危局。 一条鞭法要解决的是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就是将种类繁多的徭役和杂税合并起来,一条编,折算为银两纳税;要解决的是大明财税制度的不完整,这是自大明建立,洪武年间遗留的顽疾;要解决的是从实物税转向货币税; 而且一条鞭法要解决的是百姓负担过重的问题,松江孙氏孙克弘说的很明白,一条鞭法就是加税,但一条鞭法执行的越到位,越彻底,百姓的负担就会越轻。 越加税,百姓的负担越轻,就像是越加税越能抑制兼并一样,是个悖论,但在大明特殊的国情之下,是合理的。 自洪武年间定田赋三十税一之后,大明田赋看起来很低很低,但其实自洪武年间就存在一个运费的问题,那时候是民解官收,就是百姓自己运到县城或者府衙,这几十里路,上百里路的粮食转运,需要多少粮食浪费?从地方到朝廷又有多少? 后来改成了官解官收,但是官府也要征发劳役,运费的问题,仍然是一笔巨大的支出,需要加派。 但是换成白银就简单多了。 大明每年从南衙取400万石的漕粮,南衙地方很多官员,都是带着白银到松江府,直接购买舶来粮,粮食连船都不下,直接入京,这样一来,地方衙门也卸下了沉重的运费负担,当然这个钱,四差银、丁徭银,还是要收的,只不过都落到了地方衙门的口袋里。 由大明朝廷的基本运行逻辑可以看出,朝廷、官府,就只是统治阶级手中的统治工具,而大明的统治阶级非常明确,世袭官和官选官,和诞生官选官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 而国朝这个工具,既可以捞取利益,也可以确保自己的社会地位。 一条鞭法,就是要动势要豪右、地方衙门的蛋糕,是统治阶级的内讧,这种程度的矛盾和冲突,阎士选选择离开,是审时度势,也是无奈,他阎士选要是王崇古的族党,而不是普通的晋党,他也敢在上海县战斗到最后一刻! “阎士选的逃避并不可耻,因为他是在知道了姚光启来到了上海县后,才选择了离开,这也是一种负责。”朱翊钧亲自给阎士选写了一封信,勉励他到了杭州府后要好好干,随着书信一起送到的,还有刚刚印出来的《官场纪实:从入门到权倾一方》。 这是肯定,也是勉励,相比较松江府这个第一战场,浙江这个第二战场同样重要,浙抚朱纨、李天宠、胡宗宪先后在浙抚的位置上,因为平倭而死,无论是严党还是清流,在嘉靖年间,只要平倭,都要死。 所以,阎士选到杭州做知府,也不能放松警惕。 阎士选不是不负责任,姚光启早就做出了选择,海带大王这个诨号,就注定了姚光启只能在坚持为百姓谋利这套路上走下去,没有任何别的选择了,姚光启脸上有道疤,那是他为保护百姓利益的功勋章。 “陛下,归化城来的奏疏和游学札记。”冯保呈送了另外几本奏疏。 朱翊钧收到了林辅成、李贽的第二份草原游学札记,这份札记,依旧胆大包天,不过胆大包天不是指责国朝失去了灵魂,而是行为过于大胆了。 讨论的内容,仍然是宗教对人的异化。 林辅成一行人顺利抵达了归化城,绥远布政使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了他们,三娘子也委婉的表示,希望林辅成和李贽能说点好话,三娘子作为大明册封的一品忠顺夫人,对于黄公子的身份还是十分了解的。 三娘子清楚的知道,林辅成他们这趟游学的收获,都会直达天听,自然不敢怠慢。 但是林辅成依旧批评了归化城,批评了归化城的宗教,多少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归化城附近有个喇嘛庙,香火极为鼎盛,每到三月初三,都要召开法会,林辅成和李贽这才了解到,三月初三的法会是普遍存在的,就是春暖开,河流解冻的时候召开。 草原上的春天比内地要晚很多,三月初三,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草原的法会很有问题!因为影响到了草原的春耕,人都跑去参加法会了,结果就是春耕被耽误。 在大明,春蚕要吐丝的时候,哪怕是县太爷下乡,都不能鸣锣开道,因为春蚕受到惊吓,不会吐丝,甚至惊厥而亡;在大明,老牛下了小牛犊,所有人都要轻手轻脚,衙门要遣衙役上门道喜,并且记录在案; 大明律明确规定,在一月到三月,任何衙门无故不得征发劳役,除非有圣旨,但皇帝一般为了避免被骂,这种圣旨轻易是不会下的。 在收割麦子的五月,县学里的童生,都会放假,就是收麦。 是保生产还是保礼法?大明选择是非常明确的,两百余年也没变过,那就是保生产。 但是草原不这样,归化城的喇嘛庙吹吹打打,法会要进行半个月之久,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要前往。 林辅成直接化身为了大喷子,跑到了人家喇嘛庙里闹事,在法会上,大放厥词,怒喷这些大喇嘛不干人事,大喇嘛被骂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敢还嘴,选择了解散法会,让壮丁回家春忙。 大喇嘛本来想骂回去的,甚至发动僧兵把这个林辅成的嘴给缝上,读书人骂街,那可比泼妇骂街要狠得多,因为很多时候,大喇嘛们根本听不懂骂的什么,就知道很脏。 但是大喇嘛们看着陈末这些缇骑们默默架起了虎蹲炮,立刻清醒了起来,选择了认怂。 佛法挡不住弓箭,也挡不住火器,陈末领到的皇命就是保护这帮游学士子的安全,这个游学团无论犯什么错,也只有陛下可以审判。 草原的春耕,除了种牧草以外,就是剪羊毛,这都是必须要在这个时节做完的事儿,否则羊毛会在春风之下自然脱落,吹得哪里都是,只有小孩和妇女,是干不完这些活儿的。 而牧草因为栽种过晚,正好无法供应小羊羔出生前和出生后母羊那堪称恐怖的食量。 林辅成觉得草原人疯了,一年之际在于春,这么重要的时间,搞什么法会!佛祖能给吃给穿给用吗!简直是胡闹! 林辅成完全就是情绪输出,怎么骂的难听怎么来,而李贽则探讨了其中的原因。 李贽是以唐代诗人李约的《观祈雨》一诗为开头。 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 久旱无雨,桑树长不出叶子,土地皲裂,风一吹尘土飞扬,土地好像要生烟燃烧一样;人们敲锣打鼓的来到了龙王庙前祈雨。 而朱门之内的富贵人家,仍在观赏歌舞,听闻有人到龙王庙祈雨,担心春天的阴雨绵绵,使管弦乐器受潮,无法发出美妙的声音。 所处的立场不同,看待问题则不同,在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的干旱之下,百姓们只希望普降甘霖,而富贵人家,则完全不必担忧干旱造成的影响,他们更加关切管弦乐器会不会受潮。 草原上普遍上存在的三月初三的法会,也是如此。 支持喇嘛们举办这样法会的贵族们,其实不必担心羊毛的损耗,不必担心羊羔营养不良,也不必担心羊羔因为母羊奶量不足而饿死,因为到他们手里的财货不会减少,大不了再苦一苦穷民苦力,骂名喇嘛来担。 林辅成大闹水陆法会之后,三娘子专门上了道奏疏陈情。 三娘子的奏疏解释了为何要在春忙的时候,召开法会。其实就是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身处其中,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人点出来问题后,才懊恼无比,如此简单的道理,之前却没人注意到或者没人提及。 皇帝的新衣里,只有那个童言无忌的孩子指出了皇帝没穿衣服,草原上不是没有聪明人,不是没人看出问题,而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穷民苦力们有再大的怨言,也传不到三娘子的耳朵里。 三娘子也是草原上的统治阶级,上情下达这个亘古以来的难题,在草原也普遍存在,三娘子做出了保证,大喇嘛的法会不会再春忙召开,但凡违逆,就责令大喇嘛还俗,把喇嘛庙烧个干干净净。 三娘子在奏疏里,再次委婉的表示,希望皇帝陛下能管管晋商,他们在草原放印子钱,已经赚了很多钱了,给边民一条活路。 朱翊钧专门就晋商发印子钱之事回复了三娘子,王崇古已经对晋商发出了警告,并且规定了印子钱年利息,不得超过一分,就是年息不得超过10%,并且对暴力催债进行了明令禁止。 边民要活,晋商放印子钱也要活,在这个天灾人祸的年头里,一场白毛风,三成以上的牲畜冻死,晋商们利息再低,就该赔钱了,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钱的买卖没人做。 以前边民属于俺答汗的时候,大明皇帝的态度是,放可劲儿的放!怎么吸血怎么来,当绥远属于大明的时候,朱翊钧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做出了明确的限制。 “忠顺夫人还是有恭顺之心的,发现了问题,立刻做出了处置,她这位置也是两头受气,一方面是本地的风俗,一方面是大明朝廷的政令,虽然林辅成李贽讨论的内容,宗教对人的异化,在大明不具备普适性,但是对于草原、西域、川藏地区还是很合适的。”朱翊钧将奏疏整理好递给了冯保,下章内阁,顺便给黎牙实送去了一份。 泰西的确也需要宗教对人的异化这方面的讨论。 冯保接过了奏疏俯首说道:“陛下,宗教对人的异化,在大明腹地也是普遍适用的,乡野之间,各种淫祀数不胜数,还是需要讨论,并且捣毁这些淫祀的,溯本清源,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出了一个寒门皇帝,金戈铁马的刘裕。” “刘裕一路北伐,沿途将所有淫祀捣毁。” 陛下对大明腹地是有些乐观了,在冯保这个内相看来,林辅成、李贽这些自由派们,讨论的自由,其实就是一个再确定不过的问题,人就是人,每个人都是人,如何让人从乡贤缙绅、宗教、权力之下,变成真正的人,这就是冯保对自由的理解。 淫者,放纵,过多,过度,失其节制,不合法度。 《礼记.曲礼》曰: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被朝廷批准可以参拜的神都是正神,都是带朝廷封号的;未经朝廷批准,都是不能参拜的邪神,就是淫祀。 “冯大伴说得对,对大明腹地也非常有意义。”朱翊钧稍加思忖,认可冯保的谏言,作为内相,他不仅仅只会说文臣的坏话,在规劝皇帝、责难陈善这件事上,也是尽职尽责。 “李贽另外有本启奏。”冯保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司礼监整理好奏疏,让奏疏变得更有条理性。 李贽额外的讨论了权力对人的异化,权力、宗教、金钱等等对人的异化,是李贽的课题,李贽还在完善。 在对人的异化这个课题上,李贽在讨论的时候,尽量避免了讨论权力对人的异化,因为权力的源头皇帝陛下,会审稿。 但李贽还是在对他有生杀予夺的皇权面前,努力的讨论着这些禁忌的话题。 “李贽这个胆子是真的大啊。”朱翊钧看着手里这本奏疏由衷的说道:“这必须得改改才能发刊,还是有些大逆不道了。” 李贽首先拍了一堆的马屁,盛赞了太祖高皇帝的英明神武,成祖文皇帝的文韬武略,将朱元璋称之为:千万古之一帝也,千古已经不能评价了,得千万古的时间,才出这么一个人杰来形容了。 其实李贽就是在叠甲,李贽话锋一转,说起了宣宗废皇后、宣宗烹汉王、英宗土木堡天变、夺门之变、孝宗皇帝时的文恬武嬉,而后李贽用长篇累牍分析了世宗皇帝,道爷。 整篇文章,就是奔着道爷去的! 李贽认为,世宗皇帝晚年的怠政,不仅仅是完全失望,也是长期权力巅峰异化的结果,最终导致了克终之难。 有了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是权力的任性,晚年的懈怠,和初期的励精图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的确会在无边的权力之中迷失自己的本心,忘记为何出发。 朱翊钧两手一摊说道:“他说世宗皇帝也就罢了,毕竟世宗皇帝自己也捏着鼻子认了,海瑞上治安疏那么久的时间,世宗皇帝最终都没能下定决心杀了海瑞,原因是很清楚,因为海瑞是对的。” “海瑞是对的,那谁错了呢?” “但是他连先帝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怎么管事的皇帝,也要指责吗?” “臣倒是以为不是没有道理,先帝对于宦官是有些过于宠溺了些。”冯保反倒是觉得李贽说的没错。 李贽对隆庆皇帝也是指指点点,主要是批评了隆庆皇帝在登基前两年一些糊涂事儿。 隆庆元年,隆庆皇帝突然下旨内阁,要让太监吕用、高相、陶金这三个宦官坐团营,提调京营军兵,并设内操场,组建净军,这道旨意一下,内阁直接炸了锅! 徐阶这种已经极为擅长明哲保身的首辅,都顶不住了,赶忙上了两道《请拟科道谏止内臣坐营票贴》和《请允御史奏止内教场操练疏》,申明利害关系,让隆庆皇帝收回成命。 隆庆皇帝不听。 如果是提督内臣,这是自洪武年间太监监军的祖宗成法,历代都用,不是什么问题,可是坐团营提调,这问题就大了! 宦官有调兵的权力,掌兵权,疯了吗? 但是隆庆皇帝就是不听,非要这三个宦官去坐团营,在隆庆皇帝看来,大臣不值得信任,武勋也没什么领兵的人才,军队不掌控在自己手里,怎么能安心呢? 还是高拱和张居正夜扣宫门,好说歹说,才说服了隆庆皇帝,收回了成命。 高拱把汉代十常侍和唐朝宦官废立九个皇帝的事儿拿出来说,吓唬隆庆皇帝,你给了宦官兵权,尤其是京城的兵权,后果非常严重。 自朱程理学成为显学之后,春秋之后无大义,唯记事耳,这种法三代之上的崇古派就成为了主流,连大明读书人都普遍不读史的情况下,隆庆皇帝在裕王府也没读过史书。 高拱能讲唐代宦官废立九个皇帝的事儿,让隆庆皇帝大为惊讶,还疑惑:果有其事乎? 这也是张居正为什么要编写《帝鉴图说》的原因了,不读史真不行,时代在发展,两千年前的理论,不能解释一些问题,人终归是要与时俱进,皇帝也不能例外。 而李贽对隆庆皇帝的批评,则是集中在:想当然耳。 权力对人的异化,很容易产生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想当然耳。 就是为上者过于想当然的设立目标,不可能的工期、不可能的产量、不切实际的扩张等等,都是想当然的结果,现在这个年代,京畿附近一亩地打三百斤粮食,已经是风调雨顺了,如果皇帝不了解,大兴县县令的亩产千斤,就会掀起一股可怕的乱流,影响大明新政的推行。 权力,尤其是大明帝王的无上权力,必然造成一种错觉,就是朕拥有类似于‘俺寻思之力’的超脱自然的力量。 只要朕想,就能做到。 “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冯大伴,你这么一个宦官头子,说先帝过于宠溺宦官了,是不是立场不大对?”朱翊钧倒是有些疑惑,冯保居然没有为宦官说话。 冯保想了想,回答道:“隆庆二年七月,御马监太监许义,带着一百多名宦官,在左顺门抓到了巡城御史李学道,将李学道殴打了一顿,在没有圣命的情况下,居然敢这么做,主人没有下令的时候,敢这么做,就已经不是陛下的鹰犬了。” “啊?”朱翊钧看着冯保惊讶的说道:“还有这事儿?” 嘉隆万年间的文官有多横,从元辅当国这四个字就体现的淋漓尽致了,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哪个不是大权独揽? 结果在隆庆二年,御史被宦官在皇宫里给偷袭了。 冯保将当年事说的很清楚,许义这个宦官,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宫外强取豪夺,这巡城御史李学道撞见了,自然不能忍,就处罚了许义,上奏弹劾许义强取豪夺,许义怀恨在心,就带着人把李学道给打了。 隆庆皇帝知道许义带着一百多个宦官把李学道给打了,怒不可遏,许义为首的十数名宦官被打了一百杖,充云南烟瘴之地,其余杖责六十,发配孝陵充军。 隆庆皇帝宠溺宦官,酿成了这么个事儿出来,弄的皇帝颜面扫地,也不得不外放了李学道,算是各大五十大板。 自那之后,隆庆皇帝也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天赋,就懒得理外廷那些事儿,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外廷来了奏疏,盖个章,交给外廷就是。 凡事儿都要有个度,过分的信任和宠溺,对宦官本人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臣以为李贽说得对的原因,也正因为过分的宠溺,给的权力太大了,陈洪、腾祥、孟冲等宦官,才那般胆大妄为。”冯保说起了万历元年刺王杀驾的事儿,陈洪居然敢勾结宫外,把人送到宫里刺杀皇帝。 这狗咬起了主子,就是异化的结果。 朱翊钧忽然想到了李佑恭说他看霞飞街奢侈品一条街起了贪心,准备以僭越之罪抄家,最后还是没做,没做的原因是有圣旨,外出内臣,不得滋扰地方,李佑恭能遵循圣旨,这就是没有被权力异化的结果。 “有几分道理,下章礼部,让万阁老改一改稿就是了。”朱翊钧还是不准备李贽这篇批评皇帝为主的社论直接发刊,他说的再有道理,也是批评了道爷和先帝。 作为皇帝,朱翊钧没有立场让这篇社论以这个面目问世。 但讨论的内容是值得肯定的,可以交给万士和修改一下,换个例子,道理还是那个道理,权力让人任性,权力让人想当然耳。 “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就很好。”朱翊钧觉得也有现成的例子进行替换,道爷换成唐玄宗,先帝换成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 这样一来,也能论证,只不过冲击力没有李贽的说法那么强罢了,按李贽的原稿这么发刊,不用别人出手,士林都能把李贽打到不忠不孝那一列,然后彻底打死。 (本章完) 第606章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正菩提 第606章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正菩提 朱翊钧认可了林辅成、李贽的多篇社论,大明失去了灵魂、权力对人的异化、宗教对人的异化、异化对生产生活的影响。 逍遥逸闻的火力全开,但是跟随着林辅成和李贽讨论的人,少之又少。 一方面是这些基于实践和深入的观察,对于笔正们而言,很难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因为多数的笔正,都不具备践履之实的能力,平日里都是人云亦云。 而另一方面,这些讨论过于深入,跟着起哄,很容易招致斧钺加身。 各大杂报都不说话,但比较保守的大臣,连续上奏,要制止这种大逆不道的讨论。 即便是修改过的权力异化第二篇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世宗皇帝和先帝,但是人们总是能够自然而然的联想,因为世宗皇帝的为所欲为和先帝的想当然耳,并没有过去多久,这是一种含沙射影的指桑骂槐。 甚至是惊动了讲武学堂里的两位守旧派,讲武学堂祭酒刘显和石茂华,这二位一个来自四川,一个来自陕西,都是久经沙场之辈,石茂华在入京的时候,就批评过京师的风气过于大胆,当几篇社论登刊发报之后,二位立刻上了奏疏,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陛下,林辅成和李贽,是陛下庇佑,二人过往有什么大胆至极的言论,臣等,权当是陛下授意,就视而不见了,但是如此胡言乱语,颠覆社稷的狂妄之言,理当严惩!否则日后,这帮读书人,就会有样学样。” “当初杨廷和、杨慎胡说什么国朝养士一百五十载,仗义死节就在今日!遗祸无穷!”石茂华极为激动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石茂华在提醒英明的陛下,任由这种不正之风蔓延,从含沙射影到指责先帝、世宗皇帝,慢慢就会变成质疑陛下,进而破坏新政、颠覆大明。 大明是陛下的天下,不是杨廷和父子的天下,更不是笔杆子的天下,他们不用对历史负责,而陛下要对历史负责。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朱翊钧示意二位坐下说话,不必过分担忧和紧张,而后拿出了李贽的原文出来,递给了冯保说道:“二位看看这个。” 石茂华本来就在气头上,看完了原本,更加生气了!! 原来李贽在原文里,已经指责世宗和先帝了! “这等不忠不孝之徒,就该让他们在草原上自生自灭,他们能安安稳稳的读书,他们祖祖辈辈能安安稳稳的、踏踏实实的活着,都要仰赖大明朝建立,在他们眼里,理所当然的安定,在大明之外,是求之不得的奢侈!”石茂华看完了原本,气的脑阔疼。 原本和修订本,其主张是一致的,只不过论据换了而已。 “那石总督以为,李贽说的不对吗?权力不会有任性,还是权力不会让人想当然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石茂华想了想,李贽的观点,石茂华还是非常认可,他摇头说道:“他说的对,但是他不能这么说!他可以举臣子的例子,但是不应该指斥君上。” “他不是有官身吗?他要是有胆子,就和海瑞一样,抬棺上谏,含沙射影,阴阳怪气算什么本事!” 说可以,和海瑞一样的责难陈善就可以了,海瑞已经把路开出来了,只需要循迹而行就行,说的真的有道理,可以上谏。 石茂华一直希望能够大明再开西域,如果陛下深陷这种舆论之中,那石茂华恐怕就看不到大明再开西域的那一天了,连家祭无忘告乃翁都做不到了。 这就是石茂华的担心。 从一個看似合理的切入点,掀起风力舆论,进而利用风力舆论左右朝政,扩大化和倍之,这么多年了,石茂华见得多了,真的要说什么,和海瑞一样,把命放在称上,上奏明说!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比李贽阴阳怪气这几句的杀伤力,大太多了。 “陛下,麓川正在打东吁,这帮家伙,如此摇唇鼓舌,要是再掀起兴文匽武的风力来,臣担心会让前线束手束脚。”刘显说明了自己来的原因,他怕兴文匽武。 俺答汗被斩首示众了,土蛮汗在京城混吃等死,北方的危机已经解除了,那么马放南山,似乎就成了一个必然,大明一年1100万军费开支,占了大明朝廷近一半的岁入,这个时候,掀起兴文匽武,无论怎么看都非常合适。 “二位爱卿所言极是。”朱翊钧思索了一番说道:“这样吧,定在三月十八日,进行一次春阅吧,正好,李如松带着骑营,不几日就要回京了。” 春秋大阅是祖宗成法,每次春秋大阅的规模不同,都能代表着一定的风向,只要春秋大阅正常进行的年份里,都代表着朝廷在振武。 真的要兴文匽武,得问问大明武夫们答不答应,物理意义上展现威慑力,才能吓住这帮贱儒们,不敢胡说八道,舆论不至于失控。 “陛下圣明。”刘显和石茂华互相看了一眼,唱起了赞歌。 他们跑来问,其实就是为了清楚皇帝本人的意志,陛下的意志是极为重要的,他们其实最担心的就是,陛下本人有了匽武之心,通过李贽和林辅成这两个大喇叭,广而告之。 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笑着说道:“先生,儒学是什么?” “陛下,儒学是一种骗术。”张居正俯首说道:“中庸就是骗。”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笑了起来,其实朝臣们都不懂朱翊钧为何如此放纵李贽和林辅成,在他们看来,有点多此一举,告诉了石茂华和刘显处置的办法之后,朱翊钧想解释他允许这些内容存在的原因。 朝臣们不懂皇帝陛下的打算,但张居正最懂皇帝了,他知道陛下为何放纵李贽、林辅成。 张居正端着手,看着石茂华,开口说道:“表面上,孔圣言仁,孟圣言义,仁义就是儒学,但果真如此吗?” “从儒家的大同世界就知道,它追求的那个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的大同世界,其实是在否定公平。” “用软的、没有任何强制约束力的道德,去约束肉食者;而用硬的、有强制约束力的刑罚,去约束穷民苦力,这就是欺骗,这就是否认公平,这就是在显而易见的去拉偏架。” 用刑罚约束穷民苦力,因为在儒家的价值观里,穷民苦力因为没有足够的物质基础,去学习仁义。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反过来就是仓廪不足,则不知礼仪,衣食不足,则不知道荣辱,不知道礼仪荣辱,就不能用道德去约束,只能通过律法。 这是典型的谬论,大明墩台远侯也是人,多数出身贫苦,但他们的道德,可比贱儒高得多。 儒学能够成为显学,成为统治阶级奉为圭臬的原因,就是这种道德约束肉食者,刑罚约束生产者的拉偏架,儒学依附于统治阶级存在而存在,而统治阶级天然拥抱儒学,儒学是一种上佳的统治工具。 朝臣们也有点想不明白,皇帝作为统治阶级的头子,为何要否认儒学,还要编纂《诸子汇编》。 而李贽等人讨论的自由,确切的说让人真正做人的有限自由,包括对世宗、先帝的批评,都是为了摆脱这种困局。 其实李贽这些人,更像是法家,追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教旨法家,试图用社会契约这种东西,来强约束统治阶级的行为。 比如商鞅就明确提出: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制定好的法律规则不能被普遍遵守,是因为律法的效力,被自上而下的破坏和践踏; 比如韩非子在有度篇里讲: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就是说法律、规则不能阿附权贵,墨线不向弯曲的地方倾斜,法令之内该惩处的行为,智者也不能逃避,勇者不敢抗争。惩罚罪过不回避大臣,奖赏功劳不漏掉平民,和儒家刑不上大夫的主张完全不同。 “石总督,陛下只是想要大明百姓们能喘口气而已,陛下让他们大放厥词,也是希望能通过规范自己,以为则,而矫上之失,诘下之邪,进而规范天下肉食者而已。”张居正解释了清楚了陛下这么做的原因。 以身作则,已经是陛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就像是霞飞街上的那些僭越的奢靡之物,陛下都没享受过,这帮人怎么能享受!这就是僭越! 陛下都不敢违背的公序良俗,陛下之下的阶级,更不能违背。 张居正其实不太赞同这种办法,这多少有点苦一苦陛下,骂名他张居正来担,不赞同不是张居正不愿意背负骂名,是张居正觉得没什么用。 陛下尚节俭,举世皆知,连特么的英格兰的女王都知道了!但是江南势要豪右们,该斗富还是斗富,该竞奢还是竞奢,甚至是变本加厉,把那些个倭国的糟粕,什么六本木冠君,都弄的声势浩大。 张居正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杀一点肯定止不住,但是搞到洪武年间那种动辄几万人规模,绝对能止住竞奢之风。 这一点韩非子有度篇也提到过:厉官威名,退淫殆,止诈伪,莫如刑。 整饬吏治,宣威刑名,除淫乱怠惰之风,禁欺诈虚伪之恶,没有什么手段比刑名更加行之有效。 朱翊钧说张居正骨子里是个法家,也是这个原因,张居正的考成法,就是把肉食者,更明确的说是官选官阶级,纳入了一个规矩之中,需要去竞争的环境之中,庸者下能者上。 儒学就是骗术,这是张居正的暴论,制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想国,实则是打着仁义的名义,完完全全的抛弃了追求公平,甚至抛弃追求相对公平,连相对公平都在消失,那么每隔几百年进行一次生产资料的再分配就成了一种必然。 “原来如此。”石茂华也是进士出身,这么多年边方总督,张居正的话说的非常明白,石茂华自然明白了。 佛教里有个传说,说地藏王菩萨,曾经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正菩提。 有没有这回事儿,石茂华不知道,但陛下这的确是在这么做,能把皇帝日子过的如此节俭的,石茂华真没见过。 石茂华理解了陛下做事的逻辑之后,立刻停止了自己的反对,主要是陛下也许诺要举行大阅,宣扬武威,只要不是兴文匽武的发端,这就足够了。 京营副总兵李如松,带着缇骑从保定府返回京师北大营,去的时候,走的是官道驿路,回来的时候,走的是驰道,大明到保定府的驰道已经顺利通车,马匹和辎重,全都放在了最新型的升平三号蒸汽机牵引的火车上。 李如松略显不安的坐在了车厢内,看着窗外,眉头紧锁,按照车程,从保定府抵达京师,只需要四个半时辰的时间,这是什么概念?朝发夕至。 他来的时候,从京营到保定府还用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 驰道部署军队的速度,超过了骑营。 大明费了重金打造的三个骑营,正在驰道之下,变得可有可无了起来。的确,战场上的确存在着最后一公里的问题,大明的驰道,不可能像人的血管一样,遍布大明每一个角落,到了地方,还需要继续行军,骑兵的机动能力,还能够得到体现,可是驰道快速部署军队的能力,还是让骑营变得尴尬了一些。 李如松的不安,其实是对未知的不安,大明拥有了驰道后,过去许多行军的经验都在缓慢失效,而新的经验还没形成,这就是未知的不安。 “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京师了?”李如松下车的时候,依旧有些迷茫的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北大营的车站。 北大营的车站,从小土台,逐渐变成了一个拥有数个车道的大站,一辆辆铁马牵引的火车,带着滚滚浓烟和尖锐的汽笛声哐哧哐哧的渐行渐远,李如松呆呆的看着车辆的驶离,大明真的是日新月异。 “回来了?”戚继光站在车站的月台上,看到了李如松在四处打量,走了过去,笑着说道。 “见过大将军。” “多礼,坐车回来的感觉如何?”戚继光询问起了李如松的感觉。 李如松看着身后的大家伙,愣愣的说道:“用铁马行军,可以最快的投入战斗,若是敌人打着以逸待劳的想法,恐怕要碰的满头是包了,这玩意儿现在力气这么大吗?三十六匹马力。” 一个团营算上杂流三千人,一台三十六匹马力的升平三号,其实就能拉五十人,要是硬塞可以拉到一百人左右,这次骑营从保定府回京,大明皇帝下旨,当作是压力测试,共计出动了从升平一号到升平三号,大小机车一千余辆。 戚继光看着身后仍然散发着余热的蒸汽机车,无奈的说道:“三十六匹马力的升平三号,就只有四辆,唉,大司空不敢跟元辅次辅争铁马的数量,只能吃点剩饭。” 铁马是个好东西,但是因为产量有限,元辅和次辅都抢,工部能拿到的不多,投入驰道的最新型的升平三号,就四辆,剩下的都送到官厂去了。 这也是申时行要在松江府建铁马厂的原因,更多的铁马厂、更高马力的铁马、更高的产量,都能促进大明的发展。 李如松却摇头说道:“主要是驰道还没有修到嘉峪关,重开西域还在规划,若是现在就修通了甘肃段,重开西域提上日程,一切都要为大军征伐让路。” “三日后大阅,你准备好为陛下先导。”戚继光不再讨论铁马,说起了大阅的具体事宜。 铁马的货运已经在跌跌撞撞的时间里逐渐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大明每一里的运费,正在快速的下降,但仍然很贵,要做的事儿还有很多很多,但是已经从陛下的大玩具,逐渐变成了拉货的怪兽,呼啸而过的铁马,拉着沉重的货物奔腾的场面,已经不能引起人们驻足围观了。 而铁马,也成为了大明煤银对流的重要支点之一。 在戚继光看来,大明君臣们总是在讨论着白银或者说货币的流动性,而戚继光更加在乎,货物的流通性。 在更多的货物,还是更多的货币之间,戚继光倾向更多的货物,只有更多的货物,才能催促着货币的增长和流通,没有足够的货物,货币就只是堆积如山的银块而已。 大明内外正在快速的焕发出了新的活力,这是一个波澜壮阔、前所未有的时代,而处于巨变中的人们,反而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的剧烈。 三月十八日,天未亮的时候,李如松就带着骑营开始从德胜门入京,因为是操阅军马,所以并没有携带火器,而是清一色的陌刀,陌刀全长一丈,刀刃长达二尺一寸的两面刃,刀柄以红色麻绳缠绕。 其实从唐代中晚期起,这种长柄刀就逐渐退出了战场,因为逐渐失去了使用环境,重达十五斤的陌刀,是一种独属于精锐选锋的兵刃,只有精锐中的精锐,才能在战场上挥舞这种大刀,换成弓弩、或者火器能够更加有效的杀伤。 大明专门打造这种不符合眼下战场环境的兵器,其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明承唐制的政治需要,也是为了宣扬武威,毕竟这种大家伙,看起来就特别的唬人。 清晨的天光仍然昏暗,一个三千人的骑营已经来到了午门之前列阵等待。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清一色、整齐的陌刀被骑营锐卒扛在了肩上,陌刀的刀刃和甲胄,反射着清晨的阳光,熠熠生辉,这是大明武德的具体体现。 自武宗落水之后,一直到万历年间,春秋大阅才开始正常举行,这是张居正稍复祖宗成法的一部分。 等在午门之前的朝臣们,看着如此军容,免不了心里打起了嘀咕,俺答汗都被斩首示众了,皇帝还是这么喜欢穷兵黩武! 看看这帮锐卒,皇帝一声令下,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刀刃,会对准谁?又会砍下谁的头颅? 陌刀重,一刀绝对能把脑袋整整齐齐的砍下来! 在鼓声和号角声中,一身明光甲的皇帝陛下,骑着高头大马,缓缓的走出了午门的城门,而后轻轻勒马,看向了李如松。 “臣李如松奉命接驾!臣代京营十万一千三百余锐卒,请陛下前往北大营阅视军马!”李如松打马向前,翻身下马后,行半礼,大声的喊道。 “准,起驾前往北大营,李将军辛苦。”朱翊钧点头平静的说道:“大明军容耀天威!” “陛下威武!” “臣遵旨!”李如松站起身来,向着身后的白象而去,他身穿甲胄,但依旧灵活的爬上了白象,扛起了陌刀。 冯保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喊道:“起驾!” 整个仪礼庄严肃穆,大明百官,跟在了仪仗之后,行进速度并不是很快,只是慢步。 大明皇帝再次抵达了忠诚的北大营,他勒住了马匹,看着列阵两侧的京营锐卒,挥了挥手,大声的喊道:“大明军威武!” “陛下威武!” 京营锐卒的一声声山呼海喝,整齐划一,声震山河,直冲云霄。 这一声声的声震云霄的呐喊声,惊动了远方的飞鸟,也让一些个心怀鬼胎之辈,惊惧无比。 今年的春秋大阅,和往年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整齐划一的步营、骑营走过了观礼台,而后大明京营锐卒们,展示了一番排队枪毙战术,训练有序的京营锐卒,在硝烟弥漫之中,完成了展示。 在三十斤火炮缓缓驶过观礼台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黑洞洞的炮口,清楚的意识到,大明皇帝,武德充沛。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明确的信号,大明并不会因为北方靖安而停止振武的步伐,如果有人试图掀起风力舆论,都是在刀口舔血。 朱翊钧看向了身旁的奉国公,随着年纪的增大,戚继光逐渐将京营的诸多事务,都交给了新生代的少壮派们去做,戚继光现在抓军纪,这是放权,毕竟已经是奉国公了,再像当初事无巨细的管,很容易让皇帝产生一种恋权的错觉。 “陛下?”戚继光疑惑的问道,陛下看了他许久,戚继光有些迷茫,操阅军马一切顺利,展现了大明军容整齐,震慑了宵小之辈,圆满的完成了陛下的交待的任务。 陛下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及吗? “没什么,戚帅为何不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放到京营来?”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执掌京营多年,朕倒是觉得戚帅的长子和三子,都很不错,可以到京营做事。” “陛下,他们没通过锐卒的遴选,故此去了勋军。”戚继光回答了这个问题。 戚继光膝下有五个儿子,都是侧室所生,正妻王氏不能生育,戚继光纳了三个侧室,二子早夭,其余四子业已成年,但奉国公的儿子们,都没在京营履任。 “举贤不避亲,戚帅定的那个标准,李如松年轻十二岁,估计能做成。”朱翊钧觉得戚继光对儿子们要求太严了,就那些标准,朱翊钧都无法通过。 虎力弓,一百二十斤,拉距二尺八分,十矢九中,就这一个标准,就不是朱翊钧能做到的。 京营十万大军,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一共就是二十八个人。 戚继光思索了一下,摇头说道:“陛下,臣是奉国公,孩子们要是进京营,就得有远超常人的本事,让别人服气,不能让人心服口服,还是不要进的好。” 戚继光是大将军,孩子们进了京营,一定会有许多的优待,因为他们一定会被人叫做戚少帅,就会有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涉及到了公平二字,既然没有过人之能,还是不要到京营来破坏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一点点公平了。 京营是陛下的京营,戚继光从来没有当做自己的私产,京营吃的是陛下的粮,穿的是陛下的衣。 “那除长子外,其余三子,一体恩荫千户,赠昭勇将军。”朱翊钧看着戚继光说道:“就不要推辞了。” 长子要继承奉国公的爵位,所以是其他三子。 但凡是戚继光掌握一点拥兵自重的技巧,也不至于落得个妻离子散,连生病都无钱看病,一代英豪那般潦倒,着实让人痛恨不已。 鞑清末年,搞了个小站练兵,练兵练出个袁世凯来。 而现在,戚继光甚至不让自己的儿子进京营,哪怕是以朱翊钧看来,戚继光的三子戚昌国已经能当大任,但戚继光还是设立了高高的门槛,将戚昌国拒之门外,不让他到京营来做少帅。 特别设立了那么高的门槛,就是为了避嫌。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他打开了石灰喷灯,翻开了桌上整理好的奏疏。 这第一本奏疏,就让朱翊钧眉头紧蹙了起来,申时行遇到了麻烦,围绕着一条鞭法,朝廷和地方势要豪右们展开了角力。 这一次来势汹汹。 (本章完) 第607章 先生教得好,陛下学得好 第607章 先生教得好,陛下学得好 一条鞭法对地方衙门和地方士绅阶级的利益伤害,就像是虎头铡的铡刀,有人付出了代价,就会有人收获,地方衙门和地方士绅阶极利益受损,朝廷和穷民苦力们受益,这收益大约是三七开,朝廷七,百姓三。 百姓这三成,还要有一部分被侵占。 所以,一条鞭法,从头到尾都是统治阶级的内讧,是官选官、世袭官阶级和士绅阶级的内讧,围绕着生产者、生产资料的归属,进行刀刀见血的争夺。 申时行,以吏部郎中巡抚松江,五品官,巡抚开海桥头堡的松江府,这是个天大的笑话,申时行承受了他识人不明的惩罚,栽了如此大的一个跟头后,申时行的手段,肉眼可见的变得酷烈了起来。 “一条鞭法,是不是激化了地方的矛盾?”朱翊钧眉头紧蹙的看着手中的奏疏,朱翊钧首先自我审视,是不是吹求过急,给地方造成了太大的压力,前面的矛盾没有解决,后续的矛盾接踵而来,连申时行也只能疲于应对。 “陛下,臣觉得已经很晚了,从嘉靖初年就开始探索货币税,应该有实质性的推进了。”冯保不认可陛下的自我审视,陛下觉得慢,但一条鞭法从桂萼提出之后,已经筹备了五十年了。 嘉靖九年,桂萼首先在朝中提出了一条鞭法,朝中以杨一清为首的朝臣大加阻挠,嘉靖十年正月,桂萼被迫告老还乡,至此之后,大明这五十年内,断断续续不断的探索,完成理论,这已经有了足够的纵向规模,制度的探索,已经完善。 其实在万历九年时候,王国光、张学颜等臣工就已经开始了连章上奏请求推行一条鞭法了,一直到三年后的今天,陛下才遮遮掩掩的开始在松江府试点。 事涉万方黎民,慎重是好事。 “朕其实是可以商量的,之前就有孙克弘提出了两个问题,朕做出了永不加赋和严刑重典的保证,来保证一条鞭法的真正推行。”朱翊钧放下了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 朱翊钧这个皇帝,是可以商量,朝廷一拍脑袋,就决定了要推行,不管地方死活,搞一個被广泛反对的政令,硬推下去,只会得到阳奉阴违和一地鸡毛,在矛盾说之后,大明的政令就已经充分开始考虑从下而上了,当然也有想当然,不能面面俱到。 “松江造船厂被烧了一个船坞,而且还是快速帆船的船坞,造船厂总办赵士祯、郭汝霖等人,奏闻朝廷,是有人蓄意纵火。”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 “放火果然是个好手段啊,烧就会烧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罪证都不会留下,本来春天天干物燥,失火也很正常,但是,已经三月底了,松江府已经阴雨绵绵了。”朱翊钧吐了口浊气。 千不该,万不该,动造船厂。 冯保低声说道:“也有可能是失火,民舍多木料,有个火星都能点燃,没有禁止燃放烟之前,京师每到过年当天,都要失火很多次。” “烧船厂的话,应该是反对开海,而不是一条鞭法。” 这不对口,船厂是涉及到了开海,正统九年,英宗皇帝打算南下西洋,宫里也没银子了,想官船官贸赚点钱,在福建建好的两百条船,被民乱给付诸一炬了。 这推行一条鞭法的当口,烧船厂有点驴唇不对马嘴。 “咱大明的文官们,就喜欢这样,能推卸责任的时候,绝不会往自己头上揽责任,一条鞭法之下,矛盾在激化,势要豪右就成了推罪的借口和理由。”冯保解释了自己为何会这么想的原因。 官僚最喜欢就是甩锅,一推四五六,反正责任不在我身上,势要豪右的确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干,但密州、松江府、宁波、月港、广州市舶司,是天子南库,把手伸到这种地方,那多少有点弱智了。 “申时行也是这么想的。”朱翊钧认可冯保的意见,申时行也是这么觉得,快速帆船的量产跌跌撞撞,去年就没完成目标,今年这火一烧就更难了,那么下意识的甩锅,十分正常。 “申时行让还在松江府的骆秉良去调查,骆秉良还真查出了猫腻来,这次啊,是上海县的曲家。”朱翊钧拿出来一份塘报交给了冯保。 单纯从奏疏这条线来看,造船厂总办赵士祯、郭汝霖的确是在想甩锅,把生产事故扣在势要豪右的头上,逃避朝廷的责罚。 申时行就让缇骑们调查了一番,骆秉良在船厂没有查到任何的证据,本来,事情到这里,赵士祯、郭汝霖的责罚已经板上钉钉了,棺材钉都钉死了,但骆秉良在上海县稽税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一条线索。 稽税主要是查账,皇帝陛下命令骆秉良查一查玩松江十二月魁,六本木冠君子们有没有纳税,霞飞街的税务是否如数缴纳,如果没有,就立刻催缴。 骆秉良查着查着,就发现了数百笔支出不对的账目,林林总总加起来居然有六十万两!高达一个先帝皇陵的支出居然来有影去无踪。 大明自万历二年开始推行六册一账、收付记账法之后,立刻就在民间得到了广泛的拥戴,毕竟张四维被掌柜和账房们吃掉了七层利这种事儿,闹得人尽皆知。 这数百笔累计六十多万银去无踪的支出,总要找到出路。 所有人都忌讳莫深,不愿意谈及这笔银子的出路,最后缇骑们,还是从曲鹤行的孙子曲道成的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霞飞街上有不少铺子都是曲老爷子的产业,有问题的账目多数都出自这些铺子,曲道成有一次跟这些榜上有名的魁们喝的十分尽兴,就叫嚣着说:整个松江府谁敢不给我曲公子面子,明天就把他给办了!我家老爷子有账!我曲公子在松江府可以横着走! “曲鹤行是个人物,纵横四海,押过船到倭国,跟倭寇拼过命,在鲸海捕过鲸鱼,在琉球贩鱼油,在吕宋和海寇真刀真枪的拼抢滩涂,风里来雨里去,闯下了偌大的基业,都被这乖孙子给毁的一干二净了。” “曲道成,水到渠成,名字的寓意倒是不错。”朱翊钧靠在椅背上,颇为唏嘘的说道。 青楼就是个名利场,曲道成这个乖孙子,把十二魁都揽在自己名下,就是为了名利二字,或者是为了被人的认可,王谦到太白楼,不先送十个篮,那还是王公子? 曲道成为了装逼,当着魁和宾客的面儿,说这松江府他可以横着走,所有人都要给他面子,因为老爷子有账。 缇骑们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想法,就去曲府,这人老成精的曲鹤行没露出破绽,但包庇曲道成的爹曲佑明,表现有些慌张,这缇骑们就跟闻到了腥味儿的猫一样,直接围了曲府。 缇骑这个部门直接听命于皇帝,不需要任何手续,就能把人给围了,权力失去了监察就一定会任性,但这也让缇骑查案,格外的高效,要是走手续流程,十天半个月办不完,黄菜都凉了,还查什么案子? 缇骑们最终在曲府查到了这本账目。 这本账是曲家和南衙地面各级官员来往的明细,林林总总超过了一百一十万银,除了霞飞街找到的六十万银,还有五十万银。 这是一本行贿账目,其中就有松江造船厂的大把头、会办、甚至是代办,代办已经是官厂的二把手了,若是总办不在,代办就是头儿。 “原来还真的是有人纵火。”冯保看完了塘报也是叹为观止,塘报是从松江稽税院送到京师北镇抚司,而后镇抚使赵梦祐呈送陛下,冯保并没有看到这些塘报。 “曲家老爷子,怎么生了这么个孙子,还不如直接掐死得了。”冯保也是颇为唏嘘的说道。 曲家已经成功完成了转型,从收佃租的地主,向着工坊主和海商转变,松江三个港口上停满了曲家的船,本来一条鞭法的落实,跟曲家没有多大关系,曲家完全可以事不关己,作壁上观。 但是曲道成和曲道成他爹曲佑明,非要当松江地面的魁首,当老大。 曲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曲老爷子,主张放弃土地收租,事儿多还不赚钱,哄抬一点粮价就会被铁拳,不如全力开海,和松江孙氏争夺元绪群岛的归属;一派则以曲佑明、曲道成为主,主张全都要,又要土地的佃租,这是本业不能放弃,又要开海。 “烧了造船厂一个船坞,就不推行一条鞭法了吗?这么多年,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他们提意见,提出自己的想法,若是有道理朝廷怎么可能不管不顾?越是这样胡闹,越是招致天怒。”冯保也是一脸无奈。 根据曲佑明的交待,烧松江造船厂的船坞,而且就烧了一个快速帆船的船坞,目的就一个,那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申时行已经因为师爷董炜的事儿,弄的官降三级,一旦无法完成快速帆船量产的目标,朝廷必然责罚,那申时行必然完蛋。 申时行完蛋,那要换人,一条鞭法的政策就有了变数,无论是谁来接手这摊子事儿,都得熟悉熟悉,然后再推行政令,到那时,这一条鞭法就很难说能不能做完了。 “申时行没了,朕就让凌云翼去松江府。”朱翊钧露出了招牌的笑容,阳光灿烂的说道:“他们不是觉得申时行脾气温和,软弱,好欺负吗?朕给他们找个不好欺负的爷爷去治他们,嘿嘿。” “觉得脾气好的青天大老爷不好是吧?” 海瑞在一条鞭法要在松江府推行的时候,就提出过是不是给申时行的压力太大了,一方面是开海,一方面还要一条鞭法,这加了担子,果然压得端水大师有点喘不过气来,有点左右见绌,刚按下了葫芦,就浮起了瓢。 民乱、放火,的确是两个好办法,民乱就是苛政猛于虎,官逼民反;而放火很难查证究竟是何等原因,比如天启二年的王恭厂大爆炸,连皇子都被吓死的大爆炸,愣是查不到原因。 这两种手段,势要豪右都用的炉火纯青,但这次倒霉就倒霉在有个喜欢四处招摇的孙子,曲道成。 “账目明日进京,移交都察院吧。”朱翊钧朱批了缇骑的塘报,将账本移送都察院,一场波及整个松江府大地震的账本,交到海瑞手里,算是外公死儿子,没舅了。 隆庆三年夏,海瑞骂隆庆皇帝奢靡无度,应该减轻宫内的消耗,国朝财用大亏,你皇帝怎么好意思如此浪费?皇帝一挠头,你去南衙做巡抚吧,别在眼跟前烦人了。 海瑞人还没到应天府,就收到了一本波及整个江南地面的账本,也是类似的行贿簿,应天十四府大大小小官员均有涉及,海瑞刚到应天府,一部分畏惧海瑞的威名,选择了主动致仕,另外一部分不信邪,要跟海瑞碰一碰。 结果海瑞履任应天巡抚就半年,就被斗倒了,各种手段,海瑞是见了个遍,都是老手段,但最终给海瑞致命一击的还是皇帝,隆庆皇帝采信了御史戴凤翔庇护奸民,鱼肉缙绅的说法,给海瑞升官,逼他致仕了。 现在又是一本极为类似的账目出现在了朝堂。 次日清晨,海瑞刚下了朝,从文华殿出来之后,直奔本镇抚司衙门接收账本。“没了?账本呢?”海瑞身子前倾,眼睛微眯的说道:“缇帅,陛下的中旨,让缇帅把账簿交给本官,怎么,缇帅不信任我?” “海总宪这哪里话,不信谁,还能不信海总宪的品行吗?满朝文武都没有了骨鲠正气,那海总宪还是值得信任的,这账本为何没了?那真的是说来话长,稍安勿躁。”赵梦祐示意海瑞坐下说话。 “缇骑们本来打算将账本交给海防巡检,结果最近风浪太大,海防巡检也是人,不是神仙,狂风骤浪不能渡海,只好换了陆路,这一换就出了事儿,负责押送账本的缇骑出了事儿。”赵梦祐说起了账本丢失的具体详情。 缇骑们从松江地面出发,就遇到了极大的阻力,缇骑分为了三波出发,这是疑兵之计,但三波人都遭到了阻截,不是山匪劫掠,就是海寇袭扰,要么就是驿站说没马了,都派走了,无法换乘,要么就是有人传纸条,下了重金要买这账簿。 赵梦祐满脸笑意的说道:“这跌跌撞撞走到了天津卫之后,账簿最终没能保住,三名缇骑遭到了二十七名流寇围攻,侥幸之下,缇骑们才逃过一劫,可是这账簿被人给截去了。”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账簿已达天听,居然敢阻拦入京!这大明天下,还有王法吗!”海瑞拍桌而起,这账簿能不能入京陛下说了算,但这沿途的阻拦,显然有人不愿意看到账簿进京来。 牵一发动全身,曲鹤行这本账簿里,可不仅仅是松江府地面官员,还有应天府。 官官相为,行点方便帮点忙,有的官员可能不知道缇骑们具体押送的什么,但还是能帮一下是一下,皇帝要的账簿,都有人敢阻拦! “缇帅,为何毫不惊慌?这个时候不应该去宫里请罪吗?”海瑞忽然有些疑惑的看向了缇帅赵梦祐,这家伙满脸笑意,不慌不忙,连请罪都不去了吗? “海总宪是秉刚劲之性,是青松翠柏,我们这些缇骑呢,都是粗人,不懂这些,但是食君俸,忠君事,还是知道的,三名缇骑是提前收到了命令,保命为主,必要的时候,舍弃证物,所以缇骑才在围攻之下跑了。”赵梦祐笑着说道:“陛下说的,必要的时候先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海瑞一想也是,大明最狂热的忠君派就是这帮缇骑了,若没有命令,恐怕会和敌人玉石俱焚也要保住证物,可是这证物偏偏在狂热的缇骑手中,丢了。 “缇帅稳坐钓鱼台,显然是有所准备了?”海瑞也不着急了,北镇抚司办事要不让人放心,陛下也不会倚重了,北镇抚司已经完全脱离了过去锦衣卫下辖机构,成为了一个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军事法司、情报、稽税的超大特务部门。 “也没什么准备,就是把所有账目都进行了刊刻,印了五百本备用,送入京堂的就只是一个刊行本,丢就丢了,无所谓了,既然丢了,那就没必要客气了,直接在南衙各处售卖就是。”赵梦祐摇头说道:“陛下呢,是愿意给咱们大明官僚们一个体面的。” “可惜了,他们自己不要体面,那就公之于众,让大明两京一十五省、四大总督府都好好看看,都有谁,收了多少贿赂。” 海瑞拿起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压了压惊,他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说道:“这是陛下的主意吧。” “嗯,有次没办好差,把一份不太重要的书证弄丢了,陛下就骂我笨,告诉了我这个法子,缇骑押送,等闲是没有人敢阻拦的,既然要阻拦,那正好就用到了。”赵梦祐满脸笑容的说道:“陛下,真的很有主意呢。” 贱儒们惯用的手段,变本加厉,越是阻拦,就越要做大,而且要加倍做到。 “起初入京前,我还觉得元辅帝师过于精明世故,指不定会把陛下教成什么样,这么多年了,桩桩件件,都证明了,先生教得好,陛下学得好。”海瑞由衷的说道,陛下真的是全都学会了! 帝王就要什么手段都会用,不会用就等着被科举制选出来的人精,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账本如此公然售卖,而且广为流传之后,就必须做出严惩,最起码也要罪加三等,本来账本入都察院,还要按照影响的恶劣程度不同、受贿金额不同等等做出处置,有的时候还要顾及到一些大员们的情绪,八辟之法并没有废除。 现在一公开,那就是彻底撕破脸,朝廷只能严惩,否则威严何在?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海瑞起身告辞,这账簿不用两天就能到朝堂,海瑞也不急于一时。 海瑞是第三天,从杂报上看到了一部分的明细,为了抢头条,松江府的线人一拿到公开售卖的账簿,立刻火速入京,而后刊印成册,卖的到处都是,抢的就是时间,抢的就是头条。 林辅成和李贽关于宗教、权力对人的异化的热点,立刻就被盖了过去。 海防巡检们带着原本,从海路,墩台远侯带着抄本从陆路,齐头并进,把账簿送到了京堂,送入了北镇抚司,而后原本送到了海瑞的面前。 都察院的御史们,看到杂报上刊登了账簿的明细,就知道,又要加班了。 “南京都察院总宪栗永禄、佥都御史袁宏宇、南京礼部左侍郎宋存德等一众共计一百四十员,事涉松江府曲氏行贿大案,即日起,奉王命钦定,督办此案!”海瑞简单的翻开了一下账目之后,召集了都察院的御史,开始履行监察。 “陛下御旨,不得有误。”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幼滋展示了陛下的亲笔中旨,是短轴圣旨,除了封武勋的圣旨,现在大明的圣旨都是短轴。 张居正对这件事是极为支持的。 海瑞在致仕的时候,张居正专门写了封信给海瑞说:仆谬忝钧轴,得与参庙堂之末议,而不能为朝廷奖奉法之臣,摧浮淫之议,有深愧焉。 朝廷的律法在南衙、浙江不能有效执行已经很久了,海刚峰履任南衙骤然以律法为准绳矫枉,地方不能承受,导致以讹传讹的谣言沸腾,听到的人都惶恐不安,我(张居正)是阁臣,能够参与庙堂的廷议,但不能为朝廷奖赏奉法之臣,纠正错误的、浅显的决议,实在是深深愧疚难安。 那时候,朝中首辅是高拱,张居正在海瑞升官不得不被逼致仕之时,专门去了封信道歉。 张居正不是不欣赏海瑞的为人,也不是和海瑞有什么间隙,更不是和海瑞有仇怨,只是那个世势之下,张居正做了,但没能做到。 南衙十四府包括松江府在内,迎来了一次大地震,涉案之多,涉案之广,举朝震惊。 “陛下,臣以为有些牵连广众了。”张居正专门就此事到了通和宫御书房来,请陛下不要瓜蔓连坐,牵连太多,账簿上查到谁就是谁,止于此,就是张居正希望息事宁人的态度,他已经上了奏疏,这是面呈。 朱翊钧看到奏疏就生气,见到张居正本人也生气,虽然张居正这个改革的激进派,现在有点保守,但这么保守的发言,还是让朱翊钧不喜欢。 “先生!他们都烧到朕的官厂了,敢截杀朕的缇骑了!得亏朕的缇骑有本事,才侥幸躲过一劫!” “现在先生告诉朕,要止于此?怎么止于此?朕知道,先生就是想退一步,换取一条鞭法的推行,这的确符合政治的基本逻辑,交换无处不在,朕不追查过深,换取他们执行朝廷政令。” “是朕不想体面吗?他们自己不要体面,缇骑押送证物都敢截杀,朕不作出反应,明天就敢刺王杀驾了!” “先生当初教咱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绝不可轻易示弱于人,天子者,强也!这是先生教朕的道理!” 张居正真的有认真的教朱翊钧怎么当皇帝,皇帝各色各样,什么样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个弱者,否则天下谁都能欺辱你。 “的确是臣教的。”张居正吃了一记回旋镖,的确是他教的,而且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做的。 “那先生还上奏劝仁恕!先生自己都做不到,却让朕做到?”朱翊钧狠狠的吐了口气,承认就好,不承认就把当初讲筵的札记拿来,当面对质! “陛下,按照阶级论而言,得放他们一马。”张居正俯首说道。 奏疏里说了一堆的天子仁恕的屁话,可是当面奏对的时候,张居正才说了实话。 朱翊钧看了眼中书舍人的位置,发现中书舍人去上厕所了,才开口说道:“仔细说说。” 张居正也看了眼中书舍人的位置,才开口说道:“陛下,一条鞭法是世袭官、官选官和士绅的内斗,内斗就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政治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比谁人多。” “陛下,止于账簿之内,不瓜蔓连坐,就是在团结,继续连坐,就只能把人都推到对面去,推到新政的对立面上,压得越狠,他们就越团结。” “太极讲一阴一阳,这一拉一打,就把他们之间普遍存在默契给打破了,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一切都为了新政。” 朱翊钧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后,点头说道:“嗯,有理,但账簿上这一百四十员,一个也不能放过!” 张居正赶忙说道:“止于账簿,自然是账簿上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而且陛下许诺要罪加三等,就要罪加三等,本该流放的斩首示众,本该责令致仕,则流放边方,爪哇等地,以收威吓之效。” “陛下,他们巴不得陛下瓜蔓连坐,把事情闹到沸反盈天,怨声载道,原来有退路的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那要是再有事儿呢?”朱翊钧指着桌上的账簿没好气的问道。 “京营南下。”张居正给出了他的答案,他十分确切的说道:“有的时候,把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加用力的打出去。” “善,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说道:“先生还是不要当什么保守派了,万历维新发起者和保守派这三个字,格格不入。” 能说出京营南下的元辅,是保守派?这保守派根本就是个伪装色! (本章完) 第608章 走贱儒要走的路,让贱儒无路可走 第608章 走贱儒要走的路,让贱儒无路可走 张居正的骨子里,就是个法家思想,估计平日就没少看《韩非子》、《商君书》这类法家巨作,而他提醒陛下,有些人在等待着皇帝吹求过急,在等待着皇帝在愤怒、焦虑、恐慌等等情绪下,将事情扩大化。 扩大化的口子一开,那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拦了,张居正不行,王崇古不行,皇帝陛下也不行,作为元辅帝师,张居正很清楚,皇帝是个人,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仙。 一旦扩大化会带来怎么样的恶果呢? 靖康之耻。 张居正认为靖康之耻会发生,主要原因是统治阶级的无能导致的,重文轻武的祖宗成法导致武力衰弱、军备不振、联金灭辽的战略失误、财政短缺等等诸多原因加在一起,都不如统治阶级的无能这一条。 革故鼎新和祖宗成法之争,贯穿了两宋三百年,而作为皇帝,作为最终决策者,压根不想方设法的遏制愈演愈烈的党争,反而在故意挑拨加剧党锢,在中间里挑外撅,生怕朝臣们斗的不凶,还被司马光总结到《资治通鉴》里称之为帝王术。 这把人送到敌营里牵羊的帝王术,不学也罢。 朝中党争严重到勤王军勤王在吵闹中解散、在支援太原还是不支援太原的吵闹中太原丢失、主和与主战派彼此撕咬推卸责任、宋徽宗这个太上皇和宋钦宗赵桓围绕着皇位激烈斗争,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带领金兵破了太原围困开封府的时候,朝中还在党争。 张居正提醒陛下,有些人在等着陛下扩大化,扩大化之后,本有退路的人就会铤而走险、本来拥戴新政的人也会产生疑惑、而本就没有退路的人就会成为最坚定的死硬分子,最后酿成大祸,轻则阳奉阴违新政失败,重则党锢盈朝,为斗而斗。 “到党锢大兴的那一天,就可以宣布新政失败了。”张居正结束了今日的劝谏。 “先生大才,谨受教。”朱翊钧也站起身来回礼,这也是讲筵。 “先生,朕这里有本杂报,颇为有趣。”朱翊钧拿起了一份杂报,递给了张居正,笑意盎然的说道:“先生看看。” 张居正打开了这本杂报,先是眉头紧蹙,而后忍俊不禁了起来。 这本杂报叫做《笑林集》,就是专门讲笑话的。 笑话集在中原源远流长,从三国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一种十分常见的文体,比如三国邯郸淳的《笑林》、隋代《启颜录》、宋代的《调虐编》、《事林广记》、《拊掌录》。 大明也有一大堆的笑话集,比如《雅虐》、《笑赞》、《笑府》、《广笑府》、《古今笑谭》等等。 而张居正手中这本杂报,讲笑话的,是大明常见的一问一答的文体,类似于《论语》、《阳明心学》里面的问答,李贽也喜欢用这种文体。 “这本还是值得看的。”张居正看完之后,认为很有价值,是历史谣谶类型。 比如这一期,就是《论司马两晋为何推崇诸葛孔明》。 对诸葛亮的尊崇,就是从死敌晋朝开始的,而且力度极大。 诸葛亮,把司马家的老祖司马懿打到穿女装的地步,司马懿在完成了老骥伏枥之后,仍然十分推崇诸葛亮,到了司马昭、司马炎那一代人,更是把诸葛亮捧上了神坛,司马家一直在无限拔高诸葛亮。 甲问:偌大的晋朝,为何对敌国宰相如此推崇,莫非是收了蜀国五十万蜀锦? 乙答:非也非也,高祖司马懿洛水之盟,三千死士高平陵夺权;太祖司马昭即前刺帝,刃出于背;尔为帝,当如何? 脑瘫都知道怎么选。 作为皇帝的司马炎不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难道选司马懿、司马昭不成?那不是鼓励大臣们篡位吗?就司马懿、司马昭、诸葛亮这仨人摆一块,就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都不能选错。 司马衷是天生的痴傻。 甲再问:偌大個晋国,就选不出一个来? 乙再答:倚为心腹者皆逆贼也,如刘放,魏明帝曹叡的心腹,暗中勾结司马懿,司马懿事成,则从龙之臣。 从龙之臣都是逆贼,就是司马氏开国的头等难题。 在笑林集这一期,林林总总汇集了87个西晋前期的大臣,精心挑选出的这87个大臣,每人一个笑话,放眼望去,根本没法看,不是逆贼,就是姻亲、不然就是贪官污吏。 这西晋初年的大臣,别说对标诸葛亮了,就是一个拟人的生物都没有,简直是道德荒漠。 朱翊钧看着那一长串的名单,再看看他们的事迹,别说廷议了,这完全就是勇闯恶人谷! 这既是一个笑话,也是讲的历史,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是万阁老主办的一个杂报。”朱翊钧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了张居正这是礼部弄的,算是半个官报。 “为了修《诸子汇编》?”张居正立刻明白了万士和的意图。 自从朱程理学兴盛以来,不读史就变的极为普遍,毕竟朱圣说春秋以后无大义,唯记事耳,不读史之风甚嚣尘上,而万士和弄这个笑话集,就是为了破儒学的不败金身。 用道德去约束肉食者,自古以来,没有一次成功过,这就是儒学是个骗术的直接证据。 “万阁老果然不负帝党党魁之名。”张居正夸了万士和一句,万士和在礼法这个战场上所向披靡。 当初是张居正举荐的万士和修《诸子汇编》,现在看来,这个重要人事任命,相当可靠且正确。 大明朝廷现在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这种近乎于‘妖书’的办法,屡次被大明朝廷应用到风力舆论的控制之中,而且效果拔群,大抵达到了一种效果,那就是走贱儒要走的路,让贱儒无路可走。 张居正完成了自己的劝谏,曲家、曲家账簿、南衙一百四十名官吏,就是这次松江造船厂纵火、曲氏行贿案的全部人犯,朱翊钧专门下旨,对各级衙门说明了这次的情况,而后劝勉南衙其余诸官仔细办事,不必惶恐。 案首斩、其余皆流放边方,主要是流放爪哇。 朱翊钧是个皇帝,他在北衙,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下了不必惶恐的圣旨之后,带来的影响,最直观的影响,就是李乐和申时行这两个巡抚,立刻成为了南衙的多数派,清丈、普查丁口、废除贱奴籍、一条鞭法等政令,得到了进一步的贯彻。 一事不二罚,陛下的信誉之坚挺,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认可,既然下诏宽慰,就是代表只要不再犯,就不会翻旧账。 真的要弄到天兵南下再罢休?皇帝陛下又不是不给活路! 那广阔无垠的大海、百值抽六的税赋、开拓勋爵,就是陛下给出的置换条件,这个条件从没有变过,一直都在,曲家甚至在曲老爷子的带领下,已经完成了转型,甚至成为转型的代表人物,若非纵火,非要斩杀天上人申时行,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朱翊钧收到了一条消息,曲鹤行,这个七旬老人,在牢狱之中自杀了,自己给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姚光启悄悄完成了对上海县县衙的整合,而后借着自己的背景,快速推进了铁马厂的落地,从厂房营造、来料产业链、再到生产装备镗床、液压件等机械,以及最最最重要的熟练工匠。 王崇古以支援松江铁马厂为由,派发了两名大工匠在内的一百七十人的熟练工匠,总办会办代办大把头七十余人,抵达了上海县,加快了铁马厂的落地,不再是摸着石头过河,而是在熟练工匠的带领下,大步向前。 这就是天上人的好处,同为晋党的阎士选,和王家屏有些关系,但王家屏和王崇古不对付,阎士选光是请这些人,要费多少周章? 四月初三,松江府新港码头上,共计一百二十条船正在驳船的牵引下离开港口,已经完成了海测,从旧港宣慰司回港的游龙号、十条五桅过洋船、八十余条三桅夹板舰,还有一些搭车的二桅船,载满了货物,前往长崎总督府,用货物交换白银。 游龙号、五桅过洋船上是有一千五百名水师锐卒,将前往长崎行都司治所大阪湾履任,驻军轮换为三年。 长崎行都司的三千额员,有一半来自长崎总督府牙兵,另外一半来自松江镇水师,比较有趣的是,当初凌云翼从山东送往长崎的一千五百客兵,有八百人被选锋选到了大阪湾守备守御千户所。 大明在倭国的厂卫——在倭京都地检特搜部,正式成立了! 船队在四月初启航,在信风之下,不用途径琉球就可以直达长崎总督府,而后回航空船抵达琉球,将琉球特产送回大明,而部分船只会南下到吕宋兰老岛的达沃城,将阉割好的倭奴贩卖给元勋群岛的农场主,而后带着丰富的种植园产品回航。 “二东家,大东家快不行了,你跟我回去吧。”松江孙氏的老管家孙鸿鸣,面带焦急的对着孙克毅说道。 孙克毅来到倭国已经快九年了,这些年一直没有回去过,现在孙克弘生了重病,眼看着就不久于人世,希望孙克毅能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还能有更多的样吗?”孙克毅无奈的说道:“这都是第十二个不同样的借口,让我回去,我不回去,几个侄子很不错,他们继承家业就好,我更喜欢元绪群岛。” 孙克毅当初离开就说的很明白,家里的东西都是大哥,外面开辟的都是他孙克毅的,当初就已经分家了,他现在回去算怎么回事?跟大哥争家产,让陛下看笑话? 松江孙氏富可敌国,真的很富有,孙克毅舍弃这些家产,图谋更大,他想要的是开拓勋爵。 如果能捞到一个开拓侯爵,他们家才能算是彻底跨越了势要豪右阶级,突破到了世袭官的阶级,哪怕这个世袭官是海外勋爵,在腹地不享受任何的法外治权。不是腹地勋爵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时间充足,慢慢的,元绪群岛就变成大明的腹地了,没人规定大明的腹心之地,不能扩展,从吕宋到元绪群岛也用不了多少年。 “这次是真的,大东家可能真的不行了。”孙鸿鸣甚至抹了几滴泪出来。 越是抹泪,孙克毅越是不信,当初孙家的当家就是大哥孙克弘,孙鸿鸣就是大哥的嫡系了,若不是因为徐阶弄断了孙克弘的腿,孙克毅也不能代行家主,现在,他已经离开松江府八年多了,孙鸿鸣的儿孙们只能是大哥的人。 松江孙氏内外,都不希望他这个比较叛逆的二东家回去。 越哭越假,越大的家族继承的时候,就越是利益大于亲情,很显然孙鸿鸣抹这几滴泪,根本就是孙克弘下了死命令。 “老伯,我这里可是有大哥身边大医官的书信,大哥身体好着呢!骗我能不能换个好点的理由!”孙克毅拿出了证据,压根就没有恶疾,就是孙克弘偏执病犯了。 孙克弘固执的认为,在他腿断了之后,不是孙克毅出面主持大局,孙家早完蛋了,所以要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孙克毅,这才一直让孙克毅回去。 “那就只能硬请了。”孙鸿鸣也不装了,几个家丁立刻围了上来。 “退后!统统退后!”孙克毅手里举着一把火铳,身后是十几名牙兵,他笑着说道:“老伯啊,这里是长崎总督府,是我的地头!你就是条过江龙,这都跨了海,你还想强行把我绑回去?” “我是朝廷命官!长崎总督府市舶使,你意欲劫持朝廷命官,我杀了你,闹到陛下面前,也是我有理!退后!” 孙克毅看孙鸿鸣坐下之后,才收起了火铳说道:“老伯啊,不是我不回去,是我没法回去,孙家必须分家,要是松江孙氏不分家,那就只能让陛下来肢解了,本就是富可敌国的豪奢户,再加上海外勋爵,朝廷内外上下不禁要问,我们孙家想干什么?” “陛下有容人之能,但我们孙家也要长点眼色,我真的回松江府继承家业,过不了几年,咱们孙氏就得学了曲家,分家对谁都好,大哥在这件事有点幼稚了,你让本家人都劝一劝。” “曲家老爷子在元勋群岛开了两万顷地,曲家倒了,就是不能全部鲸吞,也能吃下万余顷了。” 孙克毅把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只有分家,才不会被朝廷忌惮,不分家,他们孙家就是下一个曲家,肥了就杀,那不是理所当然?只有迈过了这个阶级,实现了阶级的跃迁,才能有一些保障。 “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大东家还是想让二东家回去。”孙鸿鸣看着火铳,叹了口气,他劝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孙克弘腿断了后,就变的格外的偏执,谁说都不听,也就孙克毅说的话,能听进去一些。 “大伯在长崎逛逛,我还有事。”孙克毅真的有事,总督徐渭叫他过去议事。 指挥使李诚立、市舶司提举太监王朝、巡按御史罗应和等人已经到了,孙克毅最后一个到,家里来人,总要见过才是。 徐渭拿着一本塘报说道:“倭国京都公卿里出了一个硬骨头,名叫神田真一,他是民部省大臣,他在倭国朝廷主张自己印钞,就是用私铸钱,来对抗大明海外通行宝钞的渡来钱,闹出了不小的声势,连织田信长都去听了他的聚谈。” “神田真一说,只要他还在一天,就不会任由大明宝钞,在倭国的通行。” “我的意见是,让他离任,民部省可以换个大臣,这样他不在了,大家都不违背承诺。” 徐渭说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各有不同。 巡按御史罗应和低声说道:“织田信长肯吗?这个神田真一是织田信长好不容易寻来的民部大臣,颇有才干,而且做计寮的时候,就主持印钞铸钱之事十数年,织田信长大约不会如此顺利答应。” 徐渭满不在意的说道:“他最好答应,不答应也没关系,不答应就给毛利辉元消息,让他做掉神田真一就是,一如他刺杀织田信长一样。毛利辉元杀人,又不是我们大明杀人。” “我们长崎总督府是清白的,并且为神田真一的死表示哀悼。” “织田信长会想明白的。” 徐渭相信,织田信长会做出明确的选择,大明宝钞在倭国通行,是大明羁縻倭国的重要绳索之一,不容有失,这个神田真一对倭人而言,可能是个英雄,但他阻碍了大明宝钞在倭国通行,这就必须离任。 当织田信长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甚至把亲妹妹,号称战国第一美人的织田市送到了大明,才换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自从大明给出了十七条的条件后,织田信长这个安土幕府的存续,就和倭国人没有了关系。 织田信长的安土幕府的存续,不需要倭人的认可,只需要大明认可就可以保证存在了,这个时候,织田信长就只能做出一些违背倭国利益的决定。 当别人家的狗,就是这么的身不由己。 当大明的狗本不是这样的,朝鲜当了大明二百多年的狗,大明没有干预过朝鲜任何事务,只有在景泰年间,礼部尚书胡濙,曾经要求朝鲜严格执行《藩国仪注》中的跪礼,必须行跪礼接受大明的册封,这是大明对朝鲜的唯一要求。 对于朝鲜的君王而言,只要肯磕头,就能换到一年数次朝贡贸易的堪合,而李氏朝鲜的地位也会坚如磐石,这是个十分划算的买卖。 但轮到倭国当狗的时候,就变了,大明的手几乎想要伸到任何角落,甚至连民部省大臣的任免,都要干预。 大明刚刚走出了东南倭患的困局,徐渭更是平倭的当事人,跟他谈原谅,只会被十八斤火炮塞嘴里。 “织田信长作为从一位摄政关白太政大臣,来信说,要在倭国全境范围内推行一公二民政策,取消各地令制国繁杂税目,改为统一的一公二民。”徐渭说到了第二件事,倭国的税务改制。 织田信长现在被倭国天皇授予了摄政关白的职位,从一位太政大臣的荣誉,成为了实质性的安土幕府,现在代行政权,开始对倭国整体的税制进行改革了,这是一个阳谋,一旦这条政令弄的人尽皆知,那么不执行这条政令的大名,就会失去民心。 羽柴(丰臣)秀吉、老狐狸德川家康、屡战屡败毛利辉元,其实都算不上是天降猛男。 天降猛男,通常用来形容国朝陷入困境时出现的强大领导者,他能够力挽狂澜,带领国朝走出危局,走向复兴,而这类的人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下场凄惨。 毫无疑问,织田信长是倭国天降猛男,是倭人的幸运,至少织田信长还在追求一些公平和公正,将倭国的平民带出战乱的地狱。 “配合一公二民的则是刀狩令,收缴民间的兵器,归于军器监管理,实行农兵分离,让武士住到城池中,让平民在乡野田亩之间耕种,这也是织田信长一贯的主张,他认为倭国之困局,皆因武士斗狠而起,当武士集中城池,那么纷争自然而然会结束。”徐渭说起了倭国税务改制的重要配套政策,刀狩令。 实现了农兵分离后,各大名就不能再动员庞大的兵力,每一次的征战都是对生产的极度破坏,而农兵分离之后,矛盾冲突和斗争,将从集体战争改为统治者之间的内斗,大名们不能再裹挟数量最多的农民参与到战争,这样一来,规模上会小很多很多,而基本的生产也能得到保证。 “看得出来,织田信长真的想要结束倭国战乱,即便是因为大明的强干涉,他不能成为天下人,退而求其次成为了幕府将军,但依旧想要结束这乱糟糟的世道,让倭国的上下都喘一口气。”孙克毅由衷的说道:“真的是一个锲而不舍的家伙。” 如果按照弘毅的标准而言,织田信长在面对生死威胁,在自己的儿子死于刺杀之后,依旧坚持自己的主张,这就是毅,而他的主张里,不光有朝廷的公卿、令制国的大名,还有受苦的平民,这就是弘,心怀万方黎民。 织田信长完全称得上是个君子。 “我们应该支持他的主张。”徐渭看向了所有人说道:“无论是一公二民,还是刀狩令,都会被广泛反对,战争会进一步的升级,而我们长崎总督府的手,就可以更加深入。” “倭国有九百万丁口,靠大明军兵去杀,所有的刀都砍卷刃了,都杀不完,但没关系,他们自己杀的话,就会快很多。” “啊,现在大约只有八百万了。” 倭国这种亢奋的繁华,背后是人口的急剧流失,本就人多地狭的矛盾,得到了缓解,只要继续这么杀下去,倭国会看起来更加繁华,到时候控制着宝钞发行的长崎总督府一旦放开了宝钞的限制,倭国会处于何种地狱? 徐渭有着非常明确的灭倭计划,他是那种极端灭倭主张的拥趸,死掉的倭寇才能让人放心,半死不活的情况,一定要狠狠地补一刀。 现在议事的众人,全都是一样的疯子,坐在这里的人、在长崎总督府活动的牙兵,谁家里没有血仇? “我们支持他的主张,但只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孙克毅再次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大明的军兵决计不会为倭人拼命,陛下曾经明确下旨,谁让大明人为倭人拼命,谁就是历史的千秋罪人。 “今岁的商贸会又要开始了,仍如旧例,不收宝钞,只收现银,尤其是看好咱们大明的商贾,要告诉他们,在倭通行宝钞,只在倭国通行,在大明没有任何的兑现的可能。”徐渭揉了揉眉心,略显有些无奈。 无数次的三令五申,但依旧挡不住大明商贾对在倭通行宝钞的热情,这是大明钱荒导致的,这些个宝钞在大明居然也有人认可,这让长崎总督府颇为无奈,严令禁止,仍然有部分宝钞会回流大明。 大明的确不会兑现在倭通行宝钞,但倭国的大名们掌控银山,他们认可在倭通行宝钞,只要把这些宝钞拿到这些大名的地界,就可以兑现,所以实质上,在倭通行宝钞,也算是可兑现纸币的一种,慢慢的,自然有人持有。 “兵仗局承诺今年年底有五百万轧印银币的产能,明年年底超过650万银,是不是能缓解一点钱荒?”罗应和眉头紧锁的问道。 “不能,大明现在陷入了银币越多就越少的困境之中。”徐渭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两手一摊,表示对这个问题的无奈,银币越多就越少,这个荒谬的结论,还在发力,而且愈演愈烈。 银币越多,经济就越活跃,经济越活跃,需要的银币就越多,相对经济总量而言,银币相对数量和比例,反而越少,不能供应市场需求。 (本章完) 第609章 这次病人是大明皇帝而已 第609章 这次病人是大明皇帝而已 大明在倭国的主要利益就是白银,而保证白银流入的手段有:宝钞、军事装备出售、商品优势带来的利润,这三样是大明掠夺倭国白银的最重要的手段。 大明朝堂上存在着一个争论,需要在倭国身上得到验证,那就是更多货币和更多货物这个争论。 宝钞是更多的货币,让倭国的钱荒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这让倭国的商品交换变得频繁了起来,但是局限于倭国低下的生产力,人口,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种商品来换取更多的货币,以前一两白银就是一两白银的货币,但现在只要七钱白银就可以换取价值一两白银的货币,货币变得充足; 而大明到倭的商舶携带了大量的货物,填补了倭国货物的短缺,这样一来,倭国的经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变好。 至此,就可以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货币和货物从来不是完全对立的,这两种主张不是水火不容的,而是一种矛盾统一体,既存在对立,又存在相辅相成,阴阳并济的统一。 自矛盾说横空出世之后,矛盾说的内容,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的被验证其普适性。 而矛盾说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它从来不提供一种类似于大同世界的理想国,诸子百家,各家各派都会构建理想国,一如宗教里的彼岸一样,矛盾说,不会欺骗学者,不会欺骗拥趸,不会告诉学习之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彼岸世界,它就是一個方法论,告诉你认识世界的办法。 世界总是按照矛盾说对立且统一的原则在运行,这也是矛盾说最霸道的地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包容性。 矛盾说的敌人,是极端对立主张,非黑即白那种极端对立。 那么,倭国繁华的代价是什么?是九百万人丁在战争、瘟疫、和贸易中变成了八百万人丁;是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卖掉自己的田地、子女、自己,去换取微不足道的劳动报酬;是更多的女子只能操持娼妓之事,来填饱肚子。 倭国正在肉眼可见的变得畸形。 徐渭看了眼窗外,长崎的春天因为洋流的影响会更早一些,今天没有雾气,可见度极高,天空和大海的蔚蓝连成一片,分不清楚彼此,海天一线,海鸥在码头上飞翔,落在桅杆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安静祥和。 徐渭颇为感慨的说道:“按照矛盾说的说法,现在倭国发展到这种状态,应该出现一个凌驾于倭国各个阶级之上的朝廷,来调节各方面的矛盾,不至于倭国各个阶级,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下毁灭自己,而织田信长的安土幕府,应该履行这一职务。” “但很可惜的是,他做不到,不是因为长崎总督府的存在,让织田信长如鲠在喉,是因为织田信长无法消灭地方割据的门阀,比如毛利辉元。” 毛利家掌控着倭国最大的银山,石见银山,大明吹灰法和泰西汞齐法传入倭国后,石见银山的白银产量一年高于一年,充足的白银产量,让毛利家拥有了更多的战争底蕴,这也是毛利辉元能够屡败屡战的根本原因。 织田信长无法消灭毛利辉元,再给织田信长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他也做不到。 织田信长已经是倭国数百年一出的人杰,他都无法消灭地方割据政权,完成大一统,凌驾于各阶级之上的朝廷,就不可能组建,那么矛盾就无法调节,穷民苦力们就会永远陷入被朘剥的炼狱之中。 这是生产关系决定的,不是因为仇恨的恶毒诅咒。 中原在先秦的春秋战国时代,形成的最大共识,就是大一统,就是消灭割据势力,构建凌驾于各阶级之上的朝廷,北宋因为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只能和辽国、金国,都称正朔了。 “我们长崎总督府是不是可以成为这股力量呢?取代幕府成为实际上倭国的朝廷呢?”罗应和有些好奇的问道,他想知道徐渭对这个海外建国有没有想法。 嘉靖年间的大海盗,徽王汪直,其实和现在的长崎总督府很像,汪直的老巢就在长崎外的平户岛之上,汪直控制了九州岛部分疆域和海外三十六岛,僭越国号为宋,自称徽王,部署官属。 “这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徐渭十分巧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汪直当时为了获得大明的认可,那真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宛如贡君子对魁那般献上了一切,包括生命,就是为了获得朝廷的认可,也不是汪直多么忠于大明、朝廷、皇帝,而是他的宋国,只能依靠大明才能维系生存。 倭国可是有凶狠的土著,倭寇可是自南宋末年以来,海上臭名昭著的海寇。 织田信长甚至不用联合四方大名,他率众进攻,就能消灭长崎总督府,可这样做,就要应对大明的雷霆之怒了。 那是长崎总督府吗?那是大明皇帝的脸! 黎牙实在大明生活了十二年了,他对大明太了解了,以致于拉丁文都用的不怎么流畅了,学外语主要是环境,没有了语言环境,母语都会退化,这还是黎牙实长期从事通事翻译泰西文书的情况下,黎牙实总结过大明在开海,也就是全球化进程中的最大的两个缺点。 一个是高道德劣势,在抢占殖民地时,高道德劣势会让扩张的步伐极为缓慢,马尼拉本地土著能占10%的产业,实在是让黎牙实看不懂,这是在搞海外殖民,还是在搞援建? 第二个就是好面子,大明实在是太好面子了,只要给了面子,甚至可以抛弃一些里子,这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很显然,织田信长对大明好面子这件事也是十分了解的,所以,坚决不打大明皇帝的脸,不让友邦惊诧,就是织田信长对大明的主要战略,只要给足了面子,大明就不会轻易露出獠牙。 当今的大明皇帝是一个很暴戾的人,这可能和童年成长经历有关。 “陛下更加倾向于灭倭,而不是统治这里。”罗应和摊了摊手,陛下不在意倭人的死活,连吕宋的猴子都能获得陛下的怜悯,比如吕宋有个老哈瑞的淘金者,陛下就对老哈瑞的经历颇为同情,并且指示老哈瑞一定不要帮那个女婿,因为只要帮一点,就是仇。 但大明皇帝对倭人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不在乎。 总督府议事很快就结束了,而孙家的老管家、大掌柜孙鸿鸣,开始了积极筹备倭国的商贸会,这一年一度的商贸会,能够确定一年的生意,和春天播种一样的重要。 这一次老孙家带来了一种神奇的商品,磨牙石。 磨牙石分为三种,一种是天然磨牙石,是一种火山石,在死火山附近直接开采加工成需要的形状,这种磨牙石的价格中等,缺点是磨牙的时候会有种火山灰的怪味儿。 第二种磨牙石是火山石粉碎后,加入白土、碱面等物进行漂洗后,烧断而成,这种磨牙石相比较天然磨牙石价格要贵一倍有余,一块就要一两银子,能用一年,而这种磨牙石,比天然磨牙石更加洁白,而且没有怪味儿。 第三种则是石膏,不是火山石烧断,而是普通石块粉碎,这种价格最为便宜,但效果不好的同时,还很难用,会磨到口腔肉。 老孙家之所以开发出了这种奇怪的商品,完全是孙克弘掌管的画舫生意,需要给船上伺候人的女子磨牙,之所以要磨牙,就是怕伺候客人的时候刮到了客人的要害处。 而第二种商品,则是矫正牙套,这种矫正牙套,是钢质的。 如果牙齿不整齐,磨牙就要磨到口腔肉,磨一次就会让人痛不欲生,而矫正牙套,也是画舫上生意之下催生出来的产物,按照身高的不同,分成不同的型号进行强力纠正。 孙氏从最开始开发出画舫这个赛道后,始终保持着其垄断地位,自然有自己独门绝技。 而磨牙石和牙套,主要供给给了隶属解刳院、太医院的惠民药局。 大医官设有牙科,敲智齿可是惠民药局的独家绝活儿。 听说大明皇帝正在和大医官陈实功沟通敲掉刚长出来的智齿。 大明有个未来可期的士大夫范应期,就是因为牙疼,开始使用阿片,最终自己把自己封闭在了解刳院里。 智齿在大明叫立世齿,寓意长大成人,二十岁以后才会长出智齿,很不幸,大明皇帝的智齿,也长歪了,如果不敲掉智齿,再过几年会严重到开口障碍的地步。 这事儿,已经闹到长崎总督府都知道了。 磨牙石和牙套,这两样商品比较稀缺,而且昂贵,但孙鸿鸣整整带了三万套,廉价的石灰磨牙石和天然磨牙石,一个没有,全都是最贵的煅烧磨牙石,之所以带这么多,因为真的可以卖得掉。 长崎总督府治所长崎,有一个闻名海内外的魁坊,这个坊被人戏称为都,当之无愧的销金窟,有超过十万的从业者,区区三万套而已。 这也是到倭国商品最大的特点,和穷民苦力的百姓没有关系。 其实倭国因为缺少煤炭、铁山的缘故,非常缺少铁器,更加缺少农具,但大明只兜售用于战争的武器,不贩卖农具;倭国缺少农具让倭国的农业生产产量远低于精工细作的大明,因为山地比较多,土地产出更加匮乏,如果大明愿意兜售浓缩水肥和粮种,能够惠及倭国的平民。 这是看不见的大手造成的,因为这些没有利润,大明海商的主要顾客,是各个令制国的大名,不事生产的朝廷公卿。 如果长崎总督府愿意主持清丈还田均田役这些大明在探索的政令,那倭国一定会成为太平洋上耀眼的明珠,毕竟洋流让降水颇为充足,但长崎总督府无意于此。 吕宋总督府在国姓正茂的带领下,正在进行土地确权,甚至连当地的土著,都在确权的序列之中,但长崎总督府没有这个规划。 “我们还在低估铁锅的畅销程度。”孙鸿鸣应对着来询问的倭国商人,趁着繁忙的空档,跟身边的伙计由衷的说道。 铁锅,是一种出乎意料的畅销品,即便是大明一再增加铁锅的产量,但仍然无法满足庞大的海外需求,铁锅成为了大明利润、规模仅次于丝绸和布的大宗商品。 繁忙的商贸会持续了将近十天,大明商贾们满载而归,船上装着倭女、倭奴、白银和硫磺,而倭国商人也是满载而归,来自大明各种各样的货物,满足了倭国大名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和大明皇帝不在乎倭国平民死活一样,倭国大名们也不在乎。 而织田信长经过了反复权衡之后,还是让神田真一离开了朝廷,赋闲在家,长崎总督府的要求,织田信长必须考虑大明的意志。 朱翊钧收到了来自长崎的奏疏,他是格外意外的,意外的是织田信长的态度。 “这个信长,他在保护神田真一,神田真一阻止在倭通行宝钞,成功的话,功劳是信长的,但是失败的话,罪责是神田真一的,信长完全可以把神田真一当成一个棋子和大明下棋,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让神田真一下野,骂名自己来承担了。”朱翊钧眉头紧蹙的看着奏疏。 “下章礼部,通传长崎总督府,让这个神田真一作为织田的信使来到大明。”朱翊钧发现这个神田真一有些本事,这有些本事,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倭国了。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让小黄门拟中旨,陛下看过用印下章。 织田信长最近经历了四次刺杀,最严重的一次,火药在车驾下爆炸,差点就让织田信长原地飞升,但织田信长还是在频繁的刺杀中,顽强的活了下来,而且在一点点的推行自己的政令,十分倔强的让倭国变得更好一些。 “大医官陈实功还在闹着要致仕吗?”朱翊钧对这个岐圣大学士有点无可奈何,这陈实功作为大明外科第一把刀,连个智齿手术都不敢做! 明明他本人已经做了七百多次拔智齿的手术,但陈实功却怕了,主要是病人有点特殊。 这次病人是大明皇帝而已。 智齿会导致咬合障碍,朱翊钧这已经开始咬腮帮子了,吃饭都不能好好吃,再发展下去,就真的成开口障碍了,到那时候说话都说不利索,还怎么正常召开廷议和大朝会? 朱翊钧四颗智齿,只有一颗长歪了,弄的他有点焦躁。 “是,大医官开了方子,保守治疗,用的是阿片。”冯保低声说道。 朱翊钧直接被气笑了,摇头说道:“他真的敢开这方子,朕也不敢用啊,先生知道了,怕是杀了他陈实功的想法都有了!范应期的教训还不够吗?” “陈实功这手术不是做了很多次了吗?他才三十岁,难道就已经抓不稳手术刀了吗?”“那得看人啊,给别人做,那手自然稳的很,给陛下做,他怕啊。”冯保无奈的说道,虎口拔牙形容做事的危险,陈太后说陛下是真龙,在真龙嘴里拔牙,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现在陷入了僵局,皇帝要拔智齿,陈实功不肯干,他甚至直接撒泼,让他拔牙他就致仕。 “那个女院判吴涟呢?”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让吴涟做,吴涟敢给皇后做手术,她胆子大。” 冯保无奈的说道:“陛下,吴涟是妇科。” “把陈实功、先生、戚帅喊来。”朱翊钧非常不舒服的活动了下口腔,没有牙疼的或许会觉得不就是个牙疼吗?但朱翊钧真的很不舒服,他吃一顿饭要咬三次腮帮子,腮肉都快被咬烂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实功行了大礼,张居正戚继光则是作揖见礼。 “免礼,先生,三日后朕必须把这个牙拔了,若是真的不幸,潞王继大宝之位,德王朱载堉监国,先生理政便是。”朱翊钧拿出了一份写好的长轴圣旨,让冯保交给了张居正。 做手术当然有风险,所以朱翊钧也准备好了遗嘱。 陈实功跪在地上压根就不起来,陛下的话就像大锤一样锤在了他的心头,他猛地抖动了一下,当初就该致仕的!宫里全都是狠人!陛下面对刺王杀驾都能稳如泰山,面对大火焚宫都能酣睡! 朱翊钧解释道:“潞王看起来荒唐,但先生也看到了,他在万国美人身上可劲儿的折腾,但所有子嗣都是王妃和侧妃所出,皇叔不管事,监国也就是让格物院继续超然世外。” “若朕真的崩了,就仰赖先生和戚帅维持国朝安稳了。” 不让太子继位,是朱常治年龄太小了,到时候张居正就是不想,他也只能篡位了,所以只能潞王登基。 张居正面色严肃的说道:“陛下,大医官们说可以用阿片镇痛。” “先生,朕是天子,宁死也不能做妖魔鬼怪。”朱翊钧摇头说道:“阿片之害,朕在解刳院亲眼目睹过,就是死,也不能变成那样。” “缓则三五年,等太子稍大些,再做定夺如何?”张居正拿出了拖字诀。 “朕这个智齿长歪了,它躺在牙床上,生长的时候,拱着朕的下面牙齿,这一排牙齿都是疼的,腮帮子都咬烂了,缓不得了。”朱翊钧摇头,再次告知了张居正自己的情况,他无奈的说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说起来也是好玩,朕昨日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疼到想把牙扣下来,但还不知道扣哪个,因为都在疼,这个智齿再不拔,朕只能用阿片了。” 要么服用阿片镇痛,要么拔牙,再无别的选择,朱翊钧选择向死而生。 “陛下,臣做不到。”陈实功再叩首,大声的说道。 “你这大医官,朕都不怕,你怕什么?朕就是被你治死了,也不过是一命换一命,按着阶级论,你这个大医官换朕这个皇帝的命,不亏了!”朱翊钧嬉笑着说道:“起来回话,跪着说话,朕都听不清你絮叨的什么。” “陛下,臣怕的不是死。”陈实功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面带痛苦的说道:“陛下肩抗日月,是社稷之主,万方黎民心心念念所期明君圣主,新政皆系陛下一身,臣这要是做不好,不是庸医那么简单,而是历史罪人。” 对历史负责这种想法,对于大明人而言理所当然,陈实功都无法想象,自己真的把中兴之主给治死了,日后他恐怕要和秦桧肩并肩了,或许在奸臣序列里,更胜秦桧一筹。 皇帝要是个昏君,那治死也就治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你把朕当个昏君不就得了?”朱翊钧都被气笑了,这一笑,立刻脸色就变了,笑容牵动着,快要被咬烂的腮帮子,钻心的疼。 陈实功再俯首说道:“陛下,臣在京师已经二十七年,以前,九门之外民舍两三点,不过数百户,现在九门外的民舍绵延数里不绝,天下太大了,臣看不到,但京堂臣看得到。” “你们解刳院天天和标本打交道,就没有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给朕把这颗智齿拔了吗?又不是什么大手术。”朱翊钧拍了拍桌子,不是生气,是牙疼。 陈实功再次俯首说道:“陛下,解刳院大医官胆子很大,但这不是胆量问题,解刳院没有那种无君无父之人。” “不做也得做,三天后,朕到解刳院去。”朱翊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去准备吧。” 朱翊钧原来打算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了大医官手下,就让解刳院的大医官把自己给解刳了,做成标本,这样一来,皇帝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就有了理论支持,也省的被人挖坟掘墓,烧的一干二净。 “臣遵旨。”陈实功艰难的领了皇命而去。 张居正和戚继光还想再劝,但陛下是什么性格,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做出了决定,就绝不回头。 “陈实功他们在猴子身上做了数千次实验,智齿手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台了,给朕做个简单的小手术,怕什么呢?”朱翊钧看似是在吐槽陈实功胆小,但其实是在告诉张居正和戚继光,这是一个很成熟的手术,超过九成八的成功率。 “臣等遵旨。”张居正和戚继光只能领旨,陛下做出的决定,内阁就是行封驳事,陛下坚持,也没什么用。 三日后,朱翊钧如期抵达了解刳院,戚继光从京营调动了一个步营将解刳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而解刳院内,则是完全由缇骑们负责安保,三步一岗,十步一哨。 大明最重要的人物,肩抗日月背负社稷的陛下,要在解刳院接受手术。 本来预计一天的手术,不出意外的出现了意外。 朱翊钧本来上午拔掉智齿后,之后就是大医官随扈就行,本就不是什么大手术,但是在手术的时候,发生了谁都不想看到的事儿,皇帝陛下在拔完牙后,出现了风寒的症状,开始发热和四肢无力。 解刳院内外如临大敌,感觉天都快要塌了,陛下真的在解刳院龙驭上宾,那些个狗杂碎,就该说活该了,毕竟解刳院是陛下设立的,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好了好了,咱还活着呢,别哭,别哭。”朱翊钧拉着王夭灼的手,王夭灼已经哭成了泪人。 “若是咱真的被老天爷收了,潞王混账,要对付咱的子嗣和后妃,伱就找太后,你别看潞王荒唐,但他啊,最怕娘亲了,你找娘亲,娘亲会为你做主的,日后治儿封藩了,你就跟着他去藩王府就是。” “去把先生和戚帅叫来吧。” 朱翊钧有点头疼,看人有点模糊,主要是发烧导致的,他也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原因导致的发烧,就是细菌感染也没有这么快才是,若是大医官下毒的话,他早该一命呜呼了。 “先生啊。”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生死之间,他还是看出了自家先生的轮廓。 “没人能管得住身后事儿,朕也是,朕要是命该如此,死后就一切从简了,把朕准备好的松脂封好的文书一起入殓就是,一切从简,预算不要超过先帝的六十万银。”朱翊钧就是发烧,但还没有糊涂,先帝陵寝修缮加了十万银,朱翊钧还记得。 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说道:“戚帅,调京营守在九门,无圣旨不得打开城门。” “国朝就拜托先生和戚帅了。” “陛下,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张居正颤颤巍巍的说道,他万万没料到,小小的智齿手术,会弄到这个地步。 “先生告诉朕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先生不必神伤,大明离了朕还是会照常运转的。”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朕有点累了,退下吧。” 活着是皇帝,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个死人,朱翊钧接受这样的命运,再来一次他还是这样选择,让他服用阿片镇痛,他死也不会。 张居正去了内阁,而戚继光则守在了解刳院皇帝的病房之前,任何进出之人,都会仔细检查,陛下这个真龙眼下是最虚弱的时候。 朱翊钧有点累,他想了很多很多,大明上一次兄终弟及发生在正统十三年,后来就发生了夺门之变,潞王真的登基,应该会把朱翊钧的子嗣最快封王就藩,狠一点,一个都活不了,宣宗皇帝把汉王都烹了,满门杀的一干二净。 主少国疑的危机大于兄终弟及,朱翊钧选择潞王,就是不希望看到主少国疑。 活着的时候,为了大明操碎了心,临到了,还是想着大明。 “冯大伴,朕真的崩了,你当如何?”朱翊钧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但是拔牙后的疼痛,让他睡不着,他看着冯保和张宏询问着他们日后的打算。 冯保想了想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到时候和张宏一起到凤阳去种地,张宏在种地这事,比不过臣,臣还会种地,饿不死自己。” 冯保本来想说:主子啊,臣一定追随陛下而去,但这么说,又太假了,陛下喜欢人说实话,冯保就讲了实话。 “嗯,极好。”朱翊钧虚弱的回了一声。 “陛下,潞王殿下在外面觐见,戚帅不让,殿下就长跪不起,请命觐见。”张宏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出去询问了之后,才知道了情况。 “戚帅也是糊涂,就这个阻拦的行为,潞王真的登基了,戚帅能有好果子吃?”朱翊钧撑起了身子说道:“让潞王监国去,来这里作甚。” “潞王殿下不肯监国,是从潞王府直接来的。”张宏俯首说道。 “这混小子,宣他进来吧。”朱翊钧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道。 “臣弟见过陛下!”潞王进来就磕头,看起来是真的有点怕。 朱翊钧看向了旁边的戚继光,潞王进来,戚继光非要跟进来,就是怕潞王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毕竟有‘烛光斧影’旧事,就不得不防。 就这个跟进来的行为,潞王真的登基,戚继光吃不了兜着走。 “叫声哥吧。”朱翊钧看着朱翊镠靠在床沿上说道。 “陛下,臣不去监国,打死也不去。”朱翊镠不肯叫,也不肯起来,更不肯监国。 (本章完) 第610章 太阳照常升起 第610章 太阳照常升起 朱翊镠认为皇帝在钓鱼。 潞王朱翊镠最大的心愿就是混吃等死,而且通过跟万国美人厮混的荒唐事,成功的达成了这一目标,结果突然之间,皇帝陛下让他去监国,而且还在小手术之下,发起了烧,四肢无力。 朱翊镠不信。 朱翊镠固执的认为,皇帝陛下借着拔牙在下套,准备把野心家钓出来后,好安排南巡之事。 潞王不傻,他就是懒。 但是一见面,朱翊镠看着皇兄的脸色,还是吓了一跳,壮的跟头牛一样的陛下,真的病倒了,但朱翊镠依旧固执的认为皇帝在钓鱼,因为在朱翊镠看来,皇兄就是无敌的,从小到大,多少妖魔鬼怪,在皇帝手中灰飞烟灭。 面对数不清的危机,皇帝都会留下后手,在关键时刻逆转局势,朱翊镠坚信,哪怕是真的发热,也会有灵丹妙药去解救。 朱翊钧自己的事儿自己知道,他其实真的没有钓鱼,更没有给朝臣们设套,拔牙真的引起了发热,连大医官陈实功和李时珍,都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皇帝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朱翊镠退下便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朱翊镠没有走,而是和戚继光一样守在了皇帝的病房之外,谁都能成为那条鱼,但不能是他朱翊镠。 朱翊钧躺在病榻之上,京城九门在京营的控制之下,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等待着,九门封闭,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偌大的京师,即便是九门封闭,必要的水食煤都要照常入京,那么消息就会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递四方。 张居正忧心忡忡的看向了解刳院的方向,而他身后是大明阁臣王国光和万士和,一直没有到文渊阁坐班的次辅王崇古,去了西山煤局,依旧在保证煤钢的生产。 王国光与万士和都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一旦陛下的噩耗传来,那么张居正就是不篡位也不可能了。 无论是朱常治登基,还是朱翊镠登基,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陛下在重病之际,就应该杀了张居正和戚继光,一如当初太祖高皇帝杀了蓝玉那般。 朱常治才三岁半,朱翊镠更是荒唐,没什么贤名,他们都控制不了张居正和戚继光。 陛下登基的时候十岁,那时候张居正也是初任首辅,不具备谋逆的条件,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张居正作为帝国首辅已经执掌大权十二年,而戚继光手中更是握有大明最精锐的京营锐卒。 哪怕是张居正和戚继光不想,但会有人逼着他们更进一步。 大明帝国在皇帝病重的时候,陷入了严重的危机,甚至是会有改朝换代的可能,英明的大明皇帝像流星闪过了苍穹,像烟绚丽绽放后,转瞬即逝一样。 该怎么办? 张居正完全不知道,这个做了十二年的首辅,面对这个情况,也是手足无措。 他之所以还在做首辅,是有信心陛下年轻,能熬老头,把他和戚继光通通熬走,在张居正的无数种谋算中,唯独没有大明缺少了陛下后,而且是英年早逝,该当何去何从。 张居正做过手术,他那时候颇为狼狈,但依旧挺了过来,以现在解刳院大医官的实力,小小的智齿而已,光陈实功本人都做了几百例,没有任何的意外。 “有一次,陛下在全楚会馆对我说,人生就是,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张居正站的笔直的身影,忽然有些弯曲,他转过头对着王国光与万士和说道:“下章六部,照常做事就是。” “陛下,自有天眷。” 张居正不信神佛,但这一刻,他也希望大明列祖列宗保佑,大明能够顺利挺过这一劫,生死大劫。 身在西山煤局的王崇古把自己的儿子王谦带到了西山煤局,王崇古主动退出了京堂,甚至连解刳院都没去,是因为他反贼出身,在城里就代表着危险,他主动离开,只是自保,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依靠西山煤局的工匠们,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王崇古太清楚了,现在的张居正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势,依托于陛下的偏爱和圣眷,张党的规模和数量在这十二年的时间里,已经形成了一股洪流,一旦陛下这個唯一的继承人龙驭上宾,这股洪流就不可阻挡。 “张居正是忠臣,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忠于万方黎民、忠于大明,忠于国朝,更忠于陛下,连挑关门弟子,都找了个那么丁点的熊廷弼,就是为了自己的势力,变成陛下的势力,不是熊廷弼文武双全,让张居正起了爱才之心,恐怕张居正绝对不会收徒。”王崇古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面色带着少有的惶恐。 “那咱们躲在西山煤局干什么?若是陛下真的龙驭上宾,爹不应该去拜见新帝吗?陛下圣旨是潞王殿下。”王谦有些疑惑的说道。 “你当陛下不在,潞王真的能登基吗?”王崇古反问道:“你当真张居正会同意?潞王登基,新政怎么办?” “儿啊,你别忘了,官厂团造、工兵团营和均田役这三件事,是你爹我捣鼓出来的,咱们也是变法派,而且现在是我们在冲锋陷阵。” “潞王不止一次表示过对新政的厌恶,那时候陛下还带着潞王殿下在文华殿听政的时候,潞王殿下不止一次认为,朝廷的变法是多此一举,无事生非。” “潞王登基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和你,还有工党,其次才是张居正。” 王谦端着手稍加思忖,他想到了当初太祖高皇帝让建文君登基,结果不到四年时间,建文君就把江山给弄丢了,潞王真的登基,不过又是一个海昏侯而已,现在张居正的权势,可一点都不比当初霍光小。 尤其是奉国公戚继光,一旦失去了皇帝这个定海神针,戚继光就还是张居正的门下。 “可是皇长子今年才三岁半,大明刚刚经历了一次主少国疑,好不容易才挺过来的啊。”王谦感觉自己手都在抖,很简单,一个无法表达自己意见的孩子,对朝堂方方面面而言,都更加容易接受。 可问题是,没人知道,大明能不能再挺过一次主少国疑了,靠张居正的良心吗?已经靠张居正的良心挺过一次了。 当初杨博主动递出橄榄枝的时候,张居正没有接受,张居正若是接受会怎样? 王崇古坐直了身子说道:“陛下若是真的龙驭上宾,我就追随陛下而去,你呢,就上书致仕,这样一来,张居正就会放过咱们家了。” “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指望张居正的善心?!”王谦对王崇古的规划不认可,王崇古真的没了,张居正下手才会肆无忌惮。 “那不然呢,你当你爹我活着,就能斗的过他?多少次了,赢过吗?不如指望他的善心。”王崇古一脸坦诚的说道。 王谦十分认同的点头说道:“那倒也是,爹确实没赢过。” 这一句话,好悬没把王崇古给气死。 皇帝去世,在古代叫做天崩,在万历维新这个历史转折的关键时期,陛下若是真的没了,那真的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皇叔朱载堉心烦意乱的将笔放下,他一直强迫自己投入到钻研万物无穷之理之中,但始终思绪混乱至极,他最近略有所得,本打算去跟陛下分享,可现在他看着面前的石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陛下若是没了,天下的儒学士就会把格物院生吞活剥,从解刳院开始,解刳院研究的是人的万物无穷之理,是最容易被攻破的阵地,皇帝都被解刳院给治死了,解刳院还会存在? 从解刳院开始,方兴未艾的格物致知,就会烟消云散。 朱载堉根本没那个能力去保住格物院,也指望不上万士和,万士和在反攻倒算中能自保就不错了。 在解刳院病房外,还有一个女人,那就是王皇后王夭灼,她已经擦干了眼泪,若是夫君真的走了,她会替夫君把没有的路走完,做个妖后又如何! 她清楚的知道,夫君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付出了怎样的心血。 忍将陛下夙愿和心血,付与东流? 若是陛下龙驭上宾,她打算秘不发丧,让潞王立刻就藩,她非常清楚,张居正会接受的,为了新政,一个不能表达自己的意见的年幼皇帝,更好控制,新政能够继续推行下去,如郭子仪旧事,给戚继光和张居正封王。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豪赌,但王夭灼已经做好了准备。 “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王夭灼询问着大医官李时珍和陈实功。 李时珍和陈实功沉默了许久,还是李时珍开口说道:“就看今天晚上了,若是挺过去了,就没事了,若是挺不过去…” 王夭灼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白茫茫,大医官们一直不说,但现在还是把病危的确切消息告诉了皇后,陛下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没有什么办法了吗?”王夭灼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李时珍又是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低声说道:“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 朱翊钧觉得自己睡着了,又觉得自己没睡着,大抵就是弥留之际,他居然看到了谭纶和俞大猷,这二位已经离世的重臣,似乎在焦急的说些什么,但朱翊钧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杀!” 朱翊钧终于听清楚了他们俩在说什么,谭纶和俞大猷在并肩作战,抵背杀敌,而敌人正是荼毒东南的倭寇。 战场的局势似乎十分的艰难,谭纶一个文臣,带着台州死士在奋力的冲杀,倭寇、亡命之徒、红毛番,甚至还有黑番在冲击着岌岌可危的战线,但谭纶和他带领的台州死士,死战不退,没有后退一步。 画面变得模糊了起来,喊打喊杀的声音都变得若有若无,朱翊钧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思考已经完全停滞,只有空洞,他觉得困意频繁袭来,似乎有个声音,在用完全听不懂的话在劝他睡下吧,睡下吧,伱太累了。 朱翊钧忽然猛地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还有事儿没干完!倭寇还没灭!怎么睡得着?! “什么时辰了?”朱翊钧觉得嘴唇干裂了一样,有点虚弱的问道。 “陛下,寅时三刻了,还有一刻就卯时了,马上就天亮了。”冯保和张宏根本不敢闭眼,甚至连离开都不敢,陛下一说话,冯保立刻搭腔,回答了这个问题。 陛下真的走了,朝中不论,宫里肯定要换一大批人,冯保和张宏能去凤阳种地那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渴,喝点水。”朱翊钧意识还是有点模糊,但他还是提出了诉求,是真的渴了,感觉身上黏糊糊的,似乎出了很多的汗。 “水!水!”张宏已经将水端在水里,用勺子递到了陛下嘴边。 朱翊钧抿了两口,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朕睡一会儿。”冯保和张宏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陛下要是真的睡了还好,这要是一睡不醒,大明的天,就真的塌了。 没过多久,陛下平稳的呼吸声传来,让冯保和张宏不那么的担心,而大医官李时珍和陈实功就守在床前。 “情况怎么样?”冯保有点忐忑的问道。 “退烧了,退烧了,脉象平稳了下来,陛下,有天眷啊!”李时珍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对着冯保和张宏说道。 天亮了,陛下挺了过来。 太阳照常升起,照亮了大地,也照在了皇帝硬朗的脸上,睡的很安稳,和病魔做斗争,消耗了极大的体力。 陈实功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他不用当历史罪人了,天知道陛下真的被他给治死了,后世会怎么评价他。 “快去告诉太后和皇后!”张宏抓着一个小黄门用力的攥着肩膀,把人推了出去。 小黄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跑出病房门的时候,跑的太急被绊了一下,在地上十分丝滑的打了个滚,戚继光本来半眯着眼,听到有脚步声,立刻睁开了眼,见小黄门摔倒,手一抄,把小黄门捞了起来。 “陛下…”戚继光不敢问下去,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千军万马都没变过脸色的戚继光,第一次这么害怕,害怕到不敢问出想问的问题来。 戚继光只想当奉国公,不想当逆臣。 “陛下刚才醒了,喝了两口水,又睡下了,大医官说,挺过来了,已经退烧了,脉象平稳。”小黄门赶忙说道,戚继光的力气太大了,快把他胳膊给抓断了,小黄门很怀疑,戚继光这双手,是不是能碎石。 “啊?啊,好好好。好啊。”戚继光看小黄门脸都白了,赶忙放开了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朱翊钧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屋子的人,真的是一屋子的人,两宫太后、皇后、德王、潞王、内阁辅臣、廷臣,齐聚一堂,不过离病床很远,至少有七步之遥,中间还搁着一个屏风。 朱翊钧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感觉一切良好,第一感觉是饿,他这个体型,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饿的时候,是真的饿; 第二感觉是力气全都回来了,那种手脚无力,连撑起身子坐起来力气都没有的无力感,已经完全消退。 第三个感觉是疼,拔牙真的很疼,尤其是死藤水的麻劲儿过去之后,就更疼了。 “臣等拜见陛下。”张居正一直焦急的等待着,看到了皇帝醒了,还坐了起来,赶忙行礼。 朱翊钧的病榻七步之外,乌央乌央跪了一堆的脑袋。 “免礼吧,一个个的都熬的眼睛通红,都去睡吧,别在这里围着了。”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都去休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能开口说话,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消息。 大家齐聚一堂,其实就是想亲耳听到皇帝说话,确定情况,好做应对,陛下虽然声音略显嘶哑,但中气十足,看起来是真的如大医官所说,挺过来了,人潮退去,外臣都离开,两宫太后和皇后作为家人自然要留下说说话。 “镠儿留下挨骂。”朱翊钧见朱翊镠要溜,气的不打一处来。 “啊?”朱翊镠呆滞的左看看右看看,为什么只有自己挨骂? “让你监国,你为什么不去?还要气朕?当面顶撞?!”朱翊钧看着朱翊镠有点生气的问道。 王夭灼也熬了一天一夜,眼睛通红,但还是很轻松的让冯保去传菜,大鱼大肉不能吃,但填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用的是流食,王夭灼很开心,她也不顾及这么多人,抓着皇帝的手,问来问去。 “皇兄,臣弟去不去都一样,张居正和戚帅在就乱不起来,他们不在,臣就是监国监出来也没用不是?”朱翊镠赶忙解释了自己为何不去。 陛下真的要把张居正和戚继光一起带走,朱翊镠监国和当初建文君朱允炆面对的情况是一致的,无人可用。 陛下不带走这二位,他去监国也是当个人形图章,负责盖章,能当个图章就不错了,指不定就当了海昏侯了。 当真以为这皇位是好坐的?朱翊镠亲眼目睹了皇兄从主少国疑到社稷之主的过程,他还是那个态度,这皇帝不当也罢! 当皇帝还能玩万国美人吗?想都不要想! “让你叫声哥都不肯!”朱翊钧说出了自己为何把朱翊镠单独留下的原因,这家伙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不肯承担一点责任! “君臣有别。”朱翊镠一脸理所当然,仗着皇帝亲弟弟的身份胡作非为,皇帝绝对不会宽宥他,反而会严惩不贷!朱翊镠大婚之后,就知道,当年那个带着鼻涕虫跟在陛下身后的弟弟,只能是潞王了。 “唉,走吧,回去睡吧,也熬了一夜了。”朱翊钧看着朱翊镠通红的眼眶,气也消了,摆了摆手,示意朱翊镠回去补觉去就是。 “臣弟遵旨。”朱翊镠如一阵风一样的溜了。 “去把奏疏拿来,昨天和今天的。”朱翊钧用膳之前,让冯保去取奏疏,他还要在解刳院再观察观察,自然是把奏疏拿来,奏疏不过夜,应批尽批,也是朱翊钧的承诺。 “皇帝!”李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大声的说道:“儿啊,你不是铁打的,歇几天,大明亡不了!” 李太后本就爱哭,这皇帝拔牙之后开始发热,李太后都快哭一天了,这好不容易好起来了,这还没用膳,就想着那些个奏疏,那些个国事。 “娘亲,朕就是拔个牙,出了点小意外而已,这不过去了?朕也已经退烧了,现在,朕觉得自己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当然,得先吃饱。”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伤口还是有点疼,这一笑牵扯到了伤口,又有点疼。 “由你,由你。”李太后见说服不了,摆了摆手,和陈太后一道回通和宫了。 “朕怎么挺过来的?”朱翊用了膳之后,有些好奇,解刳院的大医官是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挂了。 “陛下这里面自然有用药的原因。陈芥菜卤,就是培养陈芥的青霉,解刳院也不是光领陛下的俸禄不干活,由陈芥菜卤开始的青霉选育已经进行到第九年了,就是这个。”陈实功赶忙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小半瓶透明的液体。 陈芥菜卤、陈卤水就是青霉素,起源于常州天宁寺的大缸,当年兖州孔府为青霉素的发酵和工艺改良提供了充足的样本,孔府可是贡献了十二个标本,促进了陈卤水的临床应用。(320章) 青霉素很霸道,可以治疗不治之症的肺痨。 “陛下对陈卤水不过敏,哪怕是过敏也没关系,解刳院还有另外一种,大蒜陈卤水,这也是备选方案之一。”李时珍拿出了另外一个小瓶子。 解刳院真的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但还是发生了意外。 李时珍继续说道:“用药是一部分,还有原因就是,陛下这身子骨硬朗,臣之前跟陛下讲过人的杀青,就是多次剧烈运动之下,体温会短暂升高到40°以上,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都是用进废退,用的多就好用,废止就退化。” 人有抗病能力,有的人会在瘟疫中很快的恢复,但有的人不会,这里面的原因非常复杂,但多运动绝不是坏事,陛下这身子骨,壮的跟头牛一样,这是十岁到二十二岁,十二年如一日的积累,长期高强度的运动,让陛下的抗病力,在反复的杀青中,得到了增强。 “陛下身体里有很多训练有素的京营锐卒,北虏可能趁其不备突破关隘袭扰,但一旦锐卒们反应过来,这些虏寇必死无疑。”李时珍试图让自己的话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致病的小虫子可能一时占据了上风,但只要让陛下缓过劲儿来,挺过来,就真的挺过来了。 “这个陈卤水产量如何?”朱翊钧看着面前两个小瓶子,好奇的问道。 “一人一日使用计量为一单位,一年只能生产四千单位,这个产量很低,也就是京城能用一用,无法惠及万民。”李时珍极为遗憾的说道,好用,但产量稀缺到还是只能专用于皇室、大臣、武勋,甚至无法用于京营。 “需要寻找一种高产量的菌株。”陈实功介绍了下困局,有了显微镜之后,大明已经踹开了微观世界的大门,就像兔子有不同品种一样,产生陈卤水的菌株也有不同的品种,解刳院还在寻找高产量的菌株。 目前的进度并不乐观。 “没事,一点点来,今天不行,十年后可以,十年后不行,就是五十年,一百年,最终都是可以办到的,中间可能会有些曲折,但一定能做到。”朱翊钧笑着说道。 黎牙实就是纯纯放屁,什么狗屁的高道德劣势,高道德是优势! 对历史负责就是高道德的产物之一,是泰西永生永世都无法得到的宝贵财富! 李时珍说道:“陛下,大明就是人,倭国就是菌株,相比较大明的稳定,倭国就非常不稳定,番邦小国也是如此,因为突变和偶然会不断发生,这是规模导致的结果。” “菌株相比较人这个庞大的系统而言,更容易突变,我们在用砷,也就是砒霜,在诱变菌株,取得了一些成果。” 陛下是个政治家,当之无愧的政治家,所以李时珍在解释一些问题的时候,为了方便陛下理解,所以才如此解读。 “额,朕不太懂,但既然有成果,那证明方向是没错的。”朱翊钧表示了自己对这一领域并不精通,但诱变这条路是对的。 其实解刳院的诱变不仅仅是砒霜,各种巨毒都用了,连蛇毒都在其中,光照、温度等等都做了对照实验,砒霜只是其中一种,大抵思路就是大幅度的、剧烈的改变环境,诱发变异,这是人择论的一种具体实践。 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完善理论,这是知行合一致良知,也是矛盾相继释万理。 研究万物无穷之理,就是这么一点点敲碎认知边界,总结经验,得到成果,每一步都很困难,解决一个问题,后面可能有十个问题在等着。 “陛下,王次辅父子求见。”小黄门低声奏闻。 “宣。” “陛下,臣拜见陛下,天佑大明,陛下龙体健安!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王崇古带着王谦急匆匆的跑进了病房里,他们在西山煤局收到的消息晚了点,这才急匆匆的赶来。 “陛下啊,那张居正要杀臣啊!陛下给臣做主啊!”王崇古跪在地上,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极了。 “啊?详细说说。”朱翊钧一愣,先生杀心这么大的吗? (本章完) 第611章 奸佞小人张居正 正人君子新郑公 第611章 奸佞小人张居正 正人君子新郑公 张居正在万历元年没有篡位的实力,而他现在有这样的实力了。 万历元年,朝中有杨博、葛守礼、王崇古、谭纶、王国光都是晋党,张居正无论如何都无法大权专摄,即便是他相继将这些人革罢,但依旧没有实力去谋朝篡位,张居正现在的影响力,可以说都是朱翊钧这十二年一点点给出来的。 皇帝病重,张居正第一时间想到的事儿,就是让王崇古给皇帝殉葬。 王崇古跑到西山煤局,是真的害怕了,现在陛下病刚有了点转机,王崇古欣喜若狂跑了回来,告了张居正一状!有用没用,至少有伸冤的地方。 “元辅昨日午时,突然派了自己府上的铁林军包围了臣的府邸,若不是臣不在家中,当时正准备去西山煤局,就给元辅抓了,我叫上了儿子王谦,在城门关闭前,赶往了西山煤局,臣和王谦跑了,可是家眷都落到了元辅的手中啊。” “陛下要给臣做主啊!”王崇古那叫哭的一个凄凄惨惨切切,幸亏跑得快。 “什么理由?”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王崇古再叩首,诚惶诚恐的说道:“没有理由,就平白无故的把臣的府邸给围了。” 张居正仗着自己是世袭武勋,调动铁林军围了他的府邸,连个理由都没有,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朱翊钧询问起了缇帅赵梦祐,赵梦祐给了肯定的回答,宜城伯府全楚会馆的铁林军的确调动,而且张居正是以武勋的身份调动军兵围了王家,只许进不许出,没有任何理由,今早陛下转危为安后,张居正下令撤兵,开各坊坊门。 朱翊钧醒来后,下了圣旨开了九城城门,王崇古看九门洞开,知道陛下无恙之后,才回到了京城。 “这不是撤兵了吗?”朱翊钧强行给张居正圆了回来,他点头说道:“先生也真的是太过分了!朕回头,跟他好生分说一下!” 连个训诫都没有,更别提惩罚了,但就是这分说一下,王崇古就从地上麻溜的起来了,对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差不多得了,陛下肯说一下已经很不错了,关系远近要心里有数。 王崇古和王谦坐下,但都没说话,因为陛下在思考,不宜打扰。 朱翊钧明白、王崇古明白,张居正究竟想干什么,张居正打算和王崇古玉石俱焚,直接兑子,如此没有理由的调动,把人逼死了,张居正就必须给一个交待,那把陛下身后事儿处理好,跟着王崇古一起追随陛下而去就是张居正的打算。 要谋朝篡位,需要两個必要因素,一个政治上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如张居正;一个军事上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如戚继光。 二者缺一不可,张居正的谋划也很简单,那就是让潞王就藩,皇长子朱常治继位,张居正和王崇古这两个党魁玉石俱焚,申时行入京开始端水。 当初张居正没法篡位只能摄政,是根基浅薄,大明能挺过万历初年的主少国疑,也不仅仅是靠张居正的良心,还有张居正那会儿真的做不到,毕竟张居正根基浅薄。 申时行根基也不深厚,入京来做首辅,也无法篡位。 这就是张居正的谋划,围了王崇古的宅院,就是这个目的。 其实王崇古也看明白了,都是千年的狐狸,就是开始不明白,一天一夜过去了,也明白了。 王崇古说张居正是个忠臣,他就是这样尽忠的。 “先生也是急了,朕也没想到会这样。”朱翊钧笑着说道:“王次辅不必惊慌,朕一定好好跟先生说说,这次王次辅也受累了,回去的时候,从朕这里拿两坛国窖吧。” 两坛,不是两瓶,算是宽慰。 “谢陛下隆恩!”王崇古心里当然有怨言,但皇帝驾崩是天崩地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陛下龙体欠安,张居正不想当反贼,也不想王崇古再变成反贼,只能如此了。 “劳烦次辅去金山陵园祭奠下大司马谭纶,还有漳平侯俞大猷,朕在垂危之际,忽然看到了他们二人,在跟倭寇浴血拼杀,朕一想还没灭倭,就立刻精神了起来。”朱翊钧笑着说起了病中之事。 王崇古也打过倭寇,算是谭纶、俞大猷的战友。 “臣遵旨。”王崇古领命,他其实能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一方面是分享这种旁人绝无可能知道的事儿,表示格外的亲近,另一方面也告诉王崇古,张居正为何那么做。 谭纶作为晋党党魁杨博举荐回朝之人,最后还是背弃了晋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谭纶反出晋党,作为现任晋党党魁的王崇古,比谁都清楚,王崇古是始作俑者,他搞得那份京营将官提举名单就是直接原因。 “陛下,奏疏都拿来了。”冯保带着司礼监八名禀笔太监,抱来了一大堆的奏疏。 王谦看着笔墨纸砚、朱墨等物,惊骇无比的说道:“陛下大病初愈,不歇两天又要看奏疏吗?!” 巴依老爷家的驴看到了都得骂一声卷王,鹰中之王海东青看到都得说一句不带这么熬鹰的! “没办法啊,朕这退烧了,就没什么了,奏疏不批,内阁那边就转不动,诸事不得推进,朕这里耽误一天,万事都得耽误十天,一个月,耽误不得。”朱翊钧笑着说道:“习惯了。” 李太后说耽误几天,大明亡不了,这话说的没错,别说耽误几天,以大明的血条,朱翊钧这个皇帝躺在后宫里,不上朝不批奏疏,大明都能再撑七十年。 但他这里耽误一天,大明就要用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去找补回来行政僵化带来的低效,自这次生病,朱翊钧越发感觉时间不等人,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要只争朝夕。 “臣等告退。”王崇古带着儿子离开了解刳院的病房。 王谦走了十几步忽然站定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道:“爹,你说陛下执意做手术拔智齿,是不是因为牙疼影响看奏疏了,才一定要拔?” “有可能。”王崇古深以为然的说道:“太可怕了!儿呀,这人生在世,不光有江山社稷,还有这儿女情长、家长里短,人活着,就要有松弛感,没错,一定要有松弛感!”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王谦这次没有当逆子,而是十分认可父亲的观点,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打了个哆嗦说道:“真的是太可怕了。” 朱翊钧感觉良好,牙疼是那种疼起来要人命的连贯的疼,拔牙之后,伤口还隐隐作痛,不过十分偶然,也就是一小会儿,不太注意,甚至察觉不到,朱翊钧处理政务的效率再次恢复到了原来的高效。 张居正又在致仕,是今天新写的奏疏。 国事有托,康济有人,次辅有妄念,不过肖想,臣可以旋返初服,长往无虑耳。旦夕念之,力未从心,徒切耿耿。 张居正的意思是,国事已经有可以托付的人了,朝中也有了贤者,他可以长久离开不必忧虑了,哪怕是王崇古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不是陛下的对手了,他的心情十分急切。 张居正意识到了自己手里的权柄太大了,以前还觉得陛下熬老头能把老头都熬走,毕竟陛下春秋鼎盛,但现在张居正意识到,意外也是他需要考虑的事儿,所以要走了。 朱翊钧想了想批复道:先生教朕,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既以身许国家,许社稷,惟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今日先生身系天下安危之重任,畏流言非议而避让,岂是大丈夫乎? 回旋镖真的太好用啦! 这还真的是张居正说的话,又一次朱翊钧问张居正什么是大丈夫。 张居正还真的总结过,一如当初的《贱儒通疾疏》一样总结了许多大丈夫的特点,但凡是明君圣主,都是大丈夫,但凡是大丈夫,都必然具备的一个品行,就是一以贯之,一旦出发,就要一直走下去,鞠躬尽瘁,走到尽头,无需抱怨,人生多歧路,不要在路上对自己的目标,产生迷茫。 朱翊钧十分擅长回旋镖,用张居正自己的话打败他自己。 朱翊钧在批阅奏疏,他其实就病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奏疏并没有积压很多,朱翊钧很快就批阅完了奏疏,今天的奏疏,全都清一色的是问安的奏疏,朱翊钧拿出了‘朕躬安’的章,哐哐哐把看过的问安奏疏,都盖了章,盖了整整一刻钟才盖完。 他本打算去北大营,结果被大医官陈实功给拦住了,陈实功一听皇帝要去北大营,要剧烈运动,往地上一躺,杀了他,陛下就可以去了,这刚刚躲过了成为历史罪人的危机,这危机又如影随形。 真的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朱翊钧当然不会杀了陈实功,只好留在了病房之内,等待拆线之后,再进行活动,这个伤风感冒都要人命的年代里,朱翊钧作为天子,的确应该谨慎一些。 陈实功不会有任何的惩罚,相反会有更多的赏赐,在动手术之前,陈实功就尽到了告知义务,跪下来求陛下再等两年,先用阿片镇痛,是陛下自己不肯的。 手术中出现意外,那更不是陈实功起了什么坏心,就是手术中的意外。 朱翊钧拿起了一份杂报,看了两眼,眉头紧锁的说道:“缇帅,派人去抄了这家书社,写这篇文章的、核准这篇文章登刊的,统统拿下,押入北镇抚司大牢,听候发落。” “臣遵旨!”赵梦祐可不管什么捂嘴带来的恶劣影响,皇帝的圣命就是最高意志。 整篇文章核心内容就一个意思,奸佞小人张居正、正人君子新郑公。 新郑公就是高拱。 这篇文章说的是隆庆六年六月高拱被李太后下旨赶出了朝廷的事儿。 在这篇文章的描述里,一个阉奴、一个毒妇加一个佞臣,残害了正人君子高拱,阉奴骂的是冯保、毒妇骂的是李太后、佞臣骂的是张居正。 朱翊钧看到这文章,不做出点什么,那就不是暴君了。 冯保很贪,张居正也确实不是正人君子,但这篇文章骂了李太后,对子骂父亲、母亲,朱翊钧作为皇帝,就有寻仇的权力,直接下狱,秋后问斩。 李太后为何被骂作了毒妇?隆庆皇帝龙驭上宾撒手人寰之后,朱翊钧其实叫陈太后为母亲,进而登基,这就是嫡母了,而李太后也是太后,但是没有徽号,有徽号的是正宫,没徽号就是个添头。 李太后的徽号,是在高拱被赶走后,张居正领内阁上奏,给李太后上了慈圣的徽号,而陈太后的徽号是仁圣,这样两宫并立,李太后就名正言顺的住到了乾清宫照顾皇帝。整个过程,陈太后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毕竟没有子嗣诞生,陈太后能继续保持自己崇高的地位,就已经很满足了,皇帝是人家李太后的亲儿子,反对那就是自己不体面。 李太后溺爱潞王,对皇帝极为严格,而陈太后对皇帝是极好的。 而在这篇文章里,李太后要赶走高拱的目的,就是为了徽号,就是为了住进乾清宫里,就是为了权力。 所以李太后是为了权力的妖妇、毒妇。 但李太后在万历四年就搬离了乾清宫,皇帝就已经独立自主了,这话根本就不成立,李太后搬离乾清宫可没什么犹豫,更没有临朝称制、垂帘听政。 冯保要赶走高拱的原因,是非常清楚的,高拱和陈洪关系极好,陈洪当上了司礼监太监,那高拱就真正大权独揽了,所以当时高拱在隆庆皇帝病逝后,要废掉司礼监,其实对付的就是冯保。 司礼监是永乐年间以来的祖宗成法了,高拱就是再厉害,他也很难废除,把冯保收拾了,陈洪上位就理所当然。 陈洪和高拱之间的关系,要追溯到高拱在裕王府的时候了,关系极为亲近。 而在这篇文章里,冯保要赶走高拱的原因,也是为了争名夺利,为了权力,因为冯保矫诏了! 隆庆皇帝大行的时候,冯保压根就不是顾命大臣,而是张居正讨好冯保故意把冯保添加到了顾命大臣的名录中,高拱、高仪、张居正三名顾命大臣,加了一员。 而且冯保还在挑拨离间,高拱明明说的是十岁天子,如何治天下,冯保告诉李太后的则是: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 朱翊钧看着这份杂报,气呼呼的说道:“咬文嚼字有意思吗?不都是一个意思,朕十岁的时候不配当天子吗?朕那时候的确是个孩子,的确是主少国疑,不能做出正确决策,但高拱明明白白的对着阁臣们这么说,他高拱想干什么!” “高启愚就因为主持乡试,没有避嫌,就被先生针对了十年了!朝臣都因为高启愚没有避嫌,说先生有谋逆之心,高启愚还仅仅是没有避嫌,高拱则对着阁臣们,当面!大放厥词!他自己亲口对别人说的!” “高拱还上陈五事疏,说朕看奏疏,就是径自内批!” “陛下,没必要生气,更没必要抓人,新政越成功,这些人就越像是跳梁小丑,什么正人君子,什么奸佞小人,没必要争执,这首辅也好,内相也罢,品行再高,最终,都是要看政绩的。”冯保倒是一脸坦然,根本没有任何的破防。 骂他的人多了去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跟谁都计较,这日子过不过了? 干得好,就是好,评价一个政治人物,不评价政绩,难道评价私德? “你倒是稳得住。”朱翊钧倒是对冯保这态度有些意外。 “高拱的操守的确很高,庇佑晋党,却没有收过晋党的贿赂,但这改变不了他无能的事实,先帝大行,修建陵寝的时候,内帑外库,满打满算39万银,万历元年才还请了剩下的11万银,属实是寒酸。”冯保颇为坦然,就是闹到先帝面前,冯保也没什么不敢面对的。 也不知道先帝对这预算50万银,拖欠11万银的皇陵,究竟是怎么个看法,拖欠11万银,就代表着工程质量很难保证,是百般凑合,才如期完工的。 自隆庆二年高拱入阁兼掌吏部尚书,先帝倚为心腹,事事都听高拱的,临到了,修陵寝就这么点银子,还欠钱,过于寒酸了。 连先帝大行这样的事儿,都只有39万银,那天下那么多事儿,哪一件能办? 现在内帑有个银锭堆积的银山,其规模已经高达1583万银,都把皇帝给愁死了,天天给工部压力,让工部加大对银币轧印产能的提升。 朱翊钧指着奏疏说道:“这文章还说先生!高拱病逝的时候,礼部请高拱谥号,朕怎么回复的?朕说:高拱不忠,欺侮朕躬,朕切恨之,今已死了,他妻还来乞恩典,不准他。钦此。” “先生就跟着朕闹,连番上奏,还跟阁臣一起,大有不给高拱谥号,就跟朕一直闹下去,朕才勉强应允。” “还说先生奸佞小人,高拱是正人君子,当初斗的那么凶,先生就是装出来的大度,那也是大度了!盖棺定论的时候,没有踩他高拱一脚!” 装出来的大度,那也是大度,高拱的谥号,就是张居正给请的,要不高拱连个谥号都没有。 缇骑们办案的速度极快,风风火火的就把所有人给抓了,扔进了北镇抚司大牢里,等待发落,赵梦祐加急审讯,到了第二天早上,朱翊钧就看到了案卷。 案情不复杂,就是高拱的门生故旧雒遵的儿子雒于仁,为高拱鸣不平,所以才点名道姓,没有任何遮掩的写了这篇文章,这个《半月杂谈》的杂报,也是为了吸引人的目光,才直接登刊。 雒于仁,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他的成名作叫《酒色财气疏》,把万历皇帝骂到大年初一召见申时行,要收拾这个雒于仁,最终也只是罢官回乡。 一个敢写,一个敢刊,突出一个不畏权贵。 “先生在外面候着。”冯保低声说道,张居正一早就来了。 “要是来为这个雒于仁求情,就回去吧。”朱翊钧没见到张居正,也知道他为何而来,不就是为这个雒于仁求情吗?朱翊钧都能想到张居正要说什么了。 “陛下,万历元年陛下答应先生,要宣见辅臣、接见廷臣的。”冯保提醒了下陛下当年许下的承诺,辅臣可以见到皇帝,就是张居正当年提出的要求。 “宣。”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为了雒于仁,食言而肥不值当,天塌地陷的事儿,朱翊钧都没有背信弃过,雒于仁一篇文章,不值得,皇帝的信誉,需要皇帝自己去守护。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俯首见礼,看了看陛下的气色,笑容满面的说道:“陛下春秋鼎盛,臣就心安了。” “先生来就是为了看看朕的气色?”朱翊钧一愣,这张居正素来有话直说,这也开始绕弯子了? “臣仍心有余悸,寝食难安,昨日闻陛下天语纶音,中气十足,心稍安定,今日一见,与往日并不无不同,臣也好安心处理内阁之事了。”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 “臣还真的有一件事。” “果然,先生请讲。”朱翊钧点头,该来的还是会来。 “臣发兵围了王次辅的府邸,就是打算天变的时候,带他一起走的。”张居正十分明确的告诉皇帝,他当时就是做好了准备,要杀王崇古。 “臣骤闻天变,惊恐难安,穷计应对,只能出此下策了,王次辅没有诬告臣。” 王崇古到皇帝这里告状,首先就要排除诬告的可能,张居正作证,王崇古没有危言耸听,更没有诬陷他张居正,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王次辅昨日从朕这里拿走了两坛酒,朕替先生致歉了,王次辅并不打算斤斤计较。”朱翊钧说明白了事情处置的结果,朱翊钧给两坛酒压压惊,就是代张居正道歉,天子给他王崇古道歉,已经给足面子了。 王崇古没有缠闹,因为皇帝真的没了,别说王崇古了,潞王、皇嗣们都危险。 “先生不问问雒于仁的事儿吗?”朱翊钧拿出了那封杂报,递了出去。 雒于仁的事儿,张居正已经知道了,陛下办这个案子,可是有刑部驾帖,不是白纸案、黄纸案,是铁案,也是过了内阁的,张居正觉得并不重要,天大的事儿,都没陛下龙体健安重要。 “陛下龙体欠安,雒于仁这本杂报文章这个时间刊印,就是在谋反,若是平日,臣自然要劝陛下仁恕,但现在,雒于仁既然敢下注,就要愿赌服输,臣倒是觉得陛下有些柔仁了,斩首示众有点便宜他了,该送解刳院的。”张居正不准备劝皇帝仁恕。 他甚至觉得皇帝只准备给个斩首示众,有点柔仁。 皇帝龙体欠安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雒于仁这个时候,写这么一本杂报文章,就是谋反,雒于仁就是在赌,赌皇帝会一命呜呼,才敢如此做,陛下没事,那就该雒于仁有事了,愿赌服输。 那就没有什么好辩白的了,斩首示众,已经是陛下仁慈了,送解刳院才符合非刑之正。 随着国朝振奋,陛下这两年杀心越来越轻了。 “啊,朕柔仁吗?先生真的是说笑了。”朱翊钧挠了挠头,还以为张居正要劝仁恕,结果完全不是那回事儿。 “他这份杂报的时间,显而易见蓄谋已久。”张居正再次强调,杂报的时间很有问题,趁着皇帝生病,鼓噪这种风力舆论,甚至连李太后都成了毒妇。 朱翊钧指着杂报说道:“这文章有问题,这高拱愧对先帝信任,杨博的儿子娶王崇古的女儿的时候,给的诰命,是金字的!这是僭越!诰命都是要过内阁的,高拱敢说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正人君子,就是这么报答他信任的君王的吗?这是为臣之道吗!” 朱翊钧对高拱是正人君子这件事,极不认可,抛开其他一切不谈,这已经是抛开事实不谈了,就高拱给王崇古女儿金字诰命这一件事,高拱就愧对隆庆皇帝的信任。 张居正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这当初和俺答汗议和要仰赖西北,新郑公也是无奈之举,彼时臣也在内阁,臣并未奏闻君上,也是失了为臣之道的。” 张居正还是给高拱找补了几句,那时候俺答汗可不像现在这么乖巧,在棺材里身首异处,一动不动。 为了稳定西北方向宣府大同,高拱只能这么做,张居正也在内阁,他也知道这件事。 “欺上瞒下的正人君子?哼。”朱翊钧将杂报放在了一旁说道,张居正从来没打造过什么正人君子的人设,相反,眦睚必报才是张居正身上最大的标签。 “先生昨日上奏致仕,朕否了奏疏,先生就不必试探了。”朱翊钧摆了摆手说起了张居正致仕的请求。 “臣遵旨。”张居正十分干脆,不抵抗,被回旋镖打的其实挺难受的。 “陛下,德王殿下抱着一个泡咸菜的压菜石来了。”一个小黄门一脸莫名其妙的说道。 “啊?宣。”朱翊钧也有点呆滞的说道。 这皇叔又准备了什么样? (本章完) 第612章 大度?大度个屁 第612章 大度?大度个屁 雒于仁的这篇发表在《半月杂谈》上,将李太后描述为妖后、冯保描述为阉奴、张居正为奸佞小人,有政治目的,而且是蓄谋已久,早就写好,等待着天变时,立刻发动,而且必然有后招。 其目的也显而易见,皇帝死了,李太后、冯保、张居正是坏人,那接下来无论是兄终弟及潞王登基、还是幼年长子朱常治登基、权力的中心就会出现真空,这个时候,就可以乘机而入了。 在这个关键时间节点,掀起这种风力舆论就是赌皇帝死,还不能等皇帝真的死了,因为信息差的存在。 皇帝死后,秘不发丧,新君登基之后,才会发讣告,这也是权力动荡下的必要手段,比如秦始皇崩,就是秘不发丧。 所以,只能在收到皇帝病危的消息时,立刻发动!要不然黄菜都凉了。 皇帝有事,那雒于仁就不会有事,惨烈的朝堂倾轧,没人会关注他;皇帝没事,雒于仁就必然有事。 朱翊钧让缇帅赵梦祐继续追查,但雒于仁看起来只是为了高拱鸣不平,好像没什么其他人在背后鼓噪推动,切割的非常干净,缇骑们并没有掌握到可以瓜蔓连坐的证据。 朱翊钧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有着清楚的认知,毕竟他刚登基就被刺杀,连家都被人给点了,还被人袭杀,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雒于仁这个时候发动,还有他还有他背后那些人谋求权力的动机,理解归理解,人还是要杀的。 朱翊镠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非常庆幸!皇帝果然在钓鱼,而且!还真的钓上来了!当然朱翊镠也一定会庆幸,那条鱼不是自己! 皇帝病重,各方反应各有不同,朱载堉则是急的团团转,却什么都做不了,人力终有穷时,朱载堉恨自己没能把格物之道往前再推进两步,帮不上陛下的忙。 “看到陛下气色如此的好,臣就安心了,天佑大明。”朱载堉打量了下皇帝,极为庆幸的说道。 “皇叔,你拿来这么一块石头,是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朱翊钧看着面前这块石头,疑惑无比的问道。 “这是一块压菜的石头,它已经被腌入味儿了,从洪武年间已经压菜缸压到了今天,两百多年了。”朱载堉十分郑重的说道。 朱翊钧两手一摊的问道:“朕已经闻到了,那皇叔拿来是想告诉朕什么?” “它是咸的。”朱载堉指着那块石头继续说道:“而且是黑的。” “臣自己尝过,它的确是咸的,臣又弄了几只小老鼠,三天不喂盐,这些小老鼠会舔这块石头,来补充盐分,这些深褐色的痕迹,是酱油留下的。” “所以呢?它有什么问题吗?”张居正看着朱载堉,这种石头,北方家家户户都有,因为要腌咸菜,有的时候是白菜,有的时候是萝卜条,张居正仍然没有听懂,朱载堉想要表达什么。 “我已经把它洗干净了,表面刷了十几遍,而后又磨了两下,它还是咸的,还是黑的。元辅,这没问题吗?”朱载堉反问道。 “额……”张居正眉头紧蹙,术业有专攻,张居正在政治上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格物之道的天赋,并不是很高,他仍然没有察觉出问题来。 朱载堉俯首说道:“陛下,盐、酱油的基本粒子,也就是陛下所说的分子,在泡菜的过程中,盐分子向石头运动了,石头没有裂缝,但分子依旧运动到了石头之中,磨掉之后是黑的,是咸的,这证明之前的理论是对的,分子存在间隙,热量越高,运动就会越频繁,分子在做无规则的运动。” “朕听明白了,厉害啊!”朱翊钧由衷的说道,天才或许就是这样的,生活里普遍的现象,在这些天才眼里,完全不同。 “陛下,臣就在想,热量越高运动越剧烈,会有什么表现呢?比如冰雪消融、比如水会沸腾,比如发光,都是由热量引起的,而臣找到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自己会发光,传说中的夜明珠。”朱载堉拿出了一个铅盒,但没有打开,指着手中的铅盒说道。 “夜明珠有两种,一种是自发光,就是没有任何光源照射,也会发光的夜明珠,还有一种是辉光,就是光照一刻钟,发光几個时辰的夜明珠,我们找到的就是前面一种。” “这是山西沂州的一个风水先生,捡到的一块怪石,似金非金,似石非石,谁拿了不过几个月就会恶心呕吐,长则三年,短则一年就会脱发,脱发的时候就开始频繁生病,这是风水先生的法器,后来这风水先生的孙子,招摇撞骗,被查获后,当成了夜明珠,送到了京师。” “它可以用于育种,也可以用于诱发菌株突变。” 朱载堉要告诉皇帝陛下他的发现,他介绍了这块夜明珠的来历,就直接介绍了夜明珠的用途,育种和诱发菌株突变,省去了数千次的实验过程。 这种可怕的石头用铅盒保存,也是实验所得,用铅板进行阻隔,可以有效的阻止怪石对菌株的影响。 发现对菌株的影响,也不是偶然,是刻意为之,为了让菌株发生异变,各种剧毒都用上了。 “我们用这块自发光的夜明珠照射青霉菌菌株,成功的诱变出了一种菌株,产量高不挑食,可以让大明青霉陈卤水的产量从四千单位,上升到4万单位,甚至是更高。”朱载堉拿出了一个玻璃瓶,玻璃瓶是朱载堉特挑出的菌株。 菌株不会让人生病,可以给陛下展示。 朱翊钧看着那一小瓶透明无色的液体,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朱翊钧相信,里面的确有青霉菌。 虽然朱载堉完全不知道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组成,但在朱载堉的认知里,发光等于有能量,有能量代表着可以诱变,最终促成了新菌株的出现。 “陛下,这个过程听起来有点复杂,但其实和酿酒是一样的,酿酒用的酒曲,和这个陈卤水原理都是相通的,都是需要粮食做原料,酒曲是曲霉,这个用的是青霉,都是用的小虫子去制作,格物院做的事儿就是改良了青霉。”朱载堉告诉陛下这其实和酿酒的过程很像。 酿酒是极为普遍的,各家用的曲霉也各不相同,朱载堉在简单的例子,告诉陛下原理。 朱翊钧当然能听懂,张居正也听明白了,他想看看那个被封闭在铅盒里的小石头,但朱载堉说什么都不打开,朱载堉觉得这石头致病,还是用的时候拿出来不迟。 “皇家格物院上下一体恩赏五十银,五经博士百银,朕甚是欣慰。”朱翊钧放下了装着青霉菌株的小瓶子,笑着说道:“当初朕设立格物院,从没想过会有如此多的收获。” 朱翊钧真的没想到设立格物院,设立五经博士,能有如此高的回报,这些年,他投资了这么多产业,格物院是回报最丰厚的,没有之一。 “臣谢陛下隆恩。”朱载堉欲言又止,但还是告退了,朱载堉其实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把自己最新的成果分享给陛下,就是在分享喜悦,帮不上什么忙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张居正和朱载堉一同离开。 朱翊钧以为雒于仁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连张居正都不拦着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幺蛾子?但是朱翊钧很快就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 雒于仁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他不是一个人,翰林院沈自邠是他的老师,而且万历十一年三百五十名进士,都算是雒于仁的同窗,而且雒于仁还是个言官,他在都察院听政,在雒于仁下狱之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快,质疑声从小到大,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就变得波涛汹涌了起来,先是为雒于仁求情的奏疏接踵而至。 求情的理由无外乎是朝廷应该允许批评的声音,雒于仁只是为高拱的遭遇鸣不平,是出于师生之谊,父母之命,雒于仁的父亲是高拱的学生,这是大明律法允许的亲亲相隐; 无外乎是陛下此举阻塞言路,如此苛责言官,日后朝有凶逆,就无人敢仗义执言了,朝中再无骨鲠正气了; 无外乎是君子不计小人之恶,张居正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种批评质疑之声,何必严肃对待呢?显得小题大做,别人看了还以为心虚,以为事实就是如此呢。 孝宗死后,武宗继位,那时候还有人冒充武宗皇帝的亲外公,说张皇后不是武宗皇帝的亲娘,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没有惩治冒充皇帝外公的郑旺,郑旺妖言案之后,郑旺回到家中,被人都叫他郑皇亲。 海瑞连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世宗皇帝不也没有杀了海瑞吗? 君子不计较小人之恶,是仁政,作为皇帝,要大度。 这些奏疏,只字不提雒于仁的文章发的时间,也不提雒于仁文章的内容,纯粹的抛开事实不谈,要朱翊钧大度。 大度?大度个屁。 朱翊钧看着这些个奏疏,翻出了‘朕知道了’的章,挨个盖了上去,一边盖章一边说道:“冯大伴,你去看看,都是谁跟这个雒于仁沾亲带故的,写好名单,准备抓人!和雒于仁关在一起,缇帅那边没有充足的证据连坐,他们上赶着送上门来了。” “正好。” “臣遵旨。”冯保打了个激灵,张居正对这件事的表态是陛下过于柔仁,即便是瓜蔓连坐,恐怕张居正也不会上奏反对了,那瓜蔓连坐就成了定局。 松江曲氏案里,张居正明确表示不让陛下瓜蔓连坐,止于账簿,因为那是要推行一条鞭法,是自有了郡县制之后,近两千年朝廷和地方的矛盾,瓜蔓连坐,只会让反对派更加团结,把本来能团结的人,推到对立面。 而这个案子,张居正支持陛下下重手,是因为雒于仁在谋反,他蓄谋已久的妖言,挑选陛下病重的时间发布,就是谋反。 现在的情况就是,雒于仁和他的同党们,似乎不打算愿赌服输,准备各种言巧语的赖账。 “娘亲那边怎么说?”朱翊钧拿着一堆奏疏,询问着李太后对这件事的意见。 “太后说外廷的事儿不管,太后千岁还说,看顾皇嗣们要紧。”冯保回答了这个问题,李太后对外廷的事儿的态度是不管,都由皇帝去处置,从乾清宫搬走之后,李太后除了催着给皇帝纳妃嫔之外,再没管过别的事儿了。 按李太后的想法,皇子公主,多多益善,五十不多,一百正正好。 “那就准备拿人。”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决定查清楚就拿人。 在朱翊钧还没有下令拿人的时候,言官们反而找上门来了,先是雒于仁的老师,翰林院修撰沈自邠来解刳院前求情,皇帝不见,就长跪不起,后来人越来越多,从一个人变成十个,最后解刳院门前居然聚集了五十多人。 “朕只是病了,还没死,看看这帮狗东西嘴脸!”朱翊钧站在窗边,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干净的,没有人跪着,但在一墙之外,就是跪着五十多人,他们在逼皇帝就范。 “陛下,文臣不都这样?当初武宗皇帝落水后,要换个太医诊治,杨廷和都不让,这是为臣之道?就这杨廷和被贬,还不少人为他奔走,杨廷和最后还捞到了个文忠的美谥。”冯保趁机进谗言,说文官的坏话。 这就是冯保难缠的地方,他爱讲实话,他进谗言都是讲实话。正德十六年正月,明武宗病情加重,下诏让四方名医看诊,杨廷和不让,说了一番话。 【窃惟天下名医皆聚于太医院,又选其优者入御药房,但当专任而信用之,自收万全之效,又何待诸草泽未试之人哉?况治疾之术,调摄为上,医次之,若调摄少有不节,则医药亦无速效。伏愿皇上慎重启处,勿使劳逸之失,宜调节饮膳,勿使滋味太过。】 杨廷和硬拦着不让换太医,说太医院是天下名医聚集的地方,御药房的太医又是优中选优,专任而信任使用,就行了,不必过分的忧心,防止劳逸失度。 翻译翻译就是,别换了,等死吧。 在病情加重的时候,这个太医看了这么久,都没看好,换一个太医,寻医问药,不是很正常?但杨廷和就是拦着不让换。 陈实功做手术,技术没问题,出了意外,连切脉都不敢,都是李时珍在负责后续的诊治。 “陛下,这外面跪着的贱儒,他们其实和杨廷和是一样的,都觉得陛下病了,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冯保认为,杨廷和趁着武宗皇帝病重,连换太医都要阻拦,其实和现在文臣们蹬鼻子上脸,是一样道理的。 皇帝病了。 威权政治之下,威权人物重病,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趁你病,要你命。 “不慌,跟他们耍耍。”朱翊钧露出了个笑容,正好打个窝,万历年间这鱼果然多的令人发指,朱翊钧不想钓鱼,这鱼自己就跳出来了! 朱翊钧打算将计就计,在解刳院这病房里,看看大明这个京堂里,到底有多少的野心家。 朱翊钧每月二十三日都要去全楚会馆蹭饭,当然每次的饭钱,也就是恩赏给的格外的丰厚,其实就是找个由头给张居正赏赐而已,有一次张居正就说:近来世局几更易矣,流俗之见,睹朝野无虞,便谓太平景象,不知隐机伏祸,深有可虑。 朝野无虞,看起来是太平景象,越是风平浪静,其实就越危险,隐藏的危机和蛰伏的祸患,都要考虑到。 上一次事涉京堂的朝廷风波,还是张居正丁忧的大事,之后京堂就一直没有大案发生。 朱翊钧在等,他又等了两天,门前伏阙之人,从五十多人增长到了六十多人,正当朱翊钧打算收网的时候,另外一股风力舆论再次掀起。 这一次的矛头直指西山煤局,王崇古又又又被骂了。 有一家杂报发现,煤市口的蜂窝煤,黄土的比例不是一成,而是三成,一成可以帮助煤砟塑形,而且还能帮助煤炭充分燃烧,但是黄土比例超过了三成,那就不是蜂窝煤了,烧的极快,根本不耐用,增加百姓负担。 而且三成黄土的蜂窝煤,不能充分燃烧,一定会产生更多的煤气,冬日取暖容易中毒。 杂报们的笔正牵头,认为西山煤局销售的蜂窝煤有问题,是典型的与民争利,王崇古很快就被扣上了一个聚敛的帽子,被口诛笔伐,大有一副王崇古就是亡国之臣的样子,大明明天就咽气的错觉。 大明京堂的肉食者们,对西山煤局怨气已久,都是西山煤局破坏了优质的空气,让煤烟四处都是,这种怨气,在以次充好、多加黄土之下,立刻被点燃了。 跑到解刳院伏阙的百官,从六十人,增加到了一百三十余人。 “哈哈!王次辅,每次倒霉都有你啊!”朱翊钧看着跑来请罪的王崇古,笑的格外开心,只要朝廷有事,王崇古就一定会被弹劾。 王崇古气急败坏的说道:“陛下,西山煤局只负责卖煤,是个卖家,买家是煤市口那些商贾,难道西山煤局连煤炭卖到了哪里,怎么运的,运到了哪儿,干了什么都要管?臣可以对陛下保证,天地良心,煤从西山煤局出去的时候,绝没有添加更多的黄土!若有问题,我王崇古甘愿引颈受戮!” “说臣坏,臣认,说臣无能,臣不认。” 三个京堂的官厂,就是王崇古的立身之本,他管理极为严格,出厂的任何货物他甚至还会亲自抽查,对于监察,王崇古总是有些邪门但有效的办法,和大工鼎建看工地门前的挑货郎一样,监察官厂,王崇古采用的办法是亲自使用! 王崇古为了规避‘特供’,还换了好几手,连具体购买的人,都不知道背后的人是王崇古。 “急了,急了,王次辅急了。”朱翊钧笑的更加阳光灿烂了起来,王崇古连命都赌进去了,说他是奸臣他不否认,毕竟真的干过,但你说他是无能之辈,他不认可。 小小官厂都管不好,他还当什么次辅?还推行什么官厂团造、工兵团营和均田役事?回家卖红薯得了! “官厂争的主要是权,而不是利,官厂里从会办,到总办都是当官的,不是商人。”王崇古非常郑重的表达了其中的区别,官厂根本不逐利,对民间售卖的那点煤,多添两斤黄土,能赚到钱吗? “朕知道,朕知道,西山煤局里,煤砟应有尽有,反倒是黄土还得买,朕知道。”朱翊钧从一开始就乐,哪怕是忽略了王崇古这双看得见的大手,只从看不见的大手去看这个问题,官厂里煤砟其实不值钱,反倒是黄土得从外面买,多添土,真的不赚钱。 事情一闹出来,朱翊钧就派缇骑去查了,很快就查到了,是煤市口们的商贾们,多添的黄土,也不是了赚黄土的钱,就是为了让蜂窝煤不耐烧,卖更多的煤球。 笔正们不知道吗?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但笔正们的目的是官厂,而不是真的关注民间疾苦,多烧几块煤,对于这些肉食者而言,根本不必关注,他们的目的就是冲倒西山煤局,进而把庞大的煤炭市场据为己有。 真的是吃谁的饭就是谁家的狗,不叫唤两声,哪里有狗粮可以吃? “陛下,把煤市口专营,臣是没意见的。”王崇古立刻说道。 朱翊钧立刻说道:“这个主意不错!王次辅,煤市口专营,这事儿朕出院前把它办好。” “陛下,海总宪和沈尚书来了,他们没有求见,而是在门前骂人。”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跑进了病房里。 朱翊钧一愣说道:“难不成海总宪也以为王次辅为了芝麻豆点儿的银子,以次充好不成?” “不是,海总宪在骂伏阙的贱儒呢。”小黄门赶忙说道。 “摆驾,去看看。”朱翊钧没想到,养个病,也能看到热闹,而且是热闹找上门来。 海瑞和沈鲤,大明唯二的骨鲠正臣,沈鲤不趋炎附势,可是无数读书人心中的榜眼,这么多年,沈鲤仍然是沈鲤,一个骨鲠正臣。 海瑞和沈鲤站在了解刳院的门前,看着乌泱泱跪着的人头,沉默的站在初夏的烈日之下。 “你们,全都是软骨头,你们,都该死!”海瑞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就是说所有伏阙的人都是软骨病,全都该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沈鲤怒其不争的说道:“有的是蠢,有的是坏,有的是又蠢又坏!” 有的是真的信了风力舆论,有的是收了钱,有的是真的信风力舆论的同时,又收了钱。 海瑞怒不可遏的大声喊道:“前日,都察院日暮时分,忽然收到了陛下的朱批,前呈之事皆有处置,陛下刚刚转危为安,就把奏疏批了,陛下仍在解刳院调养,还没完全好,伱们就跑到这解刳院来胡闹!惹的陛下不得清静!” “都说我海瑞无君无父,我看你们,才是无君无父!” 海瑞是真的生气了,海瑞很难形容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得知陛下重病垂危的时候,海瑞只觉的天崩了,甚至都埋怨起了老天爷为何待大明如此苛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明主,就这么要收回去吗? 陛下真的非常勤勉,刚刚脱离了危险,就开始批奏疏,这是海瑞心心念念期盼的明君圣主。 陛下还在解刳院调养,现在这帮贱儒,跑到解刳院来闹事了,海瑞不过来大骂一顿,真的会寝食难安。 “赵梦祐呢!陛下待尔若腹心,这帮贱儒在这里这般聒噪,为何不拿人!平日里精明能干,那么大的能耐呢?!”海瑞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到赵梦祐,大声的问道。 门内的赵梦祐有点茫然,这看热闹,看着看着就看到自己身上来了!他在门内,和陛下一道在听外面的热闹,天地良心!陛下要打窝,不让他动手,他能怎么办! 朱翊钧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赵梦祐把门打开。 “海总宪,朕不让缇帅抓人的,海总宪错怪缇帅了。”朱翊钧当然要给赵梦祐解释两句,否则被海瑞上奏参一本玩忽职守,赵梦祐不知道要挨多少骂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海瑞一看是陛下出来,赶忙带着沈鲤行礼,前来伏阙的臣工,立刻就慌了神。 赶来伏阙,就是笃定了皇帝垂危,还没摆脱危险,哪怕是内阁辅臣、廷臣们都说陛下已无大碍,但,贱儒们都觉得不过是安抚人心的手段罢了。 皇帝要真的没事,为何不去操阅军马?过去十分活跃的陛下,为何躲在解刳院里? “免礼免礼。”朱翊钧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伏阙的众人,笑着说道:“你们不就是想看看,朕是死了还是没死?让诸位失望了呢,朕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朕活的好好的,这份名单上的人,可就要倒霉了哟,要跟着雒于仁一起被拉到菜市口斩首了。” “别慌,伏阙的一百三十二员,朕只抓十三员。” 雒于仁的同党就十三个,没有再多的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为了西山煤局而来。 “那么从谁先开始呢?就从雒于仁老师沈自邠开始吧。”朱翊钧看向了往后缩的沈自邠,笑呵呵的说道:“沈自邠你躲什么?近前来。” “文章你写的吧。” 朱翊钧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抬来的龙椅上,看着手中的卷宗,开始当众审问沈自邠。 (本章完) 第613章 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 这一次对王崇古的攻讦,对西山煤局的攻讦,是面前这位沈自邠亲手策划的,因为点燃舆情的就是沈自邠,目的是转移视线,让人们聚焦于蜂窝煤的问题,而忽略雒于仁大逆不道之言。 “你要说蜂窝煤的事儿,就不能只说蜂窝煤,那样太空洞了,要说西山煤局不作为,是以次充好,是草菅人命,毕竟更多的黄土,更多的煤气,冬日取暖得毒死多少人;” “要说西山煤局不作为,那也不能只说不作为,那样太过于泛泛而谈了,要以点带面,要以西山煤局的不作为扩大为大明朝廷的不作为,枉顾民生,搞得大明朝廷是万民之敌,搞得朕为了银子不顾百姓死活;” “你要说朝廷是万民之敌,朕是独夫民贼,那就得问,谁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呀?” “自然是浑身上下充满了骨鲠正气的言官啊,看看吧,敢到解刳院来伏阙,这两京一十五省都在你身上扛着一样,没了你,大明,明日就要亡国了。” 沈自邠还想进大明举重队,他也配举重? 朱翊钧首先说起的事这次西山煤局的风力舆论,这股风力舆论和沈自邠行动是紧密配合的,目的就是为了从蜂窝煤上升到西山煤局,从西山煤局的草菅人命,上升到对国朝的质疑,上升到对朱翊钧的质疑,而后沈自邠以英雄的模样,横空出世,解刳院外跪伏阙,清名美誉永流传。 “老手段了。”海瑞看着沈自邠略显不屑的说道。 这是自孝宗弘治到嘉靖年间的经典玩法,那时候廷杖打不死人,就故意渲染一个不存在的危机,直言进谏,看似骨鲠,实在邀名,没有一个是为了真的解决问题,后来廷杖打死人了,这么玩的人立刻就少之又少了。 一句老手段,突显了海瑞对沈自邠的蔑视,海瑞抬棺上谏的行为看起来和现在的沈自邠解刳院外伏阙,是相似的。 但其本质上是有差别的,海瑞出发点是为了大明更好,不计较自己的性命,直言上谏,希望嘉靖皇帝振作起来,而沈自邠的出发点是邀名,是为了转移视线,最关键的是,他搞出了一个不存在的问题来,刻意制造对立。 嘉靖末年天下疲惫,家家皆净,海瑞是为了万方黎民,是弘,是公;而沈自邠只是为了私门之利罢了。 沈自邠跪在地上,又往后躲了两步,在看到大明皇帝出现的那一刻,沈自邠知道,自己死定了。 万历朝一共发生了三次伏阙,第一次是苛责言官,以贾三近为首的伏阙,为同僚请求宽宥,那一次主少国疑的皇帝没什么威信,只能调海瑞回京平息众怒; 第二次是王崇古设计陷害,一众伏阙的言官,被海瑞骂了回去,被人坑了都不知道,皇帝带着赶到午门的时候,已然人去楼空。 第三次,是李开芳为了给弟弟说情,一个人伏阙,皇帝最终准许了李开芳的请求。 这是第四次,国朝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万历新政如火如荼,为何没有人伏阙?老手段为何第一次用?因为皇帝陛下他真的杀人。 沈自邠和雒于仁一样,在赌,赌皇帝已经重病无法理事,甚至已经死了。 而这几天在解刳院跪坐伏阙,沈自邠越发笃定了,皇帝出事了,但看到皇帝红光满面的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时,沈自邠知道自己赌输了,但是已经跑不掉了。 “沈自邠啊,你躲什么啊!近前来!”朱翊钧一脸慈眉善目,招了招手,但说话的语气,就如同寒冬冰窟一样的冰冷。 朱翊钧已经对所有人承诺了,名单上的十三员,都要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绕过了中间的廷杖环节,明正典刑的处死。 为何要处死,就要讲清楚。 “你这第一招移花接木,用的好,用西山煤局做局,吸引人们的目光,但做点买卖的都清楚,西山煤局卖的煤真的以次充好,那还有人去西山煤局买吗?那三成黄土都成什么样了,逐利的商贾是傻子吗?” “现在说说你这第二招,道德绑架。”朱翊钧拧开了水杯,喝了口水。 “你要道德绑架朕,朕不吃这一套,朕这一生不修善果!伱让朕大度,让朕不跟你的弟子斤斤计较,说朕是君子,他是小人,君子不计小人之恶,你的行为非常可笑,你知道吗?” “你要求朕一个天生贵人,不知人间疾苦、高居九重、高高在上的君王,不计较小人的冒犯,就像是你对海东青说,不让海东青吃肉一样的可笑,耗子给猫套缰绳,愚蠢至极。” “朕凭什么不计较?凭什么不吃肉?” 朱翊钧从来不认为封建帝制,有任何可取之处,除非自己是皇帝,而恰好他还真是皇帝。 “你说,凭什么呢?”朱翊钧笑盈盈的问道。 沈自邠颤颤巍巍的说道:“夫子有言…” “夫子你娘了个头!”朱翊钧猛地把手里的水杯扔了出去,砸在了沈自邠的脑门上,这一下又准又狠,蕴含了朱翊钧十二年坚持不懈操阅军马的功力,一下子就把沈自邠给打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夫子教你无君无父了?夫子教你搬弄是非了?夫子教你们颠倒黑白了?别什么事就把夫子抬出来,好像什么事只要夫子说过,就没有罪责,都是夫子的错一样,夫子扛不起这么多的罪名!” “糟糕的家伙!” 海瑞沉默了下,和沈鲤无奈的互相看了一眼,陛下和张居正都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是和风细雨,下一刻就是亲自动手,张居正前面还和王崇古一起搭台唱戏,在陛下面前进言,奠定了一条鞭法的基本政策,后一刻,张居正就动手,兵发王崇古府邸,眼看着就要杀人。 翻脸比翻书还快,海瑞和沈鲤都做不到。 “来说你第三条,抛开事实不谈,好家伙,你为你弟子求情的奏疏里,真的是只字不提他的杂报写了什么是吧,张口闭口就是处置言官要谨慎,什么国有妖孽无人敢仗义执言,感情没了他,咱大明就没有言官了一样。” “冯大伴,把杂报拿来,给他念!”朱翊钧大手一挥,让冯保当众宣读。 冯保向前一步,打开了杂报,又扫了两眼,合上了杂报回到了陛下面前,低声说道:“陛下,实在是不堪入目,臣,难以启齿,臣和元辅先生被骂,那也正常,这么多年,骂的人太多了,但是雒于仁在《半月杂谈》上说太后千岁的不是,让臣念,臣只能寻个枯井一死了之了。” 李太后和陈太后这二位太后,纵观历史已经算不错了。 吕后乱政、武则天登基灭唐、刘娥刘太后甚至都不让宋仁宗知道自己亲娘是谁,这些都比较遥远的话,那就看看孝宗的张皇后,俩弟弟都把十二旒冕戴头上了,可谓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闹到最后所有人都受不了的地步。 反观陈太后的家人,都跟透明人一样,从没出现在奏疏里,不让陈太后在宫里为难; 李太后也不包庇武清伯李伟一家,动辄训斥,武清伯李伟现在整日关在家里听戏,不是他只想听戏,是李太后根本不给他方便。 两宫太后,更不会干涉朝政。 让冯保读,冯保真的没法读,毕竟国朝还是以孝治天下,冯保念完就得自杀。 “抛开事实不谈,雒于仁要干什么、说了什么,你是一个字都不谈。”朱翊钧收回了那本杂报,没有为难冯保,而是接着说道:“这都不是朕要杀你们这群虫豸的理由,先生教朕,要斯文,朕很少说脏话,但你们真不是东西啊。” “人出生,活在世上,是要做人,不是要做畜生的,但你们真的是畜生啊!” 朱翊钧要杀雒于仁,是因为雒于仁对子骂母,就这事,说破天也是朱翊钧占理,否则这些家伙,早就开始胡搅蛮缠了,但凡是能搅出三分理来,就绝不会抛开事实不谈,就是胡搅蛮缠也搅不出,才避而不谈。 而朱翊钧要杀沈自邠的理由,还不是《半月杂谈》上的这篇文章,而是一桩旧案。 “沈自邠!你知道李祥吗?”朱翊钧往前探了探身子,厉声问道。 李祥这个名字一出,沈自邠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连连磕头,都把脑门都磕破了,大声的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你心虚什么?朕一提这个名字,你慌什么?”朱翊钧伸手拿来了一本卷宗说道。 “五年前,河南洛阳的李祥来到了京师,创办了《开元杂报》,笔正李祥受你资助,和其同乡六人开始发刊,内容都是关于一些比较敏感的事儿,李祥调查一个案子,结果在万历八年十二月十五日,李祥从杂报社回家的巷口,被人刺刀在地,倒在地上后,又中十二刀,刀刀要害。” “十七日,李祥的六个同乡,离开京堂,急走回乡,路上惨遭横祸,死于非命。” “朕还奇怪,大明的杂报笔正,怎么都是这般馁弱之辈,就没有一个正人君子不成?睁着眼说瞎话,一个比一个利索,但就是一句真话不敢讲,后来朕明白了,但凡是说真话,都被你们杀了,正直的人被杀死,可不就剩下一群臭鱼烂虾了吗?” “而正直的人被杀,正义得不到伸张,那随波逐流的人,可不就选择沉默,或者成为贱儒的一部分了吗?” 李祥的案子,最后的定性是情杀,案犯坚称李祥和他的妻子有染,所以才会动手杀人,最后的结果,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有案犯被处决。 抓奸捉双,只有在捉奸现场杀人,才打死勿论。 缇骑们注意到李祥,是在对沈自邠的过往做侧写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的,沈自邠和李祥起初关系很好,李祥创办《开元杂报》还是沈自邠赞助了一部分,但很快因为李祥报道伤害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沈自邠和李祥开始争吵,最后分道扬镳。 李祥在调查京堂米面粮行掺砂石、用陈年旧粮、发霉的粮食当做新粮贩售的事儿,事情已经调查的极为清楚,本来就要登刊了,结果李祥死了,死在了家门口,身中数刀而亡。 而李祥的妻子等人,在事后,纷纷表示,李祥的死和调查无关,是私人寻仇,不这么表示,估计妻儿老小都不会被放过。 “沈自邠,你告诉朕,李祥是怎么死的,在朕面前说谎话,可是欺君,欺君朕真的会株连九族哦,为了你的家人着想,你要不要告诉朕呢?还是再赌一把,赌朕的火铳里没有子弹,赌朕不知道其详细,是在唬你呢?”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开始下注吧!朕的翰林院编撰!” 沈自邠呆滞了,他不知道能不能说,该不该说,但不说,欺骗,欺君之罪,那就要族诛了,他的妻子都要因为他的抵抗,死无葬身之地。 朱翊钧给沈自邠出了一道难题,不说就是欺君,说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即便是真的把幕后指使讲出来,陛下瓜蔓连坐下去,他的家人就能保得住了吗? 势要豪右有普遍的默契。 左面是死,右面是死,沈自邠必须要赌,赌皇帝有良心,还是势要豪右们有良心。 “臣委托了游堕,花了十二两银子,买了李祥的一条命,假托情杀之名。”沈自邠选择了实话实说。 “你真的不是人啊,李祥的父亲一直以为你是李祥最好的朋友。” “十二两银子啊,啧啧,你委托的人,是外城的刘扒皮吧,真名刘鼻,你说你,一个堂堂士大夫,大明翰林院的编撰,跟一个江湖的三教九流搅合在一起,你的斯文呢?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自甘堕落。”朱翊钧笑着说道:“看来,你也知道,朕比势要豪右有良心啊。” 沈自邠做出了选择,赌皇帝更有良心。 皇帝做出了处置,不为难他的家人,就是皇帝的意志,再有人对付他的家人,等于打皇帝的脸,否认陛下的决策,这就是沈自邠选择老实交代的原因。 再不交代,家人真的保不住了。 “你的九族都要谢谢你的选择,感谢你的不杀之恩,哇,居然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想明白,朕看你也不糊涂嘛。”朱翊钧端起手来问道:“那么谁授意你这么干的呢?你能告诉朕吗?你别想着戴罪立功,告诉朕幕后指使了,你就能免死,朕明白的告诉你,你身上背的这七条人命官司,死罪不赦。” “但你告诉朕,就能把他们拖下水!到了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如何?” “是西土城迁徙富户许有仁。”沈自邠选择了破罐子破摔,既然都已经交待了,那索性就全都交代就是,他都要死了,当然要找人垫背,黄泉路上,做孤魂野鬼多可怜。 “是控制了煤市口那个许有仁吗?”朱翊钧笑呵呵的问道。 “陛下圣明!”沈自邠俯首帖耳颤颤巍巍的说道,皇帝早就知道了,而且全都知道,之所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些事儿说开了,就是让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这就是皇帝的目的! 而且步步紧逼,让沈自邠自己说了出来。 朱翊钧站了起来,颇为无奈的说道:“当初朕就说,煤钢专营,各府州县的煤市口,都要在官厂手里,先生和次辅,百般不愿,说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 “先生说,不要给官厂那么大的权力,既要掌控生产,又要掌控贩售;王次辅也说:给官厂更多的权力,官厂变成个不可控的庞然大物,尾大不掉。” “先生说得对,不能给太多的权力,权力必然滋生腐败和权力异化,带来更高的行政成本。” 朱翊钧觉得张居正和王崇古说得对,这两个千年的狐狸,在官厂设立之初,就不肯给更多的权力,工匠本就是最好的兵源,再加上稳定的货物产出,就已经足够让人担心了,再加上贩售的渠道,等同于稳定的财源。 尾大不掉,拥兵自重,就变成了必然。 可事情总是背离二位辅臣的精心谋划,又到了做抉择的时候,是保守的后退一步,还是激进的向前一步,朱翊钧选择了向前一步。 只能在一点点探索中,总结经验和教训,做出改变了。 “缇帅,按着名单抓人吧。”朱翊钧将名单交给了赵梦祐,这份名单是经过了刑部的,刑部尚书王崇古就在面前,不是黄纸案,也不是白纸案,也是要到刑部过堂的案子。 十三人被抓,一个不剩,这些人都是帮凶。 势要豪右已经不能满足金钱带来的奢靡生活,开始把手伸向了权力,而且是一种不正常的手段,而不是层层科举,通过人才选拔机制获得官身,而是通过对大明朝士的渗透,完成对权力的渗透和掌控。 大明国朝的局势,仍然不容乐观。 “你们呢,要为了清誉,为了所谓的名声,跟他们一起蹲大牢吗?沈自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都说清楚了,你们还要继续跟着闹下去吗?”朱翊钧看着剩下一百多名跪在地上的言官,冷冰冰的问道。 “臣告退!”跪在最后面的一个臣子,一听皇帝说话,磕了个头,站起来转身就走,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头也不回。 围着的缇骑看向了陛下,看到陛下挥手,选择了放行,而后一百多号人作鸟兽散,跑的无影无踪。 朱翊钧叹了口气,来伏阙的人,朱翊钧都让东厂的番子、北镇抚司的缇骑查了查,大部分人都是看了杂报的文章,来争西山煤局的,因为多数人都不了解真相,而剩下的一部分有问题,但问题也不严重,有十一人涉嫌受贿,但不涉及权力寻租。 就是这剩下的一部分,是光收钱不办事,和当初范应期、王家屏差不太多。 按照冯保的意思,是都抓了,一道斩首示众,就再没人敢挑衅皇权了,而缇帅赵梦祐的意思是,把受贿的全抓了,朱翊钧选择了就事论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等闲不进行扩大化。 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瓜蔓连坐。 朱翊钧这次没打廷杖,而是直接坐罪问斩。 “先生说朕变得柔仁了,或许先生是对的,国朝日益振奋,有中兴景象,朕做事也变得没有那么极端了。”朱翊钧示意小黄门抬走龙椅,颇为感慨的说道。 换成万历初年,来伏阙的全都得死,统统都是反贼,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说得容易,想要做到难如登天。 真的柔仁吗?相比较朱翊钧之前动辄七八百号人午门斩首,大婚前一天监刑而言,的确柔仁了一些,但相比较大明历朝历代,朱翊钧比嘉靖皇帝还要暴戾一些。 朱翊钧对着海瑞笑着说道:“海总宪,朕无碍,就是大医官们不放心,再调养几日,朕也给大医官添了不少麻烦了,不能再让他们担惊受怕了。” 朱翊钧有点担心认死理的海瑞弹劾大医官李时珍和陈实功,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大医官们尽到了告知义务,而且医术精湛,只是朱翊钧这发烧来的有些古怪,是意外。 “陛下无碍,实乃天幸,臣以为陛下还是稍微歇息两日,等养好了龙体,再看奏疏不迟。”海瑞又又又在说皇帝的不是了,不过这次是说皇帝过于勤勉的问题。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海瑞觉得皇帝太勤勉要休息,这抱病在身,还是养好身体为主,可持续竭泽而渔,才能长久的收益。 “朕知道了。”朱翊钧很喜欢海瑞,也很喜欢沈鲤这样的臣子,他们一身的正气,他们的存在,就越发显得贪官污吏的可恶,但对海瑞这个建议,朱翊钧只能敷衍,他不打算歇着,该看的奏疏还是要看。 “臣等告退。”海瑞和沈鲤俯首告退。 朱翊钧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解刳院的病房里,这次公开露面,朝臣们都清楚了,皇帝真的没事儿,生龙活虎斗贱儒,而不是秘不发丧,京城内外立刻稳定了下来。 朱翊钧收到了新的一期逍遥逸闻,而这一期逍遥逸闻的内容,则完全是讨论宗教对人的异化,关于喇嘛教种种恶行。 意见篓子李贽对此评价为: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李贽说话素来大胆。 著名批评家、思想家、意见篓子李贽也从没有说过,海瑞如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栋梁! 这显然是以讹传讹,其实李贽在《焚书·杂述·八物》认定了海瑞是杉松栝柏的栋梁之材。 完整的意思是:世间的清流之士,可以作为震古烁今的道德楷模,薪火相传,滔滔不绝。又怎么可以因他精神的光芒,就说他只可傲霜雪,不可充栋梁呢? 海瑞这样的杉松栝柏之才得不到重用,绝不是海瑞的问题,那不是海瑞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李贽评论张居正说,江陵宰相之杰,故有身后之辱,那会儿张居正被夺了谥号赐官,家里人被饿死,长子被逼自杀,李贽不是嘲讽,而是说张居正实在是太能干了,才招致抄家夺谥之辱。 张居正太能干却遭受如此的屈辱,那是谁有问题?朝廷有问题,皇帝有问题,大明有问题,容不下这样的能臣,干臣。 在这个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过的年代里,李贽能这么说,如此阴阳怪气,已经是胆大包天了。 喇嘛教分为了黄白花黑红五派,在草原流行的主要是黄教,也就是密宗,而且是最糟粕的东西,而祭祀用的东西是五肉五液,五肉就是人象马狗雀的肉,五液就是脑精血屎尿,法杖是人腿骨,法钵是人的天灵盖,人皮鼓、人头碗、腿骨笛子、肉莲花等等,而举行各种法会,都要用人肉骨血作为媒介。 李贽、林辅成、姚光铭等人组成的游学团,在开平卫没有见到这些,因为开平卫离大明很近,当地的寺庙能称之为僧,但到了归化城,李贽和林辅成等人就彻底破防了,在他们印象里,汉传佛教不干这些事儿。 而李贽等人主张的灭佛,就是一个目的,逼迫宗教在武力威胁下进行改变,进行世俗化,与大明整体社会相适应。 草原有没有反抗过这些喇嘛?反抗过,但都被带走做成了人皮唐卡。 李贽去讨一碗水喝,当地的胡人,还是个铁匠,惊慌无比的说:铁匠的黑水你喝吗? 在喇嘛教的教义里,贱民天生就是贱骨头,骨头是黑的,血是黑的,喝的水也是黑的,是不纯洁的。 “灭!立刻马上!下章绥远总督、绥远布政司询问潘季驯、忠顺夫人,能不能灭,看看问题在哪里,困难在哪里!”朱翊钧心善,看不了这些,之前已经让部分没有度牒的喇嘛还俗了,力度完全不够! 把这些个喇嘛阉了送矿场挖矿到死都便宜他们了,送解刳院里做成标本,都嫌他们脏! “什么玩意儿!”朱翊钧连续拍了五六下桌子,愤怒无比的说道。 “潘总督和忠顺夫人上来了奏疏。”冯保把两本奏疏呈送御前。 显而易见,李贽、林辅成这个游学团,又被地方衙门当枪使了,有些解决不了的问题,又不太好直接求援,就让这些个口舌说出来,引起皇帝重视的同时,给出自己的处置办法。 “诶?不是?潘总督和忠顺夫人啥意思?不信佛,信朕?!”朱翊钧看到了地方给的意见,灭佛不信佛,信什么?信皇帝。 确切的说是信荡魔天尊真武大帝,这也是老朱家一贯的宣传,真武大帝转世。 按照三娘子的说法,就是真武大帝手一指,天兵天将便踏上了草原,解生灵倒悬之急,苍生涂炭之危,真武大帝才是真神仙。 朱翊钧汗都下来了。 第614章 圣堂勇士的终章 朱翊钧就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罢了,而真正的老虎是张居正和戚继光,一文一武,辅弼国事,朱翊钧作为皇帝背靠大明京营锐卒,才能如此的狂妄到对所有人都可以生杀予夺,而多数的臣子又托庇于皇帝的威信。 这么多年,朱翊钧很珍惜京营,京营的锐卒,都是选出来的良家子,以戚继光提出的‘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为军魂训练而成,是黎牙实口中的圣堂武士,因为优厚的待遇、严苛的军纪,京营锐卒不会滋扰百姓,进而获得了普遍拥戴。 朱翊钧只要有功夫,就会到北大营去。 这么多年,朱翊钧也很珍惜现在的朝堂,在张居正这个威权人物的影响下,大明朝堂肉眼可见的变得清明了许多,吏治的清明,带来了更加公平的竞争环境,大明行政力量终于恢复,政治从来都是不缺少规矩,缺少的是如何让大家守规矩。 朱翊钧勤政到海瑞都要批评,也是因为朱翊钧很珍惜现在的朝堂景象。 这是来之不易的,纵观中原五千年,也是少有的格局,朱翊钧自然要珍惜。 可是现在潘季驯、三娘子,绥远地方希望皇帝能够肩负起更大的责任来,为王化做出自己的贡献,一方面是侯于赵提出的一个大明,皆为王民;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潘季驯希望皇帝能够成为草原的人间信仰。 朱翊钧只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君王,让他成为人间信仰,的确是加了担子。 其实这事儿挺犯忌讳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大明作为一个传统的世俗国家,在解决问题的时候,诉诸于神佛,多少有点离经叛道,属于是异端发言,所以,潘季驯、三娘子才利用林辅成、李贽等游学团,试探朝廷的反应。 这就是政治里的冗余,如果朝廷廷臣们一致反对,那也是因为游学团考察的时候,‘仓促之间’为了解决突发问题,提出了一些‘不太成熟’的建议,朝廷还能因为不太成熟的建议责罚吗? 但写成了奏疏,那就是政治谏言了,如果朝廷不采纳,可能会影响廷臣们对地方官的观感,进而影响升转。 灭佛容易,大明在绥远有七万二千人的卫军,大明京营用驰道部署,抵达归化城的时间,只要五天,灭佛对于大明而言,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而灭佛之后的善后事宜,才是重点,一如对于大明而言,收复河套容易,守住不容易。 “其实细想一下也挺合理的,实在是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了。”朱翊钧拿着潘季驯和三娘子的联名奏疏,批注后递给了冯保说道:“下章内阁廷议。” 这个担子,朱翊钧给自己加了,日后的骂名,他也背了。 荡魔天尊真武大帝是否转世,需要经过大明朝廷廷议决定。 三日后,大明皇帝出院了,礼部尚书沈鲤,为了皇帝出院,准备了盛大的仪式,搞得朱翊钧一脸懵,他的智齿横生,需要缝针,朱翊钧拆线后,打算离开解刳院回通和宫去。 这一开门,就看到了旌旗招展,锣鼓号角声骤然响起。 “搞的这么大?”朱翊钧愣愣的看着院子里的廷臣和门外的朝臣,疑惑的问道。 “热闹热闹。”张居正低声说道:“陛下,京堂万民,需要看到陛下的英姿。” 举行盛大的出院仪式,是为了安定人心,大明皇帝离开了呆了七天的解刳院,再次回到了人间,大明朝的君王回来了,自然需要所有人知晓。 “好吧,好吧,开始吧。”朱翊钧是知道有这么一出的,他也批准了,但没想到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罢了,规格等同于祭祀天地坛了。 而朱翊钧这次亲自奉祭了立在解刳院门前的岐圣岐伯。 岐伯是《素问》里的大医官,是黄帝的医倌,而素问全篇都是黄帝询问,岐伯回答,岐伯是医祖,所以解刳院奉祀,这可不是淫祀,就是贱儒们打上门来,这也是法三代之上的至圣先师。 万士和写了一篇青词,算是祷告文章,在皇帝祭拜之后,万士和将青词焚烧,算是谢过了岐伯庇佑。 朝臣先拜皇帝,再拜岐伯,冯保吊着嗓子宣读了一本圣旨,而后圣旨通传四方,安定人心。 至此,皇帝生病的阴云终于从大明的天空散去,太阳依旧升起。 朱翊钧的身影出现在了文华殿主持了廷议,又出现在了北大营操阅军马,至此一切关于皇帝的谣言不攻自破,而那些趁机惹是生非的家伙,也遭受到了惩罚,沈自邠、雒于仁等一众十四人,还有西土城富户许有仁等一十八人,被办了个加急,拉到了菜市口斩首示众。 大明皇帝并没有亲自去监刑,因为皇帝很忙,休息了七天,很多事都需要亲自去处置,看贱儒脑袋落地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大明皇帝忙碌的时候,在鸿胪寺坐班的黎牙实,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吹干了墨迹,颇为满意的将自己翻译好的一卷书,放进了铁箱之中落锁。 翻译好的书,都要再经过交叉审定后,送三经厂作为泰西文集的一部分刊印。 他翻译的是一篇神话故事,关于圣堂勇士帕拉丁的故事。 黎牙实看着少卿高启愚说道:“在泰西,圣堂勇士是在所有骑士之上的一种传说骑士,他们宣誓、他们效忠的从来不是王权或者神权,而是崇高的理想,是人间一切美好的守护者。” “但在泰西圣堂勇士只能变成一个传说,因为他们效忠的对象不是王权,当君王的品德接近于崇高的时候,就像是陛下一样,那么对理想的忠诚和对君王的忠诚没有区别,当君王的品德有限时,他们对理想的效忠,反而成为了君王的顾虑。” “我们都知道大部分君王的品德是显而易见的有限。” “当君王的品德有限,对这种理想的效忠就会有顾虑,自然会有居心叵测之人造谣和中伤圣堂勇士的品德,最终驱逐这些勇士,而君王也会因为失去圣堂勇士,而失去一切。” 天生贵人,也就是贵人的道德是有限的,这些宣誓效忠于自己理想,而不是王权或者神权的帕拉丁,他们对君王不是忠贞无二的,所以,就会成产生间隙。 高启愚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对于大明也是如此,京营也是起起落落,经历过许多次的波折,永乐年间兴盛,正统年间战亡在土木堡,景泰年间兴盛,天顺年间解散,成化年间再次组建,弘治年间没落至今万历年间,再次兴盛。” “现在大明试图折中,取了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主张,希望能够让京营锐卒们保持足够的信仰和战力。” “矛盾说告诉我们,历史总是在循环往复,也在螺旋上升。” 黎牙实对大明京营出乎意料的在意,他真的真的很喜欢讨论京营,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军事机构在理论上是不应该存在的,手持钢枪,是人间最暴力的集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但大明京营做到了上报天子下救黔首,李如松在武川县借了牲畜,居然后来还给了钱。 “在这殖民、侵略以及掠夺他国的时候是不利的,因为掠夺战争和侵略战争是不义之战,你也清楚圣堂勇士是为了守护世间一切美好而存在,殖民、侵略、屠杀、掠夺、奴役,这些都和美好无关。”黎牙实还在坚持他的高道德劣势论。 “如果需要掠夺和侵略,可以用雇佣来的蛮族,汉唐这么做,大明也可以这么做,有些脏事做了会人心涣散,那京营的锐卒不做,交给这些蛮族雇佣兵即可。”高启愚解释了这个疑惑。 良家子拿去搞屠杀,实在是太浪费了,大明在海上也是以客兵、牙兵为核心战斗力,雇佣了不少的土著和倭奴,战争是矛盾激化到最激烈的体现,战争必然伴随着杀戮、镇压和掠夺,大明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干这些脏活累活就是。 黎牙实两手一摊,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大明有坚持,也有变通。 黎牙实翻译的这篇传说故事,是帕拉丁,也就是圣骑士传说中的终章。 在西罗马帝国灭亡后,在泰西短暂的出现过一个罗马帝国,那就是查理曼帝国,也就是现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前身,领土囊括几乎整个泰西大陆。 理查大帝死后,圣骑士还在,帝国开始内战,为了夺取皇帝位,展开了长久的战争,有的圣骑士因为不愿意对平民动手,被杀害;有的则是因为残忍的战争,自己成为了刽子手而悔恨不已,最终自杀;有的则因为不愿意当屠夫而逃离; 亚伦·德·布朗,他的父亲是追随理查大帝的十二圣骑士之一,亚伦因为不忍战争的残忍,在巴拉丁礼大教堂前,点燃了自己,引起了轩然大波。 盛极一时的圣骑士们,就这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最终变成了传说。 黎牙实郑重其事的说道:“拥有坚定信仰的军队,在守护人间美好的时候,就是人间无敌的,但在进行不义之战的时候,其战力和流民组成的贼配军,没什么区别。” “现在陛下的勤勉,风雨不辍的前往北大营操阅军马,如此这般的辛苦,是因为陛下的道德接近于崇高,有两个问题,朝廷必须要考虑到,防止京营步了帕拉丁这些圣堂勇士的后尘,第一个就是陛下懈怠,第二个就是继承人的品德有限。” “人性都都趋向于懈怠,陛下的勤勉是违背人性的,贵人更加无法保证品德的高尚,这是之前陛下就已经和张先生讨论明白的问题,而且国朝还有这么多贱儒的铁例。” “所以,这是困局。” “如你所言。”高启愚眉头紧蹙,而后逐渐舒展开来,笑着说道:“这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儿了,到那个时候,咱们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陛下,春秋鼎盛,大明之福。” 黎牙实笑容满面的说道:“好吧,你说得对,我多少有点杞人忧天了,这不是我们要头疼的问题。” 因为皇帝病危带来的种种乱象,让高黎牙实考虑起了帝国继承人这件事,泰西的圣骑士是如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这是有借鉴意义的。 高启愚和黎牙实只是在闲谈,这是皇帝病危带来的影响和顾虑,但张居正作为帝国首辅,却不能将这件事交给后人的智慧,因为在张居正这个帅老头看来,后人没有智慧。 张居正站在高位,他很清楚现在大明这种蒸蒸日上,甚至日新月异的局面是来之不易的,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都是少数中的少数,仅有奋六世之余烈的商鞅变法,在那个大争之世,曾经短暂出现过。 这是张居正唯一想到的似曾相识的时代。 万历十二年四月十三日,大明皇帝恢复健康后,第一次正式主持廷议,清晨的阳光明媚,春天的燕子在叽叽喳喳的筑巢,随着植被的逐渐恢复,天空变得越发的清朗,煤烟造成的烟尘和霾灾,只在深冬和初春出现了。 “先生是真的舍得,熊廷弼半大点的孩子,送到绥远去?”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张居正请旨遣熊廷弼随扈潘季驯,为王化绥远做贡献。 “熊廷弼深受皇恩,十五岁也不小了,若不是在全楚会馆就学,早该婚配了。”张居正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培养出更多的人才,形成一股维持新政、维持朝堂清明的合力。 “那就让他去吧。”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决定让熊廷弼前往绥远随扈潘季驯,在绥远累积更多的实践经验。 “刑部主事俞显卿,上书弹劾礼部主事屠隆,游宴淫纵。”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来。 单单弹劾一个礼部主事屠隆,还不值得拿到大明文华殿来廷议,除了屠隆之外,还涉及到了两位侯爷,一位是西宁侯宋世恩,另外一位是临淮侯李言恭,还有一个就是礼部的少宗伯,礼部右侍郎张佳胤。 礼部主事屠隆和西宁侯、临淮侯时常游宴,皇帝病危消息传出这七日时间里,都老老实实的没出门,等皇帝出院了,这才出门继续游宴,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因为憋了七天,喝了点马尿(酒),就有了淫纵之事。 至于淫纵的场面,实在是有点不堪入目,在青楼,大庭广众之下,闹得人尽皆知。 “西宁侯和临淮侯,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和屠隆搅合到一起了,而且还结拜,称兄道弟?”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眉头紧锁,武勋和文臣拜把子,当真是有点别开生面。 “陛下,西宁侯和临淮侯并不习武,也从未参加过京营遴选。”戚继光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作为武勋之首,不知道这两个武勋的情况,因为他们属于勋军,光领俸禄不视事儿,不归戚继光管。 戚继光这个大将军,只管军中武勋。 都察院总宪李幼滋开口说道:“屠隆是万历五年进士,拜了礼部右侍郎张佳胤为座师,而后在万历六年去了松江府青浦县任知县,万历十年回京上计,考成后,经过了少宗伯张佳胤保举留任京师为礼部主事。” “西宁侯和临淮侯好诗文,而屠隆擅诗词,这偶然相识,一来二去,西宁侯和临淮侯就想拜屠隆为老师,但屠隆自然不敢收侯爷为弟子,只好兄弟相称了。” “昨日西宁侯宋世恩昨日游宴,对屠隆说:徼天宠灵,业蒙先生许某称弟。异日者,家弟妇将扶伏拜太夫人、嫂夫人,西宁侯是真的觉得屠隆有才,要带着妻子登门拜访。” 李幼滋解释清楚了情况,西宁侯是真心实意的认可屠隆的文采,还要带着妻子登门拜访,算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而不是什么酒肉朋友。 “陛下,臣以为,哪怕是勋军的武勋,不视戎事,也应当习武,最起码也要通些军务才是,而不是声色犬马,永乐有祖制,十步十矢七中,方可袭爵,臣以为应当稍复祖宗成法,最起码也能拉的开弓才是。”大司马曾省吾对武勋荒废武艺之事,非常不满。 作为极端保守派,曾省吾立刻搬出了祖宗成法的袭爵条款,要求恢复祖宗之法。 “文恬武嬉,世俗败坏如此,可为国朝大计?若有变,也有人可用。”曾省吾解释了自己这么主张的原因,如果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能指望得上,而不是无人可用。 “算了,吃闲饭不捣乱就是了。”朱翊钧思索了一番,还是没有为难这帮膏粱子弟,因为根本指望不上。 大明世袭三大在京公爵,已经沦为了大祭司,上一次俺答汗伏诛,三个大祭司郊祭世宗皇帝,按照礼法,是要从德胜门出发,步行前往西山皇陵。 这帮武勋和文臣一样的走不到西山皇陵,最后只好派了车马拉着他们去的。 朱翊钧都能全副武装跑十里地,这些勋军的武勋,真的跑不了。 “臣无法约束弟子,臣恳请陛下责罚。”张佳胤作为礼部的右侍郎也在文华殿内,看到奏疏的那一刻,也是两眼一黑,这个屠隆平时看起来挺斯文的,居然玩的这么花,那可是大庭广众! “不是刑部主事俞显卿诬告吧,确有此事?”朱翊钧看向了都察院总宪海瑞询问事情的真假,他继续说道:“屠隆在松江府青浦县做知县的时候,狠狠的得罪了俞显卿,回京后,二人诗文相忌,积成仇恨。” 原告俞显卿和被告屠隆有仇,而且不是小仇小怨。 俞显卿是松江府上海县人,而且还不是小门小户,俞家在青浦县也有不少田产,屠隆清丈十分严明,根本不理他大家大户,而且俞家还有一部分侵占田亩,被屠隆责令还田。 钱粮逋赋、逃欠人丁、土地丈量、水利灌溉,这些事儿,屠隆在做青浦县知县的时候,没少折腾俞家。 万历十年,俞显卿入京准备第二年的科举,在京师,屠隆和俞显卿在诗文上开始了较量,屠隆稍胜一筹,赢得了不少人的尊重。 利益冲突再加上诗文上被压了一头,俞显卿怀恨在心,听风就是雨也有可能。 “不是诬告,确有其事。”海瑞首先确认了这是个事实,而不是诬告,因为早上还没上朝的时候,海瑞就跟巡城御史沟通过了,若不是衙役赶到,这三个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淫纵呢。 “刑部有顺天府衙门的公文,昨日王希元王府丞带着衙役去的太白楼,确有其事。”王崇古佐证了这一点,王崇古其实没说,他儿子王谦昨天就在现场! 王谦回家之后,绘声绘色的、手舞足蹈的把当时的场面给形容了一遍,大有要自己做一次的架势,差点让王崇古掏出七星环首刀来。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褫夺西宁侯宋世恩、临淮侯李言恭侯爵位,礼部拟人来看袭爵,夺俸三年,五年内二人不得出府一步,否则拿下过问。礼部主事屠隆革罢官身,回籍听用。” “礼部右侍郎张佳胤,罚俸六月,略施小惩,张卿,你回去就把屠隆赶出门下,他有些才能,但是不能恃才傲物,不把公序良俗和律法放在眼里。” “臣遵旨。”张佳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四月的天并不热,但张佳胤已经浑身是汗了,罚俸六个月,下次再有事,就可以考虑回家种红薯了。 “陛下圣明。”张居正没有表示反对,如此荒唐的事儿,在京师首善之地发生。 哪怕是关着门呢! 具体淫纵场面,就是大堂的二楼栏杆处,就玩起来,还大声叫嚷,下面吃酒的人,看了场活春宫,这事儿一大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师,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都知道了,甚至还在讨论三人大小和时长的具体细节。 而且因为生物的局限性,三个人绝对没有喝到断片的地步,烂醉如泥是玩不起来的,三个人当时绝对是清醒的。 这种文恬武嬉的不正之风,朱翊钧自然要遏制这种风力的传播。 大明享受了白银流入和商品经济转型的好处,自然要承受其代价,绝对自由说的拥趸并不少,这个屠隆和这两位侯爷,显然很喜欢绝对自由,对于公序良俗,其实不怎么在乎,否则也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这等事了。 “陛下,俞显卿再奏,请命前往绥远支边。”张居正又拿出了一本奏疏,还是这个刑部主事俞显卿主动离开京堂,跑去绥远找机会升迁了。 “好好的他为何要去绥远?”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俞显卿觉得潘总督治水有方,想去拜师学艺,正好绥远缺人。”张居正俯首说道。 朱翊钧两手一摊说道:“先生,朕已经二十二岁了,糊弄小孩也不能这么糊弄吧。” “他因为游宴淫纵弹劾了屠隆和西宁侯、临淮侯。”张居正只好解释了原因,原则上,大明官员都不能去青楼玩,但那是原则上,俞显卿以这个理由弹劾,就坏了潜移默化的规矩,所以就必须走。 没有人庇佑,三伏天过火焰山,一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 俞显卿显然是想找个遮阴的人,潘季驯就是他找到的那个适合他的遮阴处,在潘季驯手底下做事,除了苦点,就都是好处。 当然,苦是真的苦。 “去吧,去吧。”朱翊钧想了想,还是让俞显卿去绥远了,主要是不累积地方经验,俞显卿难道一辈子都要在京城观政? 在当下大明,观政没法升转。 “王次辅,大诰里有言:诸官挟妓宿娼有禁,罢职不叙,戴枷示众三日,大诰不行日久,若有人置喙,为屠隆等人求情,就给屠隆带枷锁游街吧。”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交待了这件事的后续。 有人求情,就直接给屠隆带枷锁游街去! 他们干的事儿,实在是太过于抽象了。 “潘总督问灭佛,各庙宇悬挂真武大帝像之事。”张居正说起了潘季驯、三娘子给出的办法,他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忠顺夫人在京,不如宣来询问?” 三娘子又入京了,一年跑三趟,她这个布政使最大的责任,就是保证羊毛生意的稳定,这涉及到了巨大的、而且是当下草原最重要的利益分配,三娘子必须亲力亲为。 “先不要宣见了,廷臣们有何意见?”朱翊钧不打算先问三娘子,而是问大明廷臣的意见。 王崇古十分肯定的说道:“陛下,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发展并不均衡,大明清丈在各地推行,甚至辽东都在推行,但贵州和云南,仍迟迟未行,就是因为这些地方,不适合清丈的政令。” “草原作为新辟之地,政令也该因地制宜。”张居正表达了他的观点,支持灭佛改信之事,逼迫草原的喇嘛教转型,和大明社会相适应。 “臣以为不妥。”海瑞立刻说道:“陛下是天子,天子就是天子,不是神佛。” 第615章 两相其害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绝地天通以来,人是人,神是神,人的事归人管,神的事儿归神管,朱元璋和朱棣宣称自己是在真武大帝转世,是当时的情况使然。 朱元璋面临的是一个长期以来四分五裂的国朝,而朱棣需要真武大帝来证明自己的正统性,太宗才是朱棣最想要的庙号。 现在,朝廷决定,要进行神佛的宣传,神话皇帝,海瑞认为极其不妥。 张居正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海瑞回朝,当初廷议通过让海瑞回朝,张居正说,曲则全。 这就是海瑞,当他认为不对的时候,就会坚持到底,而其道德楷模的光环,又不得不让人去认真考虑他的意见,毕竟海瑞是真正的清流。 在张居正、王崇古相继同意了再次神话皇帝,但海瑞坚决不认可。 “绥远是新辟之地,也可以稍加变通。”曾省吾是个保守派,他认为祖宗成法没什么不妥的。 “这不是变通之事,新政如堤,溃一处,则堵无可堵,封无可封,只能任由河流改道,良田被淹没,百姓们不得不迁徙,新政的长堤之中,再言真武大帝转世之事,就会成为溃堤之处,一溃千里。”海瑞反驳了曾省吾的观点,并且进一步阐述了自己反对的理由。 除了世俗化这一点之外,还有最重要的原因,这可能会成为新政的突破口,神话皇帝这件事,本身不符合大明传统的政治、文化和公序良俗,一旦开启神话皇帝之后,到反攻倒算的那一天,就是新政决堤之日。 洪水过境的时候,堤坝上会管涌,就是水在水压的作用下,会对堤坝渗透,在渗透的作用下,水在堤坝内形成孔隙流动,带走土壤,然后愈演愈烈,最终溃堤。 而海瑞担心的就是,神话皇帝,成为新政那个溃堤之处。 “海总宪所言有理。”张居正坦然的承认了海瑞说的很有道理,他看着海瑞说道:“那海总宪有什么办法吗?” “我和王次辅,之前一直在阻拦,防止官厂的权力过大,煤市口煤炭的集散皆由民便,闹出了乱子,许氏掌控了煤市口后,将蜂窝煤添加了许多的黄土,以期更多的利润,甚至还资助了沈自邠、雒于仁等人创办杂报,鼓噪风力舆论,闹出了解刳院前伏阙恶事。” “海总宪,有的时候,只能两相其害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自是管子轻重之道。” 张居正必须要说服海瑞,作为清流的代表人物,一旦海瑞不再支持新政,闹得清流跟着一起起哄,会给新政带来天大的麻烦,科道言官现在如同绵羊一样,因为没有类似海瑞这样的标杆人物,一旦海瑞带头反对,大明只能走上彻底捂嘴,封禁之路了。 “有些事自然可以权衡利弊,稍加变通,我不是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之辈,但元辅啊,有些事,不能曲则全,陛下是万民的陛下。”海瑞看着张居正,也在据理力争。 “臣也以为海瑞所言有理。”李幼滋并不打算趁机落井下石,海瑞得罪了张居正被罢免,李幼滋就能升转,成为左都御史,李幼滋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赞同海瑞的反对。 有很多事儿,比升转更加重要。 “臣亦以为海总宪所言有理。”万士和左看看右看看,唯独没敢看陛下,选择了赞同海瑞。 作为礼法的守护者,神话皇帝明显违背了礼法,万士和自然要反对。 朱翊钧看着廷臣们吵起来了,立刻开口说道:“诸位爱卿,诸位爱卿,且听朕一言。” “咱们先说好,文华殿内吵翻天,但是政令出了文华殿,咱们都要好好执行,有意见,有想法,可以在文华殿上表述,否则就失去了廷议的意义。” “刘伯温说,万夫一力,才能天下无敌,连廷臣们都力不往一处使,那什么事儿也做不成了。” “好了,你们继续。” 朱翊钧赶忙划出道来,再次重申了廷议的规则,吵,都可以吵,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必遮掩,但一旦集体通过决议,就要坚决执行,一以贯之,有始有终。 再次申明规则之后的朱翊钧,开始了看热闹的模式,这也是朱翊钧愿意御门听政的原因,看着经过了科举、官场遴选的国朝明公吵架,极其有趣。 “那么我们回到开始的地方,灭佛之后,就必须要一个新的神仙吗?”海瑞开口问道。 张居正立刻说道:“是的,海总宪履任地方,想来也清楚,移风易俗,绝非一朝一夕,若是移风易俗那么简单的话,云贵川黔,就没有那么多的土司了,海总宪出身琼州,想来也知道,琼州土司之盛。” “诚如是也,移风易俗,百年之计。”海瑞点头说道:“正因为移风易俗为百年之大计,所以就不能从出发的时候,就是错的,因为向错误的方向而去,只会渐行渐远。” “朝中贱儒就是这样的例子,不读史、不解圣人训深意,不能日日新,不肯承认万事万物发展之理,这些个贱儒读的书越多,错的就越深刻。” 向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努力,再努力,结果也是错的,明知道这个方向是错的,还要因为一时的困难,而选择逃避,选择捷径,这不是大明这个硬骨头该做的事儿。 “海总宪所言有理,那海总宪以为该当如何呢?”张居正也不着急,笑着问道,要是议政之中,因为旁人的反对就气急败坏,那不是威权人物,是神经病,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些喇嘛全都送到卧马岗矿山挖矿,将所有庙宇捣毁方为正途,既然要灭喇嘛,就要做到彻彻底底。”海瑞十分肯定的说道。 “这需要更大的投入,而且会引起西域还有川藏地区的广泛反对,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事儿,海总宪的道理当然是对的,但我们也要考虑执行的难度,形而上的理论,当然要对实践进行指导,但形而下的实践,才是作为施政考量的第一前提。”张居正再次认可了海瑞的道理,海瑞说得都对。 但现实必须要考虑,完全的灭佛,会引发更团结的抵抗。 喇嘛教的影响,可不止在绥远,还在西域,还在川藏。甚至能够达到社会共识的地步,大明是否要重开西域?在重开西域的时候,非要树立更多的敌人?道理张居正也会讲,但施政的也是他,他就必须要考虑的更全面。 这次换成了海瑞沉默。 因为张居正说的更有道理,他讲的这些道理,张居正未尝不懂,但仍然如此选择,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不是一拍脑门就决定的。 施政的难度和广泛的反对,都是大明必须要考虑到的成本问题。 其实张居正这番话里,还涉及到了一个是否值得的问题,也是精算之风,绥远真的值得朝廷如此投入吗?深受华夷之辨的张居正,觉得现在大明投入了近三千万银,修建驰道和矿区,掌握了金银铜铁煤矿,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在张居正看来,能把绳索系牢,不让草原人南下,就是施政的大成功。 王化只是一个美好的政治构想,北方靖安,才是张居正的根本目的。 所以,张居正选择成本更低的方法。 “元辅所言有理。”海瑞沉默了许久后,选择了认可,毕竟谈实践,海瑞是个清流、是个言官,他可以避而不谈,不去思考成本,但作为元辅,张居正必须考量。 在经过了热切的讨论之后,最终通过了在草原推广真武大帝转世之说,龙虎山天师张国祥,还有来华使臣、研究道藏的利玛窦一同前往草原,廷议批准了真武大帝的转世。 “咦?不需要朕下圣旨吗?”朱翊钧看完了张居正的浮票,立刻愣住了,最终形成的廷议结果就是,苦一苦喇嘛,骂名由潘季驯和三娘子来担。 真武大帝的转世真人,也就是皇帝本人,并不公开承认。 皇帝不下圣旨灭佛、皇帝不下圣旨推广真武大帝转世之说,也就是大明朝廷,不承认在神话皇帝,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来证明,是朝廷的主意,这完全是地方为了解决地方矛盾,推行的政令。 海瑞听闻,惊疑不定的看着张居正,大家都是读书人,张居正难不成偷偷补过课?! 早说你这个玩法,那还反对个屁! “不过留出一部分的空白,不至于进退失据而已。”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陛下当初问张居正是不是读书人,张居正当然是,而且读书读的极好。 张居正怎么可能给反对派留下这么个可以被攻讦的突破口? 神话帝王?哪有的事儿!都是地方为了解决矛盾,想出的怪招。 “那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钧又学了一招,睁着眼说瞎话。 “长崎总督府发来奏疏,安土城织田信长答应了神田真一入明之事,总督徐渭上了一本奏疏,请求朝廷恩准。”张居正面色犹豫的说道:“徐总督在长崎,这么做是不是太危险了。” 徐渭说了什么?简而言之,可以称之为白银硫磺条约。 倭国每年出口到大明的白银大约有三百五十万银,硫磺将近六百万斤,这两样商品,就是倭国的特产,也是倭国换取大明商品的重要来源,而现在长崎总督府要求织田信长答应,所有的白银和硫磺,都要运抵长崎,交由长崎总督府,由长崎总督府负责周转,理由是为了贸易安全。 而放款的方式,就是以倭国通行宝钞为主,大明货物为辅。 而这份条约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长崎总督府有监察之权,可以以各种理由,来扣押货物,暂停放款和不放款。 也就是长崎总督府可以无理由的没收抵达长崎的货物,而且是名正言顺的,正大光明的。 这份条约需要安土幕府织田信长的签字,只要织田信长签字,那倭国就彻底失去了贸易自主。 而倭国还不是大明,物产丰富,有极大的战略纵深,还有陆路商路可以通商,倭国极为仰赖海外货物的流入,这就是一份强制性闭关锁国的条约,禁止了倭国和外界的交流。 原先,倭国人的商贾在长崎,不仅仅可以跟大明商贾接触,还可以和红毛番的商贾接触,现在只能和长崎总督府沟通了,能在外贸中得到什么,全都由长崎总督府说了算。 所以,张居正才说长崎总督府如此霸道行事,一定会有巨大的危险。 “这个议题,朕是很希望通过廷议的。”朱翊钧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作为皇帝他有一票否决权,也有通过权力,但他还是要看廷臣们的意见。 “水师应该调动策应,防止生变。”曾省吾站在了兵部尚书的立场上,赞同了这项提议,并且认为应该积极行动。 这其实还涉及到了一个自明初就在讨论的问题,藩属国,有没有独立外交的权力。 自洪武年间册封李氏朝鲜之时,这就是个被反复提及的问题。 李成桂是大明册封的朝鲜的第一个国王,如果没有大明册封,李成桂能不能建立李氏朝鲜都两说。 洪武二十九年,朝鲜大臣郑道传,怂恿朝鲜国王李成桂联合女真攻辽。 在传统的认知里,朝鲜是孝子,但孝子也不是一直孝顺的,李成桂自从称王之后,对大明表面恭顺,其实暗中一直在积极训练军卒,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郑道传可是李成桂的心腹。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下旨到朝鲜,以贺表用词轻薄戏侮,要求主张攻辽的郑道传去南京,郑道传不去,继续怂恿李成桂。 而李成桂的儿子李芳远悍然发动了第一次王子之乱,诛杀了意图攻辽的郑道传,逼迫李成桂当了太上王,禅让了王位。 朝鲜的国策‘事大交邻’是在景泰年间首阳君李瑈发动了‘癸酉靖难’,夺取了侄子的王位后,才最终确立的,这也成了后来朝鲜的国策。 在国初,大明臣子普遍认为,李成桂胆敢有攻辽的企图,就是和女真人眉来眼去,才有这个胆子,那时候就有臣子提出,剥夺藩属国的外交权。 郑道传是李成桂的心腹,而且是嫡系,郑道传攻辽的想法,李成桂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而现在,长崎总督府徐渭的这本白银硫磺条约,就是在剥夺倭国的外交权,商贸、使者等等一体禁止,剥夺藩属国的外交权,从倭国开始。 “长崎总督府的提议是极好的,但长崎总督府是否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是存疑的,长崎总督府的牙兵有一千五百人,长崎行都司的大阪湾守御千户所也只有三千人的规模,文华殿的决策,理当考虑地方的难处,还是要下章询问长崎总督府是否坚决如此主张。”张居正也赞同这个条约。 但是这个条约,有点逼织田信长造反的意思,到时候长崎总督府会非常的危险。 “臣也是这么认为的,还是下章到长崎,让他们再慎重考虑一下,尤其是站在自己安危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王崇古也认为应该慎重一些。 所有人都知道,去长崎的牙兵、客兵全都是疯子,只要能灭倭,其他全然不顾及,但大明朝廷做决策就必须顾及。 廷议没有通过白银硫磺条约,而是让长崎总督府再慎重的考虑一番,而且神田真一,仍然没有来到大明,可以再等一等,再削弱几分织田信长的实力。 廷议还在继续,朱翊钧认真的听取了各方意见之后,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决策,有保守有激进。 松江府的一条鞭法,推行的比较顺利,因为曲氏行贿案止于账簿,申时行推行一条鞭法,变得顺利了不少,至少高门大户们,同意了一条鞭法的试行,毕竟相比较抄家,多交那么点税,还是很少的。 比较有意思的是,松江府的高门大户们其实对一条鞭法的加税,其实不怎么在意,因为一条鞭法是田税。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皇帝对市舶司加税,也就是各市舶司都饷馆加税,因为海税百值抽六,真的很低很低,相比较海贸庞大的利润,根本不值一提。 南衙织造局门前发生了一起自缢案,是一个青楼女子半夜吊死在了织造局的门前。 这个青楼女子打小被拐卖到了人牙行,因为皮囊好,就被卖到了青楼里,她攒了五年的钱,倾尽所有为自己赎身后,赶到织造局,希望成为织娘,但王崇古前一天刚刚禁绝了娼门女子入厂,这个青楼女子心心念念的彼岸,对她关上了大门。 就差一天,就差一天!她就可以抵达彼岸。 她哭过闹过,甚至还跑去敲鼓鸣冤,但都没有成功进入织造局。 这个女子当时没有自杀,但因为贱籍出身的她,并没有找到什么营生,走投无路之下又做了暗娼,结果不小心有了身孕,生活彻底断了依靠,在四月初二,一不做二不休,就在织造局门前自缢了,控诉着世道的不公。 朱翊钧本来还想说服王崇古可以稍微变通一下,这么一刀切,这样的悲剧还会不断上演,但王崇古坚决不肯,就是要一刀切,因为根本无法分辨是真心投奔,还是心怀叵测利用官厂织娘的身份骗婚。 哪怕挨再多的骂,王崇古还是不肯准入,因为这个青楼女子在织造局门前自缢,王崇古可没少被人弹劾,肉食者之鄙,毫无仁恕之心。 王崇古解释,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官厂的待遇极为优渥,属于一只脚踏进了肉食者的门槛之内,不种地、固定工作旱涝保收、子女教育有三级学堂保障、厂内有安保的法例办等等,这些都属于穷民苦力做梦都想要的待遇。 只被朝廷朘剥,好过被朝廷藁税和乡贤缙绅的地租,双重压迫。 现在的官厂不缺人的同时,对入厂也提高了要求,最少也要身家清白。 而且官厂里贱籍出身的织娘也支持这种一刀切的办法,因为只要发生一次骗婚案,这些织娘的出身就会被提起一次,这对她们而言,也是伤害。 这世间根本没有两难自解的办法,总要有人付出代价,朱翊钧解决不了这个复杂的矛盾,最后他选择了对人牙行动手,这些买卖人丁的人贩子,最该杀! 在织造局门前自缢女子的悲剧,是人贩子造成的,这个女子是被拐卖,而不是被父母送到了善堂。 当初徐阶的善堂,朱翊钧没有处置徐阶,是因为善堂和人牙行还是不同的,至少不和人牙行买卖。 兰州毛呢官厂的生产规模仍在扩大,而且经济羁縻的效果已经初显成效,来自青海方向的诸多部族,请求内附,新上任的三边总督沈一贯请示朝廷,是否允许这些部族内附,最终获得了允许。 内附之后,生产方式也会从游牧变为定牧,大明在绥远的王化,还是取得了一定的影响力,至少跟兰州毛呢厂做羊毛生意的部族都知道了背靠大树真的好乘凉。 而辽东方面,则是关于李成梁内调的讨论,主要是大明在辽东建立布政司,因为李成梁和他的客兵存在,迟迟没法推进,如果把李成梁内调,可以大幅度的推进辽东郡县化的进程,大明也从两京一十五省变成一十六省了。 最终没能通过廷议的主要原因,还是要靠李成梁继续尺进存取,继续扩张辽东的地盘。 廷议的内容很多很多,朱翊钧休息了七日,很多事都要他来处理,朱翊钧下了朝就去了北大营操阅军马,回到通和宫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斜。 “朝廷给屠隆的处罚仅仅是回籍听用,虽然没了官身,但还有功名,朝廷只是觉得他干的事儿过于抽象了,但是屠隆的这些拥趸,是真的想让屠隆死啊。”朱翊钧听完了赵梦祐的奏闻,直接笑了起来。 屠隆的诗词写的极好,有不少的拥趸,而这些拥趸,听说屠隆因为太白楼风流快活,游宴淫纵之事被革罢,立刻开始了行动,四处为屠隆奔走。 有的是求告到了明公处,希望明公们说说情;有的则是说些阴阳怪气的怪话,来讽刺朝廷无容人之度,无自由之风;有的则是奔走相告,甚至串联要到午门来伏阙,请求皇帝法外开恩。 所以朱翊钧才说,这帮家伙想让屠隆死,因为朱翊钧说的很明白,若是有人胡搅蛮缠,就给屠隆带上枷锁游街三日,屠隆很有才华,而且青浦县履任地方的种种表现,也很有能力,要是带上枷锁游街三天,他屠隆这么个大诗人、大才子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屠隆已经上了谢恩的奏疏,事主都认罪了,这帮拥趸们,非要惹是生非。 “屠隆何在?”朱翊钧拿出了弹弓,猛地射出了一只无尾箭,射向了龙池里游动的鲤鱼,但这次射了个空,不是朱翊钧准头差,而是这些鲤鱼早就习惯了听到皇帝的脚步声就躲到水底去。 “跑了,收到圣旨,到吏部报备之后,立刻就走了,现在都快到涿州了吧。”冯保俯首说道。 屠隆很清楚,他干的荒唐事,皇帝还肯给他个回籍听用的惩罚,其实是起了爱才之心,毕竟荒唐的事儿,不是发生在陛下养病期间,也算是有那么一丝的恭敬之心。 屠隆再不识趣,那就不是读书人了。 拥趸们还在奔走,事主已经跑路。 “跑的倒挺快!”朱翊钧笑着说道:“让王希元张榜,告诉所有人屠隆已经离开,如果明日还有人纠缠,就把屠隆抓回来游街,三天太短了,五月最后一天是新酒开沽点检的日子,到那天不是各家酒坊要争头名吗?就游街到开沽点检之后吧。” “他不是喜欢大庭广众吗?就让他玩个够。” “臣遵旨。”冯保打了个寒颤,这从四月份游街到六月中旬,屠隆就是脸皮再厚,怕也只有一死了之了。 朱翊钧用过了晚膳后,正准备批阅今日奏疏,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陛下,顺天府丞王希元请求觐见。” “宣。”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希元规规矩矩行礼,陛下虽然让他免礼,但他还是跪着不起来,再叩首说道:“陛下,这是臣致仕的奏疏,臣乞骸骨归乡。” “朕没记错的话,你是隆庆五年的进士,先生的门生,你中式那会儿才二十七岁,现在也不过四十岁,怎么就要乞骸骨了?”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乞骸骨,就是说我老的不能任事了,陛下放归臣子依靠亲眷,王希元要乞骸骨,那大明还有不请骸骨的朝官吗? 四十岁,正年轻。 “陛下圣明,臣今年的确四十了。”王希元赶忙叩首,当年那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他,已经是中年人了。 “是屠隆的事儿,让你这么为难吗?”朱翊钧打开了奏疏问道。 “屠隆?啊?那个事儿简单,找几个书吏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即可,倒不为难。”王希元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陛下说的屠隆是何事,这事儿其实简单的很。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其实就是京堂的人越来越多,王希元有点玩不转了,觉得无能,愧对张居正的举荐,皇帝的信任,实在是没有颜面继续留下去了,准备回家种红薯去了。 “算上附郭百姓,京堂现在二百八十四万人,确是难为王爱卿了。”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 主要是京师这地界,是个案子,牵连出来的人,都比王希元官大,这京师的父母官,真的不好当。 第616章 织田信长的反抗,假借水师独走的名义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首府;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王希元想不明白,去了山东做巡抚的王一鹗,到底是怎么挺过十年顺天府丞的官场生涯,他这一年都还没干满,就已经顶不住了,就以屠隆游宴淫纵为例,这里面有两个侯爷涉案! 王希元接到报案的时候,头都大了,硬着头皮去了太白楼,好不容易才把三位爷给摁下,带进了屋内。 游宴淫纵还是小事,很多案子,不查,考成法过不了关,查,有可能查到了世袭武勋、皇亲国戚、朝廷大臣的头上。 大明京城顺天府尹是六部尚书轮换兼掌,其实六部尚书就从来不管这些事儿,都要王希元这个府丞去解决,他作为张居正的弟子,也不能事事都求到先生的门下,要不然实在是过于无能了。 还有庞大的庶务,让王希元疲于奔命,京城现在二百八十四万人,这284万人的吃喝拉撒都要他来负责管理,就一个垃圾处理,都让王希元头疼无比。 原本京畿有无数的粪道主,这些粪道主为了抢粪道,经常大打出手,关键是,还会耽误粪便处置。 有些街道,因为粪道主们没抢明白,谁都不能去,导致粪便十几日不处置,满大街都是臭气熏天,垃圾也是堆积如山。 王希元为了方便管理,就打算,这粪道主们也别做粪道生意了,朝廷来做。 理论上,朝廷去做是轻而易举的,每年都有无数穷民苦力入京来讨生活,掏粪这个活儿累是累,臭是臭但能养家糊口,朝廷也不缺堆肥的场所,官厂还在出售水肥。 但真的要做的时候,王希元才碰了满头是包,他才明白,为何王一鹗和沈一贯,明知道粪便处理,涉及到了大明脸面这等问题,但依旧交给粪道主去做了。 因为委托给粪道主,本质上是借着底层互害转移矛盾,当官府把这件事揽到自己的头上时,矛盾就变成了官民之间的矛盾,顺天府衙门首当其冲,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王希元被骂惨了,但凡是粪便处理不及时,或者是堆肥处置不当,粪车泄露之类的小事,挨骂的都是王希元,连府衙的衙役都对王希元有些不满,在开始一段时间,衙役们都得去掏粪,拉粪车。 好在,王希元挺了过来,把这事办妥帖了。 这还是垃圾处理中的一个粪便处理,而垃圾处理,还是府衙庶务里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王希元真的顶不住了。 “这样吧,给你派四个佐贰官,治中从事史,正五品,协助你理政,这样庶务上的问题就能解决了。”朱翊钧思索了下,决定给王希元找点帮手,这不是王希元不如沈一贯、王一鹗的才能,实在是京城的人口还在增长,城市管理肉眼可见的变得复杂了起来。 王一鹗就不用面对堵车的问题,但王希元就要面对。 四个佐贰官,分管主抓的佐官,原本王希元手下就一个治中,确实不够用了。 “冯大伴,下章吏部,问策百万之众的城池,增设正五品治中四人分管主抓,是否可行。”朱翊钧下章吏部询问,看看吏部是什么意见。 朱翊钧先给王希元解决了庶务繁多的问题。 府尹由六部明公担任,这都是政务官,而王希元这个府丞是庶务官,真的是受气包一样的角色。 “京城这个地方还有个特殊的地方,就是官大,容朕缓思。”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斟酌着如何处置。 这是个老问题了,唐宋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明显了,宋的解决办法是亲王、或者太子兼任开封(京师)府尹,但其实没什么用,因为无论是亲王还是太子,都不管这些庶务,为难的还是府丞。 王希元是张居正的嫡系门生,还是同乡,王希元也顶不住,因为你不能事事求助张居正,这种关系都是在关键时刻才要用,哪有什么香火情,经得起天天折腾?出点事都跑到全楚会馆去哭爹喊娘,过不了几天,这份香火情也就断了。 “这样吧,朕给你升一级,从三品,这样一来,就好处置了。”朱翊钧思前想后,发现顺天府丞最大的问题是只有正四品,这个官,不大不小,就是不太够用,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王希元从正四品升为了从三品。 这样一来,王希元处置一些案件的时候,底气就足了,再加上背景深厚,就更不怕一些人了,因为从三品之上,就是正三品了,那是八辟议贵的范围之内了,正三品的处置都需要经过廷议,也不归顺天府丞管了。 这只能说稍稍缓解了一点王希元的压力,聊胜于无,这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涉及到了一些大员的家人,王希元还是投鼠忌器,还是为难,有的时候有大员递条子,王希元是接还是不接?这都是问题。 这个问题要好解决,就不会成为自唐宋以来的难题了。 朱翊钧只能缓解一些他的压力,还得他自己顶住。 王希元再叩首,久久没有说话,思索了许久后,才俯首帖耳的说道:“谢陛下隆恩。” 只能谢恩,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不准他致仕,要让他继续干下去,还给升了一级官,他就只能继续做下去了,再叫嚷着要致仕,多少有点逼宫的意思了。 “起来说话,朕知道你为难,这样,你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就到通和宫来问朕好了。”朱翊钧额外的给了王希元一些便利,那就是面圣。 辅臣、廷臣才有权力随时面圣,廷臣以下都要走流程了,能够到通和宫请安、问政的臣工,不过二十七人,现在多了一个王希元,这是给王希元便利,让他不至于那么的为难。 “臣谢陛下隆恩!”王希元听闻大喜,治中佐贰官、升官,都没有面圣来的干脆! 这是陛下的承诺,放心大胆的干,真的把天捅了个窟窿出来,还有陛下顶着。 这个有事面圣的权力,可以不用,但只要有这个权力在,他就有底气去做事,就可以不避权贵,再大还能大的过天?! 朱翊钧又留了王希元两刻钟,主要是聊了下关于滇铜的诸多详情,王希元可不是无能之辈,在云南冶铜,也是跟当地的土司真刀真枪的打了四年,才把滇铜的基本盘抢到了手里,滇铜官厂才彻底步入了正轨,又经营了八年,彻底让滇铜成为了云南的支柱产业。 到现在,云南还有王希元的生祠,感念他的功劳,一如李冰父子被神化为了二郎神一样。 “臣告退。”王希元俯首告退。 朱翊钧看着王希元的背影,对着冯保说道:“日后王希元来面圣,朕若是不在,就让他在西花厅写成札子,朕看到自会处置。” 札子,非正式公文,但有便利之处。 “陛下本就庶务繁忙,日理万机,还要帮他处置事务?他一个臣工不思殚精竭虑以报圣恩,为陛下分忧,反过来让陛下为他解难,这是何等道理?臣不懂。”冯保作为内相,没有当着外臣的面提出自己的质疑,但是他不赞同陛下的处置。 陛下已经够忙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王希元本来在云南干得好好的,下一步就是谋求云南巡抚,这回京上计叙职,这来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怎么说也是朕要用人,才把他留在京师的,朕为什么和王希元聊滇铜之事,把王希元抽调回京,滇铜矿山有些反复,算是朝廷滋扰地方了。” “稍微给点便宜之权,再说了,王希元也是有恭顺之心,等闲小事,不会叨扰朕的,他其实就是缺一份底气,朕给的也是底气。” 现在王希元有了‘闹到陛下面前’的权力,这份权力,对他真的很重要。 这可是一个大杀器,甚至不用真的闹到陛下面前,只要这话一出,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就像现在的杭州知府阎士选,在上海县,他就没办法闹到文华殿,所以他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如履薄冰。 “陛下圣明。”冯保想了想,认可了陛下的说法,王希元错非是疯了,才会大小事,事无巨细都来叨扰陛下。 朱翊钧开始批阅奏疏,一直到了月上柳梢头,才伸了个懒腰,勤政只是中兴的一个必要前提而已。 鞑清朝被乾隆霍霍了六十多年后,乾隆终于一命呜呼,嘉庆皇帝终于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皇帝实权。 从给乾隆庙号高宗开始,嘉庆皇帝就开始励精图治。 他开始反贪,从和珅开始,但肃贪多年,发现越肃贪,杀一个贪官,就有五十个贪官跳出来继续贪; 他开始整顿吏治,可是越整顿吏治越混乱,党争愈演愈烈,到了皇帝都压不住的局面; 他整饬学政,越整饬风气越糟糕,座师制度在乾隆六十年的时间里蔚然成风,各个都是门下走狗,全都是姑息托庇; 他以身作则的推行节俭,不修宫庙,不骄奢淫逸,可是他越推行节俭,奢靡之风反而愈演愈烈。 嘉庆八年闰二月二十日上午,嘉庆皇帝回宫,从神武门(旧玄武门、皇宫后门)转顺贞门入宫,神武门已经是禁苑的范围了。 庖厨陈德和他的儿子陈禄儿,神出鬼没地混进紫禁城的东华门,神出鬼没的绕到皇宫的北门神武门,而后潜伏在神武门旁、顺贞门外西厢房的山墙后,等待着嘉庆皇帝。 在嘉庆皇帝的銮舆抵达的时候,陈德挥舞着大刀冲向了銮舆。 御前侍卫、带刀侍卫居然无一人阻拦,直到陈德冲到了銮舆前,大叫着狗皇帝拿命来时,侍卫们才有了反应,将其制服。 事后调查,这个陈德是个神经病,他要刺杀嘉庆的原因,就只是为了扬名,让人记住他,没有幕后指使。 至于如何混入了紫禁城,如何绕过了神武门,如何埋伏到了西厢房,一概不知,这陈德交待,如履平地一般就自然而然的到了,至于陈德一个穷民苦力,庖厨出身,是如何知道皇宫布局,又是如何得知嘉庆皇帝会在这天上午路过神武门,也没调查清楚。 而仅仅调查了四天,陈德和他的儿子都被凌迟处死了。 刺王杀驾这等大事,调查了四天就草草结案,可见这事儿背后另有隐情,但嘉庆皇帝已经查不下去了。 嘉庆一朝,闯宫案大大小小发生了十二次,比如有人捡到腰牌,在皇宫里卖馒头,这一卖就是两年,皇后买了都说好,告诉了嘉庆,馒头很好吃,嘉庆皇帝才龙颜大怒。 中兴,让大明再次伟大,从来都不容易,这一路上要经受无数的考验。 朱翊钧深切的知道这一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所以趁着时势还在,朱翊钧愿意多做一点,让大明累积更多的资本,让运去的那一天,晚一些到来,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影响过于恶劣。 次日的清晨,大明皇帝在廷议之前,宣见了三娘子。 “免礼免礼,三娘子风采依旧。”朱翊钧伸手说道:“坐下说话就是。” “臣惊闻陛下龙体抱恙,惊惧难安,今日见陛下目如闪电声如洪钟,气势如龙,正如元辅所言,陛下自有天眷庇佑,乃天下不二主也。”三娘子再叩首,她不是在拍马屁,而是真心实意。 张居正在皇帝病重的时候,对着阁臣们说,陛下自有天眷,也就是皇帝有老天爷的眷顾,会没事的。 那时候,张居正已经诉诸于神佛、列祖列宗保佑了,在这个风寒发热就很容易死人的年代,陛下术中感染,确实是非常危险的,连解刳院的大医官都下了病危通知书,皇后哭到哭不出声来。 这都挺过来了,再说皇帝是真武大帝转世,就有了事实的支撑,毕竟阎王爷都不敢收的主儿,自然是真神转世。 朱翊钧没有说自己是天选之人、命定之主、真武大帝转世,这就是不存在的灭佛令,朝廷没下过这道旨意,都是地方为解决矛盾,自己弄出来的怪招,和皇帝无关,这是典型的既要解决问题,又不想背锅,只是苦了潘季驯和三娘子了。 骂名,是潘季驯和三娘子承受的。 朱翊钧对真武大帝转世避而不谈,但礼部鸿胪寺官员已经提前跟三娘子通了气,三娘子很庆幸,朝廷能默认他们推行神话皇帝的事儿,已经很难得了,所以三娘子也没有主动谈及真武大帝转世,大家都非常默契的去执行,这个不存在于文书之间的灭佛令。 三娘子主要汇报了草原上圈养牲畜的若干进程。 这时候朱翊钧才发现自己陷入了误区,听三娘子说,皇帝才知道,圈养牲畜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更低,因为圈养的生活环境更加稳定,人尚且有水土不服,牲畜也是有的。 朱翊钧原来还以为圈养的牲畜,会更容易生病,但其实并非如此。 圈养的唯一问题,就是成本极为高昂的,不是每个牧民都能够承受,所以游牧,仍然是一种广泛存在的生产方式。 “臣请旨前往解刳院,拜会大医官庞宪,可以让院判吴涟随行。”三娘子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忠顺夫人为何要去解刳院?”朱翊钧很是好奇的问道。 “庞御医需要一些人做实验。”三娘子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庞宪手里有个课题,是草原急切需求的。 前陕西总督石茂华重病,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去了趟河套,从归化回到了京师,而庞宪是随扈医倌,回京后,庞宪就开始了一个事关国朝命运的课题,天花防治。 天花肆虐,无分贵贱老幼,皆受其害,王孙公子士农工商,一旦染疾无不惊恐,药石无医,坐视其毙。 比如鞑清朝的皇帝康熙,外号康麻子,康熙能当上皇帝,完全是因为天花肆虐,康熙得过了天花,不会再得天花了,进而获得了巨大优势,哪怕是满脸麻子,也做了皇帝。 大明传统的防治法,人痘接种防治天花,有四种办法,痘衣法、痘浆法、旱苗法、水苗法,但是这四种办法,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人致死率极高。 而庞宪的课题是,牛痘防治天花。 在归化城的时候,庞宪极为惊讶的发现,草原上挤奶的少女、屠宰的屠夫很少有麻子脸,反而是那些贵族们,都顶着一个麻子脸,这引起了庞宪的好奇,这些穷民苦力,到底是为何能够免于被天花感染的? 很快,庞宪就发现,这些少女、屠夫不会患病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已经得过了天花,而且全都活下来了,而且没有麻子脸,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牛身上的牛痘。 “那就让吴涟带你去拜访一下吧。”朱翊钧恩准了三娘子的请求,而后问道:“草原上的天花,也很严重吗?” 三娘子斟酌再三说道:“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每到瘟疫肆虐时,都要消亡几个部族,他们连部族的名字都留不下来。” “陛下,草原上的喇嘛教肆无忌惮,也和此有关,无法诉诸于良医,只能诉诸于神佛了。” 李贽不止一次提到过要让人们摆脱宗教,就必须要摆脱需要宗教的环境,恶劣的气候,残忍的杀伐、肆虐的瘟疫、朝不保夕的生活,让草原人不得不崇信那个虚妄的彼岸,把一切寄托在彼岸和来生。 “陛下乃是明主,手指向了草原,天兵天将解救边民于水火;陛下就是天空的太阳,万物皆托庇于陛下而生长。”三娘子以一种极为夸张的语气和谄媚的语言,说出了一个草原上的事实,陛下在草原人心中的崇高地位。 三娘子和潘季驯也不是无凭无据的,就想到了要用真武大帝转世来代替喇嘛教的畸形信仰,而是因为陛下在草原上拥有广泛的拥戴。 可能陛下作为天生贵人,自己都不知道,能够消灭贫穷、疾病、战乱等等不稳定因素,为草原带去了稳定生活,对于草原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再生父母。 朱翊钧真的不知道,他王化草原,其实主要是为了胜州的煤、卧马岗的金银铜铁,是利益驱使,大明需要更多的煤炭,点燃煤炭,点燃工业化的进程,推动商品经济的实现。 三娘子离开后,张居正汇报了吏部的部议,关于百万之众的上郡,加治中从事史佐贰官的部议,吏部一直通过了,申时行那个师爷董炜闹出来的乱子,也必须要做出一些反应,确实忙不过来,主要治理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 而符合百万之众的上郡,只有三个,北衙、南衙、松江府,其他都不符合上郡的要求,广州府、漳州、宁波、密州,过不了几年,也要增设治中辅佐。 朱翊钧专门询问了户部,关于大明天花肆虐的情况,大明的情况严重也不严重,比如在万历八年,大同爆发了天花,十室九病,传染间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阖门不起;比如万历九年,陕西爆发瘟疫,见则死,至有灭门者无数,封堵城门以防病变等等。 “四海八方际天极地,纳斯民于寿康,召和气于穹壤。”礼部尚书万士和再次重复了一遍当初陛下在设立解刳院时候,给解刳院定下的目标。 现在正在一步步的实现,如果牛痘真的有用,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那也是生民无数的善举。 三娘子在院判吴涟的带领下走进了解刳院,却没有见到庞宪,只见到了李时珍和陈实功。 牛痘的实验,其实已经接近于尾声,庞宪作为解刳院的大医官,李时珍的弟子,对自己的实验非常负责,在经过了数百次的动物实验、解刳院的诸多凌迟犯的实验之后,庞宪用自己进行了试验,他将牛痘接种到了自己的胳膊上,现在处于十五天的观察期。 所以,三娘子见不到庞宪。 “这非常危险。”三娘子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解刳院有很多的标本,这些人罪大恶极,都已经到了凌迟处死的地步,早就不配做人了,为何不用他们做实验呢?!” “已经验证过了,庞医倌只是为了自证,神农尝百草,遇断肠而崩,古来先贤有道,后世弟子岂能令先贤蒙羞,朝闻道,夕死可矣。”李时珍颇有信心的说道:“而且在许多解刳犯身上验证过了,并无问题,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 已经经过了动物实验和人体验证,庞宪的证道,主要是为了自证,也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研究天花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只有免疫了天花之后,才能继续研究。 “好吧。”三娘子摊了摊手,作为衣食无忧的大医官,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拼命,或许,在这些大医官心目中也有一个彼岸,一个世间没有疾病的大同世界。 大明皇帝的种种决策,已经开始了开花结果,种子落地,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大明皇帝恢复了健康后,再次开始了忙碌,下章到了长崎总督府问策的诏书,徐渭并没有时间回应。 因为长崎行都司、大阪湾守御千户所传来了确切的消息:织田信长的家臣,熊野水师的九鬼嘉隆,在没有任何调令的情况下,水师尽出,离开了熊野滩。 而海防巡检们塘报显示,九鬼嘉隆带领熊野水师不是去打毛利辉元,而是直奔长崎而来,目标就是长崎总督府! 织田信长大怒,这是水师独走! 九鬼嘉隆是织田信长家臣里最激进的那一个,在织田信长由天下人转为幕府将军之时,九鬼嘉隆就已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返回了野熊滩不出,当织田信长对大明俯首称臣的时候,签订十七条的时候,九鬼嘉隆就在喝醉酒后公开表示织田信长是叛徒,是大明走狗。 而现在,长崎总督府进一步的制定了更加苛刻的白银硫磺条约的消息,被九鬼嘉隆得知后,九鬼嘉隆终于忍无可忍,向着长崎总督府而来。 长崎都司指挥使李诚立面色严肃的说道:“九鬼嘉隆带领的熊野十三军,一共有七条铁甲船,长六丈三尺、宽三丈六尺,是一种阔船,只能在近海航行,仰赖人力驱动,一船有水手500人,七条铁甲船共计三千五百人。” “另有大小船只五百三十艘,共计水手近万余人,主要以长短兵、弓箭为主,只有少量火器,来势汹汹。” “就水文而言,我们不如倭人了解的多,恐怕很难阻拦其登陆,这是倭人的优势,机动力和地利,他们比我们更了解九州岛。” “而我们的优势就是火器众多,有坚城可守,只需要守住了长崎周围的营堡,等待大明水师援护就行。” 想要在茫茫大海上找到敌人的船只极为困难,这不是海防巡检用人力能够搜检的,敌人一定会登上九州岛,进而向长崎进发,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长崎指挥使李诚立的应对之法,其实就是葡萄牙、西班牙的战法,坚城利炮火器守城,等待援军赶到,排队枪毙,击退敌人,继续殖民统治。 这种战法,在大航海时代,非常非常好用,就是欺负你没有攻城利器,这个战法好用到,大明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啃个马六甲海峡,硬生生啃了两年半,才彻底啃下来,建立了旧港总督府。 长崎营堡加上长崎城,够倭国水师啃两年半了。 “这是织田信长的反抗,假借水师独走的名义。”徐渭眉头紧蹙的说道:“来的正好!” 第617章 古今征战,猪的战术一再被人们成功运用 九鬼嘉隆不是上流,而是下流,即便是连年征战,屡战屡胜,但是九鬼嘉隆依旧得不到上流的认可,他的军队被称为熊野海贼,而九鬼嘉隆也被称之为海贼大名,无论是在倭国,还是在朝鲜,贼都是骂人的话。 大明和安土幕府的十七条,本名叫《禁止海贼条约》。 徐渭对倭国的文化相当了解,所以九鬼嘉隆决计不可能背弃织田信长,就如同那些花魁,无论如何都不敢违逆本命君一样,因为要借着本命君跻身上流,哪怕是到府上做妾,做暖房的奴婢,都心甘情愿。 倭国就是这样的矛盾,一方面自上而下等级森严,而另一方面广泛存在着下克上,孤胆英雄的悲剧在不断的上演,而后被人津津乐道。 这是大明人很难理解的一种文化,比如万士和作为帝党的党魁,天天被骂作谄臣,在某些时候,他也会选择悖逆陛下的意愿,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次真武大帝转世这件事,万士和就在文华殿上明确表示了反对,而陛下没有怪罪万士和的意思。 这就是社会共识,这是公序良俗。 大明对于等级、对于阶级的理解有一种极为暴力的表述: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 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对历史负责,就是对人民负责,这就是中原的历史教训,也是最大的历史共识。 而在倭国,泰西则非如此,在这些化外之地,最大的共识就是跻身上流社会,为了上流二字,一切的一切都能舍弃。 “九鬼嘉隆无法脱离织田信长继续跻身上流,类似的还有羽柴秀吉,他们的处境和毛利辉元、德川家康完全不同,毛利辉元和德川家康,本身就是上流。”徐渭十分肯定的说道:“九鬼嘉隆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源泉究竟是什么,所以,他公然的叫嚣,不过是织田信长的授意。” “一定要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织田信长从来不是一条顺犬,在利用了大明的影响力稳住了自己的地位后,立刻开始想要摆脱大明了。” 织田信长从来不甘心屈居于人下,倭国的天皇不行,大明的天子也不行,织田信长一直想做的就是天下人,就是在他头上,除了天,没有别人。 “所以,我们要如何应对这次九鬼嘉隆的进攻呢?”指挥使李诚立询问着总督对于战事的方向。 李诚立给出了他自己的意见和方案,那就是固守待援,大明皇帝的诏书说的很明白,大明水师已经行动起来了,只要守住几个月的时间,大明水师到了,就是倭国水师灭亡之时。 “戎事还是听指挥使的,我就是个读书人。”徐渭十分诚恳的说道:“就全权交给李将军了,陛下有明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力有未逮,可先行退去,和大明水师一道卷土重来,不必担忧所谓的失土之责。” 长崎总督府哪怕是真的灭亡了也没关系,陛下的解释是,只要人在,那就一切都在,本来就是新开辟的总督府,有反复,也是正常现象,只要再夺回来就是。 至于徐渭,他和孙克毅、罗应和要和长崎共存亡。 李诚立并不打算换家,或者主动进攻,而是使用了红毛番的战术,欺负倭人,没有攻城器械。 古今征战,猪的战术一再被人们成功运用着,遇有攻击便把屁股偎依着墙壁,让你抓不着尾巴,终究对它它无可奈何,弄不好尖牙利齿给你一口,咬住了就不放。 毫无疑问李诚立运用的就是猪的战术,依托坚固城池进行防守。 这种战术有效的两个前提,第一个前提,除了城池、营堡其他地盘全部弃守,要有这种狠心,长崎总督府、九州岛大部分都是倭人,死绝了总督府也无所谓; 第二个前提,就是敌人没有大型火器进行攻城,一定是火器,而不是其他。 北宋末年,有一个关键战场在太原,太原的位置极为重要,只要太原在,大宋最能打的大宋西军就能支援到开封府,金人就无法灭宋。 太原一旦失守,天下就守不住了,太原也有‘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之称,太原也是大唐的龙兴之地。 宋太宗赵光义灭后汉后,因为忌讳这里龙兴之地,将一千四百年的古城晋阳付之一炬,又引水漫灌,将围四十里的晋阳城彻底毁掉,营建了一个围十里的太原城。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合兵一处,进攻这个围十里的太原,宗翰、宗望都是名将,他们俩的成就,也就是是俘虏了三个皇帝,辽国的末代皇帝和北宋的两个皇帝。 而他们带领的也都是开国的精锐,驱赶了无数俘虏制作大型攻城器械,攻打太原,整整二百五十天,王禀守着巴掌大的太原城,没有等到援军,等到城中粮草断绝,人相食的情况下,太原城才被攻破。 这就是没有大型火器时候,攻城的难度。 对此蒙古的大汗蒙哥,也有话说,蒙哥纵横了一生,最后死在了钓鱼城。 李诚立开始制定防守计划,开始驱逐城中的倭人,而后将水门彻底封堵,将粮仓完全军管了起来,按人数分配能用三年,不驱赶城中的倭人,就只能用一年,离海岸线最近的联排大房被征用,武装成了营堡,对城中的四十八口水井进行了掘深清理。 营堡外的拒马桩、陷马坑,火器的检查和试射等等战备工作,有序进行,最终在九鬼嘉隆抵达九州岛之前,长崎总督府变成了全副武装的猪,缩在城池里,把尾巴藏了起来,尖牙利齿。 九鬼嘉隆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这是织田信长赐给他的,也是织田信长花了大价钱从大明商贾手中买下的,只有二十倍,皇庄出品的四十倍天文镜实在是数量有限,只有这种更类似玩具的千里镜流出大明。 “真的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乌龟阵啊。”九鬼嘉隆放下了千里镜之后,就是深深的绝望,九鬼嘉隆跟着织田信长打了半辈子仗,在出发之前,织田信长就千叮咛万嘱咐,要快,兵贵神速,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必须攻下长崎总督府,否则就放弃。 因为一个月时间,大明水师就该到了,到那时候熊野水师就会全军覆没。 另外一个月代头,武士打扮的人,也是由衷的说道:“无论多少人命填进去,都无法拿下。” 此人正是九鬼嘉隆的老对手,村上武吉。 这次对长崎总督府的偷袭,是织田信长和毛利辉元联手一起行动,而不仅仅是熊野水师一家,还有毛利家水师,九鬼嘉隆、村上武吉这打了半辈子的对手,突然联合在了一起,攻打长崎总督府。 织田信长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才换来了毛利辉元的支持。 但他们面对长崎总督府这个乌龟阵,无计可施,根本无从下嘴的地方。 首先就是星星点点的营堡,营堡战术起源于北宋年间的山城,历史悠久,在戚继光手中再次被启用,被忠君体国的侯于赵发扬光大,而后又结合了泰西的棱堡战术,最终成型,大明在马六甲两年半的征战里,吃了不少亏,现在都用在了长崎总督府。 星星点点的营堡,并没有太过高耸的城墙,营堡围不过四里,一共就两个城门,城墙算上城门楼子也不过一丈五尺,和大明京师动辄三丈的城墙不能相提并论,也就是一间房的高度,甚至在两侧都只是土坯墙,只有两个城门包了砖。 但就是这一丈多的高度,就是地利,要想进攻,就得爬上去,爬上去就是巨大的伤亡。 只有在四角有臼炮八门,城中有水井,有粮仓,军兵不过两百人,有的只有一百人。 十五个营堡在长崎总督府周围,以一种首尾呼应的状态布置,攻一处,则四方皆至。 九鬼嘉隆和村上武吉固然有倭寇两万余人,但狭小的战场根本摆不开这么多人,还要兼顾四方的援兵。 而绕是决计绕不开的,因为绕过这些营堡,代表着把后背露了出来,让给了大明,这样很容易被牙兵们抓到尾巴,等于死路一条。 大明面对红毛番的营堡战术,其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火炮轰,一个个的拔掉这些营堡。 即便是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拔掉这些营堡,可是那个围不过十里的长崎城,就成了新的挑战,长崎城护城河外,有个大缓坡,缓坡完全处在了火炮的覆盖范围之内,大明的开花弹,能把倭寇的士气打成负数,巨大的伤亡带来的士气不振,进而哗变,是攻城方最大的顾虑。 九鬼嘉隆有些手抖的挠了挠头,抓到了一个跳蚤,狠狠的捏死,咬牙切齿的说道:“把死于瘟疫的尸体,扔进营堡内,不攻自破。” “恐怕不行,大明对于这方面的防备非常严密,水井都是在屋内。”村上武吉在千里镜里反复确认后,摇头说道。 大明对此早有防范,水井的位置营造了屋舍,有专人看管,即便是真的能把死于瘟疫的尸体扔进营堡内,也会被付之一炬。 “九鬼阁下,大明在这种营堡面前,也吃了不少的亏,只能硬啃。”村上武吉叹了口气,只有付出巨大的伤亡才能拿下这些营堡,至于长崎城,那得拿下营堡才有资格考虑。 大明对这种战法尚且束手无措,更别提不掌握火药制作的倭国了,火药在当今世界,只有大明和西班牙可以大批量制造,倭国没有硝石。 “无计可施。”九鬼嘉隆焦虑无比,行军的路上他还不以为然,想着长崎总督府再难攻打,也是客乡作战,难不成还有安土城难打吗? 九鬼嘉隆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拿不下长崎之后会如何,如果无法拿下长崎总督府,织田信长只会说是水师独走,和他织田信长没有一点关系,切割之后,九鬼嘉隆就是人人喊打,九鬼家会不会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九鬼嘉隆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他的时间不多,织田信长判断,大明水师会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支援到长崎,到那个时候,九鬼嘉隆只能撤军,或者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九鬼嘉隆开始了试探性的进攻,但一连七次的进攻,都被大明营堡的牙兵给挡了回去,火炮、火铳、箭矢、金汁、热汤、滚木,都是守城利器,倭寇大声叫喊着冲上去,面对夺人性命的利刃,只能退了回来。 一连七次的冲锋,对四个营堡的进攻,没有取得任何的进展,而大明牙兵居然大摇大摆的打开了城门,开始打扫战场! 因为七次冲锋士气已经降到了谷底,大量的伤亡让人心惶惶,武士、足轻们都在忧心忡忡自己会不会成为冲锋的前三排,枪林弹雨意味着死亡。 九鬼嘉隆气急败坏,但也只能看着大明牙兵,闲庭散步一样的将战场打扫干净,将倭人扒干净后,堆在了路上,阻拦倭人冲锋的脚步。 李诚立是山东泰安东平人,本身习武,父亲死在了抗倭之事中,世袭父亲的指挥佥事,后来李诚立也投身抗倭事儿中,李诚立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擅长进攻,但是防守,那还不是有手就行? “倭人,不过如此。”李诚立松了口气,倭人没有想象的那么悍不畏死,也不是不知疼痛的伥鬼,士气在巨大伤亡面前,也是一泻千里,七次冲锋,一次比一次弱,士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到后来都是驻足不前。 打仗素来如此,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势如狼,三而竭,势如虫。 李诚立思索了片刻,对着几位把总说道:“传令下去,夜不卸甲,防止倭人夜袭。” 要防止狗急跳墙,夜不卸甲,不给倭人任何可乘之机,李诚立发动了他的武将技,无懈可击。 你强任你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我自岿然不动,尔待如何? 果不其然,是夜子时,突然鼓声大作,倭人再次展开了冲锋,开始了夜袭,但大明牙兵早有防备,再次击退了敌人的夜袭,让战场陷入了对峙的局面。 “伤亡惨重,大明牙兵死了三十二人。”李诚立面色极为难堪的汇报了昨天的战况,包括夜袭,共有牙兵三十二人死在了血战之中。 徐渭眉头紧蹙的问道:“倭寇伤亡如何?” “割首级一千二百余。”李诚立汇报了下敌人的伤亡。 “将名录登记造册,战事结束,上奏朝廷为其请功,建忠勇祠,镌刻其名录立碑铭记。”徐渭深吸了口气,打仗是一定会死人的,徐渭跟着胡宗宪那么多年,早就看淡了生死,但每次战友死去时,还是由衷的感伤。 战场,从来不是过家家,生死都在一瞬间。 “能守得住吗?”徐渭看着李诚立说道:“如果守不住,我们要安排撤退事宜。” “能。”李诚立十分肯定的说道:“倭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弱小的多,他们的意志并不坚定。” “孙商总和罗御史呢?” 孙克毅和罗应和都不在,从倭人要进攻消息传来之后,孙克毅和罗应和就没有参加总督府议事。 “在武库看管火药。”徐渭告诉了李诚立,二人的去向,武库看管火药。 大明军撤退,倭寇进城,孙克毅就会点燃火药库,把整个长崎炸上天,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孙克毅不准备撤退,同行的还有罗应和。 大明留下了沿海的联排大房,大明的牙兵已经把船开走,如果需要撤退,牙兵客兵离开,留下少数人将长崎总督府毁于一旦,炸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给倭人留下。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罗应和这个读书人,选择了和长崎一起死。 “人心可用,输不了。”李诚立再次做出了保证,倭人没有想的那么强,这次是‘水师独走’,本身就不是倾尽全力,再加上战场的因素,倭人赢不了。 第三天忽然起风,天空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而后小雨转为了暴雨,这个时候,倭寇的机会来了,大明守城的利器火炮、火器、箭矢都因为下雨天威力锐减。 很多时候,都要讲天时地利人和,这就是天时,四月末的天气,本来不会有如此暴雨,但大雨滂沱,守城不利。 但同样,道路泥泞,跋涉到营堡面前的时候,倭人的体力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面对一丈高的城墙,也是无能为力,哪怕是武士在后方,砍死了不少驻足不前犹豫不决的足轻,但依旧没人冲上城头。 而且更加糟糕的事情来了,大明的营堡有遮掩,还能生火做饭,但城外的倭人就没有这种便利条件了,因为大雨,木柴湿润无法点燃,只能吃点干粮的倭人,更加无力攻城,至于营帐这种东西,那是只有武士才能享受的奢侈。 很快,倭人面对更大的考验,大明牙兵、客兵是异乡作战,对于熊野水师也是异乡作战,大雨滂沱带来的是大降温,寒冷的西北风吹过,倭人的足轻开始生病。 至于毛利家的水师?毛利家水师已经跑了! 村上武吉,见事不可为,没有通知九鬼嘉隆,带着毛利家的水师,偷偷撤退了,九鬼嘉隆没有退路,但村上武吉不是光脚的,他有退路,悄悄地来,悄悄的走。 战场的局势呈现出了一边倒的趋势,大明牙兵稳坐城池之中,根本不会开城门进攻,指挥使李诚立格外的慎重,他要为带出来的军兵的生命负责。 “不是,这倭国这么喜欢三国的吗?”李诚立看着面前的女性服饰,呆若木鸡的说道:“他以为用女装就能羞辱我吗?” 诸葛亮曾经用女装羞辱司马懿,司马懿仍然坚守不出,现在九鬼嘉隆居然也用这招,来羞辱李诚立,试图逼迫李诚立出城作战,和九鬼嘉隆一骑讨。 一骑讨,即武将对武将单挑,定胜败。 “大宗伯总是说倭国三分人样没学会,七分兽性根深蒂固,这一骑讨其实是从《三国演义》里编排出来的,而不是《三国志》,他们甚至都不愿意看一看三国志。”徐渭看着那女装,也是摇头。 中原从来没有什么一骑讨文化,武将单挑,主要是闲暇角力,战场的胜负,从来都不是武将单挑可以决定的。 “看起来,我们不用撤退了,孙商总也不用把长崎炸上天了。”徐渭倒是信心十足了起来,这就是倭人无可奈何的表现,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有办法,早就打过来了。 倭人动用了火器,从铁甲船上拆下了火炮轰击营堡,但造成的伤害为零。 因为倭人的火器的威力,实在是太小了一些,他们用的火器都是大明卖给他们的外贸款,说难听点都是些残次品,看起来声势浩大,可是火炮的火药数和气密性,完全不同,以致于三斤的火炮打在土坯城墙上,只打出了一个坑。 土坯是三合土,不是土堆积在一起,比砖石结构要弱一些,但绝对不是一碰就碎的土渣。 倭人有些绝望,而大明牙兵发现守城的时候怼倭宝具,是木棍,比其他的守城器械都好用些。 顺着梯子爬上来的倭寇,大明牙兵两两配合,一个人给当头一棒,懵逼又伤脑,然后另外一个人一戳,就戳下梯子,掉下去不会死,只会哀嚎不已,进一步打击士气。 类似于打地鼠的一样的守城,一个大明的牙兵,一敲就能敲一天。 等到敌人褪去,打扫战场再补刀。武士不肯冲锋,足轻没有护具,这就成了长崎战场上的倭寇,又一个困局。 阴雨绵绵持续了十多天,天空终于放晴,但九鬼嘉隆绝望了,因为长崎海湾全都是船,挂着大明的北斗七星旗。 本来预期一个月才到的援军,结果半个月就赶到了! 兵贵神速,大明水师来得比预想的早了半个月,以致于九鬼嘉隆压根就没有准备撤退事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首里侯陈璘亲自带着三艘五桅过洋船、三十艘马船,日夜兼程前来支援,在陈璘收到陛下诏书的时候,陈璘就知道要糟,长崎总督府非常危险! 倭人就是首鼠两端的狗,永远不用指望倭人能够忠诚,织田信长一定会反抗。 陈璘星夜疾驰,焦虑万分,终于赶到了长崎的时候,才发现,战场的局面,似乎是大明占据了上风。 陈璘很快就想明白了,连泗水侯殷正茂、鹰扬侯张元勋都头疼的营堡,硬生生啃了两年半才啃下,凭什么倭寇,就派出了水师,就想啃下这块硬骨头? 陈璘并没有马上进攻,而是在海面上围猎倭人的水师,在倭人之间战无不胜的铁甲船,在五桅过洋船这种海上巨兽面前,就如同纸糊的一样,根本挡不住五桅过洋船一次齐射。 大明水师将倭人的船舶击沉之后,才开始登陆作战,而长崎总督府忍了十几天,也开始主动出击,配合大明援军,对九鬼嘉隆展开了里外夹击,倭人从进攻到防守,很快防线就崩溃了,作鸟兽散,四处奔逃,大明开始了追击。 朱翊钧收到长崎战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这段时间,朱翊钧极为担心长崎的情况,海防巡检水上飞一直在传递消息,但因为是战区,战况瞬息万变。 朱翊钧已经做好了准备,孙弘毅、罗应和等人,真的把长崎炸上天,全面灭倭战争,立刻开始! 虽然时机不成熟,大明还没有摸透倭国的水文地理,但有的时候,夹生饭该吃也要吃! “打得好!”朱翊钧看完了塘报猛地站了起来,连连说道:“好好好!我大明军兵悍勇,死战不退,抗住了倭人潮水般的进攻,击退了来犯之敌,在陈璘援军赶到时,里外夹击,全歼熊野水师!九鬼嘉隆被生俘,哈哈哈,好!好!” “重重有赏!下章兵部、礼部,拟为徐渭、李诚立封爵事。” “下章长崎总督府,逼迫织田信长签署白银硫磺条约!” 给徐渭、李诚立封爵,那给军兵的赏赐,就绝不会低,而且是重重有赏,除了白银恩赏之外,朱翊钧还专门从内库发了一批丝绢、国窖等物为犒赏,实物赏赐和货币赏赐都有。 在这一块朱翊钧从不吝啬,再加上内帑白银堆积如山,朱翊钧这次的赏赐格外恩厚,除既定恩赏之外,额外加赐每人二十银的赏钱,参战军兵一万两千人,这就是二十四万银。 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九鬼嘉隆被生俘了,要送到京师来过堂,最后送解刳院明正典刑,最大限度的避免了谎报军情,毕竟审问就是对账。 将对方将领俘虏送到京师献俘,是规避可能存在的政治风险,故意保留一部分的俘虏,防止贱儒摇唇鼓舌。 其实这是郑和当初俘虏锡兰国王开的头,李成梁也没少干,为了抓王杲,李成梁还故意受了点伤。 “先生有点过于谨慎了,他要审查解刳院,没必要啊,就是意外。”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张居正的奏疏让皇帝为难。 当天拔智齿的病人一共有三个,一应用具全都是一起消毒、支取,都是张宏亲自盯着,别人都没事,就朱翊钧出现了风寒和发热的症状,给朱翊钧敲横生齿的主刀是陈实功。 解刳院没问题,但张居正认为有必要调查。 “先生谁都不信。”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先生要查,就让先生查一查吧。” 第618章 人力可胜天,天弃人不弃 皇帝很清楚解刳院没有问题,张居正也很清楚,但大明百姓并不清楚,张居正以内阁的名义请旨调查,其原因也非常简单,就是杜绝阴谋论的蔓延,给这件事下一个最终定性。 这一次大明皇帝的病危,是一场巨大的危机,对于刚刚从泥潭里站了起来的大明而言,作为新政向心力的那个中心,陛下一旦出问题,大明就立刻向不可知的深渊滑落,帝制素来如此,兴衰和皇帝个人关系极大。 大明度过了一场浩劫,要对这场浩劫有一个最终的官方结论,那么阴谋论就没有了滋生的土壤,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包括陛下本人。 大明皇帝有点太小看自己现在的影响力了。 一个非常简单而直白的例子,草原上现在有一条共识,那就是可以反汉,但是不能反对陛下,在草原上依旧广泛存在着北虏和汉民之间的矛盾,主要是因为生产资料的矛盾,土地、草场、碱池、矿山等等,都是矛盾爆发的诱因。 但草原上不能反对陛下,因为现在的安定生活都是陛下和陛下的天兵天将带来的,这是侯于赵的一个大明、皆为王臣的最大共识,只需要两三代人,只需要生产资料分配完毕,就会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成浑然一体,再无法区分彼此了。 张居正要进行调查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阴谋论的滋生,因为刺王杀驾案的存在,民间有很多人认为是王崇古和他的外甥张四维一样在刺王杀驾,所以就需要调查,需要一个结论。 很快,经过了数番审查,解刳院的审查结果,那就是解刳院,没有问题。 陛下出现了风寒和感冒的症状,是因为陛下身体过于强壮导致的排异反应,就是人对进入身体的异物或药物产生的不良反应,而且是超急性的排异,陛下的这轮排异反应,大约可以解释为免疫系统在虚空索敌,而皇帝陛下本身十分强壮,导致了这种发热。 陛下的横生牙缝了三针,就是这三针的线,导致的这种现象,一般人只会局部发炎,或者疼痛。 解刳院的大医官都很好奇,皇帝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一般来说,手术过后出现发热症状,基本可以白布一盖,准备后事了,李时珍看了都只能说,等死吧,没救了。 当然解刳院的大医官虽然觉得皇帝陛下很特殊,但没有任何大医官说,他们希望解剖皇帝。 解刳院在皇帝手术中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张居正在调查中发现,解刳院在违规操作,解刳院有相当多的规章制度,药品的管理非常的严格,镇痛药物甚至需要三个人互相监督才能支取,很多规章制度,是因为解刳院给皇帝看病而专门设立。 解刳院的违规,主要是集中在了实验上,解刳院明令禁止,任何大医官不得以自己为样本进行试药,皇帝陛下苦心搜集了那么多的都不能称之为拟人的畜生,凌迟犯,送进解刳院就是让大医官做实验的。 但解刳院的大医官普遍存在拿自己试药的现象,比如已经脱离了观察期的大医官庞宪,在进行了反复验证后,将牛痘种植在了自己身上,获得了天花的免疫。 “所以先生,要责罚医者仁心的大医官吗?他们是对自己的实验负责,才会用自己试药,先生怎么忍心责罚他们呢?”朱翊钧两手一摊,张居正要求惩处这种行为,大明皇帝不同意。 “陛下,每一个大医官都是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走进了解刳院里,研究生物无穷之理,他们每一个都很宝贵,而标本,是非人的畜生,阵亡在长崎的每一个军兵,都是大明的忠骨义士,无论死多少倭寇,都无法抵消倭人这份罪孽,织田家、毛利家,整个倭国,都要付出代价!”张居正非常执拗,仍然要依规处置,这是处罚,更是保护。 而且张居正用这次长崎之战作为例子说服陛下,处罚是为了禁绝这种风气。 “大医官弄出来的药,疗法,有些需要用到朕和皇亲国戚身上,比如剖腹、比如陈卤水、比如大蒜素,但凡是出些问题,就会连累家人,是死在试药之下,还是药死了朕全家陪葬?这对大医官们而言,是个显而易见的选择。” “先生,罚的轻了不管用,罚的重了,朕不乐意。”朱翊钧仍然坚持不给惩处,这涉及到了惩罚力度的问题。 罚的轻了,这条禁令就形同虚设了,等于说:只需要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就能换来违禁的权利。 比如一些个国贼,只要他不死,那就一定有人会前赴后继的以身试法,而且有这个国贼在,就无法把禁令执行下去,人不患寡患不均,他这个国贼不死,凭什么处置我们? 王崇古老是说:杀人真的有用,因为杀人就是明正典刑,就是明确禁令的不可触碰,是让国法变得更加庄重,和稀泥只能获得短暂的平静,而后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那臣请陛下下旨,再次申明解刳院上下,必须依例做事,若是再犯,则赶出解刳院。”张居正无奈的说道:“陛下,天下从来不缺少规矩,缺少的是让人普遍遵守的办法。” 制定的条例不执行,那为何要制定条例?看样子吗? 张居正也没办法,陛下不肯,他也不能强行推进,只能依陛下所言,他退而求其次,若能求到严明条例的圣旨,也足够了。 朱翊钧和张居正这对儿君臣,也不总是意见一致,分歧是常态,很多时候都是朱翊钧赢。 “朕下旨有用吗?”朱翊钧倒是愿意下这份圣旨,但是不知道有用没用。 “陛下,下旨真的有用。”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下旨真的有用,陛下的信誉和威信都在,下旨严明,大医官们也不会堂而皇之的违背条例了。 解刳院不被大明礼法所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可是儒家的圣训,可以说解刳院是完全建立在皇帝庇佑之下存在,所以皇帝说话当然管用。 “牛痘的成果如何?”朱翊钧示意内书房的禀笔太监拟旨,他看过后再下印,聊起了关于牛痘种植和推广之事。 张居正神情极为振奋的说道:“臣从解刳院了解到,天花也分为几种,都是天花,可即便是轻症也有超过30%的死亡率,若是严重或者出血,必死无疑!以山西大同五里寨为例,万历八年爆发天花,最后封闭城门,再打开时,一万五千丁口,只剩下五千人了。” “若是牛痘真的有用,当真是生民无数,岐圣再世!” “以何等论功?”朱翊钧作为后来者,他其实对天花的可怕和天花造成的危害,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后世是一个没有天花的世界,而且连牛痘都不种了,肩膀上种的花是卡介苗,不是牛痘。 朱翊钧无法理解时人对天花的恐惧,但朱翊钧经历过生死,他知道,死真的很可怕,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一等功赏!”张居正十分确切的说道,今年的技术进步奖已经名花有主了,甚至等不到过年颁发了。 庞宪代表解刳院拿下一枚一等功赏奇功牌。 “陛下,在天花爆发的地方,只能封闭城门,无论老幼妇孺,都要关在城里,直到每个人都感染、病发、死亡,等于说是…朝廷抛弃了黎民,现在终于有办法了。”张居正攥着拳头,用力的说道。 从封闭城门,再到开启,是三年时间,大疫三年。 天花爆发的地方,都是死绝之地,任何一个城池经历了天花,都要废弃一段时间,这也有了各种天弃的传说。 朱翊钧的农学老师徐贞明的老师马一龙,曾经说过,人力胜天。 老天爷抛弃了此方黎民,但是朝廷不抛弃此方黎民。 天弃人不弃! 牛痘法真的有用,当牛痘法广泛使用的那天,陛下就是立刻宣布自己是真武大帝转世,也有大批的拥趸,坚信不疑。 战争、瘟疫是杀死人类的最大杀手,旗鼓相当,不相伯仲,往往相辅相成。 “庞宪,终究是要青史留名了,他是第一个种痘者。”朱翊钧朱批了张居正为解刳院集体请功的奏疏。 三娘子还没走,她一直在等庞宪结束观察期后,和庞宪了解这种法子的结果,草原也深受其害,天花从汉朝的时候,就被叫做虏疮,意思是从北虏匈奴传来的恶疾。 草原上,天花肆虐。 人痘接种防治天花有四种,痘衣法、痘浆法、旱苗法、水苗法,每一种都是用的人痘病毒,极其危险,而牛痘法几乎不起痘,更不会致命,这就是牛痘法的奇妙之处。 “那就先试试吧,从京师开始推而广之。”朱翊钧决定先试点,还是从京城开始。 崇祯年间,因为空前的少雨多旱,蚊虫老鼠泛滥成灾,从山西为源头的大瘟疫时代来临,伴随着旱灾,百姓不得不迁徙,瘟疫被带到了华北平原,这场瘟疫既是大鼠疫,也是天花肆虐,因为当时有疙瘩瘟之称。 崇祯十四年,沿街小户,收掩十之五六,街坊间的儿为之绝影。有棺无棺,九门计数,二十余万也。 京城爆发了超过超大瘟疫,十家里有五六家都要收掩埋尸体,街上房间看不到一个人,有棺材的、没棺材的死人,光是九门计数,就超过了二十万。 崇祯十六年八月到十二月,再次爆发瘟疫,以最保守估计,和崇祯十四年的规模相当,李自成在攻破大明帝国的京师时,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白骨道旁、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的死城。 王希元跑到皇帝这里诉苦,说自己苦,自己累,顶不住了要致仕,是因为他肩上的责任真的很重,王一鹗那会儿京师人口密度还比较低,沈一贯的任期极短,王希元是真的接了个烫手山芋,越来越多的人口,防疫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王希元是事务官,要处理这些事,处理不好就要担责任。 “《荀子·王制》曰: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此为圣王之制也;《管子》曰:山泽各致其时,则民不苟。” “陛下,这两年京师肉眼可见的绿了起来。”张居正谈到了环保,说起了京师肉眼可见的变化。 荀子在王制一篇中提到,草木繁荣生产的时候,斧头不要入山林,这是法自然的圣王制度,山泽要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开发,在草木生长的时候把它砍伐,是违背自然的。 法自然是先秦诸子的都认可的共同认知。 京师绿了,就是这些年张居正察觉到的最大的变化,从灰蒙蒙的一片,到现在的绿意盎然,就连附郭民舍也种了树,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树木,再加上顺天府大力植树,来应对贱儒对西山煤局的攻讦,最终得到了这一结果。 人类活动对环境的影响极大,自从西山煤局以六文一斤煤,稳定供应煤炭之后,砍柴夫、抬柴夫没有消失,他们不再进山,而是集中在煤市口的附近,西土城豪奢户因为在皇帝病危时候,鼓噪风力言论被斩首,煤市口已经归了工部管辖。 自然恢复的很快,飞鸟将远方的种子带到了各处,在雨水的滋生下,生根发芽,无人打搅中逐渐长大,开花结果,山林、草地在山野间出现,田间地头也多了树木,风一吹,枝叶婆娑,摇曳着树影。 张居正颇为唏嘘的说道:“或许这就是天志,这三五年来,京畿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冬天下雪冻死了蝗虫,春天下雨滋养了万物,臣在京师生活居三十年,这三五年是旱灾最少的年份了。” 冬天下雪、春天下雨,不应该是理所当然吗?其实不是。 嘉靖三十六年至嘉靖四十五年这段时间,嘉靖皇帝一共到祈年殿祈雪六次,只成功了一次;隆庆共六年,隆庆皇帝祈雪三次,祈雨一次; 万历十二年为止,只有万历七年十二月初五,皇帝到天坛行大雩礼,进行了修省祈雪,洪应坛修省三天不到,大雪纷纷扬扬。 老天爷不下雪、不下雨,对皇权和朝廷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皇帝可能被老天爷抛弃了,朝廷需要组织赈灾,减免税赋。 “哼!这倒是风调雨顺了,朕听说,咱们西土城那些富户,沿着百望山建了一千二百栋别墅,有山有水有园林,叫什么?百鸟朝凤厝、驷马拖车厝,在朕眼皮子底下起大厝!成为名儒流连忘返之地!那百望山光秃秃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起大厝!”朱翊钧说起这个就来气。 随着自然的恢复,百望山(颐和园附近)的植被恢复的速度极快,再加上引水渠,西土城的富户,搞了一个堪比龙池规模的人工湖,沿湖营造了一千二百栋的别墅,每一栋都有自己的名字,最贵的百鸟朝凤大厝只有八栋。 不敢建九栋,主要是怕僭越,被皇帝给抄了去,所以建八栋。 这百望山下还有条长街,贩售的都是稀罕之物,连红毛番、金毛番这种胡姬都有,是奢靡享乐之地,这些个名儒流连忘返就不意外了。 “还没建好,这八栋百鸟朝凤大厝就卖光了?!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有钱!他完税了吗!”朱翊钧把桌子拍的砰砰响。 “冯大伴,下章户部,超过了三进出的院落,加入奢侈税的行类,起征30%,这种九鸟朝凤的大别墅,100%征税,他们不是有钱吗?不交税,不给住!” 朱翊钧把大别墅,明显超出了居住需要的大别墅,纳入了奢侈税的征收范围,这玩意儿不收,天理难容!不交税还想住大别墅?交不起税就别买! “臣遵旨。”张居正也没想到刚刚定下的奢侈税名录,这么快就更新了,这就多了一个新的名目。 这税该收,天下这么大,不想交可以去海外起大厝去,到那些地方没人管,朝廷还支持。 朱翊钧要给庞宪颁发一等功赏牌的打算落空了,因为庞宪已经答应了前往归化城,京师的试点,有陈实功、李时珍、吴涟等等大医官在,不会出现纰漏和问题。 而庞宪要亲自赶往草原,去推广种痘法。 庞宪会在过年前回京,不耽误陛下颁奖,庞宪的推辞,得到了大医官的一致认同,其理由十分充分,主要是没有大规模的应用,没有践履之实,庞宪也不确定牛痘法的具体效果,等到试点之后,再领奖不迟。 不给贱儒留下任何的把柄,就是大医官们的共识。 朱翊钧想要年中颁奖的打算落空了。 五月底是每年一次的开沽点检,大明的白酒都会云集京师,相比较去年的仓促,今年筹备十分充足,这一次开沽皇帝御笔亲书的天下第一酒,费用从五万银涨到了十万银,但依旧被人趋之若鹜。 开沽点检还没开始之前,倭国的使者,前民部大臣神田真一抵达了京师。 一路上神田真一的嘴巴都没合拢过,惊骇到无以复加,神田真一是倭国的铁杆抵抗派,而且是明目张胆的抵抗,要以私铸钱对抗舶来钱,拒绝大明利用宝钞的予取予夺。 而后他就被罢免了,因为大明的要求。 而这一次神田真一抵达了京师,是代表织田信长。 “助军旅之费,一千五百万两白银,年息4%,一年内支付300万银四十年还清?不可能,绝不可能!倭国哪来的这么多的白银!”神田真一刚刚抵达了四夷馆,就收到了大明鸿胪寺的照会。 “经过长崎一战,倭国水师尽丧于长崎,你们引以为傲的铁甲船,有两条会在十五天后,拖拽到天津卫,首里侯陈璘有恭顺之心,把这两条拖到大明来,准备拆了给陛下当摆件。”少卿高启愚笑容满面的说道。 陈璘真的这么打算的,这种船大明也用不到,唯一的用途就是给陛下当手办了,这次不是模型,是实物拆成零件后,放到太液池里,给陛下赏玩。 胜仗陛下看不到,给陛下两艘铁甲船,让陛下有参与感。 “大明怎么不去抢!”神田真一怒不可遏的大声喊道。 “这不就在抢吗?你不会以为,我在这里跟你磨嘴皮子吧,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就不可能得到!织田信长当然可以不给,没关系,大明水师会自己去拿,现在抉择的时间到了,是让大明水师自己去抢,还是织田信长给呢?”高启愚老神在在,也不动怒,但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一样捅在了神田真一的心窝子上。 大明可以自己去取,这就是大明敢索要如此巨额战争赔款的理由。 “大明不是这样的,贵为天朝上国,怎可如此充满了铜臭味!”神田真一呆愣了许久,坐下说道:“那是九鬼嘉隆自己一意孤行,是水师独走,不是将军犯的错,为何要将军承担错误的责任呢?” “骗鬼呢,水师独走,九鬼嘉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反抗织田信长?”高启愚拍着桌子大声喊道:“你当大明傻吗?火炮谁给他的!火药谁给他的!水师的倭寇谁给他的!都是织田信长!狗屁的水师独走!” “这一千五百万银的战争赔款,也不是让织田信长自己拿出来,还有那个毛利家,他们偷偷摸摸的登岸,偷偷摸摸溜走,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当大明是什么!青楼里的娼妓,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还不想给钱?” 高启愚说的话很难听,他是第一任的遣泰西特使,这帮番夷都是这样,讲道理,他们听不懂。 什么礼义廉耻,高启愚只要银子! 他已经没有希望升转了,张居正在,他不能升官,张居正不在了,他也不能,陛下决计不会升转,因为那会成为反攻倒算的突破口。 谈判桌上,就是用嘴皮子为大明争取利益,前线打了胜仗,就要把战果扩大,谈判桌也是战场! “一千五百万两白银实在是太多了,倭国没有这种财力。”神田真一面带痛苦的说道,如果不答应,大明就会全面攻倭,需要做出点什么平息大明的怒火。 本以为白银硫磺条约已经足够苛刻了,没想到更加苛刻的条约等着他去签署。 “白银嘛,挤一挤总会有的。”高启愚平静的说道:“你不知道的是,皇帝陛下否决了长崎总督府提出的白银硫磺条约,长崎总督府离倭国更近,陛下担心长崎总督府的安危,但是倭人自取灭亡,非要攻打长崎总督府。” “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就等同于在陛下的心头挖了一块肉,陛下对白银硫磺条约的态度是慎重,让长崎地方再研究下,不要那么苛刻,防止狗急跳墙,结果还没有结论,已经狗急跳墙了。 这皇帝的面子受损,需要多少白银才能给陛下找回场子? “还有对马岛。”高启愚提醒神田真一,大明要的不仅仅是白银,还有对马岛上的一切,营堡、军器、工场、港口、倭人,一切物件,皆割让大明,以为永例。 对马岛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岛屿,是倭国攻打朝鲜的必经之路,随着开海,倭国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大明自然要有所防范,倭国想要窃中华之权柄,就要先取朝鲜。 那么对马岛和对马岛控制的海峡,就是大明必然要掌控在手里的冲要之地。 “对马岛是白银硫磺条约建立的基础,没有对马岛,倭国的船只依旧可以到朝鲜,而后假借朝鲜堪合贸易,别以为朝廷不知道,还是那句话,可以不给,大明自己可以去取。”高启愚看着神田真一说道:“对于织田信长而言,也无所谓的。” “反正对马岛是毛利家的,又不是织田家的。” 济州岛、长崎总督府、琉球形成的包围网,会将倭国牢牢的锁死在了岛上,动弹不得。 织田信长无所谓吗?织田信长自诩天下人,他作为倭国的幕府将军,签署这份条约的结果,就是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还不如死在刺客手中算了。 这些骂名,都需要织田信长去背负了。 “将军是不会答应的!”神田真一面带痛苦的说道。 “正好。”高启愚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要我说,谈什么谈,大明怜悯织田信长被刺杀,才特赐设立了长崎行都司、大阪湾守御千户所,他不知感恩,还阴谋造反,把织田市和她的女儿直接杀了祭旗,全面进攻好了,谈个屁!” 高启愚一甩袖子,作势欲走,他这个态度极为嚣张,似乎压根就没打算谈判一样,但其实高启愚很清楚,还没到时候,胡元就是仓促攻倭,因为不了解水文,被‘神风’给击败了,而且,现在倭人实在是太多了,还需要再等等。 “等一下!”神田真一伸出手来,面色难堪的说道:“等一下,我们可以再谈谈。” 背对着神田真一的高启愚露出了个笑脸。 倭国越虚弱,灭倭的时候就越轻松。 第619章 不学数理化,处处是魔法 大明的外交政策是十分温和的。 从国初大明就制定了十五个不征之国,除了矢志不渝的进攻北元,消灭这个前朝之外,大明没有发动过持续的灭国战争,对麓川、安南的征战,主要以防守反击为主。 在永乐年间实际占领的安南,在宣德年间不情不愿的放弃,在正统年间确认放弃,也是朝中有人认为朱棣占领安南,违背了皇明祖训的十五个不征之国的事实,祖宗成法不可违,也是明朝的政治正确。 张璁、桂萼等人批评三杨,主要是为了批评贱儒,就只会守着祖宗成法,冥顽不灵,不知变通。 神田真一其实很了解大明,因为是天朝上国,自然要有大国雅量,说的更加简单易懂,就是爱面儿。 给够了大明面子,多大的梁子,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神田真一清楚的知道了,大明变了,这一套不管用了,现在大明变得咄咄逼人,已经彻底没有了雅量,做事斤斤计较,分毫必争。 在十七条后,就是白银硫磺条约,白银硫磺条约又有了附属条款,对马岛和一千五百万银的战争赔款。 织田信长不会在这份条约上签字,而签字的只能是他这个神田真一,而且他还必须签字,除非神田真一疯了,希望全面开战。 “容我奏闻国内将军,再做定夺。”神田真一眼睛珠子一转,准备拿出拖字诀来,这是大明贱儒们常用的伎俩,很多事,大事拖成小事,小事拖成无事发生,非常好用。 拖着拖着,人们就不再关注了。 神田真一是儒教各种经典培养出来的官僚,整个东方,都被儒教文化影响,会点贱儒的招数理所当然。 高启愚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有一种面对朝中贱儒的既视感,大明贱儒实在是太多了,各种招数,这么多年,高启愚见得多了,用海瑞的话说,就是老手段了。 在如何做好一个贱儒方面,大明是倭国的活祖宗。 “你想拖下去?哦,没关系,首里侯已经带着水师前往了大阪湾,相信,织田信长会把签好的条约,送到大明来。”高启愚告诉神田真一一个绝望的现实,那就是大明并没有因为他这个使者的到访,而停止进攻。 没有人规定,战争和谈判不能同时进行。 神田真一听闻,脸色从惊恐无比的震惊,再到茫然失措的迷茫,最后成为了死气沉沉的颓然,这一次反抗大明深度干涉倭国国事的战争,倭国战败了,没有了熊野水师,就代表着大明水师可以从漫长的海岸线任何适合登陆的地方登陆,进而对倭国展开进攻。 “我再次郑重的告诉你,陛下因为担心长崎总督府的安危,对白银硫磺条约极为慎重,让长崎总督府再商量下,就是不答应,廷议不通过,是你们自己挑起的战争,战争的恶果,就需要你们自己去承担。” “大明从未失去过大国雅量,陛下从来都是仁天子,你们这完全是咎由自取!” “而且熊野水师盘踞在熊野滩,待在老巢里,大明水师也无可奈何,因为熊野水师更加了解熊野滩,但偏偏要跑去长崎作战。” 高启愚的话,让神田真一更加颓然。 神田真一是倭国抵抗派的代表人物,而现在,结果证明了他们抵抗就如同一个笑话,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后果,需要承受大明的怒火。 熊野水师待在熊野滩,大明真的无计可施,因为熊野滩被战争迷雾所笼罩,大明对熊野滩的了解极少,贸然进攻会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但现在熊野水师已经全军覆没了。 神田真一打出了拖字决,也没关系,大明水师继续进攻就是,大阪湾守备千户所可以作为跳板,直插倭国的腹心之地,京都——平安京。 有的时候,高启愚都不知道如何评价倭国,这帮倭寇真的是什么都偷,连地名都偷。 倭国的京都平安京,以中轴线朱雀街为轴,分成了东西两部分,东部仿照唐时洛阳格局建造,称之为洛阳,西部仿照唐时长安营造,称之为长安,长安洛阳合称京都。 后来‘长安’衰弱,‘洛阳’就成了倭国京都的代名词。 倭国有一个专门的词叫上洛,就是战国大名带兵攻入京都的过程,被称为上洛,室町幕府这么干过,织田信长在隆庆二年完成了上洛。 大明对倭的战略是非常明确的,从桥头堡的长崎总督府,再到大阪湾守御千户所,再到现在的闭关锁国,就是在尽力将倭国打造成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脏活累活,都由安土幕府、战国大名去做,但利益要尽归大明。 半殖民地半封建,比全殖民地、全封建更加残忍,全殖民地就是自家产业,自然要想方设法的维稳,一如之前,绥远还不叫绥远,还在俺答汗、土蛮汗手中的时候,大明连鼓励喇嘛教的招数都能想得出来,一旦得到,朝廷立刻变了嘴脸,从扶持喇嘛教到灭喇嘛之间灵活转换。 全封建,则是儒家构建的那套等级森严的世界,虽然等级森严,但所有人都能喘一口气,再差的秩序也是秩序。 而半殖民地半封建,就是当地封建力量不需要本地国民认可,就能生存,那么一切秩序,都是你为了宗主服务。 大明在全力弱化倭国的抵抗能力,让他们自己把自己杀死,这是陛下不在乎的残忍。 陛下就很在乎俺答汗,哪怕俺答汗已经垂垂老矣,依旧欺负俺答汗年老,要把俺答汗拉到京堂斩首示众,给过往的二十五年战争做最后的了结,给所有人一个最终的结果。 这就是在乎。 大明皇帝不在乎倭人,陛下只想灭倭。 只不过大明的杂报们,似乎并不关心大明在倭国取得的大捷,杂报们只是简单刊登了大胜的结果,有些杂报,还略微详细的描述了其中的过程,讲了讲大明这边参战方,敌我规模;有的杂报,干脆就一句话:倭人袭长崎,首里侯驰援,全歼之。 这也是老传统了,打赢了一句话,打输了长篇大论。 相比较长崎的大胜,杂报更关心牛痘问题,对于牛痘,几乎所有杂报都在反对,格物报进行的专题报道,但被杂音给淹没了,朱翊钧立刻下令礼部将格物报对于牛痘的研究,刊登在了邸报上,才算是彻底说明白了这件事。 但从各方反应来看,依旧是反对。 “朕是个人,又不是神仙,这都什么跟什么!种了牛痘,就会被朕这个活阎王给控制?”朱翊钧两手一摊,对杂报的这种阴谋论,只能扶额。 在杂报的描述里,种痘成了某种神秘力量的仪式,种下的牛痘就成了一个烙印,而后被影响到神志不清,成为皇帝忠实的仆人和走狗,进而号召大家不要种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往身体里种痘,还是奇奇怪怪的牛痘,实在是太怪了。 皇帝是活阎王,那大医官就是牛头马面,隶属于解刳院、太医院的惠民药局就是各地的勾魂夺魄的城隍,而种牛痘就是仪式。 “这还不算离谱的,还有人说种痘之人死后一定下地狱,而且是十八层。”冯保拿出了一本更加离谱的杂报,放在了陛下面前,这本更离谱,下地狱也就算了,还是十八层地狱。 不学数理化,处处是魔法。 对于大明的士大夫们而言,种牛痘能防天花,就是天方夜谭的魔法,区区一个牛痘,就能防止天花这种可怕的病?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不能理解的法术。 “下旨令解刳院,明日为朕和朕的亲眷接种痘苗。”朱翊钧选择了身体力行的支持解刳院的种痘大业。 康熙年间,康麻子曾经组织了四百名宫女,用人痘法接种,死了四个人,在天花肆虐的天弃死绝之地,死一半都是轻的,这个1%的死亡率,真的很低了。 而后他下令给皇子公主接种,后来康熙在《庭训格言》回忆此事,洋洋自得的说: 国初,人多畏出痘。至朕的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今边外四十九旗及喀尔喀诸藩俱命种痘,凡种痘皆得善愈。 朕尝记初种时,老年人尚以为怪,朕坚意为之,遂全此千万人之生者,岂偶然也? 从康熙年间起,人痘法种苗,这就形成了祖宗成法。 康熙时代的人痘法,种的是佳苗,培育佳苗,其实就是杀青灭活,从天花病人身上取痘苗,水浴杀青后,种在鼻子里。 冯保想了想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再等等,毕竟草原上天花肆虐极为严重,等等边民接种,若是行之有效,等到给庞宪颁奖后,再做定夺为宜。” 大规模的践履之实,会在草原先试,若效则推而广之,若不效则治其罪不迟。 “那也行,等等不急。”朱翊钧良言嘉纳,选择了接受了冯保的劝谏,主要是可以让杂报继续吵下去,吵的越激烈越好,到时候,有了庞宪在草原的实验数据,推广牛痘法,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从胜州到大同府的驰道通车了!”朱翊钧看着山西巡抚周良寅的奏闻,连点了数下说道:“下章兵部,参建的第六工兵团营,上下一体恩赏五银!” “好!” 工兵团营也叫勇字团营,比如修建胜州到大同府的第六工兵团营,其实真正的名字叫愤勇营,只不过朱翊钧更喜欢叫他们第六工兵团营。 胜州(今鄂尔多斯)有露天煤场,胜州煤场的煤有两条路入口,第一条是走朔方府、至归化城、大青山入宣府口市,第二条路就是直接到大同府,而后入宣府口市,这是煤银对流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条驰道的贯通,意味着煤银对流的规模会进一步的扩大。 大明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自万历九年攻灭俺答汗建的板升城后,大明伸向河套的手,终于变成了有形的大手。 “宣陈末来见。”朱翊钧朱批完了所有的奏疏,宣见了刚回京的陈末,他需要了解下游学团的旅途。 自从林辅成和李贽离京之后,朱翊钧就一直没有看过热闹了,主要是京堂聚谈的水平,实在是有限,五月中旬,林辅成、李贽这五十人的游学团,终于顺着驰道返回了大明京师。 大明皇帝又能启用自己黄公子的名头,去看热闹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陈末换上了飞鱼服,恭敬见礼。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笑着说道:“此行是否顺利?” “一言难尽。”陈末面色极为复杂,他思考了片刻说道:“陛下,臣宁愿带一百个孩子,也不愿意带五十个儒生去草原了,实在是太难了。” “哦?详细说说。”朱翊钧颇为感兴趣的说道。 陈末眉头紧蹙的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游学团就认为陛下派去的缇骑,不是保护他们,而是在监视他们,不准我们离得太近,也不准备我们干涉,按照臣的规划,其实在大雪天之前,是能赶到开平卫的,都因为这些儒生给耽误了。” “没人愿意干体力活,但吃喝总要有人带,畜力不够,也没人背,甚至有的儒生为了谁有资格坐车吵了起来,不仅不愿意背自己的吃喝,还要为了坐车争吵,连走路都不肯,最后他们丢弃了一部分吃喝,都坐上了车。” “这部分辎重被观察的缇骑所发现,捡了起来。” 朱翊钧愣了片刻说道:“他们没带家丁吗?” “带了,家丁和缇骑们走一起。”陈末还专门详细的解释了下其中的原因,家丁仆人,都带了,不过一人只准两个,家丁们被赶到和缇骑一桌,原因也不复杂,既然是游学,就要身体力行。 陈末没有用贱儒称呼游学团,因为游学团真的不是贱儒,至少游学还愿意身体力行,愿意践履之实,这就比贱儒要强一万倍了。 陈末详细的描述了整个游学的过程。 第一天的时候,丢弃的部分辎重,当天就如同回旋镖一样打在了儒生的脑门上,因为生火的工具都在被丢弃的部分辎重之中,草原很冷,温差极大,不能生火,跟杀人没什么差别了。 陈末无奈,只好把捡到的辎重还给了儒生。 “啊?喝生水?疯了吗?”朱翊钧呆滞的看着陈末,愣愣的说道:“他们不是生火了吗?怎么能喝生水呢?李贽、林辅成他们不知道吗?” “当天,五十人的游学团,有一半都开始拉肚子,拉到虚脱,拉到脱水。”陈末十分无奈的说道:“臣不让儒生喝溪水,臣告诉他们不干净,儒生还说臣多管闲事,还告诉臣这就是如此人迹罕至之处,自然澄净之水,如何饮用不得?” 自然澄净之水,纯天然无污染,这就是儒生坚持认为溪水可以喝的原因,但正是这个原因,当天就二十多个人拉肚子,拉到了脱水的地步,这直接导致了三天时间,整个游学团只能止步不前,大大的耽误了出行的规划。 “儒生那边很快开始内斗,最有生存经验的李贽首先被排挤了,后来就是林辅成,两个人被排挤之后,就立刻开始内斗,真的是服了。”陈末说起这段经历,整个人脸色都是黑的,这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陈末回答了陛下的问题,为何林辅成和李贽没有提醒,因为他们被排挤了。 因为内斗,有三个人合起伙来嘀咕,缇骑们离得比较远,一个没看住,这三个人就跑了,差点没找到他们。 他们自己离开,很快就迷路了,迷路了就乱跑,让缇骑一顿好找,不乱跑,还没那么难找,这三个人还自己内讧了,分道扬镳,这要是没把人带回来,陈末也有责任。 后来缇骑们只好离的近一些,防止再出现意外。 “儒生那边内斗,缇骑就没有吗?”朱翊钧从十岁开始操阅军马,但他没有行军经验。 “有,这缇骑里最不缺的就是刺头了,都被臣收拾了一顿,就服了。”陈末笑着说道:“臣在草原上当了五年的墩台远侯,收拾几个刺头,还是很轻松的。” 军队就是强者为王,拳头就是硬道理,陈末有着丰富的生存经验,再加上本身也很能打,一出宣府,当天就确立了自己的领导地位,很快就把缇骑、家丁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儒生们似乎从来不规划什么,第七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断水缺粮了,林辅成和李贽被赶到了缇骑这边,还是姚家的二少爷姚光铭跑来求助,臣就让人借了一批水食,臣赶到的时候,好家伙!儒生见到了一头野猪,打算徒手摁野猪!”陈末瞪着眼睛说道:“那可是野猪啊。” 一猪二熊三老虎,说的不是野兽的实力,说的是对人的危险程度,排第一位的就是野猪,因为野猪比较常见,而且性格凶猛不怕人,熊和老虎的数量就少许多,生性极为机警,会主动避让,因为恐怖直立猿并不好惹,尤其是带武器的人。 徒手按野猪,这在陈末看来,就像是找死一样,陈末快马赶到,搭弓射箭,击伤了野猪,最后在其他缇骑们赶到后,将其围杀,才算是没有酿成悲剧。 第七天开始,缇骑们和儒生才算是合流,这些肯去草原游学的儒生其实都不是贱儒,只是他们有自己的骄傲,但这些骄傲,很快就倒在了无情的自然面前。 仅仅七天后,这些儒生们就接受了现实,从自力更生变回了被家丁伺候的少爷,被伺候不找麻烦,陈末就谢天谢地了。 骄傲被击碎、善良被欺骗、认知被颠覆、怜悯被利用、赤诚被辜负等等,都是陈末的奏闻,儒生们这次草原游学,还是颇有收获,至少大明又少了五十个可能成为贱儒的儒生。 “林辅成知道黄公子就是朕了吗?”朱翊钧好奇,这快一年过去了,林辅成难不成还没猜出皇帝的身份吗? “臣起初以为他是难得糊涂,但后来发现,他的确是真糊涂,李贽是知道陛下身份的,多次暗示他,但林辅成就是没听出来。”陈末真的以为林辅成是装糊涂,后来发现,林辅成真的以为,大将军府的黄公子,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有一次,李贽说到了缇骑调动需要中旨,也就是黄纸,皇帝亲笔御书调动。林辅成理所当然的说:大将军为武勋之首,陛下自然要优待,这是赏罚分明; 李贽又说:超过百人调动都需兵部。林辅成回答说:理当如此,戎事本就国朝大事,自然要慎重; 李贽就差明说:随扈的缇骑是圣意!大将军也有大将军的难处,请调缇骑是很犯忌讳的! 但林辅成觉得戚帅南平倭,北拒虏,戎事方面大将军府当然能做主。 后来,李贽放弃了告诉林辅成真相,除非直接点破。 次日的下午,朱翊钧去了燕兴楼,一来他要去燕兴楼看账,这也是每一旬一次的看账时间,燕兴楼交易行的帐,主要是千分之三的印花税和船舶票证的认筹;二来是为林辅成和李贽接风洗尘。 这两个人去了一趟草原可不白去,至少确定了灭佛令的必要性。 船舶票证依旧是如火如荼,但因为五桅过洋船开放了民间购买,导致交易行的五桅过洋船的数量始终维持在每月五艘的水平,引起了交易行经济买办的不满。 本来可以加餐,结果这加餐生生被江南的士绅给抢走了! 在燕兴楼交易行认筹的主要是北方的势要豪右,他们没有地利,自然不能亲自出海,在北方势要豪右看来,南方士绅请愿开放五桅过洋船就是跟他们争利!这等大船就该掌控在朝廷手中! “不让买船的时候,说朕吃独食,现在朕让买船了,而且还卖五万银每艘,又说朝廷失了威严,怎么做怎么错!”朱翊钧两手一摊,对着王谦说道:“王大公子,你看朕这个皇帝当的,一根筋变成了两头堵。” “感情朕做什么,他们都不满意是吧。” “是的,只要银子没有完全进他们的口袋里,势要豪右就会一直有怨言,任何一条政令,或者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王谦俯首说道。 王谦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就要有条件的让忠君体国之人满意,这样就有更多人团结在陛下身边了。 “有人打造船厂的主意。”王谦面色十分难看的说道:“臣听闻,近来有人鼓噪风力言论,图谋大明五大造船厂。” 龙江、松江、密州、福州、广州五大造船厂,不是单纯的五个官厂,而是五个产业集团,造船的产业链有多长,这五个官厂的规模就有多大。 鼓噪风力舆论,主要集中在批评与民争利、批评官厂僵化、批评官厂腐败、批评官厂舍本逐末。 僵化和腐败,是朝廷一直关切的问题,而且进行了数次的肃贪,僵化也在逐步改良,批评舍本逐末,这主要是批评规模。 “五大造船厂现在有工匠十五万人,这十五万人都是壮丁,工匠不操持农桑,就是舍本逐末,有些人打算把土地抛荒的责任推到官厂的头上去。”王谦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这些家伙,就是看上了官厂利厚,想要官厂本身,而不是为了土地荒芜之事。” “没有官厂的时候,土地也在抛荒,这是小农经济天然封闭之下的必然。” 林辅成和李贽在讨论小农经济的局限性、封闭性、分配不合理的时候,就解释过这个循环。 因为分配不合理,粮食无法商品化,有需要的没有消费能力,有消费能力的没有需求,生产停滞; 因为局限性,生产力和生产手段落后,抗风险能力极弱,一场天灾,就算是富农、地主也要颠沛流离,生产不稳定; 因为封闭性,导致缺粮的地方没粮,不缺粮的地方粮食堆积腐烂,交通运力的匮乏造成了这种普遍现象,粮食无法顺利流转; 导致土地抛荒的原因是极为复杂的,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吸纳的是游民,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的整体稳定。 “你说的这个问题,万阁老也跟朕说过。”朱翊钧嗤笑了一声说道:“整天说朕搞的官厂是破铜烂铁,怎么往自己手里划拉的时候,一个个都这么劲头十足呢?这官厂种植园,可是有朕一半的股份,跟朕争利,他们手里有几个团营!” 大明开海目前有两个重资产,一个是造船厂,一个是海外一百五十处种植园,这一百五十处种植园有田产超过了一百五十万顷,不多,也就是一亿五千亩的种植园而已。 朱翊钧就是大明天下最大的地主头子! 而这两项重资产里,有一半股份是内帑的,也就是皇帝本人的,是当初开海投资时候,朱翊钧联合各方花费3712万银重金打造。 谋求官厂,可不就是在跟皇帝争利吗? 大明皇帝的贪婪和吝啬,从爱尔兰到长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620章 奇怪的合理化 官厂团造法,其实是大明朝廷对皇权的一种妥协,是政以贿成的典型,大明朝廷把皇帝拉上车,等于把皇室、皇权拉上了车,将官厂团造跟皇权牢牢的绑定在一起,谁动官厂,谁就是在挑衅皇权,贿赂就是每年一半的利润分成。 王崇古在探索官厂团造法的时候,深入了解了大明国初的两种制度,军屯卫所制和住坐工匠制,一个是太祖高皇帝,一个是太宗文皇帝。 王崇古发现,以杨士奇为首的江南势要豪右,在正统初年,一共七次,请朝廷将无用的龙江造船厂扑买,哪怕张太皇太后以不得变卖祖宗基业为由,第一次就拒绝了,但还是有高达七次的请命,最后付之一炬。 这个时候,王崇古就确定要把官厂团造法和皇权牢牢绑定在一起了,祖宗基业这杆大旗,连皇帝都得顾忌,哪怕是烂了、大火烧了,也不能给这帮狗杂碎兼并掉,龙江造船厂最后一场大火之后,在时光的冲刷下,慢慢成为了遗迹。 天下人人为私,皇帝也不例外,从于谦开始主张的天下唯陛下一人公耳的政治主张,也是一种理想国,现实是皇帝也会自私,而官厂成为了皇帝的家产,就是王崇古在曲折道路里找到的不是最好,但是能用的法子。 而现在,有人又又又把主意打到了这些‘破铜烂铁’的身上。 “鼓噪土地抛荒是官厂团造吸纳了工匠劳力为起点,这只是开始,只要风力舆论影响到了朝廷决策,那么下一步,就是扑卖,哪怕朝廷不肯扑卖,也可以让官厂在交易行扑卖认筹。”王谦谈到了侵占公产的具体手段,其中一种是将‘效益不好’的官厂直接扑买到手里,第二种则是缓缓图之。 毕竟有些资产,就是晋惠帝那个痴傻儿也知道,是生金蛋的鸡,比如海外种植园,只需要极小的成本维护,就能获得极大的收益,橡胶、甘蔗、棕榈油、红木、椰子、蕉麻(宝钞原料)、烟草、茶叶等等,毕竟倭奴、阉奴、黑番,都是廉价劳动力,这些经济作物,也都是硬通货。 风力舆论是如何影响朝廷决策? 其实也简单,风力舆论就是通过各种阴谋论、谎言、断章取义的进行饱和式轮番轰炸,就像是一个人拿着个大喇叭在耳边不停的喊,久而久之,三人成虎,这些贱儒言论,不停的侵蚀着稳固的公序良俗,掏空根基之后,重塑公序良俗,进而用重塑的公序良俗去影响律法、政令、军政、经济等等方面的决策。 大明在一百多年前,就经历过好多次,那就是大明从开海到闭关锁国的转换,就是这种风力舆论重塑公序良俗的典型案子。 朱翊钧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儿,也没人能管得了,但在他手里,谁都别想!这些破铜烂铁就是锈穿了,碰都别想碰。 李贽和林辅成早就到了,他们一直在另外一个包厢里候着,一直等到皇帝和王谦说完了燕兴楼交易行的事儿,二人才来到了天字号包厢。 “真的是三生有幸,两位东家,为我二人接风洗尘,一个当朝次辅独子,一个武勋之首的贵公子,想我林辅成一介白丁,能有二位为某接风,某当真是死而无憾了。”林辅成坐在椅子上,颇为得意的说道,他的姿态非常放松。 朱翊钧观察了一下林辅成和李贽的坐姿,李贽是个狂夫,地地道道的那种狂夫,但是坐在皇帝对面还是不由自主的拘谨,屁股就半个坐在椅子上,眼睛不敢乱看,说话也不敢张狂,甚至都不敢太大声,王谦给他倒茶,他都是双手把茶杯举起来。 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 在皇帝面前失礼,是要被拉去打廷杖的,哪怕是张居正也不例外,当然皇帝不舍得就是了。 而林辅成则完全不是,他靠在椅背上,左看看右看看,说话十分的随意和洒脱,也很大胆。 很明显,林辅成在李贽多次暗示之后,仍然没有察觉出黄公子的真实身份来。 “黄公子,我在草原呢,弄到了一本书,算是奇闻一件,给黄公子闲暇时候看看乐子。”林辅成拿出一本书,作势要递出去。 李贽面色大变,劈手夺过去那本泛黄的书,急的满脑门是汗,一时间李贽恨不得现在面前有个火坑,自己带着这本书一起跳到火坑里,这样一来,就没人能够知道这本书上写的什么了。 “怎么了?拿来给咱看看。”朱翊钧略显疑惑,让冯保把书取来。 李贽暗道一声完了!这下全完了。他两手自然下垂,靠在椅背上,生无可恋,这人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只希望陛下不要族诛,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林辅成只觉得李贽反应很怪,刚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李贽不也看的津津有味,怎么就不能跟黄公子分享一下呢? 一个人的快乐分享个两个人,就是两份快乐!李贽根本不懂分享。 朱翊钧简单的翻看了一下,面色如常的看了林辅成一眼,只能说这货,有的时候真的很聪明,有些时候,是真的挺蠢的,这事涉谶纬之事,林辅成也敢拿来给他看,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这本书的内容是《关于老朱家的八卦》、《朱棣在一百七十年后证明我娘亲是我亲娘》、《皇帝陛下和三娘子不得不说的故事》。 这本书本名叫《蒙古源流》,是一本蒙文番夷的史料,这本书本来是记录成吉思汗、忽必烈这些蒙古可汗的书籍,但是蒙古的荣光已经作古,写出来没人看,所以变成了大明皇帝老朱家的八卦。 为了吸引人的眼球,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朱翊钧翻到了涉及自己的那一章,看的目瞪口呆,他和三娘子的绯闻在书里有鼻子有眼儿,甚至还有大篇幅的细节描写。 “不是,三娘子入京那会儿是万历元年啊,那时候这皇帝才十一岁,有心无力啊!胡编乱造能不能考虑下年龄的问题?!”朱翊钧看着上面的内容,瞠目结舌,连姿势都有。 三娘子第一次入京面圣,是在皇极殿的地基上,那会儿皇宫的中轴线,被一把大火给烧的一干二净,朱翊钧那会儿朝不保夕,躲在李太后、冯保、张居正的铁三角的背后,瑟瑟发抖。 李贽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了,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死在编皇帝的段子,实在是太难看了,他不能接受这种死法。 “要不说是笑话呢?”林辅成倒是颇为自然的说道。 “好嘛,还是最新篇幅的。”朱翊钧翻动着这本书,里面关于他的篇幅很长,已经写到了最新,紧跟时事。 三娘子认领了一个女儿,这是报闻朝廷的,领养女儿,就是打定主意了,绥远布政使是流官,不是世袭土司,三娘子连养子都不领养,而在这本书里,三娘子这个领养的女儿,是跟皇帝秘密生下来,大家都叫那女儿四公主。 真就是紧跟时事,连什么时候怀的都有非常明确的时间线,有一年三娘子入京送羊毛遇到了大雪天,那会儿没驰道,只能在京师过年,就是那一次怀上的,孩子是在京师秘密养大的,挺过了最容易夭折的年纪才带回草原。 “这书里的逻辑居然还挺完整的。”朱翊钧看完了整个故事集,也不得不承认写故事的人逻辑非常缜密,因为三娘子的政治立场是完全和解派,就是大明和草原融为一体的和解派。 政治是很复杂的,每个人在洪流之中的决定,都是跟世势紧密相关联的,要理解政治活动和立场,需要庞杂的信息,而这本书从另外一个通俗易懂的角度上,理解了大明攻伐草原的若干问题。 这本书回答了几个问题,第一个三娘子为何在在入京面圣后,铁了心的要跟着朝廷走,真正的原因是国力的转变,三娘子看到了地基上的皇帝时,就知道天变了,但书里言简意赅的总结为:因为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妇,简单粗暴。 第二个问题就是在大明攻伐俺答汗的时候,三娘子为何按兵不动,等到板升城被攻破的当天就迫不及待的投降,真正的原因,自然是大明天兵天将的强大实力,让人无法抵抗,同样也是为了践行完全和解的主张,这是和解派的合力,不是三娘子一个人的决定,但书里总结为: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妇。 第三个问题,朝廷攻取了绥远之后,居然没有大开杀戒,而是选择了设立绥远,而后推行王化,三娘子仍然是绥远地方主政之人,活跃在政治活动中,大明投入了超过三千万银开发矿山和驰道,大力推广定畜,而非游牧,大明为何要花费如此巨大的成本进行王化。 真正的原因是大明为了边方的安定,为了绥远的矿产,书里总结为: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妇。 还有比如羊毛生意为何归三娘子统一分配?因为大明发现草原人算不明白账目,三娘子能算明白,算学对一些人而言,就跟天书一样,而书里总结为:三娘子是皇帝情妇。 总之一句话,一切都因为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妇,让事情变得充分的合理了起来。 而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妇这件事,在草原人看来,这就是皇帝王化草原的诚意。 是的,在草原人看来,这就是诚意,书里不吝啬任何溢美之言,夸赞了三娘子和皇帝这段关系的美妙,夸赞了大明皇帝金口玉言,说到做到,不让自己的女人受委屈,也让草原人不必担心皇帝出尔反尔。 因为恶劣的环境,草原上的收继婚制仍然十分流行,女性在丈夫死后嫁给其叔、伯、儿子(亲生子除外)、侄、甥等的行为,就是收继婚制,所以三娘子这段关系,不会被认为是三娘子的背叛,因为三娘子本身就是被俺答汗从瓦剌抢来的,那时候三娘子九岁就嫁给了俺答汗。 在书里,这是一个爱而不得,爱却因为草原人生计,为了国泰民安,爱人只能别居、一年只能在送羊毛的时候见三次面、爱而不能长相厮守的凄美爱情,多少有点像牛郎织女的故事。 “简直是胡说八道!”朱翊钧看完了整本书,拍着桌子说道:“忠顺夫人是个政治人物,我大明皇帝很尊重她为了草原和大明都能安居乐业,所做出的一切努力!” “这本书在草原流传极为广泛,草原人都比较认可,绥远布政使忠顺夫人,似乎也在默许这本书的泛滥,毕竟女人当家,属实不易。”林辅成倒是可以理解三娘子为何默认这种谣言的泛滥。 因为这种谣言的泛滥,能够稳定她的地位,三娘子一手提拔了两个万户,这两个万户后来背叛了她,投靠了俺答汗,现在因为这种谣言在泛滥,这两个万户现在又转投到了她的门下。 若这种谣言为真,那在草原造反,皇帝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平定。 潘季驯主要在河套地区,绥远往东,都是三娘子管理,他一个女人,管起来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狐假虎威,就会简单很多。 对于政治人物而言,名声这种东西,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这句话对朱翊钧同样适用,一切都是为了稳定统治。 朱翊钧翻看了自己的八卦,看向了朱棣的八卦,看着看着血压都升起来了,书里说,洪武元年,元顺帝被徐达打的逃离了北京,元顺帝仓皇逃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达妃,达妃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后来这个达妃被朱元璋纳入了后宫,三个月后生下了朱棣。 朱棣是蒙古王子,所以朱棣五征漠北,其实就是回家,要不然每次到草原打仗就跟回家了一样熟悉呢? 打不过朱棣,就造朱棣的谣言,获得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洪武元年,我朝太宗文皇帝都已经八岁了,都能舞枪弄棒了!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朱翊钧拍着桌子愤怒无比的说道:“编排当今陛下,陛下为了王化绥远也就捏着鼻子认了,编排成祖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 “咱定禀明圣上,封禁此书。” “那岂不是坐实了皇帝和三娘子有染?”林辅成愣愣的说道。 朱翊钧要对这本《蒙古源流》的书封禁,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很多时候,辟谣反而越辟越有人信,对付谣言的往往是另外一个谣言,大明只要封禁这本书,那就是黄泥掉裤裆,永远也说不清了。 “两相其害取其轻吧。”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如此决定。 其实很简单,朱翊钧这点谣言顶多算是风流韵事,但成祖文皇帝这个谣言,可是涉及到了亲生母亲的问题,朱棣要是知道草原人如此污蔑他,恐怕得从长陵里跳出来,继续北伐了。 “我这里还有一本《二史考》。”林辅成又拿出一本书,推给了黄公子,这也是一本八卦。 李贽不敢置信的看着林辅成,这厮为何一回京,就开始在生死之间来回试探? 嘉靖年间的文坛领袖、郧阳巡抚任上游山玩水、和王锡爵那个飞升的女儿王仙姑搞到一起的王世贞写的《二史考》,二史考里,将懿文太子朱标、秦王、晋王变成了庶出,而非马皇后亲生。 王世贞这么写,是因为当初解缙在《天潢玉牒》里也这么写,说朱标、秦王、晋王并不是马皇后亲生的,这玩意儿,永乐年间,朱棣就亲自辟谣了。 说朱标是庶出这件事,太过于逆天了。 文臣就是这样的,皇帝还要想事情的合理性,懿文太子朱标在历史上的地位,是独一档的,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而文臣为了拍马屁而拍马屁,考虑的就很多了。 用万历年间的话讲,解缙就没有一点骨鲠正气,为了哄皇帝开心,连朱标不是嫡出这种话都敢说出来。 朱标什么身份?洪武十年开始的听政太子。 秦王、晋王、燕王这都是塞王,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是真正统兵的王爷,不是嫡出,这么重要的位置,历代都城,能让他们镇守? 一百七十年以来没什么争论,到了嘉靖年间,反而出现了《二史考》、《革除遗事》这类的书,把这些嫡出相继变成庶出,这不是胡闹吗? 风力舆论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掏空认知的根基,进而塑造新的公序良俗,最终影响朝廷的决策。 大明正在经历这样的事儿。 “贱儒这些嘴,给他撕烂了,都挡不住其恶臭!”朱翊钧将《二史考》扔到了一边,厉声说道:“妖书,统统都是妖书。” 这些皇室绯闻,当着皇帝的面掏出来,就是找死,但朱翊钧没有牵连无辜,林辅成就是拿出来当个乐子给喜欢看热闹的黄公子分享。 林辅成为皇帝分享了乐子之后,说起了宗教对人的异化,这个课题到这里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因为已经研究的足够清楚,林辅成将喇嘛教归到了蒙昧巫祝的宗教里,确定了喇嘛教已经不适合当下的时代了。 “为什么不能深入研究下,权力对人的异化呢?”朱翊钧说起了之前的课题。 相比较宗教对人的异化,权力对人的异化这块,林辅成和李贽的探讨,实在是过于浅尝辄止了。 “这个谈不了一点。”林辅成摇头说道:“陛下的确是很开明的,广开言路,京堂聚谈蔚然成风,说什么的都有,陛下从不阻拦聚谈,但这个权力对人的异化,事涉权贵,恐怕不得善终。” “等于说是拿命去赌权贵有良心,必输无疑。” 李贽看着林辅成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个时候知道要避开权贵了,知道权贵能要你的命是吧! 分享皇帝绯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避讳一二?! 谶纬之说,就是持有也是重罪,尤其是当着皇帝的面掏出来!这和当着和尚的面儿骂秃驴有什么区别? “那金钱对人的异化呢?这里面也涉及到了权贵。”朱翊钧也知道,权力对人的异化,是个不太好触碰的话题,很容易引发一种争论,那就是张居正这个十二年的首辅,曾经摄政的帝师,长期掌握天大的权柄,对皇帝还有几分恭顺之心。 “黄公子,我可是有五品官身的!是官选官!富商巨贾而已,怎么不能谈!那个曲家的老爷子曲鹤行,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都被逆子曲佑明、孙子曲道成给毁的一干二净,就从曲府的兴衰开始谈起,探讨金钱对人的异化!”林辅成非常肯定的说道。 官选官阶级,是在士绅阶级之上的,这一点在大明毫无疑问是成立的,所以林辅成根本不怕这些富商巨贾。 “但是注定会缺少一部分,因为权钱交易,权力寻租这块就不太好讨论了。”朱翊钧告诉了林辅成可能遭遇到的困难。 讨论权力、宗教、金钱对人的异化,其实就是讨论这三种对社会各阶层的影响,官选官阶级、世袭官阶级都在江山社稷之中,不可避免的会谈及,到时候也会横生阻力。 “黄公子所言有理,还是要慎重,若是有麻烦,可能要麻烦黄公子了。”林辅成思索再三,这个课题必须要做,只能托庇豪门了,有事就求黄公子,反正黄公子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大明风力舆论里,没有戚继光的身影,大明的贱儒们,权当戚继光不存在一样,能避免就避免。 皇帝、王谦为二位五经博士接风洗尘,自然是因为值得,至少他们去草原这趟,让朝廷有了一些王化的抓手,是功臣。 林辅成分享了很多草原上的见闻,五月末的时候,京城已经很热了,知了都已经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嘶鸣,但草原上依旧是很冷,早晚温差极大,所以要穿一种方便穿脱的袍子,午时脱,早晚都得穿上防寒。 万历十二年,五月末,是京堂的开沽点检日,是酒类的狂欢节,京城越发的热闹了起来,而远在吕宋马尼拉的殷正茂、邓子龙,也在马尼拉的码头上,眺望着远处,从棉兰老岛达沃传来的消息,大帆船如期而至。 国姓正茂、邓子龙面色凝重,站得笔直,他们亲自迎接的不是泰西的特使,而是一群特殊的人,陈大壮带领的一班海防巡检回到了东方,还有一十二人海防巡检的骨灰,在泰西的活动也是有危险的,这十二名海防巡检,死在了开拓事中。 大帆船的桅杆出现在地平线之内,而后缓缓的向港口驶来,船帆缓缓降落,船速慢慢降低,划出了一道道的水纹,驳船开始牵引,大帆船入港的时候,水炮开始激射,形成了一道水门,大帆船缓缓的通过了水门。 号角声、鼓声相继响起,庄严而肃穆,这是皇叔朱载堉谱写的《青山铁骨曲》,专门用于忠勇祠设立和祭祀演奏乐章,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忠魂归乡。 泰西使者被勒令不得下船,陈大壮带领海防巡检,抱着十二个骨灰盒缓缓走过了长长的栈桥。 “回家了。”已经两鬓斑白,甚至背影都有些佝偻的殷正茂,从陈大壮手中接过盒子,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和风一起飘向远方。 这里面是殷正茂的一名义子,是真正的义子,不是为了规避大明律的奴仆,是殷正茂在广州抗倭的时候,收下的义子,名叫殷凌海,本名小六,琼州人,爹死娘嫁人,吃百家饭长大,浪里来,浪里去,淘点珍珠谋生。 在电白港之战中,已经是客兵的小六,救了殷正茂一命,殷正茂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收为义子,给他改名叫殷凌海,殷正茂对殷凌海视如己出,甚至比亲儿子还要好。 殷凌海是浪里白条,海洋就是他的家,跟着殷正茂征战大洋之间,转战十余年,不幸死于万里碧波,只留忠骨回。 “小六,回家了,回家了。”殷正茂抱着骨灰盒,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他步行走了很远很远,走到了吕宋忠勇祠,忠勇祠立着一块巨碑,巨碑之后是一片青草地,有方石铺成的路面,这里安葬了数百名忠勇义士。 “英魂长眠!” 铜祥镇总办陈成毅带着几分悲怆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三排海防巡检,对着天空放枪,昭告天地,英魂归乡。 殷正茂将骨灰盒放进了墓中,看着封土一点点覆盖了骨灰,殷正茂没有哭,他是吕宋总督,吕宋的王,无论多么悲伤,他都要表现出他的强硬,小六终究是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了。 直到十二名海防巡检的遗骨尽数安葬后,殷正茂才允许了泰西的使者下船。 “总督,船厂发现了烟土的痕迹。”市舶司负责查验的吏员,发现了船上的烟土,是烟土,不是烟草,烟土是大明明令禁止的阿片球。 殷正茂眉头紧蹙的说道:“这帮红毛番,违背大明禁令!去看看。” 一条缉私犬可能有错,但数条缉私犬对着一个角落狂吠不止,略显焦躁的狂抓不已,显然是有问题。 第621章 至死方休的战争 大明士大夫、晋党的嫡系、葛守礼的门生、大明日后内阁后补成员之一范应期,因为牙痛沾染了阿片,之后就成为了保定府侵占公田的保护伞,阿片对人的破坏是生理性的,也是心理性的,形成的依赖,不是人类精神意志可以抵抗的。 大明解刳院的强戒室,最后只有7%的人能够强戒,其余都没能成功。 范应期在天牢里,被移送解刳院之前,范应期问押解的缇帅赵梦祐:“我要在解刳院待多久啊?是不是只要我不吸了就可以放出来了?” 赵梦祐久久没有回答,因为解刳院大医官要给皇帝看病,所以缇骑对解刳院进行了全方位严密的监视,对于大明的大医官在做什么,赵梦祐一清二楚,赵梦祐无法回答范应期的问题,因为赵梦祐清楚的知道,范应期不可能戒断成功。 7%是少数人,是少数有大毅力的人,才能完成。 赵梦祐平静的回答道:“不是,天知道你要待多久。” 范应期用力的挣扎了一下,还抱着侥幸的心理问道:“朝廷已经对我做出了威罚,褫夺官身功名了,为何还要把我关到解刳院这个地狱之中!我不吸了行不行!” 赵梦祐用极其沉重的语气,看着范应期的眼睛用力的说道:“不,你不会有不想吸的那一天,你天真的以为只需要摆脱对阿片的依赖就可以了吗?错了,你进了强戒室之后,只要过三个月,你就不会犯毒瘾。” “是不是听起来非常的美妙,只要三个月就可以在生理上戒断,这是解刳院大医官的研究成果,那个小黑屋里,你犯了瘾,把你关在小黑屋里,手脚脑袋都绑在铁床上,嘴里塞着麻布,你在强戒室内,别说阿片了,伱什么想法都不会有。” “三个月后,只想出去。” “十八个月强戒期满后,你就可以离开了,当你重新看到太阳的时候,你会觉得你自己浴火重生,会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会觉得自己永远不是那个愚蠢的自己了。” “是不是很简单,是不是很轻松?只要三个月的强戒室束缚,十八个月强戒,就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真的如此吗?” “恰恰相反。” “为什么!”范应期惊疑不定,在天牢里关着当然不会有什么阿片,他也经历了戒断反应,缇骑们把他绑的结结实实,防止他因为戒断反应自己弄死自己,那种痛苦,范应期一清二楚,范应期在天牢里已经经历了数次,他认为自己可以挺过去。 但看赵梦祐的说法,强戒室的戒断,只是考验的开始。 赵梦祐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些畏惧,他低声说道:“因为所有人都会复吸,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我从没见过任何人可以彻底戒掉,大医官们非常绝望,将这种现象定性为心瘾,除非你自己能杀死过去的自己,否则你永远会处于阿片的梦魇之中。” “人,之所以人,而不是畜生、禽兽,是因为人有理性,人可以控制自己,而心瘾,让人没有理性,无法控制自己。” “即便是你可以用毅力去挺过自己的心痒难耐,远离一切阿片可能存在的地方,但是心瘾,还是会如同附骨之疽样缠着你,就像是有一个冤魂始终在你的背上,在你的耳边不停的诉说,那种想要吸食的冲动,仍然深深的刻在了你的骨子里。” “哪怕是你听到阿片两个字,看到了杂报上出现的只言片语,甚至看到了膏状物,都有可能让你再次滑向地狱。” “人是经受不起考验的,一次,两次是幸运,一百次两百次,甚至是一千次、一万次呢?” “没有人,可以挺过去。” 范应期在解刳院里强戒室里待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生理戒断,但很快范应期就明白了,赵梦祐说的是真的,心瘾真的存在,人真的经受不起考验,一次两次还有可能,但没有人能经受得住千锤百炼。 范应期选择了在解刳院度过余生,他知道,在解刳院有人看着他,他才能不再次滑向深渊。 赵梦祐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做了缇帅之后,更是如此,但面对阿片,赵梦祐真的怕了,沾上了就是纠缠一生的梦魇,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摆脱。 很多人不解,大明皇帝明明知道做手术可能存在危险,事实证明也确实有风险,一个炎症风暴,就差点把皇帝这个中兴之主带走,但陛下依旧不肯使用阿片镇痛。 赵梦祐理解,缇骑们理解,宦官们理解,大医官理解,张居正和戚继光也理解,因为陛下就是这样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戒断,从来不是三个月生理戒断、十八个月强制戒断,而是往后余生,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必要经历的考验和煎熬,一直到死。 所以,戒断和缉毒一样,都是至死方休的战争。 国姓正茂,皇帝陛下当初为了让吕宋保持倾向大明的基本立场,特别赐下了国姓,甚至为了吕宋掌控在大明的手里,皇帝陛下把周德妃的女儿,嫁给了殷正茂的三子,殷正茂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周妃的女儿也是领养,是忠勇义士之后,是大明的封号公主,那就是皇帝的女儿,是圣旨确立过的关系,所以殷正茂的确是皇帝的亲家。 殷正茂很了解阿片的危害,比陛下还要了解,大明的腹地能见到的毒瘾患者少之又少,而在吕宋,瘾君子,非常常见,千岛之国的元勋群岛有无数人种植阿片。 殷正茂带着邓子龙,风风火火的赶到了码头,泰西的使者马尔库斯,惊慌失措的急匆匆赶来,却被牙兵当场拿下,马尔库斯没有抵抗,他在不停的用汉话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何总督府的牙兵包围了船只,为何所有船上的水手都被控制。 缉毒是一场战争,而吕宋就是守卫大明国门的防线。 “打开!”殷正茂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船舱里响起,十几名牙兵,带着撬棍开始了撬动,很快一百二十箱的阿片,就这样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百二十箱的阿片上覆盖着无数的稻草,这些稻草上甚至还有粪便等物,来遮掩阿片的气味,但这些缉私犬都是专门训练过的,甚至还有两头猪,因为大医官们发现,猪的嗅觉比狗要灵敏。 一箱阿片是一百二十斤,这里有14000斤的阿片,如果按一个阿片球卖2000两白银计算,仅仅面前的阿片球就价值2880万银,当然,在元勋群岛,一个阿片球也就二到三两银子,一亩地可以得1.5斤的阿片。 “所有人羁押!拿下过堂!”殷正茂深吸了口气,下令封存阿片箱,而后开始准备审问来自泰西的水手。 邓子龙的夫人,泰西红毛女罗莉安,到监牢里探望了老朋友马尔库斯。 罗莉安为邓子龙生了两个儿子,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大明人,为了避嫌,她没有用拉丁文,而是用汉话跟马尔库斯交流,毕竟马尔库斯因为和大明深厚的友谊,汉话说的极好。 “罗莉安,救救我!我可以对着神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有阿片在船上!我十分清楚大明皇帝圣旨的威严和庄重,就是躲过了马尼拉市舶司的检查,我也躲不过松江府的搜检查,我怎么可能如此的愚蠢!”马尔库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就是原因,大帆船要在松江府停靠,船只要进行彻底的清洗和修缮,以便回航不被瘟疫所困扰,在明知道会要进行彻底检查的时候,还携带这么多的阿片,肯定要在途中卸货,这批阿片的流向就是大明,所以总督才会如此的愤怒。”罗莉安逻辑清楚的解释了问题的严重性。 大帆船要在松江府清洗修缮,那这些阿片无论如何都会暴露,所以途中一定会卸货,一定会流向大明,而不是其他地方,这就是在吕宋是大明缉毒战争是国门存在的原因,也是殷正茂愤怒的原因。 “马尔库斯,泰西有动机这么做,因为巨大的贸易逆差,大明不需要泰西任何的货物只需要白银,白银在对大明净流入,这种可怕的现状,一定会让泰西动一些歪脑筋,而阿片,就是无往不利的暴利之物。”罗莉安的孩子是大明人,她的后代会在大明长大。 如果大明变成了遍地毒虫的样子,那他的孩子还能健康长大吗? 罗莉安也读公私论、也读矛盾说。 “公主殿下,我没有动机!葡萄牙没有动机!”马尔库斯惊慌失色的说道:“殿下,我们葡萄牙是大明货物集散之地,的确白银净流出,但葡萄牙赚取了白银,我何必如此呢?” “叫我罗莉安就好,在马尼拉,我可不是什么公主。”罗莉安摇头说道:“我相信你没有做,你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就好,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此重案,总督府一定会慎重。” “好好好。”马尔库斯连连答应了下来,作为泰西地面上赫赫有名的剑圣,马尔库斯有点慌,他是作为使者出使,一旦因为此事让大明对葡萄牙厌恶,那麻烦就大了。 马尔库斯是剑圣,他很厉害,他之所以矢志不渝的追随安东尼奥,是因为安东尼奥当年吹牛,说要让葡萄牙还是葡萄牙,让平民也能活着。 按照大多数人的看法,马尔库斯是愚蠢的,但他也是忠诚的,忠诚于安东尼奥、忠诚于葡萄牙,如果因为自己的失职,带来了大明的厌恶,葡萄牙失去了对大明货物的集散,那是马尔库斯绝对无法接受的。 马尔库斯尽力的回忆着细节,而且逐渐清晰了起来。 来到大明的大帆船一共十二条,其中有五条是葡萄牙的船只,而阿片,是在葡萄牙的船只上发现的。 “该死,是索伦的阴谋!如果这批阿片能够顺利交割,就可以得到大量的白银,如果无法顺利交割,阿片在葡萄牙的船上发现,那么大明势必要重新审视,大明和葡萄牙的关系!该死的圆帽索伦!”马尔库斯面色数变,想到了一种可能。 西班牙对葡萄牙的渗透是无孔不入的,葡萄牙的船上有人被收买,再正常不过了。 “若真是如此,总督也不会冤枉于你。”罗莉安点了点头,离开了马尼拉的大牢。 为了防止意外,殷正茂将所有人收押之后,派人前往了广州府市舶司求援,殷正茂要异地办案,从吕宋到广州也就一天的时间,很快,广州府派出了海防巡检、市舶司法例办缇骑来查办此案。 殷正茂怀疑吕宋总督府出现了叛徒,否则如此严密的稽查,还明知故犯,简直是胆大包天,海防巡检也是人,浪里白条面对白花花的白银,也会有企图心,只不过是理性压制了贪欲,当白银足够多的时候,理性无法战胜贪欲,利用手中的权力,谋求经济利益之事就会出现。 所以,殷正茂选择了异地办案,让广州市舶司派海防巡检来查案。 耽误了两天时间后,审讯开始了,三天后,案件就水落石出了,马尔库斯被无罪释放,还真不是马尔库斯干的,是索伦干的,而且正如殷正茂所料,海防巡检出现了‘叛徒’,一共三个海防巡检,每人收受了五万银的贿赂。 本来一切关节都打通了,当船只抵达鸡笼岛淡水镇后,会在淡水镇卸货,早就等待的走私商人,就会将这批阿片带回大明,走大黑沟,到私市,商定好的价格是二百五十银每斤,这个价格和两千银的售价是天壤之别,但利润和风险是成正比的,在大明行销阿片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但偏偏就出现了意外,海防巡检的这三个‘叛徒’,就是当天发现阿片的海防巡检,他们三个人专门换班,稽查那条藏毒的船,这三个海防巡检仔细搜查的船上的每一个角落,发现了阿片的藏匿地。 纵容包庇贩毒和收了银子不办事,是完全不同的罪名,纵容包庇贩毒是死罪不赦,但是收了银子不办事,顶多算是受贿,即便是按照海瑞反贪的力度,这笔银子,没收非法所得之后,顶多也就是革罢。 当年范应期和王家屏,在科举中,受贿不办事,也没有遭到责罚,因为那时候,海瑞还没开始反贪,大明也没有反贪,没有行政力量的恢复,没有考成法破姑息之弊,谈肃贪就是伪命题。 “怎么可以这样!你们明明收了钱的!”索伦出离的愤怒了,他被揪出来是最后一天,从搬运阿片上船的水手开始查起,最后一步步的查到了索伦的身上。 索伦本来找了个拥有‘远东贸易许可’的葡萄牙商人做这件事,一切的一切都和索伦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关系,而这个葡萄牙商人不在船上,而是在棉兰老岛的达沃城,若被查到,商人离开后,就查不到索伦头上了,但索伦低估了大明缉毒的决心。 在大帆船上发现了阿片后,殷正茂就下令任何马尼拉、宿务、达沃的海外番夷不得乘船离开,对每条船进行了严密的检查,这个葡萄牙商人被捕了,最后交待出了索伦。 “在经过了反复权衡利弊之后,这三位海防巡检,没有酿成大错。”殷正茂面色严肃的说道:“索伦,你在挑衅大明,大明皇帝明旨禁止任何阿片交易,非要以身试法,那就不能怪我了。” “《大明律·海贸》有言:禁一切烟土、阿片、死藤水贸易事,违者斩立决,遇赦不赦。” “我是泰西特使,是费利佩国王的使臣,你没有资格处决我!”索伦面色剧变,他其实有一定的侥幸心理,就是真的被发现,大明也不能拿他如何,他是国使,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他是西班牙的国家使者,只是犯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错误。 “大明又不是没杀过特使,那个葡萄牙的使者火者亚三,不就是在嘉靖三年被斩首示众了吗?是什么给了你错觉,作为使者,在大明犯了法,大明律就不管呢?外交豁免吗?”殷正茂看着索伦嗤笑一声说道。 那个火者亚三,被世宗皇帝给斩了。 西班牙在泰西蛮横惯了,以为到哪里都惯着他们,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大明是大明,一个大明顶上整个泰西了。 “我会请旨陛下,如果陛下要考虑友邦惊诧的问题,你会死在马尼拉,如果陛下不考虑,你会死在京师的菜市口。”殷正茂说完就站了起来,离开了大牢。 哪怕是朝廷不同意杀索伦,殷正茂也会动手,因为吕宋是缉毒的主战场,而殷正茂是实土分封的诸侯,泗水侯,朝廷不想让友邦惊诧,殷正茂不在乎,本来吕宋就是从西班牙人手里抢来的,早就是死梁子了。 无论是谁,只要敢伸手,抓到都要杀,哪怕是殷正茂自己。 天底下从来不缺少规矩,可是制定再天衣无缝的规矩,也要人遵守才是,缺的从来都是让人遵守规矩的办法。 殷正茂派出了海防巡检入京询问陛下圣意,殷正茂忧心忡忡。 “总督,你在担心什么?”邓子龙有点不解,这个一辈子都成竹在胸的殷正茂,这个时候,有些忐忑不安。 “从矛盾说去看这个问题,朝廷需要泰西的白银流入,大明钱荒之下,再交恶西班牙,是不明智的选择;而从我们地方来看,我们缉毒是主要矛盾,因为毒贩在吕宋泛滥,索伦不死,就会不断有人以身试法,吕宋缉毒事,就是形容虚设了。”殷正茂万般无奈的说道:“愧对圣恩。” 索伦是使者,杀索伦自然要报闻朝廷,这就是朝廷和地方,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职能不同,主要矛盾不同,形成的决策上的矛盾。 朝廷和地方,总是伴随着这样的矛盾,即便是朝廷不肯杀,殷正茂也会动手,为了吕宋缉毒大事。 大明是极为传统的儒家国朝,儒教的基本主张,其实很简单,就是人人修德,它就不乱,虽然从未实现过,但阿片这种心瘾,让人不能控制自己的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 缉毒,事关大明每个阶级、所有每个人的集体利益。 “有理。”邓子龙终于明白了矛盾点,面色变了数变,他和殷正茂一样,忧心忡忡了起来,从一个人发愁,变成了两个人发愁,两个人坐在观潮楼一坐就是一天,看着海面,等待着来自朝廷的决定。 五天后,海防巡检回到了巡检司,带着信筒跑向了观潮楼。 殷正茂检查了火漆后,打开了信筒,邓子龙也是满脸疲惫的凑了上去,看向了朱批。 【斩立决,送京师斩首示众,以儆效尤,索伦是罪犯,不是使者。】 朱批对于索伦的处置,就是三个字斩立决,是皇帝的亲笔书信,首先他是罪犯,当索伦犯罪的时候,就是罪犯了,不是使者了。 大明皇帝的这封朱批很长,主要是询问那三个海防巡检的事儿,问他们有没有犯下更严重的错误?是第一次吗?之前还有没有权力寻租的事情发生?他们到底是如何被腐化的?希望吕宋总督府能够结合丰富的缉私经验,形成一套保护海防巡检,防止这种事再次发生的章程。 并且要求这三位海防巡检,入京接受调查。 相比较索伦,大明皇帝更在乎海防巡检。 “陛下一字千金,既然承诺,就不会宽宥索伦。”殷正茂对陛下的信誉是非常认可的,既然做出了明确的承诺,那就不会违背。 邓子龙长长的松了口气,他笑着说道:“陛下这个年纪,正是嫉恶如仇的年纪,前天,内人罗莉安知道了总督的顾虑,就说陛下一定会杀了索伦,对一切罪恶都抱有最大恶意的年纪,是不会和那些老头子一样,顾虑重重。” “按马尔库斯的说法,你这个妻子,是泰西的公主,是哪国的公主?”殷正茂有点好奇的问道。 小小的吕宋岛居然有两个公主,盈嘉公主朱轩嫦嫁给了殷正茂的三子殷宗信,而现在这个罗莉安也是个公主,就是不知道究竟什么身份。 “我没问过她,她不乐意说,我也没多问,反正现在是我媳妇了。”邓子龙大大咧咧的说道,管她是什么公主,现在都在给他奶孩子。 罗莉安不喜欢谈她的出身,但从见识上而言,绝非小门小户就是了。 索伦等一干人犯被扔到了水翼帆船上,送往了大明京师,抵达大明京师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中旬了,开沽点检的热闹正在进入最后的尾声,苏州谢记五香烧酒,山东赵记秋露白再次闯入了决赛,为了争夺‘呈中第一酒’的名头,双方可谓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货。 朱翊钧真的不懂酒,他也不喜欢喝,但写一幅字,就能收到五万银的润笔费,朱翊钧还是很乐意做的。 “去年谢记略逊一筹,今年力拔头筹。”冯保为陛下铺好了纸,磨好了墨,请陛下题字,顺便汇报了今年开沽点检的结果,十万银真的很多了。 色泽、口感、香气等等诸多方面,都得到了二十四位酒中饕餮的一致好评。 “好。”朱翊钧拿起笔,认真的写了呈中第一酒这五个字,笑着说道:“一个字两万银,一字万金。” “索伦被押到京师了吗?”朱翊钧放下了笔问道。 “已经送到北镇抚司了。”赵梦祐立刻回答道,海防巡检已经交接了案犯,包括那三名海防巡检,只不过海防巡检没戴枷锁而已。 “陛下…”赵梦祐面色极其复杂的说道:“臣怎么看,这三个海防巡检干的事,都是在钓鱼,收那些银子,就是饵料,为的就是元勋群岛的阿片种植园和淡水镇的走私犯。” 大明早已经开始行动,抓获了一批走私商人,还找到了一个位于福建沿海的私市,捣毁了元绪群岛一个红毛番的种植园,全都是种的阿片,这些走私商人,也都在移送入京,查补清楚后,都是死罪不赦。 赵梦祐怎么看这件事,都像是这三个海防巡检,立功心切,钓鱼执法。 “不是。”朱翊钧摇头说道:“从吕宋传来的奏疏看,他们是在最后关头,才在犹豫中,把这些阿片给起获了,而不是钓鱼执法,他们踩在船板上,知道船板下面有万余斤的阿片,才最终停止了犹豫,事成之后,还有五万两白银的酬谢。” “不过还好,他们的确是第一次。” 三个海防巡检的确不是在钓鱼执法,而是真的受贿,可到最后良知战胜了贪欲,14400斤的阿片就在脚下的那一刻,他们犹豫了,流入大明会造成多大的危害?而且一旦形成了这个通道,那就是流毒无穷。 “没收所得,调工兵团营吧。”朱翊钧最终没有威罚,因为没有造成恶劣的危害,所以可以如此处置,他们仨,真的放行了,就是死罪不赦,甚至家眷都有可能被流放。 量刑是完全不同的。 第622章 再用掊克之臣,大明就亡国了! 大明又又杀使者了,杀费利佩二世遣大明特使索伦,廷臣们并没有过于反对。 就连礼部也没人以柔远人为由跳出来反对,黎牙实也缄口不言,没有通过礼部为索伦求情,因为范应期的例子,是血淋淋的,让所有廷臣、士大夫们都心有余悸。 用原上海知县阎士选对官选官阶级的分类,范应期朝中有晋党为背景、有葛守礼这个座师的遗泽,范应期绝对是官选官阶级里的天上人了,前途一片光明,仕途如同三月天游园踏青,平步青云。 但现在范应期,只能躲在解刳院里不出来,因为范应期看驴粪蛋子都像是阿片球。 皇帝陛下杀人的决策,让大明和吕宋变得更加紧密,在吕宋方面看来,就是:陛下心里有我。 对于所有吕宋人,这个决策就是陛下心里有我,所以才不顾大明迫切的白银流入需求,斩杀索伦,让吕宋地面缉毒战争,得到了朝廷的大力支持。 如果皇帝决定不杀索伦,殷正茂为了缉毒战争的进行,必然要杀了索伦,因为吕宋真的有很多的毒虫,到那时候,朝廷和吕宋就会越走越远,朝中的贱儒会趁机站出来摇旗呐喊,说分封到海外的勋爵,在违逆陛下的圣旨,是不忠不孝,人人得而诛之! 而吕宋地方,也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大明皇帝真的把在吕宋的大明人,看做是国人吗?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本就因为大洋形成的隔阂和文化差异,就会如同一道无法弥合的伤口,越来越大,最终渐行渐远,这也是中原历代,不进行海外扩张的原因,太容易脱离统治了。 黎牙实带了好酒好菜来到了北镇抚司的大牢,准备再送索伦一程,毕竟都是老熟人了,黎牙实作为两面人,领了两份俸禄的泰西特使,黎牙实和索伦是同僚。 “感谢圣君是个大度的人,让我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来看你最后一眼,感谢陛下的仁慈。”黎牙实来看望索伦是报备过的,陈末作为提刑千户,静静地站在一旁,探监,自然不是私下的见面。 王家屏回京也去看望过范应期,因为陛下的大度,友人送最后一面,不再是忌讳。 “你已经是大明的官僚了,你背叛了泰西,背叛了西班牙,背叛了费利佩殿下!”索伦看着黎牙实,十分气愤的说道:“我还不是为了白银不断流出而头疼?大明不要任何泰西的货物,只要白银!” “你在胡说八道。”黎牙实平静的说道:“泰西也不是全面的商品劣势,也有优势,比如来自巴西的红木香龙血树,这种正红色而且可以染丝绸的高级染料,极其昂贵,大明皇帝进行了多次的试种成效甚微;比如来自秘鲁品位极高的硝石;来自西非的棕榈油,来自印度的棉花,这些都是大明急需之物。” “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西班牙也有造船上的优势,现在大明的快速帆船都已经量产了,咱们西班牙的五桅过洋船在哪里?仿造出来了吗?” 在万历初年,大明刚刚打开国门开海的时候,其实大明并不具备广泛的商品优势,造船是一个、羊毛是一个、泰西精湛的玻璃技术也是一个。 “大明的商品优势也是一点点经营出来的,甚至说,是陛下用命一点点换来的。”黎牙实对大明如何建立商品优势是看在眼里的,大明是浴火重生,初年的时候,情况很糟糕,连天底下最大的贵人,皇帝,都是朝不保夕,大明大,但是不够强。 “索伦,你是费利佩殿下的秘书,是殿下的近臣,我来问你,安东尼奥刚刚站稳脚跟的时候,殿下跟葡萄牙议和,杀了一批的贵族,就是为了把权力集中,为何没有做下去呢?”黎牙实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费利佩二世十分羡慕大明皇帝接近于无限的权力,在战败和反对派叫嚣的时候,发动了一场杀戮之夜,杀死了不少的贵族,黎牙实一直在等消息,但是没等到,似乎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集权集了一半,那是集权? “阻力太大了。”索伦喃喃自语的说道,费利佩二世不仅羡慕大明皇帝的无限权力,还羡慕大明能够集中力量做事,这是一种解决社会矛盾的办法,但费利佩二世最终没做成。 “你当大明万历维新没有阻力吗?相反,阻力极大,光是生死危机,二十二岁的陛下就经历了四次,陛下才二十二岁啊,就经历了四次,都是为了大明再次伟大,那么我们的费利佩殿下,经历了几次?一次?两次?”黎牙实叹了口气问道。 “没有。”索伦闭上了眼睛,略显痛苦的说道。 在封建制度下,国家的兴衰和君王的个人有着密切的关系,兴衰系于一人,自然是极为危险的政治格局。 而大明作为东方大国,西班牙作为泰西第一个日不落帝国,两国的君主,有很多的相似性,都很勤勉,也都有着极大的志向,而且也颇有毅力,数年如一日,但费利佩二世,终究是略逊一筹。 “就因为情妇在耳边几句絮叨,各地总督在公文里的一些抱怨,一些贵族的反对,就停止了行动,中国有句古话,叫一以贯之,要么不做,要么做到底,半途而废,就是不毅,就是馁弱。”黎牙实看着索伦两手一摊说道:“所以,大明在国家竞争中处于优势,就不奇怪了。” “你非但不想办法规劝殿下,反而用些阴谋诡计,妄图获得短时间内的竞争优势,我就问伱,就算是那三名海防巡检,真的放行,你建立了通道,把那一百二十箱的阿片送到了大明,又能如何呢?” “量小了不管用,量大了会被稽查,一次一万多斤,也就影响一万多人,而且还都是势要豪右,真的对大明的国力有影响吗?” 索伦连连摆手说道:“你看的太浅薄了,太近了,两国竞争,不是十年,二十年,是五十年、一百年的长期竞争,这不是短期优势,而是长期优势,你没看到过达沃、宿务、吕宋的毒虫,遍地都是,这就是个潘多拉的魔盒,只要打开,就会放出恶魔来。” 黎牙实嗤笑了一声,而后哈哈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面色就有些悲伤的说道:“我看的浅?是你不了解大明,不了解中国罢了。” “阿片真的成为了大明的腹心之痛,就会纠错,这种纠错可能是来自朝廷,朝廷严刑重典的去惩戒,如果朝廷做不到,就换个朝廷就行了,中原的王朝,每一次轮回,都要切实解决一些危害天下的危机,才能坐稳皇位。” “这片土地,从来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你不懂大明而已,不是我看的浅薄。” “你所说的吕宋毒虫,国姓爷已经下令,哪里看到了毒虫就在哪里枪毙,哪里抓到了毒虫就在那里斩首,你猜吕宋总督府需要多久来治理这些问题?” 黎牙实笑索伦不懂大明,也是笑文化差异,大明有根深蒂固的天下情怀,这是高道德的附加产物,大明可怕的纠错力量,就注定了这片土地,始终会屹立在世界之林,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身处万历维新时代的黎牙实,会很自然而然的得出这个结论,但如果黎牙实来早一些,比如嘉靖末年,恐怕会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结论,那就是大明就是个破房子,踹一脚就塌。 “毒虫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治理好!”索伦大声的说道。 黎牙实厉声说道:“皇帝陛下拿你人头在祭旗啊,索伦,你是殿下的智囊,就这样的智慧,又如何辅佐殿下呢?陛下拿你的人头,祭祀缉毒战争的旗,你没看出来吗?” “陛下把你拉倒京师斩首示众,就是昭告天下,就是告诉吕宋,缉毒战争要胜利,而且必须要胜利,以你的人头为引,掀起缉毒战争,顺便把吕宋不服王化之徒,一网打尽。” “这…”索伦呆滞的看着黎牙实,他终于明白,殷正茂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的意义。 “说点正事吧,你呢,安安稳稳的走吧,如果陛下仁慈,我会把你的骨灰带回泰西,当然你作为罪犯,可能没有被收尸的权力,很有可能会专门给你立块碑,把你的尸骨镇压在碑下,告诉世人,为何要处死你。”黎牙实看着索伦,带着几分悲伤说道:“安心的去吧。” “你不能救救我吗?”索伦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黎牙实救一救。 黎牙实笑了笑没有回答,自作孽不可活,他转身离开,这是最后的告别。 黎牙实没有回会同馆驿,而是去了通和宫,走在大明的街上,黎牙实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鳞次栉比的商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琳琅满目的各色商货、永无休止的邻居争吵,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黎牙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官袍,他已经习惯了大明安逸的生活。 大明皇帝的确在通和宫御书房,正在批阅奏疏,帝国各种事务都需要帝王来处置。 黎牙实很顺利的走进了御书房,朱翊钧以为黎牙实过来求情,大明皇帝认为有必要见一见,解释清楚大明杀人的缘故,索伦的确是使者,但他首先是罪犯。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黎牙实行大礼觐见。 “坐下说话吧,要是为索伦说情,就免了吧,你知道他做了什么,朕不能私宥,否则流毒无穷,大明自有国情。”朱翊钧示意黎牙实坐下说话。 黎牙实早就学会了贱儒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太难看了,如果黎牙实真的要求情,只能让他跟索伦一起死了。 “臣不为他求情,他该死。”黎牙实倒是摇了摇头,这事儿,黎牙实有立场但没理由求情。 黎牙实面色犹豫再犹豫的说道:“陛下,臣是来辞行的,臣打算回泰西了。” “嗯?”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你当初在神面前许下了重誓,终身不娶侍奉神,后来你违背了誓言,回到了泰西,你只有死路一条,裁判所会把你放到火刑柱上,把你活活烧死的。” “你不要认为费利佩二世会保你,你比朕更加清楚,宗教作为西班牙的国家构建元素之一,是极其重要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你为何会认为费利佩二世会为了你,得罪教廷?” 黎牙实无奈的说道:“陛下,索伦犯下如此不可饶恕之罪,臣不回去,大明就要和西班牙断交了,大帆船贸易里,是西班牙离不开大明,而不是大明离不开西班牙。” “一旦断交,大明依旧可以从倭国、从卧马岗、从西洋、从远洋贸易、从西班牙走私商人手中得到海量的白银,但西班牙没有了大帆船贸易,就失去了国朝构建的基石之一,白银的流通。” “臣是陛下的臣子,也是费利佩的臣子,更是西班牙人,臣必须得回去了。” 朱翊钧眉头紧蹙,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他看着黎牙实说道:“朕在评估风险,在思考要不要把你杀了,就说索伦和你一起谋划的,大明明公并没有出身红毛番的,所以没人会给你说情。” “你在大明一十二年,知道的太多太多了,而且多次考成都是上上,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黎牙实在大明无法升转,是因为他是个红毛番,是个鞑官,所以黎牙实和高启愚就成了鸿胪寺的难兄难弟,年年考成上上,草榜榜上有名,底册填名就查无此人了,高启愚、黎牙实都是被张居正亲手划掉的。 “陛下不会的,陛下是个好人,素来光明磊落。”黎牙实反而最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陛下光明正大。 黎牙实真的很了解大明皇帝,因为他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往往有更多不同的理解,他很清楚,陛下对番夷,其实没有太多的歧视,和华夷之辨的儒生不同,陛下很喜欢泰西的著作,尤其是算学,而儒生则认为蛮夷一无是处,其学问都是垃圾。 陛下是个光明正大的人,陛下从来不冤枉人。 “想回去就回去吧,就怕你回去什么都没做呢,就被杀了。”朱翊钧很惜才,为黎牙实有点可惜,明知道是个火坑,还要跳进去,说他蠢吧,他也是为了西班牙的公利,而不是为了私欲。 “所以臣想要讨要一封圣旨,封臣为遣泰西特使,这样臣就安全了,费利佩殿下保不住臣,但是陛下可以。”黎牙实笑着说道:“这样臣也有个身份,可以解释其中缘由,不至于两国彻底断交,臣的家人会留在大明。” 作为大明的使臣,前往泰西,那就没问题了,杀大明使臣会招来天怒,即便是裁判所再疯狂,彻底交恶大明的恶果,也不是西班牙可以承受的,所以安全绝对有保障。 “你在开玩笑吗?你一个泰西遣大明特使,摇身一变,成了大明遣泰西特使?”朱翊钧看着黎牙实愣愣的说道,果然,黎牙实把贱儒那些都学了去!仗势欺人这一套玩的真的是炉火纯青。 “臣本来就是鸿胪寺的官员啊,通事也是官,有官身的。”黎牙实理所当然的说道:“先秦时候,有一种人,叫纵横家,主要以从事政治外交活动为主的学派,有人骂他们朝秦暮楚,事无定主,反复无常,小人也,这里小人说的是德行败坏。” “秦大一统后,虽然纵横家式微,但也是有的,比如张骞出使西域、苏武、班超,而我大明也有傅安、郑和等人,都是以政治外交活动为主,不能算是失传。” “总是需要这样的人,来作为使者,进行国事沟通,防止矛盾在误解之中进一步的激化,大明总是要和西班牙做生意的,毕竟富饶银矿,在殿下的手里。” 富饶银矿,品位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银矿,在没有电解铝的时代,富饶银矿,就是白银最大的出产地。 电解铝,调整电压和电流后,可以电解出白银来,后世东方大国的银产量一年是2.48万吨,大约7.1亿两的样子,没有电解铝的时代,白银就是比黄金还重要的货币本位贵金属,很多大明的商人,连黄金都不要,只要白银。 的确,大明还要和费利佩二世做生意,大明水师并没有跨越太平洋去攻打富饶银矿能力,大明没有远洋部署能力,或者说,大明水师还是不够强,需要继续振武。 “行,那就下章礼部部议,拟旨吧。”朱翊钧倒是不反对,黎牙实这个泰西人回去说这件事,也好过派一个大明人过去冒险要强。 朱翊钧恩准了黎牙实的请求,继续处理自己手里没有批完的奏疏,看着看着,朱翊钧就乐了。 “哈哈,这个儒生,多少有点想不明白咧。”朱翊钧手里这本奏疏是万历十一年新科进士孙湛吾写的奏疏。 孙湛吾认为,三月游园踏青时,各家都要带上女子,有很多还是青楼女子,实在是有伤风化,淫纵攀比之事屡有发生,而且现在聚谈之地,多数都在太白楼,而非学馆,极其不庄重。 太白楼是个青楼,聚谈都选在那里,是有些原因的,很多聚谈都是打着聚谈的名义,目的是为了逛青楼! 孙湛吾的意思是应该禁止游园踏青携带女伴,为了防止风气的进一步恶化,聚谈之地也应在学馆。 朱翊钧想了想,批复道;【你学狐狸叫,他去买条鱼,吾心吾行澄如镜,所作所为皆正义。】 狐狸叫和买条鱼,就是狐鸣鱼书,其实就是陈胜吴广起义,不带女子去踏青,恐怕会引来缇骑的关注,这帮大老爷们聚在一起,万一其中某个点子王说出一句:国民苦不堪言,大家的家人也一样吧! 那不是搞出大乱子来了? 朱翊钧每天都会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言论,孙湛吾的发言,都算不上过分。 “王次辅又没有在内阁坐班?”朱翊钧拿着一本奏疏,眉头紧蹙的问道。 冯保想了想说道:“王次辅就没在内阁坐过班,实在是不想看到先生,惹不起,躲得起。” 这是王崇古的原话,他惹不起张居正,只好躲着,不在张居正面前转悠,要不然张居正天天看着他心烦,要揍他,他还打不赢,找谁说理去? “把这本奏疏下章内阁,交给王次辅处置。”朱翊钧将一本朱批的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 奏疏的内容是关于西山煤局的。 王谦在燕兴楼提醒大明皇帝,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造船厂的头上,让朱翊钧意外的是,这第一波攻势,没有打到造船厂身上,而是打到了西山煤局的身上。 西山煤局作为官厂,最近将煤市口弄到了手里,这的确是与民争利,毕竟大明的官厂,真的搞不出三成黄土的蜂窝煤来。 这一下子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批评王崇古聚敛的声音再次响起,顺道把朱翊钧给一道骂了一顿。 在大明,骂皇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人君之失民心,常自聚敛始。盖上好聚敛,则兴利之臣必迎合上意,以刻剥民财。此人心所以怨畔,而天下困穷也,此夫上以仇敛下,则下必以仇视上,此理势之必然者也。 惟用掊克聚敛之臣,使之损下益上,蠹政而殃民,至于掊克之臣,阿意顺指,同恶相济,合而为一。故民不聊生,多饿殍,疲困而无所告诉也。 朱翊钧又从儒生那里学到了一个词,掊克之臣。 就是说为了聚敛钱财不择手段,无德无仁、无贤无良之人。 这个词出自诗经,孟子·告子下亦云: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 就是有德的人不能居高位,聚敛的佞臣在朝,国君就可能失国。 再用王崇古,大明就亡国了,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对王崇古攻讦的是晋党,朱翊钧下章内阁,交给王崇古去办,就是让王崇古去清理门户。 “这些个贱儒,这些个道理讲的都对,但就是抛开事实不谈,先生和王次辅拼命的拦着,不要给官厂更多的权力,煤市口这事儿,是无奈之举,毕竟柴米油盐柴字当头,王次辅管了西直门煤市口后,价格稳定,滥竽充数以次充好的三成黄煤悉数被淘汰了。” “到底是谁在敲骨吸髓的压迫小民?”朱翊钧对这本奏疏非常不认可。 道理说的都对,朱翊钧完全认同这些道理,北宋将煤炭专营后,一斤煤二百文,这的确是敲骨吸髓,可王崇古是掊克之臣吗?大明京师的煤炭六文一斤,已经十二年没有涨过价了,相比较以前雨雪天,动辄十倍二十倍的涨价,西山煤局没有聚敛。 但贱儒们总是抛开事实不谈,奏疏通读下来,十分的合理,唯独没有事实。 朱翊钧继续说道:“这西山煤局是王次辅的私产吗?以前时候,毛呢官厂还有一成利给王家分成,后来分红实在是太多了,王次辅都不敢要了,银子太多也烫手,当初王次辅的分红,都给了工匠。” “若是毛呢官厂、西山煤局都是王次辅的私产,王次辅儿子娶个小妾,朕都得亲自去道喜!” “甚至这西山煤局都不是朕的私产,而是国朝的公产。” 西山煤局本来只管西山煤窑,但现在胜州、卧马岗、云南六枝、南衙马鞍山、江淮等等地方的煤炭官厂都归西山煤局管,若煤局真的是王崇古的私产,他儿子王谦娶小妾,皇帝都得登门道喜,群贤毕至。 这笔庞大的财富,属于个人,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现在官厂的摊子太大了,以后让王次辅在内阁坐班吧,就是他不在奏疏上贴浮票,这些贱儒才敢看轻他。” “估计王次辅不愿意。”冯保摇头说道:“王次辅不在内阁坐班,是态度。” 不坐班,是王崇古不再当反贼的态度和行动,他都不坐班,自然不能干涉陛下万历维新的大方向了。 次日清晨,朱翊钧再次来到了文华殿主持廷议,十二年如一日,朱翊钧除了生病,就没缺席过廷议,以致于万历年间的朝臣,理所当然的认为,皇帝就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文华殿上。 可嘉靖二十一年起,别说廷臣了,就是内阁阁老想见皇帝一面也挺难的。 “臣以为煤市口这个口子,还是不能开。”王崇古作为次辅,首先说起了陛下昨日下章到内阁的奏疏,他十分郑重的说道:“即便是要官营,也不能隶属于工部,要归户部所有。” 朱翊钧作为皇帝只能让贱儒死,但王崇古可以把人弄的生死不如,作为势要豪右,王崇古有至少九种办法把人弄成精神病,但王崇古没有这么做,而是认同了奏疏的指责,选择把吃进肚子里的吐出来,将煤市口从官厂剥离,哪怕是官营,也要交给户部去做。 九头蛇一样的衙门虽然僵化,但是稳定,不会对皇权形成威胁。 第623章 大明做事,过于霸道了! 再用掊克之臣,大明会不会亡国? 难说。 但不用掊克之臣,大明真的会穷死。 万历皇帝就没什么本事,没钱了,也不想着整肃吏治、扩大税基、生产资料再分配,启用了无数的矿监,竭泽而渔,导致大明的税基彻底萎靡,大明的财税,就像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王崇古很清楚自己的职能,聚敛的掊克之臣,但在是否要扩大官厂权力这件事上,王崇古和张居正的态度高度趋同,哪怕是弄个僵化的九头蛇出来,也不要弄个一定会尾大不掉的庞然大物出来。 这样实在过于危险了。 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王崇古自己,都很危险。 户部的王国光、张学颜互相交头接耳的攀谈了一番,最终确定了西直门煤市口被收归官有之后,归属户部,这是户部权力的一次扩张,同样也意味着责任。 朱翊钧本来打算是让王崇古清理门户,他在朱批里说的也很明白,贱儒在放屁,但最后廷臣们形成了一致决定的时候,朱翊钧也选择了认同,在奏疏的浮票上下了印,通过了这份廷议内容。 这就是廷议,朱翊钧的意见很重要,廷臣们的意见也很重要,在确保方向正确的前提下,让决策尽量考虑到社会的各个阶级的承受能力,制定出不那么完美,但能够推行的政令。 “泰西特使黎牙实奏闻要回泰西了,陛下,臣不看好,还是不要放归的好。”万士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在大明十二年的泰西使者黎牙实要回家,因为索伦犯下了重罪要被斩首,需要一个人稍微调和一下。 黎牙实这个人选当然合适,但他会死,黎牙实作为鸿胪寺的通事,是万士和的下属,明知必死的局面,还让黎牙实前往,万士和做不出来。 “黎牙实觉得朕的圣旨能保得住他,以为作为大明遣泰西的特使,就能活下去,这是一种错觉,在大明待久了的错觉。”朱翊钧看着万士和十分肯定的说道。 大明皇帝圣旨的效力,只在大明腹地有效,出了腹地,到了长崎总督府、吕宋总督府,也都是和当地分封的总督商量着来,大明水师辐射之地,就是圣旨有效的区域。 泰西归神管,圣旨不管用。 “但这是黎牙实个人的选择,朕只能祝福他好运了。”朱翊钧也有些无奈的说道:“其实黎牙实自己也清楚,请朕的圣旨,不过是为了说服他自己罢了。” “泰西有盗火者传说,普罗米修斯把火种从神那里偷到了人间,被神用枷锁束缚在高加索山上,永远无法入睡,膝盖不能弯曲,胸口还有一枚金刚石的钉子,日夜折磨着他,每天都会有一只鹫鹰,啄食他的肝脏,承受身体被啄食再生的轮回之苦。” “黎牙实又不傻,自己骗自己罢了。” “臣遵旨。”万士和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放黎牙实回去,索伦指责黎牙实是个叛徒,而黎牙实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从未背叛过生养他的土地,他的君王。 无论在什么文化之中,叛徒、二鬼子、贰臣贼子都是不受尊重的。 其实仔细评估一下风险,黎牙实真的偷东西回去,也偷不了什么,五桅过洋船卖了那么多,西班牙的造船业又不弱,但迟迟没能仿造出来,这就是结果,黎牙实带什么回去,都没有实现的基础,而且黎牙实也不是大工匠,对技术类的并不熟悉。 朱翊钧决定放归黎牙实。 “牛痘的推广遇到了阻力,目前愿意主动接种的少之又少,不过京堂百姓,都在等着绥远的实验结果,如果效果好的话,想来推广不是什么难事了。”户部尚书张学颜,汇报了关于牛痘的推广,不学数理化,处处是魔法的时代里,牛痘法的推广,非常困难。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解刳院对此早有预料,庞宪前往绥远,也是因为一定会被质疑。 这很正常,在这个年代,还有人专门捕番夷,卖番肉,一斤二十文,将番肉熬成油,一两也是二十文,说是能治病,官府示禁,而民亦不从也,朝廷禁绝番肉、番油、番膏还被百姓反对,最后强力执行了下去。 所以牛痘法,会被视为‘魔法’的一种,被朝士们所抵制,也实属正常现象。 这年头的‘魔法’实在是太多了些。 “蒙兀儿国特使沙阿买买提送上了国书,蒙兀儿国国王阿克巴,向陛下问好,主要是为了询问棉花生意和东吁战场问题。”礼部尚书沈鲤,说起了沙阿买买提,喜欢扔钱袋子的沙阿买买提,也不是整天在前门楼子听评书,屁事不干,呈送国书这种事,还是要做的,毕竟是特使。 但他一年能上两次班,能上满四个时辰,就了不得了。 大明和蒙兀儿国的生意,主要是大明进口棉花出口棉布、进口硝石出口火药,这是大明和蒙兀儿国最大的两项生意,阿克巴每次国书都要感谢大明皇帝的慷慨和仁慈,其言谈极尽谄媚,毕竟阿克巴当二道贩子,真的赚麻了。 而这次,阿克巴在国书里对东吁战场表示了担忧。 莽应里、岳凤联合云南生苗悍然发动了对大明的进攻,甚至攻破了关隘直逼大理,大明开始反击之后,战场的推进十分的缓慢,但足够的坚定,让莽应里在东吁的威望大跌,又因为常年征战穷兵黩武带来的种种矛盾,随着战败直接爆发。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胜负是兵家常事,没有人可以一直赢,穷兵黩武的结果就是只能一直赢,只要输一次,那么被胜利所掩盖的内部矛盾,就会集中爆发,所以只要发动战争,就必须倾尽全力的获得胜利,压上所有。 大明还没有打到东吁城,反倒是东吁城里自己乱起来了。 东吁城内发生七次较大规模的动荡,其中光是武装政变就发生了三次,还有四次是活不下去的普通平民,揭竿而起的抢烧活动,而且由东吁城引发的动乱,正在向整个东吁扩张的趋势。 阿克巴不是什么圣人,他是突厥化的蒙古人,在他眼里可从来没什么平民,他主要担心这样愈演愈烈的动荡,影响到了蒙兀儿国,最重要的是不能影响到棉花的种植,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所以,阿克巴写了国书询问大明皇帝,什么时候能打完,直接天兵推进,灭了东吁,阿克巴担忧东吁骚乱的影响,更担心影响到了棉布生意。 大明不会因为阿克巴对东吁的询问,就改变既定的策略,礼部也拟定的国书,进行回函。 廷议仍在继续,这次泰西来的使者依旧是西班牙索伦、葡萄牙马尔库斯、英格兰则是换了一个叫乔恩·亨利的人,法兰西的使者是一个亨利三世的男宠,这让礼部非常的不满,但也没办法,法兰西真的没人可派了。 “陛下,罗刹国的察罕汗送来了国书。”沈鲤说起了一个新的使节,来自沙俄的沙皇的问候。 罗刹国是当下大明对沙俄的翻译,自元朝时候知道俄罗斯大公的存在之后,各种译名层出不穷,罗刹、罗车、罗沙、罗斯等等,都是大明对沙俄的称呼,而察罕汗一词,也是自元朝就有的称呼,意思是白人的可汗。 大明对罗刹国并不熟悉。 这都是大明对沙俄的翻译,其实人家沙俄宣称是罗马的继承者,察罕汗的翻译也不准确,应该是‘凯旋将军和独裁者’,送来国书的是伊凡四世,也是沙俄的第一位沙皇。 朱翊钧打开了一式五份,由俄文翻译成了拉丁文、西班牙文和意大利俗文,再由拉丁文翻译成了汉话的国书。 这是一份国书,同样也是一份讣告,伊凡四世在下定决心派遣使者来到大明的时候,已经重病,在国书由使者携带,前往罗马教廷的时候,伊凡四世已经重病不起,也就是说,国书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 没有人能管得住死后之事,无论生前多么的伟大。 国书里用夸张的语气,形容了伊凡四世一生的功绩。 “这名头比朕还要长!”朱翊钧看了一页,全都是名头。 独裁者名号就有五个,沙皇的名号有十一个,大公的名号有五个,王公的名号有十四个,全北域君主的名号有十一个;领主的名号有八个;公爵的名号有八个。 就这国书的第一页,写满了名号。 朱翊钧的名号就简单多了,在所有国书里,朱翊钧的名号就一个,大明皇帝。 就这四个字就够了,就这四个字就足够换来所有人的尊重了。 罗刹国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堆砌在一起,只能说显得非常心虚,希望用这种花里胡哨的而且切实的名号,来换得大明朝廷的尊重。 朱翊钧看完了国书,并没有无聊到弄一个对等的名号进行回应,而是以大明皇帝为主体,做了回信。 要搞朱翊钧也能这么做,就是显得非常有幼稚而已,当初大汉和匈奴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彼此就在抬头上进行较量,一次比一次长,非要压对方一头,就跟农户建房,非要比别人家高一砖才行。 朱翊钧对这种近乎于斗气一样的儿戏,并不热衷。 廷议冗长,有些重要的事儿,需要认真商议,有些则是一笔带过,不是每一件闹到文华殿上的事儿,都需要明公们费尽心思的处理。 结束廷议后的大明皇帝前往了北大营操阅军马,李如松依旧为王前驱,来到了通和宫接陛下前往北大营,自从戚继光封爵之后,来通和宫接驾的都是李如松。 戚继光手里端着一把平夷铳,只不过这把平夷铳,是一把全新型号的平夷铳。 “这把平夷铳里带有螺旋膛线,用的是六钱火药,采用燧发机,带有二十倍的瞄具,在室内,可以打到一百二十步以上,室外则是一百步,因为室外有风。”戚继光简单介绍了一下新的平夷铳,除了多么瞄具之外,还多了一个前支架,而击发的方式,也分为卧式、半跪和立式三种。 前支架,就是卧式时使用,会更加精准。 而在枪机上多了一个保险栓,在没有拔掉保险栓之前,是无法击发的,最大的保证了填药行军的安全性。 射程、精准、穿甲等多个方面,有了极大的提升,这次平夷铳的弹丸是尖锐的铜弹,和过往的铅子完全不同。 铜弹是最好的弹丸,但大明缺铜,所以只能选择铅或者铁。 戚继光也没多废话,以立式进行了展示,一百二十步的距离,枪枪命中了靶心,而且因为室内的原因,一共十枪,每枪皆中人型靶的靶心,而后戚继光又将瞄具拆下,使用三点一线的机瞄进行了射击,仍旧是十枪皆中靶心。 戚继光将平夷铳收拾好,才站了起来,尊重军械就是尊重自己的生命。 戚继光笑着说道:“一个训练有序的锐卒,持有此类平夷铳,不携带瞄具的情况下,也可以精准命中敌人。” “一个十人队,配一把平夷铳足矣,因为战场上,更多的是鸟铳饱和式攻击,来应对敌人的冲锋,当然在清除高价值的目标时,平夷铳也会发挥奇效。” 戚继光之所以拆掉了瞄具,是为了向皇帝展示平夷铳的稳定性和可靠性,瞄具其实非常不方便携带,因为瞄具比较金贵,玻璃的硬度其实并不是很高,比砂砾要低的多,瞄具没有保护很容易磨花,而且不适合在战场上长时间使用。 而机瞄就不同了,简单、可靠、适用性广而且同样准确,这就是戚继光对军械的追求。 “李总兵啊,你看到了吗?”朱翊钧拍了拍平夷铳说道:“要是敌人手里有这玩意儿,你带着人冲锋陷阵,牙旗一倒,那仗是打还是不打呢?” 建文战神、靖难第一内奸、虎父犬子、靖难运输队队长李景隆,是李文忠的儿子,而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虽然李文忠是亲外甥,但李文忠的一生的战绩,堪称彪悍,李文忠一生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元顺帝逃到了应昌,就是李文忠带兵突袭,把元顺帝打的继续北逃。 但李文忠儿子李景隆在靖难之役中的表现,堪称灾难。 毫不客气的说,没有李景隆送,燕王朱棣能不能靖难成功都是个未知数。 在关键战役,白沟河之战中,李景隆所率官军,稳扎稳打眼看着就要击退南下的燕军了,结果一阵大风起,牙旗被大风折断,战局立刻变成了一边倒,所有人都以为李景隆被燕王给杀了,军心立刻涣散了起来。 牙旗怎么倒的众说纷纭。 比如朱棣就曾经对旁人说,是他亲自带兵斩旗,但其实那会儿朱棣陷入了苦战,坐下的马匹受伤、连近战用的长剑都剑锋折缺,不堪击,驱马退去还被堤坝所阻拦不能再退,李景隆手下大将瞿能差一点就追上了朱棣。 比如李景隆见人就说,乃是奸细所为,若非如此,燕王必被斩于马下,此战胜负如何尚未可知,这话还让朱棣听了去,因为非议君上,被朱棣给褫夺了爵位,软禁在了家中。 这话朱棣不爱听,因为李景隆说的不对,在白沟河之战,即便是牙旗没有倒下,瞿能、瞿良才也无法抓到或者杀掉他朱棣,因为汉王朱高煦已经带兵赶到,击退了瞿能、瞿良才所部,并且朱高煦亲自将瞿能斩下马去,日暮时分,朱高煦所部更是将瞿能的儿子瞿陶斩杀。 牙旗被大风吹倒,就成了唯一的结论,这样一来,符合朱棣登基天命所归。 李如松打仗很喜欢冲锋在前,武疯子一样,朱翊钧也是提醒李如松不要冲动,作为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未来京营的总兵,李如松必须要稳重,他作为主帅,就是高价值目标。 “放眼望去,寰宇之下只有大明有这等神兵利器,何惧之。”李如松嘴硬了一句。 “李如松,骄兵必败!”戚继光十分生气的看着李如松教训道,李如松已经改了很多,但仍然改不了这种不稳重的形象,这如何能做大明的大将军,如何能让陛下放心! “戚帅不必生气,李总兵完全可以用一句臣谨遵圣诲这种套话来糊弄朕,但他怎么想怎么说,这就是真诚,大明臣子要都是李总兵这样的,那朕在宫里天天睡大觉就可以了。”朱翊钧满脸笑意的说道。 李如松这个性格,朱翊钧非常喜欢,有话直说,他是军伍中人,要是和文臣一样玩起了虚应其事,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朱翊钧就要反思自己了,作为一个每天都到北大营操阅军马的君王,帐下大将心里有话不敢说,不能说,那才有问题。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泰西因为沙漠雄鹰萨拉丁的崛起,失去了耶路撒冷这个永久的圣地。” “在南宋淳熙二年,泰西教廷决定进行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这次的东征,由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红胡子巴巴罗萨、英格兰狮心王理查、法兰西国王狡诈菲利普牵头,是一场规模盛大的东征,征召十字军超过了三十万人,其中有七万骑士组成的精锐。” “沙漠雄鹰萨拉丁不过与万余人罢了。” “其中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巴巴罗萨,就率领了三万骑士,七万的扈从,消息传出,占领了圣城耶路撒冷的萨拉丁十分紧张,巴巴罗萨带领大军亲自出征,行至萨列法河(格克苏河),当时的大臣都劝巴巴罗萨不要骑马渡河,此时的巴巴罗萨已经六十八岁了,骑马渡河,很容易出问题。” “但巴巴罗萨不听,仍然执拗的要亲自骑马渡河证明自己的勇武仍在,结果马失前蹄,摔倒在了岩石上,并且淹死在了河里。” “狡诈菲利普退出了东征,只有狮心王理查继续前进,此时东征的大军只剩下八千人了,而理查的东征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弟弟的叛乱,不得不回国平叛去了,最终沙漠雄鹰萨拉丁获得了圣城。” 圣城在泰西拥有极其崇高的地位,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声势浩大,却以这样的结局收尾,令人唏嘘不已。 历史里有很多的偶然性,影响深远。 作为高价值目标,就要有高价值目标的觉悟,李如松不是边方的一员悍将,而是帝国的柱石之一,朱翊钧不通军务,但戚继光下令把总以上不得冲锋陷阵,之所以要下这样的禁令,是因为亲自带兵冲锋十分常见。 “好吧,陛下,臣其实已经改了很多了。”李如松无奈,战鼓起、号角吹,金戈铁马之时,不能亲自冲锋陷阵,对于李如松而言,的确是一个折磨,这种武疯子,其实对自己的命并不看重,青山处处埋忠骨,战场上马革裹尸从来不是耻辱。 在皇帝操阅军马挥汗如雨的时候,泰西诸国遣大明特使系数抵达了四夷馆,在四夷馆内,在特使聚集的地方,例行的酒会开始了,为了防止发生淫纵之事,就会现场比往年多了许多缇骑的身影,推杯换盏可以,玩红毛番、金毛番也没问题,但大庭广众之下,不行。 哪怕是关起门呢。 酒会上各国使者的情绪非常低迷,因为智者索伦被皇帝斩首在了菜市口,大明甚至没有让刑部尚书去监刑,而是让一个侍郎前往验明正身,一次斩首示众超过了一百二十七人,凡是参与到搬运阿片的水手,也一起被大明皇帝给斩首了。 “到了大明的地界,就要遵守大明的律法,不肯遵守大明律法的不是使者,而是仇敌,各位使者应该知晓这一事实,在大明的地界,理当遵守大明的律法。”高启愚站在酒会的中间,对着四方说道。 乔恩·亨利大声的问道:“那大明使者违背了我们的法律,又当如何?” “自然是以大明律法为准。”高启愚理所当然的说道:“大明遣泰西的使者犯下了任何的过错,理当由陛下来问责,任何胆敢攻击、羁押、威胁大明使者的行为,都会被视为挑衅,就要承担大明的怒火。” “在大明的地界要以大明律为准,大明的使者违背了我们的律法,也要以大明律法为准吗?”乔恩愤怒的说道:“大明做事,过于霸道了!” 高启愚摇头说道:“这不是霸道的问题,而是按照道德标准而言,大明律法要远比英格兰的律法严格,至少大明不会搞出私掠许可证这种人神共弃的律法来,伦敦无论是环境,还是道德,都是恶臭,乔恩,你说呢?” “哈哈哈!” 黎牙实带头大笑了起来,高启愚的拉丁文非常标准,出使的使者都精通拉丁文,所以立刻引起了哄笑,高启愚的回答也是事实,大明的律法可比英格兰的律法更加严苛。 这里其实还有个谐音梗,乔恩(john)在拉丁文里的意思:厕所。 所以高启愚一语三关,这一句话骂了乔恩这个特使本人,骂了伦敦的恶臭,也骂了英格兰的道德低劣如同厕所一样滂臭。 “我…”乔恩被骂的有点懵,这个外交官的嘴,实在是太过于厉害了一些。 黎牙实知道,其实私底下高启愚骂的更凶,高启愚可是亲自去过伦敦的,对于伦敦的评价,高启愚就两个字,滂臭。 高启愚去过那么多泰西的城池,伦敦最臭… 虽然乔恩一直在不停的说着什么他的名字来源于圣经,但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怜悯。 高启愚没有逗留太久,他就是警告各国使者遵守大明法律,而后就马上离开了,这里不是说话和谈判的场合,高启愚并不想跟他们推杯换盏,马尔库斯因为和大明极为特殊的关系,也和高启愚一起离开了。 亲疏有别。 “感谢大明缇骑缜密的调查,调查清楚了真相,找到了真凶,否则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马尔库斯表示了自己对缇骑的感谢,查案的缇骑非常的专业,抽丝剥茧的找到了索伦这个幕后真凶,洗刷了马尔库斯的嫌疑。 泰西对大明的确是白银净流出,是贸易逆差,但作为二道贩子的葡萄牙,赚的盆满钵满。 “我要介绍一个人给高少卿认识,他是巴西总督,佩恩·德·若昂。”马尔库斯十分诚恳的说道:“我们在巴西拥有许多的殖民地,这位佩恩·德是安东尼奥殿下的朋友。” “看起来,安东尼奥这个国王做的并不是非常顺利。”高启愚眉头一皱,放下了茶杯,意味深长的说道。 “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高少卿的慧眼,的确如此。”马尔库斯由衷的说道。 这个佩恩·德,的确是巴西总督,但一直不支持、不认可安东尼奥国王地位,是葡萄牙海外殖民地总督里,最是反对安东尼奥做国王的,而这一次佩恩·德作为副使,也是安东尼奥对国内贵族的妥协。 “佩恩·德为何要和安东尼奥和解?还不是看到了大明商货在里斯本集散,所以才会选择支持,马尔库斯,你和安东尼奥一定要擦亮眼睛,这种毒蛇一样的人,会随时反咬一口,他们不是忠诚于信念、道德、君王,而是忠诚于金钱。”高启愚十分郑重的提醒马尔库斯。 就马尔库斯和安东尼奥为大明带来了那么多的种子这一件事,就值得高启愚尊重他们了,哪怕是投其所好的拍皇帝的马屁,但大明作为传统的农业国,农桑仍为本务。 “反复小人而已,不值得信任,但这天底下,这样的人也最多。”马尔库斯对高启愚的提醒十分认可。 “那就见见吧。”高启愚面色平静的说道。 第625章 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 第625章 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 西班牙很强,是第二个世界性帝国,第一个世界性帝国是葡萄牙,后来葡萄牙逐渐没落,而西班牙王室开始主导大航海时代的全球化,成为了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每年的珍宝船,装满了白银、黄金、珠宝、香料等等奢靡之物,送回了本土。 但倾尽全力,压上一切进攻英格兰,这是赌国运的行为,这个决策绝对称不上明智,因为费利佩二世,一共赌了五次,整整五次,每一次都是输给了老天爷,输了五次都没能彻底输完,可见西班牙的底蕴和血槽。 英格兰、倭国这样的小国,最喜欢和大国对赌国运了,输了顶多咬牙切齿的蛰伏起来,孤悬海外,总有再起的一天,但大国要是输了,那小国的获利,甚至比整個历史积累都要多的多。 忽必烈两次去进攻倭国,也都败给了水文天象,费利佩二世五次进攻英格兰,也败给了水文天象。 这就是当下大明缓缓图之的原因,大明不急,大明这么大岁数了,要沉稳,沉得住气,要如同坐在河边的智者一样,静静的看着敌人的尸体缓缓的从河面飘过。 朱翊钧处理了若干外交事务,借款给了葡萄牙、又卖了二十艘五桅过洋船给西班牙、驱逐了法王的男宠、羞辱了英格兰的使者、给已经去世的伊凡四世回信等等,这一次外交活动,收获颇丰。 大明,蒸蒸日上。 大明次辅王崇古的家宅和全晋会馆紧邻,今天,是回乡祭祖的日子。 在朝中为官,致仕叫放归依亲,在不致仕之前,等闲不能回乡,更遑论王崇古这样的大员,真的致仕了也是西土城起大厝,而不是回蒲城。 王谦没有中进士之前,都是王谦回乡祭祖,但现在王谦也高中了进士,家乡就成了遥远的记忆,但认祖归宗也是大明的文化和传统,王崇古、王谦无法离开,所以是王崇古的弟弟王崇义回家上坟。 作为大明最大的势要豪右,垄断阶级和官选官阶级双重身份的王家,回乡祭祖,排场自然少不了,光是马车就十二架,王崇古怀里抱着一个孙子,只有三岁的孩子,说话都不利索,还对什么都好奇,说不清楚还一直说,王谦的小儿子,最喜欢揪王崇古的胡子。 这个时候的王崇古,不是大明的次辅、官厂的总办,而是一个爷爷、兄长。 “四郎啊,这次回乡,可比上次要好走的多,最近京营跑去太行山剿匪,太平多了,到了家里也给列祖列宗告个罪,不孝子,今年又回不去了。”王崇古笑着王崇义说道,虽然嘴上说的谦虚要告罪,其实语气颇为骄傲。 “哥说的哪里话!爹娘地下有灵,知道哥这么厉害,决计不会认为哥是不孝子!八成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没出息的玩意儿,当了一辈子的行脚商,到了还是个行脚商。”王崇义乐呵呵的说道。 王崇古是因为当帝国的次辅才不会回乡到祖坟磕头的,祖宗知道不会怪罪,反而会欣慰,光耀门楣,光宗耀祖,族谱上都要单开一页的王崇古,日后就是他们老王家口口相传的老祖。 “我呀,还是沾了女婿的光,海带大王这海带生意,才算是有了点能在爹娘面前唠叨的事儿。”王崇义说起了自家女婿姚光启,就是两眼放光,老姚家真的是眼盲心瞎,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就这么放弃了,被王崇义捡到了大便宜。 山东的海带不挣钱,但海带附带的海货生意,相当的赚钱,所以王崇义现在是一边赚大钱,一边做善事,毕竟这海带真的能防治大脖子病,王崇义这买卖做的一点都不亏心。 “四郎,记得我的叮嘱,绝对不要滋扰地方,若是被贱儒给抓到了把柄,我这儿也为难,多点些银子,路上打点好,不要跟人急眼,你这个脾气,就喜欢跟人急,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沉稳点。”王崇古将怀里的孙子放下,又叮嘱了王崇义不要滋扰地方。 “知道了,知道了。”王崇义笑了笑,摆了摆手,撩起了下摆,上了车驾,打开了车窗,对着王崇古笑着说道:“哥,我走了啊。” 王崇古将手里的孩子放下,小孙子今年三岁,小孩容易夭折,要背捂着些,背捂是山西的方言,就是背着点风,捂着点,不要伤风感冒,现在三岁了,回家看看,算是认认家门。 小孙子很喜欢王崇古的胡子还不肯走,但王崇古佯装严肃的将孩子递了出去,这小孙子揪不到爷爷的胡子不高兴,但一上车又揪了四爷爷的胡子,又开心了起来。 “走吧。”王崇古挥了挥手,将两只手放在了背后,看着一辆辆车渐行渐远。 王崇古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对得起大明皇帝给的官职,对得起大明百姓对他的期许,这就足够了,是非功过春秋自有论断。 王崇古看到了一个人影冲向了车驾,而后就是惊天的巨响。 “轰!砰砰砰!” 一道火光乍现,而后就是极其猛烈的爆炸声响起,王崇义抱着小孙子的车驾,在巨大的爆炸中,腾空而起,在空中解体,四分五裂的落在了地上,车辆开始燃烧。 王崇古脸上的笑容凝固,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车驾的残骸熊熊燃烧,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这样被活生生的炸死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呆愣在原地,有一种不现实的错觉,他不希望这是真的,但这一幕就这样突然而然,在极为祥和的氛围下发生了。 血液在翻涌,如遭雷击一样愣在原地的大明次辅,呆滞的看着面前的残骸在爆炸后燃烧着,四处的声音仿佛完全消失了一样,叫嚷、救火、锅碗瓢盆的碰撞、水与火相融腾起了一股股浓烟,看的到,全都看得到,但听不到。 “嗡。” 王崇古感觉到了耳边一阵蜂鸣,而后天旋地转了起来,世界在颠倒,而后眼前白茫茫一片。 “爹!”王谦和王崇古站在一起,一样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弄的呆愣在了原地,看到王崇古摇摇晃晃的倒下,赶忙一把扶住。 一边是生死未卜的亲爹,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小儿子,王谦抱着亲爹没有松手,而是大声的指挥着家仆救火,现场相当的嘈杂。 很久很久之后,王崇古觉得自己醒了,但怎么都睁不开眼,但是能听到声音,十分安静,但能听到小声的交谈。 “李太医,王次辅的情况如何了?” “急气攻心,一时间晕厥了,再等一会儿就醒来了,并无大碍,但是需要静养数日。” “缇帅,爆炸案查的怎么样了?” “还在查,线索很少,从现场所有人的口供可以看出,是有人抱着一个点燃的火药包冲到车驾旁,次辅的弟弟王崇义当场殒命,王崇义拼命把小孙子保护在怀里,小孙子的手臂烧伤,除了袭击者外,还有一名马夫身亡,一名随扈重伤,危在旦夕。” “随扈是为了把小孙子送出车内,车被爆炸掀翻着火,随扈用了最后的力气,才送出去了小孙子。” “陛下,随扈在刚才…不治身亡。” …… 一大堆的声音塞进了王崇古的耳边,王崇古变得十分的愤怒,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他唯一的弟弟死了,而且是死无全尸,只有喜欢拔胡子的孙子在众人保护之下,才躲过一劫。 王崇古越是愤怒,就越是无法睁开眼睛,无法醒来。 王崇古感觉床边坐下一个人,身上多了一只手。 “都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朕早该想到的,朕发誓,无论是谁,朕都会报复的,杀人者恒杀之。” 王崇古终于分辨清楚了,是陛下在身边,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看清楚了陛下的轮廓,而后开口说道:“陛下怎么来了?” “李太医,王次辅醒来。”朱翊钧没有回答,而是让李时珍过来好好看看。 李时珍一顿检查,而后松了口气说道:“醒了就好,已经没事了。” “朕听到了消息就赶了过来,缇骑在打扫现场,王次辅好生休息就是,这件事交给朕,缇帅,给王次辅家里调派二百缇骑随扈,防止再出现这样的意外。”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说道:“都是朕的错,朕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陛下是圣天子,哪怕是尽全力去猜测他们的下限,但还是高估了他们的道德,臣也是。”王崇古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缇骑在他们老王家,其实是君臣默契。 王崇古这才看到床边还有戚继光和张居正。 王崇古看了眼张居正,而后排除掉了张居正的嫌疑,不是说张居正不想置他于死地,而是张居正要杀他,根本不用搞什么爆炸案,上次张居正就直接发府上铁林军围了王崇古的家,张居正要杀人,都是正大光明。 王崇古看向了戚继光,他从戚继光身上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不怒自威的戚继光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杀气,在关内十分儒雅随和的戚继光,第一次露出了刀刃向内的冰冷。 “四郎不该死的,该死的是我。”王崇古靠在床边,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暗淡,他没有醒来的时候,是愤怒,醒来之后,反而有些心如死灰。 那辆车是他的车驾,要杀的是他王崇古,那刺客也是看到了车,就扑了上去。 “该死的是这帮虫豸,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敢堂而皇之的刺杀大明次辅!”朱翊钧站了起来说道:“次辅好生休息就是。” 朱翊钧没有久留,他要去找到这个胆大包天的逆贼,然后把他全家炸上天。 一直到日暮时分,擅长办案的缇骑们,找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 赵梦祐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抱着火药冲上去的人叫李三虎,李三虎是西城的一个游手好闲堕落之徒,依附在煤市口,帮人推蜂窝煤为生,煤市口被王次辅白没后就失了生计,臣抓了李三虎的几个狐朋狗友,都说李三虎发誓要杀了王崇古。”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李三虎常对人如此说,看起来似乎是冲动所为。” “但是陛下,臣在调查中发现了一件事,李三虎在煤市口被王次辅白没后,没了生计,钱却大手大脚,还去过太白楼,李三虎是干一天活赚一天的钱,没钱去太白楼,这地方入门就要十两银子,不是李三虎能够攒下来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火药,如此爆炸威力的火药,决计不是李三虎能弄到手的,李三虎带的火药充其量十多斤,放烟的火药爆炸,是不可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威力。”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从谁给他银子查起这是一条线索,从火药的来源查起,是另外一条线索,只有这两条线索吗?” “臣这里还有一个线索。”赵梦祐面色凝重的说道:“爆炸发生的前一天,有人买空了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数额巨大,超过了三百万银。” “嗯?!”朱翊钧猛地坐直了身子。官厂、官道里唯一在燕兴楼进行了认筹扑买票证的就是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而在王崇古遇刺的前一天,大肆做空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显然是有人收到了确切消息,会有偶发事件,影响到票证的价格。 买空、做空都是交易行的交易方法,比如甲觉得绥远驰道的票证价格会下跌,就会借有现货的乙,票证出卖变现,留现银在手里,等到票证价格下跌的时候,再买回同样数额的票证还给乙,本质是一种对赌。 王崇古身系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法,王崇古一旦被袭击,重大利空消息传出后,绥远票证的价格一定会下挫。 王谦曾经在《有价票证分析》中就直言不讳的说,交易行的博弈本身就是利用信息在谋利,韭黄没有内幕消息,哪怕赢一时,也无法赢一世,从没有财富神话,如果有,那也是欺骗。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从王次辅收缴煤市口之后就开始了,一次有关联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就是案犯。”赵梦祐很确信,有一个幕后主使制造了这一切,而不是李三虎这个行为人的偶发行为。 “查下去,无论查到谁,哪怕是查到了先生的身上。”朱翊钧给了赵梦祐查案的权限,可以查,查到张居正头上也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朱翊钧对张居正有信心,有信心的原因是张居正要杀人,根本不需要玩的这么脏,张居正要杀王崇古,还用等现在? “臣去办案。”赵梦祐没有再跟陛下解释办案的难度,对于缇骑而言,只要陛下想知道,缇骑都能查个水落石出出来。 朱翊钧的心情很差,明知道王崇古已经背叛了自己本来的阶级,甚至摁着晋党刷名声,居然没有提早的保护,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这是不察,他很自责,王崇义过去也是个奸商,后来王崇古倒戈后,王崇义就开始做海带生意了。 王崇义、车夫、随扈,都不该死的。 “陛下,不给王次辅派缇骑,也不是陛下的错,那是王次辅的错。”冯保跟随皇帝多年,很清楚皇帝陛下现在的心情,陛下在自责,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胡说八道。”朱翊钧敲了敲桌子,略显不满的说道。 冯保再俯首说道:“陛下不给王次辅派缇骑,不是因为王次辅原来是个僭越佞臣吗?后来改过自新迷途知返了,但陛下派缇骑过去,多少有些监视的意味,与君臣无益。” 冯保作证,陛下真的动过心思派人保护王崇古,虽然王崇古是势要豪右有自己的家丁,但毕竟不够专业,而缇骑是极为专业的,朱翊钧就给张居正派去了骆思恭,所有人都知道骆思恭会毫不犹豫的为陛下挡刀,但陛下还是把骆思恭派去给了张居正。 而张居正也不会认为陛下派人是监视他,控制他。 但王崇古不一样,王崇古本身是个反贼,皇帝派缇骑过去,那不是逼王崇古自杀是什么? 之前是真的不合适。 “你说的很对,但如果王次辅不改旗易帜,他也不会惨遭如此横祸。”朱翊钧认可冯保的说法,不给王崇古派缇骑,是为了防止君臣之间起疑心,的确是君臣默契。 可事情发生在京师,天子脚下,刺杀大臣,等于不把朱翊钧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王次辅不改旗易帜,早就跟着张四维一起被族诛了。”冯保仍然坚持,整个事儿里,陛下没错。 王崇古要是和张居正一样,那皇帝当然可以毫无忌惮的派出缇骑保护了,不用等到悲剧发生再进行。 第二天清晨,廷议还没开始,赵梦祐满眼通红的奏闻了调查的结果,原来掌控煤市口的许有仁,许家是重大嫌疑人,三条线索,全都指向了许家。 “去抄家,掘地三尺。”朱翊钧坐在月台的龙椅上,亲笔写了一本中旨,而后取来了当初王崇古给的空白驾帖,将抄家之事写在了空白驾帖上。 王崇古给了陛下十张空白驾帖,那是陛下当街手刃了诋毁戚家军平倭、美化倭寇的陈友仁之后,为了防止皇权和律法流程起冲突,王崇古弄了十张空白驾帖送到了宫里。 黄纸案、白纸案都会被人置喙,但有刑部驾帖就没问题了。 这十张空白驾帖第一次启用,是因为王崇古家人被炸死,朱翊钧第一次绕过了刑部,他相信缇骑,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敢当着皇帝的面儿说,那就是缇骑们已经找到了切实的证据。 张居正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阻止,今天有人敢杀王崇古,明天就有人敢杀他张居正,这种政治暴力就要以暴制暴,流程从简从速,最快的时间侦破,最快的时间处决,才能收威吓之效。 “陛下,京师禁烟爆竹,一切火药不得入京,臣以为顺天府丞王希元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理当官降三级,戴罪立功。” “五城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都尉,也应该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张居正等赵梦祐走后,开始了追责,第一追责就追责到了王希元的头上。 王希元上一次跑到皇帝面前哭爹喊娘,说这个京师府丞不好干,这就来了,出点事儿,就是当头一棒。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认可了张居正的追责,九门流动量很大,商货来往极为频繁,的确很难,而且就是不再京师城中刺杀,出了城,也是能做的,但的确该追责,没做好,就要有人承担责任。 王崇古缺席了廷议,他在静养,大医官也在他的府上,不会出什么意外。 廷议还没结束,缇骑快马来报,抄家已经找到了书证、物证、人证,铁证如山,负责沟通李三虎的许家大公子,许昭德,门房、小妾等一众,也被缇骑羁押归案。 “从武库调拨一万斤火药,送到许家,朕要把他们许家炸上天!”朱翊钧听完了奏闻,立刻站起身来,对着戚继光下令,万斤火药送许家上天。 “陛下。”张居正赶忙站了起来,俯首说道。 “先生要拦吗?”朱翊钧眉头紧皱的问道。 “不是,臣要去看热闹。”张居正摇头说道,张居正也是大明的阁臣,他也有兄弟、有儿子、有孙子,他才不会阻拦,而是去看热闹。 “同去,同去。” 朱翊钧带着缇骑风风火火的赶往了西土城,一千缇骑,从王恭厂点够了一万斤火药,将火药调运到了西土城许家家宅,而后开始了快速的布置。 胜州的漏天煤矿,大明曾经使用过火药开采,对于如何把许家炸上天这件事,技术上不是难题。 朱翊钧来到了西土城许家家宅门前,也没有进门,四个小黄门把龙椅搬了过来,大明皇帝就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门前,活脱脱像是个寻仇的土匪。 “许昭德,你们平日不都骂朕暴戾吗?!朕今日就暴戾给你看看,敢杀朕的人!”朱翊钧看着被缇骑摁在地上的许昭德厉声的说道。 “王崇古杀了我爹,我凭什么不能杀他!”许昭德挣扎了两下,愤怒的大声吼道。 “为父报仇?你真的给你爹报仇吗?你买空绥远驰道的票证是何居心?泄私愤谋厚利,就是泄愤谋利,扯什么为父报仇?杀了你爹的是国法!不是刑部尚书王崇古!”朱翊钧嗤笑一声,这人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嘴硬。 大明缇骑都把他去年中秋节在哪个小妾房里过夜,都查的一清二楚,许昭德绝不是单纯为父报仇。 “扔进去!”朱翊钧也懒得理他,让缇骑堵了嘴,五大绑扔回许家大宅,跟着他们许家一起上天。 “点火!”朱翊钧大手一挥,就要动手。 “且慢。”一个十分急促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看向了来人,才看到了是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王崇古,让陛下住手。 “陛下,不能炸,按照大明律,死刑应该三复奏,查补清楚,才能判斩。”王崇古俯首说道:“臣是刑部尚书,如此草率,惹人非议,实乃是草菅人命。” “许昭德自己都承认了!”朱翊钧指着扔回去的许昭德说道:“这也是草菅人命?明公都在,缇骑也在,大家都可以作证。” “陛下,处置他,自有国法。”王崇古指向了赵梦祐手中的驾帖说道:“陛下,为了臣不值当。” 皇帝要把许家炸上天,就是私刑,没走流程的杀人都是私刑,当初成祖文皇帝就没走流程,杀了解缙,后来杀了解缙的缇帅纪纲,也被论斩。 “不就是驾帖吗?朕现在写一份,现在就三复奏,张宏,笔墨伺候。”朱翊钧觉得王崇古有点固执,既然王崇古要三复奏,那就给他。 “陛下。”王崇古甩了甩袖子,作势欲跪,他还要劝谏,陛下这是在胡闹,王崇古在谈国法森严,而陛下在践踏大明的律法,作为规则的制定者,陛下理应维护规则。 “行了行了,别跪了。”朱翊钧无奈的挥了挥手说道:“朕就该快一点,在次辅赶来之前就点火的,朕知道王次辅要说什么,正义不仅要实现,而且要以人们都看见的、都认可的方式去实现,那才是正义。” 朱翊钧当然知道王崇古在说什么,王崇古执掌刑部多年,也老是唠叨这些,皇帝自然懂。 “把人都拉出来,抄干净了,把许家宅邸,给朕炸上天!”朱翊钧接受了王崇古的谏言,但只接受了一半,火药已经出了库,就没有拉回去的道理,不能把人炸上天,也要把许家炸上天,说到做到。 许昭德就在门里,他听得一清二楚,瘫在地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朱翊钧看着许昭德平静的说道:“许昭德,伱知道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不是死亡的一瞬间,而是等死的过程。” “朕以亲身经历的经验告诉你,等死才是最可怕的。” 朱翊钧在炎症风暴里等死过,他那会儿只希望死亡来的更早一些。 (本章完) 第626章 万历维新反对派的大联盟 第626章 万历维新反对派的大联盟 朱翊钧在最后关头,没有把许昭德送上天,并不完全是因为王崇古的劝谏,而是因为自己有些急火攻心,急于对等报复,而忽略了一件事。 这李三虎爆炸刺杀当朝次辅这件事的背后,比表面上更加复杂。 许昭德认罪的速度太快了,整个案情的侦破实在是太过于流畅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那么的水到渠成。 朱翊钧这个十岁天子登基至今,如履薄冰,他办所有的事儿,就没有一件事,是如此顺利的,这过于丝滑了,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样。 或许可以说,许昭德的认罪伏法,是因为缇骑来的太快,铁证如山,容不得许昭德抵赖; 或许可以说,缇骑侦查案件的手段过于暴力,才让案情如此快速的水落石出; 或许可以说,许家失去了煤市口这个下金蛋的鸡,愤怒之下才兵行险着,圈养死士李三虎铤而走险; 也可以说,许昭德是为了买空绥远票证,为了巨大的经济利益,来弥补煤市口的损失;也可以说,许昭德抱有侥幸心理,李三虎是用火药袭击,李三虎决计不可能生还,死无对证; 这一切都说得通。 但朱翊钧看到王崇古本人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让这一切或许,都成为了掩盖真相的借口。 在发生爆炸袭杀之前,有针对王崇古一波弹劾,是晋党的内讧,攻讦王崇古的聚敛掊克之臣。 这是一整套组合拳,从掀起风力舆论开始,先将王崇古定死在奸佞一列,而后围绕着煤市口展开布局,许昭德的铤而走险就顺理成章,皇帝为了泄愤,一定会选择不顾一切的杀人。 许昭德一死,一了百了。 整套组合拳里,出现了两个问题,第一個问题就是李三虎杀错了人。 朱翊钧是从阶级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即便是没有缇骑的王家,也不是那么好刺杀的。 比如这次的李三虎爆炸袭击,就没有搞清楚到底哪个是王崇古,只认准了王崇古的车,就扑了上去,结果杀了王崇义。 第二个意外,就是王崇古出面阻拦劝谏,即便是发生了李三虎失手的意外,但事情仍旧按着谋划在进行推动,皇帝、大臣们为了维护肉食者之间的集体利益,选择了任由皇帝胡闹,要把许家、许昭德一起送上天。 即便是海瑞,也没有出面阻拦,因为海瑞也是明公,海瑞也有家眷,海瑞得罪的人比张居正还多,如果不严惩威慑,他海瑞就是下一个受害人。 但王崇古出面阻拦了,理由是正义,他不希望以一种私刑的方式报仇,而是要许昭德伏法,由国法处置,王崇古是刑部尚书,职责所在。 现场已经布置妥帖,许昭德和他的家眷被押往了北镇抚司大牢,而朱翊钧迟迟没有下令,看着许家的家宅,若有思索。 “次辅,你提醒的对,许昭德身后还有人。”朱翊钧将自己思考的问题告诉了王崇古。 王崇古一愣,随即面色一变,他老了不是糊涂了,陛下这些一说,王崇古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这帮人还是在图谋官厂!天杀的!以为杀了臣,这官厂就是他们的了吗!做梦!”王崇古面色变了数变,变得更加愤怒了起来,动了他的家人,还要动他的心血,他立刻明白了一切的起始动机,官厂。 不是每一个官厂都是盈利极为丰厚,比如修建驰道的工兵团营和修建驰道,就是一个纯亏的买卖,是为了煤炭顺利抵达宣府,实现煤银对流,比如在江淮的煤场,就陷入了运营的困境之中,因为工价、市场等多方面因素影响,利润极其微薄,甚至有些入不敷出。 王崇古已经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目标人物了,因为两个毛呢厂、西山煤局都是朝廷官厂盈利的大头,和造船厂平起平坐,略逊种植园一筹,这也是朝廷官厂能顶得住阻力,日益兴盛的基础。 不自谦的说,毛呢厂西山煤局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王崇古经营有方。 王崇古死了,毛呢官厂、西山煤局就一定会陷入经营困难吗?不一定,但王崇古只要还活着,毛呢官厂和西山煤局就一定不会陷入经营困难,没有王崇古对这些谋求官厂之人,极为重要。 还是看上了皇帝弄出来的这一堆破铜烂铁,骂的越凶、手段越激烈,越说明眼馋官厂的厚利。 “点火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赵梦祐点火,将许家的家宅送上天,幕后之人日后再论,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想把许家送上天。 轰隆隆的爆炸声连绵不绝的响起,红红火火的许家,在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缇骑的手艺十分的精湛,甚至没有影响到周围任何的建筑,这是一个废墟,是一道伤疤,更是一个警告。 朱翊钧摆驾回宫,他跟赵梦祐仔细交待了一番,划出了几个重点调查的方向,让赵梦祐去调查走访,务必把皇帝心中的疑惑搞清楚。 赵梦祐办案是一把好手,但是要搞清楚这些事,也需要时间,一直到朱翊钧在文华殿集中接见了外国使者后,赵梦祐才在六月中旬,将皇帝想知道的一切调查清楚。 “许有仁在万历七年起,就开始向海外转移资产,万历六年新政官考遴选和迁徙富户,许家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向海外转移,在利得税的政令下达之前,将家产悉数变卖,迁往了吕宋。” “和吕宋总督府沟通后,发现许有仁并没有在吕宋置业,而是前往了元绪群岛。” “许有仁背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陛下真的是洞若观火。”赵梦祐真心实意,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寻仇案,而是一件政治案件。 “政治活动素来复杂,很多时候,都只是默契,连做这件事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同党,连当事人都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朱翊钧不由得想起了林辅成这个本土自由派从草原带回来的那本书,写满了皇帝和三娘子绯闻的一本书。 政治活动极为复杂,甚至有些时候,身处其中的人,都不知道真相,而且政治活动也似乎从来不需要真相。 “许有仁在万历八年,迁徙入京,但许家就迁徙了一个空壳子入京来,许有仁是许家的家主跑不了,但许昭德,不是许有仁的亲儿子,而是义子,和许家一样迁了个空壳子的还有二十六家。” “这是许有仁背后的第一股势力,叛逃海外的势要豪右。”赵梦祐首先告诉了陛下,这个宁肯叛逃大明,也不肯到皇帝眼皮子底下生活的势要豪右不只是许家一家一姓,而是二十六家之多。 大明有着强烈的安土重迁的概念,但是在这些人看来,大明皇帝迁徙富户充实京畿的行为,就是奔着灭门去的,在地方盘大根深无法处置,就弄到京堂来。 根据赵梦祐的调查,这二十六家,是世代海商,他们在海外拥有根基,迁徙到海外,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在隆庆二年还没有开海的时候,这二十六家就已经是走私商人了。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要开海的厚利,就要承担开海的代价,这些人是以极端自由为核心,凝聚到一起的一股力量。” 在大量白银流入,拜金教的兴盛之后,自然而然的就会诞生出这样的思潮,进而获得拥趸,他们从来不会认为,他们是因为生活在大明这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下,才积累了如此的财富,只会觉得全凭自己的努力所得。 “陛下圣明。”赵梦祐由衷的说道,陛下的判断是极为准确的,这二十六家,全都是极端自由派的拥趸,以极端自由为主张,身体力行的迁徙出了大明,所以行为肆无忌惮。 “第二股势力就是一群想走又不肯走的蛀虫,他们设立诗社、杂报,走又不肯走,留下又心不甘情不愿,不愿意接受朝廷的政令,这些人就是以沈自邠、雒于仁等一众十四人,制造妖书案,鼓噪风力舆论。”赵梦祐说起了陛下重病时候,雒于仁为首制造妖书案的大权。 为什么想走不肯走?因为没有根基,不是谁都是世代海商,走私商人,他们无法脱离大明,对海外一无所知,但又反对皇帝管的太宽,反对迁徙富户充实京畿,但只要在大明,就在皇权之下,只能这么一边忍受,一边寻找机会。 皇帝病重,机会就来了,赌的就是皇帝一病不起。 “都是意图颠覆大明的逆贼。”朱翊钧给这帮人进行了定性,他们心里压根就没有大明,也没有四方庶民,眼里只有自己一亩三分地的那点收成,朱翊钧摇头说道:“如果极端自由派是吃人的老虎的话,那这些想走不肯走的蛀虫,就是为虎作伥的伥鬼,是极端自由派这杆大旗的侧翼。” “还有一些人,以反对还田为主的一批乡贤缙绅为主,这些乡贤缙绅,看似没有做什么,但臣在调查的过程中,还是发现了他们的活动,这次买空绥远驰道的大量所谓的散户,就是他们,他们是新政的受害者,废除贱奴籍让他们如鲠在喉。”赵梦祐补充了调查的最后一块短板。 旗帜鲜明的反对大明的新政,要有金主,也要有冲锋陷阵的士大夫,更要有配合行动的大量拥趸。 “万历维新反对派的大联盟。”朱翊钧反而笑了出来,搞清楚敌人是谁之后,那问题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个大联盟是没有实体的,若说有,就是元勋群岛那二十六家,其他都是藏在水面下的鱼,看不见也摸不着,但真实存在。 乱臣贼子已经自己跳出来了!极端自由派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伥鬼是一个,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的乡贤缙绅是一个。 朱翊钧将这三股势力写在了纸上,看了许久才说道:“那个许昭德,送解刳院跟张四维做邻居吧。” “一群跳梁小丑。” 在赵梦祐的调查中,林辅成、李贽这些自由派,反而被开除了自由籍,被认为是威权崇拜者。 因为林辅成和李贽已经完全悖逆了自由的基本主张。 林辅成、李贽等人曾经成功的掀起了风力舆论,最终促成了废除贱奴籍政令的推行,将人从强人身依附、奴隶的生产关系中解脱出来,难道就不是自由了吗? 在极端自由派眼里,这不是自由,没有了成为奴隶的自由。 朱翊钧发现,当一个概念,脱离了百姓、大多数人的时候,就会变的古怪起来。缇骑们抓了一个叫赵子宁的人,这个赵子宁被捕,完全是意外,赵子宁是个意见篓子,被抓的时候,正在骂皇帝,而且骂的很凶,批评皇帝仍然是一种禁忌的话题,但赵子宁敢在杂报上公开批评。 骂的内容无外乎老三样,过于暴戾、管的太宽、独断专行,缇骑们以为这人是许昭德的同党,因为此人和许昭德是同乡、同窗,还骂皇帝,制造风力舆论,这不就是同党是什么? 被抓了之后,经过了仔细调查之后,才发现,赵子宁和许昭德、许家没有直接的、间接的经济来往,一点瓜葛都没有。 “放了吧,骂朕的人多了,朕都斤斤计较,朕这日子也不用过了。”朱翊钧懒得处置赵子宁,是因为这个人的发言,也算是基本遵循事实,不算是诬告,的确暴戾、的确管的很宽、的确独断专横。 “臣遵旨。”赵梦祐知道皇帝的目的,不进行扩大化。 斗争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楚谁是敌人,谁是路人,谁是朋友,显然赵子宁还不属于敌人那一列。 和极端自由派的斗争,是长期的,因为这是皇帝一手养大的。 “陛下,大司徒少司徒在御书房外面候着,请求觐见。”一个小黄门见陛下忙完完了手头的事儿,赶忙说道。 “宣。” 王国光和张学颜二人联袂而来,显然是有要事要说,二人见礼之后,也没有东拉西扯,将一本奏疏呈送到了御前,这是张居正当年陈五事疏开的口子,廷臣们的奏疏,可以绕开内阁直接面呈,见辅臣、廷臣、外臣,就注定了奏疏的面呈成为了可能。 张居正只希望陛下成为明君,让大明不再向深渊滑落而已。 朱翊钧打开奏疏一看,立刻就知道王国光和张学颜为何要绕开内阁了。 四川和两广打起来了。 四川巡抚王廷瞻是湖广人,张居正的弟子,楚党里嫡系的嫡系,而两广巡抚是王家屏,葛守礼的门生,晋党的嫡系,四川和两广掐架,这奏疏自然而然要绕开内阁,否则张居正和王崇古要先打起来。 不是说四川和两广造反了,兵戎相见,操刀子就是打,而是王廷瞻在四川禁止了四川蚕种出省,蜀锦川缎,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是要加税到50%的高端奢侈品。 越奢侈的东西,加税越多,加税越多,越能证明自己的富裕,朱翊钧之前对百望山的大宅进行了征税,‘百鸟朝凤大厝’甚至高达100%的奢侈税! 如此高昂的税赋,非但没有阻拦势要豪右们的热情,反而让百望山大宅销售更加火爆,政令一出,不到一天就卖空了。 来自皇帝的认证,真正的顶级奢侈豪宅! 朱翊钧对这一结果,只能骂这帮人有钱烧的,可,该收的税还是要收的。 蜀锦川缎是奢侈品,而蜀中蚕种就是其中的关键,没有人规定蜀锦川缎必须要在四川织造而成。 王廷瞻禁止蚕种外流,是为了保护地方经济,为了执行这一禁令,王廷瞻甚至是调动了巡检司的弓兵严格盘查,而蜀中蚕种主要流去的地方之一,就是两广地区。 王家屏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这买卖做的好好的,你王廷瞻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在王家屏的默许下,以高额回扣为主、两广客兵押解的方式,两广地方势要豪右开始从蜀中偷运蚕种。 这掐着掐着就掐出了真火来,王廷瞻抓了两广偷运蚕种的客兵一百六十人,王家屏索要不成,就告到了朝廷来,骂王廷瞻以某须有的罪名抓捕大明官兵,客兵也是官兵,吃皇粮的,王廷瞻抓客兵,这不是胡闹? 王廷瞻也告了王家屏,理由也很充分,王家屏越界了,广州的客兵跑到了四川,知道的是大明的官军,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王家屏的家丁呢。 “这是掐出火气来了。”朱翊钧看着奏疏也是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蚕种,能闹到这个地步。 王国光无奈的说道:“这还不是钱闹的?王廷瞻没错,王家屏也没错。” “哦?王廷瞻和王家屏都没错,那谁错了?”朱翊钧一愣,他以为自己要做裁判,没想到拿出奏疏的王国光居然要和稀泥。 这要和稀泥,流程不对。 若是真的要和稀泥,就该张居正和王崇古坐在一起,商量出一个结果来,以浮票的形式送入宫中,但奏疏上没有浮票,证明张居正和王崇古不想和稀泥,都坚持是对方错了,才闹到了皇帝面前,让皇帝处置。 “朝廷的错。”王国光和张学颜互相看了一眼,由王国光揭晓了答案。 “他们地方掐架,怎么就是朝廷错了呢?”朱翊钧两手一摊,有些疑惑的问道,户部是怎么从地方打架得到朝廷有错的结果的,朝廷有错,那不就是朱翊钧这个皇帝有错吗? “话分两头说,陛下,先说四川。”张学颜斟酌再三说道:“陛下,蜀锦川缎在四川不纳税,而这些税都在松江府交了。大明律明定,行商不收税,坐商三十抽一。” 行脚商是不收税的,只有卖货的坐商才会收税,所以蜀锦川缎在蜀中生产,但蜀中并没有消费这些的奢靡之物的能力,都运到了南衙富硕之地,现在是松江府,霞飞一条街,全都是奢靡之物,松江府征到的税,不可能分给四川一厘银。 除了南衙之外,蜀锦川缎第二个最大的流出方向,正是两广,更确切地说是广州。 “王廷瞻没有索要这些税,而是禁止蜀中蚕种流出,是为了保护四川蚕农,要各地都有了蜀锦川缎,四川蚕农,恐怕就无以为生了,王廷瞻已经很客气了,只是为了四川的蚕农的生机,所以王廷瞻没错。”张学颜解释清楚了为何王廷瞻制定这种地方保护的政令没错。 全国一盘棋,这话没错,但为任一方,王廷瞻还是要为地方百姓谋福。 “再说两广。”王国光开口说道:“王家屏也没错,四川蚕种,这生意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已经形成了极其稳固的产业,在广州多地都等着蚕种,就像巧妇等米下锅一样的急切,若是有办法,王家屏也不会让客兵押运了。” 自北宋起,南海县设立桑园围,西樵、九江、沙头等地,都是养蚕的大户,这些地方生产的蚕丝,都会运到佛山,加工成绫罗绸缎,而广州佛山也是大明最大的的丝织产业中心之一,仅次于南衙。 而蚕种都是在一张大纸之上,一卷就可以运送,广州地方不留蚕种。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和橘子一样,还有淮南淮北的问题,四川的蚕种在广州地方留种,往往后代蚕丝的质量远不如四川蚕种,所以广州都用四川蚕种。 王廷瞻这么一禁绝,广州地方养蚕的地方,全都要‘断粮’。 所以王家屏也没错。 地方都没错,那错的就是朝廷了。 “那岂不是绥远、山西也有这样的问题?煤炭也在南下。”朱翊钧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四川和广州之间的个别问题,而是大明整体性的问题。 王廷瞻的地域保护,日后也是绥远、山西、辽东的地域保护。 “是的。”王国光忧心忡忡的说道:“陛下,从货物或者说商品的角度而言,的确是北方在吸南方的血,但从原料来说,是南方在吸北方的血,或者说是东南沿海富裕地方对西北贫穷之地的吸血。” “绥远、山西的煤,山东的、四川的蚕种、木材,这些都是原料。” 北方穷,南方富,北方吸血南方,这也是主流的观点,但其实从税务的角度一分析,就发现,这是一个原料和商品交换的过程,并不存在谁吸谁的血的问题。 “陛下,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口迁徙,就以蚕种为例,贩卖了蚕种赚了钱的蜀中商人,就会在南衙、浙江、广州等地安家落户,比如很多晋商,都在扬州聚集,并且在扬州安家落户。”张学颜提醒陛下,这不简单是税务问题。 “贫者越贫,富者越富。”朱翊钧立刻就听明白了张学颜的意思,这也是兼并的一种,富裕地方对贫穷之地的兼并。 人口在流失、白银在流逝,这些商人赚了钱不会带回去,而是会留在南方,煤银对流之所以关键,就是将白银通过大宗商品的交易留在了北方,促进了地方发展,而不是南方赚钱南方,一分别想带回家。 “从税务上,是要给四川等地进行分税的。”王国光提出了解决办法,由朝廷负责调节,将从富裕地方收到的税赋,支付到贫穷之地,这看起来是劫富济贫。 “这里面有个极大的问题,那就是贫穷之地,离不开富裕地方的商品,但是富裕地方能够摆脱贫穷之地的原料。”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以松江府、浙江宁波、广东广州为例,这些完全可以依赖海外原料的流入。” 原料和商品交换,本是维系东南沿海富裕地方和西北穷困之地的纽带,但现在这个平衡,被开海的政令打破了。 沿海富裕地方会发现,海外有更加丰富的原料、更加廉价的劳动力,越是发展航海技术,东南沿海地区的离心力就会越强。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击着,面露思索,极端自由派这股反对势力的诞生,其本质是离心力,而其生长的土壤就是开海,这是朱翊钧亲手打造催生出来的,开海越是如日中天,内地和沿海地区原料和商品的交换就越薄弱,离心力就会更强,反对势力就越发的强横。 最简单的办法,闭关锁国,鞑清已经演示过了闭关锁国这种懒政,既不能有效解决的问题,又会造成的恶劣后果。 让大家一起富裕很难,但让大家一起贫穷确实比较的简单。 “所以关键问题还是生产,如果这些原料可以在原产地生产,那问题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但所有的资产,都不是凭空而来的,需要积累,需要投资,需要营造。”朱翊钧停止了手指的敲动,从四川和两广的掐架,从王廷瞻的地方保护政令中,朱翊钧看到了问题的关键,生产。 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让大明再次伟大,道阻且长,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就会出现两个问题。 (本章完) 第627章 将军,你也不想把税提高到八公一民吧 第627章 将军,你也不想把税提高到八公一民吧 大明享受了开海的好处,而开海的种种弊端,就开始逐渐的浮现出了水面。 因为可以摆脱原料供应,离心力在增强,拜金教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出现,思想文化受到了冲击,皇帝威不可测的皇权正在被不断的挑战,这一切都是开海的代价。 哪怕是再大的代价,朱翊钧都不会放弃开海的战略。 “泰西继哥伦布后,又有无数的哥伦布,继达伽马之后,有无数之达伽马,继麦哲伦之后,又有无数麦哲伦,郑和之后,再无郑和。”朱翊钧看着国朝的两位户部重臣由衷的说道:“大明已经失去了一次海洋,不能再失去一次海洋了。” 朱翊钧亲眼见过两个英格兰的使者约翰·哈里森,弗朗西斯·德雷克。 这两个人都是海盗,同样也都是冒险家,约翰完成了对北美洲的第一次航行,德雷克完成了英格兰的第一次环球航行,德雷克就是知道了麦哲伦环球航行成功,葡萄牙西班牙相继成为世界性帝国后,才选择了出发。 英格兰女王始终不肯放弃私掠许可证,就是为了和西班牙争夺全球大航海的主导权。 在两百多年前,大明最先开始了对海洋的探索,而现在落于人后。 “有离心力,就要想方设法的制造向心力,而不是脚疼砍脚,手疼砍手,若是头疼,难道要砍头不成?即便是沿海地区富裕之地,可以放弃原料的供应,那么我们也应该想方设法的让西北内陆贫穷之地富裕起来,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朱翊钧看着王国光再次确定了开海这条路要一以贯之。 稍微遇到阻力就退缩,慢慢的所有的事儿,都是半途而废,这就是不毅,同样也是馁弱。 “陛下圣明。”王国光俯首说道。 “陛下,海外原料供应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不稳定,波动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了。”张学颜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陛下的担忧是对的,但张学颜有不同的意见。 “陛下,沿海富裕地方,脱离内地的原料供应,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而已,不基于现实的幻想,生产图说告诉我们,生产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如果来料的品质,数量,起伏太大的话,如何保证生产的稳定性?” 生产图说,是大明的大思辨的成果之一,生产不等于经商,经商是唯利是图的,是利润为主导的,而生产则是以生产更多货物为主导的,以稳定为主。 两广巡抚王家屏跟四川巡抚王廷瞻拼命,连客兵都派了过去,就为了偷蚕种,这事儿甚至吵架吵到了皇帝眼跟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是为了川蜀的蚕种,因为蚕种影响到了生丝的质量,影响到了最终商品的质量。 同样,广州府可是大明开海的急先锋之一,仅次于松江府。 王家屏为什么不诉诸于海外,不依赖海外的原料进口,非要跟张居正的嫡系门生真刀真枪的拼命呢? 因为海外真的没有。 有些原料可以脱离大明得到海外的供应,有些想都别想。 “朕赞成你的说法,你说得对。”朱翊钧对张学颜的想法非常认可,依托于廉价的海运,大量的原料依赖于海外进口,就可以摆脱内地的穷兄弟了,就跟贱儒那套人人修德、天下大同,是相同性质的幻想。 丝绸厚利,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是别人不喜欢丝绸的厚利吗?是做不到。 一直到了后世,中国的生丝产量依旧占据了世界的90%以上,因为养蚕这是个技术活儿。 蚕宝宝是非常娇气的,在受到惊吓的时候,是会停止吐丝的,而且蚕宝宝需要温度、湿度,稍微有一点问题,就真的让你颗粒无收,县太爷在县里那就是土皇帝,在蚕宝宝吐丝的季节,都不敢敲锣打鼓。 “原料还是自给自足来的稳定。”王国光眼前一亮,对着张学颜说道:“大明和蒙兀儿国沟通往来,获得了无数的,但来自蒙兀儿国的,也仅仅占了5%左右,而更多的是依靠山东的,山东占松江来料的45%,这就是铁证。” 来自占城的米,来自蒙兀儿国的,这都是大宗商品,但对于大明这個庞然大物而言,是杯水车薪,九牛一毛,甚至无法影响松江府的价格,因为占据主导地位的依旧大明内地的,山东、河南等地的。 这也是蒙兀儿国的阿克巴大帝不敢跟大明蹬鼻子上脸的原因,大明可以不用蒙兀儿国的,但蒙兀儿国要当二道贩子,就必须要大明的布。 阿克巴想过自己织造,后来发现过于困难,勤劳的劳动力,无论在什么时代,在什么地方,都是一种稀缺的资源,只是大明拥有的太多,只道是寻常而已。 往往都是如此,鼓吹的风力舆论,哪怕是逻辑上再完整,但往往全都抛开事实不谈,你一结合实际,就发现,不过是个谬论而已。 甩开内地穷兄弟,完全依赖海外原料进口,这样,沿海地区就可以人人当大富豪了,这就是典型的精算之风,但失去了纵深的沿海地区,真的可以维持自己的富裕吗? 倭国在嘉靖年间肆虐了二十多年,证明没有纵深,富裕就是块天大的肥肉,待宰羔羊而已。 稚子抱金过闹市,岂有不被人知。 看看大明现在对倭国做的这些事儿吧,不就是欺负倭国没有纵深吗? 哪怕不从财富安全的角度去考虑,海外来料的不稳定性,就是生产的天敌。 王国光和张学颜和皇帝沟通了很久,让穷地方富起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大生产,物质丰富才能获得更多的白银,这些白银再投资,才能富起来。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修路。 驰道所及之处,才是官厂和工兵团营遍地开的地方。 “修路好啊,国帑没钱是吧,朕有啊!这样,朕借给泰西安东尼奥是年息3.3%,借给咱大明朝廷,就不要利息了,定期归还就是了,朕现在可以给国帑两千万,修路!”朱翊钧大手一挥,就要从内帑支取两千万给朝廷修路! “白的银子堆在内帑里,实在是太浪费了!” 朱翊钧是个吝啬鬼,他看不得白银这么堆着发霉。 “臣等告退!”王国光一听皇帝说要往外借钱,立刻脚底抹油,直接带着张学颜溜了!作为保守主义的忠实拥趸,王国光坚决反对卯吃寅粮,欠谁的钱都可以不还,军饷都可以欠,百官俸禄可以只给三个月,但欠了陛下的钱,真的要还的。 真的弄到欠陛下的钱还不起,陛下给出的办法是解散朝廷,重新组建,真的有那一天,他王国光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人嘲讽几千年,无能,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嘲讽。 “诶,怎么走了呢,朕都不要利息的!你见过这么良心的债主吗!”朱翊钧伸出一只手,但他只抓到了夏天略显燥热的风。 张学颜走的比王国光还快,人王国光是阁老,顶了天就是去西土城养老,他张学颜可是户部的第一责任人。 “又没借出去。”朱翊钧无奈的放下了手,安东尼奥借走那两百万两,就跟没借一样,大明内帑的白银,在兵仗局轧印银币的规模达到650万之前,不能投资。 冯保和张宏就只是笑,白银太多,是一种幸福的困扰。 隆庆五年六月,喜欢神隐的先帝召开了一次廷议,希望从国帑支取三十万两白银,因为隆庆五年的金银,国帑还欠了内帑五十万两白银没给,先帝在问国帑要账,但最后国帑东拼西凑,只给了十二万六千两白银。 因为国帑也没有。 有钱不出去和没钱四处讨饭相比,还是不出去好一些,手里没把米,叫鸡,鸡都不来。 大明皇帝在为白银过多苦恼,而此时在倭国京都本能寺的织田信长,在为没有白银发愁。 大明索要了1500万的战争赔款,而第一年要支付三百万银,也就是万历十三年六月之前付清这三百万银,否则大明水师又要在大阪湾登陆了。 “将军,门外有一个大唐商人求见。”黑田孝高面色凝重的说道:“他不是来自长崎总督府。” 不是来自长崎总督府,就代表着和大明朝廷不是一路人,这是要跟织田信长谈生意来了。 “这些黑心的商人,他们要什么?我们日本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吗?”织田信长无奈的说道:“不过是为了要我的子民去元绪群岛受苦罢了。” 织田信长一直没有接触过这些来自元绪群岛的商人,因为他知道这些商人是在挖掘倭国的根基。 “若是竹中重治在就好了。”织田信长无奈的天边血染的夕阳,重重的叹了口气。 竹中重治,竹中半兵卫,是织田信长内政上的谋臣,在万历七年,死于征战毛利家的途中。 在织田信长身边的这位黑田孝高,是黑田官兵卫,也是织田信长的重要谋士,只不过黑田孝高更擅长戎事。 “可是我们缺少白银,大明朝廷来势汹汹。”黑田孝高也是带着几分悲壮的语气说道:“还能怎么办呢?哪怕是将军再怜悯这些农夫,可是要支付助军旅之费,是当务之急。” “那就见一见吧。”织田信长本来挺直的腰背,现在显得有几分佝偻,最终同意了见这些贪得无厌的商人。 织田信长本来是信心十足的,因为他推行的政令是,两公一民,还是重税,但相比较其他战国大明索求无度的八公一民,甚至是九公一民,毫无疑问,织田信长对的起倭国的所有人。 但,局面急转而下。 高达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即便是信长再不待见这些商贾,都有必要见一见了。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的是一身的儒袍,但却没有多少儒雅随和的气质,面由心生,两腮无肉的商人,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和贪得无厌。 “将军这门还真的难进,用了很多银子,最终还是敲开了将军的门,那么将军,我们来谈一谈生意吧。”来人也不见礼,更不客气,就是那么大大咧咧的坐在了织田信长的对面,不是跪坐,而是找了个低凳,倚在了上面。“你很无礼。”织田信长感受到了侮辱,自从他从尾张国提刀上洛之后,就再也没有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了。 “无礼?对待倭人需要礼吗?有用吗?”这商人浑然不在意的说道:“我叫刘长山,你叫我刘掌柜就行。” 刘长山是来自湖广华容,他的本家迁徙到了元绪群岛,和孙克毅这种追求朝廷封开拓勋爵不同,刘长山家里根本不追求来自皇帝的册封,是万历六年朝廷下旨迁徙富户的时候,为了躲避朝廷政令,离开了大明腹地。 即便是万历维新的反对派,对倭人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善,甚至极为恶劣,或者说在华夷之辨的教育下长大的儒生,很难对番夷有礼。 只要把对方开除人籍,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我们来谈谈生意吧,一个倭奴,价值四两白银,如何?将军能征善战,想来会获得不少的俘虏,杀掉这些俘虏,就会被人指责,而且杀俘不祥,可是把这些俘虏放掉的话,就成了放虎归山,但是安置他们又需要大量的银子或者土地。”刘长山笑着说道:“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把俘虏卖给我,你拿到价值四两白银的货物,而后一转手,赚个三五两银子不成问题,如此一来,三百万两白银的助军旅之费而已,十分轻松。” “将军,伱也不想把税提高到八公一民吧。” 刘长山给了一个方案,一个倭奴换四两白银的货物,转手还有利润,这样一来,不用提高税率就可以支付战争赔款了,不用丧失自己统治的基本盘,这听起来无比的美妙。 “世间安有两全法?你说的看起来两全其美,但最大的问题,什么是俘虏呢?以往杀良冒功屡禁不绝,现在劫掠农户就可以获得俘虏了,毕竟相比较战胜敌人,还是劫掠农户来的简单。”织田信长面色冷厉的说道。 什么狗屁的两全法,只要俘虏和人头一样的值钱了,那杀良冒功劫掠农户就会极为普遍。 “你看你看,我都给你把台阶和理由找好了,你非要把真相说出来,我就是一个商人,我又不是倭国的幕府将军,我管倭奴哪里来的?你给我倭奴,我给你货物,就是如此的简单的以物易物而已。”刘长山两手一摊,他就是给织田信长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罢了。 他一个商人,难道还要去分辨一下,这些倭奴都是什么来路?反正到了元绪群岛的种植园,皮鞭甩起来,都是牲口。 把人阉了,就没有多少世俗的欲望了,就会安安稳稳的干活到死。 “除了人口,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吗?”织田信长沉默了许久,诚然,刘长山也知道自己在放屁,就是给织田信长找台阶下罢了,织田信长非要自己说破,反而是自己扯了自己一巴掌。 要真的有办法,织田信长也不会见刘长山了。 “除了倭奴,倭国还有值得我们图谋的吗?”刘长山反问了一句。 刘长山笑着说道:“对了,吕宋那边开了一个大型的硫磺矿,就在兰老岛,那是一片火山,距离兰老岛的达沃城就只有八十里,国姓爷已经派遣了邓子龙带领牙兵、陈成毅带了矿工前往,你知道的,有的时候矿工是极为优秀的兵源。” “倭国除了白银之外的特产,硫磺,我们也可以从吕宋购买。” 达沃那边的矿山是一片活火山,仍在活跃着的火山,这就造成了附近十分丰富的矿产资源,有人捡到了一块巨大的狗头金,引发了人们前往火山的热忱,最终大明在达沃找到了银矿和硫磺的矿苗,并且找到了大龙。 开发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矿产真的会引来明军。 “真的是个不幸的消息呢。”刘长山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刘长山的表情戏谑,语气轻浮,说的话更是气人,但就是如此,织田信长也无法奈何刘长山,因为的确需要货物来换取白银。 “我知道我知道,将军是个好面子的人,这种恶事,怎么能让将军来做呢?将军手下那么多的将领,我去找他们做就是了,这样一来,就成全了将军的美名,将军也得到了货物。”刘长山又给织田信长找了个台阶。 再苦一苦穷民苦力,骂名由家臣来担,好处他织田信长来收。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不用了。”织田信长仍然给了台阶不肯下,他宁愿挨骂也不会把这件事交给手下的家臣,自从上次刺杀事情之后,织田信长就清楚的知道,只要稍微放松约束,包括面前这位黑田孝高的官兵卫,也会背叛。 倭国存在着极为普遍的下克上、层层架空的政治风气,征夷大将军架空天皇、三管领架空将军,家督架空管领,织田信长如果想活着,就只能事必躬亲。 “凭什么大明皇帝的运气这么好,有一个张居正就算了,还有一个戚继光!得其一可得天下,皇帝还得了两个!”织田信长这话肉眼可见的怨气。 大明水师在大阪湾登陆了,军纪严肃,军容整齐,甚至没有踩踏田里的秧苗!传闻的再可怕,都不如亲眼看一眼来的绝望。 大明水师练兵之法,就是戚继光那两本练兵的兵书,大明印的四处都是,织田信长也看过,大明京营,他也想要,别说十万京营了,他织田信长有一万这样的富有武士精神的武士,横扫倭国所有战国大名,就跟玩一样,甚至不需要大明京营那样的火器。 强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武器。 “就是,就是!凭什么皇帝老运气这么好,有一个张居正就够让人咬牙切齿了,还有个戚继光,简直是没有天理!”刘长山说到这个情绪就十分的激动! 安土重迁的势要豪右为何要逃?为何不造反?打不过,京营在,造反等于找死,就是基本共识,但凡是亲眼见过春秋大阅,都说不出造反这种逆天的话来。 摄也好,相也罢,张居正到底是宰相还是摄政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居正没篡位,并且还政了。 一个张居正还能说特殊,还有个贵为奉国公世袭公爵的戚继光,重塑军魂这四个字,不是闹着玩的。 吵不赢,打不过,只能骂两句了。 “大明皇帝乳臭未干,二十多岁的孩子一个,凭什么如此耀武扬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所欲为!说杀人就杀人,说族诛就族诛,还弄个解刳院把人送进去千刀万剐!不就是狐假虎威,借着张居正和戚继光的威风吗!没了张居正和戚继光,他大明皇帝算什么,敢如此苛责万民!”刘长山愤怒无比。 但这种愤怒,更像是无能狂怒,因为逃出大明的丧家之犬,是他们这些势要豪右。 “现在还有个李如松,织田市从京堂传来了消息,说是那个李如松,深受皇帝器重,而且战绩辉煌,宁远侯的爵位,有一半都是李如松打下来的。” “全楚会馆还有个文武双全的熊廷弼,和皇帝是同门师兄弟,听说皇帝对熊廷弼极好,每次去全楚会馆都带点东西,言必称熊大,已经去了绥远,刚到绥远就带着绥远军兵开始剿匪了,十六岁,三箭定阴山。”黑田孝高提醒织田信长,大明还有个少壮派李如松,还有个少少壮派熊廷弼。 “三箭定阴山?!”刘长山呆滞的说道:“谁?熊廷弼是谁?” 黑田孝高讲了下这个事情的始末。 熊廷弼三箭定阴山已经成为了河套广为流传的故事。 阴山盘踞着一股超过八千人的马匪,这股马匪极为凶悍,哪怕是从陕甘宁三边迁徙到河套的军屯卫所,都始终无法剿灭,而熊廷弼带着卫所军兵,只用了三箭,就把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射杀。 当然这是个故事,熊廷弼不是用了三箭,只有大当家是熊廷弼用虎力弓射杀的,超过一百二十斤的重弓,一共射了三箭,才有一箭穿过了大当家的脑袋,将其当场击毙,二当家和三当家都不是熊廷弼杀的,是被大明军兵在追击围捕中击败。 二当家被开弹给炸死了,没有炸的四分五裂,只是身上塞满了铁蒺藜。 三当家被俘虏了,摘了铃铛送胜州煤场做了矿工,因为煤场是个重劳力的活儿,皇帝尚节俭,这种孔武有力的劳力,不能浪费。 但故事传着传着就传成了三箭定阴山,这里面只有大当家是被熊廷弼射死的。 戚继光像卫青,李如松像霍去病,现在李如松像戚继光,熊廷弼像李如松了。 “有完没完了!有完没完了!”刘长山猛地站了起来,他被震惊的头皮发麻,故事在流传过程中,会有点偏差,但从消息来源去看,织田市是织田信长的使者,得到的消息有八成都是真的。 一个戚继光就够难缠了,李如松那就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打起仗来悍不畏死,战场从来都是如此的公平,杀死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被杀死,在刘长山看来,李如松不足为虑,这种人迟早有一天会在战场上倒大霉。 但现在又又多出了个熊廷弼,刚一出山,就弄的天下皆知。 大明皇帝手下的能人志士,层出不穷! “松江巡抚申时行刚刚完成了松江府的一条鞭法。”黑田孝高现在对大明的情报非常了解,因为开海的缘故,这些公开消息只需要从杂报上就可以获取。 申时行在松江府完成了一条鞭法的推行,这是自嘉靖八年桂萼提出一条鞭法以来,大明第一次完成试点,虽然中间有许多的妥协和斗争,但最终还是找到了货币税的共识。 在万历维新的滚滚大势面前,当个反贼是没出路的,因为只需要跟着陛下的脚步走,就能富可敌国,看看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吧,一个只能坐在转椅上的瘸子,就因为投献皇帝,换来了泼天的富贵!成了势要豪右中的垄断阶级。 刘长山有些迷茫,本来以为熬死了张居正和戚继光,一切都会好起来,但现在看,都是虚妄的幻想罢了。 “什么声音?”织田信长眉头一皱,看向了外面,外面似乎有些过于吵闹了。 “不好了,将军!明智光秀起兵造反了!”一个亲信张皇失措的跑了进来,指着外面惊恐不安的大声说道。 “快去通传大阪湾守御千户所!”织田信长先是愣神,而后错愕,电光火石之间,织田信长唯一能想到的援军,不是自己的家臣,而是来自大明的长崎行都司、守御千户所。 他织田信长还欠着一千五百万银的助军旅之费没给! 作为债主的大明,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个负债人死! (本章完) 第628章 敌在本能寺! 第628章 敌在本能寺! 织田信长签署的第一份条约是禁止海盗条约,这份条约,在一部分的倭人看来,是不具备羞辱性的,是平等,因为大明作为倭国的宗主国,派兵驻扎是理所当然的,而且禁止海盗也是织田信长一贯的政治主张,因为倭寇大部分都是毛利家和九州岛的岛津家构成的。 织田信长也从没有颁布过类似于私掠许可证一样的东西,鼓励海盗的泛滥。 而织田信长签署的第二份条约,白银硫磺条约,这份条约是大明强行干预倭国国事,并且带有强烈的羞辱性,高达1500万银的战争赔款,以及割让对马岛,就是一份羞辱性极强的条约。 而这两份条约,让织田信长在第一时间请求大阪湾守御千户所前来支援。 第一份条约达成了一份共识,那就是织田信长是倭国幕府将军,是倭国国王,第二份条约代表着织田信长有用,可以成为大明朘剥倭国白银的工具。 大明在倭国的最大的利益就是白银,而织田信长坚信自己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人不怕被人利用,就怕没用到没人利用,一无是处的人注定被所有人抛弃。 倭国处于战乱,而且战乱这种极其不稳定的社会里,武力就是一切的保障,而织田信长最不缺的就是武力,整个倭国,最能打的就是他织田信长了,他曾经三次突破了信长包围网,被所有人反对,但织田信长最后还是打赢了。 织田信长很确信,大明需要自己活着,来保证白银的顺利流入大明,因为他一死,群龙无首的倭国,就会陷入彼此乱战,群雄并起,要争出个龙头来,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他一死,就没有一个主体来代表倭国,归还战争赔款了。 明智光秀的谋反,织田信长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自己的三儿子替自己死后,他的家臣,无论谁谋反了,或者一起谋反了,织田信长都不意外,倭国这种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织田信长让刘长山自己躲藏起来,他开始指挥自己的本部兵马进行防守,他手中能够直接调动的人马,只有154個武士,而自己的对手明智光秀拥有13000人,而明智光秀有如此的实力,都是织田信长给的。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二条城正在被四方田但马攻打、村上和泉为策应,共计有4000人左右,而明智光秀领3000人左右坐镇堀河院,将军…”森兰丸呆滞的说道,他的话没说完,但无论怎么看,都是大势已去。 本能寺位于‘洛阳城’内,分为了三条二坊九町,三条城是三条天皇所建,也是三层城墙,而二条城一旦被攻下,意味着敌人可以将整个本能寺完全包围了,二条城在信长手中重新修建了一次,足利义昭还是将军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富丽堂皇,同样非常的坚固。 “已经到门口,说什么都没什么意义了。”织田信长愣愣的问道:“信忠呢?” “权中将在二条城坚守,还在抵抗。”森兰丸低声说道。 织田信忠,织田信长的庶子,但是因为战功赫赫,被织田信长的正妻所收养,成为了嫡长子,织田信长的继承人,尾张国国主,织田家的家督,织田信忠领两千人驻扎在了二条城,现在正在抵抗四方田但马的攻势。 “人生五十年,与天相较,不过渺小一物,今日当真是我殒命之日吗?”织田信长听闻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还活着,有些颓然的自言自语。 “明智光秀传来消息,他说…”森兰丸说不下去了。 本能寺已经被团团包围,明智光秀派人射手书入了本能寺内,手书上是明智光秀下的最后通牒。 “他说了什么?”织田信长打起了精神,有些好奇的问道。 “请将军赴死,必不伤将军家人。”森兰丸把手书递给了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看完了手书,对着森兰丸说道:“他的汉字还是我教他的。” 在倭国汉文是上流才能学习的,这是用知识形成的门阀,而明智光秀的书法很好,这都是织田信长教的。 “当初他父亲死于战乱之中,如同丧家之犬,在诸国流浪,在我门前摇尾乞怜,我看他可怜,才给了他机会,还把他任命为了近京管领,委以重任,他现在带着我给他的军团,将我团团围困于此,当真是莫大的讽刺啊。”织田信长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明智光秀是一条众所周知的丧家犬,他的父亲早死,他的叔叔收养了他,后来叔叔也战死了,明智光秀不得不四处流浪,求告无门,还是织田信长收留了他,委以重任。 “将军当初看他是丧家之犬,我和竹中重治都劝将军,此人来路不明,将军则认为他无依无靠,身世清白委以重任。”黑田孝高终于忍不住了,作为织田信长最重要的两位谋士,他和竹中重治不止一次劝织田信长,这个明智光秀用不得。 明智光秀的确无依无靠,可就是这无依无靠,才是最让人担心之事,哪有将近京管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这么一个来路不明之人? 现在好了,明智光秀堵门了,让织田信长自杀。 “所以,我现在只能等大阪湾守御千户所的军兵赶到吗?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织田信长两手一摊,盘算了下手里的六大兵团,发现一个都指望不上。 毛利家是织田信长最大的敌人,他现在把兵力都压在了前线,就连新组建的大明亡命之徒也都派了出去,这个明智光秀发动叛乱的时间,选的真的很好,战争就是如此倾尽全力,需要把一切筹码都压上,赢家通吃,败者食尘。 现在他手边居然只有儿子信忠的两千人,而这两千人还被围困在了二条城。 “大明皇帝下过明旨,不会提供任何的保护。”黑田孝高提醒织田信长,大明皇帝是下过明确指令的,大阪湾守御千户所不会为织田信长拼命。 “看来只有等死了。”织田信长两手一摊对两位心腹如是说道,大明军兵来,他可以活,大明军兵不来,他就死,就这么简单。 大明军来还是不来?这不是一个问题,大明军已经来了。 长崎行都司指挥使李诚立率领三千客兵、牙兵组成的一个步营,已经赶到了京都,甚至离本能寺就二百步之遥,之所以已经到了,是因为大明已经提前收到了明智光秀要造反的消息。 明智光秀在六天前,在爱宕神社以‘时在今日,天下当倾’为由,和自己帐下的家臣盟誓。 大明收到了消息,经过了反复的权衡之后,李诚立赶了过来。 大明在倭国的最大利益就是白银流入,而现在织田信长活着有利于白银流入。 “不急,再让织田信长等会儿,只有在他快死的时候,最绝望的时候,我们再出场。”李诚立观察了一下局势,织田信长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那就让他继续如此惶惶不安的等着,只有经历了生死的大恐怖,才会念着大明的好。 “那要是织田信长自杀了呢?”一个把总有些不确信的问道。 “他自杀了,那咱们就收兵,无论是谁做了这幕府将军,都要承认1500万银的赔款。”李诚立无所谓的说道:“这是倭国欠下的帐,织田信长死了,也是人死债不消,实在不行就咱们自己动手拿。” “织田信长这安防,缇帅来了都要骂街了!” 李诚立看着织田信长的行为,就有一种无力,倭人把织田信长叫做大魔王,但这个大魔王的行为,简直是天真的有些愚蠢了。 明智光秀一直在等,从夕阳西下等到了月上柳梢头,一直没等到织田信长自杀,终于忍不住了。 “敌在本能寺!” 明智光秀终于下令,全军突袭本能寺,既然不肯体面,就让他体面! 明智光秀开始了进攻,高达3200人的武士向着只有154人防守的本能寺开始了进攻,但是进攻却不是非常顺利,这154人站在院墙上,用铁炮进行射击,击退了第一次的冲锋。 本能寺的院墙极高,易守难攻,在占据了地利之下,再加上明智光秀是造反,士气并不是特别的高,武士、足轻们都有些裹足不前,织田信长威名远扬,武士、足轻们的进攻都比较畏惧。 那可是大魔王。 明智光秀下令铁炮(一种火铳)队爬上了更高的御所,也就是天皇住的寝宫,以高打低,才算是清理了院墙上的守军,终于攻破了本能寺的庙门,进入了本能寺之内。 本能寺三进,也就是除了大门之外,仍有两道院墙和数道院门。 本能寺的战斗是从马厩开始的,袭击马厩之后,织田信长插翅难逃,而后开始了一个门一个门的争夺。 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战斗,明智光秀的人马终于抵达了最后一道院墙,而织田信长的亲信死伤极为惨重,最后一道院墙是由织田信长亲自镇守。 “惟任日向守,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敢叛我!你为何叛我!”织田信长见到了明智光秀的一瞬间,怒火中烧,厉声质问。 明智光秀姓‘惟任’,这是一个古老的姓氏,是织田信长问天皇讨要,封给明智光秀的,拥有这个姓氏,可以使用桔梗旗印,明智光秀实现了从小姓到大名的阶级跃迁,就是因为赐姓;日向守是官职,也是织田信长给的。 近京管领,类似于京营总兵这样的职务,也是织田信长成为幕府将军后,赐给明智光秀的,管领一共就三个,明智光秀、羽柴(丰臣)秀吉、德川家康。 明智光秀的一切都是织田信长给的,但现在兵戎相见了。 织田信长想不明白,京营总兵官戚继光为何不造反,戚继光的地位,大部分都不是小皇帝给的,东南抗倭、西南灭虏,这些都是皇帝还乳臭未干的时候立下的不世功勋,但戚继光非但不造反,皇帝指哪儿戚继光就打哪儿。 他织田信长对明智光秀不薄,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可明智光秀造反了,还把他逼到了这种地步。 简直是没天理。 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朱翊钧,曾经明确骂黎牙实放屁,高道德从来不是劣势,而是优势!高道德在维持内部稳定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倭国整体道德水平,就不可能诞生出戚继光、张居正这样的救时能臣。 “你当你的家臣里有几个干净的吗?你身边那个刘长山,那个刘掌柜,你手下的家臣都跟他做生意。哈哈。”明智光秀笑的极为猖狂,他大声的说道:“不是我,也是羽柴秀吉,不是羽柴秀吉也是德川家康,伱问问刘掌柜,我们和他做生意做了多少年了。” “六年了。”织田信长看向了躲在角落里避无可避的刘长山,眼神里带着探究的目光,甚至有些哀求,哀求这不是真的,否则他努力了一生,好像是个笑话。 “这几位都是老主顾了。”刘长山眼神有点躲闪的说道,这生意做的有些年头了,这些个家臣们早就腻歪了所谓的天下布武,所谓平安乐土的野望。 理想?理想值几两银子! 这是一场典型的下克上的谋反,只不过发动的恰好是明智光秀罢了,事实上,织田信长的家臣,早就跟织田信长离心离德了,肉食者是要吃肉的,织田信长让家臣吃素,那就不能怪家臣了。 “想清楚了就上路吧。”明智光秀厉声怒吼道:“杀!” “我就是死,也不会向你屈服!”织田信长拿起了武器,披上了心爱的大红色披风,准备亡命一搏。 “杀!” “轰!” 一声剧烈的炮声骤然响起,大明长崎总督府指挥使李诚立带着步营赶到,六斤火药的子母炮轰鸣声响起,开弹打到了明智光秀冲锋的路上,轰然爆开,开弹里的铁蒺藜在火药爆炸之下,四射而出,掀起了一片片的血雾,哀嚎声此起彼伏。 “打断一下。”李诚立手下的牙兵一字排开,火铳已经上膛,一整排的虎蹲炮在火把的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下若隐若现,大明皇帝怕长崎行都司千户所军兵在倭国受委屈,每三人配了一门虎蹲炮,每三人里配一把火铳,一把燧发铳,每十人一把平夷铳,每二十人一门子母炮,每百人一门九斤火药野战炮。 这装备比京营还好,生怕大明军在外面受委屈。 一排数不清的虎蹲炮放在地上的时候,明智光秀不得不冷静了下来。 “李将军!我做了幕府将军依旧承认1500万银的助军旅之费,还请李将军作壁上观!”明智光秀人都晕了。 李诚立看向了明智光秀,十分郑重的说道:“经过综合评估,你没有偿还能力。” 大明军来救织田信长是经过评估的,债权人还款能力是最重要的评估,明智光秀不行,明智光秀没有办法从其他大名手中拿到足够的白银来偿还战争赔款,这就是大明军最终选择了动手的直接原因。 “哈哈哈!”织田信长躲在院墙上,扶着梯子哈哈大笑,根本不吝啬自己对明智光秀的嘲讽。 无能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嘲弄。 织田信长能控制偌大的领土,并且能够摁着其他大名的头,敲骨吸髓,而明智光秀做不到,如果今天发动了叛乱的人是羽柴秀吉或者德川家康,大明军很可能不会行动,因为羽柴秀吉是个独狼,而德川家康是个老狐狸。 这两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偿还战争赔款,但唯独明智光秀没有,这也是明智光秀主动发动叛乱的原因,三管领都不同程度的背叛了织田信长,但明智光秀只能悍然发动兵变来抢得先机,丧家之犬、在诸国流浪的明智光秀,既没有羽柴秀吉的军事天赋,也没有德川家康老谋深算和身后的庞大势力。 “投降吧。”李诚立站在院墙之外,看着墙里的明智光秀等部,等待着明智光秀的抉择。 明智光秀是在六天前,在爱宕神社盟誓发难,所以在盟誓确立的时候,明智光秀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大明军的调动,明智光秀是一清二楚的,大明军兵在傍晚时分从村井贞胜镇守的城门入城,明智光秀也是知道的。 对于大明军的动向,明智光秀一清二楚,他就是在赌,赌大明军会放弃织田信长,选择他;赌在大明军干涉之前,能够解决掉织田信长。 李诚立其实给了明智光秀机会,明智光秀围困了本能寺长达三个时辰,而明智光秀迟迟没能解决掉织田信长,那他自己无能,就不能怪大明不选择他了。 明智光秀一方面在围困本能寺,另外一方面,想要歼灭织田信忠,这个继承人、这个权中将不死,杀了织田信长反而会让二条城的两千众鱼死网破,这不是明智光秀想要看到的局面。 明智光秀一共就1.5万人,他一直在想方设法的逼他们父子自杀,一旦其中一个自杀,另外一个就可以用较小的代价去解决了,这样在面对羽柴秀吉和德川家康的时候,会更有底气。 “杀!杀了织田信长!”明智光秀大声怒吼着,带着人冲向了最后一道院墙。 李诚立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明智光秀决计不会投降,立刻下令开火,一时间硝烟弥漫,火铳、虎蹲炮、子母炮的轰鸣声不断的响起,很快明智光秀和他带领的二百多人都死的面目全非,开弹里面的铁蒺藜,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哀鸿遍野。 明智光秀死了,死的满地都是,他被一个开弹当面击中,爆炸的威力,将他炸的四分五裂。 李诚立看着织田信长跨过被打烂的院门走了出来,才眉头紧蹙的说道:“我顶多帮你到这里,剩下的事儿,还要你自己解决,我若是做的太多,反而干涉太深。” 长崎总督府并不想成为凌驾于倭国诸多势力之上的超脱力量,调节社会矛盾,长崎总督府巴不得倭国死的人越多越好,但白银流入对大明真的很重要,所以李诚立帮了,但只帮到这里。 “好说好说,李指挥暂且休整一二,我去去就来。”织田信长赶忙道谢,他知道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他需要去平叛,等到此事完结,再说答谢不迟。 织田信长拔出了腰间短刀,割下了明智光秀的脑袋,提着就向着二条城走去,他身边的心腹从154人死到只有二十三人可以行动,而且人人带伤,但织田信长就提着明智光秀的脑袋去了二条城。 二十三个人前往二条城支援,无济于事,但明智光秀的脑袋能说明一切问题。 织田信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前往了二条城,他在狐假虎威,大明军这个真老虎就在本能寺驻军,只要大明军还在,织田信长这个狐狸就不会有事。 攻打二条城的叛军,都是出工不出力,看起来很热闹,但其实都是假把式,压根就没有实质性的进攻,因为本能寺那边有了结果,这些叛军才会倾尽全力。 织田信长从尾张国上洛,连续三次击败了信长包围网,他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大魔王的威名深入人心,在确定织田信长死之前,这些武士们、足轻们动起手来,自然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逆贼已经伏诛,所有人放下武器!”织田信长浑身是血,举着明智光秀的脑袋,愤怒的大吼着。 当叛军之中有人第一个放下武器的时候,情势就发生了逆转,大局已定。 大魔王还活着,这是所有武士、足轻们亲眼看到的事儿。 明智光秀失败了。 明智光秀是个流浪武士,他手下一兵一卒都没有,他手下的这些叛军,都是织田信长交给他的,当织田信长亲自下令的时候,一切都成了定局。 次日的清晨,满是血的京都再次迎来了天亮,而睡了一个好觉的李诚立打着哈欠走出了营帐,点检了昨日巡夜的记录,再次查看了粮饷、火药、火器等辎重后,李诚立才见到了忙的一夜没睡、两眼通红的织田信长。 “感谢李指挥的救命之恩!”织田信长行了一个俯首贴耳的跪礼,这的确是救命之恩。 “那个刘长山我带走了,那是大明的逆贼之一。”李诚立说起了昨日的那个商人,这个商人是大明下过海捕文书的通缉犯,是要送解刳院的那种,刘长山的罪名是贩卖汉人,刘长山不仅买卖倭奴,还把汉人卖到元绪群岛去为奴为仆。 这是严令禁止的,抓到都要送解刳院的重罪。 大明没有百姓变成奴隶和奴役他人的自由。 “理当如此。”织田信长赶忙说道。 “昨日的叛乱处置的如何了?”李诚立询问起了昨日的战况,反正他们就是打出来,也没人敢撩大明的虎须,李诚立已经帮了织田信长一把,他要还是输了,那就是自己不争气。 “将领都被抓了,至于武士和足轻,都归信忠统领了。”织田信长赶忙说道:“盟誓的都是将领,底层的武士和足轻,根本不知道这次进攻究竟打的是谁,所以,对于投降的武士和足轻,都从轻发落了。” 织田信长在解释,解释他为何法不责众,其实倭国的武士阶级是固化的,织田信长只能这样做,把叛乱的将领杀死,武士和足轻划拨给别人,阶级的完全固化也是倭国下克上能够普遍发生的原因。 无论谁当幕府将军,都要用这些武士。 “你这里闹这么一出,毛利辉元恐怕嘴都要笑歪了。”李诚立由衷的说道,本能寺之变发生在织田信长和毛利辉元全面开战的时间,这个时间闹出内讧的戏码来,对于前线极为不利,首当其冲的就是羽柴秀吉,无论羽柴秀吉有没有反意,都会被忌惮。 “不过还好,毛利辉元不是我的对手。”织田信长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都是老对手了,几次交手,毛利辉元就没赢过。 “既然看见了,我就要说你两句了。”李诚立眉头紧蹙的说道:“你怎么带着织田信忠一起来了京都?你这个将军和世子,都离开了安土城这个老巢,这不是把命门露了出来吗?但凡你的世子在安土城,明智光秀就不敢谋反,因为他谋反,世子会继位,而后带领安土城守军平叛。” “李指挥教训的是。”织田信长擦了一把冷汗说道:“这里是京都,我已经经营了十二年,确实是疏忽大意了。” 还是李诚立提醒,织田信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经过了一次叛乱,织田信长都没想到的漏洞,被李诚立一语道破。 “还有,这个明智光秀是怎么做到的?调动一万三千人从居城龟山城进入京都,你居然一无所知?要知道在大明,调动超过一百人,都需要兵部核准,在地方则是都司衙门、经略、巡抚核准,他一万三千人,走了六天进了京都,你居然一无所知?”李诚立看了整个兵变的过程,感觉跟闹着玩儿一样。 从龟山城到京都,明智光秀走了整整六天,本来走三天就该到了,还因为大雨耽误了三天时间。 这不是闹着玩是什么?明智光秀的造反是闹着玩儿,织田信长的防守也是闹着玩儿,在李诚立看来,整个倭国上下,就是个草台班子。 “李指挥教训的是。”织田信长愣愣的说道,在大明将领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儿,在倭国看来,就是听都没听过的妙策。 (本章完) 第629章 《大明水文概略图》 第629章 《大明水文概略图》 制度建设,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而是极为漫长才能形成,一个不起眼的条例,它的形成需要经验,需要斗争,需要纵向规模。 就以调动百人以上需要兵部的核准这个制度为例,它的形成在北宋初年,由夺了孤儿寡母江山的赵匡胤所构建。 赵匡胤结束了五代十国的至暗时刻,将军事彻底纳入了政治的延伸,当然随着赵光义在高粱河的战败,这种纠正立刻变得矫枉过正、过于用力,演变成了重文轻武,导致了北宋、南宋的对外战争,总是弄得人哭笑不得。 军事是政治的延伸,这一个历程和经验的积累,需要时间,需要充分的斗争。 织田信长想要推行这样的政令,而后他发现,根本做不到,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看不到有能够执行的那一天,这就是最大的悲剧,明明已经知道了更加正确的答案,但就是无法完成政令的推行。 李诚立看织田信长稳住了局面,带兵离开了倭国的京都,临走的时候,李诚立不仅带走了刘长山,还拉走了一堆的东西,这些都是谢礼,是织田信长为了表示感谢从御所里拉出来的宝物,织田信长的白银要留着给大明做战争赔款。 没有了刘长山,还有赵长山,蒲长山,宋长山来继续做生意,只要有人,就不怕没有大明的货物,只要有大明的货物,就不怕没有白银。 李诚立写好了塘报,交给了海防巡检,由海防巡检送入京城奏闻陛下。 而塘报传入京堂的时候,大明皇帝在通和宫西厅和李贽交谈,这次林辅成没在,林辅成还在写游学的见闻,将宗教对人的异化这個课题进行收尾,留下了极为宝贵的史料,记录了现在为何出发。 “朕记得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太白楼说无代表不纳税的事儿,怎么后来就没有了任何相关的讨论呢?朕当初问了你很多的问题,你思考的如何了?”朱翊钧曾经给李贽留下过作业。 李贽的这个观点,朱翊钧还是十分赞同的,但是实践中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了,朱翊钧提出的几个问题,还只是出发之前的问题,在路上会遇到更多更多的问题。 “陛下,臣仔细想了想,臣的观点还是太浅薄了。”李贽无奈的说道:“发展到最后,不过是两宋那一套,为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李贽其实从没有放弃过他的思索,只不过在太白楼陛下连续问了他几个问题后,他愕然的发现,其实他的观点不是新颖的观点,而是早就有了。 两宋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只要是读书人都知道,而且时常谈及,一说就是中国文化造极于赵宋之世,但只字不提,文彦博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不是和百姓治天下。 所以,这句话完整的解释,就是宁愿牺牲百姓的利益,也不能伤害士大夫的利益。 但是读书人,往往断章取义,只引用前半句来证明不让皇帝一人独治是进步,忽略后半句非与百姓治天下,来掩饰两宋士大夫根深蒂固的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劣根性,连达则兼济天下的遮羞布都不肯遮掩的恶。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当时宋神宗宣见了文彦博讨论陕西戎事,文彦博非但没有讨论戎事的兴趣,上来就炮轰了新政,言祖宗以来法制,未必皆不可行,但有废坠不举之处耳,意思是你神宗皇帝违背了祖宗成法,搞什么变法,那可不就乱套了吗?陕西军乱,不就是你变法搞出来的吗? 当时神宗皇帝就跟文彦博吵了起来,文彦博说: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 神宗皇帝就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神宗皇帝说:变法伤害了士大夫的利益,导致了士大夫们都不是很开心,虽然损失了士大夫的人心,但是变法,有万民的民心。 文彦博立刻就说,百姓?百姓在哪儿呢!皇帝你和谁治国心里没数吗?和士大夫共天下! 士大夫们从何而来?从万民中而来,但是穿上了那身儒袍,最后就变了模样。 李贽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办法来,索性就不想了,反正陛下是个明君,无代表不纳税,这不是当务之急。 “臣愚钝,陛下当初问臣的那几个问题,臣…一个都解决不了。”李贽由衷的说道:“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 天下的苍生渴望甘霖解救他们的苦难,却不知道苍龙,就在这里盘踞隐藏不为所动。 皇帝当初,问了几个问题。 第一个是张冠李戴,如果穷民苦力可以不纳税,是不是大明遍地都是穷命苦力了?张冠李戴如何解决? 第二个是身份政治,以出身来区分,这个口子一开,就是给自己叠各种各样的身份,最终搞成一团糟,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比如举孝廉时候,各种稀奇古怪的‘孝子’,中原好不容易度过了身份政治的困局,难道要开历史倒车? 第三个是背叛阶级,如何保证这个代表在实现了阶级跃迁之后,仍然代表原来的阶级?不忘记自己为何出发? 第四个确定人选,如何选出‘某个人’来代表万民?万民怎么知道他的存在呢? 李贽尝试思考,而后放弃,李贽宁愿去讨论权力对人的异化,也不愿意再思考这些问题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李贽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 “朕也拿着这几个问题去问了先生,你猜先生怎么说?”朱翊钧笑意盎然的说道。 李贽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先生说,看看帝鉴图说吧!”朱翊钧想起张居正那一副眉头紧锁,略显迷茫的神情,就是一阵乐,张居正最后选择了逃避,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让皇帝看帝鉴图说去。 “朕观泰西的尼德兰地区搞得上下议政院制,本来觉得这制度挺好的,上议院呢,是旧贵,下议院的是万民代表,这样有事商量着来,后来朕发现,好像行不通,因为上议院的旧贵本就是世袭罔替,下议院的万民代表也会变成这样。”朱翊钧倒是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下议员的儿子问:父亲父亲,我能做上议员吗? 下议员父亲说:不能,因为上议员也有孩子。 “臣也想过,行不通的,陛下。”李贽倒是对尼德兰地区造了费利佩二世的反,知之甚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其路线不适合大明。 因为上下议政院的制度,大明已经有过类似的经验了,在正统初年,就是以英国公张辅为首的武勋和以三杨为首的士大夫,最后的结果就是张辅被逼到了上不了朝的地步。 历史长了,就这点好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能找到历史原型,产生的种种影响,历史都给出了答案,最后形成了经验,变成了制度。 李贽摊开了手说道:“臣从头开始想,这个议政大夫如何诞生。” “议政大夫要被人广泛的知晓,就需要诗社笔正们摇旗呐喊,需要人口口相传,这都是需要钱的,但是钱是白拿的吗?势要豪右给的这些钱,都是白给的吗?这样一来,不就是政以贿成吗?” “还不如科举取士呢。” “当着朕的面儿,伱当然要这样说,无趣。”朱翊钧很清楚的知道,从各种自由派兴起的时候,对于制度的探讨就会提上日程,最终敲响帝制的丧钟。 但是当着皇帝的面儿,李贽这样的狂夫,也不敢敲钟,他缺乏了一些勇气。 李贽看了看皇帝,最终没有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他其实很想说,要皇帝都是陛下这个样子的!那他双手双脚支持,探讨个屁,帝制就是最伟大的制度! 这也是风力舆论比较尴尬的点儿,陛下除了暴戾这一件事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指责批评的地方,批评陛下勤勉?还是批评陛下节俭?还是批评陛下嫉恶如仇?还是批评陛下坚韧,十二年如一日的操阅军马? 李贽一共有两个课题,一个无代表不纳税,因为皇帝陛下的英明戛然而止,只要陛下还在,这个话题就没法讨论;另外一个课题,对人的异化,李贽完成的很好,李贽这次入宫,是为了聆听圣训。 “你和林辅成新写成的金钱对人的异化,朕很不满意。”朱翊钧喝了口茶说道:“不够深入,不够彻底,浅尝辄止,过于寡淡了。” 李贽和林辅成最新一篇金钱对人的异化,被皇帝陛下否定,讨论的过于简单了。 “陛下,已经很大胆了。”李贽十分确信的说道:“这已经是臣所知道的、所思考的极限了。” “所以,等到明年三月份南巡的时候,你和林辅成随扈前往南衙亲眼见证一下就是了。”朱翊钧知道李贽的局限性,局限在于不了解,要完善金钱对人的异化,还是要亲眼看一看才行。 李贽和林辅成认为,是金钱泯灭了人性中的理性放大了贪欲,造成了金钱对人的异化,这个出发点朱翊钧非常认可,但是他们举的例子,并不能有力的佐证自己的观点。 “明年三月南巡,已经定下来了吗?”李贽颇为惊讶的问道,陛下要南巡的风已经吹了一年了,这一直在吹风,但迟迟没有行动,现在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初步定下了明年三月份。”朱翊钧摇头说道:“朕也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朱棣能够五次亲征北伐,是因为他有常务副皇帝太子朱高炽处理国事,但朱翊钧离开京师,平日里堆积如山的政务,就无人处理了,但是又必须南巡,因为需要到南衙亲眼看一下,才能决定万历维新的下一步动作。 朱翊钧有些分身乏术,动心起念要南巡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但始终走不开。 终于,大明国事处于稳定期,大明皇帝要去南衙亲自走一遭,见证一下南衙的发展变化,而监国之人则是潞王朱翊镠,小事盖个章,大事送南巡的皇帝手里。 皇帝出行要准备一年时间,这已经是很短的准备时间了,这可是天子出行,就下榻之地这一件事,就充满了各种变数。 李贽起身告退,他不白来,他清楚的知道了大明皇帝为何否定了他的文章,金钱对人的异化,需要更多的、更加详实的调研,才能得到更加明确的答案。 没有调研,没有践履之实、没有事实,就没有发言权,脱离了事实的任何讨论,都会得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谬结论。 朱翊钧拿起了长崎来的塘报,看完之后沉默了许久。实际上,倭国从头到尾都没让军事成为政治的延伸。 军事是政治的延伸,要理解这句话非常复杂,可以将其简单理解为控制暴力不至于失控,这是一个国家稳定的首要前提,就像一个人要控制自己的手脚一样的理所当然,因为倭国始终没能完成对暴力的控制,被美利坚扔了两颗新出炉的原子弹,最后,倭国在五星天皇麦克阿瑟手里完成了去军事化。 而织田信长被反复刺杀,就是暴力失控最典型的特征。 “本能寺之变,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塘报由衷的说道。 “还真给陛下说准了,长崎方面又送来了塘报,在李诚立指挥使离开后,织田信长又被刺杀了一次,他在京都下榻的本能寺被付之一炬,织田信长侥幸躲过一劫。”冯保将长崎送来的塘报呈送给了陛下。 本能寺躲过了明智光秀的偷袭,但最终还是被大火焚毁,这次的刺杀因为是放火,还没有调查清楚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六七月就到了雨季的时间,这个时候,就不利于海防巡检们水翼帆船行动,因为这个雨季是台风带来的,狂暴的台风在海上掀起了狂风巨浪,让水翼帆船这种不抗风浪的快船行动不便。 所以这两份隔了两天的塘报同一时间送达了。 织田信长又又又一次被刺杀,而这一次他所经历的是放火,大火烧毁了整个本能寺,死了六个人,包括幸存的家臣在内。 “他能一直这么好运下去吗?”朱翊钧批阅了塘报,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徐渭、孙克毅、李诚立,他让长崎总督府把织田信长送给李诚立的礼物扑卖掉,换成赏钱给在倭军兵发下去,而后让李诚立严阵以待,若是倭国有剧变,就立刻撤回到长崎总督府,再图以后。 对于织田信长被反复刺杀这件事,朱翊钧也只能摇摇头。 这次守御千户所提前得到了消息,下次呢? 织田信长手下一共三个大反贼,明智光秀,羽柴秀吉,德川家康,现在明智光秀死在了开弹之下,还有两个更加难缠,这里面就属德川家康老谋深算,这家伙就跟司马懿一样,老骥伏枥,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机会。 朱翊钧只能祝福织田信长好运了,至少在还完1500万银战争赔款之前,要好好活着。 “格物院送来了一份堪舆图,这份堪舆图和之前见到的堪舆图略有不同。”冯保让两个小黄门将画卷拉开,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 朱载堉提名:《大明水文概略图》。 “这一条条的线和数字代表着什么?”朱翊钧站在巨大的堪舆图面前,好奇的问道:“皇叔呢,皇叔就这么忙献祥瑞的时候,都不露面了吗?” “德王殿下说现在还没研究明白,算不上详细,需要进一步勘测,仍然需要时间,这一条条的线是温度线和浪高,浪和水温有很大的关系,就像风一样。”冯保解释了下图上的线条。 格物院在《格物报》上解释过风的形成,因为空气的热量增加上升,产生了低压区,而冷空气下降,形成了高压区,高压向着低压流动就形成了风。 海洋也是如此,这也解释了为何海洋会无风三尺浪,而且更加复杂,水的密度要比空气大得多,比热容也大得多,所以海洋的对流会携带更大的能量。 巨大的堪舆图上,是大明四海观测站,长期观察到的平均水温的温度线、浪高线。 从兴隆庄到吕宋密雁港这条航向,有一个海峡,这条海峡被称之为吕宋水道(巴士海峡),吕宋水道在夏天的时候,有四成的时间是大浪,即便是在冬季的时候,也有超过两成的时间,是大浪; 而在鸡笼岛以东洋面,水温更高,狂风和大浪更加频繁,根据观测,鸡笼岛以东洋面,在夏天几乎无法通行,无时无刻不是大风大浪。 在五六七八月份,在鸡笼岛以东洋面会形成巨大的风暴,而这些风暴会被鸡笼山所阻拦,在这片海域打转,在风帆时代,这里就是禁区。 从堪舆图上看,大明和鸡笼岛之间的大黑沟一片坦途,但其实很难走得通,大明控制了澎湖、淡水镇、兴隆庄等地,那么走私商,走鸡笼岛以东洋面,绕开大明控制区域,岂不是可以避免大明的稽税和管辖了吗? 但从鸡笼岛以东洋面航行,意味着极大极大的翻船风险。 “如果大明要全面进攻倭国的本土,就需要借道朝鲜,从对马岛进攻毛利家,这条路适合主攻,而另外一条路,则是从琉球到长崎,再到京都,这条线风险大,可作策应。”朱翊钧看了看堪舆图,眉头紧锁。 为了防止忽必烈征倭败给水文天象的悲剧再次发生,大明最合适的路线,就是借道朝鲜,以对马岛为跳板,前往倭国,这条路也是倭国贪心不足蛇吞象,进攻大明的路线。 借道他国是极为危险的,即便是朝鲜在首阳君靖难成为国王后,主张‘事大交邻’,但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国,朱翊钧就是再没有军事天赋,也下达不了这样的政令。 在两次万历朝鲜战争期间,大明就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后勤补给。 大明军进入朝鲜,击退倭寇,还朝鲜太平,在战争的过程中,后勤补给遭到了巨大的挑战,因为民夫押解粮草,总是被抢,不得不派军兵保护,而朝鲜则以地狭山多、战乱无耕为理由,拒绝提供粮草,打着打着,大明朝廷就发现负担越来越大。 大明朝廷一共询问了三次,第一次朝鲜以‘粮饷并为载来,我国残破之余,无粮’为由拒绝,第二次则以‘具尽抛荒’为由拒绝;第三次朝鲜以‘倚父母之邦、上国广袤不应索求’为由拒绝,就是说大明是天朝上国,父母之邦,地大物博,一点点粮草,还要问我们要? 第三次朝鲜使者拒绝的时候,礼部的官员直接破防了,破口大骂:不知练兵,常以中国之兵为兵;不知积饷,常以中国之饷为饷,安能不亡! 死了算了,别活着了。 军事补给消耗极大,后勤补给是否充足,直接影响到了战争的胜负。 当初戚继光进攻归化城的时候,步步为营,在大青山山口、集宁海子设立了永久工事,把敌人彻底赶出去,才会更进一步,最终拿下了归化城,活捉了俺答汗,步步为营的戚继光,还被人批评功成名就后胆子变小了,瞻前顾后。 “戚帅看过了吗?”朱翊钧指着水文图看了半天,询问戚继光的意见。 戚继光在灭倭这件事上是激进派,以戚继光的主张,在四月份从老巢松江府出发,扬帆起航前往济州岛,直接进攻倭国本土,这毫无疑问是军事冒险,但在灭倭之事上,戚继光就很容易激进。 “看过了。”冯保低声说道:“戚帅的意思是,让朝鲜王室内迁,和琉球国王尚久、倭国国王足利义昭做邻居。” 离线君主制,大明完全接管朝鲜,而后从辽东到朝鲜,全面进攻。 朝鲜会答应吗?答案是不会。 李氏朝鲜在建立之初就有郑存道主张攻辽,到了景泰年间,鲁山君李弘暐在景福宫勤政门接受大明册封时,坚决不肯行跪礼,触发了藩国仪注,闹出了不孝的风波,首阳君李瑈才有了发动靖难的时机。 “朝鲜和倭国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马岛豪族宗氏,是毛利家的一条狗,是倭国朝廷的对马守护,同时也是朝鲜册封的对马岛主,而且李成桂从国初就开始,就招抚收留向化倭人,授予官职笼络,彼此长期互相遣使沟通往来,商贸不断。”冯保又解释了下从礼部探听到的消息。 和大明想象的不同,朝鲜和倭国从来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相反,来往密切,同样饱受倭患的朝鲜,和倭国进行了绥靖和妥协。 如果大明执意要让朝鲜王室内迁,恐怕会把朝鲜赶到敌人的那一侧。 琉球国王尚久是被倭寇骑脸,实在是没法活了,只好自己主动跑到了大明赖着; 而倭国国王足利义昭是被织田信长流放后,变成了丧家之犬,四处投奔,最后被人给卖了; 北虏的宗主大汗孛儿只斤·图们,则是因为被大明和俺答汗同时欺负,眼看着要死了,才不得不答应了大明亲自出使大明投降的要求。 而朝鲜王室好好的,是决计不肯的。 对于朝鲜王室而言,甚至不会借道给大明,唇亡齿寒的道理,朝鲜也是懂的,倭国没了,朝鲜也就没了。 朱翊钧看着堪舆图,从对马岛进攻,有朝鲜这个拦路虎,从琉球进攻,有狂风、大浪为阻碍,大规模军事行动,这等天象的威胁,不亚于刘秀的‘天降陨石’了。 “徐徐图之吧,倭国现在的人口还是太多了,八百万丁口,让倭人自己杀掉大部分好了。”朱翊钧不急,他还很年轻。 “下章礼部,朝鲜朝贡贸易,改为一年一次。”朱翊钧下了一个命令,结束了朝鲜朝贡贸易的特殊待遇。 朝贡贸易对大明而言是一项赔钱的买卖,为了彰显大国雅量,为了面子,朝鲜送来一些破烂,大明要以价值数倍、乃至数十倍进行赏赐,而且朝鲜一年朝廷贸易不限次数,随时都能来,而朝鲜人要的最多的就是粮食。 朝鲜山地极多,适合种植的平原多在南边,而南边又饱受倭患的困扰,朝鲜粮食产量不足,时常闹饥荒,但朝鲜使者购买粮食的主要目的,不是应对国内的粮食短缺,而是为了酿酒。 朝鲜能把高丽姬发展成一个产业链,这个可以说完全依赖于中原而存在的政权,能对底层的平民有几分同情呢? 朱翊钧这个政令,就是让朝鲜难受一下,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朝鲜自从景泰年间首阳君之后,就没有什么不恭敬的举动了,所以大明要逼迫朝鲜王室内迁,需要一个由头,而依照祖宗成法,一年一次朝贡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朝鲜的不限次数的朝贡是不合乎祖宗成法的,因为朝鲜被列为不征之国后,就定下了朝贡一年一次,只不过后来朝鲜硬要来,大明没有阻止,久而久之成为了习惯。 祖宗成法,启动! (本章完) 第630章 因为,陛下他善! 第630章 因为,陛下他善! 大明是李氏朝鲜的父母之邦,而且是亲生的,这个说法自李氏朝鲜建立那天起,就已经出现,在李成桂在请求大明册封其为朝鲜国王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确立。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已经隐忍了超过二十年的李成桂,终于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之事,取而代之,将高丽最后一个国王废除,成为了新的实际性的国王,但李成桂仍然需要宗主国承认,所以遣使者,请求大明赐予国号。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敲定了朝鲜的国号,并且正式册封了李成桂为朝鲜国王。 李成桂已经武力夺取了政权,并且成为实际上的国王,但是高丽旧臣,依旧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反对力量,为了镇压这些反对力量,李成桂多次兴大狱,制造冤案清洗政敌,但是越是镇压,反对的力量越是凝聚。 即便是已经在寿昌宫登上王位李成桂,向大明上书的时候,也只能以‘权知高丽国事’的名义奏闻宗主国,并且寻求大明朝廷对他的支持。 而父母之邦这四个字,起源于景泰年间,发动了靖难的四叔李瑈,在确定了事大交邻的国号之后,就将父母之邦,大造之恩,定为了祖训。 而万历二十年到万历二十六年,长达六年的劳师远征,则是大明对李氏朝鲜的再造之恩。 丰臣秀吉在万历二十年悍然发动了全面侵朝战争,发动了十五万大军攻打朝鲜,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丰臣秀吉就攻下了汉城,而朝鲜国王李昖北逃义州,向大明求援。 而这长达六年时间的战争中,大明总计出动兵力超过了十二万人,这支军队的所有粮饷,都是大明国朝负责,从辽东运到朝鲜的,打到后来,大明国内怨声载道,所以才发生了鸿胪寺官员,不顾天朝上国的体面,问朝鲜国王索要粮饷,因为长途转运,实在是消耗太大了。 但朝鲜国王就是说没有,并且有了那句‘倚父母之邦、上国广袤不应索求’,最好面子的礼部官员都破防了,说你们亡了活该。 动天下之兵,费天下之财,把朝鲜从倭寇的手中救了下来。 大明对李氏朝鲜有大造之恩,还有再造之恩,那李氏朝鲜感谢大明吗? 李氏朝鲜并不感谢大明。 因为李氏朝鲜出尔反尔。 在万历二十年五月一日,朝鲜国王李昖,派遣使者柳梦鼎出使大明求援的时候,李昖对柳梦鼎说:至京师,尔可先言欲内附意。想要换取大明朝廷的援军,李昖给出的条件是内附。 六月十三日,逃到了义州的朝鲜国王李昖再次对着大海发誓,我国地方,则无可避之处,今日渡江内附,仰君父报灭国之恨。 六月二十一日,大明兵部尚书石星,派遣了黄应旸前往平壤商谈此事。 七月十六日,廷议之后,万历皇帝下旨:朝鲜请益援兵,须确议具奏,王来,择善地居之。 万历皇帝的这份圣旨里准许了向朝鲜派兵,并且说要把朝鲜国王好生安置。 这是圣旨,明确确认了如果大明驰援之后,朝鲜国王内附,朝鲜地界成为大明的实土郡县,因为当时朝中以浙江巡抚常居敬、福建巡抚赵参鲁、两广总督刘继文为代表的地方大员,主张灭倭,攻打倭国的本土,以绝后患。 兵部尚书石星也是灭倭的支持者,有了朝鲜就可以进攻倭国本土,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要知道大军调动的粮草是一件非常非常关键的事儿,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海上会形成一条常山之蛇一样的补给线,一旦大风、大浪,补给线断裂,那就会造成天大的麻烦。 所以从朝鲜出发,就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了。 但大明驱逐了倭寇之后,朝鲜君臣后悔了,朝鲜国王李昖事后耍了大明朝廷,直接将王位内禅给了王世子光海君,出尔反尔,当初作为国王许诺内附,但现在内附不成了,因为我不是国王了。 兵部尚书连遣数使,最终不能成行,而大明连续征战六年,最终打的国帑内帑空空如也,却是面子里子都丢了,面子是被朝鲜国王给耍了,里子就是没能对朝鲜的吞并。 这件事最严重的结果就是万历皇帝本人的执政能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朝鲜之所以敢这么出尔反尔,嘴上喊着父母之邦,行为却是耍了大明朝廷就是吃准了大明无力再战。 当时有归国南兵索饷不成,被镇压的事儿传到了朝鲜,李昖父子就是吃定了大明损耗极大,已经没有粮饷去惩戒他们了,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而大明也只能闷头吃了这個哑巴亏。 当时大明穷到了要派矿监四处聚敛,以损害税基为代价敛财,而万历皇帝干了这么大一出赔本的买卖,自然之后所有的决策,都不被认可了。 鸿胪寺少卿高启愚收到了大明皇帝的圣旨,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陛下早就看朝鲜朝贡贸易这个赔本买卖不顺眼了,陛下的吝啬天下周知,这么一大笔亏空,每年都要支出好几次,皇帝不心疼才怪。 陛下是该省省该,这一点高启愚一清二楚。 “少卿,朝鲜的使臣李后白、尹根寿寻来了,他们说收到了消息,说大明朝廷要断了他们一年数次的朝贡!我们也刚刚收到圣旨,他们后脚就知道了消息!”徐九皋面色极为难看的说道。 大明鸿胪寺还没有告知朝鲜使者情况,朝鲜使者反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这实在是出乎了徐九皋的意料,很显然,朝鲜的使臣已经收到了消息,比鸿胪寺更早一步。 而且无宣前来,就是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意外,陛下下的明旨,又不是密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怎么就不能让人知道了?”高启愚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下的是明旨,目的就是为了广而告之,让所有人都知道,消息八成是故意露出去的。 “可是咱们还没商量好对策,朝鲜使臣问起来,如何回答?”徐九皋有些担心的说道,皇帝突然降低了朝鲜的外交等级,这一点礼部并不意外,但是不好回答,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皇帝抠门吧。 朝鲜一年最少三次朝贡,每一次朝廷都要付出十万到十五万不等的赏赐,这是一笔极为沉重的负担,即便是在财用大亏的嘉靖末年和隆庆年间,也从无断绝,大明就是好面儿,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儿,干了不是一次两次。 而现在皇帝终于拉下脸了,因为不用打肿脸也是胖子,自然不必再死撑着了。 有的时候,很多事情就是如此,越缺什么就越喜欢强调什么,朝廷越是财用大亏的时候,越喜欢摆排场,来虚张声势。 面对朝鲜使者的询问,礼部鸿胪寺的回答,既不能让陛下圣明有损,也不能让国朝失了体面,更不能胡言乱语,让友邦惊诧,让番夷嗤笑。 这个回答就非常考验个人水平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毕竟朝鲜的使者来的太快了。 “要不先让朝鲜使臣回去吧,咱们去问问大宗伯如何作答?”徐九皋急中生智,觉得去问问大宗伯比较好。 高启愚笑了笑说道:“这么点小事也去麻烦大宗伯,让陛下知道了,还以为礼部就大宗伯一个人呢,不用,让两个使者过来吧,我自有办法。” 李后白、尹根寿急急忙忙的走进了鸿胪寺内,神色慌张的互相见礼之后,李后白为首,上前一步,焦急的问道:“忽闻严旨传礼部,言我朝鲜每年不得多次朝贡,只能一年一次,敢请问少卿,是我们哪里得罪上国了吗?” “没有。”高启愚笑着说道。 “那为何忽然又如此严旨?听闻消息,惊惧难安,天朝上国对我朝鲜有大造之恩,我朝首阳君设大造坛年年奉祭,常怀感念之心,上国为我父母之邦,还请少卿明示,若有不知者之罪,有则改之。”尹根寿急的额头都冒汗了。 朝鲜在永乐年间请成祖皇帝旨意,在朝鲜汉城修建了成均馆,请大明名儒执教,已有百余年,而李后白、尹根寿都是成均馆出身的进士,这要是回到了朝鲜,怕是要被骂到狗血淋头。 每年朝贡获得赏赐的利益,早就划分好了,突然没有了,他们俩使臣回去,还不被活剥了?! 高启愚理所当然的说道:“陛下严旨下章礼部,这么做的原因,都是因为,陛下,他善!” 徐九皋如遭雷击的一样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高启愚,这人是怎么做到的?睁眼眼睛说瞎话说到这种地步,还一副理当如此的神情,仿佛这就是真正的原因,停了朝鲜的多次朝贡,都是因为陛下心善?! 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但多少也要点脸吧! 李后白、尹根寿惊骇无比的互相看了一眼,是他们学业不精,还是听不懂汉话?鸿胪寺少卿的话,拆开来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还请少卿解惑。”李后白赶忙说道。 “我来问你,我大明军兵,是我大明的,还是你们朝鲜的?” “自然是大明的。” “我再来问你,我大明粮饷,是我大明的还是朝鲜的?” “自然也是大明的。” 李后白硬着头皮回答了这两个连三岁稚童都能回答的问题,大明的军兵粮饷,不是大明的还能是谁的? “朝鲜,不知练兵,常以中国之兵为兵;朝鲜不知积饷,常以中国之饷为饷。以前这样当然可以,但现在不行了。”高启愚颇为感慨的说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吗?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可亡国也,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了吗?这是何等的道理?”尹根寿还是没听明白其中的逻辑。 “因为,大明老了,尔等口口声声说,大明是尔父母之邦,可是真心实意?”高启愚反问道。 李后白眉头紧蹙的说道:“自然诚心实意。” 大明要是以断朝贡来要求朝鲜做些不愿意的事儿,那李后白是决计不肯答应的!哪怕是力所能及也不行。 “父母老了,就指望不上了。”高启愚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大明真的老了,官场上个个都是座师,下面全都是弟子,这就像是山寨里的山头一样,这些个山头利益不一致,想法就各有不同,各有各的主张。” “若是朝鲜有事,大明知道需要时间,大明官场如此的僵化,做出决策,也需要时间,一来二去,就很耽误事儿,僵化造成了决策的滞后性,想来二位也不是见了一次两次了。” “陛下,他善啊!现在断了这朝鲜每年多次的朝贡,就是为了让朝鲜练兵、积粮,若有变故,也不至于事到临头悔恨迟,朝廷也好有反应的时间。” “这!”李后白听明白了!而且逻辑非常的完整,大明这么做好像真的是为了朝鲜好。作为父母之邦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导致了朝鲜过度的依赖大明,现在大明老了,开始僵化,各种政令的推行和处置速度,都和国初不能相提并论了。 若是真的有事,那朝鲜怎么办? 高启愚忧心忡忡的说道:“倭国现在已经进入了战国大名乱战的最后时间,无论是谁赢,无论谁做了关白,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攻打朝鲜,来消耗因为乱战产生的大量武士,这么多武士,倭国根本安定不下来,用外部战争来纾解内部矛盾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手段。” 李后白愣愣的问道:“大明就不能提前做出应对之法吗?” 高启愚和徐九皋互相看了一眼,这就是朝鲜,贪得无厌的朝鲜,大明不能管的太多,管得多就拿出祖宗成法的不征之国、父母之邦来说事,但又要的太多,连事关朝鲜生死存亡的大事,都要大明提前做出应对之法。 高启愚摇头说道:“大明现在有四个海外总督府,长崎、琉球、吕宋、旧港,大明水师满打满算就十万人,你说,该怎么提前应对?” “扩军啊!水师十万不够,就扩张到二十万就是,这对天朝上国而言,还不是极为轻松之事?”尹根寿立刻抛出了一顶天朝上国的帽子,让大明水师扩军,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大明最好面儿了。 “十万水师一年之费225万银,这还只是维护,不算组建,招揽军兵、营造船只、军器,每一样都要钱,钱从哪里来?陛下尚节俭,宫中从无奢靡享乐之事,即便如此,也是勉力维持,天朝上国父母之邦也自有国情。”高启愚的面色冷了下来。 这就是在摆事实,大明水师军费每年都要支出高达225万银,朝廷军事支出每年都超过了1200万银,朝鲜使者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大明就要每年多225万银,凭什么呢?又不是实土郡县,不值得投入那么多。 空口白牙一句父母之邦,大明就要付出这么多吗?甚至要给上自己几刀? “要的再多,就是不孝了。”高启愚立刻反扣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出去,扣帽子,谁不会一样。 高启愚这话十分的冰冷,他在训诫,陛下他心善,就是一个都能面子上过得去的答案,心里有数就好,非要继续如此胡搅蛮缠下去,真当鸿胪寺是藩国使者能撒野的地方吗? 陛下的圣旨就是结果,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就是结果。 李后白和尹根寿终于回过神来了,想要说点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只好告退。 陛下心善这个答案,大家的面子都能过得去。 “看起来,大明是真的没钱了啊,连朝贡这点赏赐,都要省下来。”尹根寿在走出了鸿胪寺后,思来想去,找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大明内帑空了。 李后白颇为认可的说道:“说的也是,要不然好面子的大明,怎么可能为了点银子,就不要面子了呢?陛下,他真的穷了。” 皇帝陛下的内帑堆着一个银山,都不出去,但这是一个秘密,只有廷臣知道陛下很有钱,但陛下到底有多少钱,廷臣们也不太清楚,王国光还是听陛下主动提及,才知道陛下内帑可以一次支取两千万银。 但是李后白和尹根寿显然不清楚这一事实,他们以为皇帝是没钱了,所以才砍了这个开支。 朱翊钧要是知道这俩使臣这么讲,非用银子砸死他们,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非议君上的惩罚。 李后白等朝鲜使臣离开之后,高启愚和徐九皋去找到了大宗伯万士和,汇报了今天的情况。 “你做得很好。”万士和听完了详情之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万士和从接到圣旨之后,就开始琢磨,一直琢磨了许久,他想的是,一切都是为了朝鲜好,和高启愚的陛下他善,是异曲同工之妙。 万士和看了高启愚一眼,略带些可惜,张居正始终不肯原谅这个过去的门下,高启愚的能力不弱,没人拉一把,这辈子也就止步鸿胪寺了。 “黎牙实送走了吗?”万士和说起了泰西特使黎牙实,泰西来的使者已经集体觐见过了,黎牙实也到了离开的时候,这个在大明生活了十二年的红毛番,终究是对生养自己的土地,爱的深沉。 “已经上路了。”高启愚略显感慨的说道:“只能祝他好运了。” 万士和倒是非常平和的说道:“他会被烧死的,他是亵神者、叛教者、魔鬼、异端、不在神的福音名册上的人,但他也是个殉道者,他做出了选择,我们就要尊重他的选择。” “我这里有份杂报,伱们看一下。” 高启愚看完了杂报,眉头紧锁的说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家杂报在哪里?我让人把他们的大笔正叫到礼部来。” 喝茶如果不听,就要掏出重拳来了。 杂报的内容,比忽必烈还多一烈,就是忽必烈烈(胡逼咧咧)。 批评大明朝廷在吕宋总督府的十一个铜山,这十一个铜山贡献了超过一千五百万斤的黄铜,而且数量还在飞速增长,这就造成了滇铜的规模被吕宋铜山抑制,生产规模不能扩大,云南人就无法成为匠人。 吕宋每生产一万斤铜,云南就少了一个铜匠! 大明朝廷在宁与友邦,不予家奴! “大明缺铜缺的厉害,连炮都是用钢打的,人红毛番的炮都是铜铸的!什么生产一万斤铜就少一个铜匠!无论生产多少铜出来,都满足不了大明的需求啊。”高启愚对这篇杂报的评价很低,对大明一点都不了解,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明就是个饕餮,铜料,有多少就要多少,大明用得完,在铜料这个供需关系里,大明对铜的需求是没有什么上限的,就像是对白银的需求一样。 “我让你们看这份杂报,不是为了让你们约谈他们。”万士和哭笑不得的看着高启愚,还真是什么样的老师,什么样的徒弟,张居正是个威权人物,容不得别人置喙,高启愚简直是一模一样,第一时间想到的家就是捂嘴。 “这就是共识的形成过程。”万士和解释了下自己为何让他们看这些杂报的理由。 万士和详细的解释了下自己为何要让高启愚看这些杂报,万历维新中的大思辨,到底是怎么样一步一步的形成共识,进而由共识转化为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最终形成法律付诸于实践约束。 公序良俗就是大明这个集体所有人的最大共识,就是最大公约数。 万历维新出现了很多新鲜的事儿,允许有限自由言论,反而能在骂战中逐渐形成共识,这篇批评吕宋铜山的杂报,很快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讨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到底谁有理?实践有理。 经过实践验证后证否,那就达成了共识,最终完成公序良俗的建设。 这每一步都是不可或缺的。 “这个时候一个问题就出现了,朝廷在这个过程中,应该履行怎样的职责呢?应该在什么时候进行干预呢?”万士和看向了两位鸿胪寺的少卿,询问他们的想法。 “这很难去明确的界定,因为界限并不是泾渭分明。”高启愚眉头紧蹙,端着走走了两步又继续说道:“缺少一个标准,朝廷需要一个标准,来控制言论的自由程度,但是这个标准应该是什么呢?” 在封建帝制之中,最明确的标准就是皇帝,谩骂皇帝的文章都该进行捂嘴,但除此之外呢?朝廷应该如何引导公序良俗,就是礼部必须要面临的问题。 “在伤害到大多数人利益的时候,就要进行干预。”万士和给出了他的标准,风力舆论的阵地是一定要牢牢的把握在大明朝廷的手里,朝廷已经吃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亏了。 而万士和找到了那个标准,维护大多数大明人的利益,就要进行干预。 “这就给了礼法明确的定义,保护大多数人利益的公序良俗。”万士和颇有几分唏嘘的说道:“陛下在手刃诽谤戚帅、美化倭寇的陈有仁之时,就已经完全明悟了礼法的本质。” 仁义礼智信,在万历维新中又有了新的明确的定义,这就是万历维新的成果。 “高启愚,你愿意拜在我的门下吗?”万士和说完了礼法的定义,话锋一转,问起了高启愚对于拜在自己门下的意见。 高启愚极为确信的说道:“我是先生的弟子,哪怕是先生不认了。” “又不是让你拜师。”万士和早就猜到了高启愚会这么说,他要的不是高启愚拜为座师,而是成为帝党,这样一来,人才就不会被浪费了。 大明需要更多的人才,更多的合力来共同维护万历维新的成果。 高启愚是个人才,他是弘毅士人,就万士和这个礼部尚书这么多年走马观看过去,新科进士三百人,能算得上弘毅的不过寥寥数人。 大明不缺当官的,但缺少做事的。 “我不想给大宗伯找麻烦,先生知道会生气的。”高启愚思索再三,仍然选择了拒绝,他真的进了帝党,张居正怕是对付万士和了。 万士和底气十足的说道:“元辅那里你不用担心,我来搞定他,你为你的错误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完全足够了。” “那就谢过大宗伯了。”高启愚大明的朝廷命官,哪个当官的不想升转?高启愚有出使泰西的大功在身,类似于汉武帝时期,张骞出塞,高启愚也想进步。 可张居正的不好惹,举世皆知。 “拿着这块腰牌,你这个少卿也该转为大鸿胪了,回去等信儿吧。”万士和将自己的腰牌递了出去,帝党的腰牌。 万士和之所以有信心,完全是因为他给的腰牌是帝党,他做的事儿是陛下示意,万士和对自己有清楚的认识,他就是给陛下看门的而已,陛下才是帝党的党魁。 高启愚和周良寅一样,也通过了长达十年的考察期,从陛下手里获得了一个机会。 (本章完) 第631章 朕为天下黎民留爱卿在朝 第631章 朕为天下黎民留爱卿在朝 万历十二年七月,酷热难耐,但是通和宫的御书房却非常的凉爽,因为整个御书房在营造的时候,就充分考虑到了皇帝乘凉的需求,在设计之初,就仿照自雨亭的设计,用水循环来进行降温。 自雨亭这种凉殿的设计,来自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在唐朝发展到了鼎盛,唐玄宗有一间赫赫有名的自雨殿。 大明皇帝在处理奏疏。 陕西三边总督沈一贯奏闻朝廷,甘肃复设了关西七卫中的两卫,沙洲卫和安定卫完成了建设,这两卫都在嘉峪关外,从提出复设,再到召集驾驭关外汉民前往,委派甘肃镇军屯卫所保卫、营造,终于建好了,两卫一共有二十七个营堡,两个围十里的城池。 这代表着大明在进行了长达数年的准备之后,终于开始了重开西域,这两卫和嘉峪关互为掎角之势,拱卫嘉峪关的同时,大明对西域从完全防守,转为了进攻姿态。 关西七卫,大明若隐若现的版图,再次亮了起来。 沈一贯在奏疏里提到了一些事儿,那就是甘肃地方出现了一些商贸上的问题,大明腹地的商人前往了甘肃,虽然丝绸之路已经几近于凋零,但还是有西域商人来到了嘉峪关。 大明也有腹地商人在嘉峪关购买各种货物,一些紧俏的货物,都会提前预定,并且支付一部分的定金。 但是西域商人普遍喜欢违约,本来定好的交货时间迟迟不来;本来定好的货物,因为别家的价格更好而出货给了别家商行;本来说好的价格,因为商货的价格上涨,坐地起价;而且伴随着强买强卖的现象,为此发生了不止一次的武力冲突,斗殴还是小事,闹出人命屡见不鲜。 这种违约之普遍,让客商苦不堪言,本就是千里迢迢来到此处的外地人,普遍违约,让客商更加不愿意前来,而这也是丝绸之路凋零的原因之一。 在万历十一年,居然出现了胡商数量大于腹地客商的现象,这种倒挂,让沈一贯猝不及防。 沈一贯给出的办法是在互市的榷场设立了监当官,来公正这些商人之间的协定,也就是说,商人本来一式两份的合同,现在变成了一式三份,如果违背了合同,查实之后,就会取消互市的资格,这种取消资格是带有穿透性质的,不说是某个商人,而是这個商人背后的部族,都在禁止互市的名单之上。 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的禁止互市,再加上甘肃镇军卫镇守,才让违约之风得到了有效遏制。 这显然是朝廷看得见的大手,又一次深入到了市场的深度管辖。 “这个法子很好,下章到松江府,让申时行也学着点儿。”朱翊钧对沈一贯的能力是极为认可的,而这个办法是可以借鉴的,大明开海,有五个市舶司,因为海贸的特殊性,违约的现象并不是很严重,但还是有借鉴意义。” “是。”冯保拿起了钢笔快速记下了陛下的旨意,陛下处理完政务后,冯保会前往半间房,让司礼监把政令执行下去。 宁远侯、辽东总兵李成梁,辽东巡抚侯于赵送来了奏疏,庆贺从辽东到抚顺关的驰道贯通,这条驰道长达260里,经过了沈阳中卫抵达抚顺所,就这条驰道,所有成本,劳役、工料等等折银,就费了朝廷超过280万银的修建费用。 这条驰道的贯通,意味着抚顺所一旦有变,辽东都司、辽阳本镇兵马可以在一天内驰援到抚顺,不避寒暑风雨,这对辽东的战略安全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大明在辽东的支点就是广宁、辽阳、沈阳中卫、铁岭、抚顺,只要将这五个地方用驰道串联起来,即便是打输了,也能够及时从内地调补兵力,不让敌人战果扩大。 李成梁今年没有进行拓土,而是选择了消化已经得到的土地,在吉林周围开拓了超过三万顷的良田,这是为了进一步的拓土。 “今岁止六月,迁徙辽东流民共计两万两千户,五万余人,自万历四年起,共计迁往辽东流民突破了十万户,四十三万人丁。”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忠君体国的侯于赵,干得好啊。” 这是个累年增多的过程,在万历四年刚开始屯耕的时候,第一年就只有两千户,不到五千人汉人迁徙辽东,到了万历十二年,仅仅上半年就超过了两万户,不过增速已经明显放缓,趋于稳定。 而广阔、肥沃的黑土地,为这些迁徙而去的勤劳百姓提供了生存的保障。 辽东存在一个让李成梁从开始就头疼不已的问题,那就是辽人里,汉人太少。 辽人中包括了鞑靼人、女真人、外喀尔喀人和汉人,汉人在除了辽东都司辖区之外,不具备人数优势,这就是辽东开发的最难难题,而现在随着土地开拓,迁徙辽东的汉民逐渐增多,让大明在辽东的开拓的根基变得更加扎实。 自从万历中期,高淮乱辽之后,汉人要么逃回了关内,要么投奔了鞑靼、女真、外喀尔喀成为了汉儿,辽人里汉人的数量进一步减少,到了黄台吉时候,黄台吉将辽人变成了满洲人,至此,大明在辽东的征战,都变成了客乡作战。 朱翊钧对第五工兵团营进行了嘉奖,这次给的不多,每人五块银币,但第五工兵团营有三万人,这就是十五万银的赏赐。 “朝鲜使臣来一次,就得给十多万银,这笔银子拿来给工兵们不香吗?大明的笔杆子整天批评朕宁与外邦,不与家奴,朝贡贸易才是真正的宁与外邦,不与家奴,也没见过他们批评朝贡贸易。”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吐槽了两句贱儒的劣根性。 贱儒们追求柔远人,所以对朝贡贸易里的弊端,视而不见,政治活动和经贸活动搅合在一起,能做好才是天大的怪事。 松江巡抚申时行终于跌跌撞撞的完成了一条鞭法在松江府的推行,按照廷臣部议,对申时行官升一级,当初因为他的师爷的问题,导致的官降三级,还有两级。 一条鞭法的推行成功,并不意味着大明将在大明全国推广一条鞭法,还要在松江府继续推行下去,总结经验再做处置。 户部结合松江府经验,给出了一条鞭法推行的标准。 人均拥有白银超过了五两的地方,才有一条鞭法的基本基础;在完全厘清了地亩、地籍,废除了贱奴籍的地方,才能够缓步推行;只有完成还田,一条鞭法才能被所有人认可。 仅仅第一项白银丰富度,目前达到这个丰度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五大市舶司、南衙十四府只有七府,浙江三府,就连北衙京师都没有达到这个标准,主要是北衙作为北方重镇,对人口的虹吸格外严重,人太多了。 当然如果把内帑堆积的银山进行平均,那也能达到标准,但户部没有把陛下的白银平均出去,陛下的银子是陛下的,给国帑应急,是圣恩。 上海知县姚光启为自己的岳父王崇义上了一本奏疏,希望朝廷能够官葬王崇义,官葬不是给谥号,更不是恩荫官,就是一种殊荣,记录在历史里的殊荣,也算是朝廷对王崇义的肯定,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王崇义是个商人,没有功名,不符合礼法。 而大宗伯万士和的意见是认可,王崇义的身份的确是商人,但是他卖到五湖四海的海带,救了不少的孩子。 朱翊钧处理完了手中的奏疏,站起身来开口说道:“摆驾全晋会馆。” “陛下,小黄门传告后,王次辅说要来面圣,陛下日理万机,就不必如此麻烦了。”冯保俯首说道。 面圣也是有流程的,要看陛下的日程安排,要提前预约,除非有急事,要不不会直接冒冒失失的跑来,那是伏阙。 “嗯?”朱翊钧眉头一皱,立刻说道:“叫上先生,摆驾吧。” “臣遵旨。” 大明皇帝要去全晋会馆,就是去请静养过后的王崇古回朝,这算是礼贤下士的一种,本来一道圣旨的事儿,但朱翊钧非要亲自前往,王崇古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来自陛下的信任。 朱翊钧这么做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山西巡抚周良寅,要在山西办件事儿,大明皇帝亲自前往请次辅还朝,其实也是给足了王崇古面子,给足了圣眷,让王崇古配合。 周良寅要办的事也不是很大,就是他要规范山西府衙的衙役数量,尤其是县尉、班头等要出身行伍退役军兵担任。 通过了十年考验期的周良寅,这么干,就是自绝于百官和士大夫阶级,地方的吏员长期被地方本地乡贤所把控,尤其是县尉、班头等,而流官到了地方,一些脏事儿,也要这些个‘本地人’去办。 这不是周良寅学侯于赵,是周良寅自己的想法,十年考察期换到的机会,周良寅很珍惜,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装的,周良寅能装一辈子,那也是真的。 朱翊钧作为皇帝,要给周良寅找点助力,没有助力,周良寅这差事办不下去还好说,办下去,怕是连命都没了。 反对派们连次辅都敢刺杀,连皇帝都敢刺杀。 朱翊钧摆的是大驾,也就是九六三十八匹马拉的大车,把仪仗拉了起来,向着全晋会馆而去。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殊荣,臣诚惶诚恐。”王崇古在全晋会馆门前等着,见到皇帝下车,立刻五拜三叩首行了大礼觐见。 “冯大伴,宣旨吧。”朱翊钧挥了挥手,让冯保宣旨。 圣旨的内容主要是将王崇古的功绩数了数,从王崇古安置宣大十九万流民开始,到王崇古兴大工壮国力为止,以安民之功,给了王崇古一个太谷伯的流爵,和张居正的宜城伯不同,王崇古这个流爵是不世袭的,给流爵也是补一道手续,至此以后,王崇古的安保,就可以由缇骑、铁林军负责了。 “臣谢陛下隆恩。”王崇古再叩首谢圣恩。 “免礼。”朱翊钧挥了挥手,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下了脚步。 张居正让游七带着人去拆门槛,陛下第一次来全晋会馆,全晋会馆也是第一次接待皇帝,上一次朱翊钧去的是王崇古家里,全晋会馆不是王崇古的私宅。 全晋会馆的人,压根就不知道皇帝前来,需要把门槛拆了这个礼法,毕竟皇帝拜访臣子这种事儿,也只有洪武年间有太祖高皇帝去徐达家里蹭饭。 当然也有可能知道,全晋会馆就是刻意的,为难这个背叛了晋党的党魁王崇古。 全晋会馆没拆门槛,张居正让游七游守礼带着全晋会馆的下人,把所有的门槛都拆了去,朱翊钧如履平地,踏入了全晋会馆。 今天朱翊钧走进了有门槛的全晋会馆,明天王崇古就要被礼部、都察院的言官以欺君罔上的罪名弹劾,一如当初谭纶朝日坛咳嗽,被大明言官抓着失仪连章弹劾。 “爹,还要拆门槛吗?”王谦呆滞的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但张居正让人拆的,那估计是有这个说法。”王崇古也一脸茫然的小声回答道。 “与全楚会馆比起来,全晋会馆,更显得气派。”朱翊钧走在全晋会馆走来走去,走进了书房,坐定之后,由衷的说道。 全晋会馆八十亩地,无论是从格局还是内部装潢,都比全楚会馆要强得多,毕竟晋商真的很有钱。“再气派,也不是自己家,臣也很少来。”王崇古说道:“相比较之下,臣现在更喜欢西山煤局。” “次辅既然静养休息好了,那明日就回朝做事如何?”朱翊钧开门见山说起了正事。 “君有命,臣不敢不从。”王崇古稍微犹豫了下,抓了抓袖子里的奏疏,还是答应了下来。 王崇古怕了,怂了,在静养这段时间,王崇古想了很多,最终他决定致仕。 在自己的弟弟被炸死、小孙子的两只手臂大面积烧伤、自己被反复攻讦的现在,他相信,只要他坚持,陛下一定会同意。 而且在陛下来到之前,他的想法一直很坚定,决定走了,自己的弟弟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炸死,自己的小孙子一条胳膊烧伤,喜欢揪胡子的小孙子疼的整日整日的哭,还不停的发烧,王谦的妻子心疼的整日整日的哭。 自己为帝国付出足够多了,如果说赎罪的话,由他一手打造的官厂、工兵团营,各种制度设计在根本问题上已经完善,已经完成赎罪的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但是,此时此刻,王崇古忽然而然,不想走了。 在见到陛下之前,他决心已定,他本来打算面圣,但是在见到陛下的时候,他就开始犹豫,到陛下亲自开口挽留,王崇古决定不走了。 “次辅本来打算致仕吗?”朱翊钧看出了王崇古的犹豫,平静的问道,在通和宫听闻小黄门奏闻,朱翊钧就猜到了。 “臣惶恐,之前的确这么想的。”王崇古实话实说,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散了,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次辅,万历维新,万象更新,这维新的滚滚大势的潮头,站在风口浪尖,风险无限,但同样的风光无限。”朱翊钧看着王崇古,颇为恳切的说道:“朕为天下黎民留爱卿在朝。” “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朕想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能做的不多,需要贤臣、能臣辅弼,这条路真的很难很难,但朕要走下去,也希望次辅能陪朕一起走下去。” 当初张居正丁忧的时候,朱翊钧为天下留先生在朝,现在王崇古要走,朱翊钧也为天下留王崇古。 官厂团造的生产,工兵团营安置流民,这两件事儿,利国利民利天下。 “臣不胜惶恐,能为陛下效命,为苍生谋福,实乃臣之幸事。”王崇古再次答应了下来,也没端着,更没有什么三请而至的把戏,既然要留,就果断留下。 “好!”朱翊钧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撑起中国漫长历史的是一根根的脊梁,而现在王崇古也成为了脊梁之一。 “先生,万阁老昨天保举了高启愚为鸿胪寺卿,从少卿变成了大鸿胪,朕准了,先生,十年了,朕都不在意了。”朱翊钧见王崇古答应了下来,看向了张居正,说起了万士和保举之事。 如果王崇古执意要走,朱翊钧还真不会马上给高启愚升官,但既然王崇古不走,朝廷不会发生重大人事任免,朝局稳定,那就可以做了。 “无不可,臣领旨。”张居正也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真是仁天子也。” 某种程度而言,高启愚的《舜亦以命禹》的乡试题目,比海瑞的《治安疏》还要恶劣,高启愚当初不避讳,事主的陛下不在乎了,若是没人保举也就算了,既然陛下让万士和保举,张居正自然不能阻拦。 高启愚是陛下的臣子,天下也是陛下的天下。 “好。”朱翊钧在全晋会馆逗留了很久,主要是关于工兵团营扩建诸事,河南、山东都会组建工兵团营,大明的工兵团营将会从六个扩建到十二个,河南和山东各三个,这也是因为驰道在年底之前,可以修到开封和密州,明年春天就可以通车了。 驰道是工兵团营的前置条件,朝廷没有直接快速部署京营的能力,就不会在该地方组建工兵团营,对朝廷对地方都好。 “今天在太白楼有聚谈,要不要去看看热闹?”朱翊钧说起了看热闹的事儿,李贽、林辅成回京了,就又有热闹可以看了,朱翊钧都快一年没有以黄公子的身份在京堂活动了。 “同去,同去。”王谦倒是对看热闹的事儿十分热衷。 “臣还要去内阁。”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把自己今天的奏疏批完了,他张居正今天的活儿还没忙完。 王崇古俯首说道:“臣也去内阁坐班。” 现在,王崇古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前往内阁坐班了,你张居正是忠臣,我王崇古何尝不是!他不在内阁坐班,不贴浮票,就有人不拿他当次辅,不拿豆包当干粮。 皇帝的车驾离开前往了通和宫,朱翊钧换了身衣服,腿了不到五分钟就走到了奉国公府,换了大将军府车驾,前往了太白楼,在正衙钟鼓楼下午四点的钟声中,朱翊钧走进了太白楼。 皇帝在等待着聚谈之人到场,而张居正和王崇古已经走到了左顺门,缇骑验了腰牌后,放首辅和次辅入了左顺门,两人走了几步,突然同时站定。 王崇古看到张居正的脚步也停下了,开口说道:“元辅啊,日后可不能动辄对我喊打喊杀了,要是喊打喊杀,我就去陛下那儿告你的状!” “那是,你以前是僭越之臣,自然要喊打喊杀,现在不能咯,王次辅也成了忠君体国之辈,这就是陛下啊,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向来眦睚必报。”张居正也有些感慨,现在王崇古也能称得上忠君体国了。 “当初杨太宰总是想着让楚晋合流,十二年过去了,这算不算是楚晋合流了吗?”王崇古感觉颇为有趣。 当初杨博一直在游说张居正接受晋党的条件,成为楚党和晋党的共同党魁,张居正不乐意,但现在楚党和晋党都聚集在了陛下的王旗之下,为大明再次伟大而努力。 “谁说不是呢?万历维新,万象更新。”张居正笑了笑,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张居正和王崇古的和解是全面,但不代表着没有利益之争,该争的东西,还是要争,但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合作的底线。 高启愚在鸿胪寺坐班,忽然听闻自己升转,从少卿正式成为了大鸿胪,一时间有点迷茫,心情极为复杂,有解脱,张居正的打压就是降龙阵,高启愚动弹不得,终于这降龙阵解除了,而后则是欢欣鼓舞,虽然四下无人,他还是对着通和宫的方向,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朱翊钧优哉游哉的喝着白开水,看着下面的人头攒动。 今天聚谈的话题是:金钱对人的异化,劳动是否是一种商品在流通。 主持聚谈的是林辅成和李贽,这俩人因为游学的关系,已经很久没有来太白楼聚谈了。 “拿去喝茶。” 沙阿买买提人还未到,声音和银子就先到了,沙阿特使的来到引起了轰动,主要是沙阿买买提扔银子的动作依旧潇洒,银子总是能够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落在小厮的手里。 沙阿买买提除了喜欢在前门楼子听评书之外,最喜欢的就是太白楼的聚谈,他也不是想学习什么东西,就是单纯的看读书人吵架,即便是没有李贽和林辅成,他也会经常来看热闹。 朱翊钧看着沙阿买买提的样子,他和黎牙实又不一样,黎牙实现在回去做殉道者了,而沙阿买买提只喜欢享受。 “感谢诸位前来捧场。”李贽龙行虎步的走到了戏台的正中间,对着四方拱了拱手,看到天字号包厢上开着窗,就知道,皇帝也在,李贽立刻马上就感觉到了压力。 皇帝日理万机,能不能别来听聚谈! 林辅成有些胆大包天的说法,根本就是在生死边缘试探,拉都拉不住那种。 主持聚谈是可以赚钱的,也不是彩头,而是入场就要一笔不菲的银子,满客一百二十人,一人就要五两银子,《逍遥逸闻》每半月就可以发刊,就这一年到头账上也不过七百两银子罢了。 李贽和林辅成是京师的名人,他们在太白楼主持聚谈,太白楼非但不会收钱,还会给钱,借此打响更大的名气,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我们的林大师,又迟到了。”李贽站在了一个小方桌前,四处看了看,笑着对所有人说道。 “哈哈!” 林辅成爱迟到,之前是林辅成为了包装自己压轴出场,现在则是堵车…京堂的交通真的是一言难尽,即便是王希元已经尽力去协调解决了。 “肉食者占用和朘剥其他人的劳动,是组织的基本特征,这在自然界也很常见,比如雄狮并不捕猎,但它们依旧可以获得充足的食物,只需要打败其他入侵领地的竞争者就可以了,而脱离了狮群的母狮几乎很难生存下去,因为没有领地。”李贽做了开场白。 朘剥,不是人类组织所独有的,而是几乎所有群居动物的共同特点,不仅仅是狮群,蚁群、狼群、猴群统统如此充斥着朘剥,放牧的牧民很清楚只要管好头羊,耍猴的艺人也很清楚,猴王没吃完之前,其他猴子都不能动。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自然从来都是如此的残酷。 李贽继续说道:“这种朘剥是极为普遍的,我们首先要承认阶级的存在,承认朘剥的存在,为了朘剥,人们建立了形形色色的社会关系,比如之前废除的贱奴籍制,就是强制劳动和朘剥,比如佃户制,比如人牙行将妇孺当做是商品去贩卖。” “显而易见的,这些被朘剥的生产者们,被货币化或者商品化了,这都是人的异化。” 朱翊钧闻言,立刻开口说道:“李大师,忠心的臣民为国从军、或者响应朝廷的号召,出生入死的征战,这种君臣关系,是不是一种朘剥?是不在侵占他人的劳动?” “当然!”林辅成的声音在李贽身后的响起。 李贽现在真的想找个柱子直接把自己撞死!什么当然,这是能说的吗! (本章完) 第632章 公允即自由 第632章 公允即自由 林辅成对四周拱了拱手说道:“今天又堵车了,来晚一步,诸位莫怪,莫怪。” 和李贽站在台上,台下就极为热闹不同,林辅成的这个告罪,引起了一阵阵的嘘声。 林辅成立刻开口说道:“君王当然在朘剥天下所有人,看起来,所有人活着,都是为了报答君王的再造之恩,君王是至高无上的,家天下,私天下,以一人私天下万民。” “林大师,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当下大明,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要我一件件事一件事的再数一遍吗?从最开始的南北榜大案说起?还是从刚刚迁都到了北衙的三大殿就着火说起呢?”李贽立刻打断了林辅成施法,这是基于求生欲的挣扎。 “是啊,你说的都对。”林辅成没有让李贽从头开始说,若是真的如此,怕是说个三天三夜说不完。 林辅成承认了对方是对的,皇权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甚至大明这片天,有的时候都不是皇帝本人。 “但是这有什么影响呢?不过他们内斗罢了,我们在讨论的是以帝王为核心建立起的这一套政治框架的对下朘剥。”林辅成说的是皇帝的恶吗?看起来有点像,但是他其实说的以帝制为核心的等级森严的朘剥制度。 虽然李贽的反击非常精妙,但林辅成依旧成功的把这个话题带了回来,他要批评的从头到尾就不是君王,而这一整套的体制。 李贽面色变了数变,林辅成不愧是舌战群儒的名家,这对自己人下起手来,那也是刀刀见血,他思前想后立刻说道:“林大师啊,今天的议题是什么,林大师不会忘记了吧。” 林辅成则老神在在的说道:“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讨论的就是金钱对人的异化,劳动作为典型的商品在进行流通,穷民苦力的时间和力气,被货币化和商品化,这就是金钱对人的异化的本质。” “林大师所言有理。”朱翊钧笑着说道:“李大师不必紧张,咱们这和田间地头的老大爷,在老槐树下,指点江山,有什么区别呢?咱们谈的这些,又登不了大雅之堂,深居九重的皇帝老,未必能听得见,谈,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大明皇帝果然不愧是文官头子张居正教出来的徒弟,狗屁的深居九重,大明皇帝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怎么可能听不到! 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一个比一個大! 李贽眼皮子直跳,嘴角直抽抽,他从未想过,自己入京来做意见篓子,最大的作用就是拉着点林辅成,别让林辅成胡言乱语,他自己死还要拉着一大堆人一起陪葬! 廷臣们、朝官们说这些话,立刻就会被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扔进北镇抚司里审问,是否有同党了,这也是官员和学者身份合为一体的巨大弊端,有些话,不能说,也不敢说。 所以林辅成和李贽这样的意见篓子来说,就正合适。 “回到最开始的话题,肉食者占用和朘剥他的人劳动,这究竟是如何实现呢?”林辅成对着所有人开口说道:“金钱,似乎有一种无所不能的法力一样,它可以赋予万事万物价格,似乎没有它不可以衡量之物。” “金钱可以让劳动的力气和时间,当做商品买卖,生产者是劳动力的主人,他似乎可以支配这一切,作为主人,可以在一个叫‘自由市场’上,以一种公允的价格,出售自己的劳动力,换取劳动报酬。” “这个里面,有两个显而易见的的谬论。” “哦?是哪两个?”李贽终于松了口气,林大师虽然话题拐到了鬼门关,但这说着说着,终于谈起了正事,李贽立刻开口打起了配合。 林辅成十分肯定的说道:“这里面的最大谎言就是自由,第二大谎言,就是公允的价格。” “这个市场并不自由,价格也不公允,一些自由派里肉食者喉舌们,在广泛的欺骗着生产者,他们先谈自由,似乎只要市场完全自由,那么肉食者就要付出足够公允的价格,来保证生产者留在自己这里,毕竟,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其实你把这个问题反过来看,就会彻底明白,他们这个谎言何其荒谬了。” “反过来看,也就是先谈公允,才能谈自由吗?”李贽惊讶的说道:“市场自由则价格公允,是一个谬论吗?” “是的!应该是,价格公允才能市场自由。”林辅成十分确信的说道:“喉舌们始终在颠倒因果,因为他们并不需要在自由的市场里,以公允的价格去出售自己的劳动力,生产图说告诉我们,抽象的劳动和具体的劳动,都是劳动。” “喉舌们正是拥有了公允的价格,才拥有了自由,但他们却恬不知耻的将其因果倒置,欺世盗名之徒!” “一群肉食者的走狗爪牙罢了!” 喉舌们得到了公允的价格,因为喉舌的绝对数量和庞大的生产者相比,就是九牛一毛,如此一来,就会有更多的喉舌成为市场自由则价格公允的拥趸,但事实这些喉舌不过是肉食者们养着骗人骗己骗天下的狗罢了。 “你说的无法说服我,我还是没有听明白。”李贽笑着说道:“想来,大家也是一样的,一头雾水。” 台下前来聚谈之人,能付得起五两银子进来听聚谈的人,哪个不是势要豪右出身?等同于大家付钱来听林辅成骂他们,但这些人都在小声的、热切的交谈着。 “林大师,你就详细说说呗!”姚光铭大声的喊道,作为林辅成的榜一大哥,姚光铭非常喜欢林辅成的研究,因为林辅成说的是对的,势要豪右之家也是要修德的,许有仁的家宅都被炸上天了。 林辅成这才开口说道:“市场自由则价格公允,里面有个矛盾,那就是我们都知道,一切的商业行为,包括官厂在内,都是逐利的,因为不逐利是活不下去的,会被残忍的市场所淘汰,商帮、商行、商会、行脚商、走卒贩夫,都是如此,他们都要逐利。” “甚至说,所有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在逐利。” “这就造成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肉食者会形成一个广泛的共识,生产者最好没有土地,这样就没有退路,生产者不要有任何的生产工具,这样就丧失了所有的议价权,如此一来,生产者将别无选择,只能出卖劳动力为生。” “而且以极其廉价的价格来出卖劳动力。” “而肉食者在组织生产的时候,必然要让生产者创造出的价值,高于市场价值或者商品价值,这样才能保证利润,不是吗?” “利润就等于劳动价值减去劳动报酬。” 朱翊钧立刻就听明白了林辅成在解释的东西,其实就是剩余价值,这或许就是生产图说和矛盾说诞生之后,必然会在思辨中诞生的东西。 “自由即公允,这是个谎言,因为在这一套的话术里,大家似乎都得到了公允,只需要简单的思考一下,就会得到显而易见的答案。”林辅成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给了人们思考的时间,才开口说道:“所有人都得到了公允吗?” “肉食者没有使用强制、欺骗、抢夺的手段,就获得了充足的利润;生产者没有被骗、被奴役、被朘剥,得到了足够的劳动报酬。” “如果自由意味着公允的话,市场的原则就是公平交易,那构成利润的这部分价值从何而来?无中生有吗?” 只需要一美元就可以买到吃到饱的炸鸡,在炸鸡店送外卖,不用几年就能买到大豪斯,就是类似错谬,构成利润的这部分价值从何而来? “林大师,劳动作为商品的一种,肉食者以金钱在组织生产的时候,就会以生产资料为基础,建立起一种对他人近乎于主宰的权力!”李贽十分肯定的说道:“这是必然的啊,因为生产者们,除了借由劳动,不断创造条件让别人主宰自己、奴役自己外,别无可为。” 林辅成接过了话茬说道:“然后,喉舌们将这种畸形的生产关系,称之为自由。” “自由选择工作的权力,自由选择工作的东家,自由的迁徙,仿佛拥有了自由就拥有了一切,但这些肉食者们在给付劳动报酬的时候,甚至连最基本的、维持生存的劳动报酬都不肯支付。” “我本来已经绝望,在看完了生产图说之后,已经趋近于绝望,似乎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拥有自由。” “但后来我愕然的发现,我错了。” “哦?你发现皇帝可以获得自由吗?”李贽搭腔询问。 林辅成嗤笑了一声说道:“皇帝哪来的半点自由,吹风说要南巡,吹了快两年了,连个动静都没有,是不该南巡吗?南衙在白银大量流入之后,充斥着各种社会矛盾,皇帝陛下不去,这些矛盾只会潜伏在水面之下,暗流涌动,最后成为倾天的大浪。” “但陛下他动不了,无法动身。” “陛下有自由吗?你不能讨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我发现了自由则公允是个谬论,很快发现,公允即自由,才是答案,这才是我的最大发现。” “哦?”李贽喝了口水,金钱对人的异化,人的劳动作为一种商品,在流动,已经说完了前半场,自由则公允是谎言,那真实情况,则是颠倒过来。 公允即自由。 林辅成和李贽给了所有人充足的时间,去进行讨论,他们也不着急,共识的形成需要广泛的讨论。 “林辅成讲的很好。”朱翊钧看着王谦说道:“李贽也天生适合当个意见篓子,而不是做官,让他办事,他能把差事办砸,但是让他指指点点,他就非常的专业了,生产图说诞生以来,终于更进一步了。” “作为东家,朕很开心看到他们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王谦由衷的说道:“陛下,其实臣之前,对自由则公允也是非常认可的,但现在仔细想想,当真是胡说八道,对于势要豪右之家,这也有十足的意义,不至于在无下限的朘剥之中,毁灭自己。”“这种毁灭,可能是自上而下的来自自身阶级之上的审判,也有可能是自下而上的来自穷民苦力走投无路的愤怒,臣倒是以为,一个健康的大明,自上而下的审判,应该比自下而上更快、更直接。” 王谦和王崇古都是极度的威权崇拜者,他们从不认为自下而上的愤怒,是公正的一部分,把穷民苦力逼迫到这种地步,才是威权的无能,而且只有情况恶化到不能收拾的地步,才会有自下而上的愤怒。 这就是王谦的逻辑,皇帝、朝廷,应该切实履行自己的职责,清朗社会风气、保证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而不是把无为而治这四个字当成挡箭牌,海瑞的治安疏,其实就一直说一件事:什么狗屁的无为而治,压根就是苟且偷安。 苟且偷安,当什么威权人物!做什么皇帝! “前段时间,王次辅被人给刺杀了,李三虎抱着火药冲向了王次辅的车驾,爆炸声甚至在外城都清晰可闻,王次辅的弟弟王崇义被当场炸死。”林辅成说起了京师最近最恶性的案子,次辅被刺案。 李贽低声说道:“有人说天道好轮回,王次辅的外甥张四维刺杀皇帝,现在王次辅也被人给刺杀了,恶人有恶报。” “放屁!”林辅成和王谦是几乎异口同声,脱口而出,王谦听到这话,面色涨红,甚至从椅子上窜了出来,谁敢这么说,王谦非要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权力的小小任性! 林辅成环视了一圈开口说道:“王次辅为什么招人恨呢?” “因为他在保证了官厂利润的同时,给了工匠们足够的尊重、极高的地位、较为安全的生产环境、充足的劳动报酬,以及没有后顾之忧的保障,三级学堂、官场惠民药局等等,就是次辅招人恨的缘由。” “根据王次辅自己的说法,他不过是把利润的三成,向下分配了而已。” “因为官厂,我看到了公允的劳动报酬,是实现自由的希望。” “王次辅家里的小孙子,两条手臂被烧伤,发烧烧了十七天,才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如果不是王崇义乘坐了车驾,恐怕,王次辅此时已经走了。”李贽对王崇古是极为佩服的,因为他自己不是很能干,他就很羡慕那些能干的循吏。 “而王次辅也答应了,明日回朝做事,这是何等的勇气?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李贽对众人宣布了一个消息,王崇古静养结束,回朝的消息需要有知情人士透露出去,而这个知情人士,就是李贽。 李贽是听东家王谦说的。 因为无能不得不致仕的李贽,对王崇古极为钦佩,让李贽更加意外的就是王崇古居然没有致仕,而是选择了继续做事,这代表着刺杀的风险还在,这是莫大的勇气! “陛下的车驾一走,父亲就后悔了,痛骂自己怎么就看到陛下亲自前来,就一时昏了头,居然答应了要还朝做事。”王谦补充了一个小细节,王崇古看到陛下,就是一股热血涌上了天灵盖,什么权衡利弊全都忘了! 陛下一走,王崇古就在全晋会馆骂了自己两句。 “王谦!你可真是你爹的孝顺儿子!这话能跟朕说?!”朱翊钧扶额,王崇古提着环首刀追杀王谦不是没有道理,好好的忠臣、硬骨头的模样,就因为这个后悔,全被王谦给毁了。 “我爹也这么说!哈哈哈。”王谦丝毫不在意的笑着说道,他爹是个人,生物意义上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会冲动,冲动之后就后悔,这才是活生生的人。 “陛下,我爹还说,陛下勤勉如此,似太祖高皇帝,我爹郑重其事的告诉臣:这人怎么活都是一辈子,要有松弛感!”王谦又说起了王崇古的告诫。(610章) “松弛不了一点。”朱翊钧摊了摊手说道:“看热闹,就是朕唯一松弛的时间了。” “这是松弛吗?这是正不正之风,这是察万方黎民之所急,这不是松弛。”王谦对着一个小黄门耳语了几声,小黄门把太白楼的伙计叫了过来。 “点一百个篮,给楼下那些个姑娘们送去,让她们大声喊两嗓子,待会儿聚谈结束,好生招待下林大师。”王谦一出手就是一万一千银,一百银一个的篮,多买反而更贵。 “陛下,这才是松弛感。” “松弛个屁。”朱翊钧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败家玩意儿!伱爹打拼了一辈子,赚的银子,迟早都被你败光!” 楼下响起了姑娘们的尖叫声,要不是门前有伙计来着,这些姑娘怕是要人踩着人冲进这天字号包厢里,把王谦给敲骨吸髓不可。 等到热闹逐渐平静之后,林辅成才开口说道:“公允,意味着自由,只有足够公允的劳动报酬,才能保证自由选择工作的权力,自由选择工作的东家,而东家才不敢过分的朘剥,所有人才能获得自由。” “我们首先要明确一件事,肉食者在组织生产的过程中,和生产者建立的关系,是一种阶级关系,要承认阶级、朘剥的存在,一切才有意义,说乡贤缙绅都是大善人,给穷民苦力的一厘一毫都是赏赐,这么说,就是否认阶级和朘剥的真实存在。” “那么,所有的阶级关系,必须由国朝和律法作为仲裁者、监察者和执法者进行介入,而且是强力介入,朝廷才算是完成了义务。” “生产者为获得更多的报酬会激烈抵抗朘剥,而肉食者为了更多的利润,会更加残忍的朘剥,必然会出现剧烈的冲突,为了不至于生产者和肉食者,在激烈的冲突中毁灭彼此,就需要朝廷这股超脱的力量。” 林辅成从炮轰专制威权的旗手,到被人批评为自由派的叛徒、威权的走狗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这话儿,不被批评才怪。 李贽思索了片刻说道:“既然提到了生产者和肉食者之间因为朘剥产生冲突,以致于毁灭彼此,那么是不是,肉食者在对付生产者这件事上越努力越成功,利润也就越大,而生产者抵抗朘剥的行为越成功,利润也就越低呢?” “恰恰相反。”林辅成摆了摆手说道:“将生产者和肉食者对立起来看待,似乎是如此的。” “但其实生产者和肉食者的阶级关系,是矛盾统一体,既是对立的,也是相互依存,相互依赖的,官厂的效益不好,无法向下分配利润,生产者得不到报酬,就要想方设法的赚取劳动报酬,就会离开官厂。” “在公允的劳动报酬之下,生产者们不会离开,而是自救,提高生产力,提供更好的商品,降低成本,来增加利润。” “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林辅成话锋一转,开口说道:“所以,我说君臣关系也是一种阶级关系,也是一种朘剥,侵占他人劳动的过程。” 李贽猛地转头看向了林辅成,今天的聚谈已经接近于尾声,本来李贽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没想到,林辅成旧事重提!这等禁忌的话题,居然再次提起了! 恐怕自己的名字,又在阎王爷眼前不停的闪动了。 “可是陛下给了充足的、公允的劳动报酬,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林辅成由衷的说道:“陛下赏罚分明,奉国公、漳平侯(俞大猷)、宁远侯、宜城伯、太谷伯、首里侯、泗水侯、鹰扬侯、石隆伯、应昌伯、江安伯。” “这些为大明再起中兴奋战多年的文武,都获得了陛下公允的劳动报酬。” “这也是我要说的话,从短期来看,朘剥不可能消失,阶级不会消失,朘剥长期存在,看起来这是因为物质不丰富导致的,但其实是物质大丰富之后,人仍然有奴役他人的需求,那朘剥不会消失,阶级也不会消失。” “物质大丰富之后,阶级消失,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追求,为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孜孜不倦的追求,看起来有些愚蠢,但同样,这才是人的理性,对一切进步的追求,战胜人性本恶的关键和浪漫。” “在阶级没有消失的时候,公允的劳动报酬,能够让人们获得有限的自由。” “林大师讲得好!”朱翊钧作为势要豪右的代表人物,站起来,为林辅成、李贽今日的聚谈鼓掌,他们在制造风力舆论,来改变共识,来塑造公序良俗。 掌声雷动,林辅成和李贽的聚谈,是很有内容的,即便是立场不同的人,听完之后,也不会一无所获。 林辅成等待掌声平静之后,才面色复杂的说道:“其实我们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元辅帝师那一句,信赏罚罢了,如此长篇大论,不及元辅帝师的三个字。” 林辅成和李贽拾级而上,知道黄公子身份的人知道这两个笔正去面圣,而不知道黄公子身份的人,也知道林辅成和李贽,是黄公子罩着,那个保护他们安全的提刑千户陈末,就是铁证。 “林大师自谦了,先生信赏罚,其实没有林大师说的这么具体,更多的是为了强兵振武而提出来的。”朱翊钧见到了林辅成满脸笑容的说道,张居正的信赏罚,其实比较片面,主要是为了振武,和林辅成讲的劳有所获,劳有所得,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我们这些意见篓子,也就是能提提意见,做事的还是首辅、次辅之流,不过黄公子也拜在了元辅门下了吗?”林辅成极为放松,黄公子居然是张居正的门生,这让林辅成有些意外。 还以为当初游七索要戚继光全楚会馆的腰牌之后,大将军府就和全楚会馆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李贽真的是两眼一黑,你说林辅成笨吧,他从黄公子说的先生二字,猜到了黄公子拜在了张居正门下,你说他聪明吧,他就是没想到蓬莱黄氏,天上人的皇帝这么直接的隐晦。 当然也不怪林辅成,哪有皇帝假托臣子家人四处行走的?这场面林辅成真没见过。 “那么,既然提出了劳有所得,那就要想方设法的保证生产者劳有所得,有公允的劳动报酬,那么二位大师有什么好的想法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没有。”李贽十分明确的回答。 “我们不具体做事,不知道其中的矛盾,当个意见篓子就够了,非要当个教师爷,教皇帝和明公们做事,那不是胡闹吗?”林辅成十分明确的告诉皇帝,没有具体想法。 朱翊钧笑着说道:“咱倒是有点想法,最近甘肃那边在互市弄了个公证,公证商贾之间的合同,来确保西域商人和腹地客商的利益,保证丝绸之路的繁华。” “咱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也可以在地方,弄类似的公证,确保生产者和肉食者之间相对公允。” 签订劳务合同就是保证公允劳动报酬的第一步。 (本章完) 第633章 因为,元辅他善! 第633章 因为,元辅他善! “陕西三边总督沈一贯搞的互市公证合同之事,一点都不自由,朝廷的手伸的有点过长了。”林辅成对嘉峪关互市公证合同一事,略微显得有些不满,林辅成是自由派,这显然不自由。 “哦?这可不能胡说。”朱翊钧眉头一皱疑惑的问道:“难不成林大师对此事另有高见?” “不过是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罢了。”林辅成喝了口茶,摇头说道:“黄公子是大将军府的贵人,可能不了解下面人做事的样子,就这个互市公证,要是不涉及到钱货的问题,就是收管合同,还好说些,一旦涉及到了钱货之事,无论是西域胡商,还是腹地客商,都不能从衙门里拿到一厘银子,一钱的货。” “衙门就是个貔貅,只进不出的貔貅。” “黄公子,这客商给付定金,是付给了胡商,还是付给了互市监当官?” “监当官。”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因为胡商居无定所,要是把定金给了胡商,他们来年不来了,或者干脆死在了大漠了,如何是好?所以定好了价格后,在完成贸易后,才会把定金给付胡商。” “那黄公子觉得,这些个监当官会把银子给胡商吗?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监当官会把收押的部分货物给客商吗?”林辅成摇头说道:“破家知府,灭门知县,抄家的皂吏,杀威棒一祭出来,就只能乖乖认了这分亏,民告官,难如登天。” 民告官,在大明律里先要打二十杖的杀威棒,这不收着点力,直接就把人打死了,哪儿还有什么冤屈? 洪武年间,民可以抓官绑缚京师,也就是洪武三十年罢了,之后《大诰》就成了沉睡法条,祖宗成法不可变,但可以选择不执行。 ‘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这是民告官的第二个困局,你去知县处状告知县,那怎么可能告的赢? 那绕过知县呢?大明律有定,军民若有冤屈,可到府县告诉,不得跳报,若有违,杖五十。 跳报,就是越级告状,一旦军民越级,就会被打五十杖,而且这五十杖还是遣返回原籍,再打这五十杖,就是被越级的那一级衙门,执行五十杖的威罚,含怒出手,基本没有可能生还。 民告官,难如登天。 只要这些货物、定金进了衙门的口袋里,都会被消化的一干二净,连点渣都不会剩下。 “沈一贯对陛下撒谎了吗?他给朝廷的奏报里,可是说,监当官公证,可是执行的很好,应者如云,几乎所有的胡商和客商都会选择监当官公证合同。”朱翊钧摇头说道:“陕西、甘肃,可不是沈一贯的一言堂,多少人盯着他呢,巡按、御史,还有各种盯着他位子的人,都等着他犯错。” 林辅成思索了片刻,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李贽倒是颇为肯定的说道:“我倒是觉得,在胡商和客商眼里,可能是因为相比较没有任何保证的交易,还不如给监当官,给衙门加税,换取交易的顺利进行,哪怕是真的毁约了,也比喂给对方强,毕竟还能指望监当官有良心。” “这個良心,不是监当官个人,而是整个官场,比如若是侵占了定金或者货物,一旦被主管的参政,或者巡抚、总督给知道了,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客商拿喜欢爽约的胡商没办法,胡商拿狡诈的客商没办法,大家左思右想,还不如指望大明朝廷、官场的纠错力量,毕竟监当官真的一点都不给,那就是破坏营商环境,和大明重开西域的战略背道而驰。 再差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这就是互市公证能够得到普遍支持的原因。 朱翊钧点头,李贽有实践经验,显然李贽比林辅成更加了解,官场的种种规则,当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所欲为,就连皇帝都做不到为所欲为。 “胡商和客商互不信任,才有了互市的公证,那么大明的生产者和肉食者之间,也不信任到了这种地步吗?”朱翊钧想到了这施政的第一个问题,信任度问题,互市公证能够成功,是完全没有信任可言。 李贽十分确信的说道:“已经互相不信任到了必须要朝廷强加干涉的地步了,要不然工匠们想进官厂,也不需要走关系、找门路、使银子了,现在哪怕是想进西山煤局做个窑工,最少也要九两银子。” 官厂和民坊已经形成了对照组,官厂越难进代表着肉食者和生产者之间的劳资矛盾越严重,大明各地的官厂纳新时,都是应者如云,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有道理。”朱翊钧点了点头,李贽谈到的这个标准非常的合理。 李贽继续说道:“在缓解这个矛盾的过程中,不仅仅要依靠由上而下的约束,在权利趋于平等的时候,力量就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而肉食者往往拥有更强的经济实力,肉食者往往耗得起,而穷民苦力一日不上工,就不知道第二天吃什么喝什么了;肉食者往往拥有更强的政治影响力,他们和地方衙门甚至是京堂百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甚至他们本身就是官员;肉食者往往拥有更丰厚的物质条件,去收买证人,制造证物。” 李贽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在明知道了是皇帝身份的前提下,他有些话说不出口。 “有话直说,不过是闲谈罢了,咱听明白了,才能跟大将军讲明白,大将军才能跟陛下讲明白不是?”朱翊钧看出了李贽有话不敢说,他提醒李贽,现在的他是黄公子,有话直说就是。 “黄公子,万历维新是什么?”李贽在得到了皇帝不会怪罪的承诺之后,仍然小心谨慎,让自己的话不那么的刺耳。 “一场不彻底的改良式政治斗争,旨在让大明朝廷死灰复燃,幽而复明,而不是彻头彻尾的改变大明江山社稷,所以在矛盾的辨明过程中,对矛盾的阐述就极为重要,阐述清楚矛盾,才能缓解矛盾,或者试图解决矛盾。”朱翊钧明确的告诉了李贽,万历维新的性质。 万历维新不是一场彻底改变大明江山社稷的革命,而是在物质不丰富,生产力不够高的情况下,让大明或者说让中国,处于竞争优势,维护所有国民利益的改良政治斗争。 阐述矛盾十分关键。 “我观察到,肉食者和生产者之间的矛盾,是一切动乱的根源,是酝酿巨变的温床,也是国朝危机的重要来源,甚至可能会颠覆国朝。”李贽说话很小心,让自己的话不那么的暴力和直白。 “你说得对,不仅仅是工坊生产,还有田亩,李大师不要东拉西扯了,不妨把话讲的更明白些。”朱翊钧有点没太听明白李贽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他的表达过于隐晦了些。 李贽这才犹豫的说道:“在朝廷下旨废除贱奴籍之后,立刻发生了江南奴变,贱奴籍聚啸山林,操戈索契,两股力量,才最终迫使手持卖身契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选择了妥协。” “需要自上而下的赋予平等的权利,同样也需要自下而上的纠错力量。” 王谦看向了李贽,这个李贽不愧是自由派的狂夫,果然十分的胆大包天,这话其实仍然非常委婉。 天字号包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对于帝制的大明,让无产者联合起来,运动的不确定性和暴力性会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皇权真的能在这股运动的洪流中,独善其身吗? “这已经下午七点了,天色不早了,咱们今天就先到这里,改天再思辨此事为宜,黄公子是大将军府的人,大将军在朝中谨小慎微,这要是过了宵禁的时间再回去,恐怕大将军要被贱儒们指责了。”王谦看气氛太过于凝重,立刻宣布今日聚谈到此为止。 朱翊钧认为李贽说的很有道理,只依靠自上而下的调节,只能让权利在律法上趋于平等,轰轰烈烈的废除贱奴籍的政令,已经在大明全域展开了推广,律法上已经解除了贱奴籍的法律基础,但贱奴籍仍然广泛存在,因为在生产者和肉食者的矛盾斗争中,肉食者的力量更加强大。 这需要无产者联合起来,对抗肉食者。 “你们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咱觉得还是不要操之过急,连确定权利都未曾确认,就着急忙慌的走下一步,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话糙理不糙,大明国朝首先要让劳动合同普及起来,明确的规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才能奢谈下一步。” “就像是清丈还田,连地籍都没有弄清楚,什么都做不了。”朱翊钧没有就坡下驴,而是正面回应。 无产者是不是可以联合起来?答案是可以,但作为皇帝,作为政令的直接负责人,朱翊钧不能像林辅成、李贽这样泛泛而谈,而是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但让无产者联合起来,一定会对皇权产生威胁,这是必然的,所以李贽才如此小心。 如何有效、高效的联合起来,是一个更加严峻的实践考验,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进行劳动关系的确立,从律法上保证劳动者获得公允的劳动报酬,这才是眼下的任务。 “黄公子见识不凡,为何不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呢?”林辅成对黄公子的才能非常认可,在林辅成看来,黄公子比旁边的纨绔王公子更有才能,而王谦是朝廷命官,黄公子却无意仕途,实在是太可惜了。 “大将军要避嫌的。”朱翊钧笑着解释了下这个问题,黄公子作为大将军府的人,考取功名,就是大将军想把手深入到文官体系里,这就很犯忌讳了。 朱翊钧没必要考取功名,他是皇帝,为自己效命? 北宋末年,政和八年,宋徽宗的第三个儿子郓王赵楷化名,参加了科举,一举夺魁,成为了状元,宋徽宗知道后非常高兴,认为三子有才气,能成大器,对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宋钦宗赵桓,就更看不上眼了。 但其实这个状元,水分很大,说是化名,但主考谁不知道这就是三皇子?根本就是命题作文,政和八年的所有科举活动,都是围绕着让三皇子夺魁展开的,其最终目的,就是让宋徽宗下定决心废掉太子赵桓,赵楷就可以顺利夺取皇位了。 在金人南下的时候,开封城的内斗极为复杂,谁都没想到,靖康之耻发生了,宋徽宗和他的儿子们全都被一锅端了,只剩下了九皇子赵构一根独苗,最后赵构成为了南宋的开国皇帝。 朱翊钧回到了宫中,就写了本中旨,下章给了内阁,交待内阁参详嘉峪关互市公证之事,拟定劳务合同的公证之事。 “诶?王次辅在悄悄干大事啊!”朱翊钧写完了中旨,忽然想起了大工鼎建里的一件事儿。 王崇古负责的所有大工鼎建的项目,全都如期保质保量的完成,就皇宫中轴线的修建质量,朱翊钧很怀疑,大明亡了,都塌不了! 而王崇古为了保证征发劳役、招募工匠们能够得到劳动报酬,专门留下了六个月的劳动报酬,交给了户部有司代管,哪怕是他出事了,招募来的工匠,仍然可以领到六个月的劳动报酬。这是专款专用,核准这些劳动报酬出库,需要王崇古亲自签字,他是大工鼎建的第一负责人,拥有权力的同时,也承担了责任。 “王次辅负责的大工鼎建里,有匠人闹饷的事儿发生吗?”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冯保。 冯保从袖子里拿出了自己厚重的备忘录,找到了黑料的标签,翻到了王崇古那一页,看了半天,摇头说道:“并未有闹饷之事发生。” 闹饷,也算是大明特色运动之一,就是没有得到粮饷,聚啸闹事,和索赏不同,索赏是索要承诺的赏钱,闹饷是为了领取本该得到的军饷,常见于军屯卫所等地方,工兵团营和官厂团造的种种性质,和军兵是高度相似的。 “王次辅果然是有点独到的办法啊!”朱翊钧又想起了当初王崇古跟皇帝讲,一个工地能不能成,看门前的货郎多不多,有没有硬菜,就能知道项目推行是否顺利,质量是否过硬了。 王崇古的确有些奇怪的办法,他招人恨,不是没有理由的。 “把你这个备忘录给朕看看,到底写了点什么。”朱翊钧伸手索要冯保的备忘录,这玩意儿冯保掏出来好多次,朱翊钧都忍住了好奇心,但现在他太好奇了,这上面究竟还写了点什么。 “还是不要看了吧,有很多都是没确定过的消息,似是而非,影响圣听。”冯保不太想给陛下看。 “拿来吧你。”朱翊钧伸手拿过了备忘录,他翻动了下,看了眼张宏,备忘录里对张宏进行了极为周详的观察,里面的黑料一筐又一筐,不过最后都被证伪了,被冯保划了去。 冯保其实一直对张宏极为忌惮,盯得很严。 朱翊钧相信,张宏手里也有这样一本备忘录,专门搜集冯保各种似是而非的消息,矛盾无处不在,则斗争无处不在。 “王崇古养小妾一百七十二人,经核查,子虚乌有,可惜了,朕还以为能看到王次辅走后,一大堆私生子跳出来跟王谦争家产呢,看不到这热闹了。”朱翊钧翻看着王崇古的部分,但凡是王崇古有几个私生子,王谦都不敢这么嚣张! 就该给王谦好好上上强度,这家伙在太白楼挥金如土,一挥手就是一万一千银! 次日的清晨,大明皇帝蹬着自己的旱鸭子,来到了文华殿御门听政,在经过了精简过数次的礼仪之后,文华殿廷议流程已经简化了许多,让行政变得更加高效了几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免礼,王次辅回朝,朕心甚慰,一体看赏。”朱翊钧看到了王崇古笑容满面的又对所有廷臣进行了一轮赏赐,无论是冲动,还是勇敢,论迹不论心,王崇古回来继续做事,就是结果。 “臣等叩谢圣恩。”群臣再见礼,而后落座,开始了今日的廷议。 “朝鲜使者李后白还在京堂,尹根寿回到朝鲜报闻,朝鲜国王李昖上请罪书,虽然不知何故恶了上朝,但君上说有罪,那就是有罪,恳请皇帝责罚。”万士和有些无奈的说道:“尹根寿回国后,就被人杀死在了成均馆门前。” “有人认为是因为李后白、尹根寿在京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招致了天怒。” 总要有人承担责任,而回到朝鲜的尹根寿就是不二人选,而李后白无论如何都不敢回朝鲜了。 朱翊钧翻看着李昖的请罪书,看了半天,将请罪书拿了起来说道:“这里面洋洋洒洒,近一千五百字,就这一千五百字,有一句是李昖自己写的吗?哪怕有一个字吗?幸亏朕读了一些书,否则连这些生僻字都认不全。” 朝鲜国王的请罪书洋洋洒洒一千五百言,行云流水,引经据典,写的很好,但唯独国王本人没有写哪怕一个字,这是没有诚意,显然朝鲜国王没有把祖宗成法中的‘事大交邻’执行到位。 “没有。”万士和赶忙俯首说道:“这一看就是成均馆的进士写的,朝鲜国王就盖了个章。” 李昖虽然也读儒学,但天生贵人读书什么样子,所有人都见过,这请罪书,看起来是请罪,但其实压根就不是出自本意。 朱翊钧拿着请罪书对着廷臣说道:“所以,李昖的意思是,虽然我们朝鲜占了便宜,但我都鞠躬道歉了,你大明还要怎样!” “朕看来看去,就只看到了这个意思,他要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对,为何不入京来亲自面圣请罪?朝鲜离大明很远吗?他现在坐船到天津卫,一天都不用。” “他的请罪书,朕不满意。” 要怎样大明才满意呢?无论如何都不会满意。 大明朝贡贸易是亏钱的,一点破烂就能换到丰厚的赏赐,但朝贡贸易所衍生的随行商舶贸易,大明是赚钱的,随行商舶,就是除贡船之外的商队,朱翊钧停了朝贡贸易,可没停朝鲜船只的堪合,也就是说衍生商舶贸易,并不会受到影响。 “就这么回复他,让朝鲜国王入京请罪。”朱翊钧眼睛微眯,将朝鲜国王李昖的请罪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要是真的来了呢?”万士和有些担心的说道,不怕朝鲜国王不来,就怕他真的胆子大,真的来大明请罪,那到时候,大明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仅不能留下朝鲜国王李昖,还得把他礼送出境,毕竟大明真的好面儿。 “他不可能来的。”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自永乐年间有成例,朝鲜宗亲,都要到大明国子监进学,直到成丁,学业有成后回到朝鲜,比如朝鲜国王首阳君李瑈就在国子监就学七年。” “自正统土木天变后,朝鲜就禁了此项,万历二年,陛下下旨以祖宗成法,令朝鲜王世子来大明陪读,朝鲜国王百般推脱,最终不了了之。” “大宗伯,他真的不敢来。” 张居正说起了一件旧事,万历二年的再复祖宗成法失败,说是皇帝下旨,其实是张居正担心东北的局面,才希望加强大明对朝鲜的羁縻,类似的举措,张居正也对安南用过,但都没有奏效。 正如万士和所言,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大明在对外关系的处置上,总是因为高道德处于劣势之中,朝鲜敢拒绝,就是因为笃定了大明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大动干戈。 “他要是来了呢?”万士和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 张居正平静的说道:“他若是真的有胆子来,那也会水土不服,不幸重病拖累,迟迟无法回去,被动是被动了些,但该做的事儿还是要做。” 朝鲜国王真敢来,张居正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留下来,这就是个勇敢者的游戏,谁先退缩,谁就会既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张居正是不怕挨骂的,他在万里维新的初年,把一切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 张宏看向了身边两位中书舍人,中书舍人并没有记下张居正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什么?帝国的元辅不要脸,把人硬留下来了?哪有的事儿!分明是朝鲜国王自己水土不服,为了防止在回去的路上暴疾而亡,才留在京师看病,若是朝鲜国王真的肯来,这就是唯一的解释,因为,元辅他善! 廷臣都看向了张居正,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厉,怎么说作为读书人也该关上门,吹了灯,哪有这么直截了当的说水土不服的? “那就回复朝鲜使臣,让他入京谢罪吧。”万士和想了想,既然有人承担责任和骂名,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陛下昨日拟中旨入阁,臣等立刻觉得此事事关兴衰存亡,故此理当慎重,臣与次辅商量了许久,认为应该走访询问一番,再进行定夺。”张居正说起了皇帝昨日入夜后送入大明内阁的奏疏。 得益于王崇古回到了文渊阁坐班,张居正终于有个商量的人了,张居正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局面彻底结束,兹事体大,再谨慎不为过。 “陛下,大工鼎建之法,提前储蓄,六个月的劳动报酬等待支取之法,只适合大工鼎建,朝廷自己的买卖,不适合推而广之,大工鼎建这储蓄说破天了也是公家的钱,而不是私门。” “若是让肉食者雇佣一人就得储蓄六个月的劳动报酬,一来很大一部分的小工坊拿不出来,另一方面,政令会被普遍反对。”王崇古赶紧申明了他在大工鼎建里的办法,只适合朝廷的买卖。 陛下在中旨中询问了大工鼎建提前储蓄之法,是否能够推而广之,并且朱翊钧注意到,西山煤局、永定永升毛呢厂,所有的工匠,都用的此法,储蓄六个月的劳动报酬,来确保生产的稳定,工匠们能够获得劳动报酬。 白的银子,就这样白白给了穷人,简直是造孽! “大明所有的官厂,都会留存六个月的劳动报酬,防止出现意外,官厂可以,民坊不行?”海瑞立刻开口问道,海瑞很怀疑,王崇古是故意的,让官厂能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保持优势,对大工匠吸引的优势。 “或者更进一步的说,大明官厂必须把人当人,民坊就可以把人不当人看了吗?”沈鲤作为礼部尚书,对海瑞提出的质疑,进行了进一步阐述,让质疑更加明确。 被朝廷两大骨鲠正臣询问,王崇古一时间也压力极大,他硬着头皮说道:“二位二位,要考虑到政令推广的阻力,一条政令能够被普遍遵守,才有效力。” (本章完) 第634章 都是大明皇帝惯的 第634章 都是大明皇帝惯的 王崇古已经把话说的足够明白和直接了,那就是他之所以能给工匠们存储六个月的劳动报酬在户部,是因为这是公家的钱,只要是公家的钱,那就是用之如泥沙,等同于说在瓜分大工鼎建的这个蛋糕里,王崇古稍微为穷民苦力留下了那么一点,而且还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报酬。 其次就是朝廷有钱可以做这种事。 朝廷要用这种方式去约束天下所有的工坊,商贾,最后只会让政令变得一地鸡毛。 “二位,形而上的想法和形而下的实践,在产生矛盾和冲突的时候,以实践为重。《韩非子》言: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此乃历代变法之总纲常。”王崇古看着海瑞和沈鲤就头疼,这两位真正的清流,对付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韩非子说:世道变了,那么一切的事情也会跟着而改变,那就要做好准备应对这种变化,不应期望完全遵循过去的做法,也不应守着以前的常例许可一成不变,做事要懂得变通。 假道学、假清流,只需要拿出各种黑料就能收拾,而这种真清流,理想主义者,就只能想方设法的说服对方了。 张居正眉头紧锁的说道:“这一点我非常认可次辅的观点,常蓄六月报酬之法,不适合推而广之,倒不是说不会被认可,恐怕这政令会变成如同青苗法一样的恶政,青苗法本意是好的,执行之后,就成了朘剥百姓的一把利刃。” “常蓄六月报酬之法一推出,势要豪右恐怕要弹冠相庆了,因为势要豪右可以秋风扫落叶一样,兼并他人,最终形成他们梦寐以求的垄断,躺平收租了。” “本来这世道就是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富者越富,贫者越贫,朝廷制定的律法,还帮着豪强兼并,最后的结果就是死水一潭,再无任何生机可言。” 如果只站在朝堂的角度去看,就会将工坊主和商贾们和朝廷对立去看,但这条政令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对小作坊的伤害,势要豪右一下子就可以走完两百年都难以走完的兼并之路,做梦怕是都要笑醒了。 “元辅所言有理。”海瑞一听,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担心,矛盾说告诉海瑞,没有事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有事都是一体两面,只有把矛盾的两面彻底看明白,权衡利害轻重之后,再做决策。 张居正的新政,说复杂,千头万绪,说简单,其实就是三个字,抑兼并,他的新政从头到尾都是围绕着抑兼并展开的,这是张居正的追求。 王崇古立刻说道:“而且有官厂在,民坊也不敢做的太过分,那就是官民角力的过程,这对官厂和民坊都是有利的,官厂、官场,官场有的毛病,这西山煤局、毛呢官厂一个都不少,只有民坊有足够的活力,才能遏制官厂毫无下限的僵化、臃肿和贪腐。” “市场是很公平的,生存不下去就会被淘汰,保证民坊的活力,就是保证官厂的活力,反过来亦然。” 道理是很容易讲明白的,官厂起的是主导地位,官厂把样儿打好了,那民坊自然不敢做的太过分了,这是一個相互的过程。 “那拿什么去执行呢?肉食者和生产者签订了劳务合同后,肉食者不执行,朝廷一点把柄没攥着,恐怕到时候这政令也是废纸一张。”兵部尚书曾省吾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靠什么去约束肉食者呢?难道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依靠道德去约束肉食者吗?那等同于没有约束。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稽税。” “啊,原来是要靠稽税啊!”曾省吾恍然大悟,看着王崇古颇为认可的说道:“我没意见了。” “我也没有意见了,早说要稽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稽税好,非常好。”海瑞立刻认同了王崇古的说法,存蓄六个月的劳动报酬看起来很难得到普遍的支持,而且还有兼并的风险,但是稽税真的会要人命。 不发劳动报酬是吧,朝廷判罚仲裁了,仍然抵赖,那就别怪稽税院盯上了。 海瑞和这些势要豪右打了太多太多的交道了,这些势要豪右绝对不是没有,就是不给。 稽税院的稽税缇骑,被称之为牛头马面,稽税院的稽税催缴票,被广泛称之为催命符,但凡是被下了催缴票的豪门大户,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稽税院一切稽税行为都要有催缴票,有票即催,无票则不催,但凡是不持催缴票随意追缴,则以谋逆论,瓜蔓连坐,国典具存,必不容贷。 这是当初稽税房建立试点,在不断试错之后,才总结的经验。 每一张催缴票,背后都是无数的线人汇报线索,稽税千户们带着缇骑们盘账,从蛛丝马迹里找出来的,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劳动,稽税千户会想尽一切办法催缴税款。 交税和死亡一样不可避免。 搞出稽税院的皇帝陛下,真的是个天才! “财富一共有两种方式进行增长,一种是创造,一种是转移,万变不离其宗。”大司徒王国光十分确信的说道:“创造财富,就是生产,刀耕火种的时候,人们只能采集,狩猎,后来人们驯服了作物和牲畜,进入了农耕,桃子不需要去野外冒着风险,就可以在桃园里摘取。” “转移,就是掠夺,可以是暴力的,也可以是合理的,比如大明依靠强大的生产力,取得了许多商品的商品优势,而后利用这些优势,通过贸易赚取差价,这就是合理的,比如泰西依靠更加强横的武力,进行刮地三尺的掠夺,就是暴力的。” “财富的转移,始终是一个零增长的博弈,有赢家就一定有输家,有人钱多了,一定会有人钱少了,所以,户部认为,既然要调节肉食者和生产者之间关于劳动报酬的矛盾,应该着力于鼓励生产,也就是创造财富,而不是着眼于转移财富。” “诚然,生产又累又慢,兼并、掠夺、朘剥,又快又轻松,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可这是朝廷的职责所在。” 王国光的意思很明确,稽税是转移财富的手段,王崇古制定的政令里,没有鼓励生产,只有鼓励转移,户部对这条政令,并不是特别认可。 王崇古眉头一皱,思考了片刻问道:“大司徒有何高见?” 王国光拿出一本奏疏来说道:“对于以经营困难为由,拒不发放劳动报酬者,稽税院查明无可执行财产时,此民坊转为工匠、学徒集体所有,以工龄为标准拆股赔偿,由官厂委派总办、账房和大工匠,以三年为期,想方设法盘活此民坊。” “这就是鼓励生产。” 从来都只有民坊觊觎官厂的,现在倒反天罡,反过来了,官厂觊觎民坊!这让月台上的朱翊钧略微有些意外,这算是,寇可往,我亦可往吗? “这不就是抄家吗?”工部尚书汪道昆愣愣的说道:“白没归公,大司徒,这恐怕要被人骂与民争利了。” “不抄家,朝廷就不被骂与民争利吗?翻一翻国典实录,朝廷都与民争利两百多年了,利呢?”王国光立刻反问道。 当你被指责要造反的时候,你最好真的在造反,或者有造反的能力,那就没人敢指责了。 王国光的意思很明确,反正都要被骂,还不如大胆的去做。 “说是抄家,其实也不是,因为不是白没到了朝廷,而是白没了给所有工匠。”王国光面色古怪的说道:“你们没发现吗?现在官厂和民坊之间,一上一下,却没有中间,而工匠集体所有的民坊,就是中间地带。” 大明人是很喜欢折中的,但一面是官厂,一面是民坊,这就缺了折中,而现在户部牵头,探索官有所有制经济、民营所有制经济的折中之道,集体所有经济。 “由生产者共同占有生产资料的一种生产模式,这种探索其实在官厂已经开始进行,毕竟工匠们拥有一部分分红的权力,以陛下的恩赏实现。”王国光补充说明了情况。 王国光有这种想法,也不是无中生有,而是看到了官厂的实践,西山煤局、毛呢官厂,都会将利润的三成向下分配,这也是一定的集体所有经济,工匠们是占据了一定的生产资料,他们的经验就是生产资料的一部分,而大明皇帝以恩赏的形式,进行了分红。 拥有分红的权力,就是股东,就是官厂的主人之一。 “没收生产资料,这写在保障劳动报酬里面,非常合适。”王崇古认可了王国光的提议,反正都要探索制度的建设,不如从这些不肯遵纪守法,甚至不想给百姓劳动报酬的势要豪右开始。 “关于保障劳动报酬之事,暂且归各级衙门的户房管理,日后再看是否需要专设法司执行,暂且在松江府进行试点。”朱翊钧在浮票上盖章,说起了试点的地方,又是松江府。 大明朝廷又给申时行上压力了,松江府是万历维新的先行区。 都察院海瑞拿出了一本奏疏,洋洋洒洒近千字,海瑞给他总结成了四条,而后将这四条进行了概述,就是八个字,马放南山,兴文匽武。 “这位御史洋洋洒洒近千言,字字珠玑,逻辑完整,他说的很好,说的很对,但敌人来了,怎么办?”朱翊钧没有让廷臣发言的意思,首先对这篇文章进行了反对。 大明军费一年一千二百万银,其中京营和松江水师的维系就超过了四百五十万银,大明军费支出占朝廷岁入的一半以上,马放南山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庞大的军事支出,让朝廷在很多事情上,只能束手束脚,最典型的就是修驰道。 缩减京营和水师规模,节省的开支收税,造福万民。 这个御史还不是贱儒,他的意思是窑民工匠都是最好的兵源,而工兵团营也是最好的预备役,缩减了京营和水师的规模,就可以提高工兵团营的数量,从十二个扩展到二十四个甚至更多,以此来促进建设。 若有外敌,则稍加训练就能应对。 培养一个京营锐卒的庞大支出,能培养十个工兵出来。 这也是一种振武,而不是说要解散京营和水师。 朱翊钧由衷的说道:“是啊,大明现在建立了长崎总督府,倭寇被拦在了对马岛、济州岛、长崎、琉球的海域内,不能再滋扰大明东南,大明京营攻灭了土蛮汗、俺答汗,北方变得逐渐安稳了起来,看起来到了马放南山的时候,但一旦没有了京营、水师,这些危机就会卷土重来。” “此疏不议,过。” 说的再有道理,皇帝否决了这本奏疏,那这本奏疏就无法进行廷议。 “绥远布政使忠顺夫人上感恩疏,谢陛下遣大医官至归化城,极尽谄媚之言。”礼部尚书沈鲤拿出了一本奏疏来,上面的话过于肉麻了,以致于沈鲤都不好意思念出来,皇帝就是长生天、皇帝是人间真神,皇帝是草原人的再生恩人,皇帝是草原人的父母,大概总结为陛下的恩情还不完。 关键是,沈鲤这种骨鲠正臣也觉得,忠顺夫人说的很有道理。大明的士大夫们天天骂皇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草原上的虏人,对陛下感恩戴德,诚心诚意当神去供奉,不得不说,万历年间的风力舆论,确实魔幻。 归化城爆发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天肆虐,而大医官庞宪就如同神话传说里的菩萨,他走到哪里,瘟疫就会断绝在哪里,而庞宪带领着一批接种了牛痘的军兵,出入瘟疫肆虐之地,这些个军兵,就如同被神所庇佑了一样不会被感染。 而归化城这场规模巨大的天肆虐,居然真的在庞宪的带领下,顺利扑灭。 现在虏人对大明军多了一层神话滤镜,他们真的相信,这就是真武大帝转世派来的天兵天将。 这是草原人第一次战胜了肆虐的天,第一次在病魔的手下,获得了生机,在天爆发的时候,三娘子已经心如死灰,甚至是做好了归化城灭城的准备,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所有的积蓄都成空。 大疫三年,大疫过后,归化城哪怕还在,也不过是名存实亡了。 “庞太医,悬壶济世,解民倒悬。”朱翊钧亲笔题写了八个字,让冯保做成牌额送到庞宪的老家去,物理意义上的光耀门楣。 大明存在着广泛的种痘法,不过是人痘,改为牛痘,是庞宪在归化城的践履之实,而后在解刳院里进行了实验,甚至亲自试药,最后成功。 没有骂名陛下来担的解刳院,就没有牛痘法,这的确是皇帝的恩情。 还有就是草原上的马匪、狼祸,大明皇帝派出了一个小郎君,熊廷弼三箭定阴山,已经成为了草原上人人传颂的故事,而被皇帝亲切的称为熊大的小师弟,没有让皇帝失望,大明军兵在剿灭狼群,用火铳、弓箭、刀枪剑戟,这让草原的生产、生活的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这一切,都是大明皇帝的恩情。 “朕其实就只是想要卧马岗、胜州的金银铜铁煤碱。”朱翊钧面对极为肉麻的称颂也有点顶不住,平日里挨的骂太多,以致于朱翊钧都习惯了批评的奏疏堆积如山,突然有这么一本如此歌功颂德的奏疏,自然引起了朱翊钧的不适。 虏人?不出三代,哪还有什么虏人,草原就只有大明人了。 大明在草原一方面是广施仁政,另一方面则是怒目金刚,对于一切离间朝廷和绥远关系的逆贼,从不手软。 其实皇帝在腹地执行的政令是相同的,比如在华北平原广泛存在的捕虎令,由各地巡检司对有虎患的地方,捕杀凶猛野兽,而且赏金也非常丰厚,朝廷验明后,会兑现赏金。 可能是贱儒的声量太大,这些仁政,都在静静的执行着,从来不会成为杂报上的头版头条。 大明皇帝是偏爱腹地的,因为牛痘法没有经过大规模的应用,实践经验不足,归化城的接种是带有试验性质。 阁臣王国光十分郑重的说道:“户部拟植木法以犒赏京堂植树者,惊蛰后地气通,可于惊蛰后,视土气而选树种,或疏或密,疏者丈余一植,密者三五步一植,树种可杂混,因地而宜,不可一统,以成林为宜。” “植木纳考成,仪、行道树等,三年限外,每千株枯死不及十株者,免议,十株以上,降一级考成,五十株以上,坐罪罚俸六月,百株以上,罚俸一年,两百株以上,则主官连降三级以观后效,主管大臣罚俸一年。” “若有大灾,则不计。” “这是不是太严格了,这种树,一千株里死十株,就要纳入考成了?”朱翊钧立刻说道,他首先就觉得户部定的规矩实在是太过于严格了,这已经不是严刑峻法了。 这根本就要百官死。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大司徒,朕也种地,也种树,这种树能活七成就不错了,你这要求太高了,而且复种只能在惊蛰前后,此令一出,恐怕怨声载道,不能成行。” 偌大的文华殿上,廷臣二十七位,只有皇帝会种地,也只有皇帝会种树,朱翊钧是能够感同身受的,毕竟在学种地前,他连绿萝这种有水就能活的植物都养不好。 王国光俯首说道:“所以三年为限期之外,枯死可以复种,累三年考成,就是为了给他们复种的时间。” “就是能复种,这也是严刑峻法了,罪减一级。”朱翊钧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在算成活率,最终他还是要求罪减一级,也就是千株五十株以上回干枯死,才会面对考成降级的问题。 万士和赶忙说道:“陛下,这是祖宗成法。” “永乐十九年,成祖文皇帝迁都北衙,亲手在太庙种下了第一棵柏树,令人周以为护,时为灌之,因为看管得力,枝繁叶茂成了太庙群柏之首,尊为神树,浇树官也被叫做神木官。” “陛下,永乐年间的植木法,可比大司徒所制定的要严格的多,盗木十株杖四十徒三年。” 万士和解释了下大明永乐年间关于植树的祖宗成法,大概就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以盗木数量不同,刑罚各有不同,砍手砍脚这样的肉刑也不少见。 王国光主要是要求官员关注植树的事儿,鼓励植树,不是管种,不管浇水。 永乐十九年迁都的时候,成祖文皇帝就开始鼓励种树,对盗采进行了严格的规定,但是种的不如砍得多,毕竟北衙成为京师后,人口开始增多,对柴薪木材的需求开始快速增长,慢慢的就成为了沉睡的律法,无法执行的律法,都会沉睡。 而现在大明可以旧事重提,主要是因为西山煤局能够一年给京师提供六亿斤煤,而且随着胜州官厂、卧马岗官厂的不断扩大生产规模,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提升,让种树成为了可能。 “原来如此,但还是要罪减一级。”朱翊钧认真估算了下说道:“诸位明公不种地,也不种树,不知道这树其实不好活的,就在京堂试点吧,先看看成效。” 种树也是需要手艺的,不是挖个坑、埋点土,就能活,也需要施肥、也需要浇水,过分的苛责,并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过高的设立一个无法完成的目标,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无法实现。 “臣等遵旨。”王国光见陛下仍然坚持,俯首领命。 廷议还在继续着,大明的决策中心以一种务实的态度在进行着种种决策,一切都有条不紊,随着皇帝的逐渐长大,威信逐渐建立,国事变得有条不紊。 七月,是鸡笼岛以东洋面形成台风的季节,泰西的大帆船赶在了六月的尾巴,踏上了海上的驰道——洋流,顺着北太平洋洋流,向着新大陆驶去。 船队一共由二十二条五桅过洋船组成,每条船都没有满载,这是为了分摊航运的风险,同样也是因为贫穷的大帆船船队携带的白银,并不能装满这二十二条五桅过洋船,这里面有十条是交付给费利佩二世,用于发动对英格兰的全面进攻。 船队的旗舰,桅杆之下,绑着一个人,他蓬头垢面,嘴唇已经干裂,双手双脚都被绑缚在桅杆上,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被绑着一动不动。 星光点点,月光洒在了碧波之上波光粼粼,在月光的照耀下,勉强能够分辨出此人的样貌,赫然是在大明待了十二年的泰西特使黎牙实,甚至是没有回到泰西,黎牙实就遭到了审判。 马尔库斯带着水壶和两块光饼,来到了桅杆之下。 “你说你在大明待的好好的,就一直待下去呗,非要乘船回泰西,你看看,落得这般田地。”马尔库斯的语气带着怜悯,他将光饼一点点掰开,喂给了黎牙实,顺便喂了一点加了国窖的水,给黎牙实补水。 在海上,最危险的是脱水,海水是不能喝的,越喝越渴。 黎牙实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的绑在了桅杆底部,动弹不得,但还是吃完了整个光饼,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活过来了。” “是我的错,在大明生活太久了,把我惯成了帝国的巨婴,以致于忘记了,在泰西人眼里批评宗教是何等的危险了。” 巨婴,是陛下骂贱儒的一个词,意思是有些糟糕的家伙,真的很糟糕,光长年龄不长脑子,明明已经成年,心智却像个婴儿。 黎牙实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自己被绑在了桅杆上,起因是他带回泰西的书籍里有一系列的书,名字叫《逍遥逸闻》。 逍遥逸闻里最犯忌讳的就是宗教对人的异化这一篇,在大明这是一个可以随便讨论的话题,可在泰西,甚至在船上,这就是禁忌,毕竟一切都是神的恩赐,而后就可以安心理得的暴力掠夺了。 黎牙实在游记里,批评过皇帝的吝啬,还被皇帝给知道了,皇帝也没计较,就说了句朕就是这样的人,把黎牙实从北镇抚司里放了出来。 逍遥逸闻里面,宗教对人的异化一篇,黎牙实全部翻译成了拉丁文,船上也不都是不识字的冒险家,也有识字的使者,这些使者在看到这些书的时候,告诉了所有人,立刻让船上的水手愤怒无比了起来。 “你说得对,都是被陛下给惯的。”马尔库斯扶额说道:“我也没办法,的确在海上船长最大,但是面对愤怒的水手,我只能把伱绑在桅杆上了。” 作为船长,这已经是马尔库斯能够做到的极限了,给黎牙实水和食物,辛苦是辛苦了些,但至少还活着。 “回到泰西,估计就要直接上火刑柱了。”黎牙实十分悲观的说道。 “那倒未必。”马尔库斯摇了摇头说道:“回到泰西反而还好些,现在泰西有一个十分流行的教派,叫智慧教,也叫大明教,他们的教堂是智者之屋,大牧首是葡萄牙国务大臣徐璠,就是那个被杀的首辅徐阶的儿子。” 徐璠之所以要搞智者之屋,搞这个大明教,其实就是一个原因,泰西的政治还处于身份政治,类似于举孝廉时候的孝子,徐璠为了坐稳国务大臣,给自己弄了个大明教智者大牧首的身份,东传大明教,声势浩大。 用徐璠的话说,要以毒攻毒。 (本章完) 第635章 杀头的小案子而已 第635章 杀头的小案子而已 “不是,徐公子不是士大夫吗?最厌恶鬼神之事吗?”黎牙实非常惊讶的问道,就跟看到了鬼一样的震惊,因为他接触到的所有士大夫,都对鬼神之事避而不谈,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儒生们最大的正确,一生践行的标准。 用万历维新大思辨的成果说,就是鬼神之说,只是统治阶级向下维持稳定的统治工具。 “士大夫,他们本身就是什么好用就用什么,这没什么,在泰西活动,就要适应泰西的世界。”马尔库斯两手一摊,郑重其事的说道:“黎牙实,我其实是智慧之神在人间行走的左护法,就像是护教骑士团的总团长,大明教有两名护法。” “而左右护法,是葡萄牙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左护法,是由原来的自由岛海军组建,而右护法则是由平民组成的陆军,左右两个护教军,共有六万人,一共二十个步营。” “你等一下,让我缓缓。”黎牙实挣扎了一下身体,呆滞的说道:“你先为我松绑,我歇一晚上,明天早上接着把我绑在这里。” 马尔库斯左右看了看,周围都是自己的人,才开口说道:“好。” 黎牙实呆坐在桅杆之下,愣愣的说道:“不是,这有点杂,左右护法的护教军本身就很离奇了,他为什么是步营制的?” 大明京营和水师才使用步营制,就连边方广泛存在的客兵,都不采用步营制,因为实在是太贵了,这一个步营从训练到军备,都是天价,富裕的大明皇帝,都无法把大明的军屯卫所也变成步营制。 而现在,葡萄牙的护教军,居然用的步营制! 葡萄牙已经富裕到了这种地步吗? “徒有其表罢了。”马尔库斯双手舞动着,略显尴尬的说道:“和大明京营、水师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因为就连军饷,很多时候,都是靠劫掠海盗船来获得,你知道,海盗船和商船,有的时候很难区分,也不必要去区分。” “其实在泰西国与国的界限没有像大明那么的明确,所以,左右护教军,经常作为费利佩二世的雇佣军作战,换取费利佩的报酬。” “马尔库斯,你和那些善于说谎的贱儒越来越像了,当海盗就当海盗,说的那么委婉。”黎牙实揶揄了一下马尔库斯,当海盗就是当海盗,还什么船只的性质很难区分,其实这也是泰西的常态,商船、战船都是海盗船,葡萄牙和西班牙海军,本身也是海盗。 “大明教,额,这个称呼格外的怪异,但我想问的是,这個大明教的神是谁?总不能是凭空创造的出来的吧。你能跟我讲一讲大明教的故事吗?”黎牙实询问马尔库斯这个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神是青帝太昊伏羲,就像是太阳神,又像是智慧之神。”马尔库斯作为左护法,当然对伏羲的事迹了如指掌,比如雷泽巨人脚印应运而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创造了先天八卦。 “启先民之智的青帝太昊,倒是合适。”黎牙实认真思索了一番后,对这个神非常的认可,他在大明住了十二年,博览群书,对伏羲也有一些了解。 在大明,创世神是伏羲,伏羲以一拟太极,以一画开天,阴阳动静,清升浊降,天地定位日月运行,万物之生生不息。 当然还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创世神盘古,不过盘古的来历比伏羲要晚一些,是在东汉末年才逐渐形成盘古开天的传说。 中原的创世和泰西的创世,又不太一样,中原的创世其实更多的含义是‘人文肇始之’的开辟,象征着人类从毛茹饮血的原始部族向着文明的蜕变。 “那教义呢?是道藏吗?”黎牙实询问着这个大明教的总纲常。 “矛盾说。”马尔库斯十分平静的说道。 “你不觉得矛盾说和宗教是格格不入,甚至是背道而驰的吗?”黎牙实惊骇无比的说道,徐璠到底在干什么!他把矛盾说定为智者之屋的教义,这是疯了吗?!矛盾说是从根本上否定宗教的! 简直是胡闹。 “所以,大明教,压根就不是个宗教啊。”马尔库斯拿出了一个腰牌说道:“这是兵符,调兵的时候,需要从王宫取出另外一半,严丝合缝的扣上,才能调兵,有这东西,费利佩还用忌惮战神圣克鲁斯侯爵对他形成威胁吗?” 马尔库斯当然知道矛盾说是入世的学问,但是没办法,徐璠找不到更合适的总纲常了。 他手中的腰牌很小,甚至还没有手掌大,上面刻着阴阳八卦,而后面有各种凹槽,显然是为了防伪。 坏消息,大明教是个缝合怪,好消息,全缝了! 黎牙实都快疯了。 “所以,它其实就是披了一层宗教的皮,本质上是以大明文化为核心,构建的一种叙事,去描绘大明的思维方式和处事逻辑?”黎牙实被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想了许久许久,才弄明白和定性了这个大明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大明文化的输出,只不过因为泰西普遍信教,徐璠选择了因地制宜,以毒攻毒,这玩意儿的内核,其实还是大明文化为构成,不过以宗教的形式去表述。 “只有你这个在大明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泰西人才这么大惊小怪,我倒是觉得蛮好的,至少徐璠没有建教堂,寻找童男童女侍奉神父。”马尔库斯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有点咬牙切齿。 这帮神父,不仅要钱,还要人!作为剑圣的他,守护就是他的职责,这些孩子有什么错?他对这些神父,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本来充当咨询服务的智者之屋,原来只是个搜集情报的地方,徐璠也没打算发展成教派,是安东尼奥闯的祸。 安东尼奥在刚当上国王之后,就立刻驱逐了来自罗马教廷的红衣主教拉努乔·法尔内塞,因为这个拉努乔拥戴费利佩成为葡萄牙国王,当初一手策划了驱逐安东尼奥,让葡萄牙失去最后一位继承人,好让费利佩二世顺利成为葡萄牙国王。 安东尼奥驱逐了红衣主教,搞出了不少的乱子,为了给安东尼奥擦屁股,徐璠不得不把他的智者之屋,变成了宗教的模样。 “你不觉得矛盾说,和太极八卦,非常非常的契合吗?伱看矛盾统一体和阴阳并济,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马尔库斯拿着手中的八卦牌,十分肯定的说道。 “但还是不合适,矛盾说讲的是万物无穷之理的矛盾相继,坚持物质是第一性,精神是第二性,矛盾说从根本上是反对宗教的。”黎牙实摇头说道,他对于矛盾说成为宗教的教义,不认同。 一个坚持形而下物质第一,在实践和理论出现矛盾和冲突的时候,坚持以实践为准的普世学说,真的不适合做教义。 马尔库斯扶额,然后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都说了是安东尼奥殿下闯的祸,国务大臣徐璠也没办法啊,才搞出了这么一个大明教来,虚构了一个在远东的教廷,进而捏合一团散沙的葡萄牙,本就不是宗教啊!你怎么跟大明那些个贱儒一样冥顽不灵,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呢?!” “连教廷都有?而且还是在大明?!”黎牙实看着马尔库斯眨了眨眼,低声说道:“那个教廷,不会是大明朝廷吧。” “恭喜你,猜对了。”马尔库斯十分肯定的说道。 大明教的教廷是大明朝廷,这很合理。 马尔库斯笑着说道:“在一个普遍信教的地方,你跟他们说,敬鬼神而远之,他们也听不懂!听不懂你知道吗?你自己都入乡随俗都快完全成为大明人了,还说徐璠做的过分?” 泰西那个环境,只能如此了。 “安东尼奥果然不适合做国王,最基本的妥协都没学会,只为了自己畅快,丝毫不顾及葡萄牙糟糕的现状。”黎牙实如此评价道,已经被大明皇帝斩首示众烧成了灰的索伦,也认为安东尼奥不适合做国王。 索伦入京后被斩首示众,而后顺天府收敛了尸骨,烧成了骨灰,让黎牙实带回泰西。 在泰西宗教里,火烧有一种特殊的含义,只有异端才会享受的待遇,大明对此是极为清楚的,就是故意烧成灰,告诉费利佩二世,任何胆敢在大明贩卖阿片之人,就是这种下场,无论是谁,挫骨扬灰。 这是不容挑衅的底线,缉毒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谁说不是呢,你不知道,殿下还有一些事,真的是让人无奈。”马尔库斯对此也很认同。 马尔库斯对安东尼奥是极为忠诚的,受到大明文化的影响,责难陈善是忠不可言。 马尔库斯就对安东尼奥的很多决策并不支持,比如里斯本搞大扫除,搞得颇为有效,让里斯本,从粪坑变成了闻名泰西的鲜之城,安东尼奥一拍脑门,认为整个葡萄牙的城市都该是这样的。 得亏是徐璠拦住了安东尼奥,不然,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乱子来。 类似的决策次数多了,连马尔库斯都认为,安东尼奥还是乖乖做国王就好了,具体的政务,交给更加专业的官员去管理就好。 这种有点类似于二元制的管理模式,非常适合葡萄牙,安东尼奥并不想做个一元专制的独裁者,他也没那个能力,他第一要务,就是保证葡萄牙不要落入费利佩二世的手中。 “那么这个教派有多少信徒呢?”黎牙实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很多很多,因为信大明教,不用买赎罪券,而且只要没有什么礼拜的要求,所以信的人很多很多,多到无法核算信徒。”马尔库斯低声说道:“而且大明教在整个西班牙疯狂生长,费利佩作为护教者选择了沉默,任由其传播。” 马尔库斯觉得黎牙实可能不会死,因为费利佩的态度很奇怪,他似乎对骑在他脖子上的教派,有十分强烈的抵触情绪,大明教的泛滥,野蛮生长,费利佩二世不仅不清剿,甚至是有些纵容。 如果费利佩二世愿意的话,完全可以用黎牙实是大明皇帝的使者来搪塞教廷。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自费迪南一世开始,不再前往罗马教廷接受册封,这个费迪南一世,是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的父亲。 因为宗教的缘故,费利佩二世失去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位的继承,而费利佩对罗马教廷的态度可想而知,而且他最喜欢的皇后,死于宗教的礼法不洗澡这种事上,加重了费利佩二世对教廷的不满。 “费利佩殿下选择了沉默吗?”黎牙实惊讶的说道,作为护教者形象出现的费利佩居然选择了纵容,这是黎牙实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是啊,真应了陛下的那句话,宗教不过是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马尔库斯由衷的说道。 这是马尔库斯在大明学到的一句话,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再一次得到了应验。 “你知道吗?每次我到大明京堂拜见陛下,都是抱着朝圣的心态,如果大明教真的有神的话,那也只能是陛下,青帝太昊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我作为泰西人无法理解,但是陛下的话,都是至理名言。”马尔库斯的神情带着崇敬,对于他而言,陛下就是神,安东尼奥是君主,这两者并不冲突。 “你到了泰西之后,让大牧首给你封个光明左使就行了,但凡是大明朝的使者,都会有这个封号。” 马尔库斯告诉了黎牙实到泰西的活路,泰西的身份政治是非常普遍的,给黎牙实再叠加一个身份,就是叠甲。 太昊,象日之明,本身就是传播光明之一,所以作为大明皇帝的使者,是光明使也非常合理,高启愚、徐九皋、刘吉等大明遣泰西特使,都拥有光明使的头衔,而且他们的画像被悬挂在智者之屋,是贤者之一。 大明教不是徐璠闹着玩儿搞出来的畸形之物,而是他为了捏合一盘散沙的葡萄牙,专门精心制作的统治工具。“光明使…”黎牙实立刻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就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头衔! 哪怕是真的死了也血赚,自己的画像会被挂在智者之屋里被传唱,大明因为高道德诞生了对历史负责的价值观,而对历史负责的价值观再加上对长生的追求,最终形成了士大夫‘以名长生’的追求。 “我还是要说,高道德是一种劣势,在扩张和…”黎牙实忽然站了起来,看着周围惊恐不安的说道:“船长,好像起雾了?” “起雾了?”马尔库斯本来还要跟黎牙实交谈下去,但他像是看到了怪物,同样变得惊恐了起来。 因为,真的起雾了。 七月天,起雾意味着很快就会有超大的暴风雨,按照大明的分级,超过十七级的大风即将到来。 “愿陛下保佑我平安无事!”马尔库斯将自己的兵符八卦牌贴在眉心,十分虔诚的说道。 马尔库斯已经改信了,神是什么?真不熟。 因为大明皇帝的五桅过洋船,真的能保佑马尔库斯度过海上的种种危机。 五桅过洋船之所以叫过洋船,是因为它真的具有极强的抗风抗浪的能力。 马尔库斯开始紧急指挥起了船只,要度过这场大风暴,需要丰富的经验和所有水手的努力,包括黎牙实在内,本来全帆的立刻降为了半帆,顶着有些凉意的狂风,能行八面风的硬帆开始逆风而行,以之字形的轨迹,向着北方快速航行而去。 在没有硬帆,不能行八面风之前,面对这样的大风暴,马尔库斯只能祈祷,而现在,完全不同。 “人力可胜天!” 马尔库斯对着身边的人大声的喊道:“所有人都将自己牢牢绑在船上,不要被船扔出去!每个水手都守着水密舱,一旦破损,立刻落下舱门!” “所有人,陛下,保佑我们!” 海风从有些凉意开始变得凌厉,本来有些平静的海面,开始出现了比一间房还要高的巨浪,海水如同沸腾一样的翻滚,狂风在怒吼,南边的天边划过的闪电,短暂的照亮了天空,从起雾,到变成风暴,仅仅不到三刻钟的时间。 船只被海浪高高抛起,而后重重的落在了海中,船头钻出了海水之中,顽强的从海浪中钻了出来,继续向前缓慢而坚定的航行着。 舟师在这种时候是极为危险的,他们爬到了桅杆的顶部,将自己的腰绑在桅杆顶部,身形灵巧的水手爬上,而后顺着绳索快速滑下,传递着舟师对水文的观测。 两天后,在一片狼藉之中,二十二条五桅过洋船的船队,顺利的度过了危险区,看到了久违的太阳高悬,而二十二条船队,有三条掉队了,大约会永远消失在了浩瀚的海洋之中。 所有的水手都不再要求船长马尔库斯将黎牙实绑在桅杆上进行暴晒惩罚了,因为水手们担心,因为得罪了陛下的使者,无法获得陛下的庇佑。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次遇到的巨大风暴,被水手们一致认为,是大明皇帝的天怒!要不然成熟的航线,为何会突然爆发如此恐怖的巨大风暴!肯定是陛下震怒才导致的! 这是没有一点合理性的。 “因祸得福,我从这些水手的眼中,看到了畏惧,哈哈哈!”黎牙实叉着腰,那叫一个嚣张,他伸出一只手对着水手们大声的说道:“来啊,把我继续绑在桅杆上啊!到时候招致陛下的天怒,看你们谁能承受得住!” 当然,黎牙实用的汉话,而不是拉丁文或者地方俗语。 所以所有的水手都听不懂黎牙实在说些什么,反而更加畏惧,生怕被指到,因为觉得黎牙实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东方祷告仪式,和大明皇帝在进行沟通。 “你不觉得很无聊吗?用汉话叫嚣这种事。”马尔库斯对黎牙实的行为表示了疑惑,富有智慧的黎牙实,这种行为格外幼稚。 是不是被绑着晒了几天,把脑子晒出毛病了,要不然怎么能干这种无聊的事儿。 “你被绑几天就知道了!”黎牙实大声的说道:“这,真的非常有趣!” “随你吧。” 度过了危机的船只继续向着自己的目的地驶去,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道的水线,而此时的大明京堂五城兵马司门前极为热闹,五城兵马司的门前,是一队巡城校尉,他们站得笔直,是来送行的。 还有一些个百姓在周围围观,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看到三个穿着朴素的御史站在门前,京堂的百姓就知道,海总宪又又又在肃反了。 海瑞是都察院总宪,主抓肃贪,而他手下有些经过海瑞鉴定有骨鲠正气的循吏,专事肃贪,而这批人的形象非常统一,从来不是绫罗绸缎,只有一身素衣,也就是没有染色的官袍。 只要这批素衣御史出现的地方,就会有百姓围观,因为又有贪官要倒霉了。 校尉们不言苟笑,但是眼神都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特么的作威作福、整日里指手画脚的巡城御史,终于被海瑞抓到了把柄! 要被素衣御史带走的人,正是巡城御史赵承范,此人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在地方履任六年后回京做了巡城御史。 赵承范听说自己要被带走调查,本来还是龙行虎步,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样子,当走到门前,看到了三位素衣御史的时候,赵承范立刻站在了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三位素衣御史。 走不动了,真的不敢再往前走了,因为前面就是万丈悬崖。 校尉们看起来是给上司送行,其实压根就是来看热闹的,看到赵承范站在原地不肯往前走,所有人都露出了戏谑的神情。 “赵承范,咱也是地方滚上来的,可别丢份儿啊!” “对,精神点!” 一群人那叫看热闹不怕事大,大声叫嚷着,让赵承范精神点!怎么说也是从地方一步步爬到京堂的,面对三个穿素衣的御史,怂什么! “赵承范,这是都察院总宪的驾贴,你看过后,没什么问题,就跟我们走一趟吧。”素衣御史其中一人往前走了一步,出示了由都察院总宪出具的驾贴。 走到这一步,其实都察院已经完全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赵承范,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因为小问题,大多数都是走弹劾的流程,根本用不到素衣御史,素衣御史很忙很忙,忙到脚打后脑勺,忙到成为素衣御史,基本等同于告别家庭的地步。 素衣御史是循吏,不是酷吏,即便是大明的贱儒也没办法把这些御史定性为酷吏,因为他们都和海瑞一样极为清廉,是真正的清流中的清流,这样的御史,一共就只有七个人。 七个人就够用了,一个海瑞就够吓人了,而现在海瑞手下有七个骨鲠正臣,七个人每个人带一队人,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赵承范没有在众人的鼓励之下,精神起来,反而肉眼可见的萎靡了起来,他开始往前走,本来龙行虎步,越走脚步越是虚浮,一步比一步慢,颤颤巍巍的向前走,甚至是在挪动。 两个校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赵承范架了起来,送到了素衣御史面前。 “咱们的赵御史,看来是走不动道了,要不要帮忙送到都察院去?”校尉架着赵承范询问素衣御史去处。 这两个校尉是真的来送行的!他们架着赵承范送他走。 “送北镇抚司,二位军爷辛苦。”素衣御史颇为温和的说道,语气温和,但是说的话却让赵承范如坠冰窟,他脚下一软,若不是有人扶着,赵承范要直接软在了地上。 “客气客气,不辛苦,不辛苦!”两位校尉受宠若惊,都说这些个素衣御史不好相处,但这接触后,发现真的很好相处,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从来不摆架子。 “贪的时候,没见你怕!拿银子的时候,可硬气的很,走!”校尉恶狠狠的骂了赵承范一句,低声说道:“过年不给孝敬,就把人当牲口使唤!狗东西!” 这校尉显然被赵承范刁难过,就因为过年没给够孝敬,现在校尉终于报了被刁难的仇。 两位校尉如同拖死猪一样将赵承范拖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口,而两名缇骑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交接了案犯。 缇骑一直在,之所以让两位校尉帮忙,就是行个方便,让两位校尉出出心头的怨气。 “谢过二位军爷。”素衣御史再次十分温和的说道。 “客气客气。”一名校尉好奇的说道:“这赵承范犯了什么事儿,得拉到北镇抚司来?啊,冒昧了,三位御史一定不方便,是我多嘴,是我多嘴。” “无妨,他犯了什么事儿,我不能说,但过几天东华门外就会张榜,二位军爷要是好奇,一看便知。”素衣御史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素衣御史之所以尊重两个校尉,是因为现在大明五城兵马司的校尉,都是攻灭俺答汗板升城的京营锐卒,岁数大了,打不动了,被安置在了五城兵马司巡城,都是为国征战十余年的老兵。 看那一手的老茧和被晒到黧黑的面庞,还有手臂、脸上的疤痕,就能看得出来,当初的战斗并不轻松。 素衣御史不是对谁都那么客气,这二位校尉为大明公利舍生忘死,所以才被素衣御史称为军爷。 赵承范犯了什么事儿?其实是小事,就是给刺杀王崇古的许有仁的三公子许昭德,行了个力所能及的方便,放了袭杀所用的火药入京罢了。 杀头的小案子而已。 (本章完) 第636章 人可制天命而用之 第636章 人可制天命而用之 大明皇帝在王崇义被刺杀的当天,就对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进行了惩罚,而赵承范被发现,是因为刘长山被送到了京师,对刘长山进行了审问之后,得到了线索,最终找到了这个蛀虫。 刘长山是要被送解刳院的,因为他作为海商,多次贩卖大明人,在本能寺之变中,刘长山已经把关系疏通到了织田信长的面前,而且作为元勋群岛、部分外迁势要豪右的代表,刘长山知道的事情很多,包括如何贿赂巡城御史,让他帮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忙。 赵梦祐作为缇帅,亲自审问了赵承范,在不断的反复的询问之下,巡城御史赵承范交待了问题。 “也就是说,你事先并不清楚刘长山请你帮忙放行之物,是火药,在发生了爆炸案之后,许昭德落网之后,你才猜到了是自己闯了祸,刘长山也找不到了,在素衣御史找到你的时候,你才彻底确认的确是火药?”赵梦祐查看着手中的供状。 “缇帅明察啊,我要是知道是火药,我怎么敢放行!谁知道这帮人如此胆大包天,我就是收了一点点的银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刺杀王次辅!”赵承范连腿都在打摆子,他根本没想到权力的一次小小任性,居然换来了天大的祸事。 “有趣,许昭德居然不知道你的存在。”赵梦祐将许昭德的供词进行了反复比对,再审视了一遍物证的清单之后,颇为感慨的说道。 刘长山贿赂巡城御史完全是‘交朋友’的手段,也不求着巡城御史做什么,往日里琴棋书画金石美人,都是以一种朋友赠送的方式,送给了赵承范,而后以土石入京不便为由,请赵承范行方便。 赵承范是有一定警惕心理的,土石木方等物,他亲自检查了一次,让校尉细细检查了三次,才终于放下了戒心,让巡城校尉稍作检查后,就选择了放行。 在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不是想盖房子就能盖的,这种生意叫店塌房生意,就是说城里的房子塌了,想要重新翻盖?得给把持这个生意的势要豪右交钱。 否则修房子所用的土石木方,根本进不了城。 赵承范不是第一次给人‘行方便’了,有人觉得势要豪右的土石木方过于昂贵,而自己正好有五城兵马司的门路,就正好省了这笔银子,大家都是肉食者,抬头不见低头见,把持生意的势要豪右之家,也愿意给巡城御史一个面子。 要不然巡城御史真的举起宵禁的大旗,能把人折腾死。 巡城御史赵承范就是在这种背景下,选择了放行。 而许昭德收到的消息是,从光德书坊的修房的石料中,就能寻到火药,李三虎一共去了五趟,才在石料中找到了火药,刺杀一再推迟了四次,才拖到了老王家回乡祭祖的日子,从缇骑查明的情况来看,王崇义的确是替王崇古死了。 许昭德、刘长山、李三虎等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王崇古。 “我就是贪了一点,罪不至死啊!缇帅,我还有银子!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赵承范是真的怕了,他一直不断的哀求,希望赵梦祐能收点贿赂,帮他说几句好话。 “蠢货,杀了伱,银子也是我的!”赵梦祐目露凶光忽然变得和善了起来,笑着说道:“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银子呢?” “我还有三万两银子,在我外室那里!只要缇帅救我出去,我一定如数奉上!”赵承范一看有戏,立刻大声说道。 “三万银?看来赵御史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啊。”赵梦祐乐呵呵的说道:“我们缇骑光查实抄没的家产就有五万银之多,看来赵御史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很多的钱,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梦祐在通过将自己塑造成贪赃枉法之徒,让对方把自己的余财全都交出来,只是为了把贪官的家底抄的更加干净。 赵梦祐甚至都不需要什么演技,因为在这些巨蠹的眼里,所有人都贪,只是贪的不为人知罢了! 在赵承范心目中,只需要将缇帅贿赂,死刑又如何?行刑的时候,狸猫换太子就是! 赵梦祐最终没能诈出更多的银子来,万历年间的缇骑,打廷杖因为手生需要垫个垫子,手艺生疏,但抄家那叫一绝,绝对不会遗留一厘银,统统都会抄没到内帑之中,熟能生巧罢了。 朱翊钧收到赵梦祐写好的奏疏,查看了案卷,刺杀王崇古这個案子,大致的销已经逐渐完整,贿赂巡城御史费了7万银,而养死士李三虎,费了3万银左右,因为李三虎是唯一一个肯干的,其他人骗吃骗喝,事到临头消失的无影无踪,购买火药、疏通关系等等其他销,总计超过了十五万银。 尤其是火药的价格,比黄金还贵。 烟爆竹的火药当然便宜的很,但李三虎抱着的火药可是颗粒火药,这玩意儿许昭德也不清楚从哪里搞到的,是刘长山搞到的,而刘长山也不清楚,到底从何而来。 “这个案子,两个疑点,一个是火药从何而来,一个是火药如何入京来,现在一个疑点已经清楚了,缇骑要详细侦办此事。”朱翊钧朱批了赵梦祐的奏疏,对着赵梦祐交待着。 既然说了要一查到底,就不能放过这明显的疑点。 “陛下,臣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赵梦祐将刘长山的供词找了出来,虽然刘长山不清楚到底从哪里来的,但还是从反反复复的审问记录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一些个零散的回答和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吕宋总督府生产颗粒火药。” 赵梦祐既然敢在皇帝面前说这事儿,自然就是十足的把握,九成九是从吕宋总督府流出去的,因为之前旧港宣慰司在打仗。 打仗的时候,有人买卖军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鸟铳、虎蹲炮报损,火药用量虚报等等,这还是遮遮掩掩,嘉靖年间,甚至有大明的军兵因为欠饷,甚至公然买卖火器,换取家用。 万历年间和永乐年间都存在一个问题,旧港宣慰司、总督府,离大明腹地实在是太远了,吕宋已经有了实质性的确认土地所有权,并且开始收田赋,市舶司都饷馆收商税,王化的速度很快,但是旧港总督府,因为距离的原因,王化和当年一样的困难。 南下万里之遥,极南之地。 “既然要开海的好处,就要承担开海的代价。”朱翊钧点头说道:“继续追查,确认火药来源就是。” 快速帆船格外重要,游龙号已经列装,从松江府母港出发,抵达旧港马六甲城,只需要十八天的时间,只有快速帆船大量列装,这个问题才会得到改善。 松江巡抚申时行身上的担子很重,按照上海知县姚光启奏闻,申时行已经两鬓斑白,朱翊钧十分担心,这申时行还没当成首辅就会被累死。 但作为张居正的门下,张居正还活着的前提下,申时行想入阁,就得上这么高的强度,才能获得普遍的认可。 对于申时行而言,最近最好的消息,就是快速帆船的船坞,再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事儿,一切顺利。 “人嘛,总要逼自己一把,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强!”朱翊钧拿起了手中的一本奏疏,思索再三,开口说道:“去宣大司徒和少司徒过来。” 大司徒王国光,少司徒张学颜,大明的财相,朝廷的钱袋子,朱翊钧找他们来,是因为有要事商量。 当了十二年皇帝的朱翊钧,已经非常清楚了,既然奏疏已经到了面前,其实已经斗出了一个结果,只需要皇帝下个印就行了,皇帝要把握好大方向,他要做的就是判断其中的利弊,以大明核心利益为判断依据。 王崇古出手了。 万历维新反对派大联盟的根基在海外,这是一个全新的考验,而这个大联盟,以数个不服王命流亡海外的势要豪右之家组成,他们离开了大明,所以肆无忌惮,而这个大联盟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刺杀王崇古。 而现在,王崇古既然活了,还在朝中继续做次辅,那就决计没有这帮家伙的好果子吃。 王崇古的这本奏疏极长,不过一共就三个方面。 第一个就是增加南洋官办种植园的数量;第二个则是以缉毒为主要目的,对元绪群岛展开定期巡检;第三个,就是在元绪群岛建立熟练足够多的巡检司,设立海防巡检。 增加官办种植园的数量,就是釜底抽薪之计,这是以一国之力,去抢夺生产资料,对于这些外逃的势要豪右而言,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生产资料丢失的结果,所有一切一切的成就,都是镜水月,都是无源之水。 釜底抽薪绝户计。 第二条的确是针对反对派的大联盟,不过主要目的还是缉毒,打赢缉毒战争,防止阿片、死藤水、恰特草等物在大明的泛滥,严厉并且长期打击,甚至不惜矫枉过正去清理。 在这个从云南传一份文书到京师,都需要九十二天才能抵达京堂的年代里,这种打击在执行过程中,很容易扩大化,缉毒就成了个筐,什么都能往里面装,甚至成为吕宋、旧港总督府对下朘剥的手段。 第三条足够多的巡检司,海防巡检,就是为第二条做一个补充,缉毒最好能留下活口,由海防巡检查验,送往京师,最大程度上,避免张冠李戴、杀良冒功的现象的存在。 但这种事决计是免不了的。 王崇古讲的很明白很透彻,政策的利弊,都说的很清楚。 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个问题,这些不服王命,叛逃出海的势要豪右是否还享受大明律的庇护? 王崇古以‘诸侯用夷礼则夷之’为由,将这些叛逃的势要豪右开除了大明籍,将其等同于蛮夷,则完美的避开了律法的问题。 大明律从来不庇护蛮夷,比如被烧成灰的索伦,他就是个蛮夷,所以皇帝斩首还要把人烧的尸骨无存,士大夫们连个救一下的人都没有。 “朝廷的官园在南洋种植园里已经占据了六成,是否有必要继续扩张?”朱翊钧将王崇古的奏疏推了出去,询问户部的意见。 “陛下,种植园多多益善。”王国光显然看过了这本奏疏,也没有翻开细看,就回答了陛下这个问题。 张学颜进一步补充说道:“陛下,天象有变,大明需要更多的粮食。” 格物院清楚的观察到了小冰川时代的到来,草原在变冷,陕西、甘肃、宁夏、河套地区的降水在累年减少,晋西北大地的干旱越来越严重,格物院发现内地远离海洋这个巨大的温度调节器,土地的比热容只有水的二十分之一的情况下,大明必然要面临粮食危机,而且已经在面临这个严峻的问题了。 王崇古提出扩大官园的数量和面积,固然是在报复敢于刺杀他,并且杀死了他亲弟弟的凶手,同样也是为国谋长策,不仅仅是出于泄愤的目的。 六成?十成十都嫌少。 王国光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大明的人口是在增加的,因为救荒的甘薯,实在是生民好物,可是这天气越来越糟糕,人多了,粮食少了,这就要乱,天下有变。臣以为,这粮食事关国朝命脉之事,不掌握在国朝手中,恐有大乱发生。” 粮食尤其是海外流入大明的粮食,不掌握在朝廷手里,皇帝你怎么睡得着呢? 你能当皇帝,是因为你兵强马壮,你兵强马壮,是你有粮有银有枪,还有礼法,还有人心,所以你才是皇帝,你没粮就没银,没银也没枪,你还能坐得稳皇帝?陕甘宁注定的干旱问题,和人口增长的问题,就是大明国朝必须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陕甘宁的百姓,因为饿肚子闹起来的时候,朝廷是剿是抚?这个问题,早在正统年间,就由宁阳侯陈懋、沭阳伯金濂讨论的十分清楚了。 陈懋和金濂在平定叶宗留-邓茂七起义的时候,就把这个问题给讨论的十分明白了。 生民勤且毅,稍可饱腹则苟安,凡民乱起则天下危亡,剿则如烈火烹油,越迫越急,越剿越烈,唯有招抚安置,方为安定四方不二之法。 陈懋和金濂平定了民乱之后,叙述的极为详细,大明的百姓比羊还温顺,比驴还肯吃苦,但凡是有点生计,就不会造反,把这样的百姓逼到造反的地步,还要继续剿,就是扩大矛盾,最后弄的天下大乱,所以,民乱只能抚。 招抚百姓,需要粮食,而粮食不在朝廷的控制之中,难道皇帝要依靠看不见的大手,赌行走四方、逐利的商贾不会涨价?看不见的大手,只会让银子流向不缺银子的地方,让粮食成为朘剥的工具。 民以食为天,粮食一旦出现问题,绝非小事。 王国光和张学颜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就这个意思,既然要做御门听政什么都要管的大皇帝,就得精神点! “已经扩张到了六成,再多,僵化和臃肿的问题,就成了种植园无法解决的问题了,六成不少了。”朱翊钧阐述了自己问政的理由。 再多,种植园就失去活力,因为没有竞争,只有垄断,僵化和臃肿就会影响到生产,最终让粮食的产量总体下降,北宋那一斤两百文的煤,卖的很不好,没人买,也没人生产了。 南洋的种植园,因为僵化和臃肿,无法成为大明的血袋,无法帮助大明顺利度过小冰川时代,也是朱翊钧问政的原因。 官办和民办,是一个相互的过程,决计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是相辅相成,矛盾相继,螺旋上升的过程。 “那就再涨一成吧,官七民三。”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两位爱卿,总不能让大明水师出去捕奴吧,别说朕不乐意水师军兵干这些脏活儿,他们也不会捕奴啊,让他们攻城略地,杀死敌人,他们很擅长,可捕奴是个很专业的活儿。” “而且,也管不过来。” 王国光和张学颜彼此小声交头接耳了一番。 王国光才俯首说道:“陛下所言有理。” 七成不多,但也够用,按照大明轻重论而言,其实占据三成就足够占据主导地位了,朝廷在种植园经济中,占据七成,已经是朝廷的极限了。 朝廷官园不捕奴也不用奴隶,这不是什么高道德劣势,而是因为大明沿海地区的人口增速远超内地,这些官园还有另外一个举足轻重的作用,安置人口,不至于让无法调节的人地矛盾,把大明朝炸上天去。 “定期巡检和在元绪群岛设立巡检司,是很有必要的。”朱翊钧对后面两条倒没什么意见,就是王崇古对种植园的全要全拿,朱翊钧不是很认同。 吃太多也会撑死的。 朱翊钧见了大司徒和少司徒,也不光是王崇古的奏疏,还有关于河南山东,一共六个工兵团营组建之事,朱翊钧询问了进展。 “陛下,凌部堂的确忠君体国,可是这手里忽然从一千五百客兵变成了六万工兵团营,是不是有些危险啊。”张学颜低声说道:“臣是从辽东巡抚入朝为户部主事,臣在辽东亲眼看到了辽东藩镇化的可能。” 张学颜首先高度赞赏了凌云翼的忠君体国,而后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皇帝是真不怕,凌云翼是以兵部尚书总督河南、山东军务,这六万人都归凌云翼直接管理,河南和山东要是和辽东一样的藩镇化,这和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凌部堂要去长崎总督府。”朱翊钧从桌上翻找出了凌云翼的奏疏,递给了冯保转递张学颜说道:“少司徒所思虑之事,凌部堂也想到了。” 驰道修通了,工兵团营组建好了,清丈废除贱奴籍这些棘手的事儿办妥了,凌云翼要出海去长崎总督府,转战倭国,凌云翼已经在主动请缨了,请陛下给他个灭倭的机会。 “是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张学颜看完了凌云翼的奏疏,赶忙郑重认错,自称小人。 凌云翼是个威权人物,他在这六万人,就只听他的,他离开了,这些工兵团营就是朝廷的工兵团营,再加上驰道修通,就不用担心了。 凌云翼之所以要前往长崎总督府,自然是要为了灭倭大事。 朱翊钧见完了户部两位大臣之后,又接见了阁臣万士和,万士和主持编纂《诸子汇编》之事,开百家馆,招揽四方治学之人,一同汇编,已经将《荀子》完全编纂完了。 百家馆纳四方之士,汇编之后,交于礼部审定,而最终审稿人是万士和本人,万士和审定之后,直送皇帝面前阅视。 朱翊钧已经看完了三十二篇的荀子,可谓是字字珠玑,让大明皇帝收获颇多。 “荀子作为至圣先师,被开除儒籍,实乃是儒学一大憾事,这是儒学的损失,不是荀子的损失。”朱翊钧看完荀子之后,就只有这一个感触。 大明的至圣先师,不再是孔夫子、孟圣人。 诸子百家,都是至圣先师,就是人文肇始的开辟之人。 “臣也是编纂之后,才发觉了,可能《荀子》就是儒学的另外一面,如果后来的儒生们能够接受荀子的批评,儒学决计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万士和十分肯定的说道。 孔孟讲人性本善,荀子讲人性本恶;董仲舒搞什么天人感应这套在先秦就已经被逐渐抛弃的迷信论,荀子讲‘人可制天命而用之’;儒家讲隆礼重法,而荀子以人性本恶为出发点,专用律法治世,用礼法规劝。 人可制天命而用之是最典型的,意思是:人类有能力驾驭自然变化的规律并加以利用,面对自然要发挥主动性,强调人对自然的改变,让自然为我所用,而不是让天命,自然成为人类的束缚。 就这一点,就把董仲舒那一套天人感应给秒了,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天人感应,是在开历史倒车,是‘天、人不分’,而儒家至圣先师荀子,就已经明确提出了天人相分的理论,并且在《荀子·天论》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朱翊钧还记得隆庆六年末,万历元年初,客星犯主座时候,张居正承受的可怕风力舆论,朱翊钧为了表达自己对张居正的支持,下诏修省,说天人示警,完全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做的不好,万历五年,大彗星出现,张居正父亲病逝,丁忧风波,也是闹得满城风雨。 明明已经在先秦时候就已经将天人相分,可兜兜转转到了大明,天人感应仍然流毒无穷。 事实也证明,客星犯主座的客星,就只是超新星爆发;而大彗星更不是什么天人示警,反射望远镜观察的很明白,是一颗彗星罢了。 “荀子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荀子不被开除儒籍才怪。”万士和万般无奈的说道。 荀子不是因为骂贱儒被开除儒籍的,而是因为攻讦三代之上的圣王,荀子触及了儒家最核心的理论,儒家的一切都是在周礼上建立的,而荀子直接刨了祖坟。 天道自己有自己运行的规律,不会因为尧舜在世而长存兴盛,也不会因为夏桀而消失衰亡,作为君王应该以兴衰为标准,天下大治则吉,天下大乱则凶。 将天下兴亡和自然现象强行和君王的道德绑定在一起,君王负担不起,天下的百姓同样承担不起,把兴衰都寄希望于一人之上,是极其危险的,要君圣臣贤万夫一力,才能兴盛,反之则丧乱,所以‘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朱翊钧很喜欢《荀子》三十二篇,这是真正的帝王书。 “还有更多吗?只有三十二篇了吗?”朱翊钧看完这三十二篇有些意犹未尽,询问万士和是否从民间找到了孤本,或者已经散佚的篇章,哪怕一篇也好。 “只有这三十二篇了,其他都散佚了。”万士和十分遗憾的说道。 “这…真的令人扼腕痛惜,朕给爱卿三百万银,专事搜集孤本独篇,来补齐诸子百家散佚之文,哪怕找到一篇,这三百万银也值了。”朱翊钧让冯保取来了一张内帑的承兑票证,写上了三百万银的大写,将印绶拿来,盖在了上面。 说给钱,是真的给钱,绝不是敷衍,哪怕是找到一篇沧海遗珠,三百万银都是值得的。 儒学的兴盛,让诸子百家落寞,各种文章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陛下,这不仅是银子的事儿,还需要一些运气…”万士和拿着手中的银票,这东西真的能兑换三百万银,万士和这辈子都没拿过这么多的银子,但,他只能告诉陛下,主要靠运气。 “能不能弄个千金买马骨的事儿来?朕的意思是,有人拿着家传的古书,到百家馆询问,而后发现是散佚篇,一字千金,有一个字算一千银,大庭广众之下赏银,那寻找散佚孤本,岂不是容易了许多呢?”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一字千金寻孤本。 贵是贵了点,朱翊钧有的是银子,而且也愿意出这个银子,让明珠不再蒙尘。 万士和看着手中这三百万银的银票,看着陛下由衷的说道:“陛下圣明!这个办法很好,除了有点费钱。” 一向吝啬的陛下,突然愿意这么多钱,意思非常明确,陛下真的想把这些事儿办成。 泰西搞什么文艺复兴,复兴罗马文艺,大明不用,因为大明就是东方活着的罗马。 都是祖宗的遗泽。 (本章完) 第637章 天杀的畜生 第637章 天杀的畜生 泰西在搞文艺复兴,在搞大旅行活动,这个大旅行活动,将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传统宗教国家排除在外,而大明在搞百家争鸣,百齐放,将那些至圣先师们的理论进行再编纂,再注释,同样也在进行聚谈。 根据万士和的描述,大明的聚谈,也不过是一种袖手谈心性的另外一种体现,因为一切聚谈,最终都要聚焦于一件事,那就是政治制度的演化,但是英明的大明皇帝,让一切政治制度方面的探讨,都需要抛开陛下不谈。 大明的聚谈之风,是在大明皇帝的默许之下展开的,但一旦皇帝,或者说统治阶级不再需要聚谈的那一天,那聚谈的所有成果就有可能被束之高阁,甚至被打成异端,彻头彻尾的销毁。 明君的时候,不需要聚谈,昏君的时候,又无法聚谈。 大明的聚谈之风,完全是靠皇帝的纵容支撑起来的,像林辅成、李贽这样大胆至极的言论,就是陛下的纵容,否则早就被打为了不忠不孝的一列,送菜市口斩首示众了。 “周良寅走了十年,从北平行都司的大宁卫,走到了大同府做巡抚,他开始大刀阔斧的对地方吏员进行裁撤,王次辅似乎对此举不太赞同。”朱翊钧说起了王崇古的拒绝。 大明皇帝和次辅就精简地方衙门、裁撤吏员之事,交换了意见,王崇古表示了保守的反对,并且并不打算为周良寅提供帮助,那么周良寅就要自己想办法,这件事朱翊钧没有急于推进,而是和朝中的万金油万士和再次沟通。 僵化和臃肿,越是僵化就越是臃肿,越是臃肿就越是僵化,如此死循环,最终如同一潭死水。 “陛下,王次辅的意见是,不易操之过急。”万士和稍微解释了下王崇古为何会保守反对,现在王崇古在文渊阁坐班,和张居正就聊起了此事,负责吏治、搞出考成法的激进派张居正,最终被王崇古说服。 大明的县衙,大门前是一个大牌坊,上面写着宣德教化或者崇礼尚义,在牌坊左右,有两个六角亭叫旌善亭,一般就是张榜公告修桥补路、修缮官舍、向养济院捐款的善事,而另外一個叫申明亭,一般张榜公告皇帝的圣旨、朝廷的政令、一些性质恶劣的大案进行公示。 县衙的大门颇为大气,大门两侧有小门,大门就是县太爷和上级巡视才能走的地方,两侧小门是吏员进出。 走进大门,是一条长三十多丈的雨道,雨道左侧是膳馆和外监,整个县衙的吏员都在膳馆吃饭,外监则是分为监牢、女牢、死牢三个牢房,而右侧是寅宾馆和衙舍,寅宾馆就是客人下榻之处,衙舍就是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这三班。 以大同府广灵县为例,庖厨就有58人,而衙役三班光是在衙门里坐班的就超过了78人,而不在县衙坐班的衙役,超过了千人。 走过长长的雨道,就到了仪门,一入仪门一块巨大的影壁墙,左右两边是兵刑工、吏户礼六房,六房左边是吏舍,就是六房书吏居住的官舍;六房的右侧是典吏衙,典吏衙就是典吏所在,管的是吏员,也分管杂职官,课税、铁冶、批验、仓、库、河泊、闸坝、递运等杂职官。 大同府广灵县,光是第二进的各色吏员,就有272人,关键是这272人,有250人都不在衙门坐班,光吃衙门的俸禄,只有22个书吏干活,干最累的活儿,拿最少的俸禄,因为太过于忙碌,也只能在县衙吃饭,县衙的膳馆的饭菜,也和猪食没什么区别。 过六房复行数十步,则来到了月台,月台之上,就是县堂了,审案断案,都在这大堂之上,大堂之后,就到了县衙的第三进。 第三进左边是主簿衙,一共七间房,右手边是县丞衙,为八间房,这里面住的人,都是主簿和县丞的司务,大约等同于幕僚、秘书的角色,分理诸事。 大同府广灵县县堂,主簿和县丞共有司务74人,除了轮番在主簿和县丞手底下伺候之外,其余都是轮班。 第四进就到了内宅,也就是县太爷住的地方了,县太爷内宅,左手边是税库,右手边是银局,银局有小膳房一间,能养庖厨四到五人。 第五进就是后园,门左右两边是西厅和东厅,后园各地各有不同,有的大,有的小,比如广灵县县衙的后园,高达一百六十亩,光是园艺就有二十七人,专门负责假山、草树木、打捞人工水池的落叶垃圾等等,还有四僧,这四个僧人在佛塔礼佛,偶尔和知县讲佛。 另外养仵作、狱卒、门房、巡捕、弓兵、轿夫、伞扇夫、鸣锣夫、吹鼓手、灯夫、更夫、马夫等等数十人到数百人不等。 但凡是在县衙里坐班之人,全都吃俸禄。 广灵县一个仅仅十万人的县城,县衙里养了快三千官吏,周良寅要对这个动刀子,皇帝支持,可朝中没有大臣支持。 有皇帝支持其实也足够了,真的想大刀阔斧的干,也不是不可以,但最好有大臣,比如晋党的党魁支持,这样就是政如通衢,顺利稳定的执行。 “陛下,臣的意见也是不要动。”万士和很清楚皇帝的意思,万阁老对这件事什么看法?如果赞同的话,那就游说下王崇古,把这件事给办了。 万士和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告诉皇帝,周良寅想做事的本意是好的,这事儿全天下人都清楚,冗员臃肿僵化,但万士和的意思是,不要动。 “为什么?”朱翊钧两手一摊问道,万士和作为帝党党魁,居然跟皇帝的意见不一致。 “陛下,朝廷是什么?”万士和斟酌了一番反问道。 “朝廷就是朝廷啊,就是官衙,就是代天子牧守地方的衙门,条条块块,构成了朝廷。”朱翊钧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了这个问题,朝廷就是皇帝管理天下的工具。 “陛下,衙门就是地方看得见的朝廷。”万士和言简意赅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万方黎民要问,朝廷在哪里?朝廷就就是衙门,衙门就是看得见的朝廷,看得见的秩序。 “万历维新如同滔天巨浪,波涛汹涌,滚滚向前,不能指望着各地方衙门做事的同时,还在缩小地方的规模,这新政,总要有人去做的,诚然臃肿僵化,让地方衙门变得效率很低,但也是这种臃肿和僵化,保证了官选官的阶级,凌驾于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地位。”万士和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万士和作为帝党,和皇帝意见不一致,自然要说清楚,讲明白。 万历维新所有的事儿,都要这些臃肿的吏员去做,这就是现状,在地方博弈中,庞大的规模、各种规矩,就是朝廷的一部分。 “周良寅的想法很好,书吏272人,22人坐班,其他人都吃闲饭,这部分是需要进行考成精简的,但按照周良寅的说法,把衙役缩减到百人左右,那为官一方的朝廷命官就只能和地方势要豪右同流合污了。”万士和将王崇古和张居正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所以,内阁的意见是,不应该是精简,而是查空饷,吃空饷革罢?上次朕和次辅说此事,次辅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把话说明白点,这么一说,朕不就是明白了吗?” “就依内阁意见下章山西巡抚周良寅吧。” 朱翊钧察觉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良言嘉纳,选择了认可内阁意见,王崇古支支吾吾,其实很好理解,皇帝亲自到全晋会馆请他王崇古回朝,刚回朝,皇帝托付的第一件事,王崇古就反对,话自然不能说的太过于直接了。 张居正作为帝师,皇帝长大了,也不太方便说教了,二十二岁,不是孩子了,还喋喋不休的说教,皇帝会厌烦的。 反倒是万士和说这件事,最为合适,因为万士和是帝党,是皇帝的自己人。 海瑞反贪甚至都不会反到县衙,大明各级官吏的俸禄并不是很多,做官主要靠陋规,一个知县一年常例大约是一千两,县丞主簿大约七百两,而典吏,也就是吏员之首,不过一百一十两。 按照《皇明祖训》、《大诰》的力度去反贪,知县要被剥皮二十次了。 “陛下,这里有一份讣告。”万士和带着极其悲伤的语气说道:“吉林永吉知县夏知节,在万历十二年七月初,为保护屯耕田亩,带军兵和建奴厮杀,不幸遇难,辽东巡抚侯于赵请朝廷官葬,入忠勇祠。” 在为国征战中,死于战乱的军兵会建忠勇祠,忠勇祠在嘉靖末年出现,每遇战皆有设立,现在忠勇祠上出现了一个文官,夏知节是个举人,因为考了三次没考中进士,就到吏部报备,辽东虽然苦,但辽东位置多。 夏知节但凡是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带着军兵亲自冲杀,一如当初谭纶在台州,带着军兵和倭寇拼命,因为再退一步,身后就是百姓。 “宁远侯以建奴杀官为由,对吉林以南、抚顺以东的建奴进行了清剿,杀贼三千四百余级,为夏知节报仇。”万士和补充了一下细节,关于宁远侯李成梁的反应。 这件事还真不是李成梁觉得夏知节碍眼,让建奴做掉了夏知节。 夏知节作为读书人,肯到苦寒的辽东为官,李成梁是很珍惜的,夏知节就是再有骨鲠正气,也管不到他一个侯爷的头上。 夏知节死于建奴之手,李成梁跟疯了一样,甚至打到了朝鲜的地界去,的确是杀红了眼,十二年以来,李成梁在辽东的政策,也是以战促和,逼迫建奴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和外喀尔喀部内附,和侯于赵的一个大明,皆为王臣相得益彰。 这一次,李成梁真的高举屠刀,打的旗号就是不报血仇,誓不为人,可见是动了真怒,李成梁作为辽东的土皇帝,汉人的比例在增加,意味着李成梁这个汉人侯爷的地位就会越稳固,敢杀官,李成梁就要征伐,就要报仇。 “大明要都是夏知节这样的官员就好了。”朱翊钧看着讣告,心都在滴血。 又一位骨鲠正臣,牺牲在了让大明中兴的路上,夏知节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大明失去了一名愿意为万民而战的战士,再退一步身后就是百姓,谭纶当年没有死在倭寇的手中,夏知节却死在了建奴的手里。 “下章到辽东都司,嘉奖辽东军兵作战英勇,自内帑支取十五万银犒赏,令夏知节入忠勇祠,年年官祭。”朱翊钧写了一副大字,送往广西广信府贵溪县,这里是夏知节的老家,无论辽东是否会忘记夏知节的忠勇,夏知节的老家会代代流传。 “国子监纳夏知节三子为监生,以奖忠勇。”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又补了一份恩典,夏知节的三个儿子,都可以入国子监成为监生,算是国朝恩典。 “陛下,是不是给松江巡抚申时行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些?”万士和犹豫再三,说了句公道话,刚刚忙完了一条鞭法,申时行还没有喘口气,又一座大山哐当一下压在了申时行的肩上。松江府要进行雇佣关系确立的合同公证,这件事一点都不好做。 “他是要入阁的,既然要入阁,不让天下人说闲话,要服众,就得做出点成绩来,其实完全可以把试点放在广州,松江府是开海的急先锋,广州府就不是桥头堡了吗?”朱翊钧其实有选择,让申时行喘口气,给王家屏加点担子。 但申时行终究是要入阁的,他不能靠着端水的功夫去做首辅,那就只能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获得正果了。 所有人都不怀疑申时行可以入阁,甚至能做首辅了,但只有申时行自己怀疑,此时在松江府的申时行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他看着朝廷来的圣旨,由衷的迷茫了起来。 申时行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高启愚一样,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厌恶了张居正,所以才被如此为难。 翻过了一座山,面前是一座更高的山。 日子没法过了! “抚台,松江远洋商行的商总孙克弘递了拜帖。”门房带着一份拜帖,匆匆走了进来。 “请。”申时行有些疑惑,这个已经跨入了垄断阶级的商人头子,为何突然前来拜访。 “孙某见过抚台,身有畸零,不便行大礼。”孙克弘是举人,本身就可以见官不跪,再加上皇帝曾经赐下了诗书礼乐簪缨之家,孙克弘其实也可以不用行大礼,再加上他本身有残疾,但每次孙克弘见了巡抚,都要提一嘴,防止巡抚不悦。 万一日后申时行做了首辅,对孙克弘的不尊重怀恨在心,他孙家就是有孙悟空那般本事,还是要被收拾的七零八碎。 “孙商总多礼了,看茶。”申时行伸了伸手,示意孙克弘的大管家把孙克弘推到茶几旁喝茶。 “这次冒昧前来,其实就是一件事,我听闻朝廷要民坊的劳务契约公证为合同,这事儿,孙家表示鼎力支持,松江远洋商行、孙氏布记、纺工坊、海味行、成衣行、茶行等三百四十二个铺,都会在三个月内完成公证,由契约,转为合同。”孙克弘开门见山,表示积极拥戴朝廷的政令。 “去把陛下赏的龙风团饼茶拿来。”申时行其实也不太懂茶,只知道这是贡茶,在申时行看来,茶和酒一样,主要是情绪价值,国窖一个地瓜烧,不照样人人趋之若鹜? 申时行真的没想到,孙克弘居然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朝廷这份政令。 这就直接将这件事的难度降低到了轻而易举的地步,最难搞定的垄断阶级都搞定了,那下面那些个小鱼小虾,手拿把掐,甚至不需要申时行出面,各个商帮、商行闻风而动。 “不瞒抚台,我也老了,坑蒙拐骗,弟弟就是不肯回来,这孙家因为开海的大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如今到了如此规模,我活着,能管事的时候还能约束,一旦我老的昏聩了,我们孙家恐怕就会从诗书礼乐簪缨之家,摇身一变成了蠹虫,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朝廷想看到的。”孙克弘如实的陈述了自己支持的理由,为了老孙家延续。 孙克毅这个家伙,在外面就是不肯回来!孙克弘甚至连病重的招数都想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孙克毅不回来,孙克弘年岁越来越大,下面人都开始动起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孙克弘也不得不防。 契书和合同不同,契书是双方签订,合同需要见证人见证,而这个见证人充当了一定的担保作用,一旦合同双方出现问题,这个见证人要有一定的能力保证合同的履行,而孙克弘从商多年,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听闻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了。 “孙家招人恨啊。”孙克弘有些无奈,他们家赚的钱太多了,光是捐给海事学堂就捐了一百五十万银之多,松江海事学堂能有今天这个规模,和孙家的捐赠有很大的关系。 万历十二年,孙家购买了一条万历四年下海的五桅过洋船,赠送给了松江海事学堂作为教具。 “这话说的,开海的政策摆在那里,孙家也没有多吃多占,孙家能有今天的规模,也不是偶然。”申时行肯定了孙克弘带领的孙家,的确为国朝开海大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我有点想不明白,陛下不是最怜悯穷民苦力吗?为何只确定了雇佣关系,为何不进一步约束这些畜生们的行为呢?”孙克弘对大明皇帝提出了质疑,认为大明皇帝的保障力度,实在是太过于微弱了。 “畜生们?”申时行眉头一皱。 孙克弘涵养功夫都丢到了爪哇国去,咬牙切齿的说道:“就这么说吧,一些个工坊里工匠们的待遇,还不如画舫上的姑娘,至少画舫上的姑娘还有一天三顿的饱饭。” “我亲眼见到过一个染坊,说是管饭,到了中午,用一个铅桶装着,里面是籼米、锅焦、碎米还有一些喂猪的糠麸,弄了一锅说不上是粥的东西,喂给匠人,匠人干的都是体力活,但匠人们为了省钱,只能这么吃了。” “那染坊里的工坊主,还洋洋得意的跟我分享,如何节省成本!说是包住,一个联排大房,拢共七间房,上下两层联排的通铺,人摞人睡在里面,松江府各县衙的监牢都比这住的好得多!” “动辄打骂,张口闭口就是外地人、乡巴佬、芦柴棒、猪猡,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尤为可恨的就是这帮工坊主,洋洋得意的告诉我,到了发钱的时候,能拖就拖,能不给就不给,实在是闹得没办法了,就以各种由头,少给一点,安抚匠人,反正这些人不干,有的是人干。” “匠人都是雁行人,来来去去,哪有那么多功夫跟这些本地的工坊主长年累月的计较?最终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天杀的畜生!” 雁行人,就是如同候鸟一样的迁徙,就是说流动性很大,来来去去,终日为了辛苦奔波,这就是这些本地工坊主们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根本原因。 孙克弘显然火气很大,他继续说道:“都是做生意的,克扣匠人那点口粮,能克扣多少成本出来?一个点都克扣不出来,但这些畜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心安理得,朝廷既然要管,就该管到底。” “人活这一辈子,都是当人的,不是当畜生的!” “我亲眼看到了一个织女,因为生病了,要休一日,那工头大吼一声,假病,老子给你治,劈手就抓着那织女的头发,狠命的往墙上一摔,工头人高马大,壮如牛,这一摔,就把女工给摔的七荤八素,摔完了还不算完,一脚又一脚的死命的踹!” “直到踹到了进气少出气多,这工头还没散完德行,抄起桌上的一盆冷水,当头泼了去,那是冬天!松江府的冬天,也是上冻的冬天!” “申巡抚!穷民苦力是不是陛下的子民?还是说,只有我这样的势要豪右,才算是陛下的子民?” “这帮对百姓敲骨吸髓的狗东西,他们还给匠人放钱,天杀的畜生!” 孙克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了这五个字,因为他,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大明垄断阶级的势要豪右,产业遍布松江府,松江府最大的地头蛇,也曾经被那样打过,他的腿就是这么彻底断掉的,当初徐阶那些个爪牙下手的时候,和这场景几乎如出一辙,直接唤醒了孙克弘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 孙克弘是老爷,他真的看不得这些苦楚,直接把他看到的那家染坊给排挤到不能生存的地步,最终关门歇业。 但孙克弘一个商贾,能做的实在有限,当朝廷终于想起了保障穷民苦力的利益的时候,孙克弘积极响应,当然情绪极其激动的时候,孙克弘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不够,陛下做的很好,但远远不够,还有太多的大明人在受苦。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遑论远在北衙的陛下了。”申时行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陛下深居九重,对这些事儿知之不详。 若是知道,陛下真的会提着戚家刀,冲到松江府南,直接将其当街手刃,申时行亲眼见到过,陛下一定会这么做。 “松江府的繁华,松江府的纸醉金迷,松江府在世界之林首屈一指的奢靡,是少数人能享有的,而这些繁荣盛景,全都是由到松江府的穷民苦力用双手,一点点创造出来的,我们这些势要豪右在享受之余,能不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良心,就一点!” “哪怕是自己不长良心,朝廷能不能约束我们长点良心呢?” “最起码最起码,也不应该敲骨吸髓的朘剥!人是人,人不应该被糟践为猪猡草芥!”孙克弘明确表示了对朝廷的不满,朝廷管的太少了,太松了。 李贽在讨论到金钱对人的异化的时候说:肉食者以金钱在组织生产的时候,就会以生产资料为基础,建立起一种对生产者近乎于主宰的权力!因为生产者们没有生产资料,也没有生产工具,除了借由劳动,不断创造条件让别人主宰自己、奴役自己外,别无可为。 孙克弘亲眼看到了,侮辱、殴打、比牢房还差的住宿、不如猪食的饭、近乎于生杀予夺的主宰权力,体现的淋漓尽致,而这种生产关系是不正常的。 “申巡抚是流官,终究是要入朝为官的,但我是松江府本地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家乡,被这帮畜生,糟蹋到如此地步,这么下去,穷民苦力忍受不了,揭竿而起的时候,只会冲进我家,把我家里里里外外杀个干干净净。”孙克弘阐述了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的原因。 圣君如日中天,这世道,不该这样。 (本章完) 第638章 借尔人头一用,推行朝廷政令! 第638章 借尔人头一用,推行朝廷政令! 孙克弘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承认自己怕了,怕穷民苦力受不了压榨的那一天,揭竿而起,先把他的家门给攻破,把他的家人给杀的一干二净。 老孙家也不是什么善茬,也向下朘剥,那些个船上的女子,也不都是天生就会使用双腿之间的提款机,也是被教出来的,但老孙家至少愿意给他们家干活的所有人,一口饱饭吃,其实穷民苦力要的真的不多,能吃饱饭就足够了。 百姓要什么?其实就三个字,不闲着。 人一旦闲下来,就没有饭吃了,忙碌一年到头可能没几个钱,但终归是没游手好闲,算是没有虚度光阴。 孙克弘对松江府广泛存在、敲骨吸髓的朘剥,极其不满,这种不满已经到了忍受不了的地步,因为矛盾说告诉孙克弘,矛盾在被这种畸形的生产关系不断激化,穷民苦力内心的怨气在不断的累积,酝酿,迟早有一天,会把整个松江府烧的一干二净。 “抚台,大事不好了!”一個门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何事?”申时行眉头紧蹙的问道,这门房已经跟了申时行十余年之久,在会客的时候,若是没有大事,决计不会打扰,显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上海县崇义坊宏源大染坊的染工因为不满工坊主的欺凌,和工坊主闹起来了,已经死人了!”门房用最快的语速把事情大概讲清楚,上海知县姚光启已经带着去了,现在正在对峙,前来报信的巡检陈天德就在门外。 “孙商总,有事要忙,孙商总自便!”申时行哪里还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事儿,立刻站了起来,急匆匆的向着府外走去,随扈已经将申时行的车驾备好,甚至还联系了松江镇水师首里侯陈璘、提督内臣张诚,防止骚乱进一步的扩大。 孙克弘听到这里就是眼前一黑,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这张乌鸦嘴,真的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刚才还在担心矛盾进一步激化,酝酿出乱子来,这乱子就如期而至。 看门房慌张的样子,再加上门房说已经死人了,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了。 申时行从松江府府衙所在的华亭县,奔着上海县而去,而孙克弘也是马不停蹄,出了府衙,也奔着上海县去了。 申时行在路上,从断断续续的塘报中,逐渐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宏源大染坊是一间老字号染坊,在元朝时候就已经存在,元贞年间,黄道婆从海南崖州带种和纺织工具在松江府开始种、织造布,时光荏苒,三百年时间过去,松江织造技术已经冠绝大明,松江布行销海内外,堪称‘衣被天下’。 伴随着纺生意的兴隆,染坊自然也是蓬勃发展,而宏源大染坊乃是袁氏所建,青浦袁氏自称可以追溯到四世三公的袁绍先祖,也算是千年世家。 这大染坊的生意,即便是在王朝更替,大明代元的过程中都未曾断绝,嘉靖年间东南倭患,袁家更是带头捐赠了五十万银用于抗倭。 而现在,宏源大染坊出了乱子,而且是大乱子,因为迟迟不肯发工钱,匠人们怨声载道,大染坊几乎处于停工的状态,而多次找袁氏索要工钱均未果,后来工坊彻底停摆。 躲了快一年的袁家家主袁慎,不得不出面和匠人们谈,说了一大堆,大体就是经营苦难无力给付,但希望匠人们能把染坊当自己家,一旦有了回款有了银子,立刻就给,先开工再说。 袁慎出面,是因为染坊最近有了一批大活儿,匠人们就先开工干活,这重新复工的第一天,就出了大乱子。 袁家的走狗,大把头在工坊里欺压匠人,打骂羞辱,这下手没有轻重,把一个新入行的学徒,给打伤了,数月的不发工钱的怨气累积的怒火,在见到血的一瞬间,立刻被彻底点燃,大把头被匠人们一顿猛揍。 匠人们打完了大把头,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学徒为什么会被那般殴打,只因为这个学徒昨日见到了袁家的家主出入霞飞街的书寓。 书寓就是娼馆,只不过是那种极其高端的,手谈、饮茶、琴棋书画的娼馆,提供的是极其昂贵的情绪价值。 这种书寓,可不是明码标价的青楼或者私窑子,主打一个欲擒故纵,一夜销动辄数百两、数千两之多,是真正的销金窟。 而袁家家主出入书寓,就证明了袁家不是没钱,就是拖着不肯给! 拖的理由孙克弘说的很明白,务工之人多数都是雁行人,根本拖不起,只要拖几个月,这些个匠人就只能自谋生路,而宏源大染坊的金字招牌还在,根本就不怕招不到人,而且厂里几个大把头、大工匠,袁家一分钱工钱没拖欠,还多给了一些。 当怒火被点燃的一瞬间,整个宏源大染坊就被匠人们给占了去。 “这不是还在僵持,怎么闹到死人的地步了?”申时行看着骑在马上策应的陈天德问道。 陈天德深吸了口气说道:“那袁慎带着家丁冲进了厂里,要打匠人,袁慎更是叫嚣着,要把匠人们打服气继续上工,最近这大活儿非常赶时间,若不是袁慎继续打人,也不会闹到死人的地步。” “这家丁下手没轻重,打伤了十几个匠人,匠人的火气上来了,把家丁给打死几个,袁慎狼狈逃跑,被匠人们给抓了。” 宏源大染坊的改变,一切都因为万历七年新家主袁慎。 之前宏源大染坊的老家主,当得起一声大善人,在宏源大染坊做过工的匠人,也都对老家主交口称赞,但新家主,也就是陈天德口中的袁慎,不这么认为,他搞得这套办法,可以有效的降低成本。 陈天德是三都澳平定私市之战中的海防巡检,陈天德和倭寇有血海深仇,自己成了阉人,就是倭寇取乐所致,姚光启来到了松江府后,就从松江镇水师借调了陈天德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专事上海县的侦缉诸事。 申时行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天大的祸事,整个松江府都如同坐在火药桶之上一样,如果这件事无法顺利解决,恐怕会把松江府炸上天,他申时行也会被炸的粉身碎骨。 姚光启让陈天德带人去府衙报讯,而他自己带着衙役,将整个宏源大染坊团团围住,顺便把周围几条街都清空,防止动乱进一步扩大。 姚光启站在宏源大染坊的门前,向身后看了去,身后是无数的上海县百姓,他们翘首以盼,看着大染坊,等待着这位县太爷处置此事。 对峙正在发生。 “我是姚光启,打开坊门。”姚光启让衙役们退后,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染坊门前,看着墙头上的匠人,大声的说道。 一个匠人面色涨红的大声说道:“狗官!你们和袁家蛇鼠一窝,打开坊门,衙役就会冲进来了!” “可他是姚光启啊,你看到他脸上那道疤了没?为了渔民的海带,跟海寇拼命留下的,他不是狗官。”另外一个匠人,倒是对面前的姚知县很了解。 姚光启走马上任后,他的事迹就传开了,尤其是脸上那道疤的来历,这也是姚光启让人散播出去,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姚光启是天上人,关系直达王崇古,根本不给地方豪强面子。 姚光启脸上有道疤,当初回京,王谦嘲弄姚光启一个阔少,居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得知了伤疤由来后,王谦真的给了自己两巴掌。 姚光启这道疤,代表着他是海带大王,如果有的选,他也愿意在山东种一辈子的海带,但朝廷有调令,他只好来到上海县当知县了,他早就该从监当官升官了,三都澳平定私市之功,皇帝一直记着,要给姚光启升迁的。 而今天,这道疤,又成了敲门砖,打开对话的敲门砖。 “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明朝当官的脸上有疤的,也就我一个了。”姚光启解开了官袍,脱下来扔到一旁说道:“我身上没有武器,就一件素衫,放我进去吧。” 姚光启的行为不可谓不大胆,要知道此时的宏源大染坊已经开始流血,匠人刚刚见了血,正是最激动的时候,情绪已经完全失控,理性逐渐在消失,而此刻姚光启只身来到了这里,十分十分的危险。 而姚光启恰恰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要在这个时候,赶紧过来,甚至是自己一个人,连一个随扈、衙役都没有带。 因为这是最关键的时间,能够让理性回归的最后时刻了,对峙的局面已经形成,必须要有人站出来破局。 宏源大染坊里安静了许久许久,终于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大门缓缓打开。 而姚光启伸出一只手,示意身后所有的衙役都不要轻举妄动,而姚光启一步步走进了大门之内,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关闭的大门之中。 在姚光启进去没多久,申时行狂奔的车驾已经赶到了崇义坊宏源大染坊门前。 “姚光启呢!”申时行从车上急匆匆的跑下来,环视了一圈,主簿、县丞、典吏、三班他都看到了,唯独没看到姚光启,立刻大声的问道。 这么大的事儿,姚光启居然没到!亏他还是晋党的嫡系! “在里面!”县丞擦了擦额头的汗,赶忙回答道。 “在里面?”申时行眉头一皱,看向了大染坊,而后看着县丞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说姚光启姚知县,在大染坊里面?!” “回抚台的话,姚知县自己一个人进去了,现在情况不明。”县丞汗流浃背了,这些个天上人,一个个都胆大包天,个顶个都是主意大得很! 现在的宏源大染坊,根本就是龙潭虎穴。 “胡闹!”申时行厉声说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姚光启这么做的理由,这件事,想要平稳落地,就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站出来,申时行都不敢想,一旦流血事件继续发生,并且快速在南衙地面扩张,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一定会比当初操戈索契的奴变,还要来的剧烈。 申时行发现,可能这就是唯一的办法,有一个能说话算话的人,有担当的人,出面把匠人们躁动的情绪安抚下来,让事情不会进一步的恶化。 外面的人都紧张到了汗流浃背的地步,而进入了龙潭虎穴之内的姚光启,却闲庭散步,四处打量着,多年以来的风风雨雨告诉姚光启,怕,一点用没有,事情不会因为你的害怕有一点的改变,只有坦然面对,是唯一的办法。“这是袁大少爷?”姚光启驻足抬头,看到了房梁上吊着一个人,正是袁家的家主袁慎,没有吊死,只是被倒挂着,这一房梁上除了袁慎之外,就是几个大把头,也被倒吊着。 “真是有够蠢的。”姚光启嗤之以鼻的说道。 大染坊在这个袁大少爷的带领下,江河日下,匠人们的怨气与日俱增,到了这种地步,这袁慎居然还敢来工坊,被吊起来就理所当然。 一看平日里就不怎么读书,至少没读过矛盾说。 匠人终究是最守规矩的一群人,因为不守规矩的都会发生生产事故,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被抓到的袁慎、几个大把头,都还活着。 “姚知县救我!”袁慎看到了姚光启的一瞬间,立刻高声喊了起来,并且开始挣扎,如同一个秋千在空中荡来荡去,显得格外的滑稽。 这袁慎一喊话,周围所有的匠人忽然都把目光看了过来,每个人都紧紧的攥着手中的武器,都是些锄头、铁钎之类的生产工具。 姚光启左右看了看,将一块破抹布拿了起来,一把塞进了袁慎的嘴里,厉声说道:“聒噪,闯下这么大的祸来,还胡言乱语,我救不了你,也没人能救得了你。” 袁慎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要胡言乱语把姚光启一起害死! 匠人们看到了姚光启的动作,才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至少这个姚光启,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脸上真的有道疤。 “谁说话管用?”姚光启看向了这些匠人,询问话事人是谁。 “我!我叫周建仁,是湖广人。”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壮硕男子走了出来,他大声的说道:“姚知县,人是我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呢做事一人当!跟其他人无关。” 姚光启从周建仁的眼神中看到了戾气,显然是情绪格外的激动。 “你一个老实人,不是被逼急了会杀人?”姚光启看着周建仁,给了周建仁一个老实人的标签,这是怀柔,同样也是实话,周建仁一看就是那种卖力气谋生的人,能活得下去,就会忍气吞声。 “你说话算话的话,我和伱谈谈。”姚光启看着周建仁的眼睛,不移不让,在谈判的时候,不敢注视对方的眼睛,就是胆怯,就是心虚,而姚光启没什么心虚的,他进来,就是解决问题的。 “好,在哪里谈?”周建仁伸手,示意所有人放下手中的武器。 “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姚光启环视了一周,没有选择屋内,而是选择了大庭广众。 选择屋内,很容易被匠人们看作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定,让矛盾进一步的升级,在这个时间里,信任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在这儿?好!”周建仁一愣,而后立刻说道:“姚知县,袁慎必须死!” “好,但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死在你手里。他可以被明正典刑,不能死于私刑。”姚光启说出了自己的底线,姚光启是怀柔,不是纵容,同样对于匠人们而言,把袁慎和这几个大把头以私刑处置杀死,那朝廷也只能镇压了。 姚光启此言一出,周建仁面色剧变,身后的匠人们,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武器,紧张的看着谈话的二人,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一样。 哪怕姚光启只是穿着一个素衫,但是这些匠人们还是如临大敌。 “周建仁,还有在场的这三十多名工匠,还有那边围观的七十二名匠人学徒,现在都动了手,已经流了血,尸体就堆在墙边,你们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吗?”姚光启不疾不徐,说话有条不紊,尽量留给这些匠人们思考的时间。 在被压迫的时候选择了奋起反抗,袁慎带着一群家丁闯到了染坊打人甚至杀人的时候,矛盾激化到匠人们对等报复,拿起了武器保护自己,现在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袁慎就挂在这里,是杀了袁慎泄愤,还是选择相信朝廷会伸张正义? 其实现在匠人们处于十字路口,他们本身也很迷茫,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陛下下了新的圣旨,要松江府户房公证劳务契约,保证劳动报酬的支付,对于拒不支付者,会进行抄没家产!这是明旨,圣旨已经到了松江府衙,陛下,向来说到做到!”姚光启看着匠人们开始犹豫,立刻把他的杀手锏搬了出来,姚光启打出一张皇帝牌。 大明皇帝的信誉,举世皆知。 松江府尤其信任陛下,徐阶可是死在了天牢里,盘踞在松江府最大的乌云,是陛下亲手拨云见日,让松江府重现光明,徐阶权势滔天的时候,松江府的赋税都要过徐阶的府邸。 陛下就是姚光启敢自己进来的最大底气! 他知道,他说陛下会给一个公平、公正的审判,匠人们会相信,因为陛下真的会伸张正义。 匠人们的神色有些惊骇,而后握紧武器的手,慢慢的放开,随后将武器放下,是的,哪怕这个世道再糟糕,陛下还是值得信任一次的。 有一个叫陈大壮的汉子,他爹为兖州孔府的狗送殡,凌云翼给了陈大壮选择的机会,陈大壮选择了相信陛下。 兖州孔府轰然倒塌。 姚光启看着匠人们放下武器的这一幕,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对国失大信,人心启疑,万夫一力,天下无敌这十六个字有了更深入的理解,陛下就是如此,只要许诺,就会践行。 有这样的君主,让姚光启、申时行这些臣子,在做事的时候,就多了无穷无尽的底气。 “周建仁,你要自己承担杀人的后果吗?杀人是要偿命的。”姚光启其实知道这个话,不合时宜,不应该现在说,应该等匠人们彻底放下武器,等事情结束,等所有人被押入了监牢之中,再进行询问。 但姚光启还是当着周建仁的面儿,把这个尖锐的问题提了出来。 “就是我干的!”周建仁没有任何犹豫,把所有的罪责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你知道赵老七吗?”姚光启用最快的速度说道,生怕说的慢了,匠人们用手中的铁锤给他开瓢! 在说到这个关键问题的时候,这些个匠人们已经开始躁动了! “那是何人?”周建仁疑惑的问道。 “陛下亲自过问的一个案子。”姚光启将赵老七的案子娓娓道来,菜户营赵老七,就是那个比陛下力气还大,跟陛下角力,对陛下这个青年组第一个高手产生了实质威胁的赵老七,赵老七杀孙志诚家丁、诉棍的案子,皇帝陛下亲自过问后,赵老七没有偿命,而是被流放到了应昌。(322章) 当然赵老七的力气极大,到了应昌,立了不少的军功,已经是一个把总了。 这个案情和宏源大染坊的案子,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又有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赵老七是怒从心中起,是个人的愤怒;而宏源大染坊的案子,是工匠们的集体愤怒。 这就是差别。 姚光启十分郑重的说道:“我不能对你许诺,你可以和赵老七一样以正当防卫为由获得宽宥,但我可以告诉你存在这种可能,或者我可以更加直白的说,你可以永远相信陛下。” “你愿意再相信一次朝廷,再相信一次陛下吗?” “当然。”周建仁立刻回答道,他相信姚光启,因为姚光启脸上有道疤,那是为了保护渔民的海带留下的伤痕,他也愿意相信陛下,因为陛下说话算话。 “我把衙役散去,只留下十个人负责把这一干案犯押入上海县监牢,你让工匠各回各家,你自己束手就擒如何?”姚光启给出了处置办法,眼下当务之急,让匠人们离开,从愤怒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周建仁郑重的说道:“可以。” 姚光启走出了宏源大染坊,让衙役散去,而后宏源大染坊打开了大门,工匠们一看外面没有衙役围着,立刻做鸟兽散,快速离开了,周建仁也没有抱着浑水摸鱼的想法逃走,而是看着袁慎,等到衙役给他戴上了枷锁。 申时行大踏步的走进了宏源大染坊,看着被倒挂的袁慎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对着陈天德说道:“陈指挥,麻烦找三根长杆来,最好一丈多高。” “作甚?”陈天德疑惑的问道,这申时行要做什么? “游街,把袁慎挂到长杆上,游街。”申时行拍了拍袁慎的脸,笑呵呵的说道:“正愁陛下的旨意如何执行下去,这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袁大公子,借尔人头一用,推行朝廷政令!” 陈天德不懂,这些个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多了,但姚光启立刻就懂了,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陛下的圣旨一共有两件事,第一件事自然是公证劳务合同,第二件事则是集体所有经济体制的探索,这个匠人们持有工坊的股份,制度应该如何建立?股份应该如何划分?重大决策如何决定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都需要进行探索。 现在,宏源大染坊,现成的试点工坊,就这么出现了,这就是袁大公子人头的作用了。 所以,袁慎必须死,申时行要推行政令,他真的很想进步,不想进步,在松江府受这个罪做什么? “姚知县真的是好胆,这都敢单刀赴会,申某佩服,此事我一定如实禀明朝廷,为姚知县请功!”申时行对姚光启的处置非常满意,至于楚党和晋党的争斗,那自然是要争的,但争斗不是贪对方的功劳,申时行从来没贪墨手下任何人的功劳。 “谢抚台,其实我也不是好胆,实在是跟百姓们打交道打的多了,知道这些个匠人们,最是守规矩罢了。”姚光启叹了口气说道:“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越守规矩的人,越被欺负。” 整个事件发展的脉络是极为清晰的,是大把头打伤了学徒,匠人们才奋起反抗,袁慎一听,带着家丁要打匠人,甚至还打死了人,见了血的匠人才开始自卫,打死了家丁,事实十分清楚。 “走,游街去!”申时行大手一挥,让县衙的衙役,把袁慎挂在了长杆上,招摇过市。 姗姗来迟的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远远的就看到了被挂在长杆上游街的袁慎,才松了口气,幸好矛盾不会进一步激化,要是闹起民乱来,谁都逃不掉。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本章完) 第639章 上海是上海,浦东是浦东 第639章 上海是上海,浦东是浦东 权力从来都只会对权力的来源负责,而松江巡抚申时行和上海知县姚光启,他们的权力来源,从来不是地方的士绅豪强,而是来自于朝廷,所以,申时行和姚光启这些天上人,做起事来,就只会对朝廷的政令进行负责。 永乐年间,以礼部左侍郎胡濙为首的巡抚天下的制度开始建立,当然总有人说胡濙是四处去找建文君朱允炆了,一个在皇帝位上都斗不过朱棣的失败者,朱棣何必对他在意? 永乐年间,包括尚书蹇义等26人在内巡抚天下,其目的就只有一个:巡行天下,安抚军民。 在洪熙年间巡抚以事为主,比如巡盐、巡河、巡关等,事毕即罢,临时派遣并不常设。 至景泰三年,巡抚规制终于完全确定,自此之后,巡抚这个以侍郎或副都御史巡视天下的巡视官,就成为了大明政治舞台上,朝廷和地方博弈时,极其重要的一个抓手。 申时行把袁慎给吊在了长杆上巡街,一方面是为了完成朝廷的政令,探索集体所有经济的可能性,而另一方面则是警告,警告松江府、南衙、江南等势要豪右,这就是对劳资矛盾不重视的结果,匠人们闹起饷来,朝廷的立场非常明确,一切以稳定为先。 游街的过程,完全由陈天德负责,陈天德带着几個衙役,吊着袁慎在上海整整巡了三趟,才意犹未尽的将袁慎放下,而申时行和姚光启二人边走边说,也跟了一路。 “决定了,明天接着游街!”陈天德颇为兴奋的说道,这个没有了世俗欲望的陈天德,本来一生唯一的志向就是灭倭,现在多了一个,吊着这些个欺压良善的势要豪右四处招摇过市。 “你愿意游街就游街吧,朝廷没有提走人犯之前,你还能游五六天的时间。”申时行稍微斟酌了一下,就同意了陈天德的想法,游街的效果蛮好的,因为申时行亲眼看到了百姓们的反应,没有鸡蛋、菜叶之类的东西,大多数百姓就恶狠狠的啐一口,怒骂两句。 在申时行眼里,这代表着百姓心中的积怨在减少,这是好事。 “得嘞!”陈天德带着一班衙役,从上海县衙的库房找了不少的旧木材,准备做一个游街的车,方便接下来的游街活动,这车做的极为坚固,万一日后还要用呢? “陛下曾经定义过商品经济的标准,那就是大规模自由雇佣关系的建立,现在看来,陛下的标准极其合理,松江府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了。”申时行来到了西厅,西厅外是一片不到两亩地的后园,上海县寸土寸金,这两亩地的后园已经是极为奢侈了。 “当初陛下明确提出,要在开海后的二十年内,让松江府从小农封闭经济、小作坊经济,蜕变为商品经济,现在看来,陛下当年制定的这个目标,还是太过于保守了,在雇佣关系的合同公证、集体所有制经济确定后,松江府会提前五到六年,完成这一目标。”姚光启说完自嘲的笑了笑。 他对这个标准知之甚详,陛下提出商品经济的时候,给出了非常明确的标准。 那时候他还在京师跟王谦打擂台,对陛下的一切主张,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商品经济等等理论,嗤之以鼻,那时候的姚光启还是京师有名的姚大少,身边一群狐朋狗友,被称之为西城少年。 现在,姚光启只觉得自己当初多少有点幼稚,当然,再来一次,恐怕他还是会那么选择。 大规模、自由、雇佣关系,这是三个条件,首先是要规模化,强人身依附的佃户、地主的生产关系必须解除,至少要超过八成以上的相对平等的雇佣关系,才是大规模;自由,不仅仅是肉食者自由雇佣生产者,同样生产者也可以选择肉食者,生产者是自由人; 雇佣关系,是一种相对平等的生产关系。 相对平等,不是完全平等,因为雇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所以朝廷为了维系平衡,就要作为穷民苦力的后盾提供支持,但这仍然不平等,但相比较之前,就是进步。 “陛下有些保守了。”申时行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还记得,万历元年一月,刺王杀驾后,陛下撞了下,头上顶着一个包,那时候的陛下,是真的如履薄冰,也是自那之后,大明皇帝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作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 这么多年,陛下真的很辛苦。 “陛下真的和传闻中一样的…节俭吗?”姚光启就见过一次皇帝,他对这件事非常好奇,在上海他见到了无穷无尽的奢侈,但陛下作为人间至尊,却保持着节俭的高尚品德,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申时行眉头紧蹙的说道:“这不是谣言,连海总宪都劝陛下稍事奢靡,陛下的…节俭连海总宪都看不下去了,毕竟事关天朝上国的颜面。” “今年春天,尚衣监请命再织衮服,陛下不许,说先生曾言,取之有制,用之有节则裕,十八岁织造衮服仍能使用,不得织造。” “元辅、次辅、海总宪联名上奏说,十八岁那年织造的衮服,已经小了。” 大明皇帝不穿紫衣而穿青衣,因为青衣染料便宜,最后闹到李太后都询问内阁为何如此苛责皇帝,搞得张居正连章请罪,但这件事最终还是因为皇帝坚持青衣而告终。 之所以要重新织造,是因为陛下又壮了些,而且身高又增了几分,需要再织造一件。 “这可是衮服啊。”姚光启愣愣的说道,这可是皇帝见外臣、番国使者、大典礼的礼服,这也要节俭一下,是姚光启完全想不到的。 申时行眉头紧蹙的问道:“我最近听闻一件事,说上海县有人抱怨,现在上海越来越内地了,官衙里的所有书吏都是乡巴佬,无论是办什么事,买什么东西,都要说官话才行。” 姚光启面色极为难堪的说道:“确有其事,我,姚光启,就是那个乡巴佬。他们骂的是我,也是骂的县衙里的书吏、衙役,还有到流动到上海的流民。” 连姚光启,都被这些本地人给骂成了乡巴佬、芦柴棒、猪猡,姚光启亲耳听到过,那是本地的一名书吏,和另外一名本地书吏,在闲谈的时候,对姚光启脸上那道疤进行了嘲弄。 姚光启没有过分为难两个书吏,就只是让他们离开了县堂罢了。 姚光启撇了撇嘴角说道:“陛下圣明,思虑远甚,见倭患渐止,海贸利厚亦可补足国用,设松江市舶司统辖海贸诸事,遂渐罢海禁之策,以都饷馆都饷,改堪合为船引,自此商贸兴旺,松江府依大江,通衢九省,一时间天下商贾云集,船帆遮云蔽日,更数年,白银流入,繁华无数。” “时人自傲繁华本为寻常,奈何不思清泉之源。” 作为姚大少,若不是穿着这身官服,他多少要跟这帮本地人好好盘盘道,但就是这身官服,他姚光启就什么都不能做,得注意影响,他这边犯错,王崇古都要受连累。 “如此,松江府日后再聘吏员、衙役,一概不得从本地聘用。”申时行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明确表示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现在成文了。 这不是因为本地人没有礼貌,而是考虑到朝廷和地方博弈。 本地人有钱有势,再通过掌握吏员掌握权力,那松江府就不是大明的松江府,而是势要豪右的松江府了。 “理当如此。”姚光启同意了这个地方性的政令,要保证松江府的向心力,不仅仅需要朝廷努力,也需要地方一起去努力。 “华亭、青浦、上海、浦东四县驰道,获得了朝廷的准许。”申时行告诉了姚光启一个好消息。 一条高速驰道的修成,对松江府的经济有着弥足珍贵的促进作用。 诚然,松江府多水道,但也不都是所有的货物都要用水路运输,大明各地巡抚,都在上奏朝廷请命修驰道,毕竟大工鼎建,大家都能一起发财,但从未获准,而松江府是第一个获得批准的地方。 这也是第一条由地方衙门主持修建的驰道。 “修驰道,利国利民,但这事儿,难办。”姚光启眉头紧蹙的说道:“朝廷能修驰道,那是因为朝廷有十万京营锐卒。” “松江府有十万水师!”申时行站了起来说道:“难办就不办了吗?就是再难办,也要将他办下来,无无论如何都要修成。” 申时行当然清楚修建一条驰道的难度,但他还是要做,排除万难,他入阁要有拿得出的成绩,防止被被人攻讦幸进和裙带。 “第一个难点,就是说服来自浙党的青浦县知县徐秉正,他是大司空汪道昆的人。”姚光启虽然没有说自己,但申时行也要说服他姚光启,他是晋党的人。 驰道是晋党和浙党的地盘,王崇古是官厂总办,汪道昆领工部,负责驰道营建,这块的利益,早就被瓜分的一干二净,张党的势力主要集中在了官场吏治,毫无疑问,这次松江府修驰道,就是张党对驰道、官厂团造的一次伸手。 作为晋党和浙党,没有拿够好处,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从朝野到民间风力舆论,都会教申时行做人。 哪怕申时行是天上人,是皇帝钦定,让他来松江府镀金的人,但依旧会面对重重阻力。 要知道,但凡是大工鼎建,都是一场分赃的盛宴,即便是没有贪墨,其分包下去的工单,都会让人吃到打嗝的地步。 “要是不答应,我就找先生去。”申时行十分坦然的说道。 到了松江府之后,申时行第一次将张居正抬了出来,人要学会借力,借势,自己不能办成,或者出让的利益过多的情况下,就要靠座师了。 姚光启扶额,然后两手一摊的说道:“你这不是耍赖嘛,你搬出先生来,那所有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认,能怎么办呢?问问王崇古乐不乐意跟张居正作对,王崇古宁愿逃跑,都不愿意面对张居正,斗不过是现状,王崇古不是没有挣扎过。 “所以就不要狮子大开口了。”申时行笑着说道:“狮子大开口,那真的要请西山老祖出面了。” 西山老祖,是皇帝陛下给张居正的绰号,虽然没有公开叫过,但《西游记》在大明非常的流行,皇帝陛下还是少年郎的时候,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跑到西山请张居正出面,被民间广泛戏称,快去请西山老祖。 “上海县、浦东县段,都归上海县衙修建。”姚光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上海段和浦东段,归上海县衙,归晋党。 申时行嘴角抽动了一下,厉声说道:“这都大中午了,姚知县,这是做白日大梦呢?顶多把营建驰道所需要的官厂给上海县,你这手伸的也太长了,浦东县又不归你管!” 浦东,是黄浦江以东,所以叫浦东,浦东县是松江府报闻朝廷新设立的县,现在也就是奏闻了朝廷设立,还没有正式挂牌,县衙都没有营造,所以是上海县衙代管,但,代管就是代管。 姚光启把手伸了过去,申时行决计不能接受。 上海是上海,浦东是浦东。“最少也得上海段归上海县营造,要么就别谈了,找先生去吧,说不过就找座师,别人怕是笑伱申时行是没断奶的娃娃了。”姚光启面色变了数变,手指在袖子里不停的掐算着,最终放弃了对浦东段的要求,但上海段,是决计不能让出去了。 上海知县阎士选跑去杭州当知府,也不愿意在松江府这地界,跟天上人斗法了。 阎士选面对申时行,都是胆战心惊,天天被申时行的师爷董炜当孙子一样的训斥,海龙帮是不是申时行的爪牙,这种事阎士选问都不能问。 但同为天上人的姚光启,就敢当着申时行的面儿,骂他是没断奶的娃。 你申时行不过是张居正的弟子罢了,他姚光启可是老王家的女婿,还是老王家上赶着、主动接纳的女婿,论亲疏远近,姚光启是老王家族党的一部分! “没断奶的娃怎么了!”申时行一甩袖子,点头说道:“行,那就上海段归你,但上海段,半数的营造费用要上海县衙出,上海段总计八十里,每里7500银,总计需要60到75万银,上海县衙要拿出三十五万银来。” “三十五万银?申巡抚,要么把我片了,论斤卖了,看能不能卖这么些银子?申巡抚真的是好大的口气,一张嘴就要三十五万银!三十五万银,多半个先帝陵寝了!”姚光启猛地站了起来说道:“不行,绝对不行。” “上海县衙能拿出多少来?你不肯拿,那上海段就归松江府好了。”申时行老神在在的说道:“连银子都没有,修什么驰道,金桥银路,这是穷鬼能碰的?” 姚光启骂申时行没断奶,申时行骂姚光启是穷鬼,在互相伤害这块,显得格外的幼稚。 这就是闭门谈的意义,门里吵翻天了,达成共识,出了门,大家都还是温文尔雅的儒学士。 “最多二十五万银,不能再多了!”姚光启合计了一番,给了个报价。 “行。”申时行也没犹豫,立刻点头说道。 “嗯?” 姚光启额头的青筋直跳,他知道,自己要的价低了,这个老狐狸!恐怕申时行在来之前,压根没想能榨出银子来。 二十五万银,半个先帝皇陵了,上海县没有市舶司,但有钞关,也算是富裕之地,但这二十五万银也是积蓄的一部分了。 申时行颇为平静的说道:“那就到第二个困难,征地了。” “这个的确难搞。”姚光启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低声说道:“要不就不进城了,你看,京师的驰道就不进城。” 京师的驰道不进城,因为进城实在是太贵了,北衙的东西城、外城,那都是跟着成祖文皇帝靖难的正燕字旗的老爷,说服这些老爷出让自己的祖地,这些老爷们怎么可能答应?皇帝要是强拆,武勋恐怕都会心有戚戚,朝廷的办法,就是不进城。 “还是得进城。”申时行摇头说道:“京师的驰道也要入城了。” 当初图省劲儿,已经被证明了这种偷懒的办法不可取,京师糟糕的交通现状,让顺天府丞王希元十分头疼,已经在研究是不是在城里修建驰道,来防止交通拥堵的难题了。 “还是得拆。”姚光启对此十分认可,而后闭目良久才说道:“可是很难拆,这不是银子的问题。” “要不,把这个袁慎多吊几天,也去青浦、华亭游一下街?” 姚光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继殷正茂拆门、凌云翼杀人、王家屏糊涂、王一鹗立碑之后,松江府也有了自己独特的为难势要豪右的办法,游街。 你总得有办法收拾这些豪强,才能把政令推动下去。 拆房子,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这需要官选官阶级能够背靠背的站在一起,如果他们当官的都在内讧,那一定是百事无成。 所以申时行要说服姚光启,也要说服青浦知县徐秉正。 把人挂在长杆上游街肯定是不对的,杀人不够头点地,既要杀人,还要游街羞辱人,这其实做的有点过分。 但申时行才不管这些,至于造成的恶劣影响,申时行也根本不管不顾,其实孔夫子把政治活动的基本原则说的非常清楚: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这话的意思是已经既定事实就不要再说了,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谏言了,过去的错误就不要再追究了,眼前、当下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普遍肉食者鄙的缘故。 申时行的当务之急,就是把朝廷的政令彻底的执行下去,能把朝廷的政令执行下去,已经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儿了,申时行作为松江巡抚承担了极大的压力,身上的担子极重。 朝廷要修一条驰道最最重要的就是解决资金来源,有了银子,朝廷就可以利用行政力量向下推行,但是松江府是地方衙门,地方衙门修驰道,那要考虑的问题就会复杂很多。 申时行专门从京师格物院请来了一个擅长绘测的五经博士,专门配备了一个五十人的勘测队伍,来对线路进行勘测,确定路线、确定修桥的数量、确定沿途站点和钞关,进度非常快。 行动是极为迅速的,圣旨抵达松江府的第七天,五经博士就到了,休息了一天后,就开始了勘测。 要修驰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松江府,然后申时行又又又被骂了。 这次松江地面几乎所有的杂报,都在连章批评申时行,批评的内容一共有两个。 一个自然是袁慎游街,你申时行总是要退的,今天袁慎被游街,明天就是你申时行的儿子、孙子遭这个罪,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第二个则是对驰道修建的质疑,这个质疑主要是三个方面,所有驰道修建的来料、营造等等,都是由松江府衙主持,松江府衙吃肉,真的是一点汤都不往外流,吃独食! 高达240万银的修建费用,真的有这个必要吗?松江府水路丰富,完全够用了。 除了昂贵的修建费用之外,最大的质疑,就是贪腐,这一下子不知道多少银子进了申巡抚自己的口袋! “不是,其他的质疑也就罢了,都算是有点眉目,这破坏地气龙脉,是几个意思?”申时行看着手中的一份杂报,不敢置信的说道,申时行对这个真的不懂,按照这份杂报的说法,山是龙的势,水是龙的血,山水为龙,开山架桥铺路,就是破坏地气。 申时行是逆贼!要坏我大明江山,颠覆朝廷!修驰道就是造反。 要是修驰道是造反的话,陛下修了五龙驿路后,又修了绥远、京开、京密驰道,那陛下造了多少次反了?陛下自己造自己的反? “朝廷修驰道的时候,一个个憋着不敢说话,因为知道,胡说八道会招致陛下的雷霆之怒!轮到我们松江府了,就破坏地气了,我申时行要坏大明江山了?!欺软怕硬!”申时行气急败坏的说道。 师爷黄贞林拿过了杂报看了半天,从备忘录里翻了翻,低声说道:“抚台,用他们的风水师,他们就闭嘴了,这家杂报就是几个风水师办的,平日里就写些风水宅院的文章,这不是好不容易有了个大工鼎建,就过来凑热闹了。” “要钱来了?”申时行拿过了师爷的备忘录,看了半天,才发现还真是这么个事儿。 这家杂报背后的四个人,都是风水大师,谁家破土动工,都要请这四个人去看,只要他们去看,那就是哪哪都好,不请,就一顿阴阳怪气,血光之灾之类的怪话,有些人家为了讨个吉利,就让他们去看看,有些则是真的信这个。 久而久之,这四个风水大师,拥有了一大批信他们灵验的拥趸。 “敢敲诈到我的头上?”申时行怒不可遏,都觉得他这个端水大师好欺负,连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都欺负到他头上了。 “抚台息怒,稍安勿躁,抚台平素里很少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不理他们就是,这种人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抚台理他们一句,他们就会跟狗皮膏药一样缠上抚台不死不休。”师爷黄贞林赶忙劝申时行不要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这是人家的生存之道。 黄贞林左思右想,低声说道:“就跟以前为了邀名,故意被打廷杖是一样的。” 这个例子就非常直观了,申时行立刻就懂了这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朝廷理他们,但凡是理他们一下,这名头就算是打出去了,对于风水大师而言,名声就是银子。 申时行选择了…隐忍,懒得理这些江湖术士。 “宏源大染坊那边的事儿处理的如何了?”申时行问起了宏源大染坊的集体所有制探索的进程。 “很不好,没活儿了。”黄贞林无奈的说道:“袁慎被游街后,宏源大染坊一点活儿也没有了,这工坊其实不怕赔钱,就怕没活儿干。” 工坊的生意,有旺季,有淡季,尤其是这淡季的时候,主要就是养人,旺季加班加点,淡季就少干一些,但唯独不能闲着,工坊只要闲下来,就离关门歇业没多远了,因为匠人大多数几天没活干,生计就会出问题。 “袁慎不就是接了个大活儿,因为赶工期又不想发工钱,才跟匠人们闹起来吗?这个大活儿呢?”申时行眉头紧锁,问完他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探索之路,荆棘满地。 这才刚出发,就遇到了巨大难题。 肉食者之间存在普遍的默契,不是不需要大染坊染布,而是袁慎被抓了,袁家轰然倒塌,大染坊没活干,这是肉食者的反抗,甚至不需要人居中联袂,抵抗集体所有制的模式出现,就是所有肉食者共同的默契。 官厂当然可以匀一批布,让大染坊先干着,但接济得了一时,接济不了一世。 (本章完) 第640章 让人人满意,就是让人人不满意 第640章 让人人满意,就是让人人不满意 孔夫子的既往不咎,是政治活动的第一基本原则,就是只看当下,需要把眼前切实的矛盾解决,再论以后从前,处理眼下是当务之急,也是管子说的轻重缓急。 还有一个基本逻辑,就是: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官僚们做事的基本逻辑,申时行就是出于这种逻辑,才不愿意搭理这些风水大师,因为理会他们会有更多的麻烦,索性无视。 申时行喜欢端水,就是不喜欢惹是生非,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如果换成了殷正茂、凌云翼之流,大概会把他们送到矿山里踏踏实实干两年活儿,就不会说什么龙脉了,开矿最重要的就是从矿苗中找到矿脉大龙;如果换了王家屏,会让这几个风水大师生不如死; 换成了王一鹗,这几个摇唇鼓舌之徒,一定会被明正典刑,其事迹会被刻在石碑上。 大明各地巡抚里,办事最守规矩、最讲原则的就是王一鹗,王一鹗因为是徐阶的门生,做事从来不敢逾规,做事有章法,有条例,但大家还都是怀念凌云翼,凌部堂杀人,但是凌部堂不诛心。 申时行的性格很温和,他不找这些个风水大师的麻烦,风水大师反倒是变本加厉的找起了申时行的麻烦。 四個风水大师带着一帮徒子徒孙还有一帮拥趸,总计一百多人,跑到了松江府衙门前,搞起了踞坐! 万历末年到顺治年间,江南不断爆发操戈索契的奴变,操戈索契是一种最剧烈的斗争手段,还有一种就是踞坐索契,类似于罢工,聚在一起,要求豪强交出他们的卖身契,不把卖身契还了,就不干活儿。 而四个风水大师是知道如何吸引人目光的,他带着一帮徒子徒孙和风水的拥趸,把松江府衙门给堵了,要求申时行给个破坏风水龙脉的说法! “这几个风水大师这么大的胆子?还是背后有人?”青浦知县徐秉正眉头紧蹙的说道,他被巡抚叫到了府衙商量驰道修建之事,这正好撞到了风水大师们踞坐。 徐秉正觉得非常不正常,这些个风水大师莫不是疯了!大明可是封建帝制,跑到衙门口闹事,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明正典刑。 风水大师不是疯了,就是背后有人,徐秉正倾向于后者,有人给了他们承诺,闹得再凶也不会出事。 申时行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第一次处置言官的时候,就晓谕臣工,言: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三步,一退再退,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退?跳下去自杀吗?” “后来先生在写矛盾说的时候,批注:多方利益集体始终围绕争斗,这就产生了矛盾,而利益又不能满足所有人的时候,斗争就是一步不让,然而,人的欲望,欲壑难填,犹如饕餮,故此利益永远无法满足所有人,所以斗争,无休无止,而斗争就是眦睚必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关于斗争,皇帝和张居正的态度是完全相同的,就是不能退让,绝对不能出让利益换取一时的宁静,申时行都没有出让利益,没有退,他根本没请这些风水大师看风水,但这些风水大师还是打上门来了。 申时行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张居正当年教给他的道理。 “我认为徐知县所言有理。”姚光启平静的说道:“其实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帮人想干什么,一旦衙门抓了人,他们就会让所有的喉舌一起鼓噪,进而引起更大的动荡,逼迫衙门妥协,逼迫朝廷收回成命。” “一旦让他们成功,就像是堤坝上决堤一样的危险,且难以处置。” 姚光启想了想说道:“我在京师跟王谦斗法的时候,就几次三番试图用这招,可惜都被王谦给破解掉了,王谦有的时候,做事真的很不地道。” 姚光启是经验之谈,他真的这么干过,只不过都被王谦给巧妙化解。 万历三十年,已经神隐了十五年的万历皇帝,下诏让内监王朝,到西山开煤,因为那年惜薪司内监奏闻皇帝,马口柴枯竭,本该到柴5万斤,仅一千三百斤,红箩厂、易州柴、马水口、金水口,几个木柴厂,都是木材亏空告急。 无柴可用,只能用煤炭了。 乾清宫,也就是皇帝的寝宫,在西山有窑井一百二十四座,只不过荒废日久,王朝前往了西山开煤,结果这挂在皇帝寝宫名下的窑井,已经被人所占。 王朝在万历三十年七月,在皇帝面前状告:黄大京、王守宽、杨拐子、许近槐等人,欺占窑井,隐匿窑课,率众殴打差役。 王朝作为宫里的宦官,横行霸道惯了,东厂的番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跑去开煤,被这些地痞给打了! 万历皇帝当即下令:这奏内有名人犯,便著厂卫差的当官校,会同内官王朝,督率该地方员役,扭挈前来究问! 厂卫一起出动,抓人! 可这人刚抓到,长安门外,‘满路拥塞多人,皆黧面短衣,不知其数,呼冤彻天,持揭叩地’,状告宦官王朝‘公行劫掠,家家户户皆受其害’,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自然不能这么闹腾,当时的内阁首辅沈一贯,就把案犯全都放了。 沈一贯最终还是没有见到万历皇帝,但万历皇帝还是妥协了,将王朝召回,换成了陈永寿,罢开煤事,改在卢沟桥设立抽分局,抽分煤炭供大内使用。 这件事还没完,万历三十二年,窑民再次‘百十成群,哀泣于长安门外’,最终万历皇帝只能再次妥协,不得不下旨:‘民窑税课,尽行停免,以昭朝廷优恤根本地方德意’。 姚光启也会这招,但王谦这个人怪就怪在心狠手辣,他姚光启敢让穷民苦力请愿的事儿,王谦就敢把这些请愿之人领到午门、皇极门去伏阙去! 请愿和伏阙是两个性质,一个是冲着朝廷去的,一个是冲着皇帝陛下去的,王谦敢这么干,是知道陛下明察秋毫,穷民苦力真正的诉求可以满足,在背后惹是生非之人,一个都逃不了,根本就不带怕的。 王谦这么斗法,根本就是耍无赖! 所以,姚光启在京师跟王谦斗法,处处处于下风,因为王谦这个家伙的跟脚是圣天子,只要不在路线和立场上产生根本错误,王谦就是闹得皇帝鸡犬不宁,陛下也不会过分为难王谦。 申时行思索再三,站了起来说道:“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把事情闹多大!大不了就闹到京师去,闹到陛下面前去!” “开府衙,抓人!” 申时行的性格是极其温和的,也是那种传统的儒学士,最喜欢折中,你好我好大家好,天下太平,他是不乐意闹得满城风雨,在申时行看来,有这个内耗的功夫,还不如多把精力放在生产上,每多造一艘快速帆船,就能为朝廷每年带回数以十万计的白银收入。 可是这端水大师终于在实践中发现,想做事,温和是不可能温和的,因为你的温和,在敌人眼里就是退让,就是馁弱! 申时行发飙了,这是他到任松江府,或者说在嘉靖四十一年考中进士进入仕途后,第一次发飙。 张居正不止一次批评申时行性格过于温和,但人教人千遍教不会,事教人一遍就会。 申时行终于理解了眦睚必报这四个字,是作为帝国辅臣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 王崇古从来不会放过任何胆敢对他蹬鼻子上脸之人,手段极为酷烈,比抄家灭门还要可怕,是生不如死,张居正是眦睚必报,陛下甚至有些小肚鸡肠,手刃陈友仁、手刃徐阶、犬决孔胤林。 姚光启和徐秉正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松了口气,他们的顶头上司申时行,哪哪都好,但唯一的问题就是,申时行是个好人。 不当官,是个好人,那自然是人人喜欢,可既然在这天下最大的名利场——大明官场里打滚,那好人是决计没好下场的。 恶人仍需恶人磨,当好人是收拾不了恶人的。 这四位风水大师带来的弟子、拥趸,见府门大开,刚想冲进去,一看衙役鱼贯而出,立刻知道大事不好!这些人一看,立刻作鸟兽散,四散奔逃。 申时行开始抓人,风水大师看着衙役扑过来的时候,人都傻了,事情不该是这样的!都知道申时行好欺负,怎么这连谈都没谈,直接就开始动手了? 经过了十分仔细的盘问,徐秉正想错了,没人给风水大师任何的承诺,也没人给风水大师站台,就是风水大师觉得申时行好说话,见杂报无用,就跑到了衙门堵门了,结果一向温和的申时行,突然就开始不当老好人了,搞得风水大师措手不及。 申时行不信,反复查问了几遍,甚至让南衙缇帅骆秉良从百忙之中,抽空详细调查了一番,才发现,确实背后无人,申时行开始反思自己过往的行为,是不是过于温和,以致于连风水大师都拿豆包不当干粮? 其实很正常,申时行好说话,但张居正可不好说话。 平日里大家在规则内斗一斗就算了,跑到衙门堵门等于骑在申时行的头上,申时行就是脾气再好,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到时候引来了张居正的打击,那才是得不偿失。 申时行又不是跑来跑去的野狗,是张居正的二十二年份的师生,真的往死里得罪申时行,那就是在得罪张居正。 汪道昆到松江府做巡抚的时候,刚到没多久,就被‘夜宿良家’了,汪道昆迫不得已,认下了那女子,纳了妾室,弄成了一段不光彩的风流韵事,但松江地面的势要豪右真的不敢这么对付申时行。 经过了风水大师到衙门堵门之后,上海县宏源大染坊,突然就有了活儿,接连十几家行,跑到了大染坊下订,一来大染坊的手艺是真的好,染坊里工匠,哪都有不传之秘,毕竟从元朝就有了,是三百年的老字号,没点独门绝技,也不能生存到现在,二来自然就是肉食者之间的普遍默契了。 南衙缇帅骆秉良抵达了松江府,这次来松江府主要是为了稽税。 申时行都被堵门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要是申时行不做好人了,以风水大师的案子,连坐他们势要豪右之家,那就是牵连广众,甚至不需要风水大师的案子,只要高举稽税的大旗,就能把所有豪强折腾到只剩下半口气。 所以肉食者们,干脆直接松了个口子,不让申时行继续追击,维持一个基本的体面。 袁慎,被游街了整整十二天之后,终于被皇帝给提走了,在袁慎被游街的这十二天,松江府四县的势要豪右纷纷表示,可以公证劳务合同,但前提是,松江远洋商行的孙克弘率先完成。 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孙克弘是投献皇帝的皇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而且孙家因为投献,在海贸厚利上狠狠的啃下了一块肥肉来,孙家如果都不肯带头去做,证明这政令绝对不得人心。 但孙克弘表示了配合,在三个月内完成。 而杀了家丁的周建仁也被押解入京,只不过袁慎是坐着囚车走的,而周建仁连枷锁都没有带,这是皇帝特别叮嘱过的,相比较赵老七赵吉含怒杀人不同,这次周建仁杀袁慎四个家丁的案子,皇帝本人认为是自卫。袁慎先不给工钱,还打了看见他出入书寓的学徒,打起来的时候,袁慎作为工坊主,带着家丁继续殴打匠人,才酿成了这个悲剧。 皇帝的这个定性是个人定性,仍然没有通过法司,但这个定性让周建仁被押解入京的路上,好过多了,毕竟不用坐囚车,只要周建仁自己不跑,入了京师,顶多参考赵老七杀人案判一个流放。 刑部尚书王崇古是典型的威权信徒,皇帝有意宽宥一二,那王崇古就不得不考虑皇帝的意见。 “别吵了,吵的朕耳朵都生茧子了,坐下,坐下说话!”朱翊钧看着面前吵的面红耳赤的两位大臣,也是一脸生无可恋,万士和和张居正吵起来了,因为《大明会典》。 “我还是那句话,太医院太医医治不当,致天崩者,斩不赦!”张居正一甩袖子,最后陈述了自己的观点,皇帝死了,看病的太医必须死。 万士和手一摊,十分无奈的说道:“那谁还给皇帝看病?那谁还敢到太医院做太医?元辅的想法,是怕太医院和野心之徒勾结,理所当然,但是人总归是要生病的,大明会典一旦明文,那太医院里全都是庸医了。” “停!喝茶!”朱翊钧大声的说道:“二位,润润嗓子,你们俩都吵了快半个时辰了,不口渴吗?” 吵架的起因是刘文泰,这个人是成化年间和弘治年间,也就是宪宗和孝宗的太医院院判,这个人最大的成就,就是宪宗和孝宗都是刘文泰这个太医院院判手中看病,结果宪宗没救活,孝宗也没救活。 最后的结果,刘文泰也只是被流放。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无从考究,张居正也没有翻旧案的意思,他也没有说当年是否有什么阴谋之类的话,事情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当下。 张居正的意思非常明确,把整个太医院的命根皇帝的命连在一起,不用心治病,就一体连坐,统统殉葬,写进大明会典里,成为明文。 张居正是《大明会典》的总裁,万士和是副总裁之一,万士和修好了太医院用药规章,张居正非要加这么一条,万士和不同意,这就吵到了皇帝的面前。 之前大医官陈实功给陛下敲智齿,搞出了炎症风暴后,陈实功都吓得不敢后续诊治了,还是李时珍一直忙前忙后,张居正加这么一条,日后谁还敢给皇帝看病? 可是不连坐的话,太医院太医的确有可能和野心之徒合起伙来,做点什么。 嘉靖皇帝在给他看好病的许绅死了之后,就整日里跟蓝神仙在一起,自己炼丹自己给自己看病了。 “这世间,果然从来都没有两全之法,先生,万阁老,这样吧,各退一步,维持现状吧。”朱翊钧见二位大臣终于坐下喝茶,他说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有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智慧。 “人呢,是管不住身后事儿的,谁都管不了,既然管不了,何必徒劳?”朱翊钧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如果他真的死在了炎症风暴里,陈实功会是何等下场,只能留给后来者决定了,他对这件事看的很开,维持现状就是。 至少解刳院还在的时候,片了张四维这个三品大员的大医官们,就没有和士大夫勾结的可能。 “申时行在松江府闹出了点动静来。”朱翊钧将申时行的奏疏拿了出来,满脸笑容的说道:“咱们的申巡抚终于学会了斗争。” 申时行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想让所有人都满意,最后所有人都不满意,这就是申时行这个人身上最大的缺点。 “臣说过他很多次很多次,他就是不听,这次被人蹬鼻子上脸了,才终于知道了取舍二字,不容易啊。”张居正颇为感慨的说道。 江南势要豪右们都要给张居正一个面子,不敢过分为难申时行,申时行受点委屈,还得让步,哄着点申时行,这也导致了申时行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取舍之道,这次这几个风水大师,也算是给申时行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 朱翊钧拿出了两份杂报递给了张居正和万士和说道:“咱们的林大师和李大师,又在讨论金钱对人的异化了。” 金钱对人的异化的讨论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第一次,李贽讨论了没有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的穷民苦力,在生产活动中,注定会被肉食者所奴役,肉食者依靠生产资料,可以建立一种类似于主宰的权力,而穷民苦力不得不在市场上,用不公允的价格出卖自己的劳动力。 这种廉价劳动力的现象,在大明当下极为普遍。 只有公允才有自由,而不是有了自由,才有公允,李贽将自由诞生公允称之为两个谎言。 而现在林辅成和李贽开始了第二次的讨论,仍然是金钱对人的异化,只不过这部分的内容,已经不是离经叛道去形容了,根本就是胆大包天。 基于大明现状,从王崇古被刺杀的案子开始谈起,这两个人得到的一个结论。 金钱对人异化所诞生的畸形权力,没有家国,金钱没有家国,金钱的拥有人肉食者,也没有家国。 这个逻辑非常的简单,利润等于剩余价值,而创造剩余价值的可以是汉人的穷民苦力,也可以是虏人的底层,也可以是黑番倭奴,肉食者可以不必在意,谁为他们提供了剩余价值。 “肉食者对朝廷的不满,已经像杂草一样的在蔓延,这是值得警惕的事儿,因为大明朝廷在阻拦着他们向下无限制的朘剥利润,面对京营锐卒选锋,又无计可施的肉食者们,就会动用能够动用的一切力量,掀起风力舆论,鼓噪穷民苦力。”张居正放下了杂报,重复了杂报中的一句话。 官选官和世袭官也可以没有家国,只要能够承担自己阶级向下滑落的代价就可以了,徐璠就跑去了泰西,相比较自己在大明的呼风唤雨,徐璠在泰西做个国务大臣,和一群蛮夷打交道,这也是一种阶级滑落。 如果有的选,徐璠肯定留在大明,但是徐阶冥顽不灵。 当肉食者没有足够的羽翼能脱离大明的时候,他们是有家国的,因为他只能在大明获得足够多的利润,他组织生产的产品,只有在大明拥有销路,这个时候肉食者们不得不有家国,因为离开了这片土地,就失去了一切。 李贽举了一个例子,大明有很多的船厂,只有七家拥有生产三桅夹板舰的能力,其余船厂只有建造二桅舢板的能力,而泰西的商人,不会购买三桅夹板舰和二桅小船,这些船厂的拥有者,就不可能脱离大明生存。 当大明提供了足够保护,让肉食者成长到可以顺着航路,去世界的舞台上竞争的时候,大明就失去了价值。 元绪群岛存在着一群反对迁徙富户充实京畿政令的反对派,他们之所以能够迁徙到元绪群岛,完全是因为大明开海政策支持,也是因为他们在大明汲取了足够多的养分。 “林辅成和李贽这两个笔杆子的观点,非常的犀利,鞭辟入里。”张居正看着桌上的杂报,做出了正面的评价,这俩人当个意见篓子真的很合适。 张居正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要阻止白银外流,同样要阻止番人入明务工。”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在国朝上升的时候,掌控的资源足够的多,不管是谁,都能获得比较满意的份额,自然是其乐融融,而在国朝国力下降的时候,掌控的资源不够分了,不管谁都不会满意,那这些个入明的番人,就是祸乱的根源。 张居正也不是危言耸听,是历史上发生过的教训,亦思巴奚战乱。 元至正十七年,波斯人为主的亦思巴奚军,在泉州发动了叛乱,建立了亦思发汗国,一直到十年后的至正二十六年才彻底平定,中国最繁华的泉州港毁于战火之中。 从林辅成和李贽的聚谈中去思考,很容易得到这两个政令的方向,大明实在是太自由了,在大明汲取了养分,居然能带出去,简直是不可思议。 “具体要怎么做,礼部拟个章程出来就是。”朱翊钧将这件事交给了万士和,万士和从一开始就喊,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礼部也酝酿了许久了。 张居正面色古怪的说道:“今年松江府原定快速帆船船坞七个,七月已经完成,年底之前,能达到十个船坞,也就是说,明年起,快速帆船的产能能达到十艘;兵仗局奏闻,今岁年底之前,每年轧印银币产能将提升到500万枚,大约在明年年中,能完成650万枚的预定目标。” “陛下,朝廷定下的目标,有些保守了,这是廷臣们忽略了规模扩大,量变引起质变的原因。” 矛盾说讲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其中就讨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是量变引发质变,矛盾说已经横空出世十二年,但在运用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忽略一些因素,朝廷对目标制定的保守,就是如此。 “不不不,先生,朕以为保守一点好。”朱翊钧摇头说道:“目标定的太高,就一定会急功近利,生产是物质的,需要遵循践履之实,目标定的稍微高一点,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事儿来。” 朱翊钧并没有忽视规模效应,他就是故意设立了一个不是太高、可以完成的目标,不是为了松弛感,而是防止大明官僚们的倍之和扩大化。 官僚要破坏一个政令的手段,其中最霸道的就是倍之,朱翊钧这种威权皇帝,对这种事也没有好办法,只有一个字,杀。 “臣谨遵圣诲。”张居正听陛下一说,甚至有点后怕,这些年,在考成法的高压和他的威权之下,官僚们都老老实实,让张居正险些忽略了倍之这个霸道手段。 张居正发现,皇帝心中对文官的警惕之心,从来没有一刻放松过。 “泰西最近流行那个大明教怎么回事儿?吕宋总督国姓正茂上奏疏说,好多红毛番的商船,要来京朝圣?”朱翊钧面色极为难看的说道。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大明教唯一正神! (本章完) 第641章 只有傲慢能够击败大明 第641章 只有傲慢能够击败大明 大明的海禁政策,虽然在开海的滚滚大势之下,已经足够的开放,但其实仍然需要船引,才能顺利进入大明的港口,如若商船没有船引、贡船没有堪合,不会允许停靠大明港口,甚至会当做海盗船进行登船检查、驱逐、歼灭。 西班牙、葡萄牙每年的大帆船,拿的都是堪合,而不是船引,他们是贡船,而不是商舶,在定性上,大帆船贸易就是朝贡贸易,因为大帆船只和朝廷做买卖。 西班牙、葡萄牙、尼德兰地区甚至包括英格兰,都有商舶在大明的海疆活动,他们无法抵达大明的腹地五大市舶司,只能停靠在吕宋的马尼拉港,他们对大明十分的好奇,但是因为大明保守的贸易政策。 让这些智慧教的信徒,到大明来朝圣,就成了一个幻想。 大明教的主要信徒是船员。 人有的时候,总是如此,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看不到,就越是想要见到,这些商船在马尼拉港,向吕宋总督府提出了朝圣的诉求,吕宋总督府不得不重视这些诉求,因为吕宋总督府不做任何回应的话,这些商船就会北上冒险。 这年头出海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所以,大明皇帝收到了国姓正茂发来的奏疏,请求开通一条朝圣的航路,供这些商舶到大明来朝圣。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搞出了智者之屋的徐璠。 “这个问题十分的复杂,陛下在大明教的教义之中,并不是神,而是智慧的化身。”万士和作为礼部尚书已经有些汗流浃背了,但万士和还是解释了这个问题,陛下在大明教的叙事中不是神,而是智慧的化身。 徐璠的智者之屋,他搞出来的这套大明教的叙事,虽然仓促,但还是极为严谨的,皇帝不是神,先天八卦的伏羲是创世神,皇帝是天子,就是老天爷托付管理人间的人皇,那么伏羲这个创世神掌握的智慧,化身成为帝王,就非常合理了。 “至于泰西人深信不疑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大明在册封朝鲜、安南、琉球、倭国等等国王,在泰西,国王需要接受教廷的册封,在遥远的东方,大明皇帝也在册封番国国王,这在泰西人看来,以他们的理解去理解大明,就是东方的教廷。”万士和解释了下为何徐璠虚构的这個远东教廷会有人信,因为这也是事实。 教廷的册封,是一种秩序的塑造和维护,大明皇帝对藩属国的册封,也是一种秩序的塑造和维护。 “万阁老还为这么离奇的事儿,找到了合理的地方?!”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想点办法让这个大明教的扩张停下来,简直是晦气。” 朱翊钧作为皇帝,认为这是一种晦气,但凡是和神神鬼鬼沾点边的无疑都是晦气,中原的皇帝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作为统治基础。 “恐怕,停不下来。”万士和一脸为难的说道:“陛下,林辅成和李贽在讨论宗教对人的异化这一节,就说过,想要废除宗教,就要让信徒脱离需要宗教的环境,信徒需要一个虚构的彼岸来躲避残酷的现实。” “陛下,大明教之所以能如此快的影响到这么多人,甚至是惊扰到了陛下,完全是因为它没有虚构一个彼岸,大明教的彼岸,也就是大明,是真实存在的。” 大明教传播的速度快到令人惊骇,完全是在它的叙事之中,彼岸不是虚构的!是真实存在的,哪怕是没有亲眼见过,但大明的商品,在里斯本集散,大明教的教义也在随着货物的流动,而四处传播着。 丝绸、堆积如山的布、坚硬无比的铁锅、无往不利的火器、不可战胜的舰船等等,都是这些个船长、商贾们亲眼所见的,他们乐此不彼的对着遇到的每一个人,诉说着大明的种种传说,更进一步的促进了大明教在泰西的快速泛滥。 而大明皇帝、大明朝廷对此无能为力,因为皇帝、朝廷,并不能让这些信徒们摆脱需要宗教的环境。 “陛下,朝鲜将大明称为父母之邦,天朝上国,倭国、琉球、安南、暹罗、锡兰等地也如此称呼,这臣实在是没什么办法,而且就算不是徐璠,随着开海,也有别人捣鼓出这么个类似的东西来。”万士和告诉皇帝,这都是开海必然要承受的代价罢了。 因为要跟泰西人打交道,文化差异的存在,让彼此都要为彼此的存在寻找合理性,那么大明教的诞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不是徐璠搞出来,也会是别人把这个叙事结构搞出来。 “朝圣个屁!大明不是圣地!那袁慎为了那么一点点的成本,克扣匠人的工钱,长达五年!要不是这次匠人们忍无可忍,他这种畜生,还要继续作威作福下去!这是圣地该有的样子吗!”朱翊钧仍然十分愤怒,作为皇帝,他觉得‘天朝上国’就是在骂人,骂朱翊钧这个社稷之主无能。 “陛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大明就是大明。”张居正劝陛下不要生气,气大伤身。 这种事昨天有,今天有,明天还会有,就像矛盾普遍存在一样的正常,大明这么多人,出现这种事,实属正常,这一点都不影响大明是天朝上国的事实,因为此时此刻,对于世界所有国家而言,大明就是最繁荣的地方,他们心目中的圣地。 张居正提到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小细节,他低声说道:“陛下,泰西商贾愿意付钱。” “哦?付钱吗?付多少?”朱翊钧一愣,随即问道。 “一艘船五万两白银的认捐。”张居正看过殷正茂的奏疏,人家朝圣不是空手来的。 “朝圣不行,朝贡可以,谈谈生意得了,不要搞得那么复杂。”朱翊钧斟酌再三,还是开了一个口子。 朱翊钧如此决定,绝对不是图钱,主要是为了海疆的稳定,不开个口子,这帮泰西商船天天在大明海疆冒险,这不是给海防巡检找麻烦吗? 绝对不是图钱! 不是谁都能到大明朝贡的,吕宋总督府会对所有的商船进行筛选和甄别,比如和大明有矛盾,打了两年半的果阿总督府的商船就不会被允许,比如那仍然没有撤销了私掠许可证的英格兰商船也不会被允许,有疑似携带违禁货物、走私等行为的商船也不会被允许。 吕宋总督殷正茂在奏闻朝廷的时候,就已经把条件罗列了出来,甄别之后,其实符合要求的船只,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条船,而他们来到大明也只能在五大市舶司的万国城进行短暂逗留,最长不超过十五天时间用于贸易。 而殷正茂又提供了更多关于泰西的情报,这些个商船,甚至不需要给钱,就可以获得大量真假难辨的情报,殷正茂对这些情报进行整理后,奏闻了朝廷。 比如,大明皇帝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费利佩跟发了疯一样,执意要进攻英格兰本土。 因为英格兰的海盗船袭扰了塞维利亚,烧毁了位于城市中心的主教堂,这座教堂里,有一个人的遗骸,那就是奠定了西班牙海上霸权,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 哥伦布在弘治五年,受西班牙国王费迪南二世的派遣,携带送往中国、印度的国书,踏上了大航海之路,那时候,哥伦布估算到大明大约有一万里的距离,但其实足足有四万里之遥,若是知道有这么远,恐怕哥伦布很难下定决心出发。 哥伦布一生四次横渡大西洋,探明了航路,让西班牙在大航海时代占据了先发优势。 而塞维利亚大教堂就是为哥伦布营造,由四个国王抬起了铜棺,这四个国王分别是卡斯蒂尔、莱昂、纳瓦拉、阿拉贡,这也是西班牙盾徽上的四个徽章。 正德五年,哥伦布的遗骸被他的儿子迭戈迁葬到了塞维利亚,迭戈死后,迭戈的遗孀准备按照遗嘱,把丈夫和哥伦布的遗骸迁葬到位于北美洲的多米尼加,但是西班牙皇室不同意这么做,为此营造了塞维利亚主教堂安置遗骸。 哥伦布生前穷困潦倒,死后反而倍加殊荣。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为西班牙带来多少的黄金白银,塞维利亚主教堂就有多么的金碧辉煌。 而英格兰的海盗船洗劫了塞维利亚,四王抬棺被推倒在地,因为铜棺过于沉重,海盗们没有带走,但这件事还是成了费利佩心头的那根刺,无论如何也要进攻英格兰本土的理由。 费利佩二世在国书里没有写明这些,因为这是耻辱,会被大明皇帝看轻,索伦被斩首示众前,也没有说明,以致于大明还是从海商的嘴里知道了真相。 “稍驰铁器之禁后,大明的铁器价格,不降反升。”张居正汇报了一下海贸的一些值得注意的情况。 铁器不得出关,自汉朝就已经普遍存在,汉律: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及铁出关,敢犯者腰斩弃市。 唐朝将绫罗绸缎、金银铜加入到了禁令清单之中,但凡度西、北诸关,亦腰斩弃市。 到了明初,则是海禁禁令,海禁的清单极为冗长,在隆庆开海,月港市舶司,对禁止出关的货物清单进行了更易,到了万历二年,大明额外增加了生丝禁令,就是生丝不得出海,对白银外流进行了更加严格的限制,但相应的放宽了对铁器、丝绸的禁令。 “稍驰禁令,供应增多,不是应该降价的吗?”朱翊钧疑惑的说道。 “陛下,单从铁器来看的确如此,但销路打开之后,供应增加远小于需求的增加,导致大明铁器更加供不应求。”张居正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这个现象。 简而言之,就是商贸打开了市场,让需求的增长更加旺盛。 “以广州市舶司为例,仅铁锅一项,少者自一百连、二三百连不等,多者至五百连,甚至有至一千连者,这铁锅从原来的一银每口,涨到了三银每口,而且还在快速增长。”张居正将王家屏的奏疏拿了出来。 王家屏在奏疏里详细介绍了现象、问题、原因和处置办法。 铁锅涨价的原因非常简单,世界需要大明的铁锅,在大明很寻常的铁锅,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稀罕玩意儿,和丝绸一样的稀缺。 一条载重六十万斤的船只,就有超过三十万斤的铁锅,而一口铁锅可以换白银三两,十五斤的檀香或者千岛之国、元绪群岛的香料,十二把腰刀、二十斤的象牙,这还是在广州市舶司出港的价格,到了海外交易的目的地,那就更加昂贵了。 在王家屏的奏疏里,大明还有一种商品十分值得朝廷注意,那就是钢针,在波斯湾,一根钢针就可以换到一头羊,其溢价之恐怖,就连朱翊钧看了都感到吃惊。 蒙兀儿国国王阿克巴,对大明极尽谄媚,就是因为阿克巴做这个二道贩子,做的实在是太赚钱了。丝绸、布、铁器就是大明出口的三大拳头产品,每年能带回来的白银,已经可以用千万两去衡量。 “王巡抚在奏疏里说,要对海船严格设限,防止超载。”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带着几分唏嘘说道。 广州市舶司在查超载,任何船只都不能超载,因为超载已经成为了海贸的杀手之一,杀死船只的凶手,是人的贪欲。 铁器比重高,船舶超载将极大的增加船只的自重,降低稳定性和操作性,转向、抗风浪能力都会下降,而且船只超载,如果摆放不当,一个大浪船就翻了,而且经过松江皇家船舰设计院的研究发现,超载会导致整体结构的形变,进一步降低安全性。 装的越多,收益就越大,这是海贸里颠不破的真理,但只追求经济利益,而忽视海贸安全的考虑,带着侥幸心理,最终的结果往往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财两空。 “王巡抚做得很好,就依王巡抚所言,在广州市舶司开始试点吧,若是有效,明年开春,五大市舶司一体执行。” “不过这政令下去,怕是又要被骂朝廷管得太宽了。”朱翊钧同意了这个管理办法,开海如火如荼,新的挑战和新的问题,每天都在出现,而这些个由经验形成的规矩,在实践中不断的完善。 张居正和万士和的争吵最终没有吵出结果,因为没有事情可以两难自解,在汇报了国朝的一些琐事之后,他们正准备离开通和宫的时候,一个小黄门以一个标准的‘门槛摔’摔进了御书房,手里捧着一本塘报,大喜过望的说道:“陛下,大捷!” “西南大捷,黔国公沐昌祚、四川总兵刘綎、鹰扬侯张元勋、云南巡抚刘世曾,四路进攻东吁王国王城,三日力克之!缅贼莽应里单骑逃脱!” 小黄门用极快且清晰的语气,将事情简单说明,这是一份捷报,来自西南,由黔国公府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师,兵部没有马上报喜,而是等到海防巡检,将旧港宣慰司捷报传入京师,互相印证了一番后,奏闻了陛下。 东吁王城被大明攻破了。 “好!好!重重有赏!”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内帑拨银六十万银,犒赏前线军兵!” 在东吁前线作战的军兵不到十二万人,一人五银多的恩赏,这是额外的恩赏,朝廷的论功行赏需要核验军功。 朱翊钧拿起了塘报,看了两眼,忽然开口说道:“冯大伴,你先回来,先不要拨银。” 打胜仗了不假,但两封塘报都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攻破东吁城之后,选择了退兵,这就是朱翊钧让冯保回来的原因,打是打下来了,但是守不住,只能再退回来。 东吁的领土,就是大明旧有的三宣六慰,孟养、麓川、孟艮、缅甸、老挝、八百大甸、底马撒、大古剌。 (三宣六慰地图) 这次黔国公、四川总兵、鹰扬侯、云南巡抚的四路并进,进攻东吁,打下来之后,不得不撤退的原因,是大明使用了两个战术,田忌赛马和跳蛙战术。 田忌赛马敌人坚固的城寨,派遣一批协从军,比如云南当地的生苗熟苗地方土司等兵力,对敌人坚固的城寨围而不攻,攻而不破,起到遏制作用后,大明优势兵力以青蛙跳荷叶一样,绕开了对方军事重镇,直扑东吁。 但打下来东吁后,发现补给线过于漫长,沿途军寨没有拔除,而且东吁因为战斗力过于低下,一触即溃,并没有有效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只能撤退,再做打算。 鹰扬侯张元勋和黔国公沐昌祚在这件事上意见并不一致,按照张元勋的想法,守住东吁不是问题,不用过分担心后勤补给,可以从海运运输,但沐昌祚则认为,海运的不确定因素太大,最终由沐昌祚下令,撤离了东吁。 “升座文华殿,召集五府、廷臣廷议。”朱翊钧对这份战果是极为认可的,但大明现在已经不是人头赏了,而是战线,这次的进攻声势浩大,战线却没有实质性的变化,是否是大捷,需要廷议研判。 朱翊钧召集了所有的廷臣,赋闲在讲武学堂的刘显、马芳、石茂华等人也被召集到了文华殿,大明文武臣工齐聚文华殿,商量这份塘报。 戚继光和刘显、马芳、曾省吾等人,一直在堪舆图前,围绕着这次战斗的进程进行复盘,不领兵的三公爵,英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则是压根没有围到堪舆图面前,他们不领兵只是代皇帝郊祭、四海山川祭祀,也就是大祭司的职责。 戚继光和众人商议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武勋们终于达成了一致。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大捷。”戚继光首先对这次的奏闻进行了明确的定性,大捷。 “这一次四路并进奇袭东吁,沉重的打击了对方的士气,有效杀伤敌人军兵超过七千余人,东吁城破,莽应里作为东吁国王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心,整个东吁对大明防守的阵线,已经摇摇欲坠,已经发生了溃营、哗变、杀主将投降、四散而逃等数起兵变,有效的打击了敌人的抵抗意志,从东吁多处防守战线的崩溃可以看出,敌人的抵抗意志已经瓦解。” “其实已经可以宣布,东吁已然亡国,新继位的莽应里在全面战败之后,遍布东吁的土司,已经事实上脱离了东吁国王的控制。” 戚继光详细的阐述了为何武勋们认为这次是大捷的原因,因为东吁已经亡了。 都城被攻破,还能不亡国,苟延残喘的那是大唐,不是东吁,东吁没那么稳定的国朝构建。 莽应里的父亲死后,接掌东吁大权后,再没有获得足够支持下,妄图通过挑衅和发动对大明战争确定自己地位的稳固,在战败之后,逃出都城的莽应里已经彻底失去了继续做国王的人心。 戚继光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此次进兵攻克东吁后,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选择撤离东吁是一个十分理性的决定。” “之所以认为是理性,是因为此次作战的目标,并不是要彻底攻破东吁王城,主要目的是为了验证新的战术,田忌赛马和跳蛙战术,田忌赛马的战术需要对战场的绝对控制力,而跳蛙战术,则需要优势兵力拥有巨大优势。” “黔国公等人在征伐的过程中,发现了敌人一触即溃,在巨大战果面前,还能保持冷静,选择撤退,是理性,鹰扬侯张元勋是水师将领,他对海洋拥有足够的自信,但我们对当地的水文并没有足够的了解,单纯依靠水师补给是军事冒险。” “所以,撤退是理性的。” 戚继光又分析了一下为何会出现攻破东吁,又撤离的原因,敌人实在是太弱了,以致于战术执行到位后,直接扑倒了东吁王城。 在巨大的胜利面前,前线军兵,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战争尤其是客场作战的不确定因素有很多很多,一场瘟疫,可能就将胜势转为败势,撤军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占领。 “陛下,目前关于前线将领的分歧,是值得高度警惕的,陛下理应晓谕前线,分歧是极为正常的,但不能由分歧转为内讧,这是朝廷绝不允许看到的。” “旧港总督府的牙兵和客兵,可以继续依靠水师优势对东吁持续打击,而大明云南、四川汉兵,则按兵不动,等待其内讧之后,再吊民伐罪。” 戚继光给出了进一步的战略谋划,戚继光既认可张元勋的水师优势激进的观点,也认可黔国公府的保守观点,这次攻破了东吁王城,可以让东吁乱一阵,乱到所有人都受不了了,大明再继续地面进攻,而在此之前,水师继续对东吁进行极限施压。 “戚帅这么一分析,豁然开朗。”朱翊钧十分有十二分的满意,点头说道:“诸位爱卿以为呢?” “臣以为,理当犒赏前线军兵,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大捷,即便是战线基本维持稳定,但仍然应当论功行赏。”张居正补充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赏! 打赢了就是打赢了,打赢了就该赏赐,这是赏罚分明。 “有理。”朱翊钧对此非常认可的说道:“冯大伴,发赏到云南前线。” 朝廷的论功行赏是朝廷的,朱翊钧则是额外加赐,既然是大捷,每人五银,朱翊钧也绝不会吝啬,在犒赏这件事上,朱翊钧从没有一次吝啬过。 不用把六十万银运抵云南,只需要将承兑汇票送至云南即可,承兑汇票可以在云南官署户房兑换为白银,而滇铜向腹地流动,白银向云南流动,保证云南不会发生白银荒。 承兑汇票是一种记账货币,银本位的纸钞,云南拿到了承兑汇票,可以在湖广、南衙等腹地购买货物,也可以支取白银。 出身西南的曾省吾俯首说道:“臣仍以为平定东吁,速胜不可取,西南地形极为复杂,久在京师,对雨林并不了解,可能会有一种错觉,东吁,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轻言速胜,则必然速败。” 打到这个地步,无论是前线和后方,都会诞生一种错觉,那就是东吁是个破房子,踹一脚就彻底塌了,但一旦追求速胜,忽略了客观的雨林地形征战不利的因素,东吁很有可能就会变成帝国坟场。 曾省吾是个保守派,大明对东吁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只有一种输的可能,那就是冒进,那就是傲慢。 以大明的巨大优势,只有傲慢能够击败大明。 “大司马所言极有有理,困兽犹斗,理当小心。”朱翊钧对此非常认可,大明又不急,急的是东吁。 直到现在,西南前线,仍然没有请朝廷对云南地方转运粮饷,在国初对麓川的多次征战,都需要腹地粮草供应,转饷半天下,损耗实在是太大了,正统八年,光是调运征伐麓川的粮草,一次就从四川、湖广征伐了五十万民夫,而这五十万民夫也是人吃马嚼。 那会儿云南开发不够充分,田亩过少了,两百年时间过去了,现在不用腹地转饷,战争的成本直线下降,大明现在完完全全耗得起,大明现在能这么用水磨的功夫攻打东吁,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没有廷臣要补充的话,就将捷报通传四方吧。”朱翊钧站了起来,攥紧了拳头说道:“大明军威武!” “陛下威武!”戚继光为首的武勋立刻回应道。 (本章完) 第642章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偏偏他自己还不争气 第642章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偏偏他自己还不争气 朱翊钧之所以召集五府,甚至把已经只负责祭祀的三大国公也叫到了文华殿,研判黔国公从东吁王城撤兵之事,完全是因为,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儿,那就是冯胜弃地。 在洪武五年,朱元璋派遣徐达为中路军主帅,李文忠为东路军主帅,冯胜为西路军主帅,三路并进攻伐在漠北和林苟延残喘的元廷,此次出击,朱元璋意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北元朝廷。 冯胜在西路军节节胜利,其中悍将傅友德更是七战七捷,收复了自唐中期就已经丢失的河西走廊,并且从嘉峪关出关,连战告捷,俘虏北元太尉锁纳儿加、平章管着、俘虏了北元岐王、缴获牲畜两万余头,冯胜的兵峰正要继续向西的时候,徐达战败、李文忠无功而返的消息传到了冯胜军中。 冯胜不得已,选择了撤军,西域近在咫尺,而远在天涯。 此一去,大明军兵锋再也没有踏入西域。 冯胜弃地的原因是因为中路军战败,这意味着洪武五年发动的岭北之战,大明的战略目标已经无法实现,冯胜只能撤退,但冯胜放弃西域,还是被人骂了两百多年。 而这次黔国公沐昌祚,也选择了从东吁王城撤兵,很有可能变成冯胜第二,被骂几百年。 朱翊钧对这件事非常的重视,所以才如此大动干戈,至少在眼下,朝堂必须要达成一致,对这件事做出明确的定性,为前线争取到继续进攻的时间和机会,不让前线受到身后风力舆论的影响,做出冒进的战略决策。 东吁王城,能破一次,就能破两次三次,五次十次,直到彻底消灭东吁的抵抗意志,将其作为云南都司进行王化。 “那前线有没有可能养寇自重?这也是朝廷需要担忧的问题。”出身辽东的张学颜,在一片胜利声音中的质疑,显得格外的刺耳,但是有些话,总归是要有人说出来的。 养寇自重,就是将大明拖入战争的泥潭,一旦陷入了这等境地,大明将会为征伐东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养寇自重,意味着需要更多的粮饷投入到战区,而因为战区的缘故,粮食的价格会快速增长,而原来发的饷银就无法买到足够多的粮食,那就只能加派军饷,让更多的白银投入战区,米少银多,米价增长。 军饷不足,粮草价格飞涨,军食不足,大明军士气开始下降、战斗力下降、本来不是对手的贼寇可以和大明军打的有来有回,战事开始吃紧,需要加派军队,最终导致战区军兵增多,米少人多,米价飞涨。 战区军兵增多、战区的米价飞涨、需要更多的粮食,运往战区的负担急剧加重,朝廷的财政负担加重,需要全国加派、百姓苦不堪言,百姓揭竿而起,生产进一步被破坏,导致粮食产量变少,而平叛需要更多的军兵,更多的粮食,最终导致大明国朝的整体性、系统性的崩溃。 要防止这种恶性循环的发生,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及时止损,进行和谈,但是高拱、张居正、王崇古、杨博等人主持的隆庆议和,到了崇祯年间还有言官骂,说都是这些国之佞臣和俺答汗和谈,让草原人看轻了大明,才导致了胡虏东夷坐大。 和谈在大明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儿。 “少司徒所言,不是危言耸听。”王崇古十分明确的说道:“因为已经发生过了。” 王崇古站出来为张学颜说话,是依据事实说话,因为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教训还不够吗? 晋党的盘大根深、晋党的无法无天,都是漫长的二十五年战争,和俺答汗这个烂仗打了二十五年,打出来的。 如果西南战事,像当初和俺答汗的战争一样,搞成了一团糟,必然是重蹈覆辙。 黔国公沐昌祚的决策,在军事上是理智的,戚继光对这次撤军做出了高度的评价,并且提出了熔炉战术,攻破了东吁王城,一盘散沙的西南将会陷入大熔炉的乱战局面,大明到时候吊民伐罪,解万民于倒悬,就是再正义不过的战争。 但是黔国公沐昌祚的这个决定,在政治上,是非常被动的。 “陛下,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毕竟云南山高路远,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儿。”戚继光肯定了少司徒张学颜的说法,养寇自重的确有可能发生,而且和户部息息相关。 而且就在云南,就发生过养寇自重的烂仗,在正统年间的兵部尚书王骥,三征麓川,转饷半天下,最后弄的一地鸡毛。 戚继光面色十分复杂的说道:“可是陛下,养寇自重,也需要贼寇自己争气才是,所有人都不看好莽应里,偏偏莽应里自己还不争气。” 戚继光说到了一个养寇自重的一個必要前提,贼寇的实力需要对大明形成威胁,但莽应里能被大明试验新战术就攻破了王城,这贼寇的实力过于虚弱了。 贼寇自己不争气,养都养不起来,养寇自重就很难成立了。 “这倒是我们必须要关注到的事实,一触即溃的莽应里,确实实力过分孱弱了。”张学颜愕然,而后点头认可了戚继光的话。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说话,戚继光只需要一席话语,就能打消廷臣对前线的疑虑,当年戚继光就是在张居正这样的庇佑下,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先生教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黔国公刚刚打了个大胜仗,四路并进,攻破东吁王城,无论从行为还是态度上,都没有任何养寇自重的嫌疑,既然事情还没发生,那就没有必要过分的担忧,如若事情发生,再做计较不迟。”朱翊钧给这个议题,做了最后的决策,再观察观察。 一如李成梁在辽东还在全力拓土征伐贼人,那就不要怀疑。 “陛下,沙阿特使奏闻了一连串的事儿,咱们卖给蒙兀儿国的五桅过洋船被烧了。”曾省吾趁着军事会议,奏闻了沙阿特使的奏疏。 沙阿特使的奏疏本来应该由鸿胪寺卿高启愚上奏,之所以要兵部奏闻,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大明卖出的五桅过洋船。 “朕卖给他的时候好好的,阿克巴自己把船给烧了,要朕给他退钱不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翊钧大手一挥,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自己用坏了还要大明赔不成?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想买船。”曾省吾擦了下额头的冷汗,也不知道陛下的思维为何如此的跳跃,船烧了就得补充,陛下到底是怎么想到退钱的?阿克巴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买船啊,那可以。”朱翊钧一听买船,收回了袖子,看起了奏疏。 蒙兀儿国阿克巴大帝和葡属第乌总督府有点小矛盾,经常在海上发生摩擦,以前是没船,只能受气,现在有船有人有火炮有火药,自然是和第乌总督府亲切交流了一番。 阿克巴大帝大胜特胜,但是船这东西是需要保养的,大约就是一年一小修,三年一大修,大明是有售后的,一年一次的保养,收费是三千两白银,三年一次的大修,也不过是一万两白银而已。 之所以会起火,是因为蒙兀儿国自己维护,结果出事了。 不是阿克巴想要摆脱大明,或者自己建造五桅过洋船,是出于军事需要,虽然连战告捷,但船还是坏了,所以自建了船厂进行维修。 这一维修,就坏了事儿,操作不当,烧了五桅过洋船。 “额,不是,这什么情况?朕的五桅过洋船就没烧过啊,他这一连串烧了四条?!”朱翊钧看着奏疏目瞪口呆的说道。 木船烧了很正常,但问题就出在了他烧了四艘,大明一共部署了五十五艘五桅过洋船在五大市舶司,这已经快十年了,虽然也有起火,但从没有烧毁过。 “沙阿特使表示了羞愧。”曾省吾两手一摊,五桅过洋船没有毁与葡萄牙殖民者的作战之中,反而在维修中烧了四艘,第乌总督府知道后,做梦都能笑醒了。 这种利器搞成这样,沙阿买买提和鸿胪寺提起此事的时候,都是有点羞愧难当。 “是不是有内鬼?第乌总督府海战打不过,就想着收买船厂的人,然后大火焚毁?”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这是很有可能的,大明也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成本极低的敌特活动,是必须要警惕的,而且红毛番、金毛番都很擅长此道。 “有这种可能,但沙阿特使的奏疏里说,就是操作不当导致。”曾省吾对陛下的猜测十分认可,但沙阿买买提说是操作不当,那就当是操作不当就是了。 “阿克巴要买五条船,除此之外,希望大明能够派遣一批工匠和蒙兀儿国联合建厂,买船可以,派遣工匠建厂的事儿,就算了。”朱翊钧对奏疏进行了批复,船匠大明自己都不够用,哪有冗余支援蒙兀儿国。 阿克巴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他提出可以租赁一个港口给大明,专门用于船厂的营造。 朱翊钧很想答应,但大明船匠的规模还不够大,大明造船厂还在快速的扩张期,船厂的学徒数量远大于工匠数量,所以只能再等等了。 “臣等遵旨。”张居正带着廷臣们遵从了陛下的旨意。 “戚帅、先生留下,其他人退下吧。”朱翊钧单独留下了戚继光和张居正,显然是有要事商量。 朱翊钧对西南战事一直在关注,这场战争,顺利到出乎朱翊钧的意料,除了初期有点被动之外,之后几乎都是碾压的局面。 但是后世的清缅战争,从乾隆二十七年乾隆三十四年,打了将近八年的时间,这八年的时间,清廷一共发动了四次进攻,其中前三次铩羽而归,第四次更是因为大雨滂沱,主帅傅恒卧病不起,最终和解。 绵延八年的战争,云贵总督刘藻自杀,总督杨应琚被赐死;主帅明瑞身负重伤,自杀;主帅傅恒瘴疠病重逝世。 这四次大规模进攻,都谈不上胜利,可是大明对缅甸的进攻,居然如此的顺利,朱翊钧就有点犯了皇帝必有的疑心病。 是不是存在谎报军情的事情发生?被乾隆赐死的杨应琚就是谎报军情;是不是前线其实打的很艰难,但黔国公报喜不报忧? 在农耕时代,生产力没有飞速进步的情况下,变化不大,大明的进攻过于顺利了。 “戚帅,朕听闻南方瘴疠极为严重,正统八年,王骥率军征伐麓川,就因为瘴疠不得不退了回来,朕未曾听闻前线奏闻此事。”朱翊钧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曾省吾在军事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提醒皇帝,西南多雨林瘴气,绝对不是那么好打的。 戚继光在思考皇帝的担心,而后笑着说道:“陛下,大明平定缅贼,都是避开了雨季,像王骥那般雨季进攻,十个步营就得有五个半病死,能打才怪,这也是黔国公为何执意撤退的原因,这次本来就是验证战术,压根就没想到战果会如此辉煌。” 缅甸的雨季是从五月份开始,一直持续到十月份,如果留心大明战报,就会发现大明进攻的回合没有一次是在雨季,这极大程度上就避免了瘴疠。 现在是万历十二年七月份,云南到大明的通讯距离是90天,也就是战事包括撤退都发生在了四月份,踩着雨季到来之前,退出了雨林,戚继光专门强调撤兵的理性,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如此,这就是天时。”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黔国公忠君体国。” 富察·傅恒南征北战一辈子,26岁就参与大小金川之战,三十二岁征战伊犁,平定准噶尔叛乱,南征北战,他不知道雨季不能进攻吗?他当然知道。但傅恒带领清军主力进攻的日子是乾隆三十四年七月十二日,正是缅甸大雨滂沱的季节。 不顾天时的傅恒,最终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死在了烟瘴之下。 傅恒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之前的刘藻、杨应琚、明瑞都跟乾隆说瘴气的问题,但乾隆每次都不管不顾(又岂得托言瘴厉,忽尔撤兵,宁不虑为远夷所轻玩乎?)。 相比较乾隆喜欢对前线指手画脚不同,大明皇帝朱翊钧,从来没有一次干预过前线指挥的决定。 连不遵将令、吃了败仗,自己也被伏击阵亡的汤克宽,朱翊钧都悄悄的恢复了汤克宽儿孙世袭官爵,并且将汤克宽的名字写在了密云忠勇祠,无论怎么讲,都是为国而死。 戚继光坐直了身子侃侃而谈,他把瘴厉是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分为了四个方面,水源不洁;蚊虫遍地;瘟病流行;伤口溃脓; “雨季进攻就是找死啊!”朱翊钧听完之后,极为感慨的说道。 拇指粗口器的蚂蟥、遮天蔽日的蚊子,疟疾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湿热的空气让细菌极其容易滋生,身上有任何创面,都有可能感染溃脓,这就是雨季的热带雨林。 朱翊钧都没亲眼见过,光听戚继光念叨就觉得格外的可怕。 “征程如此顺利,除了注意天时之外,就是人和了。”戚继光颇为感慨的说道:“黔国公沐昌祚原来对生苗和熟苗极为信任,甚至把门户交给了熟苗,诚然战争开始的时候,这种信任被辜负了,但黔国公帐下,还是有一大批的熟苗引路。” “汉军为主力,熟苗引路协从,才让战事进展的如此顺利。” 注意天时的同时,因为人和,大明军在征战的过程中,就不会绕路,也可以避开一些死地,让行军更加顺利,这是地利。 黔国公府在云南两百年的耕耘,终究是有一批拥趸,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据的情况下,战争就变得格外顺利,而不是打的大败亏输。 “而且最重要的人和,其实还是来自于朝廷。”戚继光看向了陛下,颇为肯定的说道:“陛下保证后勤和犒赏,让前线军士无后顾之忧,实乃大明幸事儿。” 朱祁镇就喜欢瞎指挥,非要在土木堡这个没有水源的地方驻陛欲决战,朱祁镇如此下令,就是把京营、亲征扈从文武百官,全都推上了赌桌,而且输的一干二净。 自宋朝之后,中原已经完成了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作为皇帝,可以不知兵,但唯独不能胡乱的指手画脚,那前线会因为自上而下的压力,做出不明智的决定。 “挺好。”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解开了朕心中的疑惑。” “先生,宏源大染坊的案子,朕意欲私宥匠人周建仁,他是被迫自卫反击,不应处死。”朱翊钧对宏源大染坊的案子做出了明确的表态。 “无不可,理当如此。”张居正支持陛下的宽宥,这不是陛下对穷民苦力怜悯,是袁慎带家丁想要杀人,杀人者,恒杀之。 袁慎案,在京师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林辅成和李贽关于金钱对人的异化的论断,全部一一应验,这让林辅成和李贽的名声,水涨船高,与此同时,关于袁慎该不该死的问题,京堂的杂报开始了针锋相对的辩论。 有些杂报为袁慎奔走相告,希望能够保住袁慎的命,也不是和袁慎有什么瓜葛,就是因为袁慎活下来,宏源大染坊就还是袁慎的,如此一来,集体所有制经济的探索,就可以戛然而止了,对于工匠拥有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势要豪右非常警惕。 势要豪右也决计没有想到,万历维新对生产资料的革新,居然不是从田亩开始,而是从工坊开始。 还田令,自张居正提出已经六年之久,这本该是清丈之后要推行的新政,但朝廷一直没有推进,因为还田之事,兹事体大,相比较之下,工坊的影响就小太多了。 万历维新是一场不彻底的、旨在自救的改良式政治斗争,这种情况下,对于土改的推动就需要小心再小心。 争论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刑部办了个加急,在中秋节之前,将此案宣判,大理寺只用了一天就走完了流程,大理寺认为刑部的判罚公正严明。 刑部的判罚是斩立决,袁慎及其走狗家丁十四人,全部斩首示众,而且已经开始走死刑的程序,而打死了三个家丁的周建仁,并没有流放,而是被无罪释放。 这个结果甚至出乎了朱翊钧的意料之外,赵老七赵吉案中,赵老七得到了皇帝的私宥,仍然被流放到了应昌,同样需要杀人偿命的周建仁居然无罪释放。 朱翊钧详细了解了刑部的判罚后,才清楚了的确是公正严明的判罚。 首先,大明律有法:诸殴,两相殴,后下手理直者,减二等。 毫无疑问的事实是袁慎带着家丁到大染坊打人,而且往死里打,周建仁,就是后下手且占理,自然而然可以触发自卫的罪减二等,这就是死刑到流放的减刑。 而从流放到徒刑,则是大明律的另外一条律法:夺获凶器伤人之犯,照执持凶器伤人罪上,量减一等,杖一百徒三年。 袁慎带人去大染坊带了兵器,而周建仁是夺获对方凶器才杀人,这就是再罪减一等,也就是从流放降为了徒三年的徒刑。 最后就是周建仁触发了见义勇为。 《论语·为政》有言:见义不为,无勇也。 而大明律对此规定为:行凶人持仗拒捍,其捕者得格杀之;持仗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杀之。 这也就是大明巡检司弓兵搜捕行凶人的法律依据,抓捕行凶的人,尤其是有武器的人,格杀之。 大明对于见死不救也有明确的规定,如果邻居被抢劫、或者被杀,看到了却不救助要打一百杖,听到了呼救声不救的打五十杖,打不过也要最快的速度告官,有司要对见死不救者进行追责。 周建仁触发了见义勇为,所以最后这徒三年的徒刑也被减到了无罪释放。 整个案件里,并不需要皇帝去私宥,刑部是完全按照大明律和大明会典进行了判罚,都察院、六科廊那些摇唇鼓舌的贱儒质询,刑部也是有理有据。 死刑三复奏的过程中,六科廊和都察院并没有言官提出质询,自卫、夺获凶器、见义勇为这三次减刑,都是有法可依。 周建仁被关押到了北镇抚司的天牢里,因为朱翊钧对刑部大牢不是很放心,所以安排在北镇抚司,这是朱翊钧对周建仁的保护。 “周建仁,你被无罪释放了。”朱翊钧穿的是常服,他从缇骑手中拿过了钥匙,打开了周建仁的牢房,示意周建仁可以走了。 “啊?”周建仁站起来之后,还是一脸茫然的说道:“无罪释放了?我杀了人呀?” “姚知县不是说了吗?你是老实人,不是被逼急了,你会杀人吗?”朱翊钧笑着说道:“没事了,走吧。” 刑部郎中带着刑部审判的驾贴,让周建仁签字画押,为了防止周建仁看不懂,刑部郎中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并且解释了下其中的原因。 “这就没事了?”周建仁走出了牢房,仍然不敢置信的说道:“入京的路上,缇骑说,我可能要被流放到应昌呢!” “你出去后有何打算?咱这里有纹银五两,当做你回家的盘缠。”朱翊钧让冯保递给了周建仁五两银子,周建仁是被押到京师的,身上没有盘缠,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 “谢贵公子赏,谢贵公子搭救!若问去向,水师衙门在招兵,我打算去试试!”周建仁压根就不知道面前这个贵公子的身份,但他还是说出来自己的打算来,他接过了银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好,很好。”朱翊钧不住的点头。 周建仁杀过人,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回到松江府恐怕也不好正常生活,但这壮硕的汉子去从军,倒也算是合适。 “敢问贵公子高姓大名!日后若有了银子,一定还给公子。”周建仁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郑重的问道。 朱翊钧颇为温和的说道:“我姓黄,暂住奉国公大将军府,是大将军的家人,你若是还钱,还到大将军府就好。” “哦对了,我这里有本书,叫《防骗经》,都是俗文俗字,很好认,你看看,不要上当受骗。” 朱翊钧很贴心的为周建仁准备了一本故事集。 “再谢公子大恩。”周建仁获得了一本故事集,是大明的防骗指南,是一个叫张应俞写的,一共收录了88个江湖骗术,每一篇都是俗文俗字所写,通俗易懂。 “去吧去吧。”朱翊钧负手而立,看着周建仁在缇骑的带领下离开了北镇抚司。 朱翊钧就这么一直张望着,直到周建仁消失在了拐角处,才乐呵呵的打算回宫去了,他的生活其实非常枯燥,亲眼看到正义得到了伸张,这就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上磨上磨!”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带着好心情开始批阅奏疏。 长崎总督徐渭上了奏疏,言倭国诸事,织田信长再次被刺杀,和前几次一样,侥幸活了下来,但这一次身受重伤。 这次袭杀的方式是织田信长最信任的三个宫婢,用簪刀行刺,织田信长躲闪不及,身中三刀,手臂、腹部、背部各一刀,而救下织田信长的是他信任的近侍森兰丸,安土城已经全面戒严。 “织田信长这幕府将军坐的当真是胆战心惊。”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本章完) 第643章 无端凿破乾坤秘,始自羲皇一画时 第643章 无端凿破乾坤秘,始自羲皇一画时 织田信长一直被刺杀。 朱翊钧忽然从织田信长的身上看到了道爷的影子,或许就是这种层出不穷的刺杀,最终让道爷彻底绝望,躲在了西苑里,做起了垂拱天子。 倭国的大名们不断的因为各种目标刺杀织田信长,其实这些目标就只有一个,让织田信长停下脚步来。 织田信长的安土幕府,损害了多数大名的利益,因为织田信长从头到尾都在推行他那套两公一民,这个织田信长一直坚持的政令,就是他被刺杀的根本原因。 倭国这个地方位于环太平洋造山带,多山少地,再加上倭国有八百万人,人多地狭的矛盾格外的突出;而又因为战乱,生产秩序被严重破坏,粮食产量进一步下降;而倭国的田产完全集中在了各大名的手中,这进一步加剧了粮食危机。 倭国的大名们、家臣们、武士们都是统治阶级,他们都不纳税,导致税基的萎缩,从统治阶级身上收不到税,而战乱又需要大量的粮食,最终造成了八公二民,甚至是九公一民的现状。 动粮食的分配,就等于要大名们的命。 织田信长的政令,两公一民,不仅包括了税率的调整,也包括了生产资料的再分配,织田信长一直想要将武士集中在城里,将农民放归乡野,武士不掌田土,作为军士存在,而农民掌田土,供应武士保卫家园。 这触及到了所有大名的利益。 “如果织田信长愿意放下他的政令,他就可以做个高高在上、受人尊敬,而且非常安全的幕府将军了,就像足利义昭这個幕府将军一样。”朱翊钧看着手中徐渭的奏疏,面色复杂的说道。 织田信长没有选择放弃他一贯的主张,而是选择了变本加厉。 在徐渭的奏疏里,织田信长也在探索一种更好的办法,来实现他的主张,农民掌田土。 织田信长提出了《田土协同组合令》,就是将个体的农户联合起来,集中起来持有田土,以村寨为基础,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织田信长就组建了超过300个田协,超过三万人加入了田协,在协同会之上,则是联合会,一共有三个,直接对织田信长负责。 但凡是拥有土地超过一公顷的地主,都会被直接白没。 但很快,织田信长的田土协同组合令,就破产了,因为织田信长的家臣团大老,柴田胜家带头反对这一政令,织田信长家臣团之首反对这条政令的同时,被白没了田土的武士,开始武力收回属于自己的田土,乱糟糟的情况之下,织田信长无奈宣布撤回了田土协同组合令。 在倭国,农民是不得拥有任何武器的,所以武士可以轻而易举的拿回自己的土地,并且对这些胆敢冒犯自己的农民,进行非人的惩戒。 这无疑是一次勇敢的尝试,但以失败而告终,而织田信长这一次被刺杀,和田土协同组合令有极大的关系。 “他这个田土协同组合令,是从哪里学到的?”朱翊钧看着这个协同组合令,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军屯卫所、官厂团造和工兵团营。”冯保刚拿到奏疏的时候,也觉得熟悉,仔细一想,大约抄的是大明的军屯卫所制。 大明军屯卫所制的确败坏了,在大明的腹地,早已经名存实亡,但是在九边,军屯卫所制普遍存在,因为九边都是战区,需要军兵。 显然织田信长想抄太祖高皇帝的作业,结果没抄明白。 朱元璋的作业,朱翊钧这个大明皇帝都抄不明白,他一个倭奴奴酋,想抄明白,完全是白日做梦。 织田信长没有放弃倭国版的军屯卫所制,他求到了长崎行都司和总督府的头上,希望皆由大明推行,而长崎总督府给出的意见是,不予同意。 长崎总督府,根本没那个实力去推行涉及到了生产资料再分配的政令,一切都只能靠织田信长自己努力了。 大明皇帝朱批了徐渭的奏疏,认可徐渭等人的判断和决定。 朱翊钧拿起了第二本奏疏,来自松江巡抚申时行。 “嗯?”朱翊钧坐直了身子,松江府有了新的情况,面对大明朝廷的集体所有制经济探索,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工匠集体所有,势要豪右给出了自己的办法。 那就是充分利用大明匠人的雁行的特点,在用工急的时候,广招工匠,在用工不太急切的时候,则遣散匠人,以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工坊不养工匠,以此来规避朝廷公证劳务合同、集体所有制经济的探索。 我工坊里一个工匠都没有,朝廷你总不能让我去公证不存在的劳务合同吧。 这其实是从耕种的生产模式里学来的,地主把持田亩,将田亩租给没有土地的人,叫佃户;在农忙的时候,短期雇佣力夫抢收,叫短工;长期雇佣在家做事的叫长工。 显然,现在工坊主们,将工坊的长工变成了短工,以此来规避可能的政治风险。 “不是,穷民苦力给他们干活,他们给报酬,朕推行这个公证劳务合同的目的,就只是劳有所得而已,对于势要豪右而言,给工钱,就这么难吗?”朱翊钧心头一股郁气在酝酿。 朱翊钧要求高吗?公证劳务合同,就是在律法上赋予了肉食者和生产者之间平等的法律地位,保证劳务合同的执行,干了活拿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宏源大染坊的教训已经足够了,匠人们的怨气不是袁慎出入书寓,谁关心袁大善人今天睡哪个娘们的炕头?!匠人们内心的怨气,是因为不发工钱,是袁慎明明有钱,却不发工钱。 如此简单的政令执行起来,反反复复,让朱翊钧心生厌烦,升起了一股戾气,天生万物以养民,民无一善可报天,杀杀杀! 游街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 “下章松江府,任何人胆敢以短代长,则以违抗圣旨论,抄没家产!流放边方!”朱翊钧拿起了朱批,写下了一个杀字。 以短工的名义代替长工,但凡是为了规避律法张冠李戴,统统抄家,全家流放爪哇炼油。 大明轻油不够用,爪哇有石油,到爪哇去炼油去吧! 这毫无疑问是严刑峻法,但朱翊钧的耐心已经被势要豪右们给消磨光了,有的时候,不用雷霆手段,一些政令终究是镜水月,空中楼阁。 “臣遵旨。”冯保拿过了奏疏,送去了内阁。 张居正、王崇古、王国光、万士和都在内阁坐班,收到了奏疏的第一时间,张居正就让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事儿。 “要反对现在就反对,还能封驳,下章到六科廊、都察院和松江府就是覆水难收了。”张居正将奏疏传阅四位阁臣开口说道。 “我不反对。”万士和看完了奏疏,怒不可遏的说道:“欺人太甚!就公证个劳务合同,按约支付劳动报酬都不肯,从穷民苦力身上,能榨出多少点油水来!” 万士和非常愤怒,这是文华殿形成的决议,就代表着各大明公都认可了这个政令,这哪里是不遵皇帝的圣旨,分明打的是廷臣们的脸! “我不反对。”王崇古看完了奏疏,给出了答案,他摇头说道:“宏源大染坊,匠人都操戈索薪了,这帮势要豪右,非要匠人们拧了他们的脑袋当球踢,才知道什么叫劳有所得吗?” “陛下这是为了势要豪右们好,非要匠人们心中的怨气堆积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恐怕谁都没有好下场。” 王崇古作为大司寇,他对这件事就一个态度,陛下心善。 简直是胡闹,穷民苦力自然是好欺负的,但没有这么欺负人,朝廷要是不调节这里面的矛盾,那才是失职。 “抄家好啊,就一个宏源大染坊,还是太少了些。”王国光兴高采烈的说道,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吗?正愁实验样本过少,不具备参考意义的时候,势要豪右愿意拿出自己的家产来,成为制度探索的代价,简直是妙哉。 有本事就造反!大明朝廷就在北衙,有本事就打到北衙来! “那就通过吧。”张居正不会反对,他的耐心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要是还田令这种白没田土的政令,如此反对也就罢了,劳有所得,天经地义,这是信赏罚的一部分。 一定要清楚的知道劳动报酬不等于匠人们生产的价值,而是朘剥之后剩下的一部分价值,市场的价格并不公允。 “这个大明教,真的是…唉。”万士和说起了大明教朝圣之事,自从陛下答应了开个口子,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八月十五中秋节,廷臣们按制只坐半天的班就可以阖家团圆了,但万士和手头有事。 他的事儿很简单,安排朝贡团。 大明朝廷收了近一百万两白银的朝圣费,就要安排妥当,这一百万银拿的心亏啊,大明也就安排了朝圣团到南衙见识了一下大报恩寺的琉璃塔,随后朝圣团由南向北,从松江府乘坐快船,抵达了天津卫。 整个大旅行活动,持续仅仅十五天,北衙是最后一站。 “有什么困难吗?”张居正疑惑的问道。 “他们太狂热了。”万士和十分明确的表示了其中的难点,他颇为无奈的说道:“恐怕,和他们心目中那个圣地,有很大的不同。” 万士和终于明白为何陛下会觉得天朝上国是骂人的话,甚至是指责皇帝这个社稷之主无能了,肯付这么多钱,甚至愿意耽误海贸,也要等在吕宋马尼拉,等待朝贡的信徒,全都是狂热信徒。 期待越大,则失望越大。 “钱是不能退的。”张居正斟酌了一番说道:“钱都进了内帑,要退钱,就要过内帑的帐,就不退了,觉得失望,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能骗一个是一个!一百万银,国帑和内帑都已经五五分了,退钱是不可能退钱的。 “好吧。”万士和吐了口浊气,下章礼部、鸿胪寺搞好接待之事,这一共二十人的朝圣团,可是付了足足一百万两白银的朝圣费! 一共二十条商舶朝贡,其中每条船,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到南衙大报恩寺的琉璃塔瞻仰,到北衙来面圣,其余的船员,只能留在松江府的万国城内,顶多到松江府看一看繁华。 大明不是完美无缺的,相反大明也有很多的问题,朝圣团的信徒们,恐怕会非常失望。 朝圣团已经抵达了通州会同馆驿,等待着礼部的公文,才能从通州赶到京堂的四夷馆下榻,等待皇帝陛下的召见。 和万士和想象的失望不同,朝圣团的信徒们,在见识到真正的大明之后,变得更加狂热了起来。“我们,是第一批踏上圣地的人。”一个身穿素袍的女人,攥着拳头大声说道:“我们就是圣徒!” 这个女人叫马丽昂·德·蒙莫朗西,这个姓氏来自于当维尔领主蒙莫朗西公爵,而她的父亲是法兰西现在的陆军元帅,朗格多克总督。 家族的荣耀随着法兰西国势的衰微,变得风雨飘摇了起来,在泰西大旅行游学的大环境下,马丽昂游学到了里斯本,第一次接触到了大明教,而后成为了一名虔诚的信徒,甚至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让葡萄牙的船长,带她来到了遥远的东方。 “可是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繁荣,还有一些肮脏的角落。”一个信徒眉头紧锁说道。 马丽昂立刻大声说道:“这才是真实的!矛盾说告诉我们,事物是矛盾的,如果只有美好的一面,必然是虚假的!” “你说得对!”这名信徒恍然大悟,果然是对教义参详的不够深入,才有这种迷茫。 “中国人相信,真正的智慧来自天地,而非神的赐予!” “日月山川给了先民启示!阴阳两仪塑造普遍规则!” “在蛮荒时代,天地逐渐向富有智慧的伏羲,展现出了自己的奥妙,在许多个昼夜的冥思苦想后,智慧的化身,从日月山川阴阳昏晓之中,领悟了先天八卦!” “阴阳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马丽昂怀着极其激动的心情,对着所有同行的信徒用尽全力的嘶吼着,她的脸色涨红,情绪激动到连眼神都闪烁着狂热。 高启愚精通拉丁文,他能听得懂马丽昂在说些什么,此时此刻的高启愚,感受到了荒诞不经,事情非常的不符合常理,以致于高启愚从中原漫长的历史里,都找不到对应的典故、经验,来理解眼前这一幕。 他这个大明人,都没有马丽昂这么狂热。 “什么是太极?太极就是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是万事万物未曾出现时的寂静,是一切和一切的开始。” “什么是两仪?一阴一阳,上清下浊,上为阳(—),下为阴(--),万事万物都有阴有阳,彼此对立,一如昼夜,明暗、冷热、强弱、动静,却又密不可分的、不可分离的是一个整体!” “什么是四象?太阳初升,阳在上阴在下,则为少阳;烈日当空,则是双阳当空则为太阳;太阳落山,则阴在上阳在下,为少阴;入夜万物寂寥,则为太阴。” “多么完美的图案。”马丽昂站在一个展板前,指着展板上的画,叹为观止的赞叹着其图形的完美。 高启愚拿着一把扇子,不停的扇动着,他是儒学士,不是阴阳家,他对这一套也有点一知半解,原来在大明教的教义里,一日的轮回,就是四象形成的过程。 谁知道这个马丽昂,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复杂而抽象的东西,理解的如此彻底。 不愧是狂热信徒! 高启愚在这一刻也理解了,为何万士和会对皇帝陛下说,大明对大明教也无能为力的原因了,自徐璠创造了这个传说之后,这些个信众,在不断的补全这个叙事,而且让理论越发的完整,理论越完整,则信众越多。 “在你们这个大明教的教理中,伏羲是人还是神?”高启愚打断了马丽昂狂热的讲解,询问了自己的不解。 马丽昂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是人,是智慧的化身,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真正的智慧来自天地,来自于自然。” 高启愚对这个回答是比较满意的。 无端凿破乾坤秘,始自羲皇一画时,就是儒学士对伏羲的认知,伏羲是人文肇始,而不是神鬼之说。 至少徐璠在解释伏羲的时候,没有把伏羲弄到神神鬼鬼之列,这就足够了,整体而言,这个大明教对伏羲、对天子的解释,是符合大明传统价值观的。 高启愚这才说道:“今天晚上随鸿胪寺官员到东华门外参观正衙钟鼓楼,今天有鳌山灯火会,明日早上在东华门恭候廷议结束后,等待皇帝召见,好了,行程就是这样,我不打扰你们了。” 高启愚简单告知了行程后选择了离开,将时间留给了这些信徒,无论他们的感官是好是坏,都不会退钱的。 马丽昂带着极为忐忑的心情,见到了暮色中的正衙钟鼓楼,它就静静地立在那里,秒针随着秋风滴滴答答的转动着,随着分针指向了十二,下午六点的报时开始了,钟鼓楼上的钟响了足足六下之后,鸿胪寺的官员,才带着马丽昂爬上了钟鼓楼,一览大明京都。 马丽昂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井然有序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民舍,庆祝中秋节的庙会、络绎不绝的灯车,都让马丽昂恍如隔世,在这一刻,她十分确定,这里就就是圣地。 朱翊钧照例没有参加中秋节的鳌山烟火,他带着王夭灼去了文华楼,在文华楼用千里镜看完了所有的节目,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朱翊钧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主持廷议后,宣见了来自以法兰西马丽昂为首的朝圣团。 “拜见大亚细亚各地至高无上的宗主、由贤臣辅佐的人间执剑人、遥远东方秩序和光荣的守护者、世界光明和智慧的先知、大明皇帝陛下。”马丽昂带着一群朝圣的信徒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礼。 “文华殿上容不下这么多人,诸位免礼吧。”朱翊钧手虚伸,他对这些冗长的头衔非常不满意,礼部进行了大幅度的删减,才算是降低到了皇帝勉强能接受的程度,毕竟对方付过钱的。 通事翻译之后,马丽昂才站了起来,笑着说道:“陛下真的是风趣,这里富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虽然他们生活可能有不如意的地方,但眼中依旧充满了希望。” “希望,是多么奢侈的一个词,但是今天,我亲眼看到了。” “你们远道而来,大明尽地主之谊,海洋充满了无数的风险,日后不要浪费如此多的白银,用在这些没有必要的事上,这些白银,足够你们在吕宋马尼拉购买足够多的货物,带回泰西了。”朱翊钧的话颇为客气,同样表示,不要再这么浪费了。 马丽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问道:“卑微的神仆注意到,伟大的陛下似乎不用通事翻译我们的话,就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朕对拉丁文略懂一二。”朱翊钧没有让这个误会扩大,告诉了马丽昂真相,要是马丽昂猜测皇帝掌握了什么他心通的神通,那才是闹笑话,大明始终是个世俗国家,即便是草原需要真武大帝的转世,也是官方不承认、遮遮掩掩的推行。 “伟大的陛下果然是智慧的化身,如此的博学。”马丽昂再次赞美了帝皇的博学,在大明并没有拉丁文的使用环境,陛下居然能够不需要翻译,就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朱翊钧沉默了一下,他学拉丁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不被大明的官僚系统给忽悠瘸了,到了马丽昂的眼里,就成了智慧、博学的化身。 “我们从遥远的泰西而来,一路上的艰辛,如同海洋上永不休止的风浪,而卑微的神仆,来到圣地,其实内心深处,有一个无法解开的疑惑,还请陛下圣训,大明,要成为什么样的大明?”马丽昂再次俯首,问出了此行内心深处的疑惑。 朱翊钧看着马丽昂,李贽在讨论宗教对人的异化时,也提到过,宗教塑造的彼岸,都是为了解释一个问题,归处。 显然,大明教的扩张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因为彼岸现实存在,所以不需要虚构,但归处,也就是‘要到哪里去’的问题,并没有一个明确且清晰的答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朕还是可以告诉你一部分的答案。”朱翊钧思索了许久说道:“大明并不打算做世界的霸主,事实上,在朕、在大明看来,世界霸主这四个字,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穷兵黩武的陷阱,一个需要支付巨大道义、道德成本的苦差事。” “要成为世界的霸主,要用庞大的白银去维系军事霸权、要把帝国的触角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需要撒谎、需要刺杀去清扫反对者,这对大明传统的道德,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大明的聚谈中,对白银进行过更加精确的定义,所有的白银,都是百姓的血汗钱。 因为大明没有白银,所有的白银都依靠海外流入,而所有的海外流入,都是大明百姓用双手生产货物交换而来,用万民的血汗钱,去维系军事霸权,四处煽风点火、里挑外撅,去实现皇帝的好大喜功,这是对万民的不负责任。 “大明不同意的事儿,就会变得代价高昂,以致于几乎做不到,比如费利佩二世要吞并葡萄牙,大明就不同意,并且提供了帮助;大明同意的事儿,代价会变的极为低廉,以致于很容易成功,比如葡萄牙想要获得集散大明货物的权力。”朱翊钧更加明确的解释了下,大明要何去何从。 “大明并不打算成为日不落帝国吗?但是大明已经是日不落帝国了,葡萄牙作为大明的藩属国,葡王被大明皇帝册封,这不就是太阳不会在帝国的领土降落吗?”马丽昂不太理解,他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朱翊钧立刻回答道:“葡王安东尼奥接受册封,是个意外,那是他自己争气,朕只是提供了一些帮助,在葡萄牙不需要大明帮助的时候,或许朕的圣旨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封可有可无的书信。” “日不落帝国在朕看来,更多的是一种诅咒,大明可以用一种更干净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通过血腥的屠杀、残暴的奴役、贪婪的掠夺。” “一如你们这个大明教,从来不兜售赎罪券,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购买两张赎罪券,罪孽就能得到救赎。” 织田信长作为倭国猛男,大明没有发动过一次刺杀,要把织田信长除掉。 葡萄牙在大明的藩属国(册封)、朝贡国、友邦的外交等级中,处于友邦之上,朝贡国的边缘,和藩属国完全不同。 葡萄牙太远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出现了这种特殊情况,等到葡萄牙摆脱了西班牙兼并的阴影,大明就变的不再重要了。 朱翊钧是这么认为,礼部也是这么判断。 “陛下当真是智慧的化身,这番话就是神仆此行最大的收获。”马丽昂认认真真聆听圣训之后,行了一个五拜三叩首的大礼,郑重其事的说道。 “伱真的理解了吗?”朱翊钧摊了摊手,有些无奈,自己的话,恐怕这个马丽昂又误会了,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节俭、公正、正义、谦逊、谨慎、荣誉、诚恳、怜悯。”马丽昂大声的说道:“至高无上的陛下所说的,就是这八个词语汇集而成,这是大明教信徒的信条。” “从陛下的身上,我看到了这八个信条的践行,这八个信条,将成为照耀我余生道路的光芒和灯塔,同样,对于所有的信徒而言,都是如此。” “嗯?”朱翊钧一愣,身体略微前倾,疑惑的说道:“这八个词语,对应的难道是八卦吗?” “陛下的智慧如同天上的星辰一样的璀璨。”马丽昂再次清楚的认识到,陛下果然是智者,一猜就中。 (本章完) 第644章 不仅要看向生产,还要看向生活 第644章 不仅要看向生产,还要看向生活 泰西的教派是不允许质疑的,神说了什么就是什么,至于神谕是什么如何解读,自然由教廷说了算,任何胆敢质疑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被打为异端,遭受裁判所的惩戒,受害者层出不穷。 但作为智慧之神的拥趸、因为智慧所聚集起来的信众,是可以向智慧的化身去提问的,而且可以获得答案。 “如果朕现在让你去死,你会如何做?”朱翊钧忽然开口问道,他对狂信徒这个样本,产生了一些好奇。 马丽昂十分肯定的说道:“我会问清楚为何要我赴死,如果是为了八大美德,我必将无所畏惧。” “很好,朕喜欢这个答案。”朱翊钧发现马丽昂的狂热,并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这对朱翊钧这个化身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至少是个有一定理性的教派,而不是为了神可以不顾一切献身的教派。 大明不是圣地、朝廷不是教廷、大明册封藩属国是基于边疆稳定的需要、朱翊钧也不是什么智慧的化身,这個大明教给朱翊钧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因为一旦它变得畸形,没有任何理性,那还不如毁灭。 张居正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回旋镖了,大明教变得畸形,大明迟早要吃到这份回旋镖。 而朱翊钧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这个大明教有着莫大的影响力,朝圣之后的马丽昂,在泰西可以说自己是圣徒,那么她对教义的解读,一定会影响到大明教的走向,开这个口子,是很有积极意义的。 “那么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朱翊钧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后,开始为马丽昂这个狂信徒解惑,不至于让大明教走入歧途。 马丽昂颇为诚恳的说道:“引领人们走出迷茫的先知啊,迷途中的羔羊,需要您的指引,我有许多的困惑,但这些人生路上的困惑,不值得先知浪费口舌,我只是有些疑惑,在泰西,罗马教廷告诉人们,世界是一成不变的,是神在人间的随意涂鸦。” “我不知道如何去反驳他们。” 矛盾说的最大基石,就是世间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变化的,万事万物之间存在着普遍的联系,正因为这些普遍的联系,才会出现事物复杂的矛盾,变化就是太极,就是混沌,矛与盾就是两仪。 矛盾说和这个大明教崇尚的太极八卦是高度契合的。 但马丽昂在成为信徒之后,遇到的最大困境,就是如何战胜异端!那该死的罗马教廷就是泰西头上最大的乌云,最大的异端! 就连宗教的护教者费利佩二世都对宗教有所不满,这是对世俗权力的争夺。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而后露出了一个微笑,对着冯保耳语了两声,冯保让小黄门去取东西了,皇帝笑着对马丽昂说道:“你的问题,朕已经有了答案,不过需要朕的近侍从通和宫取来,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马丽昂惊讶无比,这个问题困扰了她,或者说困扰了泰西很多年很多年,但陛下就在桌上敲动了几下,就想到了办法?这是什么人间真神! “有。”马丽昂赶忙大声的说道:“人生多歧路,在迷途中的羔羊,应当如何生活,还请先知指引。” 朱翊钧看着马丽昂,思考了片刻,笑着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有很多很多事,你回头看,其实并不重要。” “在人生的路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岔路口,如何去选择,这的确是每个人都需要面临的问题。” “朕不是什么先知,朕也不是什么智慧的化身,朕就在你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于人生,朕个人认为,活成自己,而不是活成别人的塑造之中,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不要被别人定义自己,这是个人的自由。” “感谢先知的教导。”马丽昂跪在地上,郑重其事的行礼。 朱翊钧狠狠的灌了一碗鸡汤下去,看着马丽昂的样子,似乎若有所悟,他好奇的问道:“你真的懂了?” “我就是我,我的希望、我的恐惧、我的胜利和成功,我的失败和错误,我的无知和懦弱,我的求知和勇敢,我拥有全部的我!双手合十,我就是我自己的神!” 马丽昂面色涨红,她攥紧了拳头,大声的说道:“我就是我!” 朱翊钧平静的看了一眼马丽昂,看起来颇为淡然和平静,不过他看向了张居正和王崇古,这一眼意味深长,他就是灌鸡汤罢了,结果马丽昂似乎找到了人生的路。 李贽讨论宗教事,说信徒的自我欺骗和自我解读,朱翊钧看到了实际的例子,这些狂信徒自我催眠的本事,让朱翊钧叹为观止。 “尊敬的陛下,我理解错了吗?”马丽昂有些忐忑的问道。 “不,朕就是这个意思,从今以后,伱就是你自己的神,不必理会所谓的神说了些什么。”朱翊钧立刻回答道,开玩笑,作为先知,朱翊钧可不会承认自己在灌鸡汤! 大明教里,没有神,所有的智慧来自天地,日月山川给了先民启示,阴阳两仪塑造普遍规则。 所以,马丽昂这话是非常符合教义的。 其实马丽昂应该有很多话跟李贽说,李贽这个狂夫,曾经说过人人都可为尧舜,人人都可以是圣人,这是自我解放的人文思辨,朱翊钧曾经李贽的这个观点进行过肯定。 “好了,你之前询问的,泰西教廷说神在人间的涂鸦,世界是一成不变的,变化是属于神的领域,朕这里有两本书,可以解开你心中的疑问。”朱翊钧将小黄门取来的四本书里,拿出了两本,让冯保转交给了马丽昂。 “第一本叫《天择论》、第二本叫《人择论》,它们完美的解释了,变化不是属于神的领域,变化是普遍存在且普遍联系。” 朱翊钧手中后两本书即便是在大明都没有大规模刊载,是《优胜论》和《劣汰论》,这两本书里,长篇累牍证明了大明漫长的历史,残酷的战争,一遍又一遍的筛选出了更加优秀的人种,比如没有那么严重的体味,比如比世界其他人都要高大的身高等等。 “感谢先知的赐予!”马丽昂捧着手中的两本书,她知道先知不会骗她,说可以解决问题,一定可以解决。 “卑微的神仆、迷途的羔羊,看到陛下手中还有两本,还请慷慨的陛下赐予我新的经文。”马丽昂当然看到了这一套书一共四本,可是皇帝只给了两本。 朱翊钧将剩下的两本让冯保拿走安置好,摇头说道:“它们现在不适合给你,你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当然不敢!”马丽昂额头立刻生出了一层的细汗,诚惶诚恐的说道,她已经切实相信了,陛下是智慧的化身,她的确可以提问,但作为信徒,她很难去怀疑先知的决定。 马丽昂开始拍马屁,夸了松江府的千帆竟过,夸了南衙的富庶,夸了大报恩寺琉璃塔的金碧辉煌,而后用极其夸张的语气夸赞了正衙钟鼓楼的辉煌大气,这些肉麻的话,终于在皇帝的制止下,才停了下来。 这一顿鼓吹,搞得朱翊钧都目眩神迷,还以为大明真的是地上神国了呢,和现在的泰西比,大明可能真的是更加富裕、安定,但远没有夸张到如此地步。 朱翊钧笑着说道:“愿智慧永远与你相伴。” “感谢先知的赐福。”马丽昂再次行了大礼,结束了这次的朝圣。 马丽昂终于离开了,而大明皇帝在人走后,立刻就松了口气,当先知太累了,他还是喜欢当皇帝,当先知得端着,当皇帝不用,当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接见了朝圣团,比批十天的奏疏还累。 马丽昂在离开大明前,去了松江府上海县崇义坊。 大明皇帝特别叮嘱鸿胪寺卿高启愚干的,大明皇帝在上海县崇义坊设立了刑场,专门让马丽昂去,就是让她看杀头,打破她心里对大明的美好滤镜,大明也有和裁判所一样的地方,要审判处死罪人,而且以一种十分血腥的方式,斩首示众。 被杀的是袁慎,刑场就在崇义坊宏源大染坊外,斩首示众。 当马丽昂搞清楚这个被杀的袁慎到底干了什么,立刻直呼大明真的是圣地,她在这一刻亲眼目睹了公正,甚至说着说着都哭了起来,其他的狂热信徒,早就哭了好多次,但马丽昂在见识到了公正的那一刻,才痛哭流涕。 作为法兰西陆军元帅的女儿,马丽昂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不公正的待遇,但她见识过了太多的冤屈。 公正,在泰西并不存在,这是马丽昂第一次亲眼目睹公正,朱翊钧本意是打破她内心对大明的美好滤镜,但无意间,让这层滤镜更加深入,甚至成为了思想钢印。 对于一个信徒而言,还有比亲眼看到公正,自己所信奉的八大美德出现在眼前,更让人感动的事儿吗? 朱翊钧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批阅奏疏,由衷的产生了一些迷茫,要知道袁慎被杀,大明的儒学士们,可是在杂报上笔耕不辍了十几日,批评大明严刑峻法、大司寇草菅人命、袁慎罪不至死之类的文章层出不去。 结果一个金毛番,对袁慎明正典刑,真心实意的认可。 “王次辅最终判决,袁慎斩立决,周建仁无罪释放,没有问题吧,是在实现公正吧。”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询问冯保。 “理所在,连泰西来的番夷都能看得明白。”冯保十分明确的回答了陛下的疑惑,笑着说道:“贱儒们不是看不明白,就是在胡搅蛮缠罢了。” 袁慎一死,宏源大染坊匠人集体所有生产资料就成了定局,争论的从来都不是袁慎是不是该死。 “走看热闹去。”朱翊钧打算去看热闹,这次的热闹不是在太白楼,而是在前门楼子的茶楼,这个地方素来是说书的地方。 而这次聚谈的还是林辅成和李贽二位,他们的课题还是金钱对人的异化,在相继讨论了公允即自由、白银没有家国、肉食者没有家国之后,这次讨论的议题,更加深入。 前门楼的大茶楼,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本来聚谈应该在太白楼,但太白楼在装潢,只能选在了这里。 大茶楼一共三层,中间的大戏台上摆着一张小方桌,而戏台周围的座位,都是这次要跟林辅成、李贽聚谈的儒学士。 李贽自己站在台上,看着三楼天字号包厢开着窗户,就是头疼,他们在草原的时候,皇帝陛下就没出来看过热闹,他们回来了,陛下真的是每一场都到。 这要是说错话,那岂不是尸骨无存? 关键是林辅成常常口出狂言。“林大师在路上了。”李贽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着所有人说道。 这一次林辅成又又又迟到了,这让现场一片嘘声,林辅成到底是堵车,还是最后压轴出场来塑造自己大师形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李贽面色严肃的说道:“在林大师来之前,我先讲个历史故事,说这东汉末年分三国,魏蜀吴耗尽了英雄气,被鼠辈司马氏窃取了江山,这蜀后主刘禅投降后,落得个乐不思蜀的骂名。” “姜维给蜀后主留了封十分简短的信,上面是: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这是姜维最后的努力,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这封能要了蜀后主命的书信,一直被蜀后主所保存,在姜维死后83年,这封书信,被桓温的部将孙盛进所发现。” “蜀后主刘禅乐呵呵的对司马昭说,此间乐,不思蜀,喝的醉意朦胧,回到了家中,躺在床上,摸着这封要他命,他还要保下来的书信,再想想鞠躬尽瘁的相父,想想征战一生的父亲,想想七进七出的赵子龙,想想战死的诸葛瞻父子,想想自己被杀的太子。” “蜀后主心里是什么滋味呢?大抵不是此间乐,不思蜀;而是在油锅里滚三滚般的煎熬。” “如果真的此间乐不思蜀,他为何要留下这封要他命的信呢?司马昭可是当街杀过皇帝的主儿。” “他为何要对司马昭撒谎呢?而不是痛骂司马昭,汉贼不两立!因为蜀汉任由旧臣旧部活着,蜀后主要为他们活着。” 李贽讲这个故事,好像和金钱对人的异化没有关系,但现场一片沉默,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内容!君圣臣贤,就真的能幽而复明吗?!历史告诉我们,不能!做梦!”林辅成的声音在后场响起,他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这次堵车堵的厉害,他是跑着过来的,李贽要讲的故事,提前做了排练。 李贽的额头青筋爆抖,他恨不得一脚把林辅成从台上踹下去,林辅成说的词,根本没有在台本上!原话远没有如此的直接和炸裂! 天字号包厢的窗户岿然不动,李贽汗流浃背,也不知道大明皇帝听到这话,会是什么想法。 而此时天字号包厢里,朱翊钧坐在窗边,看着戏台上的二人,对着坐立不安、如坐针毡的王谦,笑着说道:“林大师这话,那里说刘禅啊,分明是在点朕呐,先帝陵寝还欠了11万银,到了万历元年才给清,与俺答汗打了二十五年,平倭又打了二十三年,靠君圣臣贤,大明这番风雨飘摇,就能幽而复明吗?做梦呢!” “是吧,王谦。” “陛下,臣不知!”王谦比李贽还紧张,李贽好歹还在台上,他王谦就在包厢内,是他邀请陛下来看热闹的,而林辅成和李贽的逍遥逸闻,光德书坊,也是在王谦的经营中,林辅成这番话,很容易理解为,王谦在点皇帝。 当皇帝还是那个十岁的小胖墩,躲在太后、冯保、张居正身后的小孩儿? 王谦人都麻了,这个林大嘴巴,能不能按台本来! 这就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说大明皇帝就是个木头墩子刘禅,扶不起来的阿斗。 王谦想从袖子里掏台本,手有点哆嗦,索性不停的甩袖子,终于把台本找了出来,赶紧呈送,忐忑不安的说道:“林辅成自己说的,台本上不是这样的!” 台本上的内容是,君圣臣贤,大明幽而复明,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南辕北辙,这个林辅成的确是胆大包天。 “无碍,无碍。”朱翊钧翻看着台本,笑着说道:“林辅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他说的有用,朕就能容得下他。” 朱翊钧容不下贱儒,林辅成不是贱儒,他可是正五品的五经博士,御用的意见篓子,他不提意见,反倒是失去了作用。 “只靠君圣臣贤就够了吗?当然不行!除了君圣臣贤,还要万夫一力!而万历维新至今,能有如此局面,则是君圣臣贤,万夫一力,方有今日之局面!”李贽真的是绞尽脑汁,在电光火石之间,将林辅成捅出来的篓子,给找补回来了! 李贽恨不得自己没入京,自己堂堂狂夫,整天给别的狂夫收拾烂摊子算怎么回事儿。 王谦听闻狂喜!李贽,好样的,一句话,救了三个人的命! “诚如是也。”林辅成站定四方告罪,才面色凝重的说道:“诸位,万夫一力又能持续多久呢?尤其是眼下,大量白银流入,金钱对人的异化的作用越来越明显的当下,不过是春秋大梦罢了。” “所以,今日的聚谈要说的就是,宏源大染坊必然失败。” “只要宏源大染坊还是以生产,并且交换价值为目标,那么私人借由积累金钱获得权力就会持续发生,一如当初的军屯卫所!” “联合起来的匠人、无生产资料的穷民苦力,或者说集体所有经济,最终必然失败,因为窃公为私,私人积累金钱一定会在生产中获得权力,进而出现自我朘剥,集体所有经济败坏只是时间问题。” 林辅成的发言可谓是大胆至极,在袁慎是不是要死的争吵中,没有一家杂报,敢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都是借着袁慎的命在反对政令,没人真的关注袁慎的死活。 掌声雷动,林辅成这个自由派,终于活成了自由派该有的样子,成为了向官僚、专制公开挑战的旗手! 这一刻,林辅成就像是站在光里的英雄,对着大明朝廷、皇帝,大声的说:你错了! 朱翊钧看着林辅成激动的样子,伸出手,附和着鼓掌。 孔子和孟子,都认为人性本善,性纯白无瑕,是不断的长大被污染了,而荀子为首的逆儒和法家,则认定了人性本恶,需要围绕着人性本恶建立制度来防止人作恶。 最终孔孟之说大行其道,而荀子也不再是儒家至圣先师之一。 林辅成的观点非常明确,人性本恶,损公肥私、窃公为私,一定会发生,那肥起来的私人,累积了足够的金钱优势,就会在组织生产的活动中获得权力,进而获得更多的金钱优势。 朱翊钧认可林辅成的观点,军屯卫所的败坏,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而且工兵团营、官厂团造,也有可能走上军屯卫所的老路。 李贽松了口气,这林辅成终于在缇骑把他们直接射杀之前,回到了台本之上,在死亡边缘试探的林大师终于步入了正题,他两手一摊说道:“必然失败,那就不可能成功吗?” “那是朝廷明公应该考虑的问题,而我们要分析现象背后的原因。”林辅成摇头说道:“我们的目光太狭隘了,朝廷的目光太狭隘了。” “几乎所有万历维新的拥趸们,都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劳动市场、工作场所也就是生产资料,诚然这是主要的战场,但朘剥,仅仅发生在生产过程中吗?” “错!朘剥无处不在!” “哦?林大师详细说说。”李贽翻动着桌上的台本,笑着接过了话茬。 林辅成看向了四周说道:“人活着,决计离不开四样东西,衣食住行,穷民苦力也是人,需要遮风挡雨的住所,而不是找个席子一盖,就能安安稳稳生活,房屋的供给,往往就成为了朘剥的另外一把刀。” “如何朘剥呢?榨取租金,当穷民苦力无法置办房产的时候,就只能租赁房舍,这个时候,租金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即便是新科进士,也无法在京师买得起房,只能租赁;薅取利钱,一旦一个生产者,想要自己的家,他往往无法负担高昂的地价,只能借钱,而利息也是朘剥的一把刀。” “经纪买办,房市骗局无数,房市就是一个掠夺式活动的市场,买卖时候,都要被经纪买办收一笔钱,还要被朝廷收一笔房号银,这房舍和田亩并无区别。” “这还只是,住。” “林大师这么一讲,我就明白了,也就是说,生产过程中,存在朘剥,但不代表着朘剥只在生产过程中存在。”李贽按着台本,恍然大悟的说道:“所以我们的目光,不仅要看向生产,还要看向生活。” 林辅成由衷的说道:“穷民苦力的生活苦不堪言,大家的生活也都一样吧。” 李贽看向了林辅成,眼睛瞪大,用力的扯了一把林辅成,大声的说道:“胡说什么呢!林辅成,你找死别带上我!” 林辅成这话说的,和特么的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有什么两样!聚谈的时候不要涉及任何煽动性言论,这可是铁律,想去北镇抚司过五毒之刑吗! 包厢内,朱翊钧看向了王谦说道:“太白楼的装潢什么时候能弄好?” 这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还能谈什么?还是得太白楼,才能让人们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明…今天就能弄好!以后聚谈绝不在大茶楼了!”王谦本来想说明天,但立刻马上说,今天就可以! “甚好。”朱翊钧点头,看向了戏台。 林辅成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的意思是,朘剥不仅仅存在于生产之中,还存在于生活之中,无处不在,比如水窝子,你要抬水夫送水,就要给钱,都察院的士大夫们抬水,可是到京旅人不得不看的风景。” “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存在着朘剥。” “所以,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集体所有经济,如何才能不失败,或者延缓失败呢?”林辅成十分明确的说道:“大明官厂其实已经在做了,廉价而有效的房屋,三级学堂的官厂学舍,普遍存在的惠民药局,和法例办的安防,这都是官厂在做的。” “但这就够了吗?” “不够吗?”朱翊钧眉头紧蹙,大声的问道。 “不够,远远不够!”林辅成十分确信的说道:“只有把匠人培养成贵族,成为肉食者,才能避免失败的必然结局!” “林大师,西山煤局、两座毛呢厂有匠人七万众,五大造船厂有十七万众,就是想做,也无能为力。”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人不患寡患不均。” (本章完) 第645章 海瑞辞官 第645章 海瑞辞官 林辅成和李贽这两个自由派,在讨论人不被朘剥才能获得自由,他们讨论的朘剥,不仅仅在生产中,还在生活中,衣食住行,房屋供给,医疗、教育、供水、生活垃圾处理等等基本生存需求的商品化,导致生产者可自由支配的所得减少,自肉食者在衣食住行中掠夺了更多的财富。 反对朘剥的战场,不应该集中在劳动市场公允和生产资料归属这两件事上,还要看向作为人必须要拥有和取得的权利。 这就是林辅成和李贽的有限自由,朱翊钧对有限自由论是极为认可的。 林辅成和李贽,从姜维谈起,到君圣臣贤救不了天下,需要万夫一力,需要四方庶民获得自由,才能实现,逻辑是极为清晰的。 水窝子的水霸,通常会将水进行甜水井和苦水井进行区分,甜水井供应肉食者,苦水井供应穷民苦力,苦水井一桶水卖6文,甜水井也卖6文,因为水霸要用甜水来贿赂肉食者,维持自己独占这片区域的水井,维持苦水井高昂的价格,维持自己的利润。 比如五城兵马司就会禁绝城中打井,一旦发现,就会回填,甚至用差役等事儿为难,因为水霸们都会给五城兵马司的校尉们上一份贡奉,维持自己的地位,好处绝不是一桶甜水那么简单,贡奉才是利益。 水窝子是水霸,还有就是粪霸,粪道主。 另外一个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教育了。 在洪武建极之前,延安府,一共有三州十六县,仅有四座儒学堂,自洪武二年诏命“郡县立学校”后,至洪武十七年止,一共修建儒学堂20所。 北平府(顺天府)1府4州21县,儒学堂只有8座,到洪武十七年时,顺天府额外增设了21座。 宣宗朝胡濙上表言:国朝自洪武之初开设学校,内有国子监,外有学,教养之法甚备。 洪武十七年四月,太祖高皇帝再下诏:设岷州卫军民指挥司儒学堂,设教授一员,训导四员,同年润十月,辽东都司建立儒学堂。 在这段时间,有儒学士鼓噪‘边境不必建学、盖因边境之民不可教化’的风力,朱元璋非常生气,下一份冗长的圣旨,以‘圣人之教无往不行’为由反驳,痛骂儒学士就是不愿意到边方吃苦所以才如此聒噪。【注1】 自洪武十七年起,大明军屯卫所开始建设学校,在长达十三年的时间里,矢志不渝的建立军屯卫所的卫所儒学堂。 军屯卫所儒学堂,设官如府学之制,府州县和军屯卫所的儒学堂是完全相同的规格。 如此大规模的建学,西席先生、老师从哪里来? 洪武八年,朱元璋下诏,命御史台官,选国子生分教北方,当年三月,从国子监选国子生林伯云等三百六十六人,给廪食、赐衣服而遣之。 这就是儒学士反对边方军屯卫所建学的原因,因为没有老师,朱元璋那性格,一定会从国子监遴选,最后受苦的还是儒学士。 自宣德年间开始,军屯卫所儒学堂因为老师逃所,生员减少,军屯卫所儒学堂开始消亡。 历洪武、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到景泰五年时,已经是‘徒有学校之名,而无可餋之士,各边儒学,似此不少,宜悉革罢,以省妄费’,最终奉敕开始裁革边卫儒学堂。 而府州县学也在消亡,顺天府29座儒学堂,剩下了7座还在使用,其余皆被废置。 伴随着府州县学堂、卫所儒学堂的废弃,是大明朝的私塾、书院如同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束脩变得昂贵了起来,但仅仅是束脩昂贵也就罢了,重视教育的中国人,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 可是这拜闻达之士为师,隐形的门槛,才是最重要的。 林辅成所说的将匠人打造成贵族阶级,社会地位等同于士大夫,掌控生产资料的同时,还拥有向上跃迁,成为官选官,影响大明这艘大船方向的可能。 即,统治阶级。 “诚然,现在做不到。”林辅成十分肯定的承认了自己说的不过是镜水月,他看向了所有人说道:“做不到,就必然失败。” 朱翊钧不再发问,林辅成是个意见篓子,他不需要具体的实践,他的说辞他的意见,总是充斥着理想主义的不切实际。 比较有趣的是:林辅成围绕着人性本恶,用规则去束缚人性之恶的角度去出发。 如果从人性本善的孔孟之道,去看待这个问题,人性本善,在衣食无忧的时候,道德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崇高,军屯卫所、官厂团造、工兵团营、卫所儒学堂、府州县学、宏源大染坊的集体所有经济,都一定会成功,根本不需要讨论,去约束。 李贽看这個气氛过于严肃,开口说道:“最近在绥远出了一个熊罴,即熊廷弼,熊廷弼文武双全,天资聪颖好学,但在老家的时候,熊廷弼只能给地主放牛,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拜不得老师,也去不得学堂,最终靠着一把子力气,到了潞王府做了护卫。” “被陛下赏识后,到了全楚会馆就学,大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前几日,阴山南有部族叛乱,聚啸山林千余众,熊廷弼单骑至询问究竟,得知乃因狼祸无以为继,熊廷弼单骑杀三虎,捣毁七处狼穴!令人叹为观止!” 朱翊钧听闻李贽如此说,就是眼前一黑。 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确实有传言部族叛乱,熊廷弼没有单刀赴会,他带着一百二十名巡检司弓兵一起去的,到地方,该部奴酋一看是熊廷弼,不敢轻视,说明了原因,不是叛乱,是狼祸闹得人活不下去了。 三虎、七狼穴的事儿的确有,但不是熊廷弼一个人干的,是一百二十名弓兵一起做的功劳。 现在草原上有两个谣言,第一个是皇帝和三娘子不得不说的小故事;第二个就是熊廷弼力拔山兮气盖世。 这两个谣言,连辟谣都没法辟谣,一个是越描越黑,另外一个则是熊廷弼确实厉害,虽然谣言略有杜撰夸大,但杀马匪、荡狼穴,都是真事儿。 李贽讲熊大在草原上驰骋的故事,其实就是为林辅成的话做一点解释,出身寒微,不是耻辱。 想要大明变得更好,需要想方设法的遴选人才,把这些天资卓越之人遴选出来,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一些个儒学士开始针锋相对的提问,聚谈的氛围开始趋向于唇枪舌战,而李贽则是四处救火,有些时候,林辅成的发言,还是过于大胆了一些。 金钱对人的异化,第三讲,朘剥的普遍存在,在不太友好的氛围内,落下了帷幕。 林辅成和李贽来到了天字号包厢,大家互相见礼之后,朱翊钧面色极为古怪的说道:“林大师,今年八月秋闱,顺天府有1200个秀才,你猜猜看,西山煤局、永定、永丰毛呢官厂的三级学堂,考中了多少秀才?” 顺天府院试最难,今年顺天府的院试小考,有超过12000名童生参加了考试,十个人抢一个名额,而且不乏各地的贡生、监生、诗书礼乐之家。 迁徙富户充实京畿的西土城富户,也是参考的重要力量。 大明京师三大官厂,自然也参加了院试,博取秀才的功名,今年考中了秀才,明年才能考举人,后年才能考进士。 “二十个?”林辅成试探性的说道。 “两百个,确切的说是203个。”朱翊钧摇头,告诉林辅成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不是匠户出身的秀才,而是住坐工匠出身的秀才,就超过了两百个。 “卧槽!”林辅成不敢置信,甚至连读书人的斯文都丢了,直接爆了粗口。 八月开始的秋闱,阅卷填榜要到九月初才会放榜,所以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成绩,但作为势要豪右的黄公子,提前知道,十分合理。 在阅卷之后,需要打开贡院的内龙门,由监察、提调、外监、主考、同考、众执事开始拆糊名,贡院的外门是决计不允许打开的,拆掉糊名开始填榜,这就要三五天的功夫。 朱翊钧已经拿到了名单,出身住坐工匠的秀才,就有203人。 “孩子们争气啊。”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 “这也太争气了,一共就1200个秀才,三大官厂就占了200席?”李贽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说道:“王次辅莫不是文曲星转世?!拜王次辅能高中吗?” “嗯,官厂的匠人们也觉得王次辅是文曲星下凡。”朱翊钧笑着说道,考前总归要拜点什么,王崇古就成了那个精神寄托。 指望皇庄种地的士大夫们考中进士,还不如指望这些住坐工匠的子弟,至少匠人弟子,真的肯读书,而且也不乏聪慧之人。 “因为现在顺天府院试、乡试,都要考算学,这方面,官厂的三级学堂就有很大优势了。”朱翊钧解释了下为什么这么多人。 大明三级学堂教算学,这是度数旁通国策的一部分。 但是大明的私塾、一些个书院,不教算学,因为那些个传统的儒学士们自己都不会算学。 朱翊钧告诉林辅成这个消息的原因,也很简单,林辅成提出的让匠人成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其实已经在悄悄进行了。 朱翊钧和林辅成、李贽等人聊了许久,终于结束了今天的聚谈,回到了通和宫。 大明皇帝总是非常忙碌的,看完了热闹,放松之后,又拿起了奏疏,开始批阅奏疏。 大明的吏部尚书梁梦龙、海漕总督王宗沐联名上奏,言海运漕粮事。 海运漕粮,在成化年间被大学士丘濬提及,自此之后,恢复元时海运漕粮的呼声,一直到崇祯年间,不绝于耳,但大多数的士人提出海漕,对于海运的风险和海运成本都避之不及,讨论往往浮于表面,更多的是出于自身利益或者立场提出的主张。 就是袖手谈心性。 而梁梦龙和王宗沐两个人,在隆庆年间真的干了,别人都是说说,他们是践履之实。 第一次实验,从淮安到天津卫的海运十分顺利,正当他们打算大展宏图,将这件事做下去的时候,漕粮船翻船了,所有漕粮飘没。 本来到此戛然而止的海运漕粮,在万历年间,在皇帝和张居正的支持下,在开海的大势之下,再次开始了。 江南四百万石漕粮,在万历七年,完全变成了海运,而河槽的运力被彻底释放,京杭大运河这个京师的大动脉,再次焕发了勃勃生机。 历时六年的海运漕粮积累了很多的经验,包括管理、成本控制、海运风险、海运保险等等都进行了全面阐述。“原来一条海运漕粮只能装600石?”朱翊钧看着奏疏,才知道当初王宗沐和梁梦龙到底有多难。 “那时候,梁梦龙和王宗沐被朝士攻讦,王宗沐到京找先生游说海运漕粮不能停,还被先生训斥了,唉。”冯保说起了当年的往事,因为漕粮船翻船漂没,张党内部曾经爆发了一次内讧。 “哦?”朱翊钧露出了对八卦的好奇。 王宗沐大骂张居正不支持海运漕粮就是国贼,这么省钱的事儿,对于财政困难的国朝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张居正解释,本来就是力排众议,结果船翻了,只能等一等。 最后谁都没说服谁,双方不欢而散。 海运漕粮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京杭大运河这个大动脉本身,大明已经围绕着河槽,形成了一整套稳定的政治、经济生态,轻易变法,对沿河州县都会造成极大的冲击,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莫概如此。 当时还不是首辅的张居正,已经没有余力继续支持海运漕粮了,但王宗沐还是把张居正骂作了国贼。 隆庆四年,淮安到天津卫的海运,一共有船436只,一艘船用银290两,总计费了12万两白银打造了海运漕粮的船只,一次运送漕粮201150石粮食,每艘六百石,而每一次运费大约为三万银左右。 相比较河槽的恐怖开支,三万银真的不多了,一艘海船的运载量等于两艘河船,运费却只有四分之一不到。 而且河槽一年要占用四个月的水道运送漕粮,而一石粮运到京师,在路上因为各种理由损耗,运费高达三石,一石漕粮三石之费,海漕极大程度的降低了运费。 而现在,万历十二年,漕粮船一艘可以装粮3000石,同样现在海漕船,一共有六百条,也就是说只需要两到三趟,就可以把额定的400万石漕粮运到京师,而运费也只有九万两白银左右。 最重要的是,漕粮船从天津卫回松江府的路上,不是空船,而是装满了焦炭,里拐外拐,漕粮船在万历十年实现了盈利。 在万历十一年,海漕总督王宗沐,交给了朝廷一万三千两白银的利润。 装了焦炭的船就能直接装粮食了吗?给皇帝陛下吃的粮食,里面有焦炭,漕运总督到松江水师,都是不想活了吗? 自然不是,因为装漕粮的是漕粮箱,张居正本人发明的太岳箱。 “王宗沐说,大明海运漕粮技术已经成熟,可以基本保障大明水师远征倭国军粮供给。”朱翊钧看到了奏疏的最后,才发现自己看了一份燕国的地图,这最后一段话,才是图穷匕见。 讨论大明海运漕粮的研判历史,讨论海运漕粮的不容易,讨论变化,都是为了这句话,大明海运漕粮的能力,能够保证远征倭国的后勤补给。 大明朝在论证全面灭倭的时候,有两个路线,一路是朝鲜、对马岛、倭国本土,这是陆路;一路是琉球、长崎、倭国本土,这是海路; 而这两条路线,对于大明而言,陆路是更加合适的,因为不用担心水文和后勤的影响。 但朝鲜国王并不打算做离线制国王,陆路遇到了巨大阻力,而海路上,海漕总督王宗沐表示,皇帝大胆的征伐,后勤补给,他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无碍。 朱翊钧朱批了这本奏疏,他的批复是:无敌舰队并不无敌。 费利佩二世进攻英格兰本土,还要把葡萄牙吞并了,就是为了最低限度的降低风险,一共进行了四次,都输给了天象水文,输的连家门都被英格兰人给占了,被锁死在了地中海,动弹不得。 朱翊钧并不打算军事冒险。 上一次,朱翊钧要求朝鲜国王入京来谢罪,很快就没了音信,朝鲜国王接受了一年只能朝贡一次,也不愿意冒着风险到大明来,大明作为天朝上国自然有大国雅量,可架不住大明的读书人,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朱翊钧收到了李成梁的请罪奏疏,因为大明在辽东的开拓,到达吉林之后,就变的越发困难了起来,原因无他,冷。 小冰川时代的东北,尤其是吉林以北,真的是一年到头都寒冷无比,庄稼不能稳定生长,就成了开拓的最大阻力。 李成梁几次试图在吉林以北的地方,建立驿站、营堡、开垦土地等等,都是无疾而终。 “用宁远侯的话说,现在这地方冷的,连东北虎都不在那里生存。”朱翊钧拿着手中的奏疏,带着几分笑意,李成梁为了客观的诉说东北此时的寒冷,用了东北虎举例。 吉林以北的苦寒,驱赶了东北虎,东北虎向东迁徙,迁徙地到了双城卫(海参崴),因为临近海洋,双城卫反倒是只有四个月的结冰期,双城卫结冰期,比远离巨大水体的腹地,要少了足足两个月。 朱翊钧会种地,他很清楚,无霜期低于140天的地方,在当下大明,是无法进行农业生产的,不能进行农业生产,就无法开拓,这不是李成梁无能,换朱翊钧到辽东,面对这等寒冷,也只能抓瞎。 “晓谕吉林以北诸部,定时至吉林奏闻族群、人数,开放互市,以供番夷繁衍生息。”朱翊钧下了旨,准许这些化外之民,可以到吉林进行互市,交换生活必需品。 这种统治方式,在大明非常普遍,叫做羁縻。 申时行在松江府推行的一条鞭法顺利实施,松江府四县的驰道也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申时行这个老好人直接发脾气了,搞得松江府人人自危,终于在限期之内,扯完了本来永远也扯不完的皮,项目开始实际上推动。 征地难?申时行对于驰道经过路段,进行了拆建,行动效率之高,超出了朱翊钧的意料。 如此顺利的主要原因,是那四个跑到松江府府衙踞坐索赏的风水大师和他们弟子,显然出门没看黄历,被申时行一体送到了爪哇去炼油去了,再加上崇义坊刑场当众斩首了袁慎,让事情格外的顺利。 征地的办法是给予一定的补偿或者调换土地,如果不接受,还要提出非分的要求,那自然会有人前往好言相劝,大多数都是当地的乡贤缙绅。 松江府的驰道入城了,上海县、浦东县、华亭县、青浦县,全都入城。 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们其实非常清楚,驰道一旦修成,就是能带动松江府更进一步的大好事,之前阻拦,只是为了索要好处,眼看着要把申时行这个老好人都逼急眼了,要杀人了,势要豪右们只好暂时放弃了。 次日清晨,秋风萧瑟,朱翊钧到了文华殿,开始了每日的廷议。 “有事出班起奏,无事卷帘退朝。”冯保一甩拂尘,宣布,今日廷议开始了。 “臣,乞骸骨归乡。”海瑞出班,郑重其事的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了君上,五拜三叩首,叩谢君恩。 回朝十二年了,海瑞对得起陛下不远万里招他回朝,他自问问心无愧,但这次的确是自己的错误。 “不准。”朱翊钧也没看奏疏,直接将奏疏画了个x号,打回了内阁。 “朕知道,有些个混账东西,最近在说:海青天,海阎王还差不多!”朱翊钧对发生了什么知之甚详,他嗤笑一声说道:“死了一个蠹虫,就想朕去大臣,当朕是十岁小孩那么好糊弄的吗?” 具体而言,海瑞这把神剑,反贪反出了问题。 贪腐案的本质是权钱交易,因为权力不是完全在某个人手中掌控,所以输送贿赂最紧要的事,就是面面俱到,银子多寡重要,都送到才重要,这是输贿的艺术,绝对不能错过一人。 一旦银子没给到具体某个人,这个人成事的本事没有,坏事的本事大得很。 贪腐案这种必须要面面俱到的性质,就注定了每一次肃贪,都是窝案,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广众。 刺杀王崇古大案中的火药,是被巡城御史赵承范放入京师,赵承范被抓后,顺着赵承范,海瑞顺藤摸瓜深入稽查。 查着查着就查到了顺天府推官黄淳身上。 这个黄淳敦厚老实,平日里生活颇为节俭,除了官服都是素衣,名声不错,海瑞其实没有掌握到切实证据,就没有将这个推官黄淳送到北镇抚司过堂,而是在都察院。 海瑞还没找人问话,这黄淳二话不说,在都察院,撞柱而亡。 黄淳这个人名声不错,代表他平素里做事都十分谨慎,没有留下多少线索,也没有证据,自杀以证清白之后,海瑞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四处传播。 海瑞也不是海刚峰了,而是海阎王了。 而让海瑞不得不致仕的原因是黄淳的母亲,到都察院去闹,闹得动静很大,说是都察院查案,大刑逼宫,黄淳不堪其辱才撞柱而亡。 面对这一摊子烂事,海瑞百口莫辩,只能辞官。 “缇帅!”朱翊钧看向了赵梦祐。 “臣在!”赵梦祐大声的回答道。 朱翊钧面色冷厉的说道:“黄淳案,由北镇抚司缇骑接手,务必调查清楚原委,尤其是黄淳是否事涉贪腐、刺杀案,务必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臣遵旨!”赵梦祐没有推诿。 张居正在海瑞回来之前、当着海瑞的面儿,不止一次说,曲则全,刚则折。 海瑞肃贪的力度很大,但量刑标准却并不严格,比如贪了三十四万银的前四川巡抚罗瑶,也只是个褫夺官身、革罢功名,等闲不会闹出人命,主要看事情的影响。 巡城御史赵承范这种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还私纵火药入京,这火药奔着王崇古去了,要是冲着陛下来呢? 黄淳二话不说,直接撞柱,这背后要是没事,朱翊钧也白当这十二年皇帝了。 本来不是什么大案,非要折腾,那就奔着大案去办! 斗争素来如此,一步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臣羞愧。”海瑞面色十分复杂的说道,海瑞觉得,自己闯出了篓子,就该自己背,还得劳烦陛下出手,就是失职。 其实这件事要平息风力舆论也简单,把具体经办的人推出去当替罪羊就好了,自古以来,这种甩锅就普遍存在。 但海瑞没有,他是骨鲠正臣。 (本章完) 第646章 咦!好了,我中了! 第646章 咦!好了,我中了! 贱儒是这样的,孔夫子收徒要有教无类,要因材施教,而贱儒要考虑束脩多寡,还要考虑弟子门楣等等,考虑的就多了。 在洪武十七年,朱元璋下旨建立辽东都司儒学堂的时候,贱儒们大叫着边民不可教化,不必设学,兴教化之功,这是多大的功德啊,但是贱儒们就是要阻拦。 因为一旦设学,就要委派教习前往教书,而教习只能从国子监里遴选。 贱儒真的是儒生吗?他们信奉的至圣先师所言的有教无类,被贱儒们忘的一干二净。 这种道德退化,在朝堂上表现的也很明显,海瑞这样的骨鲠正臣,道德楷模,在肃贪的过程中,也难以保全自己,这个叫黄淳的顺天府推官死在了都察院,风力舆论直接将草菅人命、海阎王的帽子,扣在了海瑞的头上。 在朝廷臣中,就属海瑞危险,万历元年回京入都察院为右都御史,万历三年起,这把神剑开始肃贪,历时九年,海瑞一共查贪蠹官员高达1800余名,每年都要拉一长串的清单,整个都察院的御史们忙的堪比磨坊里的驴。 如此高强力度的反腐抓贪,带来的就是海瑞得罪了整个官僚阶级,包括他所带领的都察院,而他又不像张居正、王崇古那般有无数的门下,所以但凡是有点风吹草动,海瑞就会陷入窘迫之中。 隆庆三年,海瑞被迫升官致仕,因为拿他没办法只能给他升官,让他赋闲逼他离开朝堂。 朱翊钧仍然需要这把神剑,大明也需要这把神剑。 一个黄淳就想和海瑞兑子?想的美! 朱翊钧下旨缇帅亲自查办此案,就是将肃贪变成肃反,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万历十二年九月初一,顺天府十分的热闹,金秋时节,是收获的季节,同样也是边方贸易最热闹的两个月,金九银十,商队从西直门排到了昌平的龙虎台,龙虎台已经接近居庸关了,自从京宣驰道竣工之后,这条商路就爆发出了强劲的生命力,无数的货物在这条驰道上奔驰。 即便是再罔顾事实的贱儒,也说不出,驰道修的那么宽有什么用这种话了,因为商队的规模,让人瞠目结舌。 在这条驰道的终点,卢沟桥抽分局,已经进行了四次的扩建,由原来一个抽分局,变成了八个抽分局,来应对日益增多的商队,在这八个抽分局的旁边,就是户部清吏司的驻地,设有郎中一名,员外郎一名,主事八名,分民、度支、金、仓四科,大使共二十八人,分管诸事。 在清吏司衙门有内帑抽分局太监一人,小黄门八人,隶属于内帑,专事监察账目,他们就负责一件事,分到宫里的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另设北镇抚司稽税院稽税千户一人,百户四人,共有缇骑四百人,专管稽税事。 卢沟桥抽分局,万历十一年交纳给朝廷抽分税为21万银,当初画策就定好了五五分成,所以另外有21万银抽分入内帑。 卢沟桥抽分局之外,是一大片的官舍,这片官舍是西山煤局窑民官舍,王崇古自万历四年开始营造匠人官舍,八年时间,官舍已经能够将西山煤局所有的匠人容纳。 官舍共有四坊,设有四座儒学堂,所有教习先生,都是由官厂聘请,而匠人子弟入学也要交纳束脩,不过价格并不是特别昂贵,束脩每年一银七钱,这里面七钱银是管学子中午一顿饭。 今天的官舍格外的热闹,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因为今天是顺天府院试放榜日,所有榜上有名之人,从今以后,就是出身住坐工匠的秀才了,有功名在身,见官不跪,有功名在身,就可以领朝廷的廪米,月给廪米六斗,也就是七十二斤米,有功名在身可以免劳役,不得用刑等等特权。 秀才,就可以称呼一声官人了,是士大夫阶级,这是一件绝对值得庆祝的事儿,整个官舍张灯结彩,官舍外的饭庄,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因为一定会有官人的父母宴请宾客,庆祝院试榜上有名。 考中的秀才可以领廪米,但有一种秀才不能领,那就是增广生员,也就是增生,这些增广生员,都是纳捐得来的名分,也被士大夫们说瞧不起,倒是可以参加乡试搏一搏举人,但多数增生根本考不中。 这些增生如果想进步,可以再纳捐一些,获得国子监的监生身份,以前,监生大约等同于举人,但自正统十三年绝察举制之后,监生就不能被举荐入朝为官,监生就是这些增生们的天板了,除非能考中举人。 官舍考中秀才的匠人弟子们,都是正经考中的功名,这讨要赏钱的差役,就在门前不走,直到拿到了一些份子钱,才会说几句吉祥话离开,奔下家而去。 永升毛呢厂织娘、崇善坊女子学堂女先生刘七娘,看着摩肩擦踵的街道,露出了些欣慰的笑容,不过也略微有些可惜,女子学堂的女学子,也就是读书识字,不得参加科举,更不能博取功名。 不过刘七娘从来没有在面圣的时候,提过此事,熟读矛盾说、生产图说她,其实非常清楚,这都是生产力决定的,不是皇帝下旨就能改变,刘七娘更清楚,她提了非分的要求,不仅不能让女学子们获得任何的好处,甚至有可能女子学堂都保不住。 娼妓出身的女子本身是可以从良后入官厂,成为织娘,脱胎换骨,堂堂正正重新做人,但随着一部分娼妓以自己织娘的身份,借着官厂的威望四处行骗,次辅下令,娼妓出身一律不得入厂,即便是发生了青楼女子为自己赎身,入官厂而不得最后自缢南衙织造局门前之事,这条禁令依旧存在。 而且陛下开了口子,女子学堂可以到解刳院继续学医,最终成为女医倌,太医院女院判吴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得寸进尺,就会遭到反噬。 “恭喜柏耕升公子柏冰,披荆斩棘得获顺天府秀才,真是文曲星君座下开运灵蝶,恭祝柏冰柏公子鹏程万里!”一个差役,手里拿着一个锣,到了柏家门前,敲起了锣,这就是在讨赏,只有主家给了赏钱,差役才会把顺天府的文书,递给主家。 其实不给也没关系,拿着自己的户票去衙门,也会确认身份。 “好好好!有赏有赏。”柏耕升一早就焦急等在了门前,一看到差役报喜,立刻把准备好的三十个铜板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差爷辛苦,拿去喝茶。” “不敢当不敢当,二月初三拜文昌,家里出个状元郎呐!”差役拿到了赏钱又说了句吉利话,就奔着下家去了。 刘七娘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满脸的笑容,今年匠人官舍的秀才格外的多。 刘七娘笑着笑着,眉头紧皱了起来,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柏耕升的儿子柏冰,没有出门,按理说这么重要的日子,柏冰应该比他爹更急,但柏冰没有出现,而且柏耕升在差役走后,立刻紧闭了大门,连提着猪大肠来报喜的邻居们,也是看着大门紧闭的柏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官舍的匠人院子没多大,正堂一共三间,院子也就能种下颗树,柏冰有弟弟两个,妹妹一个,三个孩子挤在一间屋里,而父母住在另外一间,正厅挂着一个个篮子,里面是食物,之所以要挂着主要是为了防老鼠和虫蚁。 柏冰就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他对亲爹拿来的文书,不理不睬,看着院墙在生闷气。 “儿呀,你中了秀才怎么丧着一个脸呢!”柏耕升收起了文书,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都看见了,你把家里的钱,都拿去了黄伯伯家里,我这秀才,就是这么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柏冰头也不转,闷声闷气的说道。 柏冰口中的黄伯伯,就是柏耕升的同乡,顺天府推官黄淳,就是那个在都察院撞柱而亡的黄淳。 “胡说什么!”柏耕升面色剧变,厉声说道:“我就是去你黄伯伯家里问候一下,朝廷的鹰犬爪牙,正在四处寻找线索,你胡说八道,咱们全家人都要遭殃!” “休得胡言!” 柏冰立刻扭过头来,大声说道:“我都亲眼看到了,你还说没有!家里一共有二十四块银元,红绸布裹着,就在家里的炕下面藏着,院试前,你拿着银元就去了黄伯伯家里,我去看了,银子没了!” “我的活祖宗啊,你小点声,隔墙有耳,这要是被人听了去,恐怕明天缇骑就要上门了!”柏耕升都吓晕了,连忙上前捂住了儿子的嘴。 “儿呀,你听爹说,这考中了秀才,就是平步青云了,咱家就不是穷民苦力了,你不要胡说,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听话,好好去国子监上学,考个举人,考个进士来,光耀门楣!”柏耕升连连说道。 “你黄伯伯做事素来谨慎,收咱们家的银子,也是背着人,现在黄淳已经死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要给咱们家招惹祸端,你听到了吗!”柏耕升还是不放心,告诉自己儿子,这可不是闹着玩,一旦事发,别说功名,全家都得吃牢房。 “我知道。”柏冰愣愣的说道,看向了弟弟妹妹,又看向了已经变得老迈的母亲,弟弟妹妹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母亲只在一旁抹泪,也不敢哭出声来。 宅子、院子里的磨、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父亲做了西山煤局的匠人之后才有的,今天安定的生活,全都是拜朝廷官厂所赐,但现在朝廷在查黄淳受贿案,广泛征集线索,一面是公,一面是全家老小,柏冰怎么抉择? 他没法抉择,难道去缇骑衙门,告自己父亲行贿?所以他才在院子里坐着生闷气。 十六岁的年纪,正是嫉恶如仇的大好岁月,柏冰有大志气,日后要做张居正那般的人物,但这刚开始,考到功名,就是用贿赂换来的,让柏冰一股郁气,堵在心口说不出来。 “爹,你知道缇骑们为什么被士林们叫做鹰犬吗?”柏冰看着院墙,呆呆的说道。 “为什么?不就是说缇骑是皇帝的走狗吗?”柏耕升坐在一旁,笑着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好好准备下,一会儿我们去全聚楼吃饭,咱们请街坊邻居去吃席,庆祝我儿脱胎换骨!” 柏冰转过头来,看着柏耕升,目光有些呆滞的说道:“因为缇骑的眼睛像雄鹰一样的锐利,他们的嗅觉像猎犬一样的灵敏,所以才会被叫做鹰犬,只要他们想查清楚的事情,就绝对可以查清楚,爹,你觉得,咱们家能躲得过去吗?” 柏耕升直接就急了,厉声说道:“乌鸦嘴!别胡说八道!哪有咒自己家倒霉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爹,这是科举舞弊,虽然只是院试,爹,我们脚下是京城。”柏冰面色更加痛苦的说道:“要不我们报官吧,也能争取一个从轻发落。” “不行绝对不行!”柏耕升厉声说道:“缇骑也没那么神通广大,再说,黄淳都死了,不会有事的!” 柏耕升越说越激动,他的声音比柏冰还大,缇骑的威名让他惊惧难安,万一要是被查到,一切的一切都被毁了。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柏耕升吓了一个激灵,厉声问道:“谁!” “里正,你这中了秀才,关着门作甚?开门,开门,我把这个牙牌给你,你把这个铜牌钉在门头上。”门外传来了里正的声音,里正就觉得奇怪,这别人家中了秀才,都是大门敞开,街坊邻居都来沾沾喜气,这一家倒好,大门紧闭。 “来了来了。”柏耕升赶忙去开门,牙牌是秀才身份,而铜牌是官厂制作的,上面写着四个字,书香门第,这是王崇古特意命人提前就打好的铜牌,钉在门头上,算是改门换庭了。 中了秀才,邻居们要把窗户全部打烂,然后换上新的,这就是改门换庭的俗礼,但官舍的门窗都是玻璃,打破了那再置办就是浪费,所以,就用一个铜牌,替换了原来的俗礼。铜牌做的很精致,是白铜做的,轻易不会腐蚀。 这门一开,街坊邻居们,都提着各种各样的贺礼开始登门道喜,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拉一番家长里短,走的时候,还要让秀才柏冰写几个字,这几个字会贴在家里顽劣子的案头,督促自己儿子好生学习。 柏耕升暂时忘记了缇骑的恐怖,开始迎来送往,这好不容易到了日中时分,才算是把人都送走了。 “砰砰砰!”敲门声再次响起。 “来了来了。”柏耕升满脸笑容的打开了门笑着说道:“来就来了,还提什么…” 柏耕升一句话没说完,因为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大红色的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而另外一个穿着武备常服,这是缇骑千户和一名普通缇骑,要知道即便是在缇骑里面,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穿大红色的飞鱼服,那是皇帝赐服。 “我是北镇抚司提刑千户陈末,我有话要问你,进去说。”陈末拿出了自己的牙牌亮明了身份,然后示意柏耕升带入,他们这身打扮,已经引起街坊邻居的议论和指指点点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就是一时糊涂啊!”柏耕升吓得一个腿软,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 陈末有些无奈,示意身边的缇骑将柏耕升架了起来,走进去。 陈末四处打量着柏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没有多少家具,可见家里的活钱都给柏冰读书用了。 “柏耕升,你在八月十五中秋节,以拜访同乡的名义,给顺天府推官二十四银之事,你可承认?”陈末坐在了桃树下,看着软在地上的柏耕升,又看着躲在正堂门口偷偷往外看的几双大眼睛,平静的问道。 “确有此事。”柏耕升没有狡辩,也没有抵抗,直接承认了自己为自己儿子功名,输送贿赂之事。 “这是那二十四银,你查验清楚收好。”陈末打开了一个盒子,从里面点出了二十四枚银币,从旁边缇骑手中拿过了一张纸说道:“你不识字,让你儿子来看公文。” 柏冰本来就在偷看,一看缇骑千户叫他,立刻打开了房门走了出来,看起了石桌上的公文。 “诈骗?”柏冰看到了公文,发现这件事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朝廷似乎有不同的定性。 “黄淳压根就没有能力干涉科举,哪怕是院试,那也是翰林院、国子监、贡院、提学的权责范围,而黄淳以自己能够干涉科举为由,向包括你父亲在内的一百七十二人索贿超过3万银。”陈末解释了下为何是诈骗,而不是受贿。 这个黄淳一个推官,他没有那个本事去干涉院试,就是趁着院试,大发横财,模棱两可的给出一些承诺,若是像柏冰这样争气,考中了那自然是你好我好,若是考不中,就收为弟子,这行贿的钱就成了束脩。 黄淳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万历九年他就这么干过一次,只不过那次只有十三个受害者,这一次黄淳胆大包天,直接对一百七十二人索贿,数额巨大。 范应期、王家屏在主持会试的时候,也曾经收过银子,那时候朝廷还没有反腐,这件事被定性为了受贿,因为范应期、王家屏作为同考官真的有能力干涉科举眷录,但是他们没办事。 黄淳这个不被定义为受贿而是诈骗,就是黄淳压根就没有这个能力。 “日后切莫相信了,科举取士乃是国朝大事,但凡是有舞弊,都是人头滚滚的大案,他一个小小推官,如何干预?路边一条狗还知道在树下面撒泡尿,圈自己的地盘,何况是这些官老爷呢?他们都有自己的权力边界。”陈末劝了两句,陈末不希望自己哪天办案的时候,柏家真的科举舞弊,人头落地。 “点清了银币,就在退赔赃款告知上签字画押吧。”陈末点了点桌上的公文,示意柏冰父子没有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好。”柏冰看着软在地上的父亲,拿起了笔签字,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柏耕升,你跟黄淳乃是旧识,你可知道他其他贪赃枉法之事吗?”陈末收好了公文,看着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的柏耕升问道。 “知道!”柏耕升都快恨死这个黄淳了,在柏耕升心里,这些当官的,都是尿在一个壶里,互相都会给个方便,所以柏耕升才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黄淳,结果这家伙,压根就没有去做,而是为了骗取钱财! 简直是可恨! 所以在陈末询问的时候,柏耕升决定把他知道的那点事儿,都给抖搂出来。 “他有个外室,在天津卫!”柏耕升说起了他知道的情况。 陈末眼前一亮,立刻说道:“快,仔细说说这个外室。” 这是一个新的线索,对黄淳的调查正在进行,查到了不少的事儿,可到现在,缇骑们都不知道为何黄淳会在都察院里撞柱,就这些事儿林林总总加起来,顶天就是革罢功名。 “我知道他养的这个外室,完全是因为有一次他让我去天津卫给他的外室送货,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这些他都不方便自己出面购置,所以给了我一些银子,扣扣索索的,我还搭上了一两银子!”柏耕升一五一十的说起了自己知道的情况。 陈末详细记录在册后,询问道:“如果要到刑部大堂作证,你愿意去吗?” “这…”柏耕升看了一眼自己儿子,赶紧说道:“愿意。” 为了儿子的前途,龙潭虎穴也是愿意闯一闯的。 “好。”陈末点头说道:“很好,你安心,这里是匠人官舍,出门就是法例办,有人威胁你也不必相信,他们想在王次辅的地头上撒野,也得问问王次辅答不答应,你说是吧。” “对对。”柏耕升连连点头,觉得陈末说的有理。 陈末是为了让柏耕升安心,其实这种关键证人,都是北镇抚司亲自盯着,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柏耕升对缇骑很陌生,有抵触情绪,还不如说他一个熟悉的人。 “你还知道其他什么吗?”陈末继续问道。 “我有一次听到了他说什么,火药不好搞,得加钱的话,但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柏耕升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他觉得非常不对劲儿的一句话,火药,一个推官要什么火药? “很好,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在这里签字,柏秀才,给你父亲念一念这些证词。”陈末露出了一个微笑,王次辅遇刺案中,第二个大的疑点的线索出现了,火药的来源。 “留步,留步。”陈末走出家门的时候,还专门客气了两下,柏耕升赶紧拜别。 就是这客气两下,让柏耕升的街坊邻居心中的疑虑猜测全都烟消云散了,一般来说,缇骑就是索命的牛头马面,被缇骑登门既然不是索命,那就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好事。 陈末出身微末,他对这些事儿非常了解,知道自己要是直接走了,柏耕升和柏冰恐怕就会被人指指点点念叨好几年,越是底层的人,抗风险能力越弱,毁掉一家人,有的时候不必用刀,流言有的时候真的可以杀人。 陈末亲眼见过。 “所以,我这个秀才是我自己考中的了?”柏冰目送陈末等人离开,而后终于回过神来,他死气沉沉的脸逐渐恢复了生气,而后狂喜了起来,大声的说道:“咦!好了,我中了!爹,我考中了!” “中了!” 陈末回到了北镇抚司用最快的速度把收集到的情报,告诉了缇帅赵梦祐,很快,陈末就快马加鞭奔着天津卫而去,陈末的速度很快,就用了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天津卫,而后开始侦缉黄淳外室。 本来陈末以为自己来晚了一步,恐怕这个黄淳的外室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结果陈末找到外室家门的时候,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光,里面还有声音。 “千户,这声音有点不大对啊。”跟随一起来的一个缇骑,面色极为古怪的说道,这里面的动静,一看就是男女在办事,而且动静很大。 “破门!”陈末退后两步,下令破门。 本来缇骑们背着一个破门锤,就是火药爆炸为驱动力,装着锤头的破门利器,但缇骑都不爱用这东西。 一个缇骑一伸手,另外一个缇骑助跑两下,踩在了缇骑的手上,一跃而起,身形十分矫捷的翻入了院落之内,打开了家门,只要不是什么军事行动,破门锤的火药都是能省则省。 节俭,可是陛下的八大美德之一,上行下效,大明内外都是该省的时候都会省下来。 黄淳的外室被抓了,这个外室甚至都不知道黄淳已经死了,压根就没人告诉她。 床上的确有个男人,外室起初还以为黄淳来抓奸了,吓的魂飞魄散,当场把这男人当场给阉了,结果发现是比抓奸还严重的事儿。 陈末在办案的时候,想到王谦王公子的一句话,王公子说:哪个外室不偷吃。 王公子作为大明外室文化研究第一人,这句话非常具有权威性。 这个外室偷吃的这个男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是附近的娈童,娈是相貌美丽的女子,但这个人是男人,就是专门给一些特殊癖好提供服务的男宠。 陈末在这个外室这里,查获了折银价值七十二万两的赃物。 (本章完) 第647章 老虎要打,伥鬼也要抓 第647章 老虎要打,伥鬼也要抓 提刑千户陈末找到的赃款,不是白银,而是黄金。 大明挂牌价,一两黄金等于十六两白银,但是有价无市,不是没有黄金,而是没有白银,白银的流通性更强,以致于到马尼拉的商船都不会收黄金,黄金主要是作为首饰使用。 黄金这种流通性不佳,不好大规模变现的贵金属,是完全可以放心交给外室去保管,外室压根就没有渠道将如此规模的黄金变现。 陈末很疑惑,这笔黄金的数量有点过于庞大了,这真的是一个顺天府推官黄淳,能够贪墨到的数字吗? “掘地三尺。”陈末察觉到了问题之后,就开始对外室家里进行彻头彻尾的搜查,陈末觉得有猫腻,这个自杀的黄淳背后,恐怕站着一大批人。 要知道,前四川巡抚罗瑶,在四川费了老鼻子劲儿,最后就往自己手里折腾了34万银,还被朝廷一体给没收了,这个黄淳,顺天府推官何德何能? 很快,缇骑们就撬开了外室的嘴,外室得知黄淳已经死了,压根就没有抵赖的想法,因为她只是个外室,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黄淳的秘密,外室还是知道一些,根据外室交待,这黄淳的确就养了她这么一个小的,但是别人在天津卫,也养了外室! 王谦对外室颇有研究,王谦说过,在一个地方发现了一个外室,那这个地方就是外室的聚集地,扎堆存在,就会有十个、一百个外室生活在这里,并且围绕着这些个外室们,形成一种“一人之奢,即千万人之生计”的稳定外室经济。 金银珠宝、胭脂水粉、出行、使唤的丫鬟仆从、三姑六婆、骗子、人牙行等等,都会闻着味儿的凑过来,扎堆出现。 陈末在审问外室的过程中,发现王谦不愧是大明研究外室文化泰斗级别的人物! 果然,这十横十纵类似于小城一样的村落,就是个外室聚集地,住着上百个外室,天津卫是大明北方海贸重镇,交通便利,商货交流频繁,白银在天津卫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堰塞,白银对人的异化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人心。 这些外室不仅仅是京堂官员外室,还有一些个名儒、富商巨贾、势要豪右之家的外室,这些个外室更多的充当着一种社交的角色,不是说要交换,互相换着玩,那是次要的,主要是外室提供密谋的场所和会面的由头。 陈末在调查中,发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笔折银高达72万银的财物,不是黄淳自己拥有的,而且事情的复杂程度,超过了陈末这个提刑千户处理的范围。 三天后,陈末快马加鞭的回到了京师,马不停蹄的见到了缇帅赵梦祐,简单汇报了情况后,赵梦祐带着陈末直接去了通和宫,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陈末见到了正在批阅奏疏的壮年天子。 “不必虚礼,坐。”朱翊钧没抬头,而是奋笔疾书,来自广州府的奏疏,皇帝亲自批注,大约写了一百多字。 陈末偷偷的打量了下皇帝,由衷的安心。 陛下处理公文的时候,颇为严肃认真,给人一种很让人放心的感觉,当然他就是偷偷打量了几下,就老实坐好,等待皇帝的询问。 “具体什么情况?”朱翊钧终于批完了奏疏,放下了朱笔,开口问道。 “这里有一封名单,黄淳外室所持有的折银72万赃款,是他们共同持有。”陈末将一份名单和卷宗,递给了冯保。 朱翊钧简单的看完了奏疏,深吸了口气说道:“黄淳自杀是有理由的,海瑞的动作太快了,他还没有把这些黄金处理干净,一旦被调查,起获这批黄金的时候,黄淳决计熬不过北镇抚司的五毒之刑,所以,自己死了,所有人都安全了。” “黄淳不肯体面,有的是人会帮他体面。” “缇帅。” “臣在!”赵梦祐立刻站起来,中气十足的说道,常伴陛下十二年的赵梦祐,已经很清楚的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了,这将是影响大明国朝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五十年的大案、要案。 “按名单将所有人缉拿,押入天牢等待查问,注意,不要让他们自杀了。”朱翊钧特别提醒了一句,黄淳自杀事,决计不可再次发生。 朱翊钧抽出了第二张空白驾帖,这是王崇古给皇帝可以权力任性的十次机会,朱翊钧全都用在了王崇古被刺杀的案子上。 这次敢刺杀王崇古,下次就敢刺杀皇帝,杀太子,杀皇后。 朱翊钧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明正典刑。 “臣遵旨!”赵梦祐俯首领命而去,他有信心,北镇抚司这地方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地方,没有大明皇帝的允许,死都是一种奢侈。 赵梦祐走了,留下了陈末,陈末有些茫然失措,自己的顶头上司,就这么走了,让他一个人面圣?! “陈末,朕记得你,五年的墩台远侯,没有你,林辅成早死了千百遍了。”朱翊钧笑着说道:“不必紧张,你办案有思路,有办法,张弛有度,这次立下了大功,朕不会把你推到外面当替罪羔羊的。” 大明锦衣卫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那就是如何避免成为纪纲,如何变成陆炳。 纪纲替成祖文皇帝杀了解缙,后来纪纲就被以谋反论罪; 陆炳不止一次救了外廷官员,但始终深得嘉靖皇帝的信任。 朱翊钧直接给了承诺,抓人的是缇帅,来自皇帝的直接授意,这案子就是皇帝本人做的,有胆子就来伏阙! 李开芳就伏阙了,屁事没有! “说说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吧。”朱翊钧示意陈末简单聊下自己的办案心得。 “看法?臣…的确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陈末并不是特别紧张,陛下不吃人,相反几次面圣,陛下都非常的和蔼,不是民间传闻中阎王爷一样喜怒无常的人物。 “死士李三虎、煤市口旧东家许昭德、巡城御史赵承范、推官黄淳,他们胆敢刺杀王次辅,其实是陷入了一个误区,以为只要王次辅死了,大明官厂就归他们了,可是以臣看来,官厂团造,不是王次辅一个人的官厂,是大明的官厂,是陛下的官厂。”陈末首先说这些人的动机。 从开始就是错的,真的把王崇古给杀了,只会引得皇帝雷霆大怒,掀起如同四大案一样的血案来为王次辅报仇,而官厂团造法,会继续推行下去,这些人谋求的造船厂、煤局、毛呢厂、种植园等等,都是镜水月。 “他们其实轻视了陛下。”陈末面色古怪的说道:“臣在办案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这些奸佞的心目中,陛下…” 陈末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主要是不能殿前失仪。 “庙里的塑像?”朱翊钧稍微思考了下,询问了一下。 “是。”陈末立刻俯首说道,这是陛下说的,可不是他说的。 办案的过程中,这些奸佞逆贼,压根就没把皇帝当回事儿,都觉得一个二十多岁的半大小子,不足为虑,只要把王崇古干掉,那政敌张居正一定会对王崇古进行全面清算,最终就可以获得他们图谋已久的肥肉了。 “说到底就是看上朕的那些个破铜烂铁了,嘴上一个个都嫌弃的要死,可是这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嘴脸,将官厂的价值暴露无遗。”朱翊钧点了点头,这是要杀王崇古?根本就是图谋皇帝占股一半的各大官厂! 这是在掏朱翊钧的银袋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这些黄金,臣倒是发现,这些黄金的作用了,怎么说呢?陛下,这些黄金,是黄淳这些奸佞逆贼的,但也不是他们的。”陈末这话说的糊里糊涂,他赶忙解释,想要解释清楚。 黄金的作用就是一个等价物,用来逃避朝廷高额的利得税。 黄淳贪墨了三万两白银,要输送到海外自己家人手里,他就要出关,但是出关就要交纳高达五成的利得税,最关键的是,一个推官解释不清楚哪来的这么多白银,这个时候,就需要经纪买办了。 黄淳将白银交给经纪买办,这些经纪买办把不容易变现的抵押物黄金,抵押给黄淳,在海外白银流转到黄淳家人手中,交易完成后,这笔黄金经纪买办取走。 这个过程,经纪买办要收一笔高达三成的手续费。 “这样就可以避开朝廷市舶司的稽查,白银看似没有流出大明,但其实赃款已经流出了大明,这些赃款会变成货物,流出大明。”陈末不懂货币,更不懂经济,他就是个每天都会看邸报、杂报的官差,这只是他浅薄的见识。 在陈末看来,货币货币,就是货,白银的定义是大明所有人的血汗钱,那货物流失,就等同于白银流失。 朱翊钧想了想,掏出一张纸来写了几笔,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吗?” “陛下圣明!”陈末赶忙俯首说道,陛下多聪明一个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糊里糊涂,甚至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黄金的作用,陛下三下五除二,就完全理解了。 因为书信太慢,所以这些等价的黄金,就需要一个稳妥的地方进行安置,久而久之,才形成了如此稳定的利益链条。 “陛下,臣不认为这是偶然的。”陈末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大明这样的外室聚集之地,恐怕不止一个。” 偶然现象?陈末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既然找到了一处,基本可以肯定,这已经形成了一种路径,并且广泛存在。 “你说的很有道理。”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几下,对着张宏说道:“去请王次辅和王谦过来。” 王谦是海瑞反贪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抓手,王谦不止一次提供了确凿的线索来帮助海瑞反贪,否则海瑞这等骨鲠正臣,因为不了解贪官,很难肃贪到这个地步。 王崇古很快就到了,王谦来的晚一点,王谦一进御书房,王崇古恨不得一脚把王谦给踹出去,因为王谦身上都是胭脂水粉的味道,不知道刚从哪个姑娘怀里出来。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谦也知道自己失仪,但实在是来不得沐浴更衣了,陛下叫的急。 “臣有罪。”王谦也没含糊,直接请罪,他就一个从四品的佥都御史,还是管燕兴楼的,陛下很少召见他,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大白天的出去鬼混。 “免礼吧,坐下说话。”朱翊钧示意王谦免礼,别假惺惺的请罪了。 “陛下,臣去太白楼是装潢的事儿,真不是鬼混,臣一过去,楼里的姑娘就扑过来了,臣实在是…臣有罪。”王谦再次申明自己大白天的去太白楼,是为了装潢的事儿,结果姑娘生扑,他挡都挡不住。 “不是你平日里跟土财主一样四处撒钱,那些个姑娘能往你身上扑?有点银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断你一个月的度支!”王崇古气急败坏的说道,上一次陛下去太白楼看热闹,王谦当着皇帝的面撒了一万一千银。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训子,这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早就定型了,现在训就太晚了。朱翊钧示意冯保把情况详细的陈述了一遍,才郑重的问道:“次辅以为,这是个别的现象,还是普遍存在?” “臣以为,应该是普遍存在的,这生意已经做得很是熟练了。”王崇古带着老镜,认真的看完了卷宗,才说明了自己的判断。 王谦更加直截了当的说道:“陛下,臣之前就说,这外室肯定要扎堆!为何?” “因为外室握着这么多的银子,她们肯定要炫耀,要不然那心里啊,就跟猫爪子挠一样,刺挠的很,而且这外室情绪不稳定,就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要是没个地方抱怨,那指不定得憋死。” “跟谁炫耀?自然是跟姐妹们炫耀,跟谁抱怨?自然跟姐妹们抱怨,大家互相帮助,抱团取暖,一起找娈童,还互相介绍。” 王崇古看着自己儿子,满脸狐疑的说道:“王谦!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小的了?趁着在陛下这儿,接回家里来,别在外面招风惹雨!” “没有!”王谦嘴角抽动了下说道:“你都不找,我为什么要找!” “那你为何如此了解?!”王崇古反问道。 “了解就等于我有一个?爹!你可是刑部尚书,说话要讲证据!”王谦气的脸都红了,他了解是为了反贪,是为了国事!别人都还没说什么,亲爹反而怀疑起来了! “谁闲的没事给自己找带绿帽,难不成是龟公转世?我敢对天发誓,要是我找了,就让天雷,打了我!” 王谦说过,哪有外室不偷吃,找外室就是给自己找绿帽带,这些个外室凑到一起,除了炫耀抱怨,就是互相介绍了。 朱翊钧和陈末互相看了一眼,都乐,但没笑出来,毕竟,陈末受过专业训练。 “那就找到这些个外室聚集之地,把这条线打掉。”朱翊钧说起了叫王崇古、王谦来的目的,找到外室,找到他们扎堆的地方,找到经纪买办,找到地下钱庄,和这次的大案一起,送他们去见太祖高皇帝! “臣等遵旨。”王崇古认为这非常有必要,而且要刑部和都察院一起行动起来。 银子之所以要流出海外,是因为在大明不安全,海瑞海刚峰在反腐抓贪,一点情面都不给。 黄淳死了,在都察院撞柱了,但是他死的没有任何价值,因为大明皇帝还是顺藤摸瓜,抓到了黄淳为何要自杀的原因,他背后有一群人,他不死,别人没法安全。 朱翊钧跟王崇古说了一下,他又用了一张空白驾帖,就是为了更加高效的办案,而王崇古表示,符合流程,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赵梦祐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召集了所有的提刑千户和近两千名缇骑,一直等到提刑千户、缇骑们全部赶到,赵梦祐才开始委派任务。 “这一份名单,是陛下钦点的名单,在明天日出之前,所有人都要确保归案,连带其家人!下面开始分配任务!”赵梦祐将名单放在桌上,开始给十个提刑千户分配任务。 “在谁的管辖范围内逃脱,罪同案犯!”赵梦祐再次重申了一下办案条例,无论放跑了谁,都是同责。 “现在,出发!” 赵梦祐指挥缇骑开始出动,一名提刑千户赶到了五城兵马司出示了驾帖,京师的九门在人们的骂声中,缓缓关闭,而后就是各坊坊门,缇骑开始接管坊门看守,提刑千户开始入坊拿人。 还有一队,直奔百望山山麓之下的大厝而去,这里也有抓捕的对象。 抓捕的范围不仅仅是贪官污吏,还有一批商贾,这些商贾,都是查明的地下钱庄的东家,他们长期从事这种事儿,成为了为虎作伥的伥鬼,老虎要打,伥鬼也要抓。 注定是一个不平之夜,几乎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街上的缇骑一波接着一波,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悄然离去,破门声此起彼伏,甚至能听到喊打喊杀的声音,但这些杂音很快就会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坊门缓缓打开,一切的一切似乎和寻常的早上没什么区别,连昨夜发生了喊杀声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几家黑心的赌坊和商铺,今天没有开门,几个势要豪右之家,大门紧闭。 就在京师所有人都猜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东华门外开始张榜公告昨日为何会有缇骑抓人,这是个贪官污吏和其爪牙被英明的大明皇帝一窝端的好消息,很快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大街小巷。 朱翊钧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上。 “先生,朕昨日抓了56名朝官,124名商贾和经纪买办。”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说起了昨日的行动。 “陛下圣明。”张居正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说道:“陛下,昨日被抓的朝官里,没有一个臣的门下,只有7名商贾来自楚地。” “那是,先生教导有方。”朱翊钧笑容满面的说道,张居正的门下贪都是明着来,根本不藏着掖着,和张居正一样。 “反倒是晋党啊,这次朝官占了23席,这都快一半了,这124个商贾里面,有83人都是晋商。”张居正满是幸灾乐祸的看向了王崇古,这次最倒霉的就是晋党了。 经过此事,晋党再次元气大伤。 “唉,他们不争气,我也没什么好的办法,随他们去吧。”王崇古摆了摆手,也是极其无所谓的说道:“昨日被捕56朝官,无一人是官厂出身,这就够了。” 晋党?真不熟。 他王崇古现在是工党党魁! 这次尚未完全成型的工党,没有一人在名单上,包括商贾,工党本身就不是什么地域性的结党,更没有什么商贾投效工党,本身工党主张更多的货物,抓的是生产,至于卖给谁,什么用处,这就不归工党管了。 “朕发现,这被捕的56员朝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他们都骂过王次辅。” 普遍的文官联盟是不存在的,朝中也是山头林立,文官要是真的能够完全团结起来,直接改朝换代好了。 “啊?这…”王崇古沉默了一下说道:“看来,臣做的事儿,戳到他们肺管子上了。” “诚如是也。”朱翊钧颇为认可的说道:“西直门煤市口收归公有,就是整件事的开端,不过清理了蠹虫,朕也好放心南巡了。” 南巡已经紧张的筹备了三个月,从内到外、从上到下都在紧锣密鼓的安排。 “臣有本启奏。”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汇报了南巡的筹备事宜,一切准备就绪,若是来年开春无事,二月出发,烟三月下扬州。 朱翊钧认真的看完了张居正的奏疏说道:“这也太麻烦了吧。” “一点都不麻烦,陛下是万金之躯。”张居正则摇头说道:“若非时间仓促,还能准备的更加充分一些。” “行宫没必要修建这么多,朕不住行宫,把这一项省了能省一百五十万银了。”朱翊钧想划掉一项,行宫的营造费用。 “陛下,这个钱不能省,嘉靖十八年二月二十日,世宗皇帝南巡,至赵州行宫,赵州行宫起火,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二月二十六日,驻跸临洺行宫,夜半,再次走水,二月二十八日,至卫辉行宫,夜四更,顷刻之间一片火海。”张居正十分郑重的说道:“这钱不能省。” “一百五十万银,都能修二百里的驰道了。”朱翊钧还是有点心疼。 “陛下,这钱不能省,王次辅营造的行宫,臣还是很放心的。”张居正再次违逆皇帝的意志,坚决不肯省钱。 “陛下,臣附议。”王崇古非常直接了当的说道:“他们敢杀臣,就敢刺杀陛下,无论如何,这个钱都是必须出的。” “这个大驾玉辂居然要七万银,一条五桅过洋船朕才卖五万银,这东西居然七万银?这大驾玉辂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这么贵!”朱翊钧对第二项提出了质疑。 “金子做的。”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木包钢,哪怕是火药炸,也顶多炸上天,散不了架,工部试过了。” “臣为了这辆车,用了武库七千斤的火药。”汪道昆赶忙解释了下这玩意儿为何这么贵,成本可不只是一辆车,而是研发成本。 “这就过一个长江,就要专门营造一艘封舟吗?”朱翊钧看着清单上另外一个高达十五万银的项目,呆滞的问道。 张居正十分郑重的说道:“这是防范的重中之重,封舟的钱决计不能省,要省的话,那还是不要南巡了。” 防水甚于防火,大明火德,不怕火,怕水。 “这也不能省,那也不能省?哪一件能省一点?”朱翊钧看着长长的奏疏,这哪里是奏疏啊,这分明就是账单,一趟南巡居然要费超过300万银! “陛下,能省的,臣都已经省了,这剩下的都不能省,陛下,南巡得到的绝不是用白银就可以去衡量的。”张居正十分明确的告诉皇帝,省钱是不可能省钱的。 有些东西是有价的,有些东西是无价的,皇帝南巡意味着南衙向心力的加强,在开海大势之下,无论如何都要去这一趟,而且很有可能形成常制。 向心力这东西,要用多少钱去衡量呢? 朱翊钧叹了口气,拿起了大印,盖在了上面,无奈的说道:“那就不划了,如数实行,这或许就是朝廷僵化的原因吧。” 朝廷僵化形成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制度在建立之初是有很多漏洞的,为了堵住这些漏洞,就需要对制度的修修补补,最终让屎山代码层层堆叠,每进行一次修补,就加重一次僵化,最终导致了大明行将朽木一样的僵硬。 道爷南巡走了几天,被大火烧了三次,铩羽而归,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只好修修补补,最终就变成了规矩十分繁琐的现状。 (本章完) 第648章 杭州罗木营闹饷兵变 第648章 杭州罗木营闹饷兵变 制度的僵化就在于层层加码,所以很多事在草创的阶段,都是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层层加码的补丁,最终让制度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机械的行动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活力。 通常情况下,这些乱七八糟的补丁,都是历史的包袱。 大明朝廷已经两百多岁了,这样的僵化数不胜数,革故鼎新的意义就在于将这些制度的逻辑全面优化,进而完成大明中兴,这很困难,道阻且长。 南巡,也是要解决一些历史包袱,比如南衙十四府的拆分。 南衙十四府占据了大明税收的三成,如果是作为京畿,这没有任何问题,但大明两京制其实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政治中心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北衙,但是南衙庞大的地域和恐怖的经济实力,形成了一种对北衙政令的天然阻力。 拆分,就是此次南巡最重要的一件事之一。 其次,就是大明现在另外一个矛盾需要缓解,钱荒和白银堰塞的矛盾状态,钱荒代表没钱,白银堰塞却真实存在,这两种状态是完全对立的,但又同时存在,按照阶级论的第二卷的解释,是分配出现了问题。 阶级论有四个自然而然的推论,但大明目前只有前两卷,一卷承认阶级的存在,一卷则是讨论分配。 “陛下,臣以为,应该在百万丁口以上的城池,进行全面排查外室聚集之地,彻底打击贪腐之风。”张居正以内阁首辅的身份,提出了一条政令,全面肃贪,不让肃贪就肃反,选一样就好。 百万丁口以上,是张居正划出的一条线,反腐也是需要成本的,百万以下的城池,肃反都是抓的苍蝇,甚至连苍蝇都打不到,而且大明的行政能力需要进一步恢复,才能做到。 外室成为反贪的突破口。 “准。”朱翊钧批准了张居正的提议,或者说廷臣们的意见。 廷臣不养外室,朝官就不能养外室,京堂百官不能养外室,外官也不能养外室,这就是朝廷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 万历十二年九月十五日,大明皇帝掀起了大明史上规模最大的系统性肃贪,比之洪武年间的肃贪,规模更大,这是为了行政力量的进一步恢复。 水至清则无鱼,贪点拿点,人之常情,这属于行政成本,损耗的一部分。 可弄到养外室,勾结海外反贼,平素里一副忠君体国、忠心耿耿,愿意为陛下粉身碎骨的样子,可是背地里却是对皇帝、对朝廷不忠诚,对政令阳奉阴违,姑息纵容势要豪右强取豪夺,这种双面人,是决计不允许在大明朝廷为官的。 这涉及到了忠诚的问题。 “陛下,臣有本启奏。”王崇古呈送了一本奏疏,奏疏上汇报了一个喜讯,所有的官厂,都完成了三级学堂的设立,这对官厂而言是个巨大的利好消息。 相比较大明京堂的三座官厂,在院试里的披荆斩棘,斩获203席秀才,这样恐怖的战果,各地因为官厂的发展情况不同,存在极大的差异,但基本都取得了一些成果。 大明原来的秀才、举人、进士,这些官选官特权阶级,本来只有军户和民户这两大类,历代军户占比大约为30%,现在住坐工匠出身的匠户,已经正式进入了这一领域。 林辅成在谈金钱对人的异化时,谈到了战场问题,劳务市场的公允、生产资料的归属、还要看向作为人必须要拥有和取得的权利,即人权。 “很好,定要保证三级学堂的存续,哪怕僵化一些也无所谓。”朱翊钧朱批了这本奏疏。 和军屯卫所不同,官厂因为生产的缘故,不算贫穷,还是能够聘请足够的老师,军屯卫所的败坏是一笔经济账,军屯卫所要交皇粮,即子粒粮大约为三成,还要交给军屯卫所三成多的地租,剩下的四成,还要面对军将的朘剥,生产的物质不够充分,一旦繁衍生息,就会挨饿。 而官厂团造,并没有如此顾虑,三级学堂、匠人学堂、惠民药局、匠人官舍等等,都在对下分配的那三成里面。 官厂团造不想步军屯卫所的后尘,就必须要保证好分配,官厂团造在,工兵团营就会存在。 “河南、山东总督凌云翼奏闻,六个工兵团营已经全部招揽完成。”兵部尚书曾省吾奏闻了工兵团营的规模,其实之前这些工兵团营就已经存在了,是凌云翼、王一鹗作为总督、巡抚,为了配合京开驰道、京密驰道修建组织,但没有正式的番号。 现在被朝廷所认可,并且给了工兵团营番号,至此,从朝廷到地方,都拥有了工兵团营。 朱翊钧对河南山东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询问,七月,河南的清丈出现了反复,部分乡贤缙绅以土地荒废为由,要求凌云翼减税,就是传统的灾逋改折。 这个玩法其实非常简单,凌云翼报闻朝廷有灾情,朝廷以十分为率,酌情减免三分到七分,或者全免,而乡贤缙绅们,会把减免的一部分,给了凌云翼,完成政以贿成。 可以这样玩,是因为给朝廷的税赋,是公家的钱,把这份税赋减免出来,就是自己的了,损公肥私的一种。 但凌云翼非但不报灾逋改折,还派人将所有所谓荒废的土地,全都抄没了,黄灿灿的田土,给你乡贤缙绅,你不种白白浪费,我就换人来种。 乡贤缙绅们这次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有争取到减免税赋,还被白没了一部分的田产。 “大司空,朕有个疑惑,为何百姓们不用瓦片,而用茅草呢?朕见百姓多茅舍,何故如此?”朱翊钧有些奇怪,他眉头紧蹙的说道:“这茅草一年修一次,费时费力,而瓦片能用十年甚至是更久,而且瓦片又不贵,一千片也不过三钱银。” “陛下,撑不住。”汪道昆听闻陛下询问,言简意赅的回答了这个问题,茅草有各种各样的坏处,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年年修补,但百姓还都用茅草,不仅仅是茅草便宜,还有土胚房、房梁木材等,压根撑不住瓦片的重量。 那用青砖,用青砖就要加深地基,而挖地基又要用人,这又是一笔支出。 光看瓦片,那自然不贵,要是加上砖、加上挖地基,那建筑成本就不是穷民苦力能够负担的起了。 “原来如此,有钱人起大厝,才会用砖瓦。”朱翊钧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朱翊钧之所以这样问,是陕西三边总督沈一贯,奏闻朝廷表功,他在陕西三边之地,打了一百二十口井,深度从十丈到三十丈不等,解决了一百二十个村寨,世世代代没水喝的窘境,除了打井之外,主要就是设立了官厂,烧砖、烧石灰、炼钢铁,将所有府城城墙内的茅舍全部拆除,换成了砖瓦房。 “陛下,大明的驿站,已经实现了扭亏为盈,臣以为承兑汇兑之事,也应在百万之众的城池设立。”兵部尚书曾省吾奏闻了另外一个好消息,驿站终于不再是朝廷的负资产了,赔钱买卖了,而让驿站扭亏为盈的关键,是承兑汇票。 大明的承汇兑业务的萌芽,应该是在永乐年间由宁波商帮打造的民信局,这种生意也叫做票号,但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随着大明在各地的会同馆驿开始了此项业务后,王家屏入京,都要求到王崇古的门下,在广州设立承兑汇兑。 “朕还记得前几年,言官们喋喋不休,说要裁撤驿站,现在,贱儒终于不能再攻讦驿站驿卒亏钱了。”朱翊钧笑着说道:“很好,依兵部所言。” 兵部的意思是,将在松江府试点成功,而后在五大市舶司推广的承兑汇兑业务,推向大明所有百万之众的城池,这需要对驿站进行扩张。 按洪武元年规定,60里或80里设置一驿,在实际执行过程中,驿站的密度其实远低于这个水平,即便是永乐年间的辽东都司,偌大的疆土之上,也只有三十处驿站。 在国初,其实驿站还有递运所、急递铺,驿站主要是驿、递、铺三种职能,但在隆庆初年,递运所、急递铺大规模裁撤,即便是没有裁撤,也名存实亡了,因为实在是过于昂贵了。 比如急递铺,是十里一铺,曰:必十里一铺,以均其势;必昼夜不息,以急其务。上下公移,无远弗届,其事若细,而所系匪轻也。 急递铺一个铺需要铺兵十人,每兵给银工食七两,过于昂贵的价格,让大明朝廷入不敷出,只能裁撤。 而现在,大明要将承兑汇兑业务,铺到全国所有百万之众的城池,就是为了能够先让驿站活下去。 大明皇帝以外室为切入口的反腐抓贪开始了,这次看似是肃贪,但其实也是肃反,因为要对地下钱庄进行全面打击,防止白银外流,皇帝的圣旨随着驰道上的驿卒马蹄声传递四方,百万丁口之上的城池都要进行全面排查。 大明百万之众的城池,在上一次丁口普查中已经确定为三十二城,而这三十二城里最重要的阵地其实就五个,五大市舶司所在的密州、松江府、宁波、漳州、广州。 大明五大市舶司里有一个市舶司,地位最为尴尬,那就是宁波市舶司,因为朱纨、张经、李天宠等抗倭名臣,在浙江打了胜仗还要死的历史包袱,大明皇帝、朝廷对宁波市舶司充满了忌惮,带来的后果就是各种政策都不会在宁波推行。 到现在宁波市舶司的会同馆驿承兑汇兑,都是在松江府会同馆代办。 宁波市舶司更多的是维持现状,这也导致了宁波市舶司双屿港的水文条件不差,可是其发展规模和程度,甚至比不上密州的胶州湾。 朝廷不给政策也就罢了,关键是浙江地面自己也不争气。 嘉靖年间为了平倭,总督胡宗宪在杭州大量募兵,倭患渐止之后,总计4.5万浙兵被编为了九个营驻扎在了浙江各地,其中有两个营负责守卫杭州城,其余七个营分驻各地。 随着倭患渐止,这九营,现在主要用来防汛,每年三月出巡,每年九月汛期逐渐结束回营。 每月给银饷九钱,算上出巡抗汛银,每年给银12两,这是一笔极大的负担,但浙江富硕,能够承担得起。 大明自万历三年起开始铸钱万历通宝、轧印银币,在大明其他地方,一枚万历通宝通常能换两到三个旧钱,因为万历通宝是真正的五铢钱,厚实的同时,十分的精美,但在浙江这个地方,万历通宝不能通行。 不仅仅是在宁波市舶司,万历通宝买不到任何的货物,在整个浙江,都买不到。 万历通宝明明是良币,但在浙江地面愣是什么都买不到。“情况有点不妙。”身处杭州府衙的浙江巡抚都御史吴善言,看着手中的塘报,面色极为凝重,他面色难堪的对着师爷问道:“你说,会不会兵变啊。” “这…谁说的上来。”师爷也是一脸忐忑的说道,说不上来,就是有可能,但凡是少拿点,都不会兵变。 浙江营兵4.5万人,共计九个营,在万历七年起,开始发新钱,但新钱买不到任何东西,军兵们怨声载道,这种怨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这股怨气终于要爆发了。 浙江巡抚吴善言,已经感受到了不妙,出巡抗汛的营兵回营了,这长达六个月的出巡抗汛,回到营地后,种种迹象表明,这股怨气要被点燃了。 “不好了,抚台,抚台!罗木营啸营了!”一个门房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惊恐无比的指着门外说道:“罗木营营兵五千人,已经到了永昌门!正在奔着府衙赶来!” “快,去看看!”吴善言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真的是乌鸦嘴,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抚台,这是兵变,要不躲一躲吧!这丘八发起狠来,怕是危险啊!”师爷一把拉住了要出门的吴善言,这可是兵变,不躲远点,还往上凑算怎么个事儿?! “营兵把我杀了还好,朝廷还给我个忠勇祠的名单,要是我现在跑了,过不了多久,陛下就得把我拉到菜市口明正典刑!去看看!”吴善言能爬到浙江巡抚的这个位置,他不傻,去还有可能活,不去就必死无疑,大明皇帝又不是抓不起来刀。 吴善言奔着永昌门而去,他去的快,杭州知府阎士选去的更快。 的确是兵变,但情况并没有恶化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一共四名把总赤膊自缚,走在所有营兵的最前面,五千众为四纵,紧随其后。 这些军兵带着武器,但所有的武器都用布裹着,没有露在外面。 “还好还好。”阎士选看到这种场面,就知道事情还有余地,军兵不想把事情做绝。 阎士选用力的呼吸了几下,给自己打了打气,向前走去,迎面走向了哗变的营兵,他一伸手大声喊道:“所有人止步!我是杭州知府阎士选!” “止步!”为首的四个人都是见过阎士选的,这个新知府,倒是干了几件实事儿,把总们伸出手向后下令。 随着吆喝声此起彼伏,行进中的营兵就停在了永昌门之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的骚乱发生。 “把总马文英、把总杨廷用、把总张文远、把总杨志,见过阎知府。”四个赤膊上身、自缚军前的人,依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这四个人赤膊上身,都有伤疤,伤疤最多的是马文英,一道从肩膀到腹部的巨大伤口,如同蜈蚣一样趴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狰狞,这是抗倭时候,倭寇留下的,马文英当初要挨了这么一下,是为了以伤换伤,杀了对面倭寇。 马文英上前一步,大声的说道:“此番前来,就是讨个公道!我自知哗营必死,但我今天就是想问问,为何要减饷!从原来的九钱银一个月,减到了三钱银!” “绝无此事!”阎士选一听就急了,减饷?他闻所未闻!他立刻说道:“九钱银每月,是当初定好的规矩,军兵出巡抗汛辛苦,回营之前,我亲自去府库提点军饷水食等物,挨个点验,绝无差错!” “嗯?”马文英眉头一皱,他伸出手,抑制住了身后群情激奋的军兵。 这中间有事儿。 “师爷!”阎士选大喊一声,左右看了看,没有师爷,师爷在兵变的第一时间就跑的无影无踪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阎士选是朝廷命官,他跑不了,师爷能跑。 “来个人,去府衙取点检文书来!”阎士选看向了远处的衙役们,衙役这个时候怂的跟个鹌鹑一样,压根不敢上前一步,阎士选又走不脱,他一走,营兵就要进城了。 巡抚吴善言正好赶来,看到了阎士选挡住了军兵,赶忙让身边的人去府衙取点检文书来,任何钱粮都要由巡抚、知府、仓库大使三方签字,这点检文书就在府衙之内,一式三份,吴善言自己就有一份。 马文英等人既然自缚,就是用自己的命,给下面的弟兄们讨一分公道,这是闹饷,但闹饷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祸端。 很快,点检文书被取来了,吴善言将三份文书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去,将三份文书交给了马文英等人查看。 “确认无误,的确没有减饷!”马文英、杨廷用、张文远、杨志四人查看了文书之后,确定了出库的确是九钱银,但发到了军兵手里的就只有三钱银。 中间的六钱银哪里去了? “犒赏军兵的酒、肉,有没有?”阎士选眉头紧蹙的问道。 出巡抗汛,九月回营之后,按制要给每位军兵五两酒、八两肉,三斗粮,这是军饷之外的犒赏,抗汛可是个辛苦活儿,三月到九月都异常忙碌,需要对堤坝进行加固,需要对内涝之地进行排洪,大部分时间都在作业,犒赏也是当初胡宗宪定下的规矩,一直在执行。 “连饷银都减了,未曾见到酒肉粮。”马文英回答了阎士选的问题,他有证人,五千个证人。 “诸位,听我一言,暂且回营,马文英你带一千军兵来到府衙,所欠六钱银,由府衙代出,另外我再补齐犒赏。”阎士选语速很快,他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查案,而是把军兵安抚下来。 安抚的办法是四千军兵在其他把总的带领下回营,剩余一千军兵在马文英的带领下,前往府衙拿军饷、犒赏,先把眼下的难关解决了再说。 马文英等人低声商量了一番,争论的是谁去府衙领钱,这可不是个美差,去府衙领钱的人,一定会被斩首示众,因为这是闹饷的头目。 “我去吧。”马文英推开了众人,看向了杨廷用说道:“我的妻儿老小,就拜托兄弟照料了。” 阎士选之所以肯出这个钱,一来是杭州府有这个钱,二来是要是不给,军兵可以自取,罗木营五千军足够拿下杭州城了,因为罗木营本来就是保卫杭州城的营兵。 马文英在点检了银钱犒赏送到罗木营之后,再次回到了永昌门,让阎士选将自己抓拿归案。 阎士选见马文英束手就擒,心头那股气泄了,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也有些头晕目眩,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官服已经被冷汗完全打湿,他猛地看向了浙江巡抚吴善言,嘴角抽动,厉声说道:“吴善言,你别的地方拿点也就算了,军饷你也拿?!疯了吗?” 疏浚水道、修桥补路,这些地方拿就拿了,大明官场人人都拿,你不拿甚至办不成事儿,但九营出巡抗汛回营,发饷也敢贪,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胡说什么!”吴善言本来放松下来的神情,听到阎士选的指控,立刻愤怒的喊道:“不是我!你休得胡说!” 吴善言是个贪官,这一点整个浙江都很清楚,浙江地面,万历通宝无法通行,和吴善言的纵容有极大的关系。 九营兵领到的是万历通宝,是大钱,这些大钱在浙江买不到货物,但九营兵还是找到了出路,从松江府买货,运回九营,浙江买不到货,但松江府可以,离得也不远,因为买的多,商家还送货上门,送到钱塘江沿岸码头。 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万历通宝是大明通行货币,手里拿着钱,会被商贾朘剥一些,但还是能活。 “你把持了九营生意,这不算我污蔑你吧!”阎士选看着吴善言说道:“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把持这个生意?” 九营兵需要到松江府去买货供给生活所需,而这个生意,就是被吴善言把持着,阎士选刚到没多久,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而且浙江人人都知道。 “你不要污人清白,我没有,没有证据胡说八道,是要诬告反坐的!”吴善言面色通红的反驳着。 “你发誓啊!”阎士选嗤笑一声说道:“你连发誓都不敢吗?子不言怪力乱神,咱们儒学士又不怕天谴,你发誓!” 在大明发誓,胡说八道,老天爷可能不会劈了他,但大明皇帝真的会杀人,这就是吴善言不敢发誓的原因,因为真的会遭报应。 “说点正经事儿吧,奏闻朝廷咱们统一好口径,就说闹饷,这马文英要把所有的事儿扛下来,就简单说说就行。”吴善言的意思很明确,大家都是在朝为官,互相行个方便,在奏闻朝廷的时候,选择性的、避重就轻的奏闻。 将事情变成马文英胆大包天,吴善言、阎士选临危不惧、处置得当。 这其实也是罗木营的意思,否则军兵们闹饷,也不会让把总们自缚阵前了,马文英也不会把自己家人托付给别人了。 “你当陛下是十岁稚童吗?咱俩统一口径有个屁用,你能把杭州城百万之众的嘴堵上吗?但凡是陛下起一点疑心,派个缇骑稍微探闻,咱们俩,都是欺君罔上!”阎士选不敢置信的看着吴善言,这是拉着他一起死吗? 皇帝陛下会不会起疑心?一定会,陛下对文臣始终怀有警惕之心。 愿意出巡抗汛的营兵,刚回营就闹饷,就这事儿,傻子都能看出来里面有大问题! “据实奏闻,还有活命的可能,吴巡抚,说到底,这就是点银子的事儿,即便是海总宪反复抓贪,你弄这点钱,也罪不至死。”阎士选真的是好言相劝,只是经济问题,死不了人的,只要不造成恶劣影响,不会人头落地。 阎士选也在诈吴善言,看看这个吴善言是不是除了经济问题,还有别的问题。 “阎士选!你不要不知好歹!”吴善言面色巨变,仍然不接受阎士选的建议。 阎士选清楚了,这吴善言,怕是还有别的问题,他颇为平静的说道:“松江府到杭州城只需要三天时间,大明水师十万强兵,只需要三天就能赶到,吴善言啊,为了自己九族考虑下,千万不要轻率妄动,以致万劫不复。” (本章完) 第649章 兵发杭州府,诛杀吴善言! 第649章 兵发杭州府,诛杀吴善言! 杭州罗木营的兵变,发展到这个地步,脉络是极为清晰的。 万历三年朝廷开始铸钱,万历四年浙江九营开始发放新钱,一直到万历十二年以前,都是九钱银每月,主要以万历通宝为主,因为吕宋大量赤铜流入,让新钱做军饷成为了可能。 万历通宝不能在浙江通行的原因,的确是因为浙抚吴善言的无能和纵容,另一方面是浙江地面上的大钱数量不足,大明在浙江地面没有铜炉铸钱。 而在万历十二年,出巡抗汛回营的九营,回营后愕然发现,自己被减饷了,这对刚刚抗汛结束的军兵而言,是完全无法接受的,而军兵选择抗争的手段,是自缚前往府衙讨要说法。 “他们要是不满意三钱银每个月,就回家种地去吧!”吴善言用力的甩了甩手,愤怒无比的说道:“多大点事,他们已经领了二十年的足饷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明边方军镇,欠饷几十年的都有,哼!一群不体谅朝廷难处的刁民!” 阎士选看着吴善言,呆滞的说道:“北方边镇欠饷,那还有地可以种,哪怕是被层层朘剥,最后也能留下口粮,算是能够基本维持生存,可是咱们浙江九营,没了军饷,吃什么,喝什么?一斗米十二斤,就要一钱银,一个月三钱,连吃都不够!” 大明北方边镇欠饷的问题,朝廷过去能够肆无忌惮的欠饷,完全是把边方军兵当成了贼配军对待,没有灾情的时候,不给饷,有了灾情再给点饷银度过难关,这么多年,的确是这么过来的,因为北方军屯卫所都有地种。 但浙江九营是客兵,客兵就是脱离土地的军兵,不给粮,饷银给三钱,那是让军兵们死! “一群死丘八!”吴善言的师爷恶狠狠的说道:“当初就不该设这九营,打完了就该让他们回家种地!” 客兵安置是头等难题,吴善言的想法和他的师爷是一模一样,他们认为浙江九营都是负担,这倭寇都不闹腾了,客兵都该滚蛋,而不是让他们在九营里领俸,给他们三钱银已经是大发善心了! 阎士选在松江府当监当官,在松江府出仕为官,接触到的都是汪道昆、申时行、徐秉正这类的人物,哪怕是守旧派的晋党,也是类似于姚光启、和他阎士选这样保守派里的改革派,无论什么派别,能在松江府那个大熔炉里卷的官吏,全都是循吏。 阎士选真的很难理解吴善言的想法,那可是4.5万的客兵,尤其是里面有当初抗倭志士,他们十三、十四岁被迫拿起了武器保卫家园,征战十余载,倭患渐止,现在仍然很能打。 浙江九营,真的闹起来,谁能拦得住? 当初唯恐倭寇卷土重来,设立九营,现在倭寇不来了,就嫌九营是累赘了?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吴善言和阎士选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吴善言带着他的师爷离开了府衙,回到了西厅。 “这个阎士选就是看那些矛盾说、生产图说、阶级论这些东西,脑子坏掉了,所以才会相信那一套,什么自下而上,百姓在哪儿呢?我为官三十载,我就没见过这些刁民能成事的!蠢货。”吴善言拿着个大扇子不停的摇动着。 秋老虎热死人,九月的杭州,依旧是十分的酷热,吴善言被兵变和阎士选说的话,弄得非常不愉快。 “抚台,要不要…”师爷伸出一只手来,在脖子上抹了一把,目露凶光的说道:“这个阎士选,还有这个马文英,都是拦路的贱人,把他们做掉,一了百了。” “这个不大好吧,哪怕阎士选是晋党里的边缘人物,但依旧拜在了王家屏的座下,真的出事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你去把马文英做掉,看看这个阎士选喜欢什么,酒色财气他总要沾一样,要是一样都不沾,就把阿片球给他送去。”吴善言觉得杀了丘八马文英没什么问题,关键是稳住阎士选。 这个阎士选有点能干,而且很不好对付,能得罪了申时行还全身而退并且升转的人物,杀了后患无穷。 杀官后患无穷,但杀一个丘八,那就简单了。 “还是抚台英明,杀了马文英,敲山震虎!这阎士选要是真的不想体面,就帮他体面!”师爷嘴角抽动笑了笑,确定了目标。 要杀马文英有多简单?师爷甚至没有写文书,就拿了张空白的条子,送到了府衙大牢里。 狱卒拿到了空白条子就明白了,这是有棘手人物需要处置,而且活儿得做的漂亮些,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畏罪自杀了。 “马文英…”司狱董超看着手中的空白条子,这些年,这司狱为吴善言做了不少的脏事,但现在,他对这个马文英,有点下不去手。 狱卒薛云蒲面露不忍的说道:“老大,要不找个死囚李代桃僵?这要是旁人也就算了,他可是罗木营的马文英马三爷啊。” 马三爷是马文英江湖雅号,他是浙江本地人,家里排老三,家里的小儿子,倭患闹起来,爹被倭寇杀了,娘被倭寇凌辱至死,大哥二哥都被砍了脑袋堆在了村口,马文英那会儿七岁大的孩子,躲在了粪池里才躲过一劫。 马文英侥幸逃脱,坑蒙拐骗四处乞讨,最后在浙江义乌的军营前讨饭才算是活了下来,后来胡宗宪招揽客兵,十二岁的马文英就入伍了,抗倭征战、悍不畏死。 等到倭患渐止,马文英开始带着罗木营军兵开始抗汛,浙江地面,不少百姓都受过罗木营军兵的恩惠。 司狱董超和狱卒薛云蒲哪怕做了无数的烂事,和那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没什么区别,但依旧有点下不去手。 “李代桃僵?你说的容易。”司狱董超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少个死囚,师爷、抚台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呀,别的本事没有,这鬼蜮伎俩可是清楚的很,办吧,马三爷配合些,最好不过了。” “唉,这都什么世道。” 董超和薛云蒲开始筹备水食准备送马文英上路,为了让马文英在路上做个饱死鬼,董超还专门找了瓶国窖来,国窖其实不好喝,但也算是宽慰了。 为皇爷征战了一生的马文英没见过皇爷,临死前,能喝上一口皇爷的酒,黄泉路上也算是没有那么大的怨气。 “来了?”马文英端坐在牢里,也没看司狱和狱卒,呆呆的看着天窗投下的月光。 董超和薛云蒲互相看一眼,面面相觑,马文英太平静了,平静的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来一样。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能够坦然慷慨赴死,这是何等的魄力? “三爷,您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上面的命令,也不蒙怪我们,我们也是奉命做事,您妄死了,就去找吴善言去。”董超将十分精致的饭菜端到了桌上,将国窖满上。 “嗐,哪有什么鬼啊神啊的,我这辈子杀了那么多倭寇,真有鬼,怎么不来寻我?”马文英还有心思说笑,他不信鬼神,不信来世。 倭寇的鬼魂最好能来,再杀他一遍! “杭州这地方,我都待腻了,杭州菜难吃的要死,临到了,还要吃这杭州菜。”马文英显然对杭州菜怨气很大,桌上有一盘醋鱼。 杭州哪哪都好,唯独这菜,差了点意思。 就着烧鸡,生,马文英喝完了整瓶国窖,那盘酸鱼,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三爷知道我们要来?”董超也盘腿坐下,愣愣的问道。 “阎士选还是太年轻了。”马文英酒足饭饱,靠在墙边,看着天窗幽幽地说道:“他以为当官的都会守规矩办事,事实是这些当官的,最是不守规矩。” “我跟着胡部堂,跟着谭司马,走南闯北,抗倭走了不知道多少里路,见的多了。” “没什么,弟兄们领到饷银就好。” 董超和薛云蒲立刻明白,马三爷是真正的爷们,从开始闹饷就知道自己下场,但还是做了。 “三爷,是条汉子,佩服!三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一定帮三爷带到。”董超十分佩服马文英的勇气。 举头三尺有神明,马文英是被怨死的,董超要是没把遗言带到,董超就要吃这份因果报应。 “我这辈子呀,亲自手刃了二十二个倭寇,早就够本了。”马文英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回到了当初征战的沙场。 “这抗汛,我马文英做的还不错,领朝廷这九钱一个月的军饷,问心无悔。”马文英说了自己第二句遗言。 出巡抗汛六个月,半年都在干活,因为来年出巡抗汛还是自己,所以这堤坝修的极好,因为出了事都得自己兜着。 “大明,真好,真想多看两眼,哪怕就两眼呢。”马文英这个铁打的汉子,终于流露出了悲伤,还有对人间的无限留恋。 大明日新月异,一切都在改变,河上的漕船在增多,商队络绎不绝,每次出巡都能看到田间地头跑满了孩子,一些茅草房,也在变成砖瓦房,泥泞的道路在逐渐硬化。 一切一切都那么的美好,但再也看不到了。 以前出巡,百姓们对出巡军兵,避如蛇蝎,随着军兵抗汛,彼此之间的信任建立,每次出巡百姓总会往军营送着东西,哪怕是一个鸡蛋。 “告诉罗木营军兵,我是畏罪自杀,不要生事。”马文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送我上路吧。” “三爷…”董超指向了马文英的腰带,让马文英自缢。 “也是,不为难你们。”马文英解开了裤腰带,挂到了房梁上,试了试,很结实。 “送三爷。”董超和薛云蒲干的脏事不要太多,马文英是他们见到的唯一一个能如此坦然的,吓得这两个恶卒直接跪下,只希望马文英死后,冤魂不要缠上他们。 “我马文英,不枉人间走一遭。”马文英用两只手抓着腰带,引体向上,将自己的头,套了进去。 若是问马文英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当初没能死到战场上,现在受这帮狗官的鸟气,很憋屈。 “走了。”马文英松手,皮带勒紧,挂在了脖子上,气管被压迫,马文英不能呼吸,面色涨红了起来。 “送三爷!”董超和薛云蒲不停的磕头。 阎士选找马文英有事商量,他提着酒菜来到了监牢,按照阎士选的估计,马文英被押解京师,绝对死不了。 陛下是个很简单的人,但凡是抗过倭,杀过倭寇的臣工军兵,都会在陛下这里得到宽宥。 王崇古就是因为抗过倭,才被陛下特赦私宥,所以阎士选很确定,马文英死不了。 阎士选刚到牢房没见到司狱立刻感到大事不妙,拦了一个狱卒,直奔马文英的牢房,看到马文英被挂在了房梁上,目眦欲裂。 “快,放下来!”阎士选用自己一生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抱住了马文英的腿,用力的向上端。 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在这一刻把自己吃奶的劲儿都用了出来,总算是把壮汉马文英给端了下来。 现场有点狼狈,马文英压在阎士选身上,阎士选摔在地上,气喘吁吁,司狱董超,狱卒薛云蒲跪在地上,面面相觑。 “马三爷?”阎士选试探性的叫了一嗓子。 马文英有点懵,愣愣的说道:“活着呢。”“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了,咱们陛下怕是让整个浙江地面官员都跟着陪葬。”阎士选趴在地上,心有余悸的说道:“捡回一条命,我真特么的是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的该是我吧。”马文英翻身把压在身下的阎士选露了出来,带着几分憨厚的笑容说道:“我之前还说你年轻,结果被你救了我。” 阎士选盘坐在地上,看着现场一片狼藉,他在思考,这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机会,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他自己了。 “阎知府怎么跑到这牢里来了?”董超十分谄媚的说道,干坏事被顶头上司抓了个现行。 “别吵!我在思考!”阎士选厉声训斥着,他就坐在地上,想了快一刻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了起来。 “阎知府救了我,惹了大麻烦了。”马文英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怕这些狗官,当然,阎士选相比较吴善言而言,阎士选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阎士选很确定的说道:“我知道,吴善言不就是想通过杀了你,逼我瞒报此事,和他蛇鼠一窝,毕竟朝廷追究下来,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见你吊着,我想都没想就扑了过来,现在,我总不能再把你挂上去吧?那我还是人吗?” “也不是不行。”马文英笑的更加阳光灿烂,说一个当官的人,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是夸赞。 阎士选干不出让人畏罪自杀这种事儿来,阎士选是来到人间做人的,不是当畜生的。 “三爷,回罗木营,兵变!”阎士选用了两个字告诉了马文英他的打算,兵变。 军兵进城,打进杭州城,杀了吴善言! “你疯了?”马文英指着挂在房梁上的裤腰带说道:“这样,你就成兵变的主谋了!” 阎士选极为肯定的说道:“朝廷怪罪下来我兜着!事已至此,我们和吴善言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杀!这是唯一破局之道!” 矛盾说告诉阎士选,政治的艺术就是妥协,但在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生死斗争,就绝不能退后一步。 若是阎士选没有救下马文英也就罢了,既然救下了,那他阎士选就和吴善言是生死之敌。 “董超,你去稳住吴善言!”阎士选让司狱董超去骗吴善言他成功了,让吴善言放松警惕。 “我?”董超愣愣的说道。 “你也不想你没杀了马文英的事儿,被吴善言知道吧,以他的狠厉程度,你能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吗?”阎士选十分肯定的说道。 “额…好吧。”董超知道自己上了贼船,而且下不来的那种,到了这一步,司狱要么选择把所有的狱卒召集起来,将阎士选和马文英弄死,要么去糊弄吴善言和他的师爷。 脏活儿,都是见不得光的,不能堂而皇之的动手,之前,来给马文英送酒菜的时候,董超都得把大部分的狱卒支走才行,杀官,那朝廷追究起来,恐怕不是自己一颗人头能交待的。 再说了,马文英真的很能打,几个人制服不了,马文英在民间被人尊称三爷,是马文英很得人心。 “四百四十年前,就在这里,岳飞被两个南宋大理寺的狱卒拉肋而死。”阎士选跺了跺脚,他其实搞错了,杭州城的府衙、府衙的监狱,不是当初南宋的大理寺,大理寺在杭州府衙以西12里左右的位置。 拉肋而死,而不是风波亭一碗毒酒,拉肋而死是极为痛苦的,两个狱卒用绳索套在胸肺部,然后用绞盘拉紧,肋骨断裂,插进心脏而死。 当初宋高宗下旨杀岳飞的时候,为什么不敢把岳飞斩首示众?而是选择这种拉肋的办法?因为斩首示众的话,恐怕会引发兵变。 马文英是抗倭志士,抗倭之时悍不畏死,出巡抗汛从不纵兵劫掠,在杭州人、在浙江人看来,马三爷就是杭州的英雄人物,只要他活着走出去,军兵哗变,就会成为必然。 阎士选选择了将事情彻底闹大! 马文英从杭州府衙走出来的时候,城门并没有打开,但他十分平静的走到了永昌门,永昌门驻守的军兵,都是罗木营的军兵,马文英一出面,在火把明灭不定的火光下,军兵看清楚了马文英脖子上的勒痕。 在那一瞬间,仇恨、怨气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永昌门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打开,永昌门外的罗木营军兵在夜色之下,开始聚集,军兵们,趁着黎明晨曦的光芒,亲眼看到了马文英脖子勒痕的一瞬间,眼神里就剩下了愤怒。 这一幕,马文英看在眼里,他只能说,阎士选真的是个疯子。 浙江九营也是军兵,是战争机器、暴力的一部分,当暴力失控的那一瞬间,没有人能够控制事态的变化。 但阎士选没错,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杀!杀!杀!杀!”军兵们站在校场上,用力的将手中的钩镰枪砸进了地面,伴随着砸动,是整齐划一的喊杀声。 马文英换上了自己的甲胄,抱着自己的兜鍪,一直等到朝阳初升,才伸出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他振声喊道:“大将军有言:上报天子,下救黔首,自浙江九营建营至今,我部,做到了这八个字。” “冤有头债有主,吴善言欠我们的,杭州百姓不欠我们的,今日入城,只诛首恶!任何人不得烧杀抢掠,不得滋扰百姓,一旦发现,军法处置!” “兵发杭州府,诛杀吴善言!” 杨廷用、张文远、杨志等人,振臂高呼,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兵发杭州府!诛杀吴善言!” 鼓声、号角声开始响起,马文英派了两队斥候,告知了驻防杭州的另外一营九曲营,这是九营的另外一营,同样刚刚出巡抗汛回到了驻地,同样被减了六钱银的军饷,同样被人朘剥了数年之久。 告知九曲营发动兵变,就是不想兵戎相见,但若是九曲营真的要救吴善言,那就没办法,只能杀的血流成河了。 罗木营在号角声中开始行动起来,在前往永昌门的过程中,九曲营派人来告知,响应罗木营的兵变,将会在杭州城周围布防,防止吴善言和其走狗逃窜。 睡梦中醒来的吴善言,在两名婢女的伺候下盥洗,伸了个懒腰,用了早膳。 “消消食。”吴善言逗弄了一下婢女,才带着师爷去了西厅外的后园,一边走,一边问道:“马文英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师爷笑呵呵的说道:“抚台放心,司狱今天一大早就找到了我,告诉我,事情都办妥了。” “这样一来,阎士选就和咱们是一条绳的蚂蚱了,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遮掩闹饷之事,我找了几个江南的名角,到时候,送到阎士选身边去,这知道了权力的好处,就不会抱着那些个矛盾说、阶级论之类的狗屁文章,做大明中兴的春秋大梦了。” “大明好好的,哪里需要中兴。” “嗯很好,师爷办事,我很放心。”吴善言拿着一把黄梨缎面扇,晃晃悠悠的走了九十九步,而后停下说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在这里,立个百步亭。” “是。”师爷立刻俯首说道。 一个百步亭,修起来要多少银子?这都是吴善言说了算,这就是找个由头,给师爷和办事的人一些好处,一个亭子三千两银子,这里面能有三十两用于亭子就是好的了。 这都形成了惯例。 “外面什么声音,如此喧闹?”吴善言眉头一皱,他听到了外面有些喧闹,府衙周围很少有如此大声的喧哗,不同寻常的喧闹,这让吴善言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大概是那些穷民苦力在卖早食吧。”师爷听了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略显无奈的说道:“这些个刁民越来越大胆了,都敢把叫卖的生意做到府衙来了,我待会儿就让衙役把他们驱赶掉,不能扰了抚台的清静。” “欸,不妥,走卒贩夫做点小生意而已,就不必驱赶了。”吴善言嘴上说的不必驱赶。 但是这究竟驱赶不驱赶,得师爷自己去领悟。 吴善言的意思是,恶名不能他吴善言来背,也不能让衙门来背,这个时候,衙役还有一些个城中的帮派就派上用场了,踹几个摊位,收多点银钱,就没人扰吴善言的的清静了。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外面的喧闹声,根本就不是小商小贩们的吆喝声,而是罗木营的军兵到了。 营兵甚至不用破门,全程压根没有人敢挡已经发怒的军兵,进入府衙之后,马文英抓住了正准备点卯的典史,询问吴善言的去处,典史张皇失措的指向了后园。 营兵蜂拥而入,向着后园闯了进去。 这杭州府衙东西厅的后园占地超过了三十亩,九折桥一座、湖洼两处、竹林三个、亭榭两座、佛堂一个,营兵闯进后园的时候,吴善言正在佛堂跟高僧讨论佛法。 “吴善言,卧槽你妈!”杨廷用出了名的暴躁,一句爆喝在佛堂之内响起! 吴善言惊愕的看向了门口,杨廷用急走两步,砂锅大的拳头挥圆了向着吴善言的脸上招呼而去,直到挨了这一拳,吴善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已经把克扣的粮饷还给了军兵吗?他们怎么还来闹事,甚至闯到了佛堂里? 吴善言被这一拳打掉了三颗牙,脑袋被杨廷用踩在了脚下,恶臭扑鼻而来,他看到了本应该死掉的马文英,就站在佛堂门前,身后是朝阳在升起。 “抓起来,押往监牢!城中还有吴善言的爪牙帮派,必须要马上把这些爪牙全部抓捕或者杀死,防止生变!”阎士选的声音响起。 吴善言知道自己彻底的栽了,被这个表面上老实的阎士选给骗了,吴善言以为自己被阎士选给坑了。 阎士选不是表面老实,他是真老实,他完全是被逼的。 “好!”马文英这才想起了,控制了府衙只是开始,城中还有一批狗杂碎需要清理! 阎士选坐镇府衙,他指挥衙役们带着锣鼓劝百姓回家紧闭门窗,擅入者打死勿论,罗木营和九曲营的军兵不会入普通百姓的家宅,但外面在流血冲突,看热闹真的会死人。 城中那些帮派平日里也就欺负欺负平头老百姓,面对浙江九营的雄兵,这些帮派的走狗,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要一个回合,军兵就能彻底冲散这些帮派的阵型,而后将其团团包围,挨个击杀。 “杀!”张文远擦了脸上的汗和血,拖着手中的戚家军刀就冲向了敌阵,如果这些帮派的队形算是敌阵的话。 这一日,杭州城内血流成河。 司狱董超和狱卒薛云蒲自杀了,他们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家人的命。 (本章完) 第650章 首罪者,我也! 第650章 首罪者,我也! 阎士选从浙江巡抚吴善言的身上,看到了傲慢,那种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傲慢,从头到尾,吴善言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军兵会在减饷之后,敢打到府衙,将他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平日里在云端上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致于在权力的异化下,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人,也是个生物,只要是人被杀就会死,所有人在死亡面前就是如此的公平。 吴善言不读矛盾说,所以他只知道自上而下的力量,完全忽视自下而上的怒火,在点燃之后会造成何等恐怖的后果。 阎士选站在府衙的前厅,对着为首的四位把总,大声的说道:“交给我审问如何?诸位,信我一次!诸位都是见证,我释放了马文英,让他回到了罗木营,我亲口对他说的兵变!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相信我。” “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坚持你来审问他?”杨廷用满是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是朝廷命官,我怕你们气不过,当场打杀了他!只有他活着,才能对朝廷交待!”阎士选伸出手说道:“府衙都是罗木营的人,他跑不掉,他必死无疑!” 阎士选对陛下有信心,吴善言必死无疑,而且是在杭州府斩首示众,松江府上海县崇义坊前的刑场就是最好的证明,连大明教的狂信徒都去观刑了。 “拖到朝廷水师到了?”张文远本名张长五,他改张文远这个名字,还是他当把总的时候,张长五这个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他自己选了个张文远,他知道,这是张辽的字,他就是希望自己和张辽一样的厉害。 “拖到朝廷水师到了,我也在府衙里,吴善言也在府衙里!又没长翅膀,还能飞的掉?”阎士选看着几位把总说道:“诸位,交给我。” “好。”一直没说话的马文英答应了阎士选,这个阎士选和他见到的狗官们都不太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要帮忙就说话。”杨廷用挥舞了下拳头说道:“我这拳头,砸到他老实交待为止。” 阎士选开始提审吴善言,吴善言起初不怎么配合,阎士选找来了杨廷用,杨廷用什么都没做,就往那儿一杵,吴善言就老实了,不老实就还要挨拳头,丘八可不管你刑不上大夫,一个冲天炮,干你三颗牙。 “为什么要给军兵们减饷,开海之后,浙江各地府库极为充盈,军兵的粮饷,负担并不是很重。”阎士选问出了内心最大的疑惑,这吴善言闲的没事干,惹这些群军兵作甚?从每月九钱银减到三钱银,根本就是在逼军兵去死。 “这个,这个…”吴善言目光躲闪,也不敢看杨廷用低声说道:“浙江九营修的堤坝,修的太好了。” “你这是何等道理,我们修堤坝修的好,还是错了?那堤毁了淹了田亩,百姓们一年的收成就没了,我们修堤坝修的好,是出了死力气修的!”杨廷用当即就扬起了拳头,吴善言这个狗官,就是不老实,到了这地步,还在胡言乱语。 吴善言怕再挨揍,赶忙说道:“就是修的太好了,以前浙江修堤,那都是…发财的买卖,金桥银路玉堤,这疏浚水路,修建堤坝,是个大项,这自从用了九营军兵后,这堤坝就再没修过。” “啊?”杨廷用呆呆的看着吴善言,愣愣的说道:“你容不下我们这些糙汉,就是因为我们干活干的太好?” 杨廷用是个粗人,他有点被吴善言绕晕了。 “嗯。”吴善言闭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修堤修的太好,乡贤缙绅们也都不是很满意,因为穷民苦力的田不被淹,他们怎么兼并?他们的田不仅不被淹,你们还帮忙修水渠,修堤坝的时候顺带着把水渠修了。” “缙绅们堵了沟渠,你们来年又到,疏浚沟渠,这百姓连浇地都不用势要豪右的水,可不就急了吗?” 吴善言也是破罐子破摔,死是一定会死的,丘八们发动兵变,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临死前能少受点罪最好了,嘴硬只会挨大嘴巴子,杨廷用的拳头比砂锅还大,一拳能懵半天。 “妈的,狗官!我杀了你!”杨廷用气疯了,他一直以为吴善言就是贪点,觉得九营军兵太费钱了,想要逼九营军兵回家种田,没成想减饷的真正原因是军兵们太能干了,太省钱了,拦住人家发财的道了! “杨廷用!你答应三爷的,在这儿听我的。”阎士选看杨廷用已经气疯了,赶忙大声的说道,把马文英拉了出来压制杨廷用。 “饶你狗命!”杨廷用气急败坏,一脚踹在了吴善言的凳子上,直接踹散架了,吴善言直接就坐到了地上,带倒了桌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阎士选由衷的说道:“力气真大。” “阎士选,你跟这帮军兵一起兵变,朝廷追究下来,没你好果子吃!”吴善言坐在地上,对着阎士选愤怒无比的喊道,在他看来,是阎士选背叛了他。 阎士选颇为平静的说道:“你要杀我,就不许我杀你了吗?马文英一死,你我,整个浙江但凡是带官阶的都得死,你信不?你不会真的以为杭州稽税院,就只管稽税,其余之事一概不问吧。” “那都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蠢货!” 吴善言一个激灵,他才意识到平素里稽税院只关注稽税,搞得他都忘记了,稽税院直接隶属于南北镇抚司,是缇骑,是朝廷鹰犬,他嘴硬的说道:“法不责众。” “法?你跟陛下讲律法?陛下是圣君,才愿意遵循条条框框,不让权力任性,当谁都跟你一样?你真当掌京营的陛下,在气急的时候,会顾忌什么法不责众吗?”阎士选发现了一个现象,新老官吏的割裂。 这种割裂让阎士选有点无法理解吴善言的想法,有病吧,跟陛下讲律法! 陛下真的遵循儒家那一套法三代之上,能把兖州孔府给杀了?那个逼迫陈大壮父亲为狗送殡的畜生,被陛下犬决了! 吴善言对皇帝、皇权还停留在嘉靖末年、隆庆年间,不把少壮皇帝当回事儿。 不读矛盾说就这样,无法理解矛盾,更不会从现象看本质,大明天子十岁开始习武,十二岁开始阅视军马,十三岁开始操阅军马,整个京营,人人都认识皇帝,如此辛苦,不就是站着把皇帝给当了?! 军即君,陛下早就拥有了掀桌子的能力。 “那那那,张居正和戚继光也会拦着陛下的,为了一个马文英,至于吗?”吴善言仍旧嘴硬了一句。 阎士选都懒得跟吴善言再掰扯这个,戚继光根本不会阻拦皇帝,陛下剑指之处,大明军兵锋所向,这是戚继光在成为奉国公之前就对所有军兵许下的誓言,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上报天子是前提。 至于张居正,那就更加不会了,大明第一个提出振武的首辅,就是张居正,他收武将的银子,这事可是被言官们翻来覆去念叨了二十多年,而且,事主权是张居正新政的核心,陛下已经不是主少国疑了。 吴善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委派司狱董超、狱卒薛云蒲做的那些脏事,董超在死前都写了出来,并且把物证都交了出来。”阎士选开始继续办案。 董超和薛云蒲为何要自杀?因为罪孽深重,他们这些年帮着吴善言做了太多太多的脏活了。 大明讲究一个人死为大,董超和薛云蒲已经死了,就不方便再追究其家人和过错了,而且这次兵变,若不是董超糊弄了师爷、吴善言,吴善言要是组织抵抗,恐怕要生出不少的幺蛾子,剿灭城中帮派,不会如此顺利。 杨廷用和一个斥候耳语了几声,面色凝重的说道:“阎知府,出了点事儿,浙江九营,都哗营了…” 哗营的本身只有罗木营和九曲营,现在浙江九营,全都哗营,攻破了州县,拿了当地的主官,清剿了城中坐寇。 “哈哈哈哈!”吴善言坐在地上狂笑起来,指着阎士选大笑着说道:“阎士选,你看看你惹出的事儿!现在好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看你怎么收场!” “闹得越大越好,陛下啊,他喜欢看热闹。”阎士选倒是颇为平静的说道:“杨廷用,你告诉三爷,让三爷通令各营,不得滋扰百姓。” “这个自然。”杨廷用得令立刻离开去找马文英去了,马文英说话管用。 阎士选看着吴善言的样子,嗤笑一声说道:“九营不是过去的兵匪,只要不劫掠百姓,天就塌不下来,陛下的雷霆之怒,就不会倾泻到我们头上。” “你把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是因为他们干活干的太好了,堤坝修的好,抗汛做得好,你猜百姓更信你这个巡抚,还是这些九营的军兵?” “交待你的问题吧。” 七日后,阎士选张榜公告了吴善言的罪行,林林总总写了一百多条罪状,分为了三大类。 第一类是贪腐,利用手中权力聚敛钱财,比如粪道主、水窝子、土方木石、煤市口、菜市口等等林林总总超过了三十余项,每一项都是证据确凿,所有书证、物证都已经封存。 第二类是不法,包庇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兼并和种种不法行径,豢养游坠、帮派,董超临死的罪状和物证,就是铁证如山,而在查补的过程中,又发现了很多新的罪行,最多的一次,就是万历十年衙役下乡收税,搞得鸡犬不宁,因为抗税、衙役死伤十七人,百姓无计。 第三类比较特殊,是违禁,主要就是两种违禁品,走私生丝和阿片,生丝是万历二年起严禁出口之物,阿片则是斩立决的大罪,当然还包括了其他的违禁品。 在阎士选张榜公告的当天,大明水师到了,由陈璘率领的三万水师,松江巡抚申时行为总督军务,赶到了杭州府城下。 来得晚,是因为申时行惊闻浙江突变,奏闻朝廷,得到了圣旨之后,才开始进兵。 “放下武器,我们投降。”马文英站在永昌门,看着军容整齐的水师,对罗木营和九曲营所有军兵下令投降,他对着所有人说道:“首罪者,我也!” 马文英从来没想过逃避责任,这次没有把自己绑起来,而是令人打开了城门,自己走出了永昌门。 “浙江九营罗木营把总马文英接旨。”李佑恭甩了甩拂尘,往前走了三步,大声的说道。 “啊?臣接旨。”马文英没有等来枷锁,反而等到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不知道江南发生何等变故,以致抗倭志士如此铤而走险,朕听闻浙江兵变忧心忡忡,召集廷臣廷议,首辅张居正、次辅王崇古皆言,必事出有因,理当询问清楚,奈何兵变,驿路断绝。” “朕令内臣李佑恭带圣旨前往杭州,李佑恭是朕幼时陪练,尔等可以信他,随他入京来面呈冤屈。” “若是不肯放下武器,投降于水师,亦不得伤百姓分毫,否则水师必进剿之!这些百姓,都是尔等当初战场上浴血拼杀所救下,今日尔等要伤他们,昔日何必相救?” “钦此。” 圣旨是白话文,代表着是皇帝亲自写的。 里面的内容主要是告知九营,皇帝的态度,皇帝圣旨里的态度非常明确,肯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才会闹出兵变来,这就是认定了九营做的事,有理; 其次就是宣马文英等人入京面圣,面呈冤屈,这是皇帝的承诺,为了履行承诺,还派了自己的陪练接人; 最后是皇帝允许哗变军兵可以不投降,等到事情处理结束后,再做处置,但条件是不得伤百姓分毫,因为这些百姓,都是抗倭志士们从倭寇的手中救下来的。 “臣谢陛下隆恩。”马文英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古怪。 哪有允许哗变军兵不投降的?!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偏袒了。 “陛下有口谕。”李佑恭将拂尘放到了一边,开口说道:“陛下说,咱信大明军兵,尤其是抗倭志士,大明欠饷欠了那么多年,都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是天大的委屈,怎么可能会兵变?与其说是兵变,不如说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 李佑恭将马文英扶了起来,这个动作,李佑恭其实从未做过,因为他宣旨代表的是皇帝,所以哪怕是国姓爷接旨的时候,李佑恭都会保证自己的仪态,但这次他做了。 大明皇帝临行前,特别交待了一番,要弄清楚缘由,不要让事态进一步的扩大,最重要的是陛下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话。 陛下说,他相信大明大多数的百姓,是温良的,这种温良是向善,而不是麻木,这种温良甚至包括了部分的乡贤缙绅和势要豪右,错非实在是活不下去,不会奋起反抗,揭竿而起。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朱翊钧之所以如此相信,其实是因为历史证明过,明末三边欠饷,其实从张居正死后,陕西三边欠饷一直到崇祯末年,直到大旱,三边军兵,才终于肯彻底放弃大明朝廷,投奔了李自成,这已经称得上是忠诚了。 李佑恭对陛下这番话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看看浙江九营的军兵们,大明水师、使者、圣旨刚到,他们就开城门投降了,而且案首就在自己眼前跪着,他们真的是谋逆之徒?还是想要讨要一个公道? 大明水师开始接管城防,杭州城内的九营军兵都回到了罗木营和九曲营,没有解除武装。 申时行作为总督军务,站在了府衙门前申明亭前,看着阎士选张榜公告的内容,这一百多条罪状,申明亭的长度压根不够用,伸到了外面。 申时行看的惊讶无比,为官多年,这次算是大开眼界涨了见识,九营军兵实在是太冷静了,居然没把吴善言当场剁了! “申巡抚。”阎士选从府衙里走出来,见到了自己的老上司,赶忙过来行礼,不是他怠慢申时行,是九营军兵刚刚撤走,阎士选刚从府衙放出来。 “闲话少叙,先把吴善言拉去游街,陈天德,把你制作的那几辆游街的车拉过来,把这名单上的贪官污吏,统统拉去游街!”申时行没有跟阎士选过多的客气,而是拿出了自己的老办法,游街。 袁慎作为势要豪右可以被游街,吴善言作为官选官阶级,也是可以被游街。 至于有损官府颜面,他吴善言连个人都不做了,还担心什么颜面不颜面的。 把吴善言游街,才能让官府有颜面,百姓才会相信大明朝廷。 “好嘞!”陈天德一听又能把人挂到长杆上游街,那是一蹦三尺高,陈天德专门打造了几台游街的车,一个长杆,下面有个告示牌,写的是罪状,还有个更夫敲锣打鼓,专门宣讲,可谓是面面俱到。 “抚台,这游街车不够用啊,我拢共就六台。”陈天德看着冗长的名单,倒吸了一口冷气,太多了,游不过来,根本游不过来! “挤一挤,一个杆上多挂几个,我知道你为了可靠,给长杆加了钢条,撑得住。”申时行笑着说道。 “还是读书人有办法!”陈天德竖了个大拇指,看看还是读过书的脑瓜灵光,这眼睛珠子不转就是主意。 申时行面色极为复杂的看着阎士选,叹了口气说道:“阎士选啊,你这是天煞孤星吗?你在我这儿做事,我弄了个官降三级,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来,这吴善言直接被你给坐罪了,你这才到几个月啊,就把吴善言给克进去了。” “申巡抚这话说的,我其实什么也不想干,就是想风平浪静的干活,这都是吴善言逼我的啊,他要我死,我总不能束手就擒吧。”阎士选略显尴尬的说道。 申时行面露为难的低声说道:“那什么,陛下圣旨让我暂且代领浙江巡抚一职,现在我啊,是以郎中巡视松江、浙江,那什么,阎老弟,我现在又是你的顶头上司了,咱们商量个事儿行不?收收你的神通吧。” “你看,咱大明哪有人用五品官的郎中巡抚两地的?凌云翼可是以兵部尚书总督河南、山东,阎知府,高抬贵手啊。” 申时行这个官场笑话,还在持续,并且闹得更大了,浙江出了事,皇帝下旨让他代领,连张居正都亲自写信,让申时行小心处置此次浙江兵变,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再被降官,他这个老师真的丢不起这个人了,王崇古那厮蹬鼻子上脸,公然揶揄他张居正教了个好学生出来。 “啊,这,我…”阎士选叹了口气,他这克上司,是特么的被动技能,他又不知道怎么关。 “申巡抚以为,这个吴善言是死是活?”阎士选问起了申时行处置的结果,其实他就是在问,皇帝会认为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这涉及到了这场兵变的定性问题。 吴善言死,则代表着官逼民反,除了马文英可能被追责,那浙江九营都会平安落地; 如果马文英死,那浙江九营甚至有可能被解散,阎士选能活着就不错了。 “他死定了。”申时行指着申明亭上的告示说道:“就这里面,拿出一件案子,都是杀头的罪过啊,啧啧,王次辅当初在长城鼎建都不敢这么干,他的胆子,比王崇古还要大!” “申巡抚不怀疑,我故意编织罪名?”阎士选有些奇怪,申时行光看告示,就把人扔出去游街,直接当罪犯看待了,而不是嫌疑人。 “你会吗?”申时行指着其中一条说道:“养济院吏员以养济为由,欺负孤儿寡母,凌辱寡母十七人,寡母状告,吏员输贿得师爷姑息,吴善言知情不问,这你能编的出来?就这寡母的儿子们,长大了,对朝廷什么观感?你我,都是这些儿子们嘴里的狗官啊。” 不是申时行瞧不起阎士选,阎士选根本罗织不出这些离谱的罪名来! “那倒也是。”阎士选站在申明亭,看着那冗长的罪名,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吴善言啊,国之蛀虫。” 申时行代领巡抚之职,开始主持工作,首先是让罗木营和九曲营派遣将校前往其他七营劝降,依照皇帝陛下的最高指示,允许九营所有军兵可以不解除武装,等到事情有了结果再谈,最快的时间恢复浙江地面的驿路,让百姓回归正常的生活状态。 申时行非常欣慰,至少九营在这次兵变里,没有发生大规模滋扰百姓之事,但仍然有不法者,抢夺百姓财物,申时行下令限期归还,既往不咎,如果不还,则由镇抚司法办。 申时行将自己在浙江的见闻,写成了极为详细的奏疏,送往了京堂。 大明皇帝朱翊钧收到申时行奏疏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距离九月中旬的兵变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得亏有个阎士选啊,朕都不敢想,马文英死在了牢里,浙江地面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朱翊钧召集了首辅、次辅来到通和宫御书房议事,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天大的事儿,开闭门会。 朱翊钧这是一次闭门会,中书舍人不会做记录,不会写进起居注中。 杭州府稽税院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的行动,但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如实奏闻了陛下,和申时行说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稽税院只事稽税,不负责其他事,这是为了约束稽税院的权力。 “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死了也就死了。”王崇古倒是颇为平静的说道:“聚在一起是闹饷,马文英把饷闹出来了,军兵们,乱不了,这个吴善言应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慢慢的,人心就散了。” 王崇古对这件事颇为经验,这也是吴善言敢去处理的原因,一拉一打,闹饷的凝聚力就散了,马文英死在了牢里,畏罪自杀是个都能接受的理由,而且王崇古依据极为充分的反贼经验,认定吴善言不是第一次。 “这案子,吴善言必须死,他浙江巡抚,不走八议八辟。”朱翊钧对案件做出十分有十二分偏向性的判断,按照吴善言的官阶,他应该走一走八议,议贤、议贵这两条吴善言都占了,按理说应该酌情减轻。 但皇帝不给他开这个口子,这需要说服辅臣。 “理所在,无不可。”王崇古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当初在张四维案里侥幸躲过一劫,其实就是八议,议功、议贤。 “陛下,就是九卿圆审的八议,他也没什么好宽宥的地方,从他的身上,我看不到任何一点有功的地方,他能爬到浙江巡抚的位置上,是臣的失职。”张居正看完了卷宗,觉得自己真的是眼瞎,没能辅佐好陛下,没有给陛下遴选出能做事的臣工来。 朱翊钧摇头说道:“他吴善言犯错,和先生有什么关系,人心隔肚皮,先生还能从他的心窝窝里,把心肺掏出来看看是不是狼心狗肺?那是解刳院大医官的活儿。”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朕面前、在先生面前,对上的时候,忠君体国,恨不得为了大明再兴粉身碎骨,可对下的时候,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逆。” “朕从吴善言身上感受到了什么?感受到了割裂,吴善言作为官选官已经和大明的大多数,产生了割裂,他理所当然的觉得向下朘剥是他作为巡抚的权利。” “忘记百姓,就会变成这样,民为邦本喊得震天响,但一点人事不干。” (本章完) 第651章 暴力未曾失控,所以不是兵变 第651章 暴力未曾失控,所以不是兵变 有些人阿谀奉承的马屁话听多了,就会觉得自己‘金瞳翠羽与凡殊’,就是和普通的凡人不同。 朕与凡殊,是当初有人在评断朱祁镇在土木堡之战中,‘驻陛欲决战’这个决策的根本动机。 我不知兵,但我就是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我就要这么做。 最终自己被瓦剌人俘虏,大明京营溃散,大明五十二位高级文官、十六位武将阵亡,包括英国公张辅、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内阁首辅曹鼐等全部以身殉国。 土木堡之变是因为朱祁镇个人决策失误,导致的悲剧,这个悲剧蔓延到了整个大明,流毒无穷。 林辅成和李贽因为皇帝的真实存在,不敢过分讨论权力对人的异化,而是将其分散到了宗教、金钱之中,但他们还是告诉了皇帝,异化的最后结果就是:我认为我自己,相比较凡人是特殊的存在。 朱翊钧当初因为炎症风暴,重病垂危的时候,想过让解刳院把自己解刳了,以此来确定皇帝和所有人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 “马文英是条汉子,从来没有想过要逃避责任。”朱翊钧注意到了马文英这四个把总,都是好汉! 评价一个人不能只看他说什么,大明朝官个个都是士大夫,说话都好听,大道理一箩筐,民为邦本,喊得震天响,可他们做的事可不好看,评价一个人,一定要看他在做什么。 马文英从头到尾,都没有逃避过哪怕一次责任,无论是自缚在永昌门,还是在牢房里自缢,亦或者是打开城门投降,马文英独自出城。 这都是马文英做的事儿,朱翊钧佩服他,是条铁打的汉子。 说话好听管个屁用,做的事好看才行。 “还是象征性的处罚一下比较好,毕竟是闹饷。”张居正思索了片刻说道:“不如流放倭国吧。” “确定是惩罚吗?”王崇古立刻开口说道:“马文英流放倭国?他巴不得跑到长崎总督府杀倭寇呢…” 如果让马文英,或者说浙江九营所有军兵选一个,是出巡抗汛,还是到长崎灭倭,九成的军兵都会选后者,张居正这偏心也太明显了些。 “那王次辅找个办法来,总不能发动了兵变,一点处罚没有吧。”张居正两手一摊说道:“那王次辅给个惩罚?” “好像也没什么能罚的,就流放长崎总督府充军吧。”王崇古盘算了下,还是认同了张居正说的办法。 马文英作为罪首,不能再留在浙江,原因也很简单,他是兵变的头目,他的存在会让浙江地面始终存在兵变的可能,为了地方的稳定度,也要让马文英离开。 “不如这样吧,这九个营进行一次遴选,选锋四千五百人换防至长崎总督府,补充长崎兵力,同样验证海漕总督王宗沐、吏部尚书梁梦龙所言保障海外补给之事。”王崇古提出了一个建议。 浙江九营这4.5万人,不都是少壮,有些已经老弱,毕竟浙江抗倭,已经是嘉靖四十年以前的事儿了,选锋4500人,增派到长崎总督府,就是在一点点锻炼队伍,增强大明在海外的部署能力。 “好。”朱翊钧对这个想法非常认可,这进一步增加了地方的稳定度,同时也让这些锐卒们有用武之地,壮志未酬身先死,或许就是这些军兵们最大的遗憾,同样,也可以有效的减少阴谋论。 马文英、杨廷用、张文远、杨志这四位把总单独去了长崎,很容易被喜欢胡说八道的笔杆子们,写成皇帝要借刀杀人,借倭寇的手杀死不服从管教,闹出兵变的把总们。 但是把总们走还带着了4500人,那谁杀谁,就不一定了,笔杆子也无法如此阴谋论了。 整件事看下来,王崇古说不出将马文英斩首示众的话来。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是自然之理,九营军兵4.5万人,就这样默默忍受朘剥忍受了这么多年,朝廷起初以为就是驻防杭州的两营被朘剥,但经过阎士选的调查发现,整个九营都在被朘剥。 万历通宝的大钱,在浙江不能通行,因为朝廷没有政策倾斜,大钱数量不足,导致了浙江地面大钱买不到任何的货物,吴善言掌控着这个大钱到松江府买卖的生意。 不是吴善言贪得无厌,用减饷逼迫军兵离开,顺便贪墨这笔银子,恐怕这种朘剥还会继续存在。 不得不说,吴善言真的很大胆,军兵的银子都敢拿。 “浙江方面派谁去?”朱翊钧说起了浙江巡抚的人选问题。 “就让申时行代领一段时间吧,平稳一段时间,再遣巡抚前往。”王崇古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意见。 申时行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离得近,松江府的事儿也耽误不了,其次申时行是天上人,还是代管,就不会为地方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说话,为他们遮掩,问题能够暴露的更加清楚。 “这次九营入城清剿坐寇,一共抓捕帮派人员五千四百余人。”朱翊钧说起了浙江九营的战果,棘手的定性问题搞清楚了,那接下来就该谈到具体问题了。 即城中坐寇,坐寇是相对于流寇而言。 城外有流寇,城中有坐寇,而这些坐寇,都是吴善言、师爷、各地州县养的走狗,这也是九营最恨的一群人,入城之后,就开始对坐寇进行清剿。 “不是,陛下,这就变成入城剿匪了?明明就是兵变啊。”王崇古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帝陛下对这件事的定性,从兵变变成了入城清剿坐寇,这话术一变,兵变这么恶性的事件,彻底变了性质。 “不然呢。”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不然把这浙江四万五千抗倭志士,全杀了?要不然怎么会有闹饷这种模糊定义呢?” 改变不了事实就改变定义,这是贱儒们惯用的套路,朱翊钧对贱儒十分了解,对他们的手段知之甚详,自然会活学活用。 坏消息,陛下学贱儒那套,好消息,全学会了。 “额,陛下圣明!”王崇古倒是有些无所谓的说道。 闹饷也是兵变,但大明有闹饷的定义,就是不让矛盾进一步激化,要都是兵变,那就要平叛,矛盾进一步激化,谁都体面不了,事情已经闹到了如此的地步,改变一下性质,让事情缓和下来,是一种妥协。 “陛下,兵变应该是暴力失控,臣以为这次浙江九营入城剿匪,不是暴力失控,没有恶意伤害百姓,没有伤及无辜,虽然占领了府州县衙门,但并没有直接干涉政务,也没有杀害朝廷命官,这不是兵变。”张居正对皇帝的定义是十分支持的。 吴善言都活着呢,这算不上兵变。 而且张居正进一步明确了为何不算兵变的原因,因为从头到尾,暴力未曾失控,铤而走险的军兵们,依旧坚守着八个字,上报天子,下救黔首。 上报天子在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观念下,很容易理解,但下救黔首这四个字,却是千年以来,第一次出现。 浙江九营很好的遵守了这八个字。 这八个字,的确是戚继光提出的京营建军的军魂,但这八个字,也是长期抗倭斗争中总结的经验。 依靠百姓,就等于在战场上拥有了无数双眼睛,能够获得抗倭的胜利,脱离百姓,无法取得胜利。 “先生讲的很好,谨受教。”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对张居正兵变的定义非常认可。 暴力未曾失控。 九营四万五千军兵,一共抓捕了五千四百人,负隅抵抗者杀,一共杀死了三千余人。 这些坐寇不仅仅是城中帮会,还有一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之家的劣绅、劣绅的家丁、诉棍、招摇撞骗的经纪买办,喝兵血的也有这群人,而军兵们重点目标,解决浙江地面所有府州县城内的人牙行。 就是那些四处买卖丁口,尤其是买卖五六岁女童的人牙行,全都被九营军兵们给消灭了,确实是消灭,所有人牙行的人贩子,被就地处决。 因为围城的关系,人牙行所有涉及人员,无一走脱,在城中百姓的配合下,九营军兵将所有人牙行连根拔起。 朱翊钧从阎士选的奏疏、对吴善言一百多条的罪状中,了解到了一个让人胆寒的事实,那就是每年三月出巡抗汛、九月回营的九营军兵家眷,很多孩子都被这些人牙行给拐卖了。 九营出巡,军营就缺了壮丁,所以这些人牙行,一到出巡的日子,就喜欢跑到九营家眷去抱、抢、夺、骗孩子。 九营闹饷、哗营、兵变,对人牙行进行了全面的、彻底的清算! 人牙行背后的东家、掌柜、伙计、经纪、牙人等等,全都被当街斩首示众。 申时行之所以要带着陈天德,就是为了让陈天德这些海防巡检们,对这些斩首示众之人,进行全面的摸排,主要是看看有没有冤屈之人,兵变闹起来,朝廷多少要安抚一下他们的家人。 结果陈天德带着松江府海防巡检,异地办案,用了十五天的时间,将所有被兵变中斩首的人,进行了盘查,发现无一冤屈。 但凡是有一点点可能是冤枉的,是有些疑点的人,九营军兵都选择了收押,所以才抓捕了五千四百人。 这就是暴力没有失控的最直观体现。 已经哗变的军兵,很容易很容易在对等报复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拥有利刃,在复仇之时,杀红了眼,而后从报复、复仇,在对金钱的贪欲之下,变成劫掠,从劫掠变成纵兵烧杀抢掠,最后演变成屠杀。 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人性之恶在不断的放大,最后变成屠城。 浙江九营,已经围困了所有的府城,失控就在弹指之间,但基层军官,把总、千户、百户们,约束了军兵,没有让暴力失控。 所以,不能定性为兵变。 “抓捕的五千四百人里,含劣绅在内,大约要斩首一千二百人。”王崇古汇报了下具体情况。 申时行在杭州府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查案,把那些在兵变中被捕的人,全都查清楚,罪至斩首的就有一千两百人,这些畜生,人人手上沾着百姓的血,光是衙蠹,也就是为非作恶的吏役六百人之多。 “杀!一个不留。”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加急查补,争取在年底之前,给浙江百姓一个交待,就在浙江杭州城永昌门外斩首!” “这一场兵变,至少把万历维新的改革步伐,推进了十年!” 朱翊钧不开玩笑,非常直观的影响是:浙江地面,终于拨云见日,这些个畜生死一死,浙江地面百姓至少能喘口大气,这口气最起码能喘五六年。 而其看不见的深远影响,才是最恐怖的。 大明朝内外,非常直接的感受到了自下而上的力量,没有人会再质疑矛盾说的正确性了,矛盾说立意的根本就是阐述自下而上的力量,无论是对阶级的划分,还是对分配的讨论,都是基于自下而上拥有极为恐怖的力量。 这有助于大明政治制度的改革,大明没有官员胆敢漠视穷民苦力,觉得他们不能怎么样,因为浙江九营已经做出了榜样,把人逼急眼了,攻破府州县,将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踩在脚底下。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不再是诗句,而是现实。吴善言被斩首示众后,他这一死,比他一生的贡献都要大。 张居正在兵变的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就十分明确的表示,这动摇不了大明的统治根基。 大明要亡就只会亡到百姓的手里,只要百姓们能够活下去,大明朝廷就能活下去,大明没有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官选官的造反舞台,他们除了搞一点阴谋诡计,做不了什么。 乞丐出身的皇帝已经离去,但皇帝的乞丐们还在守护着大明。 张居正这个表态就是说:皇帝放心大胆的可劲儿造。 其实作为皇帝,朱翊钧不应该接受这种观点,穷民苦力要打到北京城很难,但这些势要豪右是真的能要了皇帝的命。 这种情况下,皇帝应该选择和势要豪右们站在一起,一起向下朘剥,就和吴善言一样,这样就会安全。 宪宗、武宗、世宗皇帝都用血的教训证实了这一点。 但朱翊钧偏不,他偏要站着当皇帝。 “陛下,还有一个事儿,这次军兵清剿坐寇过程中,有七十三人死于战阵之中。”王崇古面色为难的说道:“按制,应该建忠勇祠,给抚恤,这给不给啊。” “给。”朱翊钧十分确定的说道:“把忠勇祠建在永昌门前,吴善言死后,把他的脑袋埋进去祭祀。” 在见到马文英、杨廷用、张文远、杨志之前,朱翊钧在通和宫御书房和大明首辅、次辅对这次的事情进行了全面的定性。 而本来也该在御书房的戚继光,人却在北大营。 戚继光在整军备战,一旦南衙水师不能快速稳定局面,京营就要顺着驰道南下密州,坐船抵达双屿港。 戚继光不准备带太多的人,他会把自己的三千‘戚家军’,也就是当年在浙江义乌招募的三千客兵带上,他回浙江,就像是回家一样,陈璘处理不了,他就亲自去处理。 戚继光不信,不信九营的军兵会伤害自己,伤害这些义乌兵。 在没有明确信号证明浙江兵变已经完全不会闹出更大的乱子之前,戚继光都不会离开京营。 戚继光,帝国的压舱石。 罗木营发动了入城剿匪的四位把总要入京,他们坐的是快速帆船游龙号。 游龙号的速度仅次于水翼帆船,而且安全稳定,并且每年十月在渤海湾上冻之前,游龙号都要巡游到天津卫,在十月末离开。 “卧槽,当年咱们要有这玩意儿,倭寇能上得了岸,老子跟倭寇的姓!特奶奶的,在海上就把他们给统统击沉!然后用鱼叉挨个点名!”张文远上船之后,嘴巴都没合上过,目瞪口呆。 游龙号,海上游龙。 “就倭船那些个小舢板,撞都给他撞烂了!”杨志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直接顺着桅杆爬到了瞭望塔上,而后从桅杆上滑了下来,兴奋无比的说道:“好东西,好东西啊!” “铁的!”杨廷用砂锅大的拳头,砸在了桅杆上,龇牙咧嘴的说道,他是个人,拳头砸在铁上,即便是不怎么用力,也疼的他不停的甩手。 疼是真的疼,高兴是真的高兴,怪不得倭寇不来呢。 只有马文英没有说话,而是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 “三爷看什么呢?”李佑恭非常好奇的问道。 “大珰抬举了,叫我马文英就好,我在看朝阳升起。”马文英可是知道面前这位爷,在朝廷里呼风唤雨的存在,是陛下的在民间的行走,他可不敢以三爷自居。 “三爷想什么呢?”李佑恭也不改自己的称呼,马文英能够手刃二十二个倭寇,那就值得三爷这个尊称。 “看海上的船,千帆竟过,真好,每多看一眼就是赚的。”马文英指向了海面说道:“大明的未来,就在海上,这是当年胡部堂对我们说的,胡部堂说,没有海洋,大明东南就没有安宁的那一天。” “胡部堂那时候对我们说,我们浙江九营存在的意义,就是,有一天能够出海去。” “三爷,这是不是胡部堂必须死,徐阶要冒着天下大不讳,也要让胡部堂瘐死天牢的原因?”李佑恭明显感觉自己心跳都加快了几分,他完全没有料到,无意间的闲谈,居然发现了胡宗宪必死的原因。 胡宗宪想要开海,东南安定在海波之上,这一点和戚继光、俞大猷的主张是完全相同的。 “我不知道,庙堂之高,我们这些丘八哪里懂这些…”马文英摇头说道:“我自己看来,其实当时国朝财用大亏,没钱,严嵩严世藩就把主意打到了海贸上,窟窿太大了,填不上。” 严嵩和严世藩并不懂开海对大明的意义,他们支持胡宗宪的理由,其实就是穷疯了,得四处找钱。 马文英不懂庙堂之高,庙堂明公的谋算,但他知道胡宗宪,知道胡宗宪不依靠严家父子,连平倭都做不到。 李佑恭其实一直想不明白徐阶为什么一定要弄死,已经赋闲在家无害的胡宗宪,本来李佑恭认为是徐阶担心胡宗宪再起,威胁到他徐阶。 现在看来,胡宗宪平倭,最终,还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快速帆船的产能已经上升到了年产七艘的地步,但游龙号作为第一艘下海的快速帆船,象征意义十分重大,大抵等同于封舟,也就是天子御舟的地位,比如擦肩而过的船只,都会挥舞旗语表示敬意。 游龙号的速度很快,即便是逆风,因为硬帆能行八面风,让游龙号在三日后,顺利的抵达了天津卫。 马文英下了船休息了一天后,坐上了升平二号铁马拉动的车驾入京,汽笛响起的时候,结结实实的吓了马文英等人一大跳,直到车辆缓缓前行的时候,马文英才平静了下来,四下一打量,直接就乐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廷用,紧紧的抓着扶手,满脸写着害怕,杨廷用第一次见到驰道,第一次见到铁马,这么个大怪物一样的东西,咆哮着前进,着实是让杨廷用有点手足无措。 这撞一下,一定会死吧。 车驾驶出了车站后,每过一个驰道出口的抽分局,就是连绵的民舍,这都是围绕着商队形成了,极为热闹,马文英觉得自己眼睛都有点不够用了,他以为,南方的变化要比北方要大,因为南方在开海,可谓是日新月异,但完全没想到,北方的变化是天翻地覆。 还没到通州的时候,连绵不断的民舍开始出现在了马文英的眼前,杭州作为百万之众的大城,非常的繁华,附郭民舍也是绵延数里,但远没有眼前这一幕来的震撼,走了很久很久,马文英都没有看到城墙。 在通州停下的时候,马文英以为到了,一问,才知道距离京师,还有二十四里路。 “也就是这十几年,才有这么大的变化,小时候朝阳门外都是一片荒芜,连棵树都没有。”李佑恭安排马文英下榻通州会同馆驿,说起了变化。 马文英他们觉得惊讶,李佑恭也觉得惊讶,每次出门回京,都有种不认识路的感觉。 京师作为北方的超级重镇,规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而顺天府丞王希元,真的是忙到头秃,压力一点都不比申时行小。 京师的变化是方方面面的,民舍在增多,就要进行管理,原来随意搭建的附郭民舍,要进行道路规划,就要拆改,卫生、惠民药局、学堂、供水等等诸事,每一件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城市的精细化管理,是个学问,而且是大学问。 皇帝下旨召见四位把总,见面的地方,不是在文华殿,也不是在皇极殿,而是在北大营的武英楼。 武英楼是在北土城的基础上扩建,以前就是个围不过五里的土坯建的围场,现在已经扩建到了一个极大的规模,因为十王城、大明皇家理工学院也在这里,理工学院已经开始了第三期的营建,北大营还要进行扩建。 其大小,已经成为了京师的第五城。 京师有四城,东城、西城、外城和紫禁城,而现在北城,已经形成了规模。 “通和门?”马文英看着五道城门的北土城,有些讶异,这是土城?城门营造,和不远处的德胜门有什么区别? 李佑恭平静的说道:“嗯,应该是从潘季驯潘总督开始的,所有朝向通和宫的城门,都叫这个名字,论拍马屁,谁是这些读书人的对手!” 谗言献媚这种活儿,本该是内臣干的,结果都被文官给抢了去! 车驾缓缓驶入城门后,李佑恭指向了西边说道:“那边就是十王城,是城中城,就是迁藩入京的王爷住的地方,右手边是皇家理工学院,往北,围绕着武英楼,建了三十三个坊,但没有坊墙,以道路区分,分为了四个区域,以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为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李佑恭为马文英详细介绍着北土城的营造,可以说,整个北土城都是王崇古一手营造出来的。 当年王崇古总督京营军务,干了不到一年就回宣府大同堵长城鼎建的窟窿去了,后来王崇古再也无法染指京营,可他对京营显然有点执念,无法总督军务,但把整个北土城规划的井然有序。 王崇古之所以如此尽心尽力,也算是让自己有些参与感。 王崇古这一辈子最大的功绩,都是在戎事上的功劳,后来不能再接触戎事,才弄起了官厂。 三垣为武英楼、十王城、皇家理工学院,四象为军营,军营家属也在四象,七星则是七个官衙。 包括京营镇抚司,这是法司,专门负责京营所有案件;钟鼓楼负责更夫巡街火夫救火;东西两个榷市买卖货物商品;武库司堆放火药军备;守备署参将府是参将们议事之地;户科经历司专事军饷核算和发放;提学司专事京营学堂诸事。 马文英看着车驾走过的这些衙门,愣愣的问道:“京营还有专门的户科经历司专管军饷?” “浙江九营没有吗?”李佑恭满是疑惑的问道。 “没有。” “这个吴善言!欺上瞒下、该千刀万剐的狗东西!”李佑恭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万历九年皇帝下圣旨,在各都司设立户科经历司设经历一名,正五品,这是振武的一部分,就是核算军饷发放的衙门,直接归户部管理,吴善言奏闻朝廷设立完成。 现在看就是欺上瞒下,恐怕浙江指挥使司经历司经历,八成是吴善言的狗腿子,怪不得饷银明明全数出库,还能凭空少了六钱银的饷银! 现在吴善言又多了一条罪名,欺君。 阎士选以为吴善言就是对下朘剥,在查办的时候,压根没往欺天这件事上去想,这个吴善言当真的是以为自己和凡人不同的存在了,连皇帝都敢骗。 “那就是武英楼了。”车驾缓缓前行,停在了武英楼这个殿阁前,等待着圣旨宣见。 (本章完) 第653章 永昌门外人头滚滚 第653章 永昌门外人头滚滚 大明官场存在着极为普遍的欺上瞒下,这是官僚们的普遍默契,朱翊钧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臣工,都是忠诚于帝国,忠诚于自己,而这些杂职官构成的收入,就在这种默契之下,被隐瞒了下来。 各级衙门有一定的隐性收入,这早在朱翊钧的意料之中,但浙江地面隐藏的如此严重,是朱翊钧决不允许的。 浙江金华府武义县,一年的田赋、商税折银不过两万三千两,但是隐性收入高达十一万四千两白银,五倍有余的隐性收入。 “所以,万历十二年的天下大计马上就要来了,这县、州、府衙门里堆积如山的银子,就必须要想办法消化掉,无论在什么时候,分配都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而鼎建大工就是最合适的办法,因为面面俱到,所有人都满意。” “而浙江九营的存在,阻拦了江南普遍存在的鼎建大工。”朱翊钧分析了一下现象、问题、原因,这个基于矛盾说的方法论,就非常可靠。 浙江九营的存在,让府州县的官僚们如鲠在喉,因为没办法利用大工鼎建去分配利益,去做账,朝廷大计的时候,发现了府库、县库里堆积如山的银子,该怎么办? 万历皇帝搞出来的矿监,被广泛反对的原因已经非常清楚了,矿监竭泽而渔的同时,让地方借着矿监的名义,把杂职官的聚敛发挥到了极致,搭便车,让矿监,苛捐杂税,成为了压死大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陛下,武义县为了消耗这笔银子,甚至建了一个小的正衙钟鼓楼,但仍然无法将杂职官巧立名目聚敛而来的银子,全都消化掉。”王国光进一步阐述了这一现象,连小的正衙钟鼓楼都建了,结果聚敛来的银子还是没能消化掉,只好把主意打到九营身上了。 不完,根本不完,开海之后,这笔隐性收入也在不断的增加,膨胀。 九营一旦散了,那么就可以把浙江九营,彻底批倒批臭,将他们修的堤坝,全都推倒重修,推倒分一次,重修再分一次,质量差,来年再修,循环往复。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咱大明的官员还在找由头,而不是为了消化这笔银子,直接凭空捏造,这还好些。”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凭空捏造?”王国光一愣,这什么玩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额,泰西就喜欢用这种法子,就是凭空捏造,一袋二两重的衬套,就能卖44两黄金,费利佩二世之所以建不出五桅过洋船,也是基于如此原因,实在是太贵了。”朱翊钧稍微解释了下,什么叫凭空捏造。 “费利佩国王的审计是干什么的?一袋二两重的衬套四十四两黄金!”王国光被泰西的玩法震惊的无以复加,如此贪墨横行,审计呢?监察呢?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派出去的审计,可能会死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背后中十八枪,自杀而亡?” “啊?”王国光呆滞的问道:“身后中十八枪,自杀?这合理吗?” “应该不合理吧。”张学颜惊呆了。 “不合理,但在泰西也许合理。”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这种杂职官的巧立名目设立的税赋,需要审计,需要监察,就从浙江开始吧。” 大明地方真的穷吗?衙门是很穷的,但吴善言之流的官员可一点点都不穷。 大明的御史在干什么?吴善言就是以副都御使的身份,巡抚浙江,他就是御史头子,这就是纠错力量失效最直观的体现。 朝廷是允许地方衙门有一部分的隐性收入的,但浙江搞得太过分了。 “陛下,万历十年,陛下下旨将土地抛荒纳入考成,荒废四分之一田土,考成下下,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能成行。”张学颜提及了一件事儿,土地抛荒考成,这政令有点像一拍脑袋决定的,最终成了沉睡条款。 这种事也非常常见,自上而下的政令,有的时候就会这样,皇帝没有认错,但不考成沉睡,也让地方看到了陛下不是一个一意孤行的独夫,真的做不到的时候,陛下也会酌情去改变。 “少司徒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朱翊钧疑惑的问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张学颜要骂皇帝可以委婉一点的! “因为松江府做到了。”张学颜面色十分古怪的说道:“松江府的抛荒问题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今年大计,松江府抛荒土地连一成都不到,超过了九成。” 两年了,申时行把松江府土地抛荒的问题给解决了,这是万历十二年天下大计的意外之喜,申时行甚至没有当成功劳奏闻朝廷请功,而是在天下大计的时候,将账目交了上去。 “啊?不是,他怎么做到的?”朱翊钧愣愣的问道,让《不得抛荒令》沉睡,朱翊钧心有不甘,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是把天下百官都杀了也做不到,但在朱翊钧都已经放弃的情况,申时行居然做到了。 怪哉! “因为松江府工坊很多,工匠不事农桑本务,这就是需求。”张学颜解释了其中的问题,工坊的增多,解决了小农经济的困局。 工坊在增多,工匠数量增加,对粮食的需求增加,松江府的壮劳力进了工坊,田地之间就没有了劳力,为了留下这些劳力,地主就不得不提供更多的劳动报酬,让佃户留在田土上,而不是走进工坊里,这样一来,小农经济的困局被打破。 大规模自由雇佣的生产关系建立,让土地不再抛荒。 “如此。”朱翊钧哑然,他这个看得见的大手,被看不见的大手狠狠的上了一课。 “陛下,臣倒是不认为这是什么绝对自由解决。”王国光一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陛下可能想岔了,户部不是在赞美绝对自由,绝对自由除了带来朘剥自由之外,什么都无法带来。 王国光的理由非常充分,其实这还是皇帝这个看得见的大手解决的,开海是皇帝主导的,开海投资3712万银也是皇帝真金白银砸下去的,所以到了开结果和收获的时候,绝对不能让绝对自由派摘取胜利果实。 要宣布:《不得抛荒令》在松江府试行成功! 舆论的高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而且王国光说的是事实,生产关系的改变,是由朝廷主导的,无论是谁,都不能贪天之功。 “啊,好像是这样的?”朱翊钧听完了王国光的面奏,发现事情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王国光十分郑重的说道:“绝对自由论有两个荒谬的假设,第一个就是自由市场,总是在富有成效的、高效的将所有的资源进行有效配置,但我们都看到了,钱总是在流向不缺钱的地方,而货物商品物质,也在流向不需要物质的人。” “小农经济的最大困境,就是粮食无法有效流向有需要的人,因为有需要的人,并没有生产剩余去购买需要的粮食。” “第二个荒谬的假设,所有增长都是好事,不管他们是什么类型的增长,比如说交易行里白银在空转,比如画舫、书寓在不断的扩大,比如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工坊主们宁愿豢养诉棍,也不肯给穷民苦力支付薪水,再冠以一人之奢千万人之生计的谎言。” 这两个荒谬的假设,是绝对自由论的核心理论,是极为荒诞的。 王国光不希望英明的陛下,被这种胡言乱语影响到对国事的判断。 “大司徒所言有理,那就麻烦万阁老在邸报上宣布一下《不得抛荒令》的试点成功吧。”朱翊钧对王国光的观点非常认可,十二年了,这个帝国的账房先生,保障了万历维新的一切支出。 “轧印银币的数量多少了?”朱翊钧说起了让他感到头疼的银山,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继续开海投资了。 “年轧印500万银,陛下,明年年中预计超过650万银,到那时,陛下就可以开闸放水了,内帑撑不住了吗?”王国光汇报了兵仗局轧印银币数量,可以提前半年完成既定目标。 “还能撑得住。”朱翊钧松了口气说道:“一切顺利就好。”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马文英、杨廷用等人在面圣之后,获得了一笔赏赐,每人一百银的恩赏之外,则是一人一件精纺毛呢的大氅,还有来自陛下赐予的四把燧发火铳,以及六瓶一箱的国窖四箱。 “陛下让四位把总回到浙江,遴选锐卒四千五百人前往长崎总督府,与此同时,清汰九营老弱军兵,对九营4.5万众进行增补,补齐4.5万人的编制。”李佑恭详细交待了四位把总的工作内容。 回浙江、监斩吴善言等一千二百众,而后遴选锐卒、补充兵源、前往长崎总督府灭倭。 补充兵源是大司马曾省吾在廷议中的建议,九营编制不满,大部分都有缺员,吴善言超过一百条罪名里,就有一条是他在吃空饷,补齐编制,九营仍然照旧出巡抗汛,与此同时,对浙江全境进行水文地理勘测,确定应天府、杭州府、苏州府、松江府驰道,九营日后变成工兵团营。 一个新的旋转门出现了,浙江九营工兵团营、遴选入水师、长崎总督府牙兵客兵、退役后回到九营担任军官,负责浙江鼎建大工之事。 浙江府地方衙门的隐性收入,朝廷也不要,还留在浙江,也是用大工鼎建去分配,但九营军兵必须要吃到一份分配,浙江穷民苦力也要吃到一份分配,驰道是公共建设投入,修通之后,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三爷,咱们不是造反了吗?皇爷为何还给咱们这么多赏赐?”杨廷用看着自己一大堆的赏赐,有点懵,他们都造反了,如果说面圣还是皇爷为了稳住浙江九营,那这额外的赏赐,就有点怪了。 “造反?谁造反了?胡说八道!咱们那是在杭州知府阎士选的要求下,入城剿灭坐寇!这是陛下在邸报上说的!你在质疑陛下吗!”马文英厉声说道:“是入城剿灭坐寇!在剿灭坐寇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吴善言欺上瞒下的罪证!” “明明就是兵变…”张文远嘟嘟囔囔的说道:“当初我都想好了,人死鸟朝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吴善言这个狗官给杀了!还有他那群走狗!”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虑,你在质疑陛下的英明吗?”马文英严肃的问道。 “没有!陛下英明!”张文远连连摆手,他就是没想通陛下为什么这么做而已。 马文英回到了浙江双屿港的时候,已经是十月末,十一月初了,小冰川气候的影响下,杭州的西北风是透骨寒,连西湖湖面都结了一层薄冰,而刑场正在搭建,一次处斩超过一千二百众的逆贼,能上刑场的都是官吏,至于走狗,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都是台下。 刽子手不够用,申时行让人去九营遴选了一批军兵,成为了刽子手。 申时行忙碌无比,九营经历司的建立,千头万绪,但申时行还是在行刑前完成了制度的建设,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遍地都是。 申时行结合松江府经验,经历司、浙江所有府州县官吏,全都用的外地人,本地人太容易和本地宗族、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搅合在一起了。 五经博士已经抵达,应杭驰道、松杭驰道的勘测准备全面开始。 申时行终于忙完了兵变后所有的事儿,得空坐下来喝了杯茶,这早饭到下午三点,才有空去吃。 “这鱼,还不如让它在河里,以后在杭州,就不要做鱼了。”申时行看着桌上的一盘醋鱼,对着左右扈从交代着,西湖醋鱼这个福,他真的享受不了。杭州如此繁华,是如何成为美食荒漠的?! “抚台,杭州知府阎士选求见。”一个门房走了进来,满是为难的说道。 “让他进来吧,我吃口饭。”申时行摆了摆手,让阎士选先进来。 他早上就没吃饭,一大早就去了永昌门,亲自为永昌门忠勇祠的营造,挖了第一铲土,算是奠基;而后马不停蹄的去了九曲营,慰问了剿坐寇过程中牺牲的军兵家眷;中午的时候,回到了府衙,处理了一批公文,主要是部分九营军兵抢了无辜百姓的财物,这需要归还;这看完了公文,申时行见了京师来的五经博士,派了两百九营兵扈从,保护五经博士勘测驰道。 他刚忙完,才坐到桌前,饿的前胸贴后背,阎士选找上门来了。 “我先吃饭,你说,我听。”申时行示意阎士选说事。 “马文忠他们回来了,询问遴选锐卒的事儿;各县杂职官的银子,是不是要纳入大计之中?”阎士选说明了来意,两件事,遴选锐卒,这件事好办,京营有经验可以直接套用,而且水师组建的时候,就已经遴选过了几次,主要是第二件事。 各衙门的隐性收入,要不要纳入大计,朝廷没有给出具体的指示。 朝廷不给出指示,是因为朝廷不在浙江,对浙江的情况不了解,不是特别清楚,需要浙江巡抚做出判断。 申时行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热了三遍的午饭,开口说道:“纳入大计。” “我知道,这会儿纳入了大计,他们就会哭穷,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继续用出各种办法,从穷民苦力身上敲骨吸髓榨出这部分的损失,但你要知道,这是最合适的机会了,浙江地面刚刚经历了兵变,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机会吗?” “反对的声音肯定还有,巧设名目也会存在,这是个长期斗争的过程,大不了就让九营军兵再次、周期性的进城剿灭坐寇好了。” “我也是这个想法。”阎士选十分确信的说道:“斗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能再退了。” 申时行对着阎士选说道:“杭州府内所有水窝子、粪道主都是吴善言的狗腿子把持,现在既然吴善言倒了,不能再这么继续了,仿照松江府之事,成立一个官办水肥所,专事供水和粪道,这件事你盯紧点,吴善言要死,但他不能白死,浙江必须做出改变。” “朝廷对浙江始终忌惮,这种忌惮已经成了一根刺刺在了陛下的心里,要消除这种忌惮,这是最好的机会,将浙江彻底打扫干净,也好让朝廷放心,让陛下放心,让浙江百姓放心。” 申时行对吴善言进行了查补,他不认同吴善言的选择,但是他可以理解。 朱纨、张经、李天宠,两任浙抚、一个兵部尚书死在了浙江地面,吴善言选择和地方宗族、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同流合污,就不意外了,但申时行不认同这种选择,换成是他,他宁愿跟这些人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可能会有人觉得他的想法幼稚,但他觉得这可能就是当年拼死考中状元的目的。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而乐为弘。 万历十二年十一月七日,申时行来到了杭州府永昌门外的刑场,观刑之人围满了刑场,而刑场从永昌门排到了钱塘江边。 陈天德带着海防巡检,拉着六辆游街的车,上面挂着吴善言等人,走过了杭州府的大街小巷,来到了永昌门前,才把吴善言这些官吏给放了下来,扔到了刑场之上。 而后是繁杂的流程,需要验明正身,每个人都需要检查,验明正身首先判断就是指纹,其次就是身上的疤痕、黑痣等,而案首验明正身需要申时行亲自验证。 “申时行!你好大的威风!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我今天能被陛下斩首示众,明天你也是如此!”吴善言有些蓬头垢面,他的牢狱之灾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斯文君子了。 陛下曾说过,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吴善言一直在等死,每分每刻都在煎熬着,现在终于来到了这无尽地狱结束之日。 吴善言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厉声喊道:“你难道指望陛下一直英明下去吗!那唐玄宗开元盛世有多辉煌,天宝乱世就有多么生灵涂炭!世宗皇帝励精图治二十年,又如何呢?还不是躲在西苑里深居简出了?” “皇帝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皇帝老儿现在励精图治,那是被张居正约束的!等张居正没了,陛下懈怠了,我看你是什么下场!” “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申时行端着手看着吴善言,愣了下神说道:“先生虽然很厉害,但陛下是先生能约束的人?你看看你,你就不懂,先生始终是个臣子罢了。” “至于陛下懈怠?”申时行深吸口气闭目思考了一下,看着吴善言说道:“我不后悔!就像是你到现在都没有为你的罪行悔过,人都是这样,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下去就是。” “拉去刑场!” 对于吴善言临死前恶毒的诅咒,申时行正面回应,哪天陛下真的懈怠了,不像现在这样斗志昂扬了,躲在通和宫里,对国事不闻不问、垂拱而治了,那申时行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他这一生对得起父母、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大明,对得起自己,这就够了。 选择,是个人的自由,做出选择后,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松江镇水师提督内臣张诚甩了甩拂尘,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张诚吊着嗓子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遭时多难,志匡权逼,天未悔祸,运钟屯险,群凶肆丑,专窃国柄,祸心潜构,衅生不图。” “朕倚吴贼为心腹,吴贼以权佞报恩!此獠朋比为奸,豺狼丑类,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辄辄猖狂之计。拒捍成命,诖误我升平百姓,残伤我赤子军兵!县邑黎庶,哀鸿遍野。朕,人父母,天下君,社稷主,得不兴愧?” “得赖国之义士,纠枉矫偏,入城剿坐寇、灭凶逆,得闻此獠巢穴尽覆,朕心慰藉,正其刑书,与众弃之,兹为国典!” “今日,永昌门外,代领浙江巡抚申时行监刑,吴善言及其支党,皆斩首示众,以明正典刑,军兵民共睹,人神共鉴!”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圣旨里面有一句格式是不对的,应该是吏部郎中巡视松江、浙江申时行,但郎中是个五品官,再降一级,申时行还不如重新参加科举来的痛快,大明皇帝给申时行留了个面子。 申时行从正堂签筒里抽出了令签,写上了吴善言的名字,而后扔出了令签,面色严肃的说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令签落地,刽子手上前,将吴善言插在脖子的犯由亡命牌摘下,亡命牌上本该写罪状,但罪状实在是太多,容不下,就写了个一个死字,刽子手扔掉亡命牌后,将斩首刀拿了出来,灌了一口酒,喷在了斩首刀上。 刽子手将斩首刀杵在地上,从腰间拿出了一柄宽两指的撬骨刀,摸到了吴善言的脖子处,数清楚了脊椎后,将撬骨刀插了进去,轻轻一撬,嘎达一响。 吴善言只觉得脖子处一凉,就完全无法感觉到自己身体了,他闻到了一股屎尿的味道,这是脊椎断了之后,身体不受控制,就会出现的场面,吴善言想要哭想要笑,想要喊疼,但其实都做不到了,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刽子手看了看太阳,高举手中斩首刀,猛然挥舞落下,砍在了吴善言脊椎断开的地方,将头颅砍下。 吴善言头颅应声滚落,他其实还有些意识,只感觉天旋地转后,看到了一群穿着短褐的百姓,他用力的眨了眨眼,自己的一生,如同走马观一样的在眼前闪过,而后所有的感知消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吴善言在人生最后的时候,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了嘉靖四十一年,鲜衣怒马的自己,那时候的他,刚刚中了进士,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他,一心想要用自己的双手,让天下变得天朗气清。 后来,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向着深渊滑落? 不知道,吴善言自己都不记得了,就离开了人间。 “杀得好!” 人群中爆发出了喝彩声,随着喝彩声响起的是刽子手们挥舞手中长刀,反射着正午的阳光,一颗颗人头应声落地。 一千二百斩首示众的行刑,在午时三刻这一刻钟内完成。 马文英捡起了吴善言的脑袋,放在了一个檀木盒子里,将其送到了永昌门外的忠勇祠前,将其埋在了人人都要经过的门口,这是陛下的要求,背叛了皇帝,背叛了庶民的奸臣,世世代代受万民践踏。 将头颅放入之后,马文英开始填土,填的是石灰,也就是搅拌好的水泥。 混凝土可以更加长久的保存头颅。 “抚台,造船厂那边出事了!”师爷拿着一封信张皇失措的递给了申时行。 申时行看完了书信,看着阎士选愣了许久,他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做阎士选的顶头上司了! (本章完) 第654章 没有矛盾是鼎建大工不能解决的 第654章 没有矛盾是鼎建大工不能解决的 “出什么事儿了?”阎士选惊讶无比的问道。 “小事,有艘船翻了,快速帆船无法顺利交工了。”申时行面色虽然平静,但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阎士选踹到刑场上去过一遍刑。 松江造船厂出事了,出了点小事,今年本该完成的七艘快速帆船,无法顺利完成了,因为从安南、暹罗等地运送的一批柚木,在路上翻船了,无法顺利抵达。 快速帆船的甲板都是用的柚木,最为硬实,如果用更次一等的橡木,可以如期交差,但是以次充好,申时行不想进步了才这么干。 柚木是一种十分珍贵和稀少的木材,大明没有柚木,所有的柚木都依赖海贸。 这意味着,本来的功劳成为了罪过,意味着今年官降三级的处罚还会伴随着申时行过年,意味着申时行还要被人笑话一年! 就差一点点柚木,差一百方的柚木,他申时行就能官复原职了,不说升官,至少不会以五品官巡抚松江、浙江两地。 申时行那个气啊!他看着阎士选,这个家伙,确实有点东西。 “船翻了,跟我没什么关系啊。”阎士选小声的说道:“君子怎么可以迁怒他人呢?” “这条船本该停靠双屿港,因为浙江乱了起来,这条船只能直接去松江府了。”申时行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一绕行,就遇到了诡浪,唉。” 跟阎士选有关系吗?看起来没有关系,看起来又有关系。 “啊,这,我…”阎士选也说不出来什么,只好沉默,这根本就是申时行时运不济,和他阎士选有什么关系,子不语怪力乱神! 申时行还有很多事儿要做,他没有办法去松江府处理此事。 松江远洋商行的商总孙克弘,得知了这一情况后,送去了一百方的柚木料,解决了申时行的燃眉之急,这是松江远洋商行压箱底的柚木。 保证了快速帆船的生产,就无法保证画舫的生产了,画舫的甲板被替代为了橡木。 反正这些个势要豪右在船上享受的时候,也不会注意到脚下的甲板是什么材质,而且大部分的势要豪右压根分不清柚木和橡木的区别。 当然松江远洋商行这批木料是按照市场价出售,这是一笔生意,当然也有政以贿成的想法,多多少少希望申时行能照顾一二。 申时行忙忙碌碌中,终于搞清楚了用于浙江地面官僚们,要用以‘泄洪’的鼎建大工。 浙江各级衙门都有庞大的隐性收入需要赶在大计之前分配出去,这很难,所以在吴善言的主导下,一个项目出现了,修运河! 京杭大运河的起点在杭州,大运河通钱塘江,将大运河从杭州修到宁波去,就是这个泄洪的项目。 “吴善言要大兴土木,将运河修到宁波去,但他压根就没想着要修通,就是弄这么个鼎建大工在这里,把每年庞大的杂职官聚敛所得,用一个合理的名义分配下去而已,如果真的想修通,他就不会为难九营军兵了。” “要知道九营军兵出巡抗汛,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修堤疏通沟渠。”阎士选颇为肯定的说道。 修运河的时间都是以十年去计算,尤其是这条纵贯钱塘江、曹娥江、甬江,总长超过了480里的水道。 把浙江九营逼走,上马宁波到杭州运河,而后进度缓慢,就可以缓缓图之,各级官僚、乡贤缙绅等等,把各级衙门的银子一点点的掏空,留下一个贻害无穷的烂摊子,无法摆脱的烂摊子。 烂摊子没法收拾,吴善言也是绝对不会管的,反正那时候,他肯定已经被调走了。 “吴善言已经被斩首示众,浇到了忠勇祠下,关键是这个宁波到杭州的水道有必要修吗?”申时行对此非常赞同,吴善言但凡是有一点良心,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申时行询问的是这个项目,有没有继续推动的必要。 鼎建大工,有很多很多的优点。 比如可以以工代赈,搞一个这样的项目,流民就有了去处,不让流民闲着就不会生事; 可以对下分配,如何让白银流入穷民苦力的手中,是白银堰塞主要难题; 可以增加官厂,修运河可以营造无数官厂来养活百姓,这也是衙门影响力的具体体现; 可以制造一批肉食者,支持朝廷的肉食者,来对抗老财主; 可以设立钞关增加地方的税收。 如果为官一方,不知道如何入手地方,就从修桥补路、从疏浚水路开始,这是利益的分配,同样也是掌权的过程。 比如海瑞到南衙做巡抚,第一件事就是在整修吴淞江、白茆河,通流入海,有了现在的黄浦江,有了繁荣的上海浦。 海瑞从来不是一个只知道袖手谈心性的空谈之辈,相反,他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做得很好,就是做的太好了,才被迫升官致仕。 “国之大计,黄金水道。”阎士选言简意赅的形容了这条从杭州到宁波运河的意义。 整条运河途径绍兴到宁波,宁波是双屿港,是整个大明天然良港之一,修通了这条水道,就意味着彻底打通了海运和河运,北煤南下,南银、货北上,就彻底成为了通途。 阎士选极为感慨的说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陛下将京杭大运河称之为大明经济之命脉,绝非虚言,如果真的到运河看一看,就知道什么叫舳舻千里,络绎不绝,漕船靠右而行,首尾相连,一眼看不到头。” “内河河运的价格是陆路运输的六分之一,其价格极为低廉。” 隋炀帝把大隋给亡国了,不是修运河大兴土木导致的,是他在攻打高句丽的时候,吃了三次败仗,搞得人心思动。 这个时候吃了败仗的杨广,在大业十二年七月,回到了洛阳。 那个时候杨广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从洛阳回长安都城,稳住人心,励精图治,与民休养生息,高句丽之仇,徐徐图之;一个是继续留在洛阳东都,调集勤王军,将所有山东(崤山以东)的民乱平定。 这两个选择,无论选哪一个,隋朝都亡不了。 但杨广偏偏都不选,他选了南下江都,也就是扬州,他跑了,他这一跑,直接就把隋朝的国运给断绝了。 所以隋炀帝亡国,完全是个人能力和野心不匹配。 大明的大运河是大明自己修的,从洪武年间开始,一直到永乐十九年,才算停止了大规模修建,但自宣德年间开始,大运河的疏浚每年都在进行,所有的水利设施都是需要维护的,超过二十年不维护,就彻底不能用了。 “趁着能修的时候赶紧修。”阎士选给出自己最后的意见。 矛盾说讲万事万物发展的循环往复,在国力上升的时候,这种大项目最好赶紧上马,修好之后贻泽无穷,国力下降的时候,想修都不可能了,虽然循环往复说起起落落,但多数时候,都是起落落落落。 “有理,奏闻朝廷。”申时行最终同意了阎士选的意见,以浙抚的身份,奏闻朝廷。 申时行做浙江巡抚的时间不会太长,但就是这短短的代领时间,他给浙江带来了驰道,带来了宁波到杭州的运河,打通了大明的河槽和海运。 申时行奏闻朝廷要修运河,朝中廷臣的第一反应是反对,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太贵了。 驰道一里7500银,这已经是贵上天的价格了,而运河一里就要一万五千银,是驰道的两倍!总计投入将超过五百万银,极端保守的大明朝廷,都非常反对修这条运河。 “户部、吏部、刑部、工部都反对。”朱翊钧看着桌上的这些奏疏,多少有点无奈。 六部之中有四部反对,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更是反对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各有各的理由,连隋炀帝修运河把江山搞没了都拿出来说事,仿佛朱翊钧修了这个运河,就是亡国之君了一样。 各方的表态略微有些差别,但可以总结为一句话,等绥远驰道、京开、京密驰道修完之后,再做计较。 实在是穷怕了,这朝廷手头稍微阔绰了些,就如此大兴土木,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不愿意负债,就是大明朝廷整体反对的根本原因。 绥远驰道离竣工还有两年,京开、京密驰道倒是快了,竣工就在明年春天就可以完成,绥远驰道的里程实在是太长了。 “申时行在奏疏里说了嘛,浙江地面可以自己修,浙江又不是没钱,这也不同意。”朱翊钧敲了敲所有反对的奏疏,他的倾向是这条从宁波到杭州的运河,要修,而且要尽快修。 “陛下,地方搞出烂摊子,让朝廷帮着兜底的事儿,大明历史上不止发生一次了,大家都这么干,这说一里15000银就够用了,可是实际投入建设后,谁知道是不是个无底洞?到时候,浙江跑到朝廷来哭穷,朝廷是帮还是不帮?”冯保俯首说道。 浙江是大明的浙江,地方搞个烂尾工程出来,最后还是朝廷来兜底。 “有道理。”朱翊钧看着奏疏说道:“下章工部,皇家格物院,让皇家格物院派三个五经博士前往,实地勘验,再进行论证一番,给个结论,如果没有太多的困难,就准备上马,朕南巡在即,等朕过去,再实地看看,若是真的有必要,还是要克服困难。” 南巡有三件当务之急要解决,拆分南衙、疏浚白银堰塞、修运河。 “陛下,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其实京城百官,压根就没见过河运,在他们印象里,河运就是画舫游船的地方,修来无用。”张宏从另外一个角度阐述了京城百官的反对。 大明北衙、天津一直到济宁的运河,其实运力奇低无比,因为水流量的缘故,这段运河更多的是一个观赏性的运河,京堂百官,有几个真的亲眼见过繁忙的码头? “济宁往南的运河,通宵达旦,两岸的食宿,日夜不休,前段时间漕运总督奏闻,都堵船了。”张宏提到了他注意到的一个细节,堵船的京杭大运河。 “说的有道理。”朱翊钧一愣,发现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不到南方,哪里知道航运的发达,在北方的旱鸭子,怎么想象,都没有那个具体的概念。 “山东巡抚王一鹗奏闻,临城、韩城、枣庄等地的煤,走微山湖、进运河,直接南下,卖的快,还卖的贵,一年能走三亿斤煤。”冯保经过张宏一提醒立刻反应过来了,他奏闻了今年天下大计中,山东地面经济的主要增长点,北煤南下。鲁南煤矿的主要销售,就是苏州、杭州等地,靠着大运河,活的不要太舒服。 “所以,南巡势在必行,这老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亲眼去看看。”朱翊钧认可了两位内相的说法。 张居正和王崇古在这件事里没有表态,张居正主要是因为自己弟子提出的运河修建,他不太方便明确支持,而王崇古是顾不上,他忙着今年的官厂大庆。 自万历二年刑部尚书王之诰致仕,王崇古回京设立官厂至今,官厂已经走过了整整十年,为此他在年底前,要搞一个大庆典,来庆贺十年走过的风风雨雨。 而整个庆典的所有支出,全部由王大公子买单,王大公子在绥远驰道上的收益,已经超过了王家的产业,王谦对此表示洒洒水,银子扔在娘们的篮上还不如扔在官厂大庆上。 为了弄好这场大庆典,王崇古又又又不在文渊阁坐班了,当然在百忙之间,王崇古还是抽空,敷衍了一下皇帝陛下,对于运河事,王崇古给了三个字,修修修。 作为工党党魁,王崇古对一切大工鼎建就一个态度,支持。 根据工党内部的共识,没有什么矛盾不是大工鼎建不能搞定的,如果没有搞定,那是大工鼎建不够多,修就完事了。 王崇古以总办的身份,邀请皇帝参加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官厂十年大庆活动,朱翊钧欣然应允。 或许大工鼎建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作为朝廷统治的重要手段之一,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十年大庆这个关键节点,朱翊钧当然要去,当然可能要进行赏赐,内帑的银子多的都快溢出来了,赏赐也不是问题。 该省省,该。 大明在忙着搞定因为白银流入带来的种种内部矛盾时,大明遣泰西特使、大明教光明左使黎牙实顺利抵达了里斯本。 “长久以来,我都待在京师的四方城里,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航海技巧,幸好,聪明的船长和坚强的水手,顺利的让我回到了这片土地,泰西。”黎牙实下船,脚踏实地的踩在了地上,才感觉到有些安心。 “感谢智慧对迷途羔羊的指引。” 一声声的祷告声在黎牙实身边响起,所有下船的水手,都会掏出一个八卦牌,放在眉心,念念有词的祷告之后,才会离开,黎牙实这个光明左使,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黎牙实有些茫然失措,他完全没有料到这种情况,自己成了人群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其实这是自发的行为,你不必在意,大明教的教义从不强迫任何信众,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儿。”马尔库斯轻声笑了笑解释了一下,将自己的牙牌拿了出来,抵在眉心,低声说道:“感谢智慧对迷途羔羊的指引。” 黎牙实这个光明左使不是信徒,只是因为他是智慧的化身,也就是皇帝陛下派遣的,才捞到了这个身份,没有陛下的派遣,黎牙实在大光明教内,屁都不是。 “感谢智慧对迷途羔羊的指引。”黎牙实掏出了自己的牙牌,放在眉心祷告了一下,耀武扬威的走了。 他的牙牌可是智慧的化身,皇帝御赐的法器!整个泰西都没有几块! 里斯本港口非常的繁忙,这里是大明货物的集散地,在这里黎牙实居然感觉到了在大明那种欣欣向荣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朝气蓬勃,他碰到的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希望。 这在泰西是极为少见的。 用大明的话说,就是泰西的平民普遍麻木。 安东尼奥不擅长做国王,没那个本事,但他依靠自己成为大明的藩属国,成功的摆脱了费利佩二世对葡萄牙的图谋,同时,利用大明教,摆脱了罗马教廷对民众的束缚,比不去教廷接受册封的神罗帝国,比闹新教各种教派的法兰西、英格兰,更加彻底摆脱了罗马教廷。 就像是人从泥潭里脱身了一样,里斯本这种生机盎然的景象,在大明货物集散、徐璠不断的扩建工坊的现在,就不算是意外了。 黎牙实坐着马车,顺着有点点泥泞的土地,向着辛特拉王宫而去,习惯了大明硬化路面的黎牙实,对于这段颠簸的路,牢骚满腹。 在路上,黎牙实直观的看到了大明教在葡萄牙的泛滥,因为每隔三十里左右,在任何一个聚集地,都能看到一个智者之屋,而这些智者之屋的香火鼎盛,姑且可以称之为香火吧。 “里斯本、葡萄牙的安全在海波之上!安东尼奥殿下,你难道忘记了吗?当初若不是自由舰队自杀式的袭击了费利佩的老巢,费利佩二世怎么可能放弃兼并葡萄牙!今天你要解散左护教军,我不同意!” 还没走到王宫的时候,黎牙实、马尔库斯就听到了激烈的争吵,而争吵的内容就是关于大明教护教军解散的问题。 马尔库斯面色大变! 左右护教军是葡萄牙的海军和陆军,而左护教军的前身是自由舰队,在费利佩二世进攻葡萄牙的时候,自由舰队以自杀式的进攻,进入了地中海,攻敌必救,才让费利佩二世不得不撤军,现在,安东尼奥居然要解散护教军! 即便是马尔库斯知道安东尼奥不适合做国王,也没想过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安东尼奥居然要下如此荒唐的命令! “听着,朋友,左护教军都是海军,那实在是太贵了,我们养这么庞大的水师,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了。”安东尼奥陈述了自己的理由,海军浑身都是优点,唯一的缺点是昂贵,当然昂贵可能只是葡萄牙的缺点。 养着陆军就足够保证安全了。 马尔库斯快步走了进去,行半跪礼跪下说道:“殿下,我从遥远的东方回来了,带来了远方消息,陛下的问候。” “我在没有进门的时候,听说您要解散护教军,我实在难以理解,也不明白,是因为护教军是大明教的护教军不是葡萄牙的海军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国务大臣不介意改个名字。” “您知道,左护教军,也就是海军,一直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对您的忠诚,从里斯本码头开始,那时候,您对我说,葡萄牙是葡萄牙人的葡萄牙,为了这句话,我放弃了我贵族的身份,追随您亡命海波之上。” “如果您要解散海军,那葡萄牙就不是葡萄牙人的国家了,英格兰那群海寇,西班牙这个强盗,都会吞下这里。” 马尔库斯在表达自己的反对,和阐述自己的忠诚。 “不是,就是有人对我说,费利佩二世已经不再执意吞并葡萄牙了,而且昂贵的海军,过于沉重的负担,让国内的抱怨声很多,我就想要缩小一下规模。”安东尼奥有些尴尬的说道。 “豺狼虎豹的谗言不能轻信,是谁在您的耳边说这些谗言,我的剑,依旧锋利!”马尔库斯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趁着自己不在,有人忽悠不太聪明的安东尼奥解散海军,马尔库斯要用剑诛杀奸臣。 马尔库斯眼睛微眯,他看到了一个宫廷秘书的眼神闪躲,立刻知道就是这个秘书,他站了起来,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将剑抽了出来,摘下了手套,扔在了对方的面前,平静的说道:“是你对吧,我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看来你不想公平决斗。”马尔库斯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个秘书的偷袭。 秘书掏出了一把只有尺长的小剑刺向了马尔库斯,马尔库斯在泰西有剑圣的威名,打不过陈璘、李如松这种大明悍将,但对付一个秘书,绰绰有余。 马尔库斯十分优雅的躲过了偷袭,看向了徐璠问道:“国务大臣,是他在殿下的耳边胡说吗?” 徐璠点了点头说道:“你把他抓起来就好。” “噗!”马尔库斯抖了个剑,寒光一闪,剑刃划过了秘书的脖颈,秘书匕首掉在了地上,捂着脖子,蹲在地上,血液开始迸溅,秘书的眼神不敢置信的倒在了地上。 “抓起来审问,太麻烦了。”马尔库斯将手套捡了起来,擦干净了剑刃,没有把剑收回剑鞘,而是回到了安东尼奥身边,将剑递上,再次跪下说道:“殿下,如果您觉得我做得不对,可以现在杀了我。” 安东尼奥无奈,拿起了剑在马尔库斯的肩膀上点了三下,将剑放回了剑鞘之中,将剑圣从地上拉了起来。 “其实他说的也是有些道理的,你不该直接杀了他,该听听他说什么,算了,死都死了。”安东尼奥满脸笑容的说道:“欢迎回来!” “智慧引领着我回到了里斯本。”马尔库斯满脸笑意的和安东尼奥抱了一下。 “额…”徐璠觉得自己脑子嗡嗡响,他其实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幕,马尔库斯当面杀了秘书,安东尼奥就用剑点了肩膀三下就没事了?气氛还如此的融洽? “我们泰西就是这样的,贵族就是贵族,沙阿特使曾经说,大明压根就没有贵族。”黎牙实看着徐璠目瞪口呆的样子,笑着解释了下,这就是文化差异。 大明压根就没有贵族,这是沙阿买买提在大明呆了一年才走通了流程面圣时的结论。 大明的御史言官们恨不得拿显微镜看大明的武勋,有一点毛病就会弹劾,就黔国公府在边方兼并的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问题,但在大明就得放在台面上说,而黔国公就得上奏认罪,而英国公张辅在西山开矿,都被弹劾与民争利不得不罢设矿井。 杨士奇当年趁着主少国疑,把持朝政,儿子在老家多行不法,打伤打死百姓,杨士奇立刻被弹劾,杨士奇的儿子坐罪,杨士奇滚蛋回家。 大明没有贵族。 如果是有人在皇帝耳边进谗言说戚继光的坏话,戚继光就得上奏谢罪,绝不会当着皇帝的面儿把这个言官给杀了。 当然皇帝会亲自动手。 戚继光不能这么做,但马尔库斯可以,因为马尔库斯是贵族,和安东尼奥是真正的自己人,而那个秘书,只是一个仆人罢了,杀了也就杀了。 在泰西才能感受到什么叫等级森严。 “这在大明是不是叫清君侧?”马尔库斯收起了剑,笑着问道。 “这可不能胡说。”黎牙实赶忙摆手说道,清君侧是造反的口号,要彻底清君侧要把君一起清掉的,马尔库斯对大明了解,但没有那么的透彻。 (本章完) 第655章 把这个叫伽利略的年轻人,带回大明吧 第655章 把这个叫伽利略的年轻人,带回大明吧 有些话不是文化差异,而是文化壁垒,就像是清君侧这三个字,清是动词,君和侧都是目标。 “海军真的不能解散,银子不拿去投入海军,难不成要留着做战争赔款?”徐璠再次重复了自己的意见,他坚决反对安东尼奥一拍脑门的决定。 有的时候,徐璠总觉得安东尼奥做决定,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真觉得护教军这个名字不好听,你换个名字,葡萄牙无敌舰队都行,费利佩不会有什么意见,因为他对葡萄牙海军无可奈何,但海军一旦解散,那葡萄牙就要改姓了。 左右护教军,并不掌控在大光明教的手里,是马尔库斯代国王执掌。 这种小国做决策,的确有点像过家家。 比如东吁王国的莽应里,一拍脑门,要进攻大明,在莽应龙刚刚咽气,莽应里刚刚继位,顶层建筑不稳定,底层平民对长期的战争状态愈加不满的情况下,悍然发动一场需要倾尽国力、动员底层的战争! 徐璠真的搞不懂莽应里是怎么有胆子做出这种决策的。 大明皇帝,陛下是个十岁小孩的时候,都没有做出这种决定,无论是平定建奴女真的古勒寨,还是抵抗土蛮汗的入侵,打的都是小规模、精兵突袭的局部战争,莽应里那么大人了,对大明进行全面战争,多少有点大病。 而安东尼奥也这样,一拍脑门,就把红衣主教拉努乔·法尔内塞给驱逐了,葡萄牙存在普遍信仰的前提下,这驱逐红衣主教得惹出多大的乱子来?若非徐璠急中生智,搞了个不伦不类的上位代替品大光明教出来,指不定现在葡萄牙还在打内战呢。 胡闹,简直是胡闹。 “那就算了。”安东尼奥思考了一下,决定不对海军进行裁军了,等于说宫廷秘书白死了… “额…”徐璠重重的吐了口浊气,他从来没有如此怀念大明,这个安东尼奥决定不裁军就跟他决定裁军一样的随意。 “缺少长期封建时代的泰西就是如此,缺少在物质不丰富、钱荒的情况下,对广大疆土进行精细化管理的经验,你在泰西这么多年都没习惯吗?”黎牙实看着徐璠气的七窍生烟的样子,由衷的笑了起来。 这里是泰西,不是大明,泰西的封建制,本质上是奴隶制,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压根就没有什么精细化管理国家的经验,开海捞到了大量的白银,阔绰起来之后,管理更是松散。 徐璠要是这一点不想明白,恐怕过不了几年就得被气中风,当安东尼奥是大明皇帝?陛下总是富有智慧,而且良言嘉纳,对矛盾说的理解已经近乎于本能,陛下是个极为优秀的政治家,安东尼奥顶多就是个船长,仅此而已。 “嗯?好像的确是这样。”徐璠一愣,他发现这个黎牙实说的很有道理。 大明根本就无法接受海外殖民地这种连羁縻都算不上的统治方式,各地总督府占山为王,一个个都是土皇帝的做派,连本土君王的政令都是个屁,所以大明的海外拓展,十二年也就是四大总督府,元勋群岛开拓,再无更多了,而且短时间内,大明对于无法实际统治的地方,也缺少兴趣。 但泰西就非常自然的接受了这种一盘散沙一样的格局。 “这就是政治不成熟的样子,相反,大明就是政治太成熟了,过于成熟也不利于发展。”黎牙实颇为感慨的说道,大明过于成熟的政治,可能成为全球化进程,大航海时代的桎梏,殖民就是烧杀抢掠,大明缺少这种烧杀抢掠的合法性和正当性。 “你们好像在骂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好吧,我认为这是一种夸赞。”安东尼奥一摊手说道:“只要葡萄牙不落到费利佩二世手里就行。” 安东尼奥认为这是一种夸奖,因为他不聪明,但并不坏,他也不追求做陛下、费利佩那样的专制君王,所以不聪明,其实就不是什么太大的缺点了。 “我需要从里斯本前往马德里,面见费利佩殿下,这可能需要大光明教的一个身份,光明左使的身份。”黎牙实是个叛教者,他违背了终身不娶的誓言,现在更是直接要做大光明教的光明左使。 泰西玩的就是身份政治,叠的马甲越多越厉害,这也是泰西热衷于叠马甲、搞一堆名号的原因。 “这很简单,你有大明皇帝的遣泰西特使的任命,理所当然,但一个光明左使,恐怕还不能让你在马德里活下来。”徐璠面色凝重的说道。 安东尼奥思考一下说道:“再给他一个外交官的身份,嗯,也可以给他一个爵位,蓬巴尔侯爵如何?” “国王殿下!”徐璠再次愤怒了起来,惟器与名,不可轻许,徐璠都跟安东尼奥讲过很多次,不要随便给人封爵,马尔库斯作为剑圣、大副,封为侯爵,理所当然,那船上的大厨你也封个侯爵出去? 这黎牙实是西班牙人,虽然是大明皇帝派来的,但是爵位说给就能给? “反正他还是要回大明的,难不成黎特使要留在泰西不成?”安东尼奥颇为肯定的说道:“我相信马尔库斯是忠诚的,他多次出使大明,都没有留在大明的想法,但只要亲眼见过大明的繁华,就知道那是圣地。” “在那里,人,才是活着的样子,无论是对于平民还是对于贵族而言,都是如此。” 安东尼奥不怀疑马尔库斯的忠诚,因为马尔库斯出使大明数次,都回来了,这就是最大的忠诚了。 “当然要回去,陛下杀了特使索伦,我需要和费利佩殿下说明其中的情况,看看殿下是什么意思,其实是阻止殿下做出什么不明智的决策来,大明开一张罚单,西班牙就承受不住。”黎牙实颇为肯定的说道:“一张罚单,西班牙就彻底完了。” 大明皇帝不想要做世界霸主,但大明皇帝不同意的事儿,你想做,就绝无可能做到,或者需要付出的成本极为高昂。 就是大明皇帝认为大明应该对世界产生的影响力。 但其实黎牙实更能深切的知道,大明皇帝的权力,已经可以影响到泰西了。 比如一张罚单。 也就是大明不喜欢玩凭空捏造的把戏罢了,否则借着索伦的案子,直接上升到西班牙全国,要求西班牙支付一笔数额巨大的罚金,费利佩也只能认栽,否则大明断绝贸易,西班牙的白银就会失去价值。 没有货物锚定的白银,就是一堆毫无用处的金属罢了。 大明到马尼拉的商人就不收黄金,导致黄金毫无价值,白银大量流入大明。 大明万历维新大思辨里有很多很多的成果,但黎牙实很喜欢万历十年十一月,户部刊登在邸报上的《钞法锚定疏》,将钞法的锚定辨析的非常清楚明白,他认为这是大明经济思辨最重要的成果之一。 钞法需要锚定,钱法就不需要了?金银天然不是货币,货币天然是金银。 购买不到货物的金银,它的交换价值就会下跌,货物的价格就会上升,金银相对实质性贬值。 不要因为一个索伦就和大明交恶,这种奢侈的事儿,只有大明有底气有能力这么做,费利佩二世、西班牙都不能这么不理智的做这种决定。 没别的原因,大明什么都能生产,产量极高的同时,质量上乘,大明可以耍小脾气是占据了绝对的商品优势,费利佩二世不能耍脾气。 “好吧,既然要回去,给一个虚衔就没什么问题了。”徐璠担心黎牙实留在泰西,这对葡萄牙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既然要走,那就只是一个荣誉,用来见证大明和葡萄牙之间的友谊极为牢固。 黎牙实在里斯本顺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身份,他打算乘船前往马德里,这是嘉靖四十年,费利佩二世力排众议的结果,那年,他将首都从托雷多迁到了马德里。 马德里的地理位置更好,托雷多只是一个不过3万人的小镇,已经不能再履行首都的义务了。 黎牙实从里斯本坐船出发前往了马德里,在离开了葡萄牙的领地之后,黎牙实感受到了恶意,带领他的前往马德里的船长,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一名海军军官,也是一位贵族,对待黎牙实犹如囚犯。 黎牙实并不在意,在毅然决然离开大明,回到泰西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深爱着生养自己的土地,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回来。 黎牙实上了岸之后,就被扔进了一个密闭的车厢里,虽然能够从车窗看向外面,但他不被允许离开车厢,只能一点点的窥视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故土,他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样的刑罚,带着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半个月后,黎牙实终于来到了马德里。 在马德里短暂停留后,车队继续出发,一共用了两个小时,黎牙实终于在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见到了十二年未曾谋面的费利佩二世。 修道院在黎牙实离开时候,还未修建完成,它的建筑设计师是米开朗基罗的弟子胡安·包蒂斯塔。 整个修道院历时21年修建完成,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城堡,在城堡的四角,各耸立了一个近二十丈高、尖顶上七层角楼,这是瞭望塔和箭塔。 “大明遣泰西特使、大光明教光明左使、葡萄牙外交官、蓬巴尔侯爵,见过国王殿下,殿下还是把修道院修成了。”黎牙实没有行半跪礼,他已经不再效忠费利佩二世了,按照大明的藩国仪注,如果行跪礼,是对天朝上国的侮辱。 费利佩二世正在写这一份书信,听到黎牙实见礼,才抬起头来,眉头紧蹙的说道:“安东尼奥真的是个混小子,他居然把蓬巴尔侯爵的位置给你了,真的是个混账,他根本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我这里坐不下这么多人,你要是黎牙实,就随便坐吧,我这里可不像大明皇帝,那么多的规矩。” 费利佩二世终于写完了书信,交给了秘书之后,看向了黎牙实,打量了半天,才笑着说道:“你还敢回来,就不怕裁判所立刻把你给抓去放到火刑柱上烧了?” 黎牙实没想到费利佩二世会笑脸相迎。 费利佩二世是一个生性内向、忧郁、虔诚而又多疑的人,修建这个恢弘的修道院,就是为了躲避马德里的吵闹,如此宏伟的宫殿内,连近侍都没有几个,费利佩二世还小的时候,因为宫廷斗争,生过几次重病,对任何人都缺少信任。 费利佩二世和大明皇帝有很多的相似,一样的勤勉和多疑,一样的修建新的王宫来确保自己的安全,一样的励精图治,一样的威权,对任何的背叛不能容忍。 “殿下似乎并不恼怒我的背叛。”黎牙实有些无奈的说道:“在大明待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成了一个大明人的我,已经不配做殿下的臣子了,但是愚笨的我,不知道为何殿下会如此和善。” “你那么多的好大的名头,我还能如何对你?我对你不客气些,你回到大明后,在大明皇帝面前说我几句坏话,我西班牙大帆船还要不要去大明做生意了?”费利佩二世这句话是开玩笑的。费利佩坐直了身子,颇为严肃的说道:“一个深爱着自己故土的人,再坏能坏到哪里?” “我听船长说你回来了,起初我还不信,直到你在里斯本下船,确定是你,当时,我也很生气,但很快,我发现你其实深爱着西班牙,这就足够了。” “帝国有多少人,因为帝国的荣耀而富足安定,但他们不为帝国的荣誉而自豪,反而恨到骨髓,觉得自己的成就都是靠自己的勤奋得到的,丝毫不考虑他们能抢到的财富,都是因为西班牙在海上的霸权。” 黎牙实愣了下说道:“原来殿下也有反贼的困扰吗?” “哦?这么说,大明皇帝也有这种困扰吗?哈哈哈,我还以为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不会有这种困扰呢。”费利佩二世的脸上露出了浓郁的好奇和一些情不自禁的真心笑容。 原来,大明皇帝也有这种苦恼,还以为大明人人都是忠诚的。 “要说反贼的故事,那就要从改变大明的一个臣子说起了,这个人叫张四维。” “在他行凶刺杀皇帝之前,十岁的大明皇帝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国事,对于学者的教育总是不太认真,直到张四维开始刺杀皇帝,皇帝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个刚刚死了父亲,没人可以依靠,自己只能靠自己、母亲、弟弟也只能靠自己的君王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上一任的大明宰相,国务大臣高拱,从十岁皇帝身上看不到任何一点点的希望。” “自那之后,大明才有了励精图治,不会有半分懈怠的皇帝。”黎牙实讲起了张四维的故事,这个故事一再被提及,高拱的判断是基于自己对学生的判断,十岁的万历皇帝压根扛不起大明的江山社稷,而且得到了普遍的认同。 “哦?详细说说,我这里有些好茶。”费利佩二世决定放下一切政务,听黎牙实说大明皇帝的故事。 黎牙实写了十二年的游记,讲故事自然是娓娓道来,将前因后果以及皇帝的各种处置,惟妙惟肖的讲了出来,费利佩听到有趣的地方,还会评价两句。 “张四维被扔进了解刳院里,这个把人千刀万剐的地方,现在张四维被做成了标本,成为了大医官们学习的教具,而解刳成为了大明医学进步的基石,最稳重的基石,因此有了医学著作,解刳论。”黎牙实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已经翻译成了拉丁文的《解刳论》。 这本书极为的厚重,黎牙实不是一个医生,翻译这本书耗费了他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这还是在大医官的帮助下,才历时数年,翻译完成,图文并茂。 费利佩二世没有说话,静静地翻阅着这本拉丁文的解刳论,他看了大约十二页而后郑重的合上,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笑着说道:“我的老朋友,智慧化身的信使,你早一点拿出这本书来,路上就不会受那么多委屈了。” 黎牙实在路上较为糟糕的待遇,是费利佩授意的,黎牙实身上有大明皇帝赐下的牙牌,费利佩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为难一下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但现在费利佩非常非常的后悔,他吃了一记回旋镖,一个深爱故土之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你回到大明,依旧可以保留泰西遣大明特使的身份,我等会儿就写册封的诏书,封你为多米尼加侯爵,你可以保留在西班牙的一切权力,每年大帆船到港,我再额外给你十万两白银的薪水,你只需要把你感兴趣的书,翻译成拉丁文,让船队带回来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知识,需要多少白银才能买到,但我要替西班牙所有人感谢你的贡献。”费利佩说的郑重其事,他和大明皇帝一样的信守诺言,既然许诺,就会履行。 黎牙实是一个桥梁,沟通大明和西班牙的桥梁,西班牙不能失去这个桥梁。 “感谢殿下的慷慨。”黎牙实不卑不亢的说道,他很了解费利佩,他知道费利佩对知识的渴望,西班牙被排除在了大旅行的游学活动之外,西班牙只能抱着神学,看着别国进步,而束手无策。 “大明皇帝居然允许你把这种书籍带回来,难道皇帝陛下真的是智慧的化身,就是为了传播智慧应运而生吗?”费利佩甚至对大光明教的教义有了认同感! 解刳论,这种书,黎牙实正大光明的带了回来,简直是不可思议,除了智慧的化身为了传播智慧,费利佩真的不知道如何去解释了。 黎牙实摇头说道:“那倒不是,陛下一向反感神鬼之说,只是医学的进步,惠及所有人的同时,也需要所有人的努力。” “大明讲道,中国人相信,真正的智慧来自天地,而非神的赐予!道,就是万事万物普遍运行的规律,天地对人的启示,而对万事万物的探索过程叫做格物。” “陛下说,格物没有国界,但格物学者有国界。” 大明从泰西翻译了大量算学书籍,这一点皇帝陛下从来没有忘记,知识的流通是不会被国界束缚的,但格物学者要有国界。 黎牙实没有把蒸汽机带回泰西,是因为带回来也没用,那需要煤炭、需要焦炭、需要气缸的打磨,需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富有智慧的东方皇帝。”费利佩想了想说道:“把伽利略叫过来。” “伽利略,一个十分聪明的孩子,但是他因为研究医学和天文学,被教廷裁判所认定为,强烈怀疑神的异端,对他的研究进行了限制,他被勒令退学,现在在找工作,我觉得你回到大明的时候,可以把他带上。” “没有问题。”黎牙实不是很在意的说道。 黎牙实坐直了身子说道:“解刳院在大明被视为地狱在人间的象征,但它的所有成果,却把人带向了健康,远离死亡。” “而解刳院有一项极为重要的成果,就是对阿片的研究,解刳院里有一位病人,名叫范应期,是陛下心中的一道疤,一位帝国的柱石,能撑起帝国一片天的臣子,因为阿片,成为了解刳院内永久的囚徒。” “你可以聊一聊范应期的故事吗?”费利佩二世对着秘书说道:“推掉接下来十天所有的行程,我要听我的老朋友讲故事,没有英格兰人打到马德里的消息,就不必打扰了。” “是。”秘书赶忙回答道。 黎牙实讲完了张四维,开始讲范应期,讲着就讲到了皇帝在解刳院里敲智齿,差点被炎症风暴杀死。 “陛下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有范应期这个反面的例子,陛下不愿意把自己变成阿片的奴隶,宁愿死也不肯,但陛下身体过于强壮,手术的过程,炎症风暴出现了,也因为陛下过于强壮,挺过了炎症风暴,让反贼们失望透顶。”黎牙实说起了陛下对阿片的危害。 费利佩二世这才吐了口浊气说道:“你是想告诉我,大明皇帝对阿片的警惕之心有多么的坚决和强烈,为了杜绝阿片在大明的传播,至高无上的、无所不有的大明皇帝,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 黎牙实十分肯定的说道:“的确如此,陛下说过,缉毒是一场战争,不死不休的战争,他作为天生的贵人,无法亲临缉毒战场的一线,但作为皇帝,他不可以为前线带来困扰,他用自己的行动支持了缉毒战争的进行。” “索伦想要将阿片运到大明境内的行为,毫无疑问等同于对大明宣战!” “索伦做这些事儿,殿下知道吗?” “我并不清楚,事实上,我也是在大帆船回到泰西后,才知道索伦已经死了,而且大明皇帝写了份国书,详细说明了情况,远东还是太遥远了。”费利佩二世摇头说道:“当然,你可能不信,大明皇帝也不信,所以我打算给一点赔偿,就两百万两白银吧。” “用大明的俚语说就是,黄泥掉裤裆,怎么都说不清了。” “我没有动机授意索伦这么做,相比较白银流失,我更担心白银买不到货物,你知道的,富饶银矿是一座巨大的银山,而且那个地方有很多的奴隶,廉价的劳动力,让白银的开采成本极为低廉。” 富饶银矿的品位是60,也就是一百斤矿石能出六十斤的白银,费利佩真的不必担忧因为贸易逆差,带来的白银流失问题,只要能换到大明的货物,他可以从泰西其他地方把流失的白银赚回来。 索伦的行为真的是自己行动,甚至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西班牙贸易逆差的问题。 但自己的臣子在出使的时候,出了这种事,不是他费利佩二世授意的,那也是他授意的,所以就需要作出赔偿。 两百万两白银,希望能够平息一些大明皇帝的怒火。 “陛下是个很节俭的人,甚至不客气的说,是个很贪婪的人,但我想,陛下并不会接受这笔赔偿,如果是个人行为,陛下已经杀了他,如果是殿下授意,也希望殿下以后,不要有如此冒犯的行径。”黎牙实代表皇帝做了决定。 “我在大明因为批评陛下吝啬和贪财,还被陛下的近卫军给抓到了大牢里。但陛下真的是个君子,大明对西班牙的定位是友邦,但西班牙如果再次冒犯,就会降级了,大约就是英格兰现在的待遇。” 皇帝做事的原则性很强,有一有二,不能再三再四。 西班牙在阿片之事上的挑衅,索伦是第一次,而且西班牙因为阿片不是特别泛滥,对阿片的危害没有清楚的认知,但现在既然晓谕,再犯,那就是挑衅,远在泰西无法征战,也要让西班牙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所以,黎牙实判断,皇帝不会接受赔偿。 “不不不,大明人很好面子,你在大明应该比我更了解,我需要做出点什么来释放善意,不让大明皇帝误会,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费利佩二世眉头紧锁,他想不起那个词怎么说了。 “礼尚往来?”黎牙实试探性的问道。 “不是,我想起来了,是人情世故,对,人情世故。”费利佩二世非常肯定的说道。 秘书小声的提醒道:“殿下,伽利略来了。” “把这个叫伽利略的年轻人带回大明吧,我相信他在大明能有更多的发展,最起码能把书读完。”费利佩二世看着被比萨大学退学的年轻人,由衷的说道。 无法完成学业,对于一个聪明人而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儿,家庭的变故和裁判所恶意的刁难,都让伽利略举步维艰。 伽利略到马德里来,是因为大光明教在西班牙的传播,让伽利略感受到一种文化的冲击。 大光明教在泰西的广泛传播,是长久以来宗教对人性压迫的结果。 (本章完) 第656章 来自大明的绝学回旋镖 第656章 来自大明的绝学——回旋镖 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的建筑风格被称之为‘对神的逃避’,而这个修道院也被称为:‘神秘的避难所’,费利佩真的是个虔诚信徒的话,为何要逃避神呢? 官居三品即反教,费利佩内心深处掩藏着对宗教的抵触,这是权力的斗争。 因为本该属于国王的权力,被教廷拿走了一部分,就像是神圣罗马皇帝不再接受教廷的册封。 因为教廷,费利佩二世失去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继承权,这更是让费利佩二世恼怒的地方。 教廷的卫道士和异教的铲除者?不过是为了捏合一片散沙的西班牙罢了,现在有了新的上位替代品,大光明教的出现,费利佩二世选择了放纵。 宗教就要用宗教的力量来抗衡。 伽利略能在费利佩二世这里找到工作,就是因为他在比萨大学研究医学,被裁判所认定为了怀疑神的异端。 伽利略今年刚刚二十岁,但黎牙实还是从伽利略的身上,看到了疲惫,来自教廷的压迫,让伽利略身上少了许多年轻人的锐利,多了几分沉稳,甚至是有些暮气,在大明普遍年迈的廷臣身上都很少看到的暮气。 黎牙实见过无数次张居正和王崇古,他们已经年迈,但斗志昂扬。 伽利略似乎有些迷茫,所以多了暮气沉沉。 费利佩二世看着伽利略,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勇敢的自己,敢于反抗教廷的自己,但是费利佩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做,费利佩记得自己首先是西班牙国王。 伽利略只是一个缩影,被教廷残忍迫害的一个缩影。 “陛下不建议殿下进攻英格兰本土。”黎牙实说起了大明皇帝在国书里反复提及的一件事,不是不同意、不允许,而是不建议,大明皇帝并没有打算深度干预费利佩决策的想法。 “上帝之鞭的蒙古人曾经在西征的时候,鞭打了所有西域、泰西的所有国家,但执鞭人忽必烈,曾经两次派出了军队进攻倭国,在东方,倭国大约就等同于英格兰,地理位置和道德下线,都是一样,但忽必烈的两次进攻,都被海风和大浪所击败,远洋征伐,消灭一个存在了数以百年计算的国家,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英格兰不是新大陆上那些连轮子、铁器都没有发明的蛮荒国度,相反他们在羊毛上和我们有着极为激烈的竞争。”黎牙实的态度格外的坚决。 “大明皇帝的手伸的也未免太长了些,这是我们和英格兰的矛盾,远在四万里之外的大明也要对我们的军事行动进行干涉吗?又不是进攻大明皇帝的附庸,葡萄牙的安东尼奥。”费利佩对大明皇帝的长臂管辖,非常非常不满。 大明皇帝把手伸向了数万里之外的泰西,还要求费利佩不得进攻英格兰,这是什么心态?这是当爹有瘾! 头顶上有个罗马教廷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有个北京教廷当爹? 黎牙实看得出费利佩对这个建议的不认可,立刻平静的说道:“不,殿下,这是智者先知对殿下的善意建议,殿下当然可以不听,但这个善意的建议,我建议殿下慎重考虑。” “事实上,大明正在准备灭倭,没错,和殿下准备做的事是相同的,相信殿下已经从商人的口中得知了大明水师丝毫不逊于无敌舰队。” 费利佩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他对大明舰队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大明并没有刻意对泰西商人隐瞒,每次泰西的特使回到西班牙,都会对他详细描述大明舰队的庞大和装备精良。 大明的无敌舰队拥有快速帆船游龙号、飞云号等六艘,五桅过洋船一百二十艘,三桅夹板舰(马船)六百条,战座舰一千余艘,斗船近两千艘,在天津港的阅舰式,泰西的使者也有观礼,毫不客气的说,大明阅舰式参与阅舰的大明水师,就可以碾压西班牙无敌舰队。 这不仅是规模的差距,还有质量的差距,按照矛盾说对于变化的阐述,量变引发质变,庞大的规模,支撑起了大明水师装备的精良。 即便是知道黎牙实说的是好听话,但费利佩还是很受用,黎牙实将大明水师和西班牙无敌舰队相提并论,但其实两者之间的差距,费利佩知之甚详。 云泥之别。 “你是说吕宋总督府和旧港总督府的舰队,与我们的无敌舰队实力上不相上下吧。”费利佩笑着说道,吕宋总督府和旧港总督府是偏师,即便是偏师,其战斗力之强横,都是西班牙军队望尘莫及的。 黎牙实笑了笑,吕宋和旧港分别部署着一艘快速帆船,就一条快速帆船,弹药充足的情况,能把整个无敌舰队活活玩死。 满饷的大明军,真的很难很难战胜。 “大明如此强悍的水师实力,在灭倭这件事上,皇帝和宫廷秘书、国务大臣们都认为,从陆路走更加安全,他们计划从朝鲜出发,这样渡海只需要以对马岛为跳板即可,不必过分担心海浪和狂风的影响。”黎牙实拿出了纸笔,简单的画了画倭国、朝鲜和大明的地理位置。 “大明皇帝非常的勇敢,但在这件事上,显得过于谨慎了。”费利佩批评了大明皇帝战略的胆小。 小小倭国,大明皇帝居然如此谨慎,居然要走陆路灭倭,而不是海路,明明有另外一条线路。 “忽必烈两次无法攻下倭国后,就停止了自己扩张的步伐,因为战败的代价昂贵到即便是中原的皇帝,都无法承受。”黎牙实面色凝重的说道:“作为一个陆权国家,拥有庞大纵深的国家,能够击败庞大陆地帝国的只有傲慢。” “而我从殿下身上看到了这种傲慢。” “黎牙实!”费利佩怒不可遏了起来,这是公然的顶撞、指责,他当然会愤怒,多少年了,没有人敢对他如此讲话!这是冒犯!忤逆! “殿下!我曾经批评过陛下的吝啬和贪婪,但尊贵的陛下并没有为难我!北京城内的大思辨,过于自由,以致于一些反贼都可以开口说话!陛下说:没有人可以永远不会犯错,接受别人的批评和自己对自己审视,才是明君英主!”黎牙实一步不肯退,当仁不让的说道。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吾日三省吾身!这是陛下对自己的要求,同样这是陛下八大美德之一,谦逊!” “大明能够从几近灰烬中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再次雄踞远东,不仅仅是万民的努力,更是陛下的努力!陛下总是说万夫一力,天下无敌!但平民在哪里?在陛下需要平民的时候,平民在哪里?”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万夫一力,我只看到了一夫万力!” “我只看到了陛下和寥寥无几的几个忠骨正臣在孤军奋战!” “在一个帝制的国家里,皇帝的品行道德就决定了国家的命运!这就是我看到的!” “殿下,作为西班牙国王,作为日不落帝国的霸主,作为世界海权的重要一角,殿下,无论何时都应该保持谦逊!” 黎牙实这段话可以说是戳到了费利佩的肺管子上! 虽然费利佩一再自诩自己是日不落帝国的霸主,希望可以和大明保持同等地位,但其实他很羡慕大明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羡慕大明强横的国力,当黎牙实将他跟大明皇帝对比的时候,不仅仅是帝国的繁荣度、统治力、向心力都被大明给碾压。 而现在,连君王的道德都被碾压了。 费利佩拍桌而起,指着黎牙实,用力的指了数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说道:“哼,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大明皇帝撑腰,才敢如此狂妄吗?你的谦逊呢?你的美德呢?” 黎牙实叠了那么多马甲,但这里面权重最高的,还是黎牙实问大明皇帝讨要的遣泰西特使的身份,就这一个,费利佩只能忍受了。 在大明京师,叫他黎牙实一句黎通事,他黎牙实不挑理,可是到了泰西,就是费利佩也得叫一声黎天使,智慧化身的信使! 天使是天子使臣。 最关键的是,这个信使还是光明左使,大光明教可是有护教军的!光明左使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是大光明教的象征之一。 一旦光明左使在西班牙被杀,那些发起疯来的信徒,可不跟讲什么八大美德,狂热信仰的加持下,恐怕会把天捅破,会发生什么,费利佩连想都不敢想。 “如果殿下认为我是狂妄的话,那真的是太悲哀了。”黎牙实有些神色暗淡的说道:“我其实完全可以留在大明,不回到这里,火刑柱的威罚,我曾经亲眼目睹过数次。” “一旦战败,西班牙失去了直布罗陀海峡,就会成为地中海这个澡盆里游泳的婴儿了。” “我不希望,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发生。” 贱儒的惯用伎俩,道德绑架。 黎牙实冒着生命危险回到了故土,你费利佩应该认真听听我说话。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费利佩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无奈的说道:“没有人对我说这些话,我做君主的时间太长了,这些宫廷秘书们看我就像是看到了老虎一样,贵族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虑,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 “帝国有很多的问题,靠我自己好像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我做了很多的努力,但都是白费力气。” 黎牙实非常清楚,罗马教廷在泰西的恐怖,他知道这次的危险,但他还是回来了,并且要拼死阻拦费利佩做出不明智的抉择。 这种人在大明都很少,比干剖心是传说,海瑞抬棺上谏是现实。 其实黎牙实本来不相信比干剖心上谏的传说,直到他亲眼看到了海瑞,才确信这种骨鲠正臣确实存在,而且就在眼前。 而今天,黎牙实有些愕然的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当初那个海瑞。 黎牙实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殿下,英格兰人的可恶就跟倭寇一样,英格兰人为何要挑唆尼德兰地区的平民们反抗西班牙,诚然是因为西班牙在尼德兰地区过分残暴的统治,为这种反抗创造了条件,但没有英格兰的挑唆,决计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因为英格兰人也知道,他们孤悬海外,需要一个支点,来渡过狂暴的大西洋,来渡过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英吉利海峡。” “殿下啊,连你瞧不起的英格兰人,都对自然充满了敬畏。”“真正的智慧来自天地,来自自然,要敬畏自然。” 费利佩二世攥紧了拳头,用力的砸在了桌子上,大声的说道:“呼,你说的再有道理,我还是非常的不甘心!这些狗杂碎,洗劫了塞维利亚,他们推倒了哥伦布的铜棺!烧毁了我的大教堂!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我一定要惩罚他们!” “必须要让这些杂种,获得惩罚!” 黎牙实的眼神变得冷厉了几分,低声说道:“惩罚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直接进兵。” “哦?”费利佩眉头一挑,这个黎牙实既然敢如此顶撞他,似乎准备好了办法,黎牙实在大明留学十二年,看来真的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殿下,在英格兰和我们西班牙的矛盾与冲突中,英格兰人知道不是我们的对手,颁布了私掠许可证,来换取相对优势,是这样吧。”黎牙实的语气仍然很阴冷,如果朱翊钧看到这个面孔,一定会说,这个黎牙实已经完全是贱儒的模样了!贱儒在出馊主意、在施展阴谋诡计的时候,和黎牙实的表情,一模一样! 可恶,大明好的学去也就罢了,连坏的也全都学去了。 “确实是这样。”费利佩不明白黎牙实要说什么。 “海盗是什么?”黎牙实嘴角抽动了下说道:“海盗都是一群亡命徒,说他们是狗都是羞辱狗,他们没有任何的道德可言,只要给钱,他们可以做任何事,他们之所以帮着英格兰人做事,是因为只有英格兰人给他们利益。” “给块肉,他们就会摇尾乞怜,殿下啊,放下一些道德上的束缚,把这些海盗利用起来,给他们点肉,让海盗去探路,去抢劫英格兰。” 黎牙实献出的计策,是来自大明的绝学——回旋镖,此计连大明首辅张居正都要中招。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既然英格兰人借着海盗的力量洗劫了西班牙,费利佩也可以借着海盗的手,洗劫英格兰,难道指望海盗们忠诚于英格兰女王,面对厚利也是威武不能屈,要对女王尽忠?他们可是海盗。 “这…”费利佩看着黎牙实愣了愣,有些失神的说道:“我的老朋友,你以前也活的这么的…矛盾吗?一面道德如此的耀眼,我从你的身上感受了浓烈的热爱和道德的束缚,但你的另外一面,居然如此的阴暗吗?” “我的老朋友,你让我感到了惊讶。” 这个人在大明究竟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个模样,如此矛盾的活着,变得如此的复杂。 黎牙实摊开手说道:“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对立与统一是万事万物存在的状态,就像太极里的阴阳鱼一样。” “大明根本没有人信奉大光明教,但每个人都是遵循着大光明教的基本教义活着,或许,大光明教只是阐述大明人的做事逻辑的叙事方法吧。” “那殿下以为这个惩罚如何?英格兰女王颁布了私掠许可证,我们就宣布自由贸易,所有的船只都可以在新世界交易之家,塞维利亚交易。” “冠以自由的名义。” 费利佩看着黎牙实,就那么直勾勾的看了很久很久才确信的说道:“你以前没有这么无耻的,我记得那时候,你有些莽撞,有些蛮横,更没有现在这样富有智慧,是什么改变了你?是大明吗?” “的确是大明。”黎牙实承认了自己的无耻,如果要套用大光明教的说辞,那就是跟智慧化身相处久了,得到了先知的指点,再愚蠢的羔羊,也会领悟智慧。 “呼,你说的办法很好,我可以试一试,哦,对了,冠以自由的名义,具体应该怎么做呢?”费利佩迫不及待的询问了起来。 黎牙实把自己在大明贱儒身上学到的那套冠冕堂皇,详细的讲解了一番。 “大明皇帝真的是太可怜了。”费利佩听完了黎牙实从贱儒身上学到的东西,心有余悸的说道:“大明皇帝每天都跟这样的生物在打交道吗?他才二十二岁,真的是太艰难了,他居然从十岁撑到了现在,还没有对帝国丧失信心吗?” 费利佩对名叫贱儒的生物,由衷的恐惧,这些人,就像是从地狱里的恶魔一样。 “额,陛下和贱儒的斗争,总是处于优势之中,因为陛下始终坚信,大道之行,炙热的光明,能够融化一切的黑暗!”黎牙实忽然发现,大明皇帝在这十二年的斗争中,从来没有一次落在下风。 黎牙实留在了修道院,跟费利佩讲大明的故事。 在解决了索伦被斩首、劝说费利佩暂时放弃进攻英格兰本土,等彻底搞清楚了水文之后再进军之后,气氛变得极为融洽,黎牙实讲了很多很多,格物圣殿皇家格物院,培养格物门生的皇家理工学院、海事学堂,培养基层军官的讲武学堂,整点报时的正衙钟鼓楼等等等等。 大明的故事很长很长,本来费利佩只想听十天的故事,最后加到了十五天,黎牙实的故事才讲了一半。 “我必须要为国事忙碌了,我的朋友,你知道,我是一名君王,真的是太可惜了。”费利佩极为遗憾的说道:“你的游记,我会逐字逐句的认真看完,还有你送回泰西的矛盾说、生产图说、公私论、阶级论我都会详细研读。” “很可惜,你现在要回去了。” 黎牙实微微弯腰说道:“殿下,切记大明和西班牙国情不同,根本矛盾不同,斗争的手段也不同,一味的照本宣科,就成了那些一事无成的贱儒,还请殿下因地因时因矛盾不同,做出调整,这也是陛下一贯强调的,绝不可照着书本,生搬硬套。” “再见了我的殿下,这一去,恐怕再无相见之时。” 费利佩二世和秘书耳语了两声,才满脸笑容的说道:“哦,我的朋友,我这里收到了消息,我们的海盗们,顺着泰晤士河,攻入了伦敦,英格兰女王逃跑了,我不得不分享给你这个消息,这实在是我这么多年,最开心的一件事。” “感谢你的建议。” “这么快的吗?”黎牙实微微愣神,他还以为自己要到里斯本或者到大明才能收到好消息,结果还没离开马德里,就收到了好消息。 费利佩颇为幸灾乐祸的说道:“海盗们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趁着泰晤士河今年没有结冰,七百多条船,七千多名海盗冲进了伦敦,我想,英格兰女王绝对没有想到,她姑息纵容的海盗们,会打到她的面前,我真的想要欣赏下她错愕的表情和逃跑时候的狼狈。” “没有私掠许可证,决计不会有这么多强而有力的海盗,哈哈哈!” 费利佩说着说着就大笑了起来,他这一生都没有如此的畅快过,英格兰这种糟糕的家伙,终于被自己亲手塑造的、更糟糕的家伙,给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如此,费利佩也可以和西班牙国内所有的势力进行交待了。 “再见了我的老朋友,请每年给我来一封信,告诉我你在大明的境遇,同样,请你要定时写完游记,我对大明的事情很感兴趣。”费利佩郑重的和黎牙实告别。 “再见了,我的殿下。”黎牙实再次俯首,离开了修道院,他回去的路上,并没有被关在小小的车厢里,而是允许自由活动。 黎牙实碰到了好多次宗教裁判所的人,但是这些裁判所的骑士们似乎收到了命令,并没有对黎牙实动手,这给了他许多的便利,他自由的穿梭在自己的故土之上,这里的确很糟糕,城市外的道路格外的泥泞,城市中糟糕的卫生环境,让黎牙实不断的捂住鼻子,但他还是兴致勃勃的逛完了马德里。 让他失望的是,和大明日新月异的变化相比,西班牙在他离开的这十二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黎牙实记得他第一次抵达松江府新港的时候,新港还是一片荒芜,只有孤零零的栈桥摆在那里,满眼的破败,就是一个有几间破房子的渔村,但现在松江府已经成为了一个拥有两百万丁口的大都会,四通八达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商铺,繁忙无比的码头,千帆竟过的海面。 西班牙没有任何的变化,这代表着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发展。 发展可以掩盖很多的很多的矛盾,发展的时候,代表着可分配的利益在增加,可以让更多人满意,但在发展停滞的时候,可分配利益不再增长,各种各样的矛盾就会浮现,让社会变得更加割裂。 万事万物的发展都是循环往复的,螺旋上升的,在下行周期,如何对生产资料进行重新分配、如何让分配满足多数人的利益、如何维持社会的基本稳定,非常考验执政者的智慧了。 正如他告诉徐璠的那样,因为缺少在物质不丰富、钱荒的窘境中,长期稳定统治广大疆域的管理经验,泰西的很多决策都像是幼稚的孩子抡大锤。 黎牙实乘船离开了,看着故土一点点消失在海平面内,他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为何会同意前往遥远的东方呢?”黎牙实询问着身边二十岁的年轻人,伽利略,离开家乡,是一件需要下定很大决心才能做到的事儿。 伽利略有些迷茫的说道:“我也不想离开,但又不得不离开,我可是怀疑神的异端,也就比你这个背叛神的异端要好一些,国王殿下为了让你活着,出让了很多的利益给教廷,包括红衣主教的任免。” “不过也没关系,很快,大光明教就会告诉教廷,一个守旧的、封闭的、不思进取的教廷会被淘汰,只有做出改变,才能存在。” “你这么相信大光明教吗?”黎牙实对大光明教是非常抵触的,他觉得这东西和大明是格格不入的。 这种对宗教的抵触,不应该出现在泰西人身上,所以黎牙实下意识的抵触,因为他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明人。 伽利略沉默了下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 黎牙实扶额,无奈的说道:“你跟着我回到大明后,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你信仰大光明教,会被那些士大夫笑话的。” 伽利略十分振奋的说道:“我听了十五天的故事,或许是一种错觉,大明非常包容。” 黎牙实看着海天一线,风平浪静的地中海,满是笑容的说道:“你应该读一下矛盾说,我们回到大明的路上,我教你汉文汉话,你把矛盾说背熟了就好,大明是一个很复杂、很矛盾的世界。” “你会喜欢那里的。” (本章完) 第657章 《抱薪者》和《安全生产》 第657章 《抱薪者》和《安全生产》 黎牙实对西班牙的发展是极为失望的,同样是大量白银涌入,大明用鼎建大工对下分配,而费利佩二世则修建了富丽堂皇的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 这个修道院,有十五个回廊、十六个庭院、八十八个喷泉、八十六座阶梯、一千二百扇巨大的木门、九座塔楼,修道院的教堂里有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用了无数从新世界掠夺的宝石进行点缀,而整个修道院里遍地都是精美的雕像、铺满了小羊毛的地毯,除此之外,还豢养了超过1500名的教士。 当费利佩用骄傲的语气对黎牙实诉说修道院的宏伟的时候,黎牙实并没有做任何的质询,更没有直言不讳的问费利佩这些有什么用。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或许就是政治最大的悲哀,对过去已经既成事实,不必过分纠集,重要的是当下。 让黎牙实很难接受的是,这座修道院距离马德里大约有一百里。 这意味着国务大臣和贵族们需要用各种方式前往这个一百里之外的修道院,觐见君王,这和嘉靖皇帝躲在西苑里,不肯面见臣工又有什么区别呢? 黎牙实希望费利佩可以多多接见国务大臣、贵族,但费利佩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出回应。 费利佩做君王,是蜘蛛国王,就是说他有很多条腿,有很多的网,他什么都要管,君王和贵族之间的矛盾冲突同样是极为激烈的,费利佩修建这座修道院,是为了安全。 大明的历史经验教训就是,大兴土木,亡国之兆,这种经验其实并不适合泰西,因为泰西诸国和大明的国情完全不同,因为泰西的平民比大明的百姓要顺从的多。 英格兰王室纵容议会、贵族、议员、绅士们大搞圈地运动,已经两百余年,伦敦的街头遍地都是乞丐,但是英王室依旧十分稳固。 北元朝廷和英格兰王室有点大同小异,纵容江南士绅兼并,短短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北元朝廷就被赶回草原做蛮夷去了。 “黎天使,我们为何要关心政治呢?”伽利略看着海天一线,在海风的吹拂下,问出了自己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 黎牙实笑着说道:“因为,你不关心政治,可政治却处处的关心你,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在影响着你,你在比萨大学对医学的研究,探索人体的奥秘,对天文的好奇,探索天地的奥秘,这影响到了教廷的权威,他们严令禁止了你的研究,勒令让你退学,最后你只能到费利佩殿下这里讨一口饭吃。” “这也是政治。” 黎牙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可以不被政治所影响,他要么是神,要么是野兽。 遥远的东方有很多的智慧,而此时大明皇帝朱翊钧,正在准备前往西山煤局,参加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官厂大庆,因为皇帝久违的同意出席这类的民间庆典活动,礼部进行了极为深度的干预,防止出现僭越失仪之事。 “犒赏都带好了吗?”朱翊钧询问着自己的宫廷秘书冯保,是否带够了银子,因为一定会出现赏赐的环节,这也是大明皇帝很少出席民间庆典的原因,一次恩赏就要十多万银子给百艺,是极为巨大的浪费,而这次的庆典,所有的演出的艺人,都是来自匠人,那就没有问题了。 “遵陛下的吩咐带了二十万银。”冯保回答道。 “丫头准备好了吗?”朱翊钧再次询问皇后、皇长子朱常治是否准备妥当。 冯保笑着说道:“都准备好了。” 大明祭祀大礼之中,最隆重的莫属郊祀,就是皇帝前往西山陵寝亲自拜祖宗皇陵,而郊祭的时候,是需要皇后一起陪同去的,皇后是正妻,不是嫔妃,所以官厂十周年的庆典,王夭灼也要出席。 本来李太后也该去,但李太后、陈太后拒绝了,她们忙着带孩子,就让陛下和皇后带着长子去就是了。 “算算日子,黎牙实应该已经回到西班牙了,费利佩为难一下也就算了,不远数万里回去的黎牙实要是死了,谁还爱他西班牙?”朱翊钧说起了黎牙实,他一直惦记着黎牙实。 黎牙实是一个深爱着故土的人,这样的人死了,西班牙一定有人会说,你爱西班牙,西班牙爱你吗? 少了这个家伙的聒噪,朱翊钧的耳根子,的确是清净了不少,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缺了一个从外人角度看待大明的视角,每缺少一个视角,对皇帝看看清楚问题的本质,都是一种阻碍。 “黎牙实应该死不了。”冯保倒是有些乐观的说道:“根据泰西商贾的奏闻,费利佩是个独裁者,独裁者怎么能允许教廷整日里指手画脚?费利佩要是连个黎牙实都保不下来,他也不要做什么日不落帝国的国王了,干脆回去放羊好了。” “那倒也是,趁着离出发还有点时间,把剩下几本奏疏拿来吧。”朱翊钧坐在了龙椅上,离出发的时间还有两刻钟,大明皇帝见缝插针的批两本奏疏。 这都是他的工作,又躲不了,他这会儿偷懒,晚上就得加班,没人考成他,张居正也不会,但皇帝会自己考成自己,大明江山、春秋史书会考成他。 评价一个政治人物,不必站在私德的角度去关注,因为政治人物影响的是大多数人,对于政治人物的考成标准就两个字,功绩。 没有功绩,顶多也就是仁宗而已,大约就是一事无成。 “啊,南方士子赢了吗?”朱翊钧首先看到了工部的奏疏,南方士子在是否修建运河之事上,以完全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从杭州到宁波段的运河要不要修?修出来有没有用?北方士子多数都是认为修来无用,而南方士子直接骂北方士子一群旱鸭子,压根就没见过漕运,所以才会觉得无用! 论战从十一月初开始讨论,最后得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结论,解释了大明很多的现象,这个结论就是:在驰道没有出现之前,河槽是大宗商品唯一一种行之有效的运输方式,其他的运输方式产生的损耗远大于运输货物的价值。 这个结论解释了为何兴文匽武,为何要对大宁卫、应昌、开平卫、河套地区弃地,解释了为何大明之前屡屡讨论重开西域,从洪武年间讨论到了嘉靖年间,依旧没有去做,因为征战的代价太过于昂贵了,粮食的运费随着路程的增加,会指数级的增长。 “看来大思辩是有用处的。”朱翊钧朱批了工部的奏疏。 即便是南方士子吵赢了,而且是压倒性的优势获胜,但是对于宁波杭州运河的修建,南北士子的意见非常统一,不能修。 不能修的理由就是昂贵,就是举债,就是寅吃卯粮,是大兴土木,是亡国之兆,即便这条运河修出来,大利万民。 大明是一个极端保守的国朝,从申时行在松江府搞出了万国城,各市舶司效仿,就可以看出,大明从不开放,也不包容。 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山西巡抚周良寅在山西精简、裁撤地方臃肿衙门的改革失败了,周良寅碰了满头的包,在没有王崇古支持的情况下,周良寅进行了试点,以失败收场。 精简倒是精简了,衙门也失灵了,最后折腾了一圈,把人折腾的筋疲力尽,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把精简的机构重新设立,把裁撤的人又重新招揽了回来。 朱翊钧当初亲自去了全晋会馆请刚刚遭遇刺杀的王崇古回朝,王崇古在哪般境遇下,都没有支持周良寅,现在的试点失败,证明了王崇古眼光的毒辣。 “试一试,没成就下次。”朱翊钧没有核准周良寅的请罪奏疏,而是给了一个鼓励的批复。 周良寅试图对地方衙门的精简,成功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发,地方衙门的臃肿和僵化,是个问题,需要想方设法的解决,这次不成,下次换个办法,不能把眼睛、耳朵、嘴巴一捂,装作没有这个问题。 只要出发了,就是个好事,证明这不是个不可触碰的话题。 忠君体国侯于赵再次上了本奏疏,这是一份过年的贺表,主要是汇报了下今年的政绩,内容比较简要,因为侯于赵要和李成梁一起回京入京叙职了。 李成梁以老迈为由,请命回京,希望朝廷能换个人镇守辽东,这个主动要求回到腹地的奏疏,引发了廷臣们的讨论,最终廷议的结果是反对,等李成梁回京后,再详细讨论。 朱翊钧见缝插针的批复了几份奏疏,坐上了大驾玉辂,向着西山煤局而去。 街道在变得宽阔,从原来狭窄逼仄的小巷小弄,变得大开大合,从行两辆马车都拥挤,到现在对向十二车道的阔路,确实让交通便利了许多。 京城有很多都是跟着成祖文皇帝靖难得正燕字旗的武勋,但这些武勋在面对王希元的时候,最终还是同意把自己的老宅拆了,给大明京师的道路让出空间来。 这些武勋也闹过,连章上奏,跑到皇帝这里哭诉,但早已经不掌兵的武勋,和掌权的文官较量注定是失败的,本来可以以更低成本去拆建,但大明皇帝还是大手一挥,在北大营的北城,专门营造了一批武勋的大宅,算是优待了。 武勋们见闹出了宅子,也就不再闹了,毕竟万历之前,百官的俸禄要折钞,武勋的俸禄也要折钞,自从陛下实俸以来,武勋们过了一百七十年,终于又领到了足俸。 陛下这个人不复杂,第一次谈判的时候,给的条件最是丰厚,差不多得了,见好就收,要继续闹下去,宅子没了也就没了,爵位没了那才是天塌地陷的事儿。 大明欠饷是非常公平的,边方军兵的军饷会欠、朝廷百官的俸禄也要欠、武勋宗亲的俸禄也要欠,很多时候,连每年一百万两的金银,皇帝的俸禄也要欠。 只不过只有朝廷百官因为掌权,可以从万民身上找补而已。 “这西直门明年开春是要拆了吗?”朱翊钧有些愕然的看着西直门的喧闹不在,王希元上奏说要拆了城门,朱翊钧批准了,但没想到王希元这么快,都已经完成了清场,现场已经没有了百姓,西直门除了皇帝的车驾别的车辆已经不能通行,只能绕路,现场开始凿出坑洞来,准备搭脚手架了。 “是。”冯保俯首说道:“这拆城门是不是有待商榷啊?” 王希元的胆子也太大了,没了城门,这多没安全感,万一胡虏再次南下打来怎么办?这不是直接就入城了吗?廷臣也跟着胡闹,廷议居然同意了王希元的做法。 “没了就没了吧。”朱翊钧的车驾缓缓的通过了西直门,笑着回答了一句。 用王希元的说法,他要在自己九年任期内,将京师九门、城墙全部拆除,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真的很大胆,而王希元这个大胆的想法,得到了戚继光的支持,在戚继光看来,大明京城的城市规模在扩大,城墙已经不适合城防了,而城外绵延不绝的民舍,就是城防。 在京师、松江府、南衙、杭州府、广州府这样的大都会,未来的守城战,一定是巷战。 所以,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正在照进现实。 朱翊钧的车驾终于走到了西山煤局的大门,朱翊钧下车正准备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转头去了旁边,他身后的辅臣、廷臣、朝臣们,都不得不跟着一起拐弯。朱翊钧站在了一个一组雕像面前,这个雕像是一个全铜的雕像,一个全身黧黑的窑工,光着膀子,盘坐在地上,眼睛微眯,看向了远方,像猴像人更像佛,窑工有些瘦弱干瘪,像是猴,而黧黑的脸颊和瘦弱但坚实的身躯,又像是人,有些沧桑平静的气质,像坐佛一样。 这个雕像的名字叫《抱薪者》。 大明皇帝静静的站在雕像之前,愣愣的问道:“这雕像谁做的?” “王谦。”一个官厂的代办赶忙回答道。 “王大公子,居然还有雕像上的天分吗?”朱翊钧被这个雕像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确是艺术,窑民的力量感和辛苦,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参见陛下。”王谦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陛下忽然拐弯,弄的官厂接待的官员们措手不及。 “嗯,这你做的?”朱翊钧指着雕像问道。 “臣做的,臣哪有什么天分啊,这个窑民叫许奇,这是他最后一次下井,上来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臣看的好,就画了下来。”王谦面色犹豫的说道:“那会儿许奇正在骂臣的父亲王崇古。” 王崇古惊讶无比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打量了一下,确定是自己的儿子! 这个逆子,把骂自己的窑民做成了雕像,放在了官厂大门口?而且还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出来了?! 七星环首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父亲规定窑民最多下井五年,之后就不让下井了,只能井上作业,井下一年能赚十六银,井上一年不过九银,所以许奇那会儿上井后,在那里坐着,后来就对臣的父亲破口大骂了。”王谦解释了下缘由。 井下作业最多五年,因为再干下去,人就受不了了,井下的危险、井下对身体的损耗,再继续,那是草菅人命,王崇古是为了匠人好,但匠人都觉得王崇古多管闲事,一年凭白少了七银! “许奇看到这雕像后,还把臣给骂了。”王谦一脸无奈的说道:“许奇觉得把他放在了大门口,让每个出入官厂的人都看到,非常不满。” “哦,那有几句牢骚也正常。”朱翊钧明白了缘由,笑容格外的阳光灿烂,他喜欢这个雕像,喜欢这些鲜活的故事,他看着雕像连连点头说道:“这雕像很好,放在大门口更好。” “那边一个雕像叫什么?”朱翊钧龙行虎步,走到了另外一组雕像。 这另外一个雕像是一家四口,比较壮实的汉子,父亲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半大点的孩子,正在调皮的抓着父亲的头发,而父亲一只手拉着一个挎着斜布包的孩子,布包里有书本,还有一个弹弓,而另外一边的母亲,提着一个食盒,正在生气,似乎在唠叨着什么,整个画面极为的温馨。 “叫《回家》吗?”朱翊钧看着雕像问道,无论是雕像的组成元素还是透露出的温馨状态,都让朱翊钧觉得这是一家四口在回家。 “叫…《安全生产》,也是臣做的。”王谦的眼神有些躲闪的说道。 朱翊钧错愕,疑惑的说道:“额?解释下。” “就是不按照安全法例生产,在井下出了事儿,别人就会你的抚恤金,睡你的媳妇,打你的孩子。”王谦已经汗流浃背了,他设立这个雕像的目的,就是这个,鼓励安全生产。 光看雕像看不出来,但配合厂里四处可见的标语,就知道这个雕像的意义了。 “你可以骗朕说,它叫《回家》。”朱翊钧依旧满脸的笑容,他很喜欢大门口的这两个雕像,都很好,反映了穷民苦力们的生活。 万历维新十二年,终究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不成了欺君了吗?”王谦低声问道:“要不改名回家吧。” “不,就叫安全生产,这个寓意很好,真的很好。”朱翊钧看着王谦十分肯定的说道:“很好,进官厂吧。” 王崇古让下窑达到五年的人不能再下窑,挨了骂,王谦因为设立雕像也挨了骂,而王谦这个《安全生产》的雕像也没少被人骂,但这都没关系,至少王崇古、王谦把匠人当人,愿意为他们的安全、生命健康着想。 他们把匠人当人看待,匠人就把他们当青天大老爷供着。 许奇骂的再凶,其实心里也是感谢王崇古的。 这就是朱翊钧最欣慰的地方,只要王崇古始终保持着这种想法,朱翊钧就会保证王崇古善终,青史留芳。 朱翊钧进了官厂就笑了出来,因为王崇古也被做成了雕像,而且还是一部分。 蒸汽机有个神仙,叫北极玄灵荡魔南极赤炎广利洪圣天尊,简称水火神,是蒸汽机的机神,掌水火之力,每次铁马工坊新设,都要祭祀水火神。 而这个水火神的原型是德王朱载堉、和次辅王崇古,一个负责研发蒸汽机,一个负责让蒸汽机落地,蒸汽机的很多零部件,都是在西山煤局生产。 朱翊钧看到了这个雕像,就笑了出来。 王崇古也是扶额,他不同意,但最终这个水火神的雕像还是立在了官厂之中。 一到北大营、西山煤局、全楚会馆,朱翊钧那一层厚厚的天子威严的伪装就会卸下,充满了笑容,这就是帝国中兴的动力源头。 “王次辅之前还笑话朕,说朕是这个大光明教的神,结果人大光明教根本没有神位,是智慧的化身,哈哈,现在王次辅是神仙了。”朱翊钧侧着头对着王崇古笑着说道。 “唉,臣羞愧难当,羞愧难当。”王崇古吐了口浊气,他不让建,但自己家那个逆子建好了,就放在了官厂,等到王崇古看到的时候,已经木已成舟,王崇古看到,恨不得当场把逆子给劈了! 这王谦说的话格外气人,王谦边跑边说:官厂的匠人都觉得设的好,你王次辅凭什么反对!官厂又不是你王崇古的私产! 大明是世俗国家,王次辅是大臣,不是神仙,跟神神鬼鬼沾上,多少有点不祥。 “到时候啊,生产不顺,怕不是要有人要炸了王次辅的雕像呢。”张居正笑呵呵的揶揄了两句。 王崇古立刻说道:“元辅别笑话我,你搞那个太岳箱,让漕粮船倾覆的可能大大降低,嘿,你在松江府码头也是有雕像的,我会被炸,你也好不到哪去。” 李成梁在东北因为龙王爷不下雪,把龙王庙给炸了。 “哈哈哈!”朱翊钧笑了起来,官厂里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朱翊钧进入官厂后,四处都是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四处都是喜气洋洋,十二月二十五日也是官厂放年假的日子,一直到来年大年初六会再次开工。 过年大扫除是习惯,过年前总是愿意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来迎接新年,很显然匠人们是愿意以场为家的。 “冯伴伴,发钱吧。”朱翊钧大手一挥,让冯保带着人去把赏钱发下去,这是过年银,过年了总要置办新衣、总要做年夜饭,朱翊钧给的不多,一个匠人,过年银也就一银。 “官厂今年,计产焦炭、煤炸、蜂窝煤等十三亿三千余万斤,比之去年增加了43%,生铁5000万斤比去年增加了21%,粗钢有620万斤,比之去年增长了22%,上交利润140万银,这一切都是匠人们的功劳,也是王次辅调度有方。”朱翊钧一边走一边对官厂的成果进行了肯定。 包括兰州毛呢厂在内,大明毛呢去年总产量也再次突破了新高,来到了110万匹的可怕规模,同时,也陷入了来料瓶颈之中,草原就那么点人,那么点地方,全都放羊也不够大明官厂用的,所以毛呢官厂规模的扩大,被羊毛原料制约,但依旧保持了同比10%的超高增长率。 “大明要感谢王次辅,官厂之事,交给旁人,也有可能做成,但绝不会如此成功。”朱翊钧真心实意的夸奖了王崇古。 “臣分内之事。”王崇古赶忙俯首谦逊无比的说道。 王崇古家是大明第二富,在万历维新中,他吃下了极大份额的蛋糕,就需要做点什么,否则就别怪大明皇帝,把他家这头肥羊宰了过年了。 这次官厂十周年大庆典,王谦拿出了二十五万银来举办,这二十五万银是王谦持有、交易绥远驰道票证的收益和分成,长期持有不代表一点都不不交易,王谦在交易行割了几次韭菜,就把官厂十年庆的钱凑齐了。 总有些刁民要做空绥远驰道的票证,每次王谦阻击都会赚的盆满钵满,这往他兜里送银子,他王谦也拦不住不是?做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让票证价格降下来,进而大量吃进。 “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重13500斤,仅西山煤局去年钢铁产量就能造4200根金箍棒了。”朱翊钧知道大明臣工对钢铁产量没什么概念,他用神话故事,表述了去年西山煤局钢铁产量的规模。 一个齐天大圣就已经把天庭闹得鸡犬不宁了,4200个齐天大圣一起上天庭,恐怕玉帝的龙椅都给他打烂了。 官厂的庆典,表演在将近日暮的时候,开始了。 “这烟那么远?!”朱翊钧看着开场的烟,愣愣的说道。 官厂的烟,距离观礼台要有二里地了,看到了烟,等一下才能听到声音。 “火药还是离远一点的好。”王谦十分确信的说道,烟但凡是落在了陛下身边,那都是天大的罪过。 (本章完) 第658章 加两百万银,凑个三千万银预算的整数 第658章 加两百万银,凑个三千万银预算的整数 大明以前很穷,所有的庆典,都显得非常的小气,后来为了省钱,让三位在京不领兵的公爵为大祭司前往郊外祭祀祖宗,这郊祭的规格,就开始一降再降,大明最奢靡的事儿,莫过于隆庆年间,隆庆皇帝过年看鳌山灯火,大肆恩赏百艺。 鳌山灯火虽然是礼部主办,但其实主要来自于百姓,在国事艰难的时候,利用大典礼凝聚人心,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做法。 现在,大明很富,富到官厂成立十周年大庆典中,光是烟,就用了七万发,其中有些烟的威力,过于巨大,比如由皇家格物院、兵仗局、讲武学堂、大将军戚继光联合研发的高空烟,就释放了180发,而这些烟的当量已经和九斤火药旗鼓相当,还有种类繁多,数量众多的其他火药。 东风夜放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得了多少钱啊。”朱翊钧看着七万发烟升空,从远远看到心疼钱了。 其实烟常常被用到军事中,在进攻或者敌人攻城的时候,释放烟,用来威慑敌人,制造声势,也是在军事上一种十分常见的应用,兵者诡道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敌人分辨不清楚使用的是炮火,还是烟,威慑,降低敌人的士气。 “陛下,今天的费,都是王谦的。”冯保小声的提醒了一下陛下,国帑不出钱,内帑也不出钱,出钱的是王大公子,王大公子的银子,也是交易行绥远驰道短期交易的盈利,所以,全场消费,由试图做空绥远驰道票证的势要豪右买单! “放!可劲儿的放!”朱翊钧一愣,立刻说道:“好,热闹!” 不用自己买单,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日暮时分到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天际已经由深红到一抹深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的味道,还有节日的欢愉,不仅仅是三个官厂的匠人,就连京师百姓都聚集在山下的官场仰望着烟盛开,因为京师禁止燃放烟,这难得的盛景,自然吸引了无数人。 尖锐的哨声不断的响起,这是烟升空的响哨,烟在空中绽放着,光影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红的热情,蓝的深邃,绿的生机盎然,交织出一副流动的画卷,美不胜收。 人群中不断的爆发出欢呼声,坐在父亲脖子上的孩子,兴奋的指着天空,指向了烟留下的尾迹,眼神里充斥着好奇和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烟光影的华丽篇章终于落下了帷幕。 沉重的鼓声开始不断的在观礼台前响起,戏台上亮起了一道道的光柱,一共一百二十盏石灰喷灯在戏台的周围亮起,宣告着大庆典的演出正式开始了。 一时歌舞庆升平,跨鼓中幡次第行。 工匠赤膊,扛着三丈长的长旗开始登场,一共三百人的匠人将手中的中幡高高举起,在齐声爆喝和号角声之中,幡面落下,幡面上写着各种吉祥话,这舞动中幡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长达三丈的幡面在匠人手中,如臂使指。 “嚯!”朱翊钧惊讶无比,因为一群不大点的孩子,爬上了幡顶开始了新的表演。 力量和技巧结合出的艺术。 大明皇长子朱常治,看的高兴极了,在座位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上的表演。 盛大的表演,让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唯独潞王朱翊镠闷闷不乐,因为他要跟着皇帝南巡的想法,被皇帝无情的否决了,潞王殿下要留下以北衙留守的身份监国,潞王想去南衙,也不想监国,但没办法,德王朱载堉根本无心庶务,整个大明皇室,能监国的只有潞王了。 朱翊镠不想面对贱儒,不是没办法,是这些年被陛下带着听政,朱翊镠见到的太多了,他对这些贱儒不是害怕,而是厌烦,有的时候,他觉得皇兄有些过于保守了。 以京师那些一看就是反贼的杂报,皇兄居然允许他们呼吸,这简直是大错特错的! 在黎牙实的游记里,记录了费利佩二世也喜欢热闹,而且他很喜欢侏儒表演,后来这些侏儒就恃宠而骄,越发的张狂,这些个侏儒的张狂,不仅仅在索要特权,还在强取豪夺,甚至还豢养强盗等等,引发了很多人的反对,最终费利佩二世不再看侏儒表演了。 这些个侏儒也失去了生计,甚至还有人故意伤害、杀死他们,最终几乎所有的侏儒都离开了西班牙。 大明的工匠,显然不是西班牙王宫里的侏儒,因为这些工匠力量强横。 朱翊钧真心实意的为大明匠人们的力量鼓掌。 朱翊钧从官厂离开之后,回到了宫中,自二十五日到正月十六,大明京师不设宵禁,欢度春节。 在所有人都歇下来的时候,皇帝依旧在忙碌,这一天朱翊钧去了北城,十王城里见了诸位藩王,武英楼里接见了军兵们,又到了理工学院,二期工程已经完工,现在第三期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 大明京营军兵子弟,可以在北城三级学堂上学,而后在毕业之后,或者考进讲武学堂,或者考到理工学堂,而皇家理工学堂,对京营三级学堂的眷录有着格外的优待,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军兵子弟入学,不收束脩。 皇家理工学院的束脩是四年一百二十银,一年就要三十银,这一百二十银,六十银要自己缴纳,六十银是无息借款,如果从理工学院毕业,为国效力者,这六十银则完全免除,如果去边方支援,不仅免除,还会有各种的优待。 下午,朱翊钧去了大兴县南海子,见了墩台远侯和他们的家眷,现在墩台远侯的阵亡率因为边方变得安稳,已经大幅度降低,这是好消息,但朱翊钧每年还是会过来,亲自探望。 二十七日,朱翊钧在皇极门接见了外臣,皇极门左右两厢,有千余名各地的军兵民商,他们也会见到皇帝,并且把自己想说的话,想提的意见写出来,不会写字也没关系,内书房读书识字的小黄门,会帮忙抄写。 这些意见都会汇总到皇帝的手中,而朱翊钧也会对部分的意见进行回答。 朱翊钧会一直忙到腊月三十的夜里,因为腊月三十下午,百官会带着命妇一起到通和宫拜年,百官到御书房,命妇们去拜见两宫太后。 忙碌,似乎贯穿了大明皇帝的生涯。 松江府随着漕粮船入京的一对夫妇,被皇帝陛下抽中,成为了天子召见四方万民中的百姓之一。 而这对夫妇并没有歌功颂德,也没有嬉笑怒骂,而是讲述了他们这十多年的遭遇,整篇文章朴实无华,却是解开了朱翊钧内心的一个疑惑,那就是申时行为何能搞成《不得抛荒令》。 这是首辅、次辅、户部诸多官员,没有考虑到的视角,哪怕是强调自上而下力量的矛盾说,已经非常普遍,但在实际应用中,还是过于宏观。 “真的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朱翊钧看着手中的这本民意奏疏,由衷的说道。 丈夫姓薛,名叫薛成,十四岁。 薛成是松江府上海县的一个普通百姓,而且身世极为凄苦。 他们家里一共就一个土坯房的院子,自打薛成的爷爷开始,就一直在为当地董氏做长工,省吃俭用,薛成的爷爷买了十亩地,这十亩地也是高价从董家买来的。 薛成的爷爷种地是一把好手,三年娶了媳妇,开枝散叶,时光荏苒,孩子们逐渐长大,这家里屋舍,太少了,一共就三间房,就有点不够用了,就想着翻盖一下,结果这老屋拆了,新屋怎么都建不了,盖因这上海县董氏,召集了以吴必用、何三劲等地痞滋扰生事。 这薛成的爷爷跑去董府磕头,头都快磕破了,才知道自己不懂规矩,没给房号银,即便是在乡下,你不给房号银,那也是建不得房,这薛成的爷爷交了三千钱的房号钱,才算是讨到了房号,这新屋终于开工了。 但这泼皮们依旧上门生事儿,薛成爷爷就再次跑去了董氏求告,才得知,原来是没有给海龙帮上贡。 就是被阎士选彻底打死的那个海龙帮,彼时海龙帮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了所有百姓的头上。 薛成的爷爷再次忙前忙后去给人海龙帮上贡,就这还得请人家董府的门房做中人,去介绍海龙帮认识,否则银子都不知道使在哪里。 新宅子愣是拖了三年,这薛成都出生了,宅子也就挖了个地基。 薛成的父亲是个急性子,怒急攻心,就带着一把铁钳子,从狗洞子钻进了董家。 薛成的父亲看得很清楚,从头到尾都是董氏在为难,薛成的父亲从狗洞子里钻进了董家,开始杀人,最开始是铁钳子,后来是柴房的柴刀,一连杀了四个人,终于被董府的家丁给发现了,乱棍打死。 董家太大了,薛成的父亲绕来绕去都没找到主心骨,也就杀了个董家四公子。 薛成的爷爷知道消息气急攻心,直接去世了,董氏杀上门的时候,薛成的大伯、叔叔四散而逃,薛成的奶奶和娘亲万分无奈,直接投了河,本来娘亲抱着薛成,要一起跳河,最终没舍得。 薛成那时候才两岁,刚会走路。 就这样,薛成没了爷爷没了爹,没了娘,而且董家还不让任何人给薛成施粥,薛成爷爷用勤劳换来的家产,也被哄抢,瓜分一空。 有同村人看不下去,趁着夜色,把薛成抱到了松江府养济院去,就这董氏还要为难,要把薛成从养济院里弄出来,生生饿死这个小畜生才敢罢休。 那一年,汪道昆履任松江巡抚,大明开始开海。 那会薛成还小,他压根就不懂,不知道在那个风雨交加雷鸣大作的夜晚,因为汪道昆的到任,让他活了下来。 负责养济院的户房主事摸不清楚汪道昆的脾气,万一又是个海瑞那样的人,真的答应了董氏,嫉恶如仇的汪巡抚,一旦得知,恐怕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户房主事猜对了,汪道昆一到就开始稽查卷宗,把这个案子翻了出来,董家的确被杀了人,但汪道昆注意到了薛成这个人,顺带手整顿了养济院的乱象。 薛成的悲剧因为汪道昆多看了一眼卷宗,就画上了一个句号,开海大势之下,松江府日新月异。 朱翊钧在这道民意奏疏上,批注了一番,才开口说道:“所谓的宗族,不过是大宗吃小宗,小宗吃族人,嫡出吃庶出,儿子多的吃儿子少的,然后吃绝户。”薛成的爷爷被为难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姓薛,不姓董,一个长工,都敢脱离董家置业,董氏就是要为难,就是要故意制造事端。 朱翊钧之所以说是大鱼吃小鱼,是因为董氏家里死掉的四公子,在上元节,冲撞了华亭徐氏的徐家三公子几句,就被董氏给绑缚起来,押到了徐家去负荆请罪,头都磕破了,徐家才算是饶恕了四公子的罪过。 而这个四公子,回到董家,就被抽了十二荆条,打的皮开肉绽。 相比较这些宗族的族长,那些个想方设法少给点劳动报酬的工坊主们,身上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宗族制度,和贱儒们鼓吹的大同世界没什么不同,就是虚幻的、不附带任何义务的权利,听起来很美好的谎言罢了。 “陛下,今天才初二。”冯保试图劝说皇帝,陛下也就大年初一歇了一天,第二天就把这些民意奏疏让人给抬到了御书房来。 “初二怎么了?”朱翊钧合上了奏疏,笑着说道:“朕知道,绥远驰道、京开驰道、京密驰道、理工学院三期的匠人们,连大年三十都没休息,一直在赶工,匠人们能过年不休息赶工,朕就看看民意奏疏,又不是处理国事。” “这还不是陛下银子给够数了,那匠人自然乐意不眠不休的干了。”冯保说起了土木鼎建里的一条规则,工程速度取决于工程款到账的速度。 “朕的内帑银子也是堆积如山,一样的。”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摇头说道:“朕就看十本,看完就休息。” 十本不算多,一共就半个时辰,朱翊钧就看完了,他又让人拿来十本,到这里,皇帝再要,冯保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了。 “崇古进步奖礼部安排的怎么样了?”朱翊钧还记得要给大医官庞宪的牛痘法,颁发崇古技术进步奖。 冯保无奈的说道:“年前就安排好了,就是庞宪还没回京,庞太医发现了一个牛痘上的问题,决定暂不回京。” 牛痘接种会出现小概率的问题,其中有大约一成的人会出现局部红肿,溃烂的症状,目前庞宪还在寻找原因。 庞宪不回来领奖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皇帝要给皇嗣们接种牛痘,防治天,庞宪要把大规模接种的问题搞清楚,才敢回来。 万历十三年正月初五,朱翊钧颁发了崇古技术进步奖,由庞宪的老师李时珍代为领奖。 正月初六,大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上,主持着新一年的廷议。 “庚戌虏变,嘉靖二十九年至隆庆三年,时,陕西、甘肃、宁夏等地奔北者,十余万户。”张居正首先奏闻了自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之后,陕西三边奔投胡虏就超过了十余万户。 “苛政猛于虎。”张居正用五个字概括了当时的情况,不是因为大明战败,而是为了战胜,为了保证军用,不得不对三边的军兵民进行百般苛责榨取,再加上官场惯有的搭便车,最终发生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一幕。 大明百姓奔投北虏。 “陛下常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此为常理也。”戚继光立刻说起了陛下经常说的一句话,这句话是京营军魂‘下救黔首’的延伸。 “事实上,大明在和俺答汗的冲突中,节节败退,也是如此原因,大明百姓不在,就像是鱼离开了水,明明是守城之战,硬生生的打成了客乡作战,如何能赢?”戚继光进一步阐述了当年战败的原因之一。 在大明边方,军兵民的分别其实很小,欠饷和苛责的普遍存在,让士气无限趋近于零,作战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腹背受敌,因为在边方,各个村寨,其实都是土城圩坊,是战场上极为重要据点、补给和情报来源,人都跑了,百姓离心离德,这种情况作战,就是必败。 大明知道用墩台远侯刺探敌人情报,俺答汗也派斥候、细作刺探大明虚实。 “这十万户奔逃北地的百姓,成为了大明在绥远的基石。”张居正简明扼要的汇报了下潘季驯的成功,让逃离故土的百姓成为当地统治基石。 黎牙实在费利佩面前愤怒的咆哮,根本没有什么万夫一力,黎牙实只看到了一夫万力,只有一小部分人在努力的让大明再兴,需要百姓的时候,百姓在哪里? 这其实是黎牙实的问题,在大明需要百姓的时候,百姓就在那里,百姓也一直在那里。 “今年计划再开工两条驰道,从长安到开封,从长安到嘉峪关。”王崇古作为次辅,汇报了今年的工作计划,再开工两条驰道,嘉峪关到开封的驰道,这条驰道一旦贯通,代表着大明重开西域迈出了最重要的、最实质性的一步。 王崇古选择今年开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今年年中,在银币、万历通宝的产量增加到安全线以上的时候,皇帝的内帑就要开始泄洪了,那么抓紧这个风口,就是驰道开工的最好时间。 驰道非常昂贵,驰道可以掏空陛下的内帑,还让陛下欠下一屁股债来。 “王次辅,从开封到嘉峪关,过宁夏中卫,总里程超过了3700里,一里按7500银计算,最起码要2800万银,这中间还要翻山越岭,你说的简单!银子从哪里来!”户部尚书王国光立刻表示了自己的反对。 太贵了。 “万历十二年一整年,朝廷满打满算才2900万银岁收,都给你王次辅修驰道算了!”张学颜也立刻反对了如此长度的驰道修建。 “因为驰道贵,所以才要多修,这样成本就低了。”王崇古颇为平静的说道:“驰道贵不只是在驰道修建本身,为了修驰道,进行了很多的技术攻关,比如隧道、比如滩涂,比如架桥,养了无数的五经博士,负责勘测,负责查探,为此大明京师组建了六个工兵团营,河南、山东组建了十二个工兵团营。” “贵的不只是驰道,还有人,之前河槽改海漕,无数人反对,用陛下的话说,就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现在,驰道也是如此,绥远驰道还要两年竣工,但京开驰道、京密驰道,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么多人,放哪里去?” “大司徒啊,有些钱,不能省。” “现在省这点银子,这工兵团营就只能解散,这匠人就只能散去自谋生路,五经博士都失去了用处,大司徒,再想搞,人员要重新招募,技术也要重新论证,甚至是连一些配套驰道的官厂,也要重新设立,这才是冤枉钱啊。” 王国光立刻大声的说道:“你就是说破天了,这驰道也不能修,从长安到嘉峪关可以考虑,但从开封到长安段,可以缓一缓,等绥远驰道修完,再议不迟。” 户部就是觉得贵,不是说驰道不好,主要是超过2800万银的修建费用,让王国光觉得王崇古疯了。 “也行,就从长安到嘉峪关。”王崇古眼前一亮,说道:“就从长安到嘉峪关,一里7500银,多一银,我就自己想办法,不用户部挠头了。” “既然要修,就一起修了吧,户部算算缺多少,内帑补了。”朱翊钧看两位廷臣争来争去,直接一锤定音。 朱翊钧内帑到底有多少银子?根据年末大计,朱翊钧的内帑有银币580万,白银2600万两,总计超过了3100万两白银,是物理意义上的银山。 “二位明公也别当着朕的面演了,王次辅是老戏骨了,大司徒可不擅长演戏,不就是看上朕内帑里的银子了吗?”朱翊钧倒是颇为平静的说道,王国光是不擅长演戏的,他的台词功力了得,但是那眼神一直往月台上看,就暴露了。 “陛下,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很有可能会赔钱的。”王国光低声说道,之所以在讨论的时候一直看陛下,就是因为这条驰道在户部看来,一定会赔钱。 因为这条线路,沿途都是穷乡僻壤。 驰道不都是赚钱的,比如崇古驰道,京师到山海关就赚钱,但从山海关到辽东都司的辽阳、吉林段,就一直在赔钱,虽然每年的亏损都在收窄,但还是赔钱的。 而嘉峪关到开封,王国光根本看不到盈利的可能,甚至,修好了因为养护的原因,会一直赔下去。 “不,大司徒账不是这么算的,只要修出来,就是赚的。”朱翊钧连连摆手,开始兜售他的生意经,他的生意经非常简单,修好就是血赚,因为路就在那里,光是修路的过程,营造的官厂,对于西北地区,就是重要的战略投资。 战略投资,是不必刻意追求盈利的。 “出师表有云,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就从成都到长安,1300里,武侯走了一生都没走到。”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更加直接且明确的说道:“大明到西域,重开西域的议题屡次提及,从洪武年间开始,到现在两百多年了,西域还是未能重开,诸位,这条驰道,就是真的赔了,也要修。” “难道大明也要走完一生,也走不到西域吗?” “陛下圣明。”王国光不再坚持,既然陛下已经清楚的明白了这条驰道可能会赔钱,那还要坚持要修,那就没什么再争执的必要了。 “王次辅,这条驰道,真的能修通吗?”朱翊钧说起了自己的担心,他不担心赔钱,唯独担心这么长的一条驰道,存在着‘敲奇观时习惯性的俺寻思之力’,这修着修着修成了大明笑话,成为皇帝陛下好大喜功的典型证明,那才是贻笑大方。 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从重开西域开始之后,这条驰道就已经开始论证了,五经博士都走了两遍了,臣敢下军令状,2800万银,多一银,臣自己去找,实在不行就苦一苦晋商,骂名臣来担。” 没钱就去找钱,王崇古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他没钱就会看向晋商。 “不是,朕的意思是,可以适当的加点预算,这样,朕多拿两百万银出来,凑个整,三千万银吧,不够再加。”朱翊钧摇头,他是怕钱不够用,毕竟路途如此遥远,路况如此复杂,按一里7500银做预算,肯定不足。 “啊?”王崇古赶忙俯首说道:“臣叩谢皇恩。” 大明君臣并不知道,此时费利佩二世为了让大明平息怒火,起运了两百万银的赔偿金,正在路上。 (本章完) 第659章 种植园的奴隶一年可以吃120斤肉 第659章 种植园的奴隶一年可以吃120斤肉 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毫不夸张的说,就是奇观,这条路线的经济价值远不如从开封到武昌府,武昌府是湖广的首府,乃是通衢九省之要地,如果从开封修到武昌,那么陆运和河运也会被打通。 这条驰道一定是赚钱的。 从京师到广州这条驰道,可是工部念念不忘的一条贯穿大明南北的驰道,但是工党党魁,还是选择了修往嘉峪关。 这看起来都是为了皇帝陛下重开西域的‘好大喜功’,但重开西域的重要性,已经一再论证,不重开西域,大明就永远无法真正拥有河套,失去河套,就会失去卧马岗的金山银山铜山煤山,失去胜州、大同府附近的煤炭,失去煤银对流,大明经济就会和过去一样,一潭死水。 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在宁夏中卫和绥远驰道连接,这不是好大喜功,这是战略投资。 王崇古发现有点误判了,他本来以为要说服陛下如此投资一条注定要赔钱的驰道,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毕竟陛下的节俭天下皆知,但就是简单一开口,陛下就立刻答应了下来,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 节俭≠吝啬,陛下从不吝啬,节俭是陛下的八大美德之一。 “其实修建驰道就是利用驰道这个大工鼎建,对下分配,尤其是对穷困的陕西、甘肃等地,都是一种分配,否则这些地方的穷民苦力,永远感受不到来自大明新政的东风。”朱翊钧再次解释了下为何要先修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而不是经济价值更高的开封到武昌府。 张居正的分配论里,详细的讨论了分配,从开海中获取的海量白银,将会通过大工鼎建分配到内地。 一碗水是永远不可能端的平,陕甘宁三边之地的军兵民实在是太苦了。 “陛下圣明。”张居正略微有些汗颜,他其实没想到这一层,即便是他是分配论的作者,但是在实际运用中,因为理论提出的时间比较短,习惯之下,张居正也只是察觉到了陛下对重开西域的决心,未曾想到事涉分配之要务。 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张居正自己撰写了矛盾说、阶级论第一卷阶级,第二卷分配,但在实践中,依旧很难做到知行合一,毕竟在前五十年的时间里,张居正都是一个十分标准的儒学士。 但陛下做到了知行合一。 即便是以儒家价值观去评定,陛下也是心系万民的仁君,圣君。 有的时候张居正看着皇帝,有一种恍惚,这真的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吗?自己有这么强吗? “陛下,熊廷弼要回京了。”张居正说起了一件小事,熊廷弼这位绥远人交口称赞的少年郎,从五原府回京来了。 “熊大要回来了吗?草原上遍地都是他的传说,很好,到京之后,传他到通和宫觐见。”朱翊钧对自己这个小师弟,颇为宠溺,熊廷弼的性格只有一个缺陷,那就是嫉恶如仇,嫉恶如仇也就罢了,还非要说出来,做出来去纠正,这种人通常讲都是君子,但君子在官场是活不久的。 朱翊钧喜欢熊廷弼的赤子之心,即便是跟着张居正学艺,熊廷弼依旧没有学会圆滑,也没有学会眦睚必报,张居正身上这些‘缺点’,熊廷弼实在是学不会。 有些事,学是学不会的,得栽跟头,才能学会。 “他本来打算春节前回京,为陛下贺岁,但这走了半截,就遇到了不平事,耽误了些时间。”张居正说起熊廷弼,自然是熊廷弼和陛下很亲近,其实是为了正本清源之论。 草原上的传说过于离奇了,这次草原上又有谣言四起,熊廷弼回京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案子,关于风俗。 草原上有种习俗,叫做抢亲,成吉思汗铁木真的母亲,就是他的父亲也速该抢来的,蔑儿乞部又抢劫了铁木真的妻子,后来铁木真将妻子抢回来,在回去的路上,铁木真的妻子,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叫术赤,意思为客人。 这是一种恶俗,也是各部之间征伐杀戮的祸根,而熊廷弼在回京的路上,就遇到了一起抢婚的案子,熊廷弼带着人将抢亲之人赶走了。 这本来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很快就被加工为了传奇故事,说熊廷弼对着天空射了一箭,箭没射中,但冬日晴天突然平地起惊雷,霹雳一声巨响,砸中了抢亲之人,所有人立刻勒马而去,一哄而散,落荒而逃后熊廷弼说:草原不得抢亲。 整个故事基本脱离了事实,霹雳巨响是随扈的缇骑将虎蹲炮击发,惊退奔袭而来的贼人,不是什么惊雷,熊廷弼也没说过草原不得抢亲,就只是看到了,路见不平拔刀相救而已。 “这…朕就是发邸报说明情况,草原人也看不懂邸报啊,草原人读书的都没多少。”朱翊钧笑着说道:“这挺好的,这种传闻,之所以被广泛相信,完全是草原人自己对抢亲这种恶俗的厌恶导致,熊大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任何的传奇故事,都是有流传背景的,《熊廷弼传奇故事集》的流传,完全是因为草原人对这种恶劣的环境,自己都受不了了,所以假托在了熊廷弼身上,对美好的一种寄托。 故事是编的,但诉诸的情感是真的。 “那被救的姑娘,难道没有以身相许吗?”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张居正愣了片刻说道:“若是如此,那熊廷弼不就成了抢亲的吗?” “那倒也是。”朱翊钧莞尔一笑,摇头说道:“挺好,这是文化趋同,也是王化的一部分。” “南衙龙江造船厂在年前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大工匠在家中自缢了。”工部尚书汪道昆面色凝重的说道:“整个事情,站在事后去看,十分简单,但身在局中,难免有些扑朔迷离。” “为何自缢?因何缘故?每个大工匠都是朝廷宝贵的财富。”朱翊钧的话里带着一些怒气,这可是大工匠,整个大明还不足三百之数的大工匠!比进士还稀少的大工匠! 汪道昆将整件事娓娓道来,从事后来看,这就是一场骗局,但这位大工匠身在局中,中招了。 民间民坊之间的竞争手段极为恶劣,为了获得竞争优势可谓是手段尽出,其中就有一种进攻性的挖墙脚的行为。 挖人的手段非常简单粗暴,将对方关键项目的关键人物,用远高于市场的劳动报酬挖墙脚,做出各种许诺,只要将对方挖过来,就是成功了,所有的许诺一般不会兑现,因为这个关键人物或者高价值目标,挖人的一方,并不需要,只是对方不能拥有。 与其自己进步,不如破坏敌人。 这位大工匠在龙江造船厂也是关键人物,是一个船坞的总代办,负责五桅过洋船的建造,是龙江造船厂重建之初就已经在的老匠人,大工匠被高昂的报酬所吸引,最关键的是对方的家学,对方的家学有名儒坐堂,这是匠人学堂所不具备的条件。 为了小孙子上学,这位大工匠离开了龙江造船厂。 悲剧开始了。 到了这民坊大工匠才发现,民坊压根就没有生产五桅过洋船的能力,画的大饼压根就没有实现的可能,因为五桅过洋船对于民间商船而言,并非一种必需品,巨大的投入不见得会有回报的项目,利润为导向的民坊,是不会大笔投入的。 之前的许诺倒是兑现了,大工匠发现在一身的本事,压根一点都无法展现,不仅如此,在半年后,民坊以不合适为由,辞退了大工匠,之前的许诺都成了镜水月。 大工匠在百般无奈之下,只能自谋生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龙江造船厂。 造船厂的总办赵士祯找到了大工匠,面谈了一番后,将大工匠聘回了造船厂,但大工匠回到了官厂,却受不了旁人指指点点,最终自缢而亡。 赵士祯雷霆大怒,严查之后,发现不仅仅是因为匠人们的指指点点,还因为大工匠在离开官厂之后,欠了一屁股债。 南京是留都,留都也是都,居京师,大不易,大工匠在官厂住的是官舍,到了民坊要住民舍,买了一家宅,大工匠多年的积蓄被掏空,还欠了不少的钱。 多种情绪叠加之下,大工匠最终走向了穷途末路。 王崇古眉头紧蹙的说道:“不是,他有困难可以跟赵士祯说啊,官厂对于评定大工匠以上的匠人都有优待的,龙江造船厂的大工匠一共就十七个人,他可以找赵士祯支取一部分,赵士祯还能看着为官厂复设出工出力的匠人,被小人刁难不成?” 这是官厂的人文关怀,同样也是官厂为了笼络匠人的手段,龙江造船厂匠人两万三千人,大工匠一共就十七个人,这些大工匠,基本都是官厂的中流砥柱,额外的优待,是赏罚分明,是为了让所有匠人都知道,官厂是我家,不是泛泛而谈。 “这个大工匠走投无路,求告到龙江造船厂,总办赵士祯面谈之后,将其返聘,这就是优待,欠点钱而已,他欠了多少?”王崇古眉头紧蹙的问道。 “一百二十两银子。”汪道昆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崇古面色已经变得冷厉了起来说道:“才这点儿?赵士祯这点都不肯给?不要说什么法例,官厂的法例我比他熟的多!这官厂刚刚十年,这僵化的毛病,就如此明显了!” 大工匠都是有功于官厂的,为官厂流过汗,为官厂流过血,结果因为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债,就被逼死了,这赵士祯才做了几天的总办,就摆起了架子! 汪道昆赶忙说道:“不是,是这个大工匠抹不开面子,觉得已经麻烦了一次厂里,再麻烦一次实在是羞愧,便寻了短见,次辅,不是赵总办的问题。” “这里有遗书一封。” 赵士祯当然不是缺少人文关怀,甚至大工匠返聘,都是赵士祯自己找上门去的,只是赵士祯不知道有这笔债务,也是人寻了短见之后,赵士祯才知道,可惜,一切都晚了。 “所以,这个案子,登在邸报上,让官厂总办、代办、会办、大把头都看看,引以为戒,就不必写姓名了。”朱翊钧斟酌再三,还是决定登邸报,晓谕所有工匠,不要被骗了,但还是不写大工匠的名字,算是为他保留了颜面。 “这谁家干的?敢挖朕的人!”朱翊钧握着拳头说道:“南巡在即,朕倒是要看看朕这条过江龙,能不能压得住他们这些地头蛇!” 龙江造船厂,内帑可是有一半的股份在的!断了官厂的项目,还害的大明造船业损失了一名大工匠,朱翊钧到了南衙,定要亲自会会这帮人!老虎不发威,就会有人以为你是病猫。 其实这件事,挖人的民坊,真的有错吗? 民坊许下的承诺,都如数兑现,但就是不合适,民坊难道养着这个大工匠吃闲饭不成?这夫妻不合适还能和离,这民坊和匠人不合适,也可以辞掉,至于寻短见,是你这大工匠自己想不开。 置身事外的角度看,似乎是如此。但朱翊钧看问题的角度压根就不是置身事外,在他看来,这个大工匠的离去让一个船坞停滞了一段时间,这是一笔损失,大工匠的离世,更是重大损失!要培养一个大工匠,那不是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问题,还需要有天赋! 作为天底下最大的势要豪右,朱翊钧要不做点什么,他还当什么皇帝!是个阿猫阿狗,都要把主意打到他的产业上来了。 必须要出重拳! “太仓琅琊王氏。”汪道昆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太仓琅琊王氏,是琅琊王氏的本家,而且在南衙拥有莫大的影响力,即便已经不是门阀时代,但如王阳明,也是琅琊王氏的分支,三槐王氏。 “朕记下了。”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这次南巡又多了一个目标,这内帑因为驰道要修建,会立刻瘪下去,银子堆着心慌,没有银子堆着,更心慌! 被皇帝记到小本本上,就绝对不可能躲得过,最好这个太仓琅琊王氏遵纪守法,腚底下一点脏事儿没有,否则指定被陛下掀个底朝天。 “度数旁通以来,大明取得了许多突破性的进展,具体而言有造船厂的造船精确、农桑之中育种的温度、杀青,还有极为重要的清丈、厘清税基、税赋改制、绘测堪舆图,文教之中的算学推广等等,这些都是度数旁通的成果。”王国光在诉说自己的功绩。 度数旁通,就是以用具体的数字去度量天下无穷万物,才能触类旁通,让大明变的更好。 这是万历维新极为重要的一环,是大明数理思想的应用和实践。 “陛下,矛盾说告诉臣,万事万物一体两面,不光是有好处,也有坏处,度数旁通的恶果也在突显。”王国光话锋一转,转到了自我批评之上,亲自告诉皇帝陛下,度数旁通不仅仅有好处,还有坏处。 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比如呢?” 王国光平静的说道:“比如,泰西在新世界的种植园里,奴隶一年可以吃120斤肉,400斤的各种粮食,如果按照6斤饲料长一斤肉去计算,这个奴隶一年可以吃掉1120斤的粮食,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不是典型的谣言吗?”朱翊钧一摊手,嗤之以鼻的说道:“京营锐卒一天大约消耗为1.5斤米,四两肉,油三钱,盐三钱,菜一斤,折算下来也就是一天2.4斤的米,一年也就876斤粮食。” “合着,京营锐卒还不如奴隶吃得好是吧!” 朱翊钧不信,京营锐卒的伙食朱翊钧心里有数,这伙食已经是整个大明最好的待遇了,这还是振武大势之下,能够提供的待遇,朱翊钧每天都去北大营,军兵吃的什么,他一清二楚。 现在,帝国的账房先生告诉朱翊钧,奴隶比大明锐卒吃的还好,朱翊钧不信。 “真的吃的这么好,他们还能瘦的皮包骨头?”朱翊钧又不是没见过奴隶,黎牙实这个信徒,都会为了在新世界作的恶而忏悔,当然忏悔归忏悔,该压榨还是压榨。 “但这是真的,至少在度数旁通上而言,这是真的。”王国光深吸了口气说道:“这是一个种植园的账本,总产量减去卖出的量,减去种植园奴隶主的消耗,最后每个庄园内所有人,包括奴隶在内进行了平均,进而得到了这样一个离奇的数字。” 新闻学上大分,统计学也会上大分,只要你改变了定义,就会发现了数字也是会骗人的。 王国光继续说道:“这看起来很合理,但其实这种算法没有代表性,首先就是这个种植园的效益极好,属于撒把种子,就能收获的良田,其次,账目上有作假,稍微拨一下算盘,就发现这是为了避免收税官收税故意做出来的账目,收支是对不上的,还有,就是该种植园里有酿酒,但酿酒不在账目上。” “最后,这么平均算是不对的。” 账目上选择的样本是单一的,而且是效益良好的孤例,为了避税进行了售出造假,酿酒的粮食没有计算,不能平均。 “事实上,这家种植园的奴隶,一年吃不到一次肉,哪怕他们是生产这些的人,而一年一个人的粮食消耗,大约在200斤上下,盐是粗盐,一日也不过半钱左右。” “在具体处理国事的时候,我们不能盲目的相信统计数字,需要践履之实的去深入了解,综合判断。”王国光做了最后的总结。 粗盐是一种皇帝根本接触不到的食盐,大约就是海水直接晒干之后的产物,这种盐苦涩无比,但再苦也得吃盐,不吃盐没力气干活,不干活,奴隶主的鞭子就到了。 朱翊钧每次操阅军马之后,都会有一碗大碗凉茶,凉茶是甜的,也是咸的,因为要补充分,也要补充盐,大碗凉茶也是民间重体力穷民苦力的无上饮品,当然能冰镇最好。 “200斤,人,真的会饿死的…”朱翊钧又不是五谷不分,大明一个成丁一年要消耗掉四百斤的粮食,只要一个地方的粮食产量低于这个标准,并且没有补足,立刻就会闹出饥荒来,会饿死很多很多人,如果是低于三百斤,就会闹出民变来。 平均是平均,这里面还涉及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分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亘古未变。 朱翊钧想到了宋仁宗的宝岐殿,在收获之前,宝岐殿的宦官都会为了哄宋仁宗开心、为了制造祥瑞,去把双穗的麦子移植到宝岐殿,最终创造一个产量神话出去。 “安南人在广西杀人案,已经被两广巡抚王家屏调查清楚。”刑部尚书王崇古说起了一件案子。 安南人在大明杀的是安南人,案情并不复杂,安南人会从偷偷进入大明砍甘蔗和砍树,砍甘蔗一天30文,砍树一天是20文,是那种飞钱,但是大把头要抽掉15文和10文,这样一来,这样对半抽成。 这抽成本来就奇高无比,大把头贪得无厌,还要压了三个月的工钱。 “到底是大把头被杀了,还是砍树、砍甘蔗的苦力被杀了?”朱翊钧问起了被害者的身份,发现尸体之后,大明衙门很难搞清楚具体的身份,朱翊钧在去年十月份收到的奏疏,是极为模糊的,只知道是因为劳动报酬内讧。 “大把头把苦力给杀了。”王崇古面色极为难看的说道:“这大把头,借着自己在大明有亲戚,能找到活儿干,直接抽佣一半,还不给钱,这也就罢了,有人反抗,这大把头就鼓噪其他的苦力,杀了敢于反抗的苦力。” “大把头许诺,把刺头杀了,就把工钱发了,结果刺头被杀,大把头依旧没发工钱。” “这大把头逃回了安南,王家屏传信黎越僭朝,让安南国把人犯给交出来,在大明地界行凶,理当大明明正典刑。不交也行,在安南境内斩首示众,传首广州府。” 之所以要放到廷议上讨论,是因为这个案犯,跑回去了。 王家屏索要人犯,在王家屏看来理所当然,但是在安南看来,这是安南人杀了安南人,大明也要管?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些。 “安南如何答复的?”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如果不把这个大把头明正典刑,广西那些个大把头都会有样学样,广西也会受到影响。” 朱翊钧之前就退了一步,不要求安南交出人来,他们自己斩首示众也行,总之要明正典刑,广西的生产活动不能被破坏。 大宗伯万士和低声说道:“安南的黎越僭朝在装傻,不作回应。” 之所以叫他们僭朝,是因为安南国王对内自称皇帝,对大明则称臣,不作回应,当无事发生,安南这种拧巴的反应,也是安南比较尴尬的现状。 真的事事听大明的,过不了几年,安南百姓敢到大明京师告御状,敲登闻鼓;但是不听,大明又要武力威慑,为了一个人渣,又不值得。 所以,就只能不作回应了。 “不肯交出人犯,还不肯自己明正典刑是吧!下旨安南都统使,圣旨到算,一个月内,必须把人犯移交广州府,否则后果自负!”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说道:“这安南非要跟莽应里一样,朕就成全他们!” 大明的要求过分吗?从法理上讲,安南没有王国,安南是属地,安南都统使莫氏是大明秩二品的世袭土司,作为属地,朝廷要求移交一个人犯是合理的;从律法上来讲,安南人杀安南人,大明愿意查案,愿意给个公道,这是为了维护公正。 在大明看来,完全合理的要求,在安南看来,就是大明手伸的太长了,又不敢明确反抗,就只好装糊涂,但朱翊钧不给他们装糊涂的机会,要么把人犯交出来,要么直接跟着人犯一起死。 广西的甘蔗可是支柱产业,容不得被人破坏。 万历十三年的第一次廷议,格外的漫长,以致于跟着皇帝来听政的潞王朱翊镠都打起了哈欠,才终于结束,因为以留守身份监国的缘故,朱翊镠必须要早起听政了。 “终于结束了。”朱翊镠伸了个懒腰,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皇兄要是让我监国,我就第一时间对那些个摇唇鼓舌的贱儒下手!大明京师的聚谈,太过于自由了!” 朱翊镠意图以退为进,试图用荒唐来达到自己不留守,和皇兄一起下江南的野望,他选了个很明确的目标,摇唇鼓舌的贱儒。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你随意,既然让你留守,只要不是规定的藩王、外事、维新大事,一切庶务都是你来做主。” “朕不对他们动手,是朕怕他们倍之,捂嘴这种事,很容易被官僚们搞成道路以目,你动手就正好。” “朕支持你。” 朱翊镠眼前一亮,立刻说道:“那行,这北衙留守,我干了!” (本章完) 第660章 从来没有成王败寇,只有寇败王成 第660章 从来没有成王败寇,只有寇败王成 得益于永乐年间,仁宗皇帝朱高炽以太子身份长期监国,大明制度设计里,对于监国的权力,都有清晰而明确的规定,朱翊钧直接把永乐年间的旧案翻出来就可以用了,不用进行制度建设。 大明皇帝朱翊钧,对于所有大明人而言,他是皇帝,但对于朱翊镠而言,是皇兄。 朱翊镠对父亲的记忆已经极为模糊了,毕竟那时候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他能够学习、模仿的对象就只有皇兄,长兄如父,朱翊镠亲眼看着自己的皇兄,十二年如一日,浴血奋战、勤勤恳恳的为着大明再兴废寝忘食。 在朱翊镠心中,自己的皇兄是伟岸的,圣君明主也就这个样子了,在朱翊镠心里,整个大明的圣君明主,陛下是第一人,因为陛下这个时候还活着,朱翊镠只见过皇兄。 皇兄左手矛盾说,右手阶级论,有张居正辅弼,戚继光在侧,依旧是如履薄冰,始终小心翼翼的履行着一个身为皇帝的职责。 这些贱儒!他们非但不感念圣君在朝,整日里放罗圈屁!骂陛下是暴君!是亡国之君!是独夫国贼! 朱翊镠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种指责! 他不知道皇兄留下这些个摇唇鼓舌的贱儒干什么,但让他监国,他片刻都无法忍受这些贱儒的胡说八道,让他们如此畅快的活着,他不接受! “你打算怎么做?矛盾还没有激化到要杀人的地步,他们的发言虽然逆天,但依旧是万历维新,万历大思辩的一部分。”朱翊钧好奇朱翊镠要打算干什么,杀人的话,过于极端了些。 “皇兄,我不杀人。”朱翊镠十分肯定的说道:“不能往死里弄,但可以让他们生死不如啊,皇兄,我构思了几个办法,写了下来,皇兄过目一下。” 朱翊镠一甩袖子,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来。 朱翊钧眉头一挑,这么多年拿了,这是朱翊镠第一本奏疏,大明皇帝拿过了奏疏看了看,越看越是心惊,里面都是些折磨人的法子,比如什么铃铛抹蜂蜜放蚂蚁、什么大缸加热水泡个澡、什么猪毛刷刷腋下之类的。 阎王爷见了都得考虑重新修一下十八层地狱。 “你怎么能这样呢?夫子说要仁,这样吧,蜂蜜加点,要不蚂蚁呢,不会聚集,还有啊,你为什么不让人抓点马蜂过来呢?用蚂蚁是不是太小孩子气了?”朱翊钧义正言辞的训诫着,帮朱翊镠修改了折磨法子。 小孩子才用蚂蚁,大人都用马蜂。 落到潞王手里,死?太奢侈了。 朱翊镠监国,定要让这帮贱儒见识一下什么叫封建专制的铁拳。 “你玩的时候稍微收敛些,不要把人弄死了,到时候又说咱思想禁锢,见鳝而以为蛇,遇鼠而以为虎。削刚正之气,长柔媚之风。此于世道之心,实有影响。”朱翊钧还是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番。 “那要是把人弄死了呢?”朱翊镠眉头稍皱的询问道。 “那真的该死,弄死就弄死吧。”朱翊钧颇为无奈的说道:“镠儿你还小,下手没什么轻重,到时候咱这个大哥,再找补就是。” 朱翊钧给朱翊镠放开了权限,朱翊镠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很清楚皇帝留着这些人的目的,也知道冤杀之后会搞出多大的风浪来,朱翊镠会掌握好其中的分寸。 万历十二年正月初七,熊廷弼顺利回京,和熊廷弼一起回京的还有辽东巡抚侯于赵,宁远侯辽东总兵李成梁,李如松前往了蓟州接自己的父亲回京叙职,而熊廷弼则是由全楚会馆的大管家游守礼去接。 所有人都叫他游守礼为游七,时间长了,游七自己也忘了自己本名游守礼了,但陛下记得,陛下去全楚会馆蹭饭,就是称呼守礼。 李如松带了五十骑,赶到了蓟州,焦急的等待着父亲,进入李如松视线的不是高头大马,而是一辆车驾,这是陛下御赐的车驾,里面有最新的液压减震,可以极大的减小颠簸,再加上驰道已经修到了吉林,李成梁回京这段路,算不上什么车马劳顿。 “孩儿拜见父亲。”李如松赶忙上前见礼。 “你小子,干得不错。”李成梁下车看到了李如松,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从车中抽出一根拐杖,杵在地上说道:“儿呀,咱家就指望你了,我呢,已经老了,打不动咯。” 侯于赵从车上下车,看着那根拐杖,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装什么老迈,过年前非要去黑龙江打熊瞎子,熊瞎子打了不少,骑马跑了半个月都没到黑龙江,险些迷路,遇到了两只大虫,还被你给杀了,你老了?想学司马懿是吧!” 李成梁气急败坏的说道:“老赵,你别以为你是个书生,我就不敢揍你啊!骂人就骂人,司马懿之类的话,骂的太难听了!!” 对一个武将最大的污蔑和攻讦,就是说他像司马懿。 侯于赵知道李成梁装的,侯于赵拜在了万士和门下,根据万士和的消息,李成梁这次入京很难如愿,李成梁准备回京就不走了,不再驻守辽东,但大明方面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让李成梁接着干下去。 李如松不行吗?还真不行,不是李如松不能打,相反他太能打了,父离子继,这辽东就成了国中之国。 “我这还不是为了朝廷大计?辽东设道之事已经两年有余,迟迟不能往下推行,不就是因为我这把老骨头拦住了设布政司之路?”李成梁愤愤不平的说道。 “你真的是为了这个?”侯于赵嗤笑一声说道:“门户私计罢了。” “辽东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那帮番夷打不过我,就给我来阴的,他们叫我辽王!这话传到朝廷御史的耳朵里,明天,我,李如松,我全家老小,都得去菜市口,你老赵给我收尸?!”李成梁这才说了实话,他的确是为了门户私计。 这些东北方向的番夷、外喀尔喀七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都把李成梁叫辽王,这就是诛心之毒计,李成梁没有应对的办法,只好麻溜回京了。 李成梁绝对不能真的做‘辽王’,因为戚继光年纪渐长,李如松正在逐步接掌京营锐卒,父子二人一个掌辽东,一个掌京营,皇帝就是再大的心脏,晚上也睡不着,他李成梁就是不想当安禄山,下面的人也会逼着他。 的确是门户私计,也是为了朝廷大计国策。 “总之呢,这次回京,我就赖着不走了,我打算跟着陛下一起下江南,我老李打了半辈子仗,也到江南看看大好河山去。”李成梁当然知道回京很难,但他决定耍无赖,为了让儿子进步。 “我知道,我知道,老赵就是觉得我走了,辽东没人能镇得住,这看起来辽东离不开我一样,没那回事儿,那应昌总兵王如龙,人如其名,如龙似虎,他到了辽东,辽东保证没事,安心,安心。”李成梁十分清楚侯于赵的担心。 一腔心血忍付东流? 好不容易垦出来的田,被豺狼虎豹侵占,再次抛荒;好不容易拓开的商路,因为李成梁离开,人心涣散,导致货料不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营堡,因为没有强兵镇守,只能放弃;好不容易才吸引到辽东的流民,再次流离失所。 侯于赵担心很多事儿很多事儿,他从离京之后,就一直在大宁卫、辽东垦荒,东北就是他第二个家乡,他深爱着这片黑土地。 这也是李成梁这种军头,喜欢侯于赵的原因,侯于赵当官从来不是为了当官,为了往上爬,而是为了真的做点事儿,这就很对李成梁的脾气。 久在边方,李成梁很厌恶内讧,内讧就是内耗,对外就会少一分力打出去。 “王如龙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是戚帅的人。”侯于赵当然考虑过人选问题,他觉得王如龙不合适,和李成梁认为自己不适合继续在辽东的理由一样,戚继光掌了京营,帐下大将又掌辽东,皇帝要睡不着了。 李成梁不停的敲着手里的拐杖,不停的笑,笑的前俯后仰,笑的都有点肚子疼了,指着侯于赵,笑着说道:“你呀你,确实不适合当官,没人敢在朝廷里说戚帅一句不是,你这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戚帅结党,哈哈。” “哪有谁是谁的人,都是陛下的人啊。” 侯于赵又又又与多数逆行了,戚继光这个大将军、奉国公,朝廷已经没有人敢置喙了,连私下议论都不会,因为兹事体大。 当别人指责你造反的时候,你最好有造反的实力,这样一来,就没人敢指责了。 但侯于赵这个人不一样,说他蠢吧,他能把辽东打理的井井有条,说他聪明吧,总是和人逆行,别人不敢说、不会说、不能说的话,侯于赵总是张口就来,不是陛下护着,他侯于赵早滚蛋回家了。 “老赵啊老赵,不是我说你,你总觉得王如龙是戚帅的人,但戚帅是陛下的人,是大明的人。”李成梁又用拐杖指了指李如松说道:“这是我的好大儿,最出息的好大儿,你信不信,我如果真的在辽东扯大旗,他,我的好大儿,会第一个带着精兵锐卒踏破辽阳。” “我不信。”侯于赵立刻开口说道。 “父亲要造反?”李如松眼前一亮,这军功还有自己送上门的! “如果,如果!”李成梁举起拐杖就要打,这完蛋玩意儿光记得军功了,但最终还是没下得了手,儿大不由爹,李如松被戚继光教的很好,大明京营的军队建设做得很好。 李成梁深吸了口气说道:“老赵,咱们呢,很快就不是伙计了,你记住一句话,从来没有成王败寇,只有寇败王成。” 这就是李成梁对矛盾说的理解,成王败寇,似乎成功了就是王,失败了就是寇,看起来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但矛盾说横空出世,李成梁就发现了,成王败寇,成功为王,败者为寇,因果颠倒了,是贼寇一定会败亡,王者注定王天下。 而陛下,就是那个王者。 这是李成梁用了半生征战领悟到的道理。 “我姓侯!不姓赵!”侯于赵气急败坏的说道,李成梁天天喊他老赵。 “入京去了!”李成梁拄着拐杖,上了入京的马车,这换车之后,李成梁带到关内的精兵会原地等候,所有的安防由李如松负责了。 李成梁每次回京都是耀武扬威,这显得很招摇,也很招人恨,但这就是李成梁的目的,一个边方将领,被朝臣喜欢,那才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次日中午,朱翊钧赶往了北城武英楼,在武英楼接见了回京的李成梁、侯于赵还有回来贺岁的熊廷弼。 “陛下啊,臣在辽东日夜难安,辗转反侧,这趁着辽东尚未解冻,就赶紧回京来了,那朝鲜的使臣,跑去辽阳,要跟臣面谈机要,臣惊惧不定,恳请陛下,让臣回京吧!”李成梁见面就跪,跪下就开始哭号,略显有些浮夸。侯于赵吓傻了,他呆滞的说道:“宁远侯,朝鲜使者要见你?我怎不知?!” 这李成梁还挺能藏啊!这么大的事儿,侯于赵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又没派人盯着我,你从何得知?”李成梁再拜大声的说道:“陛下,臣恳请回京来。” 侯于赵当巡抚和别的巡抚不一样,侯于赵是除了农桑后勤是什么都不管,李成梁见了谁,说了什么也不闻不问。 朱翊钧见侯于赵还是一脸惊骇,笑着说道:“侯巡抚,宁远侯不告诉你,是为了护着你,把所有的责任都自己扛了起来,宁远侯,快快免礼,坐下说话就是。” 李成梁是世袭武勋,朝鲜使者私自见他,这是很犯忌讳的事儿,一旦卷入了这种风波,侯于赵那个小身板压根扛不住这种风浪,李成梁就不同了,作为新武勋的代表人物,只需要跟陛下交代清楚,就可以顺利过关。 李成梁在保护侯于赵,没有拉他一起下水。 “宁远侯,朝鲜使者之事,还请细细道来。”朱翊钧伸手,示意李成梁把事情讲清楚。 “去年陛下要朝鲜国王入京谢罪来,朝鲜国王不愿,就派人要与臣阴结,臣堂堂大明宁远侯,为何要与这等小人为伍,直接将其擒下,现在就关在蓟州。”李成梁将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什么时间见的面,见面说了什么,李成梁他是如何应对的,都全部讲的非常清楚,显然是背过稿了。 这件事就像是压在李成梁心中一块石头一样,现在讲出来之后,打了这么多年仗的李成梁,长长的松了口气,谁都不敢说,谁都不能说,憋着难受,但即便是如此,心里的石头依旧悬着。 “熊大,你怎么看?”朱翊钧看向了站在一旁颇为恭敬的熊廷弼,好奇的问道。 熊廷弼眉头紧锁的说道:“朝鲜使者阴潜入境,至辽阳,一路上居然没有任何的阻碍,这是边方关隘失职,若要过关,需通关文牒,还需事由,何人放行?不可不察。” 李成梁没说话,侯于赵愣了愣,熊廷弼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大明的关隘是摆设不成?! “这没什么,朕知其详。”朱翊钧看着熊廷弼说道:“之前朝鲜一年多贡,边方关隘松弛,未曾对朝鲜使者设限,以商贾、探亲、访友等为由,皆可过关,不必过分苛责。” 大明对朝鲜不能说不设防,关隘几乎不会阻拦,所以朝鲜商贾常年往来,虽然去年停了一年多次朝贡,但并没有断绝商路,所以使者入关这件事,朱翊钧能够理解,也不准备过分稽查。 有的时候,水至清则无鱼。 “还有吗?”朱翊钧继续询问熊廷弼的看法。 “还有就是…宁远侯不该见这朝鲜使者。”熊廷弼看了看李成梁,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私见外使,这是军头行为,李成梁真的是军头当习惯了,居然敢见朝鲜使者。 “如此。”朱翊钧看向了李成梁,带着笑容说道:“宁远侯,熊廷弼的意思是,这见了朝鲜使者,没事,都会变成有事,明知朝鲜使者不怀好意,如此轻易会见,恐怕朝中御史得知,又要连章弹劾了。” “不过没事,朕在万历二年特许过的,御史闹腾起来,朕来应对就是,宁远侯勿虑。” 宁远侯见藩国使者这事儿非常的犯忌讳,因为涉及到了阴结嫌疑,尤其是李成梁手握重兵,但问题不大,因为朱翊钧特别允许。 万历二年李成梁风雪克平古勒寨,朱翊钧就以军情急如火,给了李成梁在辽东联系朝鲜为策应的权力。 那会儿的女真人,可一点都不像现在埋在土里这么乖巧,擅杀大明将校官员,攻打大明关隘,劫掠边方,军情急如火,如果真的需要朝鲜策应,的确需要李成梁和朝鲜使者直接沟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当初决定要用李成梁,朱翊钧就没有过分的限制。 “臣谢陛下隆恩。”李成梁心里那块石头落地了。 李成梁见朝鲜使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偶尔还会拿点朝鲜的贿赂,行点方便,以前见也就见了,彼此亲如一家,但这次,形势已经变了,他见使者心里其实也在打鼓,在见与不见之间李成梁选择了见,并且在对方说明来意后,当场将其拿下。 “熊大,你做事要向宁远侯学习,要圆滑一些,有些原则,该碰也要碰的。”朱翊钧看向了熊廷弼说道:“很多规矩要守,但有的时候,不能被规矩所束缚,动弹不得。” “宁远侯为何要见这个朝鲜使者?因为辽东地方的主要矛盾,是汉夷矛盾,是迁徙辽东汉民和夷民之间争夺生存生产资料的矛盾,如果宁远侯为了避祸,选择不见,这朝鲜使者见势不对,就会阴结夷人了。” “你设想下,一旦朝鲜使者离开辽阳,入山林和夷人阴结,朝鲜不臣与建州、海西、野人女真,外喀尔喀七部连成一片,会是什么后果?大明在辽东的统治根基都有可能动摇。” 这不是朱翊钧危言耸听,因为已经变成一屋子的努尔哈赤,就是这么干的。 “臣欠考虑了。”熊廷弼看着堪舆图,把皇帝陛下说的局面简单设想了一下,就觉得背后直冒冷汗,熊廷弼很有军事天赋,辽东的情况,一旦真的给他们联合在一起了,问题就变得极为棘手。 帝国边界刷新的这些蛮族,真的联起手来,也不是辽东客兵、卫军的这一支偏师的对手,但征战的话,对辽东脆弱的生产会产生破坏。 百姓刚刚乔迁辽东,很快就是战祸蔓延,家无三年之积不成其家,国无九年之积不成其国,百姓无以为家,要么奔逃,要么回到关内,再无其他。 李成梁要见,要让朝鲜知道,大明已经很清楚,朝鲜有了不臣之心,这是威慑,大明当然也会用各种手段阻止他们真的联合在一起。 “宁远侯还是回辽东吧。”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即便是出了新情况,朱翊钧仍旧觉得李成梁堪用,他有些好奇的说道:“朕总觉得,这些臭鱼烂虾,就是真的联合在一起,也不是宁远侯的对手,朕也想知道,这些夷人有没有胆子,扯出大旗,跟大明为敌。” “陛下,臣还是留在京师为宜,王如龙当担大任。”李成梁开始了自己既定计划,撒泼,不回辽东,无论说什么,都不回去。 侯于赵就是皇帝的耳目神,李成梁在蓟州跟侯于赵的争吵,就是把自己必须留在京师的理由,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侯于赵,等同于告诉陛下。 辽东和云南、吕宋不一样,辽东离京师足够近,不必要用分封制,辽东不能变成国中之国,此刻离开,是急流勇退。 “此事,再议。”朱翊钧没有强行下旨让李成梁回去,而是和李成梁说起了别的事儿,辽东的种种趣闻。 气氛立刻从严肃变得轻快了起来,辽东的趣事很多。 傻狍子真的是傻狍子,一般五到八只,成群结队,不怕人,见到人也不跑,就直勾勾的看,直到有袍子开始跳着逃跑才跑,你若是不追了,它们还会回头看,傻狍子跳着跳着还会撞树、掉进河里面。 辽东猫冬,储藏过冬食物要比关内早一个月,九月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这几年多了番薯和土豆,倒是让百姓冬天好过了许多。 东北的雪是不会化的,和关内不同,关内即便是冬天,只要放晴,积雪也不会超过十天,就会融化干净,但东北的雪从第一场开始,就一直积累下去,踩下去嘎吱嘎吱响,甚至出着太阳也会下雪,百姓们会趁着冬天,下雪之后进行冬捕,凿冰取鱼或者抓野兔、袍子,掏熊瞎子的窝。 只要在冰面上凿开一个洞,鱼就会自己跳出来,只要拿着麻袋捡就是了,而且都是冻好的鱼,能保存一个冬天,李成梁入京带的礼物里就有他亲自打的熊掌。 “宁远侯暂且在京师住下,容朕缓思辽东总兵之事。”朱翊钧和李成梁聊了很久,才让他们离开。 朱翊钧给李成梁建了个宁远侯府的大厝,和奉国公府不远,平日都是李如松居住,生活起居不是问题。 “臣等告退。”李成梁和侯于赵起身拜别陛下,这是第一次面圣,朝廷决策辽东大事,也需要廷议。 等李成梁离开之后,朱翊钧看着戚继光说道:“戚帅,有古怪啊。” “朕怎么觉得宁远侯是故意的,他在逼朝鲜狗急跳墙,因为天象缘故,大明开拓到吉林便寸步难行了,朕南巡在即,二月初就要出发,他李成梁调离辽东,不熟悉辽东军务的王如龙至辽阳,若是朕,就会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大明在北方军事力量极为虚弱的好机会。” 天子南巡注定要带走半数以上的京营锐卒,李成梁不在辽东,不服王化的反贼们,再不跳反,就会被辽东方面一点点蚕食干净,心怀叵测之徒,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生事,而现在又有朝鲜牵头,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陛下圣明。”戚继光十分确信的说道:“这应该就是李成梁的谋划了,京营要留下奋武团营,这是由李如松率领的,即便是王如龙真的在辽东吃了败仗,李如松的京营也能顺着驰道快速奔赴辽东驰援。” “这番谋划之后,辽东能安定五六十年了。” 一劳永逸彻底解决的办法,自然是把营堡修到每一个角落,但天时不在,小冰川气候之下,吉林已经是大明当下的极限了,但是这吉林之外,仍有夷人,与其在这些夷人里找出反贼,不如直接下饵,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陛下对军事可能真的没有太多的天分,但对谋划和大局,素来没什么问题,李成梁执意留在京师,陛下闲聊了一阵,就发现了端倪。 “宁远侯其实可以明说的,他这个谋划,朕是很支持的,毕竟想要好好种地,就要边方安宁,否则谁都能踩大明百姓的地了,抢大明百姓的粮了。”朱翊钧略微有些感慨的说道。 戚继光想了想说道:“李如松当初为何一见到京营有文官督师,就立刻要闹着离开?宁远侯不是不信陛下,是不信大明朝的官僚们,他们能不能成事尚未可知,但他们坏事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孤军奋战惯了,就会这样吧。” 十二年了,李成梁依旧对朝廷有忌惮之心,确切的说,他不信任何朝中的官僚。 恰好,朱翊钧也不信任。 (本章完) 第661章 陛下圣恩眷天下,贱儒无德信口言! 第661章 陛下圣恩眷天下,贱儒无德信口言! 做人要有始有终。 李成梁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大明王化辽东的阻力,就打算离开,但是在离开之前,李成梁进行了一番精心的谋划,打算让反贼自己跳出来,然后狠狠地收拾一顿,让整个辽东安静五十年。 这就是有始有终,不给帝国留下一个烂摊子。 这番谋划真的很好,朱翊钧鼎力支持,大明甚至都不用调派京营,就可以做到,只需要辽东偏师。 唯一让朱翊钧有些无奈的就是李成梁没有明说,哪怕是撒泼耍赖,要留在京师,李成梁也没说,这是出于对文臣的忌惮,同样是出于自保。 一旦谋划失败,或者说这种谋划出现了意外,比如大明在萨尔浒被这些臭鱼烂虾击败,如何是好? “王如龙可堪大任?”朱翊钧询问戚继光的意见,戚继光是大将军,戎政重大人事任免,自然要找戚继光询问。 “如鹰鹯之逐鸟雀,又何畏焉。”戚继光十分平静的说道:“王如龙自义乌至臣帐下,其一生莫过于勇、猛、狠。” 王如龙在义乌募兵时投入戚继光麾下,自此之后大小五十余战,是戚继光手下的一把尖刀,王如龙到辽东,不会有太多的问题。 “如此,那就遣王如龙往辽东便是。”朱翊钧答应了下来。 朱翊钧又和熊廷弼聊了几句,皇帝的意思是让熊廷弼在京师专门准备秋闱,也就是考取举人功名,但熊廷弼拍着胸脯表示,他在绥远也能准备科举,不会耽误。 大明皇帝在日暮时分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开始处置奏疏。 “诶,这申时行为何还是没有官复原职啊?不是以督造快速帆船、安定浙江之功,官复原职了吗?”朱翊钧看了看职官书屏,看到了申时行还是五品郎中,大感惊奇! 这巡抚两地,五品郎中,成何体统? 一条船翻了,一百多方的柚木沉入了大海之中,申时行急的百爪挠心,商总孙克弘相助,算是侥幸躲过了一劫,按考成法,申时行应该结束了惩罚期才对,可职官书屏上,申时行还是五品。 “申巡抚有点倒霉。”冯保无奈的说道:“督造快速帆船的事儿,晚了三天,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完成的,按考成是二十五日,就差了这三天,就没有督造快速帆船的功劳了。” 考成法就是设限,限期完成,过了最后的时间,你做不完是有错,做完了也是无功无过而已。 “怎么会差了三天呢?”朱翊钧略显惊讶的问道。 “这就得说到阎士选了。”冯保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低声说道:“陛下,这个阎士选有点邪门。”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胡说八道,阎士选是杭州知府,还能影响到松江造船厂?说事儿。”朱翊钧纠正了冯保这种神神鬼鬼的说辞,有事说事就是。 “船厂闹了瘟病,停了三个船坞,这才耽误了。”冯保左右看了看说道:“船厂的大医倌四处探寻,才找到了瘟病的来源。” “这罗木营进了城剿灭坐寇,这整个浙江九营都跟着闹了起来,就有担心祸及家门,跑到了松江府去,这逃难之中,就有一户人家是从杭州府来的,世代船匠,到松江府后入了官厂,才起了这瘟病。” 跟阎士选有关系吗?看起来没什么关系,但又好像有联系。 朱翊钧愕然,愣了片刻才说道:“确实有点邪门啊,这阎士选调离上海县,申时行就一直顺风顺水的,暂代浙抚之后,好像哪哪都不顺的样子呀,那个吴善言也是直接脑袋落地了。” “要不说呢,阎士选一走,申巡抚就是万事大吉,一做阎士选的顶头上司,就是霉运连连,怪哉,怪哉。”冯保左拳击右掌心有余悸的说道。 申时行真的是倒霉催的,他真的用尽了全力,但最后还是晚了三天,而负责考成的吏部尚书、首辅张居正,没有给申时行任何的优待,最终申时行还是五品官,这个笑话,还得跟着他。 “四月的时候,遴选的四千五百九营锐卒,将会从松江府前往长崎总督府。”冯保汇报了九营遴选的进度,由胡宗宪组建的九营,终于要履行他设立之初的目的了,前往倭国,灭倭,东南的安全,在海波之上。 朱翊钧坐在了御书房的太师椅上,开始批阅奏疏。 南巡的一切准备事项,全部就绪,皇叔朱载堉为监国,这就是个虚名,朱载堉无心庶务。 潞王朱翊镠为留守,负责处理庶务,赵梦祐带领缇骑三千随扈,大明京营将会有两个步营、一个骑营、一个车营,由戚继光带领南下,另外有三万六千人处于待命状态,准备随时南下驰援。 留守京师的大臣主要为阁臣王国光,廷臣曾省吾。 曾省吾是兵部尚书,在皇帝离京后接受京营总督军务的派遣。 由兵部尚书居留京师,是当年土木堡天变后,大明得到的宝贵经验,即便是出现了天倾的祸事,兵部尚书也可以组织军兵民抵抗。 京营锐卒、松江府水师,就是皇帝此次南下的最大底气。 朱翊钧终于在正月十二日,还没过完小年前,终于见到了从归化城回到京师的大医官庞宪。 “大医官辛苦,快请坐,冯保看好茶。”朱翊钧在通和宫见到了庞宪,笑着说道:“颁发崇古奖,未曾亲自颁到庞医倌手里,当真是件憾事。” “纳斯民于寿康,召和气于穹壤。”庞宪赶忙俯首说道,这是当初陛下设立解刳院后给解刳院的圣旨,是陛下的期许,解刳院做到了。 “此行可还顺利?”朱翊钧开始和庞宪说起了绥远牛痘接种之事。 庞宪有些悲悯的说道:“起初非常的不顺利,草原天同样泛滥,人人谈痘色变,自大明攻克板升以来,人痘法传入草原,可是这些个蒙医,和萨满几乎没什么区别,人痘法都是学了个皮毛,就随意接种,死伤无数。” “人痘法本身发病就超过了三成,致死在一成左右,也就是说十个人接种人痘,就会有一个人死去,这本身就是很危险的搏命手法了,但这些蒙医一折腾,死亡率飙升到了三成,草原人对牛痘法极为抵触。” 朱翊钧点头说道:“确实,人痘法本身就在搏命,这些蒙医再随意的敷衍,自然是人人谈痘色变,畏之如虎。” 庞宪这才继续说道:“幸好布政使忠顺夫人找来了一百四十人,强令接种,这一百四十人不是死囚,而是忠顺夫人的怯薛护卫,忠顺夫人相信大明,把自己的亲卫军都押上了。” “一百四十人接种成功后,归化城北三十里爆发了天,这一百四十人就被派去了此部处置此事,七日后全须全尾回到了归化,这牛痘法才算是打开了局面,忠顺夫人怯薛护卫有九百人,全部接种了。” “本来臣以为,推广牛痘法,就会顺风顺水了,没成想,并非如此,当地的蒙医开始鼓噪声势。” 朱翊钧惊讶的说道:“一百四十怯薛护卫前往归化城外天爆发的地方,毫发无损,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蒙医鼓噪什么?他们疯了?!” 庞宪吐了口浊气,连连摇头说道:“他们告诉所有人,接种了牛痘就会变成牛,所以才不会得天,夜里就会长出牛尾,牛角来,白天就会变回去,而且蒙医还专门联袂在了一起,一起声讨牛痘法。” “忠顺夫人听闻后,立刻下令,将所有归化城蒙医抓拿审查,凡是散播谣言者,杀无赦。” “等下?杀无赦?”朱翊钧一愣,看起来有些乖巧的三娘子,似乎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庞宪也是在归化城第一次见到了发怒的三娘子,那活脱脱就是个母老虎,庞宪笑着说道:“陛下,忠顺夫人一介女流之辈,二十七岁架空了俺答汗,四处活动,手段是极为狠辣的。” “当天就抓了一百二十四个蒙医,当日斩首就有二十三人,其余都被忠顺夫人送胜州挖煤去了。” “至此,流言蜚语才算是结束。” “短短不到七日,我们前往归化城的医倌们,就接种了四千人,但是又遇到了新的挑战。”庞宪略显有些无奈的说道:“来接种的人太多了,人手不够用了,幸好牛痘法不难,我们教会了当地年轻的近百名蒙医,一起接种。” “万历十二年七月,归化城外再次闹出了天,这一次,城中依旧有近万人接种,才算是将天这瘟疫拦在了城外。” 以前,只要爆发天,就是生人勿进的死地了,外面的任何货物都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所有人都要感染一遍,等待着瘟神离去,如此一来,瘟疫致死之外,还有就是各种动荡不安的打砸抢烧,以大明经验来看,一个城里爆发瘟疫,差不多要死掉近一半的人。 中原如此,草原同样如此。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三娘子手里有了一些能够深入禁地的怯薛护卫,瘟疫爆发之地就不是禁区了,处置起来就会非常的快。 庞宪用归化城的方言,唱了两句词,才开口解释道:“这是草原广为流传的歌谣,意思是:被长生天祝福过的菩萨兵,带着陛下的赐福来到了草原,天使降临,将瘟神杀死在了泥沼之中,看,那是陛下的庇护,听,那是陛下的福音,陛下的光芒耀四方。” 天使就是庞宪,天子使臣的意思,这首歌谣被广为传唱,甚至连天山脚下的部落都已经听闻,有天山脚下部落的商贾行商到归化城,抱怨天子偏爱,没有天使去天山脚下,去兰州之外,去西域。 朱翊钧听到如此肉麻的赞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连连摆手说道:“这谁写的?明明是庞医倌和忠顺夫人共同努力,才救斯民于水火,朕就是下了道旨意而已,微不足道。” “忠顺夫人写的。”庞宪解释清楚了问题,这歌谣就是忠顺夫人亲自编写的,故意让人散播出去的。 其实庞宪没告诉陛下,草原人问的最多的问题是,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广纳妃嫔宫女,到时候把自家的女儿送过去。 起初庞宪还奇怪,为何草原人会这么问,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在他们看来,陛下和三娘子发生了一点广为人知的爱情故事,那给陛下送更多的女人,能换来更多的好处。 爱情故事是假的,送女人不会被陛下接纳,甚至连礼部的初选都过不了,更换不来好处。 “臣写了一本《接痘论》还请陛下过目。”庞宪拿出了一本自己亲自编写的书,递给了冯保。 朱翊钧打开了这本不是太厚的书,仔细的看了看,从天的起源虏疮开始谈起,再到天的致病、致死率,天的传播方式,人痘法的种类、局限性,再到天的治疗,再到牛痘的发现,牛痘的实验,牛痘接种方式方法、牛痘的不适症状等等。 虽然不是很厚重,但这本《接痘论》就是大明朝第一本系统性研究一种疾病的著作。 “好好好,不愧是崇古进步奖的得主,此书甚好,冯大伴,将此书送三经厂刊印成册,发往四方惠民药局、学政,劝民接种,令各医倌好生学习,准备为万民按此法接种。”朱翊钧对着冯保下了命令。 牛痘接种会有不适症状,发热、瘙痒、蚕豆大小的结痂,有些比较严重的会食欲不振、腹泻,流鼻涕,不过出现的概率极低,并不会因为接种出现更加严重的问题,在归化城的五万人接种中,只有三人死亡。 “那么庞医倌既然回京了,就给皇嗣们接种牛痘法吧。”朱翊钧伸出了胳膊说道:“就从朕开始吧,朕也未曾感染过天,此次下江南路途遥远,朕路上会见到很多人,唯恐有此疫病之虞。”“臣遵旨。”庞宪开始为皇帝陛下接种。 庞宪接种牛痘用的是玳瑁刀,是一种很小的剪刀样的刀具,但给皇帝接种,庞宪选择了象牙小簪,就是将象牙截取两寸,磨至针那么细,这象牙小簪尖利且中空,而且给皇帝接种,庞宪也是对自己全身上下都消毒之后,才开始进行。 大明其实已经制作出了中空钢针,但并没有实际临床应用,因为中空钢针会生锈,恐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所以才选择了象牙小簪。 这年头的大象很多,大明海贸获得的象牙,都是论船的。 朱翊钧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被蚊子叮一下。 庞宪一直在观察皇帝,观察了整整两刻钟,才松了口气,给皇帝种痘的压力很大,陈实功给陛下敲横生智齿,差点把陛下给送走,庞宪给皇帝的手臂种牛痘,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这就好了?”朱翊钧有些看了看自己上臂,笑着问道。 “下种第九日便有黄豆大小的结痂,那就是真痘,有了真痘,天奈何不了陛下分毫。”庞宪十分肯定的告诉陛下。 “这个象牙小簪很好,朕会留意海贸,争取给咱们大明医倌们,每人都配一副。”朱翊钧对这象牙小簪非常认可,金银都有点软,象牙小簪就正正好。 象牙小簪是一整套的工具,还有专门用来消毒的玻璃盒,以及注射筒等物。 “臣叩谢陛下皇恩。”庞宪再拜。 庞宪开始为大明皇室接种牛痘,朱翊钧的三闺女朱轩嫄有些发热,第二天就好了,四皇子朱常鸿有些痒,抓破了,第九天没有真痘,又补了一次,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了。 京师开始大规模接种牛痘。 “这些个贱儒好生惹人厌恶,吃别人嚼过的馒头,也不嫌丢人!草原那些个不知死活的蒙医,胡说八道的话,京师贱儒道听途说,居然发在了杂报上,混淆视听!还长出牛尾巴,牛角,他们怎么不七十二变!简直该死!”朱翊镠在廷议上,十分愤怒的表达了自己对贱儒的厌恶。 朱翊镠也接种了牛痘,而且有真痘,他觉得非常神奇,只需要刺一下,就能把致死率超过三成的天完全战胜,这真武大帝降世也做不到,毕竟真武大帝的权责里没有治病救人。 但京师之中的贱儒,又开始胡言乱语喋喋不休,说人会变成牛,长出牛尾巴牛角来。 “陛下,忠顺夫人对于散播谣言者杀无赦。”王崇古深吸了口气说道:“忠顺夫人杀无赦的命令,是因为天这个瘟神就在眼前,为了防治,只能如此暴力,陛下,虽然京师并无大疫,但也容不得他们如此胡说。” 三娘子也不是嗜杀,就想着杀人,是当时归化城北三十里已经爆发了天,再过不了多久就得传到归化城,疫情急如火,不杀人如何威慑?那是生死存亡关头,自然要怎么快怎么来。 大明不必如此急切。 “庞宪不是编写了《接痘论》吗?大规模刊发,辟谣一下就好。”朱翊钧看向了万士和说道:“京堂所有杂报,未经核实的言论胡乱登刊,第一次警告,第二次罚银,第三次撤销刊号。” 再一再二没再三,朱翊钧不是要大兴文字狱,而是在普遍没有接受教育的万历年间,这些个读书人如此摇唇鼓舌,真的会影响到大明政令的推行,这是必要的新闻审查机制。 自由从来不是无拘无束,自由也从来不是让人毫无根据的抹黑、造谣、散播谣言而没有任何的惩罚。 “臣遵旨。”万士和俯首领命。 廷臣们看向了朱翊镠,就这位主儿对贱儒这个态度,大明皇帝离京,朱翊镠彻底没了约束,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动静来,那帮习惯了宽松的贱儒,恐怕要遭大罪了。 “陛下下章兵部问,王如龙调任辽东任总兵之事,兵部部议,王如龙久历战阵,抗倭灭寇冲锋在前数十载,应昌戍边数年,忠心天地可鉴,以勇猛著,有社稷功,可安辽东。”曾省吾代表兵部回复了陛下的询问。 “内阁赞同。”张居正代表内阁表态,内阁已经充分讨论了此事,本来张居正的意思是再给王如龙配一个来自宣大、绥远的副总兵,这样一来,也不会出现,辽东戎事上李成梁一言堂的旧事,但最终内阁还是认为王如龙还是不要有太多的掣肘的好。 万一打起仗来,总兵副总兵意见相左,贻误战机,就坏事了,最终副总兵还是王如龙的老伙计吴惟忠。 至于权力交接,李成梁已经安排妥当,由副总兵秦得倚、参将孙守廉率领辽东客兵一千五百人前往应昌换防,形成了新的辽东客兵。 内阁、兵部、吏部、五府、奉国公戚继光、宁远侯李成梁在京经过了数日的讨论,最终确定了如此换防。 “宁远侯请命随陛下一起下江南,他说…”万士和看着奏疏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说了什么?”朱翊钧笑着问道。 万士和低声说道:“宁远侯说,他要看看这秦淮河畔的楼,和他在铁岭的楼有何异同。” “哈哈哈。”朱翊钧笑了笑说道:“准。” 哪怕是夷人真的联手,真的打败了王如龙率领的辽东客兵、卫军,又击败了大明留守京营,李成梁也可以直接从松江府坐船,至朝鲜登陆,杀朝鲜一个措手不及。 朱翊钧不知兵,但戚继光、李成梁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宿将,制定的计划,都是环环相扣,反正以朱翊钧的军事天赋,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他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强兵悍将,能相继击败振武数年、全饷厚赏、训练有素的辽东偏师、京营锐卒。 泰西的神亲自从天上下来,都得给他扬了! 万历十三年二月初二龙抬头,万事俱备,大明皇帝下旨,正式南巡。 一大早朱翊钧就换上了武弁服,将自己收拾妥当准备远行,随行皇室只有皇后王夭灼和皇长子朱常治,朱翊钧请李太后和陈太后一起南下,请了三次,李太后都否了,主要是通和宫还有孩子得照料。 李太后可是宫婢出身爬到了太后之尊,她可不觉通和宫现在就万分安全了,尤其是皇帝离京。 她眼睁睁的看着世宗皇帝八个儿子,其中七个走在了世宗皇帝之前,就自己丈夫幸免于难,所以李太后要留下,保住自己的孙子孙女。 谁敢乱来,李太后就敢发疯! 高拱当初觉得宫里不过孤儿寡母,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上了封《陈五事疏》,李太后就把高拱给撵走了,她的确是个妇道人家,但也是大明堂堂正正的尊号太后。 “恭请陛下大驾!”礼部尚书万士和在通和宫龙池旁拜请。 通和宫重重宫门,在恭请声中一扇一扇打开,大明皇帝出现在了深宫之中。 “再请陛下大驾!” 朱翊钧端起了手,拉着朱常治,一步步的走出了通和宫的重重宫门,来到了通和宫大门之前,戚继光站在门前,一身戎装,见到陛下走了过来,才俯首说道:“臣为陛下前驱。” “谢大将军。”朱翊钧跨过了门槛,看向了通和宫大门前的长街。 赵梦祐已经带着缇骑清街,但在仪仗的十丈之外,依旧允许百姓围观,朱翊钧对着百姓挥了挥手,才拉着朱常治一步步走上了大驾玉辂。 戚继光走到了白象旁边,李如松不会随军南下,所以为王前驱之事又回到了戚继光手里,戚继光身形十分矫捷的爬上了白象。 冯保见状,一甩拂尘,大声的喊道:“起驾!” 指南车在最前面,仪仗开始缓缓向前,朱翊钧打开了车窗,看向了车外。 “冯大伴,今日朕南巡去,京师是不是人人喜气洋洋?”朱翊钧有些好奇自己南巡去,京堂势要豪右们的反应,毕竟在重压之下生活了这么久,这压力一去,那还不得飞上天? “西土城那边已经开始摆流水席了,准备了两千发的烟火,准备等陛下离开京师后,就大放烟。”冯保想了想,言简意赅的总结了大明皇帝离京后,势要豪右们的喜悦。 摆流水席、放烟、请百艺表演,这帮势要豪右知道皇帝还会回来的,但能高兴一天是一天。 朱翊钧没有回话,而是静静的看着车窗外。 大明皇帝离开了忠诚的顺天府,向着不太忠诚的应天府去了。 朱翊钧的车驾刚到通州,这还没走半天的功夫,就有快骑疾驰而来,来到了大驾玉辂之前,大声的喊道:“报!启禀陛下,陛下离京后,潞王殿下忽令提刑千户赵贞元关闭了九门!” “朕知道了。”朱翊钧拿过了塘报,看了一眼,笑着对坐在旁边的王夭灼说道:“这个镠儿,半天的功夫都等不了。” 朱翊镠下令关闭城门,当然不是要直接登基称帝,他还没那么蠢,京营又不听他的,他拿什么当皇帝,朱翊镠下令关闭城门自然有他的用意。 朱翊镠没有在潞王府,也没有在文华殿,而是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他拿着一张纸说道:“赵贞元,尔为陛下陪练,孤这里有一份名单,城门紧闭,今日日暮,把这些人全部抓拿归案!” “陛下圣恩眷天下,贱儒无德信口言!” “敢骂皇兄!” “抓!” “还有西土城摆流水席、放烟、请艺人门户,一户罚没五万银!不是有钱吗?先给孤上一份贡,明天看不到银子,缇骑就上门抄家!反了天了!” 朱翊镠这番表现,压根就是混世魔王,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就是仗着亲哥在,才敢如此为所欲为,哪怕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亲哥也能兜得住。 (本章完) 第662章 恶贯满盈朱翊镠 第662章 恶贯满盈朱翊镠 朱翊钧从来不是个好人,他大婚前都在监刑,人头一次都是几百颗,万历四大案、几次征伐,都是尸山血海。 但朱翊钧他善! 大明皇帝接受了世界顶级的帝王教育,而且一力促成了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的诞生,所以朱翊钧讲理,很多时候,朱翊钧明明心里很不舒服,但为了政治的平衡,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为了大思辩能够有成果,朱翊钧很多事想做,却不能做,因为一旦做了,就是贻害无穷。 贱儒整日喋喋不休,朱翊钧很烦,但他只要一动手,大明这些个官僚们立刻就会倍之,加倍、多倍的执行,就会将在茶馆里谈天说地的百姓给抓到牢里。 这不是严刑重典可以解决的,因为官僚是完全对上负责的,皇帝的意志是一,到基层的执行就是一千。 朱翊钧没法做,但朱翊镠可以。 因为朱翊镠不是皇帝,他连监国都不是,监国是德王朱载堉,朱翊镠以北衙留守的身份处理政务,他年纪小不懂事,他的政令不纳入考成法,跟朱翊镠对抗,一点好处捞不到,还被朱翊镠这个王爷打击。 顶了天,潞王胡闹的厉害了,被关在潞王府里和万国美人一起关几天禁闭,还能如何? 大明皇帝就这么一个胞弟,大明皇室人丁不兴旺,潞王就是闹的再凶,只要不造反,皇帝也砍不得,因为李太后非常宠溺,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年代里,就只能关关禁闭了事。 朱翊镠大马金刀的坐在锦衣卫衙门,手前伸展示了一张冗长的名单,这都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这么些年,他除了和万国美人玩捉迷藏,就是从京堂的杂报里找出那些混账东西来。 就是为了这一天! 赵贞元面色为难的说道:“可是,殿下啊,这没有刑部的驾贴,就要抓人,这不是坏规矩了吗?” “你是缇帅吗?”朱翊镠平静的问道。 “我爹是。” 朱翊镠又问:“我是皇帝吗?” “殿下的兄长是。” “那不就结了!放心大胆的干,出了任何事儿,皇兄和你爹兜着!”朱翊镠把名单直接推给了赵贞元。 年轻气盛?不气盛还叫年轻人? 赵贞元不接,北镇抚司刚从泥潭里爬出来,拥有了点权力,不能被他霍霍干净了,北镇抚司衙门好不容易完成了制度建设,再次活跃在了大明的政治舞台上,而不是躲在角落里处理街道、行道树和街边的垃圾,赵贞元不能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结果。 “赵缇帅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犟驴来,没有驾贴就不抓是吧?”朱翊镠反而笑了起来,拿出了一沓空白驾帖说道:“都是大司寇临行前盖了章的,这一沓得有两三百百张吧,应该够了。” 朱翊镠不怪赵贞元不听话,他要是听话,那才麻烦,缇骑这个衙门很特殊,介于内廷外廷之间,做事不讲规矩的结果,就是缇帅纪纲的下场,守规矩就是缇帅陆炳。 避免成为纪纲,想方设法的成为陆炳,就是所有缇骑一生的大考。 赵贞元讲规矩是好事。 “这是一刀…五百张。”赵贞元只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空白驾帖,陛下那里一共就十张,还有三张给大司寇王崇古用了,现在就七张。 现在,潞王殿下手里,有整整一刀,五百张,这空白驾帖在帝王、亲王、明公眼里或许什么都不是,但这是堪称催命符般的存在,一张能把朝中正三品以下所有官员的命拿去的东西。 申时行这个正五品的郎中,也会被拿下。 朱翊镠开始点驾帖,他一边数,一边带着炫耀的口吻说道:“皇兄给了我一箱,都是盖好章的,让我随便用,嘿嘿嘿。” 一箱不是一刀。 皇兄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朱翊镠,相反为了防止朱翊镠被人欺负,朱翊钧专门问王崇古要了空白驾帖,王崇古早就看出来朱翊镠的本性是那种混世魔王,再加上天生贵人,十张是绝不够用的,所以直接准备了一箱。 可劲儿造吧。 王崇古天天被贱儒们骂,西山挖个煤、烧个焦要被骂,官厂团造生产事故要挨骂、官厂团造向下分配发点分红也要被骂,官厂买卖货物,也要被骂聚敛,王崇古对这些个贱儒那恨得咬牙切齿,但他还得笑脸相迎,他又不是朱翊镠一个孩子,不能因为指责就发飙。 现在机会来了,王崇古相当的配合。 皇帝、潞王、刑部尚书这般胡闹,作为帝师、太傅、元辅的张居正不管管吗? 张居正不管,他是吏部尚书,刑部的事儿,他把手伸过去,成何体统? 其实张居正对皇帝纵容这些贱儒喋喋不休有点意见,大明是封建帝制,指斥乘舆这是死罪,无论哪朝哪代,敢对着皇帝的车驾骂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这是封建帝制维护君王无上权威的法条,陛下居然容忍这些人狺狺狂吠,甚至有时候亲自听到了,都是一笑而过,不会处置。 这的确是宽仁,是陛下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的不如意,可是这不如意堆叠的多了,就会在陛下心里拧出疙瘩来,成为心结,万一他死了,陛下和道爷一样要度过克终之难,这就是张居正最担忧的事儿。 在张居正看来,京堂过于自由了。 “这四十七人,直接押入死牢,查补清楚,准备问斩就是,你那什么眼神?孤知道轻重,死刑三复奏,没陛下批准,孤还能直接杀了他们吗?该走的三复奏流程,还是要走的,这四十七人,皆为逆党。”朱翊镠甩出去四十七张驾帖。 朱翊钧之所以敢放心南巡,是他亲眼看着朱翊镠长大,混账归混账,但知道轻重,死刑三复奏是自汉代就有的规矩,这是皇帝的权力。 “这一百二十四人,都有嫌疑,关进去,慢慢审,没有嫌疑,孤也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朱翊镠又数了一百二十四张驾帖,这一批是他不是很确定的逆党,需要审问,查补。 “这剩下六百零四人,一并抓拿就是,孤要好好看看清楚他们真面目,孤今天一定要让这群狗东西,想起来,皇兄是皇帝!” “什么都别问,先去抓人!” 赵贞元一肚子的问号,但现在手续都齐全了,那就没有不抓人的理由了,他抄起名单和驾帖,小跑着出去召集缇骑去抓人了。 朱翊镠让人把太师椅搬到了院子里,往太师椅上一躺,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的窝在了太师椅上,晒着初春的太阳,把潞王府的乐伎叫来了三个,一个弹琴一个吹箫,还有一个唱曲,偶尔还从侍女的手里拿过水杯,喝口水润润嗓子。 好不快活。 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被皇兄看到是要挨踹的,朱翊镠真的因为失仪被皇兄打过,仪态是帝王家必备的修养,哪怕是寻常家,坐没坐样儿,站没站样儿,也会被训斥。 但现在皇兄不在家!怎么舒服怎么来,没人管,没人约束,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这样。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妖魔在作祟,待俺上的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呀哈!”朱翊镠听到高兴处,站了起来,唱了一句。 乐伎带着几分嘲弄的口气,应道:“什么齐天大圣没听说过!小小的弼马温,一个管桃园的猴头,妄想去瑶池赴会,真是做梦!” 朱翊镠面露凶相,厉声说道:“这天庭,果真如此,个个道貌岸然,人模狗样,衣冠上绣着禽兽,却是禽兽不如!背地里叫人舌头根子,为了那长生,以凡人精血为灵韵,当真是坏事做尽,搅和的三界不宁,待俺老孙,把这天庭掀了!搅他个天翻地覆!” “得(dei)!” 朱翊镠在这里扮作孙悟空唱曲,赵贞元带着缇骑开始上街,九门关闭,坊门也会在一个时辰后关闭,这是戒严,五城兵马司会把大栅栏拉到路中间,不让任何人通行。 缇骑开始按着名单到东城、西城、外城和西土城抓人,四处都是哭喊之声,西土城的流水席也摆不下去了,倒是这烟都被缇骑给放了,要不然都是危险。 西土城的豪奢户前脚还在庆贺皇帝南巡去了,能松一口气,这吹拉弹唱还没开始,缇骑就直接踹破了家门,明光甲、绣春刀反射着初春的阳光,吓得所有人都一动不敢动。 朱翊镠第一恶,索贿豪奢之家,一家五万两,缺一厘银,朱翊镠就会挥舞着手中的空白浮票抄家。 这些豪奢户还想据理力争,大明皇帝就从来没有敲诈勒索过!从来没有一次! 但管家门房们匆匆跑了进来,面带急切的耳语几番,这些个豪奢户立刻就开始认怂,这混世魔王,居然在皇帝刚刚离开京师,就开始抓人! 在这一刻,豪奢户们终于想起了自己被封建皇权支配的恐惧!他们整天喋喋不休,甚至是骂骂咧咧的那个,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 朱翊镠第二恶,抓捕聚谈逆党,名单上一个都不落,少一个朱翊镠都会问责赵贞元。 赵贞元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看到潞王殿下的模样,就是眼前一黑,在这阴森森的北镇抚司唱曲,也不知道潞王殿下怎么想的,陛下曾经对陪练们说,这听曲,听的就是个氛围。 这阴森之地,哪来的氛围? “抓完了?”朱翊镠一伸手,示意乐伎暂停,看着赵贞元问道。 赵贞元立刻说道:“一个没走脱,名单上的人都抓了。” “把名单拿来,让大医官给这三十二个人种上牛痘,挂到城墙上去,他们不是说,种了牛痘就会变成牛,长出牛尾巴,牛角来吗?把他们挂到城墙上,他们要是长不出来,孤就给他们按一个!”朱翊镠划出了三十二个人来。 这都是牛痘法接种时,摇唇鼓舌、吃别人嚼过的馒头、胡说八道的造谣者,朱翊镠倒是要看看,这些个脑子缺根弦的玩意儿,到底能不能长出牛尾巴、牛角来。 牛痘在绥远开始了大规模实验,庞宪回京后,接种的第一个人是皇帝陛下。 其实作为皇帝,只要身边的人全都接种了,皇帝很难感染天,这就是天生贵人,皇帝其实没必要接种。 可朱翊镠看到了,皇兄让庞宪接种牛痘,这就是‘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皇兄在以身作则,皇兄在履行作为皇帝的职责! 而这帮贱儒!在胡说,按着贱儒的说法,过不了多少天,陛下就会夜里长出牛尾巴、牛角来! “陛下啊,他善,这帮贱儒就欺负陛下心善!”朱翊镠嘴角抽动下,下了命令。 这是他今天的第四恶,把人扒光挂城墙。 “臣这就去办!”赵贞元立刻招呼着其他的百户去把名单上的三十二个人接种牛痘,挂城墙上,他还找人写了个大牌子,一并挂在了城墙上,说明其中事由。 赵贞元跟着胡闹是有他的道理的,这可以破除谣言。 谣言从不会止于智者,需要用事实去破除,这是陛下总是在讲的践履之实。 只要这三十二个接种了牛痘的人,不会长出牛角、牛尾巴来,那就可以彻底破除谣言,推行牛痘。天,是噩梦一样的存在,席卷一地,因为无法处置,关闭城门后,就是个人间炼狱,最后能活下来一半人,都是天幸,而事实证明了,牛痘真的可以破天,无论如何,都要推广下去,不能任由这种流言肆虐。 朱翊镠也是有这个想法,他胡闹归胡闹,但决计不是瞎胡闹。 “殿下,臣有个疑惑,这死牢里的四十七个人,查了十三个,还真的都是逆党,殿下是怎么知道的?”赵贞元是真心求教,十三个都是,太准了些! “你爹的绝活儿,没教给你吗?”朱翊镠从袖子里拿出来另外一份清单,听到赵贞元询问,惊讶无比的说道。 赵贞元立刻说道:“我爹的绝活儿?我爹的绝活不是抄家吗?这个臣熟。” “对啊,赵缇帅曾经说过,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嫌疑,三次是故意,这就是三重指向法啊,你爹就用这个办法来确定嫌疑的,就这四十七个人,回回都有他们,这已经不是三重指向了,是三十、三百重指向了,次次都有他们,不是逆党,还能是什么?” “赵缇帅总是说:线索会说话。” 朱翊镠有点嫌弃的看着赵贞元,他听都听会了,赵贞元居然问他,那是赵梦祐的绝活! “殿下,厉害啊!”赵贞元由衷的说道,甚至竖起了大拇指!他对朱翊镠没什么印象,一直觉得这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王爷,现在看来,过去完全小觑了潞王殿下。 朱翊镠一叉腰,笑着说道:“一般一般,皇兄天天拉着孤御门听政,听都听会了。” 朱翊镠还真的是在御门听政里学的,他真的不愿意学,但架不住往耳朵里填鸭式的灌,他觉得就是再蠢笨的人,这么硬灌,也什么都学会了。 “来这里还有一份清单。”朱翊镠眉头紧蹙的说道:“把这十二家杂报全都给孤抄了,都是多重指向,抄就是了,孤给你拿十二张空白驾帖,带着火器去,穿着明光甲,孤怀疑他们可能窝藏了火器、强弩,绝对要注意安全。” “缇骑,都是墩台远侯、海防巡检遴选出来的,损失一个,皇兄都要黯然神伤很久。” 赵贞元看着名单,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要不要拉上九斤火炮?这玩意儿好使。” “拉,把能带上的家伙什,全都带上,孤和你们一起去。”朱翊镠一听有火炮,立刻马上就不听曲了,他要去亲自抄没这十几家杂报社! 听曲哪有放炮有意思? 朱翊镠穿上了披挂,他的武力值不如皇兄,但也是皇兄从小打到大的,达到了京营锐卒的水平,略逊色于墩台远侯,朱翊镠每次都能打赢熊廷弼,那是熊廷弼在放水。 “殿下,还是我去吧。”熊廷弼就在朱翊镠的身侧,除了全楚会馆小师弟的身份,他是潞王府的护卫,潞王的陪练,出生入死之事,还是他合适些。 张居正以贺岁的名义把熊廷弼叫回来,多少有点给朱翊镠找个帮手,也不至于朱翊镠遇事不决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孤也一起去,看看热闹,真的打起来,孤就躲在众人身后,熊大,靠你了。”朱翊镠一想自己的武力没有经过实战,真的投入战斗,恐怕给别人拖后腿,立刻马上就明确告诉众人,他会退至众人身后。 “好!”熊廷弼放心了。 “出发!”朱翊镠大手一挥,带着缇骑开始出动抄家去了。 这是朱翊镠今天的第五恶,抄家。 朱翊镠已经计划好了,每天作恶五次,让所有人记住,封建专制的铁拳有多疼,皇兄不跟他们计较,不代表没人跟他们计较。 抄家并不顺利,第一家《连云杂报》,就碰到了硬茬子,缇骑要求杂报社开门,杂报社没有任何回应的时候,赵贞元就意识到了不好,立刻让人躲在了偏厢战车的大楯之后,火药开始上膛。 缇骑就是天子的亲卫,缇骑出动,敢不开门,说明里面已经不是一般的反贼了,需要出九斤火炮来应对! 赵贞元举起了一个圆锥形的大喇叭,大声的喊道:“最后警告一遍,立刻马上打开府门!三,二,一!” “火炮准备!” “昏君当道,佞臣盈朝!我跟你们拼了!兄弟们,放箭!”一个困兽一样的怒吼声在杂报社们发出了吼声来。 赵贞元将手中小旗猛地麾下,大声的喊道:“放!” 一架九斤火炮,三架子母炮,一起开火,轰鸣声在京师猛然响起。 火药在炮膛里剧烈爆燃,开弹在爆炸的推动下,猛然射出,延时引信滋滋作响,飞到了连云书坊的上空,开弹轰然爆开,铁蒺藜带着尖啸声,划破了空气,掀起了一片片的血雾。 而子母炮的炮口对准了府门,装的是实心弹,直接将府门炸了个稀烂。 负隅抵抗、困兽犹斗的逆党们射出的箭矢落在了偏厢战车的大楯上,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害。 “好好好!”朱翊镠乐的开怀大笑,这可比烟可怕的多。 “大楯队!”赵贞元看府门已破,就准备突进。 熊廷弼示意赵贞元暂停一下,低声说道:“赵千户,停一下,再炸几轮再上,火药带出来不用也是浪费,出库入库也是麻烦。” “也是,这里面都是逆党。”赵贞元其实是跟着陛下时间久了,沾上了点节俭的毛病。 又经历了三次炮轰,把院墙之类的建筑全部炸塌了,缇骑们才开始小心进入,四处都是残肢断臂,这是因为九斤火炮、开弹,都减了药,否则这些人现在早就被震晕了,而不是在这里哀嚎。 “殿下,这里有情况。”一个缇骑在一个比较隐秘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地下室,详细排查之后,发现了里面私藏的东西。 朱翊镠进入地下室,在火把明灭不定的火光下,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 火铳、火药、强弩、甲胄,火铳整整齐齐的挂在了墙壁上,一眼望去最少有两百多把,甲胄超过了五十副,而且还是铁浑甲,不过质量远不如大明京营装配。 朱翊镠吐了口浊气,恶狠狠的说道:“一群逆党!接着抄,下一家!” 大明缇骑开始继续抄,这一晚上京师并不平静,因为炮火声会不断的响起,坊间流言四起,甚至有人说是北虏打过来了,守城的军兵在放炮击退来犯之敌。 次日的清晨,天蒙蒙亮,坊门开启,街上的大栅栏被撤掉,九门一如既往的打开,除了几处被围起来、已经坍塌的杂报社之外,似乎和平日没什么两样,除了有一点淡淡的火药味儿。 朱翊镠打着哈欠来到了文华殿,令人升座后,对着龙椅拜了拜,颇为没有诚意,直接坐在自己的四方凳上,若是平日陛下在,朱翊镠连拜都不用拜。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见过潞王殿下。”诸位廷臣行礼,即便是陛下不在,也要对着龙椅行礼。 “行了,行了免礼吧,李大珰,明天起廷议推迟一个时辰。”朱翊镠打着哈欠,昨晚抄家有点忙,睡的太少了。 朱翊镠嘟嘟囔囔的说道:“起的比鸡还早,这是人过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那个伟岸的皇兄,过了整整十二年,还没有懈怠。 “臣遵旨。”李佑恭俯首领命。 “你不反对?你可是大珰啊!”朱翊镠一愣疑惑的问道。 李佑恭笑着说道:“陛下临行前特意叮嘱臣了,都是小事,不必争执。” “皇兄怎么说的?”朱翊镠有些好奇皇兄走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叮嘱的。 “陛下说,潞王懒散惯了,不是太重要的事儿,就随他去吧,重要的事儿,他是不会懈怠的。”李佑恭笑容满面的说道,陛下猜的真准,这潞王是真的懒散,和勤政的陛下完全不同。 “开始廷议!”朱翊镠坐直了身子说道:“昨天孤抓了上千人,抄家之中,发现了如此多的逆党!” “陛下不在,有话直说,孤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驾贴对正三品以上需要议贵的官员没用,文武都没用,这需要皇帝去亲自裁定。 “臣有惑,殿下抓人,有没有驾贴,若是没有,当参提刑千户赵贞元一本!”礼部尚书沈鲤留守京师,立刻开口询问。 “有。”朱翊镠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沓空白驾帖开口说道:“看看,这是皇兄给孤的,足足一大箱。” “那臣没有什么疑问了。”沈鲤看着那一沓空白驾帖,人都晕了,陛下一共就十张,这些年一共就用了三张,朱翊镠一次甩出去这么多,那是驾帖,不是擦屁股纸! 沈鲤作为朝中的骨鲠正臣,听闻昨天朱翊镠大闹京师,已经准备了一万句话,他本来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跟潞王吵一架,切入点都想好了,就从驾帖开始,结果人家手续齐全,后面的话,都不能置喙了。 “殿下,这把人扒光了挂城墙上,这是有辱斯文,但他们自己不斯文胡说八道的,这就罢了,臣敢问,这要挂多久?”兵部尚书曾省吾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挂可以,但一直挂着,也不是个事儿不是? “大司马以为挂多久合适?”朱翊镠愣了愣,他光顾着折腾了,忘了这一茬了。 “九天吧,等真痘长成,破了流言即可,一直挂着,吃饭喝水都得找人伺候,主要是有点浪费。”曾省吾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作为极端保守派,曾省吾认为节俭是要全方面的,毕竟太祖高皇帝就很节俭。 “行,那就九天吧,主要是为了破除流言。”朱翊镠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下来。 三十二个人挂的姿势各不相同,比如仙人指路、鹰捉熊势、野马跳涧、狮子摇头之类的姿势,这不是挂人,这是艺术! “殿下打算把人犯如何处置,抓了这么多人?”刑部左侍郎、大理寺卿陆光祖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问这个啊,孤打算把在午门外,搭建一个巨大的刑场,然后把他们拉过去,当着百姓的面儿,挨个审问清楚!嘿嘿嘿!少司寇以为如何?”朱翊镠挑了挑眉头,他打算公审!有没有罪,不仅仅朝廷要看得到,百姓也要看得到。 “是他们自己先不要脸的,那孤为何要给他们留面子?”朱翊镠说明了自己为何要公审。 “善。”陆光祖噎了一下,倒也没有反对。 这九斤火炮都拉出来打了,再反对,那就是十五斤、三十斤火炮了,与其拉火炮出来,还不如公审。 (本章完) 第663章 潞王殿下还是有些保守了 第663章 潞王殿下还是有些保守了 人的一生大约就是孙大圣的一生,初时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孜孜不倦的去学习,掌握了本事之后,觉得天下唯我独尊,很快就迎来了一次次的挫折,在挫折中不断的沉淀,与现实不断的妥协,最终和众人一样。 与现实中客观存在的条条框框妥协,就是那道金箍,孙大圣头上的金箍,从来不是菩萨给他戴上的,唐僧紧箍咒也从来无法左右大圣的行为。 大明皇帝朱翊钧,从当上皇帝那天,就已经自己给自己戴上了金箍,这道金箍就是江山社稷,就是万方黎民,他不能肆意妄为。 而现在,朱翊镠正是天下唯我独尊的时候,而大明皇帝,就是朱翊镠的天。 朱翊镠在京堂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敲诈勒索西土城富户、大肆搜捕异见人士、炮轰连云书坊、辱没斯文将士人挂在城墙上、将十二家书坊连根拔起掘地三尺,现在还要把人送到午门的大刑堂进行公审,这就是大闹京堂的朱翊镠。 现在朝中的留守大臣,居然一言不发,即便是以骨鲠正气著称的沈鲤,也就是简单询问了下驾帖的事儿,得知潞王是有驾帖才抓人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廷议在继续,但是朱翊镠却是哈欠连连,他有点懒散。 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幼滋眉头紧蹙的说道:“有科道言官说:天厌其伪,亦已甚明,况依方而炼,计日而待,圣明所照,亦可以洞悟矣,今工役繁兴,科派叠出,财榖耗竭,兵马罢敝,生民困穷,日甚一日,若亲儒臣、明正道、行善政,自足以感召嘉祥,培益圣寿,永享和平之福,何假于彼异端之说哉?” “这话的意思是,天厌恶虚伪,这是历史证明的,就像是炼丹一样,依照丹方炼制,只需要计算时日等待就可以成功,亲儒臣、明正道、行善政,是大道,但现在陛下被蒙蔽,假于异端之说。” 朱翊镠猛地坐直了身子,抽出一道空白驾帖来,厉声说道:“何人所言,赵贞元,立刻将其拿下送北镇抚司衙门!” 杀人放火抓人敲诈勒索,是昨天作的恶了,今天,从廷议开始作恶! “皇兄在的时候,不敢说,皇兄去了南衙,一个个跳出来了,这言官什么意思?假于异端之说?异端是什么?是矛盾说,是公私论,是生产图说,是阶级论一二卷吗!放他娘亲的狗臭屁!万历维新十二年,无一事不证明矛盾说是正确的!” “被人蒙蔽,被谁蒙蔽?被先生?被王次辅?他敢把话说清楚吗?!” “他这就是觉得孤是个孩子,欺负孤不懂事,糊弄孤,还要离间孤与皇兄的关系,其心可诛!” 朱翊镠这些年跟着御门听政,到底是把贱儒那一套都学了去,扣帽子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信手捏来,其实细看,科道言官们平日里也都是这般说话,但立刻被朱翊镠打到了离间亲王和皇帝的大是大非上去。 这些个贱儒平日里最喜欢上价值,把小事拔到一个可怕的高度,比如朝日坛咳嗽劾罢谭纶。 李幼滋和沈鲤目瞪口呆的看着朱翊镠,这么一大顶帽子,扣得如此丝滑? “孤可不是皇兄,有那个耐心宣见来,语重心长细心解释,谆谆教导,诲人不倦,孤就是听不得他胡说,立刻去拿人!”朱翊镠把御案拍的砰砰响,令缇骑去抓人。 “等下,赵千户等下。”朱翊镠忽然伸出手,让准备动身的赵贞元坐下。 李幼滋赶忙说道:“陛下深居九重而言路之臣皆畏罪隐默,言臣若复不言,谁肯为陛下言者?殿下明事理,知言官为陛下耳目之臣,理当容其言谈。” 李幼滋还以为朱翊镠幡然醒悟,明白了言官们的重要性,所以才选择了罢手。 “不不不,辛苦总宪,把御史们的奏疏都拿出来,孤要看看还有什么逆天之言,一并抓了,省得缇骑一直跑来跑去了。”朱翊镠连连摆手。 显然李幼滋误会了他的意见。 朱翊镠不是不抓人,是打算,扩大化! 就以为贱儒会这招扩大化,那就是大错特错了,朱翊镠看了十二年,对这招了熟于心。 要用宗教打败宗教,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李幼滋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看了很久,才说道:“啊这,臣看看,看看还有几本奏疏。” 大明右都御史李幼滋已经汗流浃背了,他现在就一个想法,陛下南巡的时候,就该穷尽一切办法,哪怕抱着车轱辘也要跟着一起南下才是,这伺候潞王,真的是巨大的挑战。 天下事,少无缺,既已得,必有失。 那么朱翊镠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他失去了什么?他对皇位没有任何的觊觎之心,这就是朱翊镠失去的东西。 这比磨坊里的驴还要累的皇帝位,谁爱干谁干,不是太子还小,潞王打死也不愿意从美人堆里走出来,处理这些个庶务,有功夫和万国美人研究下绳艺,才是妙事儿。 赵贞元在确定了‘意见篓子’的名单之后,带着缇骑直扑都察院,在一阵哭爹喊娘之后,赵贞元带走了三名御史,这些御史将会被关在北镇抚司衙门里,放出来,且等陛下回京后才有可能。 廷议颇为漫长,长到朱翊镠一直盯着文华殿上的座钟,自从正衙钟鼓楼建成之后,大明多了一个新的产业,钟表,各种各样的钟表,层出不穷,而这个座钟,就是皇家格物院送给陛下的贺岁礼。 上午十一点半,朱翊镠立刻打断了还在廷议的大臣,开口说道:“今日廷议到此为止,内阁拟票来看,下朝!” 朱翊镠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跟臣子们说话的机会,开玩笑,讲筵的时候,那些个大学士们但凡是拖堂,他都牢骚满腹,监国这事,就是到点下班,多一秒他都懒得待下去。 “殿下,得去御书房批奏疏了。”李佑恭提醒着殿下接下来的行程,还得上磨。 若是廷议事多,会拖后,陛下就会用过午膳直接去北大营操阅军马,如果有这半个小时,就会批阅一些奏疏,减少下午回宫后的工作量。 “行。”朱翊镠没有意见,踩着旱鸭子到了通和宫御书房。 朱翊镠看着堆积的奏疏,惊骇无比的问道:“这么多?” “昨天殿下去抄家,昨天和今天的奏疏堆在一起,就这么多了。”李佑恭解释了下为何奏疏会这么多的原因。 昨天没干,今天都得找补回来。 “不看,不看!吃饭去!”朱翊镠本来还想学着皇兄稍微勤勉点,但一看到如此多,决定偷懒,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下午再看不迟。 “陛下为殿下准备了一些个印,殿下若是厌烦,直接用印就是。”李佑恭没有放朱翊镠离开,而是排出了一盒子的印章,印章上都是‘孤知道了’、‘发南巡陛下’、‘下章六部议’、‘内阁拟票来看’、‘不允’、‘可’这类的话,就是为了方便朱翊镠偷懒。 朱翊镠眼前一亮,看着那一排的印章,乐呵呵的说道:“哈哈哈,知我者皇兄也!知道我懒散,皇兄还专门给我准备了这些东西,好好好!” “这一块上面写的是什么?放屁?有趣,有趣。” 这是专门为朱翊镠量身打造的,‘放屁’、‘胡说’、‘你读过书吗?’、‘以后不要再写了’、‘蠢货’、‘圣贤书都喂了狗’这一类都是骂人的话,也刻好了印章,方便朱翊镠使用。 朱翊钧是皇帝,他不能说这些脏话,为了提高朱翊镠处理庶务的积极性,朱翊钧也是想尽了办法。 “看一会儿,看一会儿,嘿嘿。”朱翊镠也不都是使用印章,陛下还是太斯文了,朱翊镠在一些他不喜欢的奏疏里,直接痛骂,类似于‘脑子被驴踢了、猪都比你聪明、你父母知道你这样吗?’这类的话,攻击力极强。 朱翊镠今天又做了一恶,在批奏疏的时候骂人,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一点委屈不受。 大明言官甚至要陷入亲爹亲妈保卫战之中。 “我滴个天奶奶哟,这特娘的是人干的活儿?”朱翊镠看了一会儿就乏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就拿着桌上的印章,盖了几份,彻底瘫在了椅子上。 朱翊镠都不知道自己皇兄,到底是怎么看得下去的这些狗屁不通的文章,这根本就是精神折磨。 “殿下慎言。”李佑恭赶忙说道,可不能腹诽君上。 朱翊镠才不会慎言,他大大咧咧的说道:“皇兄跟我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陛下真的不是凡人,这活儿给我,我直接让司礼监批红得了。” “李大珰,你说皇兄知道我如此胡作非为,会不会直接不南巡,回北衙了啊。” “陛下来了封信。”李佑恭拿出了一封南巡队伍送来的书信,陛下刚走了一天,书信来往自然很快。 “快快拿来!”朱翊镠拿过了书信,拆开一看,上面就写着两个字:就这? “就这?就这两个字吗?没有别的叮嘱了吗?我这么胡闹不训诫也就罢了,还嘲讽我?!”朱翊镠看着书信,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了一些,显然是有点破防。 就这,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透露着皇兄的一点点失望,这封建专制的铁拳力度,不过如此。 朱翊镠忽然想起了皇兄手刃贱儒陈友仁,陈友仁美化倭寇,污蔑戚继光东征平倭,皇兄直接将其当街手刃。 皇兄一直在带着镣铐起舞,在带着面具生活,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兄,才是真的皇兄。 “不对,皇兄这意思是骄纵啊,就是说,继续干就行了,问题不大。”朱翊镠收起了书信说道:“吃罢饭没事干,到那街上转一转,找到几个倒霉蛋,抓进大牢里。” 朱翊镠美滋滋的用了午膳,真的带着人上街了,这次抓人,抓的是坐寇。 京师也有坐寇,但得益于王一鹗、沈一贯、王希元的强力整治,‘京师十里之外,大盗十百为群,贪风不止,民怨日深’的景象已经消失,但是这不代表京城已经成了地上神国,事实上,坐寇依旧遍布整个京城。 而这次朱翊镠主要打击的就是城中的水窝子,以甜水井为中心的许多井口,都会盘踞一群挑水夫,挑水夫最是辛苦,挑水往来于坊市之间,穿行不止,寒暑不休,但辛苦钱,往往都被这水霸们给拿去了。 这一次,朱翊镠带着赵贞元招摇过市,抓的就是这帮水霸。朱翊镠在京师肆无忌惮的胡闹,大明皇帝朱翊钧已经走到了天津州,得益于驰道的修建,大明皇帝如此庞大的南巡队伍,抵达天津州行宫,只用了一天。 规模越大,行军的速度越慢,即便是徐达这样的名将,带着大军前进,一日只能走三十里罢了,但驰道、铁马的出现,让大明军队的行军效率,从一日三十里提升到了一日九十里。 如果不是这么多随从、日夜兼程的话,从南衙到北衙,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最快时间为十五天,由大明宣宗皇帝亲身实践证明。 洪熙元年,明仁宗朱高炽暴病去世,而此时身在南衙巡视的朱瞻基只能日夜兼程赶到北衙继位,从收到讣告,到赶回北衙,正好用了十五天的时间。 朱翊钧自然不需要那么赶,三月抵达扬州府,渡江后至南衙,四月到苏州,五月至松江府,之后的行程未定。 南巡是喊了数年,筹备了近一年的时间,所以行程是完全确定的,临行前也是晓谕四方。 皇帝出巡,绝没有微服私访之说。 朱翊钧下榻之处,仍然是上次阅舰式的燕正楼,因为随从人员众多,需要这样的场地,安排住宿等事。 “此番巡历,即便是朕一再下旨,告诉地方官吏,应沿途供用,皆令在京所司储备,丝毫不取之民间。巡历乃是抚恤编民,问俗观风,凡经行之地,绝不可大肆操办,百姓需各安营生,照常宁处,反滋扰累万民,朕这么下旨,但看起来地方官吏并没有好好遵从。”朱翊钧颇为感慨的对着张居正说着。 这其实就是官僚完全对上负责制的具现。 大明皇帝三令五申,不得铺张浪费的搞接待,所有南巡供应,都已经令在京所司筹备得当,但大明皇帝到了天津州,河间府知府张又新和沧州知州焦利国虽然没有搞出万民空巷的动静来,但还是敲锣打鼓的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欢迎礼来。 天津城内,显然经过了一番大扫除,皇帝经行之处,连砖缝都被清理过一遍。 “张知府也是为难,这不办,言官自然一顶藐视王廷的大帽子就扣上了,这办的大,一顶不知节俭的帽子就扣上了,怎么做都是错,今日之场面,已经是极尽所能的缩减了。”张居正为张又新分辨了两句。 张又新已经绞尽脑汁的去寻找其中的平衡了,既让陛下觉得隆重,又不让言官抓着痛脚,大肆弹劾,还要得陛下的心意,要不然这接待本来是拍马屁的事儿,拍到马蹄子上,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张又新真的很想进步,他专门安排了天津州织造局的官厂匠人、织娘们,到车站迎驾,效果出奇的好,陛下和匠人、织娘们聊了很久,主要询问天津官厂的劳动报酬、官舍、三级学堂、惠民药局这四件事。 劳动报酬是对下分配,官舍、三级学堂、惠民药局,则是福利。 林辅成批评大明朝廷的官厂团造必然失败,就说大明官厂团造,过于着眼于劳动市场的公允、生产资料的归属这两个战场,还要看向另外一个战场,作为人必须要拥有和取得的权利,即人权,只有把匠人真正纳入统治阶级的一部分,官厂团造才有可能真的绵延下去。 这是当年郑和下西洋,住坐工匠制的教训,当初大明造船业如日中天,等到太宗文皇帝一走,这住坐工匠只能四散逃亡,自谋生路,就是因为匠人阶级不是统治阶级的一部分。 在大明,成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最重要的就是教育。 “河间府今岁共有秀才八百三十二人,而出身住坐工匠为八十六人,大约一成,已经很不错了。”朱翊钧带着一些笑容,说起了今年河间府的院试。 河间府自然不比顺天府,秀才额员其实只有四百二十人,洪武年间定一个县秀才二十人,一州三十,一府四十,但因为种种原因,进行了数次扩录,已经从国初四百二十人,增加到了八百三十人。 “三级学堂共有学生一千二百人,臣甚是欣慰,一成不够多,臣就盼望着,臣死之前,能看到住坐工匠出身的秀才、举人、进士能有三成,那便是死也瞑目了。”王崇古极为郑重的说道。 “什么死啊,活呀的,次辅莫要说什么丧气话。”朱翊钧非常不高兴的说道:“呸呸呸,乌鸦嘴。” 王崇古本来不打算跟着陛下南巡的,他年纪大了,车马劳顿,怕走在半道上,人就没了,但王崇古最终还是主动提及了要跟扈从陛下南巡,他想到了司马懿和李靖旧事,有的时候,人要自己找体面,而不是让陛下说出那句:昔司马仲达(司马懿)非不老病,竟能自强,立勋魏室。 这司马懿搞了一出死士夺位,闹得后世但凡年纪大点的臣子,都要心里打鼓,再加上王崇古本身就是反贼,就只能随扈南下了。 “宁远侯呢?”朱翊钧看了一圈,没看到李成梁,便询问起了去处。 戚继光略微有些躲闪的说道:“去逛青楼了,真的是,一言难尽。” 李成梁说到做到,他跟陛下说,南下就是看看秦淮河畔的青楼和他在铁岭的楼,有何不同,这刚到一地,就直接去了。 “这…”万士和瞪着眼睛说道:“他可是堂堂宁远侯,他不要脸面,朝廷还要啊,这侯爷逛青楼,算怎么回事呢!” “愿意去就去吧,打了一辈子仗,享受享受,也正常。”朱翊钧倒是无所谓的说道:“国朝的脸面,又不是靠这些繁文缛节撑着。” 其实万士和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其实是李成梁自保的手段罢了,喜欢金钱美人,就不会过分追逐权力了,他现在连辽东军的军权都放下了。 这是个很冒险的举动,但凡是陛下不保他李成梁,失去了军权的武将,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但李成梁入京一月有余,没有言官弹劾,因为陛下的态度和立场之明确,京师人人知晓。 “陛下,还是让潞王殿下稍微收敛一下吧。”张居正终于忍不住了,说起了京师发生的事儿,别人都不提,就只能他来说了,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提这件事了。 离间皇帝兄弟的大帽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带得动的。 “朕倒是觉得,他做的还不够。”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问道:“王次辅以为呢?” “一箱子浮票,就用了不到两刀,臣以为的确不够,潞王殿下还是有些保守了。”王崇古十分肯定的说道,他给那么多的空白浮票,就是觉得这混世魔王一定会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但是潞王就用了两刀,略显有些让人失望。 王崇古十分直接了当的说道:“陛下啊,这些个贱儒都是这样,不挨揍,哪里会念着陛下的好?他们以为畅所欲言,是理当如此吗?都是陛下仁恕,不跟他们计较,不感念其恩,反而喋喋不休。” “也就是这个公审,有点意思,其他的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 在王崇古看来,哪怕是最暴力的手段,炮轰连云书坊,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小打小闹小场面,于大局并无影响,炮轰一个连云书坊不算什么,顶多算是熊廷弼传奇故事的一部分,他又剿灭了一群心怀叵测的逆党。 但午门外搭个露天的衙门公审,在王崇古看来,这是大明法制建设极其重要的一步,甚至影响深远,但其中的一些细节,王崇古还没琢磨清楚。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面色严肃的说道:“说起这个公审,朕也觉得镠儿这事儿办的很好,但朕也担心镠儿就是临时起意,就是为了玩闹而已,次辅百忙之中筹划一番,写份奏疏,将制度设计固定下来。” “朕记得罗木营兵变之事,那浙抚吴善言在罗木营外、永昌门前被斩首,平息了民愤,这正义虽然迟到,但总算是得到了伸张,百姓们心中的怨气,自然而然就消散了。” “陛下的意思是形成常制?”王崇古眉头紧蹙,而后眼睛越来越亮,他真的把这件事办成了,日后春秋论断,谁敢说他是奸臣! “然也。”朱翊钧就是这个想法,要有触发机制,要有应用场景,要有制度设计,这些都需要有人出谋划策,十二年份的刑部尚书,就正正好。 “遇到民变,这把人公审了,的确是一种快速安抚百姓的手段。”王崇古眉头紧锁的说道:“兹事体大,容臣缓思。” “不急,南巡的路还有很长,次辅慢慢想就是了。”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 “陛下…”张居正试探性的说道:“陛下,还是让潞王收敛一些吧,天子离京,一切以稳定为主,胡闹也胡闹了,日后还是不要再做的好。” “先生当初默许的,朕难不成现在回京去把驾贴收了,再继续南巡?算了,就由他去吧。”朱翊钧说起了离京前,关于那一箱驾贴的事儿。 朱翊钧给潞王那一大箱驾贴的时候,你帝师、太傅、元辅、宜城伯张居正,可是亲眼看着的,那时候不反对,现在反对,已经晚了。 张居正默许,其实就是想让潞王教训下贱儒,结果潞王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皇帝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在朱翊镠大闹京堂这件事中,张居正是保守派,朱翊钧是中间派,王崇古是激进派。 “陛下,臣附太傅议。”海瑞站了出来,表示了对张居正的支持,还是得给这泼猴带一道金箍,这么胡闹下去,海瑞回京,都察院直接搬到北镇抚司了,御史言官都得被潞王给抓到北镇抚司衙门去。 “海总宪,要想让潞王收敛,朕只能回京去,海总宪想想,谁能让潞王收敛?”朱翊钧两手一摊,他不在京师,就是下旨训诫,以朱翊镠那个性格,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李太后…德王…好像真没人可以。”海瑞数了两个人,发现不行。 李太后对潞王的宠溺那是人尽皆知,如果李太后有十分爱,那就给了潞王十二分,大明皇帝朱翊钧被严格管教约束还要倒欠两分。 德王殿下朱载堉,醉心于万物无穷之理,早已超脱五行之外,压根对这些庶务漠不关心,北虏打到了京师城下,朱载堉估计都不会从皇家格物院里出来。 海瑞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那就让那班不知轻重的御史,在牢里住上一段时间,涨涨教训吧,说不定能领悟一些道理来。” 道理讲一万遍,不如亲身经历一遍,海瑞只能祝福御史们,能够龙(牢)场(房)悟道了。 “那只能如此了。”张居正最终还是认可了陛下的说法。 张居正、海瑞已经尽力去救了,这不是陛下愿意不愿意的问题,陛下哪怕真的听说了劝谏,下道圣旨,也没什么用,想约束无法无天的潞王,只能陛下回京去。 只能说,这帮贱儒就是活该。 (本章完) 第664章 谁在乎你吃了几碗粉?! 朱翊钧筹谋已久的南巡开始了,那么朱翊钧需要担心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失火,按照道爷南巡的经验而言,朱翊钧这一路,绝不会顺遂。 为了防止陛下被大火给带走了,张居正把骆思恭还给了陛下。 张居正很清楚,大火真的烧起来,他死了,王崇古死了,都没问题,只要陛下还在,万历维新的所有成果都可以由陛下进行守护。 赵梦祐为缇帅负责皇帝陛下的安全,而骆思恭负责给皇帝陛下看门,在出现任何火情的时候,骆思恭都会毫不犹豫的冲进火场里,将皇帝陛下救出来,一如当初的陆炳一样。 骆思恭不会被收买,哪怕是刨除掉紧随皇帝十三年的陪练友谊、君臣之大义这些人的情感,骆思恭的父亲骆秉良是南衙缇帅,大明皇帝给了他们骆家足够的权力、名望和展现自己的舞台,骆家和大明皇帝的利益已经高度的捆绑在了一起。 朱翊钧从来都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信那些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他也从来都是个薄情之人,他不信那些个伦理道德,但他信利益捆绑。 皇帝一旦出现意外,无论是潞王登基还是太子登基,骆家的权力、名望、舞台都会失去,而新君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必定会清算骆家。 如果问骆思恭自己怎么想的?他只会用行动去表示,不顾一切的守护陛下的安全,就是当年陛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之后,骆思恭唯一的信念,他的一切的支撑。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在陪练中成为了最差的那一个,站桩腿软坐到地上,那就是人生至暗的时候,陛下伸出了手,那就是他即将迎来黑暗世界的一道光,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开始顺着这条路,一直在向前,一切的一切都是两个字,忠诚。 陛下是圣君,一切都值得,只要陛下还在,一切牛鬼蛇神都要蛰伏,万历维新就会继续,大明就会变的更好。 哪怕是现在皇帝下令让他杀掉张居正、王崇古,骆思恭可能会疑惑,但绝对会执行,用自己的命换掉‘可能的反贼’,如果让骆思恭杀掉父亲骆秉良,骆思恭可能会抓捕父亲,然后选择自杀。 朱翊钧下榻了燕正楼,但是他却不住在燕正楼,而是在张宏的安排下,去了离燕正楼不到三里的民舍,为了避免火灾等等的意外发生。 奇怪的是,一夜过去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没有人来教训一下年轻气盛的大明皇帝,你就在皇城里老老实实的待着,哪里都不要去。 “昨夜为什么没有着火?”朱翊钧起床的时候,看着朝阳,看着燕正楼的方向,略显疑惑的询问着骆思恭。 “这个,臣不善此道。”骆思恭挠了挠头,让他打架他擅长,让他动脑筋,想问题,他有点为难,他等了很久,完全没有等到走水的呼喊声。 这不符合经验,为了救火,骆思恭真的在京师的谯楼里当了两年的火夫,来学习救火的经验。 皇帝离开了老巢,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那些个野心家居然不为所动,过去的经验,居然无效,这让朱翊钧略显措手不及,不放火的话,准备火药爆炸袭击,还是强弓劲弩,亦或者是火铳? 脑洞大开和心花怒放的话,做的太过于明显,新君继位,就只能搞大清洗了,而且是那种牵连广众,数万人的大清洗。 大火烧起来,能把一切烧的干干净净。 大明皇帝略显有些失望,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进行斗争,但这些人素来如此,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朱翊钧在初春还带着些许倒春寒的寒冷中,盥洗起床,他在缇骑的保护下,回到了燕正楼,在走的过程中,多少有点想明白了一些细节。 这事儿,估计是因为朱翊镠。 朱翊镠太混蛋了。 大明就没碰到过这么糟心的监国亲王,这是在监国?这分明是在泄愤!分明就是绝对自由最直观的体现! 谁再在大明帝制没有改变之前,再鼓吹绝对自由论,绝对没有人会买账了,一个潞王朱翊镠已经够让人闹心的了。 皇帝陛下在南巡中出现了任何的意外,皇长子年幼,哪怕是皇长子继位,摄政的一定是潞王这个成丁。 这么多年,势要豪右、官选官们,早就清楚了,陛下是可以谈条件的,而且第一次条件并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甚至某种程度上,显得格外的丰厚。 但朱翊镠是不能谈的,别说谈了,言官按照过去习惯,说点习惯的套话,都被朱翊镠给扔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牢里,连个陈情疏都不给写的机会,直接入狱。 皇帝意外身亡,太子继位,主少国疑,朱翊镠做了摄政王,只会变本加厉,因为唯一能够约束这个不讲道理的陛下,已经离开了。 朱翊镠也不好对付,他身边有个熊廷弼文武双全,元辅的关门弟子,皇帝的小师弟。 “臣等拜见陛下,百官们连章上书,连夜送到了天津州。”张居正见到了陛下,陛下没有黑眼圈,眼中也没有血丝,证明昨夜陛下睡得很香,陛下一直都是很勇敢的人,为了不让阿片荼毒大明,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去的勇敢。 反倒是张居正有点寝食难安,一直辗转反侧到了天亮,没有火情后,才浑浑噩噩的睡了会儿。 人年纪越大,就越怕,怕失去的东西太多,就会变成保守派。 “写的什么啊?”朱翊钧示意随扈南巡的群臣免礼,询问这大堆的奏疏,到底写了点什么。 张居正吐了口浊气,低声说道:“大抵希望陛下能够回京去。” 全都是控诉,声泪俱下的控诉! 潞王殿下他不是人啊,他作恶多端,他恶贯满盈!言官不顺意潞王意会被抓,奏疏稍有不合适,那潞王直接在批复里骂人!骂的实在太难听了,而且还不能还嘴,有人跑去理论,被直接扔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牢里去了。 大抵可以总结为:回来吧,我的皇帝陛下! 朱翊钧看了几本大同小异的奏疏,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都是让皇帝赶紧结束南巡,回京吧,真的顶不住这个混世魔王了,朱翊钧笑的倒不是这些奏疏,而是笑朱翊镠。 殷正茂拆门、凌云翼杀人、王家屏糊涂、王一鹗立碑、申时行游街,朱翊镠挂人。 把那三十二个笔正扒光了挂在城墙上,绑成各种姿势,已经成为了京师靓丽的风景线,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有辱斯文了。 “朕在京师的时候,一个个都嫌弃朕管得宽,一会儿说朕不让言官说话,一会儿说朕大兴土木,一会儿又说朕抠门,一会儿说朕暴戾过甚,一会儿说朕弃大道而崇异端,朕可都清楚记得呢,朕走的时候,西土城的遮奢户,可是摆出了流水席,似乎要庆贺一番,现在,要朕回去了?” 朱翊钧将奏疏扔到了一边,连批都没批。 “把这些奏疏流转回内阁,送潞王批复,朕现在在南巡,除军国大事和正三品以上,朕不会过问,不懂规矩!”朱翊钧将奏疏全都打了回去,他又不是巴依老爷家的驴,蒙上眼罩,任劳任怨,从早干到晚。 勤勉是为了大明再兴,现在是南(休)巡(假)时刻。 “臣遵旨。”张居正也没贴浮票,南巡筹备一年,权力的界限明确的很,张居正不在文华殿,决计不会在除需要陛下亲自处理的任何奏疏上贴浮票。 让贱儒们更加绝望的就是,他们寄希望的明君圣主,不管他们了。 “陛下,出了点状况,有人哭驾。”冯保面色凝重的说道。 哭驾,是南巡路上的另外一个传统节目,历史悠久,从秦始皇巡视天下就已经有了。 之所以说是节目,就是有人安排了这些喊冤的人,跑到皇帝大驾前哭诉自己的冤情,很多时候都是地方官员为了满足出巡皇帝那旺盛的正义心,专门准备一些不是很严重的冤案,让皇帝伸张正义。 哭驾为皇帝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而且大多数情况,都是地方官员,用小错掩盖大错,主动暴露一些小问题,让出巡的皇帝看不清楚地方真正的矛盾。 把水搅浑,也是贱儒惯用伎俩。 “真的假的?”朱翊钧坐在了太师椅上,询问冯保这个老戏骨,这哭驾的真伪,作为影帝,冯保完全可以分辨出来。 “真的,是京城西土城来的,跑了一天一夜,这些遮奢户跑来喊冤来了。”冯保解释了下这次哭驾的原因,西土城遮奢户被潞王朱翊镠给抢了。 一家五万银,不给就抄家,这混世魔王说到做到,现在西土城遮奢户们要么派了自己家的儿子,要么亲自来到了天津州。 请求皇帝陛下主持公道! 河间府知府张又新是很想进步的,大抵是为了配合皇帝旺盛的正义心,张又新安排了点冤案哭驾,本来君圣臣贤的剧本都写好了,但是张又新安排的人,没挤进去,哭的人太多了。 迁徙富户充实京畿,西土城有三千四百户富户,这次摆流水席的大约有七十二家,这就是三百六十万银。 “这银子送哪儿了?”朱翊钧好奇朱翊镠抢劫银子的去处,朱翊镠不缺钱,他想要什么,只要不过分,甚至不需要李太后出面,朱翊钧就会给,李太后的确宠溺潞王,但皇帝对潞王那也是相当的纵容。 冯保俯首说道:“内帑。” “嘿这小子,还以为都搬他潞王府呢。”朱翊钧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殿下说,陛下从小没缺过他的用度,缺什么说话就是,送内帑,正好补贴开封至嘉峪关驰道的亏空。”冯保解释了下,这样一来,西土城遮奢户就成了开封嘉峪关驰道的赞助商。 虽然他们是被迫的。 “诉求是什么?难道是让朕还钱?那想都不要想。”朱翊钧嗤笑一声说道:“朕可是大老抠,这可是他们说的,朕节俭点也被他们说的那么难听,什么笼络人心之小道耳,说朕是装的。” “退钱是不可能退钱的。” “那倒不是。”冯保笑着说道:“他们想着,马上要修建的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能不能立块碑,写上他们的名字,如果能冠名就更好了。” 大明第一条驰道是从西山煤局到西直门煤市口,第二条驰道是从京师过蓟州到山海关,这第二条驰道是王崇古自己掏腰包修的,这条驰道名叫崇!古!驰!道! 皇帝亲笔御笔立碑铭记,王崇古恨不得一天去看八回,后来哪怕是不去了,但每年都要派人去清扫。 钱进了貔貅的肚子,那是不可能吐出来的,而且朱翊镠的理由极为正当,谋逆,皇帝南巡离开了京师,不哭也就罢了,还敢摆流水席,还敢请百艺?!这不是大逆之徒是什么? 西土城遮奢户也不指望这笔钱能还回来,既然花了钱,讨块碑,也算是捞一点好名声。 “想都别想!”王崇古立刻反对,而且颇为急切的说道:“陛下,驰道一里不修,但就是想把陛下修的驰道据为己有啊,现在他们想立碑,日后他们就想干什么?!肯定想把驰道划拉到自己手里去!” “陛下,绝对不能立碑!” 王崇古,顶级儒生,他一开口,就是上纲上线,一顶遮奢户觊觎朝廷公产、祖宗基业的高帽子就扣了出去,主打一个危言耸听。 这番言论,直接就把张居正给气笑了,这话,看起来极为合理,但想要把驰道划拉到自己手里,那得天时地利人和,而且开封到嘉峪关这段驰道,很难赚钱,划拉到自己手里养护吗? 王崇古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冠名驰道立碑铭记的唯一性,这可是他最能拿得出手的功绩之一。 “依次辅所言。”朱翊钧看着王崇古急的团团转,也没有故作玄虚,直接答应了下来,他解释道:“罚款就是罚款,一厘银都不肯捐,还让朕给他们立碑?” “一概不见,统统赶走。” 休假就是休假,他们的诉求无法满足,朱翊钧也懒得见,谁罚的钱,找谁说理去,去找朱翊镠说去! 朱翊钧登高望远,看向了天津州,天津州没有城墙,原先天津卫的土坯城墙尽数拆除,京堂到天津为一条商路、山海关到天津、天津去往密州、去往济南,一共四条商路,向着天边而去,在加上隐隐约约在薄雾蔼蔼中可以看到的运河,构成了天津的交通网。 这里是南北货物周转的枢纽,同样也是京师面对海洋的门户,即便是初春,商队依旧是络绎不绝。 整个天津州,在清晨黎明的照耀下醒了过来,商队络绎不绝,北方来的皮草、山参、野货,西边来的煤炭、毛呢、碱面,在天津周转后,向着南方而去,天津州外渤海湾已经开始解冻,但还不能行船。 “四通八达。”朱翊钧拍了拍栏杆,吐了口热气,二月的早晨还是很冷。 “先生,大明百姓真的很勤劳,你看,这些商队,怕是日夜不歇,这些货物,都是他们双手制作出来的,宁远侯回来的时候,给朕带了几张虎皮,朕就动心起念,想自己硝制一张皮草来。” “没做成,那个刮油脂的刀,朕都不会用。”朱翊钧说起了自己不自量力的糗事。 他本来打算亲自动手硝制一张狐皮,给王夭灼做个坎肩,结果没做出来,只好买了一张,他去到工坊,连那个刮皮草上油脂的刀,都不会用。 油脂刮下来可以做成胰子,就是洗衣服用的,添加一点点白土洗干净,再加点花料还有香味儿。 劳动人民从来不缺乏智慧,尤其是白银变得充足,有了需求之后,各种各样的商品开始出现。 钱荒,的确是阻拦大明发展的一道枷锁。 “真好。”朱翊钧笑的阳光灿烂,和朝阳一样的热烈。 他看着清晨醒来的天津,看着来往的商队,看着摩肩擦踵的人群,看着鳞次栉比的街道,看着卖早食的货郎,看着热气腾腾的天津包子,看着海河消冻,心情格外的舒畅。 他记得上一次到天津观看阅舰式,就看到了运河之上首尾相连的运煤船,那时候,朱翊钧就那么看了好久好久,觉得自己这些年,没白干。 这种感觉,越发的清晰。 朱翊钧现在看着清晨中醒来的天津,更加觉得自己这十二年如一日,再多的辛苦都是值得,就像是农户在夏秋收获粮食一样,还有什么,能比亲眼看到自己努力有了成果,更加令人欣慰的事儿? 这也是张居正坚决支持南巡的最大原因,文章再多再多的花团锦簇,都不及这一眼来的肯定。 人在人生的路上,会迷茫,会困惑,会怀疑,会不知道要不要走下去,因为不知道自己做的有没有用,知行的矛盾就会产生,进而懈怠,再坚毅的人,在这种心魔之下,都会迷失。 陛下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机器,万历维新十二年,到底有没有成果,陛下必须要亲眼目睹这大好河山,才会爱的更加深沉,心中的迷茫才会消散,才会变得更加坚毅。 张居正完全可以理解陛下的心情,因为他这么大的人了,万历维新十二年,都是庙堂之高,他也产生了迷茫。 张居正也同样由衷的说道:“国富民强在今朝,国泰民安日月明。” 日月幽而复明。 大明江山,真的变得好了起来,张居正也亲眼看到了。 朱翊钧今天的行程很忙,他要去织造局、要去铁冶所、要去惠民药局还要去养济院,这都是他今天要去亲眼看的地方。 大明皇帝这头忙着巡视,而潞王朱翊镠也不闲着,他起了个大早,懒散无比的朱翊镠,能起这么早,完全是因为他要去朝阳门,亲自看挂在城头上的三十二个贱儒,不是为了把他们放下来,而是去看热闹。 “潞王殿下驾到!”李佑恭一甩拂尘,请潞王下车。 朱翊镠从车上跳下来,看着天边升起的太阳,伸了个懒腰,又是胡作非为的一天。 “准备挂人。”朱翊镠来到了朝阳门的五凤楼,在城门还没有打开的时候,他要把人挂上去。 曾省吾说得对,还得专门找人伺候他们,这绳索绑好了,挂上去和放下来都要人伺候,吃饭喝水也要人伺候,这要是挂一夜,恐怕都冻成冰棍了,而且接种了牛痘后还要观察,有不良反应,这就得找个医倌专门看着。 真的非常非常浪费人力物力。 挂九天,不多不少正合适,真痘长了出来,流言不攻自破。 “嘿嘿,孤知道你们的想法,不就是想着找个机会自杀吗?”朱翊镠甩了甩自己手里的马鞭,挑了挑眉说道:“你们可不能自杀啊,自杀了孤要挨多少骂,你们这些个贱儒,孤可不想让他们占了理儿去,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指责孤。” “孤不会给你们机会的。” “你们可不能自杀哦,你们要是自杀了,孤就杀你们全家!孤保证说到做到!” 朱翊镠起这么大早,就是专门来威胁笔正,这三十二个笔正敢自杀,他就杀全家。 让朱翊镠干点正事儿,他真的是懒的不行,但让他干点坏事,让他来威胁人,那真的是起的比鸡早,皇帝也发现了这一点,知道他不想看奏疏,所以给他放开了权限,让他骂个痛快。 “陛下在京师,不会如此苛责我们!我们也是听说了草原有这种传说,就登在了杂报上,有什么错!”一个笔正有些不服气的大声说道。 朱翊镠叉着腰,哈哈狂笑了起来,指着笔正对着熊廷弼说道:“看看,这就是贱儒。” 朱翊镠转过头来,对着笔正厉声骂道:“那你们去找明君圣主啊!皇兄在京师的时候,一个个跟吃了屎一样的喷粪,现在想起陛下的好来了?早干嘛去了!” “该!” “挂起来!不给他们吃早饭。” 朱翊镠看着三十二件艺术品被吊了起来之后,在城门下的大牌子上写道:“接种牛痘第二日,没有长出牛尾巴和牛角来,孤很失望。” “你们最好能长出牛尾巴和牛角来,否则第九天的时候,孤就给你们装一个!” 在笔正的谩骂声中,潞王殿下狂笑数声扬长而去,周围围观的百姓都是指指点点,有人说潞王坏,有人说潞王暴,当然也有人说潞王这是给兄长出气,这是兄友弟恭。 朱翊镠压根不在乎这些评价。 “游街的车弄好了吗?”朱翊镠在前往文华殿的时候,询问着熊廷弼他交待的事儿,威胁人,只是第一恶,他要学习端水大师申时行的做法,把人挂到游街车上游街,主要是那四十七个死囚。 朱翊镠得让百姓们知道他们为什么死,都是逆党。 “弄好了,按殿下的吩咐,进行了改良,顶部有八个挂人位,还能旋转,下面有事由牌,将他们的罪行写到上面。”熊廷弼汇报了自己搞出来的游街车。 相比较陈天德做的游街车,熊廷弼这个更大,而且位置更多,事由牌也很醒目,一共做了八辆。 查清楚一人,就把他们挂到车上四处游街去。 “挂人好玩吗?”朱翊镠笑着问道。 “好玩。”熊廷弼眼神有点躲闪,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 “游街也会更好玩。”朱翊镠拍了拍熊廷弼的胳膊说道:“先生把你从绥远叫回来,也是有用意的,当然也是贺岁,但是呢,先生怕啊,怕他百年之后,你这过于周正的性格吃大亏,你不能一直在草原做英雄,这世道,太多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了。” “你跟着先生这样的君子,只能学会君子之道,你看着陛下言传身教身体力行,只会变的更加君子。” “教是教不会,只能让你做了。” “跟着我,学着怎么做坏人吧!” 熊廷弼愣了愣神,眉头都拧成了疙瘩,疑惑的问道:“先生真的是这个意思?跟殿下说了吗?” “那没有,我猜的。”朱翊镠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说道:“我逗你玩的!还是那么不禁逗,哈哈哈。” “交待你一件事,昨天还有两家没交罚款,你带着人,把他们的门都给拆了,把床给搬走,再不交,就真的要抄家,可不是说着玩儿哦。” 监国的潞王又开始了自己胡作非为的一天,他今天要拆人门搬人床,这是殷正茂的绝活,潞王觉得好用,就拿来用了。 “行。”熊廷弼在廷议之前,领了王命,带着缇骑和潞王府的护卫就直奔西土城去了。 拆门搬床的过程中,熊廷弼慢慢发现,这人真的不能只当君子,只当君子,别人说你吃了两碗粉,你却只吃了一碗,难道要划开肚子给人看看,只有一碗粉吗? 谁在乎你吃了几碗粉?! 谁在乎挂在城门楼子上的那些艺术品,会不会长出牛尾巴和牛角来? 君子,当然要做,但不能光做君子,只做君子,就是给敌人机会。 第665章 伸张正义朱青天 第665章 伸张正义朱青天 熊廷弼发现了君子的局限性,是他去了西土城拆富户的门,正好撞到了一件事。 这家富户的门房,在殴打一个稳婆,稳婆就是接生婆,帮助产妇顺利分娩。 而这名稳婆被打的时候,一直没有还手,门房将其一脚踹翻在地,又狠狠地踢了几脚,直到对方打够了,稳婆才踉踉跄跄的离开。 熊廷弼来的略有些晚,赶到的时候,门房已经收手了,熊廷弼立刻上前,拦住了稳婆简单的询问了几句。 熊廷弼一身铁浑甲的打扮,吓住了稳婆,再加上熊廷弼身后的缇骑,吓得稳婆站都有点站不稳了。 “为何不还手?”熊廷弼疑惑的问道。 “你这后生说话好生奇怪,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还的了手?当他们家就一个门房不成?我若是还手,就不是门房一个打我了,那些个家丁也会冲出来。”稳婆得知了熊廷弼是过问刚才挨打的事儿,而不是要抓他,擦了擦鼻子的血。 熊廷弼面色不忍的说道:“你可以报官去,都流血了。” 稳婆跺了跺脚,倒没有受伤,叹了口气说道:“报官?谁不知道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若是去报官,就得去找诉棍写诉状,这诉棍要多少银子?我要告官,那要给青天大老爷多少钱?诉棍、大老爷还不见的向着我,这告来告去,我这有理变成没理了,哪里是我冤,分明是老爷冤。” “我…”熊廷弼无言以对,他是文武双全,他在元辅门下做小徒弟,做陛下的小师弟,在草原做英雄,做着做着,本身已经成为了肉食者的一份子,现在说话,被一个稳婆给堵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能言善辩?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毫无用处。 “胡老爷一直没有儿子,有三个闺女,这就偷偷纳了妾,这好不容易有了,我前段时间来看,就跟胡老爷说是死胎,郎中也说是死胎,胡老爷想儿子想疯了,死胎也要生,这不,临到了,果不其然,我这被打一顿,也就是让老爷泄泄火吧。” “就盼着老爷啊,能把工钱给我。”稳婆捶了捶背,看熊廷弼不再询问,就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稳婆这次被打,是来讨钱的,那小妾生了死胎都半个月了,这次上门讨要工钱,没成想被打一顿。 熊廷弼就站在胡家的门前,站了片刻,才想明白了人不能只当君子,人是矛盾的,该小人的时候,就得用些小人手段。 虚假的完美犯罪:精心谋划制造意外隐瞒事情的真相,让查办之人无从下手,这种完美犯罪基本是不存在的,因为缇骑衙门督办的李三虎刺杀王崇古案,王次辅弟弟王崇义替次辅死了,这个案子,几乎没有线索,但缇骑还是凭借着对李三虎进行人生侧写,找到了犯案的全过程。 真正的完美犯罪: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没有人敢说出来,所有人都很清楚所行所为非正义,但就是会有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做。 熊廷弼转过身来,看着胡家的两头石狮子,开口说道:“缇骑听令,待会儿拆门的时候,把看到的人,统统按在地上揍一顿,出了事,殿下兜着!” 他熊廷弼有个身份是潞王府的护卫,在没有考取功名之前,他都会是这个身份,八月份才秋闱,熊廷弼还能胡闹很久,他决定暂不回草原了,打算在京师,跟着潞王殿下,好好的做一段时间的恶人。 “得令!”缇骑们早就忍不住了,等到熊廷弼下令后,所有人都齐声喊道。 胡府看这帮人来势汹汹再一看是缇骑,立刻就吓的腿软,昨天没交摆流水席的罚款,缇骑找上门来了! 缇骑再次放弃了破门器,选择了翻墙进入了胡府打开了家门,缇骑涌了进去,见了人不由分说就要打,当然妇孺不算,大明律族诛,是十五岁以下不杀,改流放,打人自然不打老人、女人和孩子,而是揪着护院、门房、家丁、壮丁们狠揍。 打完了人,就把所有能看到的能称得上是门的东西,全都给拆了下来,将一张催缴票,扔在了胡家家主的身上,扬长而去。 等到熊廷弼赶到第二家的时候,这老谢家十分干脆,把银子准备好了,好话说尽,说昨天没找到马车,西土城要交罚款的富户太多,都把马车借光了,他这些马车还是从北城赁到的。 熊廷弼看在对方态度良好的份上,没有选择打人,但还是把所有能称得上是门的东西,全都给拆走了。 “殿下,我把老胡家的人给打了。”熊廷弼回禀的时候,一五一十的把自己见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朱翊镠一听就不满意了,立刻高声说道:“你就把他们打一顿就完了?就结束了?亏先生、皇兄言传身家、身体力行的教你,京营的向心力是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你救了吗?你打他们这些畜生一顿就完事了?走,跟孤去,怎么也要让他们家过一遍牢狱之灾!” “你呀你,陛下说得对,你有的时候就是过于周正了,太守规矩,我跟你去!” 朱翊镠和熊廷弼从小打到大,朱翊镠很了解熊大的性格,熊大守规矩,做不出更多的混账事儿,而且身份上,熊廷弼连个功名都没有,也做不了更多的事儿。 但朱翊镠不是,朱翊镠带着人耀武扬威的奔着西土城去了,把胡家上下,全都给抓了起来,因为事主都不追究,而且事主稳婆追究可能惹出更多的祸来,所以朱翊镠给的理由是:罚款交的慢,爷不高兴,抓起来关一阵,啥时候想起来了,啥时候放。 主打一个自由。 爷不高兴,就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老胡家仗着自己是势要豪右欺负稳婆,朱翊镠就仗着自己是王爷,欺负这遮奢户! 午门外的一个巨大刑场正在拔地而起,这就是朱翊镠搭建的公审刑场,在这个稳婆的案子里,朱翊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胡闹,对于推进大明万历维新,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朱翊镠站在公审刑场前,忽然对身边的熊廷弼开口说道:“熊大啊,你知道吗?先生的新政,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罢了,从杨博开始游说先生,劝先生楚晋合流的时候,先生就已经非常清楚了,新政,必然失败,无论他能留下多少的东西,都是如此。” “逃脱不了历代维新变法的结果。” 在熊廷弼心里,先生就是无所不能的人,朱翊镠这个说辞,让熊廷弼略微有些不满,他摇头说道:“先生亲自对殿下言及此事?莫不是又在逗弄我。” “诶,这可是先生亲自说的,不是逗弄。”朱翊镠站得笔直,面色严肃的说道:“万历五年先生的父亲不幸逝世,湖广巡按御史想为先生修建一座亭子,名叫三诏亭,将皇兄留先生的奏疏刻在上面,先生不许。” “先生在信中,告诉湖广巡按御史说:盛衰荣瘁,理之常也。时异势殊,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虽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于亭!这意思是:盛衰兴废是世间常理,时移势易,山河易改,这沧海桑田,山岭会变成峡谷,高台会倒塌,再深的池沼,也会被变成平地。” “先生是很清楚以考成法为新政的第一政令,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虽吾宅第,且不能守。” “为什么我会说,万历初年的新政就只是先生给自己一生一个交待呢?因为对先生而言,不过是欲报君恩,岂恤人言、不过是机穽满前,众镞攒体、不过是破家沉族以以徇公家之务,不过是知我罪我,在所不计而已。” “先生知道,他在的时候还好,他要是不在了,就是家门不保,就是众簇攒体、是破家沉族。” 熊廷弼眉头紧蹙的说道:“我从未听先生说过。” 朱翊镠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当然没听过,这都是先生写给各地巡抚、巡按御史的信,那时候,每一封信都会送到御书房去,我跟着皇兄都看了这些信,能感受到先生字里行间的绝望。” “你知道,当时先生为何绝望吗?” “不知。”熊廷弼听闻是特殊渠道搞到的特殊信息来源,立刻就信了,朱翊镠这个人也很简单,逗你玩的时候,会说的很清楚,如此严肃的话,显然是有出处。 朱翊镠再次长叹一声说道:“先生绝望是因为先生找不到一股力量,让天地变色的力量,大明老了,两百多岁了,整个大明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积累了太多太多的沉疴旧弊,只有能让天地变色的力量,才能让大明幽而复明。” “先生找不到,这不是君圣臣贤就能解决的,你明白吗?或者更加确切的说,这不是道德、意志或者诸如此类的形而上的东西能够解决的,缺乏物质的力量,新政守不住,他的家门也守不住。” “后来,在皇兄的不断逼问之下,矛盾说横空出世,这个时候,一股微弱的,如同烛火一样的力量,出现在了先生的面前,而现在那股力量,同样就在你的眼前,你知道是什么吗?” 朱翊镠站在公审的刑堂前,面色极为复杂,他以前一直看不懂皇帝和元辅在搞些什么,现在他成了监国,处理天下庶务的一瞬间,朱翊镠懂了,他甚至亲自将这股微弱的、如同烛火的力量加强了。 “不知。”熊廷弼十分惊骇的看着面前这个潞王,平素里对政事漠不关心的潞王,在论政的时候,也是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和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朱翊镠完全不同。 站得高,见得多,自然有所领悟。 朱翊镠没有继续卖关子,低声说道:“这股力量啊,那就是万方黎民,大明曾经拥有过的,后来失去的,现在在寻找,希望重新拥有的力量,万方黎民,天下庶民。” 公审,是朱翊镠胡闹的产物,他就是想让那些个贱儒们狠狠地丢脸,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自杀都要死全家,这完全是孩子气的胡闹。 但在这一刻朱翊镠忽然发现,他胡闹了那么多的事儿,都没有公审这么一件事有意义,因为午门外的刑堂公审,最起码告诉了顺天府的百姓,律法究竟是何物,知道正义、公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存在。 在公审出现之前,律法是诉棍的玩具,而审判是主政官的人治,其裁决完全取决于主政之官的心意。 大明律,规定的再严密,但对于百姓而言,律法,根本就不存在,因为终其一生,甚至都不会跟律法打任何的交道,也不会知道那些种类繁多的条款。 就像稳婆,是决计不可能去状告胡老爷,因为最后只会得到一个胡老爷冤枉,稳婆不冤的结果。 律法,是统治者的统治工具之一。这就是朱翊镠从稳婆挨打这件事看到的,天子脚下,京师首善之地,尚且如此,天下又会是何等的样子? “万历五年先生移居西山宜城伯府为父亲守孝,那之后,先生就再无此绝望之言了。”朱翊镠负手而立,看着午门刑堂,满是笑容的说道:“先生总是说爷爷,说嘉靖二十一年之后,爷爷就躲在西苑里不肯出来了,说爷爷克终之难,说爷爷是个混账,昏君,放任天下凋敝而不作为,一心玄修,在斗争中,由失望到了绝望。” “可他呢,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万历五年之前,不也一样的绝望吗?那时候,他和爷爷,又有何区别呢?连自己推行的新政,都不认为可以成功呢。” 熊廷弼愣愣的看着朱翊镠,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这家伙,他不糊涂啊! “你在疑惑,疑惑我为什么看的清楚。”朱翊镠摇头晃脑的说道:“因为我是个小人,坏人,和你、先生、皇兄都不同,我并不弘毅,不是君子不是士人,我心里从来没惦记过天下苍生,只顾着我一家一户之私计,所以我看的清楚。”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朱翊镠是个局外人,他不关心新政,不关心万民,不关心天下兴衰,他很自私,他很清楚自己的坏,他能看得清楚,原因就是不在局中。 一个单纯的、纯粹的坏人罢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继续做坏事去了!话说这朝阳门外有一粮霸,名叫秦朝容,诨号,秦天霸,乃是陕西庆阳府宁州人,万历二年跟着商队入京,在朝阳门做了苦力,而后在朝阳门富华堂大染坊做了学徒,后来拜了干爹,做了通州州衙的衙役,从此一飞冲天。” “网罗门徒,敢打敢拼,仗着身后干爹的威望,很快就在朝阳门打下了好大的一块地盘,欺压良善,残害庶民,今天,咱们就为民除害!” “走着!今天定要将这妖魔鬼怪,杀他个干干净净!” 朱翊镠可不是随意胡闹,昨日打击水霸,今天打击粮霸,朱翊镠的清单上还有粪霸、菜霸、肉霸,但凡是带有一个霸字,就干不出什么好事来,不仅仅是收保护费那么简单,秦天霸要是单纯的吃点喝点,甚至收了保护费,免于商贩被别的帮派打扰也就罢了。 秦天霸控制了朝阳门外所有的码头、闸口、仓库还有集散的集市,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哄抬物价、自立规条,擅抽课钱等等都是小意思,杀人放火、打砸抢烧,都不在话下。 而朱翊镠朱青天,今天就是要为民除害! “走着!”熊廷弼抓起了手中的钩镰枪,跟着缇骑们直奔朝阳门外去了,为了防止意外,朱翊镠没有调动顺天府、通州的衙役,因为这些衙门,多少都跟这个秦天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朱翊镠直接调动了缇骑前往。 西土城遮奢户、书坊的笔正、城里的坐寇,为何不联起手来反抗? 朱翊镠不做人,如此大肆搜捕,早该沸反盈天了才对,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李如松调遣京营,接管了九门的防务,京畿九门,本来是五城兵马司管辖,全部被军管了。 这是皇帝临行前的布置,朱翊镠混账,这些势要豪右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暴力在朱翊镠手中掌握,在这些肉食者眼里,九门换防,是皇帝在防备朱翊镠有非分之想,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朱翊镠的为所欲为的倚仗。 朱翊镠把大明京堂弄的鸡飞狗跳,李如松坐镇朝阳门,一旦有人要对朱翊镠不利,京营军兵绝不会坐视不理,朱翊镠就是有天大的错,那也只能陛下来管。 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头潞王在京堂胡闹,那头休假的大明皇帝,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有人拦路哭驾,这不是河间府知府张又新的安排,而是真的有冤情。 “所以,是真的有冤情,那么朕来做一次青天大老爷吧。”朱翊钧听闻了冯保的判断之后,站起身来,准备接见百姓。 他正在前往天津煤铁局的路上,各府州县的煤铁局,就是大明煤铁联营的衙门。 “如果不是张又新的安排,那肯定是有了天大的委屈,所以才要阻拦仪仗。”朱翊钧下了车,一边走一边对着张居正说道。 大明皇帝的仪仗很长,戍卫的军士都很威武,再加上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缇骑提前进行了清街,理论上不存在有人可以在不是有意安排的前提下,来到大明皇帝的车驾之前,跪在前面磕头喊冤。 朱翊钧打量了下跪在地上的妇人,头发枯槁杂乱,还带着一些杂草、泥巴,身上的衣服很是宽大,不合身,衣衫褴褛,露出的手臂、脚腕黧黑,手上有老茧,一看就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大脚,还有一股长期不洗澡的异味儿,主要是指甲里都是黑,还有一个指甲受了伤,没有处理。 这不是张又新安排的,如果是地方官员安排,决计不会以如此模样出现。 “陛下啊,民妇是天津卫大沽口人,丈夫是隆庆三年投了蓟州从军,万历二年去了京营,万历九年因为负伤回到了天津卫,到了织造局法例办做了工匠,恳请陛下为民妇做主啊。”跪在地上的妇人,一看到大明皇帝真的来了,立刻悲号一声。 隆庆三年投戚继光,万历二年又到京营,万历九年京营去了草原征伐俺答汗,显然是那一战负伤。 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强忍住了内心深处的怒气,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老嫂子免礼,快快免礼,有何冤情细细道来,朕倒是要看看,在大明,谁敢如此苛责朕的军兵!” “张又新!”朱翊钧语气不善,看向了河间府知府,眼神里带着些冷厉和审视。 “陛下,臣诚不知,诚不知啊。”张又新跪在地上,往前爬了两步,拼命磕头,忙不迭的说道:“臣不知其冤,还请陛下恕罪。” 面前这位爷,真的发起火来,可比京城那个无法无天的潞王要可怕的多的多,潞王也就胡闹两下,面前这位爷可是办下了四大案,族诛了张四维、兖州孔、松江徐、新都杨。 张又新为了迎接皇帝煞费苦心,他真的不知道面前的妇人为何人。 “细细道来。”朱翊钧询问着颤颤巍巍有些站不稳的女子。 “陛下,我家男人腿脚不便,去年十二月,在街上走的慢了些,就挡住了章氏小娘子的路,那小娘子心肠好生歹毒,让家奴甩了三鞭子,如今我家男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民妇求告无门,只好惊扰圣驾了。”这女子作势又要跪。 朱翊钧立刻扶住说道:“老嫂子无需多礼,朕既然知道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赵梦祐,立刻带人把这件事查办清楚,朕从煤铁局回到了州衙,你把一应人犯带到衙门来,朕要亲自问案,此案朕不为军兵做主,天下军兵何以看朕?”朱翊钧看向了赵梦祐,语气还算平静。 “臣领旨!”赵梦祐立刻俯首,带了两个提刑千户,点了二十个缇骑,就去查案了。 已经在陛下身边十年的赵梦祐,知道陛下已经非常的愤怒了,随行的大医官庞宪,默默的跟着赵梦祐去了这妇人家中,妇人的丈夫,卧床不起,这挨了三鞭,没有得到妥善治疗,再耽误下去,人就没了。 “你就在这里跪着吧,听候发落。”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又新用力的甩了甩袖子,向着煤铁局去了。 在煤铁局朱翊钧心神不宁,简单看了看,就直接去了那妇人家中。 青砖瓦房,这院子里都是木匠的家伙什,负伤退出行伍之后,还是有些谋生的手段,朱翊钧走进了家里,见到了卧床不起的退伍军兵。 “陛下威武!”躺在床上的汉子要见礼。 这铁打的汉子是从京营退伍的,显然认识皇帝,他挣扎要起来,庞宪摁着他不让他动,处理着伤口,庞宪很了解陛下,陛下压根就不在乎这些虚礼。 “大明军威武。”朱翊钧满是心酸的说道:“不要多礼,先看病,先看病。” “情况怎么样?”朱翊钧看着庞宪,询问伤情。 庞宪处理好了伤口,笑着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神仙来了,都没法弄了,天气转暖,伤口溃烂下去,很难活,不过现在嘛,阎王爷来了,都带不走。” 这就是作为大医官的自信。 “那就好,那就好。”朱翊钧长松了口气,坐在了床边,和这个军兵聊了起来。 壮汉本名叫贺六,后来改名为贺荡浑,乃是山东蓬莱人,也就是和戚继光是同乡,家里遭了灾,就一路北上,打算去辽东,走到河间府天津卫停了下来,入赘,成为了大沽口的女婿,这隆庆二年从军,也是那时候没人愿意从军,贺荡浑是赘婿,被拉了壮丁,才去了蓟州。 京营第一次就招了一万人,贺六没选上,第二次扩招的时候,他成为了京营锐卒。 一直到万历九年,打俺答汗的时候,一根手指头、两个脚指头断在了前线,这就退了下来,回到了织造局法例办,因为在军营学会了木匠活,就做了工匠。 生活困难的主要原因是,这有人在贺六这里订了一批木料加工,贺六被河间章氏甩了三鞭子,受了伤,没做完,赔了一大笔钱给人家,这才弄成了这样。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为何不报官?那群措大若是敢为难你,你就到北大营找朕,朕还能置之不理?” “本来以为一点小伤,就不想麻烦人别人的。”贺六叹了口气,他以为这点伤不会有事,结果即耽误了干活,这家里没了营生,家里人跟着一起遭罪,差点连小命也丢了。 “这庸医,不会看病就种地去!胡闹。”庞宪看完了药方之后,气急败坏的说道。 贺六妻子讨来的药方和买来的药,没有不对的地方,就是炮制好的地锦草,用于止血,伤口愈合,但问题是腐肉不去新肉难生,贺六那三鞭子都溃脓腐烂了,不去腐肉,光敷药有个屁用。 “贺六,你还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朕说。”朱翊钧抓着贺六的手说道。 (本章完) 第666章 到底谁才是混世魔王? 第666章 到底谁才是混世魔王? “没有,没有,陛下,没有什么困难。”贺六有些惊慌失措,而后立刻摆手,而且慌张里带着一些心虚。 朱翊钧看向了旁边的贺六的妻子,贺六的身边站着一儿一女,根据赵梦祐的调查,在贺六从绥远负伤回来之后,这家里的几个孩子就改姓为了贺,也就是说,贺六不再是赘婿的身份,而是家里的顶梁柱。 贺六拿到了足额的抚恤,皇帝所在的这一间青砖瓦房的来历,而且因为没有按时定好的木料,贺六赔了一大笔钱,但依旧能够生活下去,也就是说,贺六但凡是没有受了鞭刑的伤,他即便是身体残缺,依旧可以撑起这个家。 而这一切,都被那个河间章氏家的小娘子给毁了。 这三鞭子抽在了贺六的背上,抽在了皇帝的脸上,血淋淋的三鞭子,抽的是皇帝的脸,同样是扎在了‘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军兵的心。 这件事不能按着贺六的意思不做追查,就要一查到底!他贺六不愿意惹麻烦,朱翊钧偏要查。 贺六不报官的原因,只是出于惯性,他觉得是小伤,问题不大,挺一挺就过去了,河间章氏家大业大惹不得,是他贺六自己倒霉罢了。 甚至是,在贺六自己看来,整件事就是穷民苦力、身体残缺,在外面招惹了是非,麻绳专挑细处断,若是报了官,那更是惹祸上身。 “安心。”朱翊钧笑着说道:“你安心养病,这事儿,朕管了。” 朱翊钧站了起来,前往了州衙,赵梦祐已经把所有的人犯给带到了州衙。 天津州州衙极为安静,所有人都跪着静静的不说话。 “张知府,贺六一家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朕要你跟着他一起陪葬。”朱翊钧露出了他另外一面,他手刃陈友仁的一面,江山社稷、大明中兴的确是道枷锁,是金箍,但这金箍,根本拦不住朱翊钧的行为。 朱翊钧当然可以收拾河间章氏,甚至把整个章氏连根拔了,但之后呢?肉食者之间普遍存在的默契,贺六难免被打击报复,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去保护贺六,张又新很合适。 调查已经接近于尾声,里面还真的没有河间知府张又新的事儿,张又新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的确是无妄之灾,张又新为官一方,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天津州发展皇帝看在眼里,这次皇帝南巡,他精心准备,尽心尽力的接待。 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臣叩谢皇恩。”张又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知道自己侥幸过关了。 “陛下,臣调查到了点新情况,容臣奏闻。”赵梦祐挎着绣春刀,龙行虎步的走上了大堂,中气十足的说道。 “讲。” 赵梦祐看了眼正中的案犯章家现在的家主章平山,叹了口气,才中气十足的说道:“章家老爷子在正月死了,死于其长子之手,而非暴疾。” 案犯一听就直接抬起了头,惊骇无比的看着赵梦祐,满脸的惊恐和不安。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河间章氏,起源极早,西周初年,虞公至河间府这个地方,开始繁衍生息,建立了鄣国,渐成贵族而望于河间,自此以后成为郡望,王朝在更替,章氏一直存在,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千年世家。 “子杀父?”朱翊钧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他眉头紧蹙的说道:“可有确凿证据?” “人证物证书证俱在。”赵梦祐俯首说道,三证皆在,就是铁证如山,赵梦祐当然不敢欺君,这个案子,赵梦祐查出来的时候,下巴都差点给惊掉了。 “细细道来。”朱翊钧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肃静,让赵梦祐面奏。 事情很简单,这些绵延数千年的世家,家教极为严格,能生存这么久,自然有自己的家规,家规森严,而在家规之下长大的章平山,是精心培养的家族继承人,表面上,章平山知书达礼,温文尔雅,是远近闻名的贤良,虽然没能考中功名,但也是行善积德,四处修桥补路。 随着章平山逐渐长大,章老爷子就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了章平山打理,单单掌着财权。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十分和睦的一家人,再加上开海的风口吹到了天津,章氏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阔绰无比,一切都是勃勃生机,欣欣向荣。 章老爷子享年六十三岁,万历十三年正月病逝,章平山大肆操办,哭的撕心裂肺,并且发愿守孝三年。 但赵梦祐仔细调查后,确认了章老爷子是被亲儿子所杀死,人证一共七人,都是章府的家人、家丁、奴仆等,证物是凶器还有血衣,书证是章平山给的银票,为了堵知情者的嘴巴,章平山用了不少银子。 章平山在证人、证物不断出现的时候,瘫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完了,死了连族谱都上不了的那种彻底玩完。 章家不是他章平山的章家,繁衍千年,家大业大,章平山杀人证据确凿,而且是子杀父,性质更加恶劣。 他章平山死了也就死了,他们这一房,全完了。 不算旁支,就说本家,章平山可是有三个叔叔,这三个叔叔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是有什么根本矛盾吗?章老爷子把持了财权,章平山愈加不满,怀恨在心?”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他本来打算直接问章平山,但章平山在这个心中最大的秘密,最恶劣的案件败露后,抖如筛糠,连牙关都在打颤。 赵梦祐摇头说道:“没有,章老爷子说是把持财权,其实也是给外人看的,家里的事儿,都是章平山在打理,没有什么矛盾,案发时,是章平山吸食阿片,被章老爷子撞见,章平山当时刚吸食完阿片,被训斥之下,可能是,恶从胆边生,含怒杀人。” 这个案子发生的极为古怪,赵梦祐调查出来之后,对章平山的作案动机,仍然无法理解。 章平山从小被骂到大,家规森严,早就骂习惯了,在这个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年代,章平山可以说从小被打到大,不能吃饭跪祠堂,也是家常便饭,别说章平山了,万历皇帝也被李太后拉到太庙里去哭,去认错过。 所以赵梦祐定性为:激情杀人,阿片放大了情绪,丧失了理性。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那是父亲,我…我当时根本就分辨不出人来,只觉得那人聒噪,就用力的推了一下,然后抄起了左边的一个铜灯,就砸了上去,他一直喊,我就一直砸,我根本不知道,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章平山大声的喊着,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朱翊钧无法分辨章平山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他对阿片这东西,完全抵触,从不接触。 “大医官。”朱翊钧看向了庞宪。 “陛下,解刳院认为阿片除了镇痛、成瘾之外,还有致幻,这都是毒,苦艾草、死藤水、云南蘑菇、阿片,都有一定的致幻性,如果长期吸食阿片,可能会出现各种幻觉,真的分不清,从解刳院标本的口述去看,阿片致幻性很强。”庞宪简单解释了下阿片类药物的特性。 “师父认为,人会在吸食阿片之后,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出现一种虚妄的意志,代替人本身,而这个虚妄的的意志,会随着不断吸食阿片,逐渐加强,最终取而代之,李代桃僵,吸食者的虚妄,认为那个人会害自己,这个认定,一旦出现,就会慢慢加强,为了免于被杀,吸食者会先下手为强,最终伤害那个人。” “师父说,吸食阿片后会一定会产生一个心魔。” “总之,吸食阿片者,干出点什么都不让人意外。” 庞宪从解刳院对阿片的研究角度,将整件事进行了分析,长期以来,章平山严厉的父亲,被那个心魔认定为要杀死自己的人,最后先下手为强。 阿片的心瘾和心魔,就是万历年间,解刳院对阿片的认知,理论非常充足,而且有详实的数据佐证。 “呼。”朱翊钧听懂了庞宪在说些什么,看向了章平山,吐了口浊气,这人沾上了阿片这些毒物,当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说起来,章平山沾上阿片,还得说到他那个小妾,就是下令让家丁打了贺荡浑三鞭子的小妾。”赵梦祐继续奏闻着调查结果。 章平山是传统世家豪族教育出来的继承人,从小被约束的极为严格,接管家业之后,也开始了应酬,难免会出入这种风流场所,被规矩约束的章平山,进入风流场后,一发不可收拾,他有钱有势,那些个青楼女子,自然是用尽了手段去讨好。 章平山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张氏,张氏名盈盈,本名翠喜,是长富班的魁。 这烟世界,本就醉生梦死,和这阿片,自然是一拍即合,事实上,大明的阿片传播,大部分都是在烟世界里,而章平山和这张盈盈醉生梦死,还把张盈盈带回了家里。 张盈盈烟世界的娼妓出身,一朝得势,那自然是眼高于顶,肆无忌惮,再加上章平山的纵容,张盈盈更是肆无忌惮,贺荡浑只是一个个案,张盈盈小人得志,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就有二十多次。 贺六没死,被打三鞭这件事,朱翊钧一定要为贺六讨回公道,但能追责的有限,顶多就是追责到章平山的头上,而且还杀不了章平山,朱翊钧本来打算权力小小任性一次,以为非作歹、纵容家丁欺压良善的罪名,把章平山的脑袋挂到海河上。 结果章平山把自己亲爹给杀了,这下,朱翊钧不用任性了。 “章平山不仅自己吸食阿片,还在天津港以北四十里,设立了一个私市,运输贩卖阿片。”赵梦祐又汇报了一个他查清楚的事实,章氏经营了一个小的码头,运贩阿片谋利。 子杀父、运贩吸阿片、私设私市,就这四个罪名,每一个都是杀头的罪名,尤其是私设私市贩运,罪加三等,起步死刑,最高族诛。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没有人怀疑过范应期会扶摇直上九万里,因为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状元郎,是晋党的嫡系门生,传的是葛守礼葛公的衣钵,因为牙痛,吸食了阿片,现如今,朕都放过他了,他自己不放过自己,躲在了解刳院里,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心瘾。” “朕,天子之躯,万金之重,看到了范应期的惨痛教训,宁肯冒一点小的风险,也要敲掉横生智齿,但意外也悄然而至,即便是事后,险些丧命,但朕依旧不悔,今日再让朕选一次,朕明知危险,也会这么选择。” “阿片的危害,朕已经数次晓谕,但现在看来,做的还是不够。” “将章平山的案子,原原本本,以一期邸报为版面,将其详细写明,使万民知晓其危害。”“臣遵旨。”万士和领命,他是邸报的总编,邸报都是他在负责,这一期不是头版头条,而是专版专条介绍阿片的危害。 也不用继续审问章平山了,这家伙已经开始犯毒瘾了,若不是缇骑摁着,恐怕早就开始张牙舞爪了。 “那妾室,押到衙外,重打三十大鞭后坐罪,和章平山一并论斩。”朱翊钧翻看了卷宗之后,宣读了自己的判决,他看向了王崇古询问道:“大司寇,可有不同意见?” “为何不直接打死这个害人精呢?”王崇古看着跪在地上,一起犯病的张盈盈,俯首说道:“陛下,这都不是人了,打死算了。” 王崇古认为大明律关于阿片部分的修订,完全是把贩运吸食者开除了人籍,比蛮夷还要低一等,既然不是人,那还不是随意处置?还用询问刑部的意见?刑部的意见是,活活打死得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国有国法。” “臣遵旨。”王崇古保留了自己直接打死害人精的意见,有的时候,陛下就是太心善了,都是死,陛下很想直接打死,但为了国法森严,还是选择了国法处置。 朱翊钧看向了赵梦祐语气变得冷酷了起来,他厉声说道:“缇帅听令,即刻起,严查章氏设立私市贩运阿片大案,一查到底,凡涉案之人斩立决,不赦!” “臣遵旨!”赵梦祐俯首领命。 赵梦祐在天津州第一天就抓了七百多人,这些都是毒贩,而且是利益链上的一环,这还是第一天,陛下继续南巡的时候,赵梦祐留下了一名提刑千户,和两百缇骑,继续办理此事。 “冯大伴,朕怎么觉得朕被利用了啊。”朱翊钧回到了燕正楼喝了口水后,忽然一愣,对着冯保说道。 “陛下何出此言?”冯保一脸疑惑的问道。 “冯大伴,你记得林辅成去保定府,保定地方官员利用林辅成这个五品五经博士挑浓疮的事儿吗?”朱翊钧有些拿不准的说道。 “臣记得,那会儿保定府游记,可是林辅成的成名作,虽然林辅成一直在被利用,他大约也能猜到些,但甘愿如此,后来到了草原,忠顺夫人也利用了林辅成一行人。”冯保赶忙说道。 “朕就和林辅成一样,被张又新这家伙利用了!老嫂子能闯到御前,不是张又新安排,打死朕都不信!”朱翊钧一拍桌子,他被地方官给耍了! 这个张又新全程都在磕头,看似恭顺,但朱翊钧回到了燕正楼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好像是这个理儿…”冯保也是恍惚之间发现了疑点! 要知道皇帝出巡的行程是公布的,但具体视察的地方,可不会张榜,那贺荡浑的妻子是如何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过哪里?而且精准的跪倒了仪仗之前?那贺六的妻子显然是有人在指点。 “陛下,缇帅查案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那些个罪证,就像自己蹦出来的。”冯保确定了陛下的猜测,就是河间府知府张又新这家伙。 最离谱的就是缇骑的调查,缇骑又不是神仙,善于查案,又不是能掐会算,恰好全都算到?哪能一天之内,就把这些事儿给查的如此清楚?那些证据,就像是送到缇骑面前一样! “案子不是假的,张又新啊张又新,这家伙,鬼的很!”朱翊钧笑了笑,不跟张又新计较,他当皇帝,不就是给这些臣子借力的吗?只要是为了大明的集体利益,被利用也无妨。 私市真实存在,章平山、小妾张盈盈在公堂之上直接犯了毒瘾,庞大的阿片产业链也是存在,既然有利于大明集体利益,那就不做追究。 当然,张又新这么干,大抵是为了自己的官帽子,为了进步。 真的站在张又新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河间章氏就是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张又新处置不了,但他又想做,直接奏闻朝廷,查起来也不能连根拔起,自己还有可能倒霉,趁着皇帝皇帝过境,将其连根拔起!就成了张又新最好的选择。 朱翊钧的南巡在继续,而天津州贩毒大案,七百多人犯入京,北衙留守朱翊镠,一脸惊骇。 朱翊镠看着手中的塘报,目瞪口呆的说道:“不是,孤费尽心机,才抓了四十六个死刑犯,皇兄这刚出门,就抓了七百三十二人回京?!” 到底谁才是混世魔王啊! 他朱翊镠人抓了不少,不过都是折磨居多,真正要斩首的只有四十六个,还有一个摆脱了嫌疑,就是个人云亦云的意见篓子,从死牢里送到了普通牢房关押。 李佑恭一脸平静,陛下大闹京堂搞族诛的时候,朱翊镠这个小混世魔王还跟在陛下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用尿和泥巴呢。 “陛下有书信。”李佑恭再次呈送了一本来自南巡陛下的书信。 朱翊镠打开一看,猛地站了起来,上面就四个字,就这?就这? 这四个字羞辱性极强,因为相比较之下,朱翊镠确实搞的动静,实在是太小了。 “午门的公审刑堂搭建的如何了?搭建好了,就准备公审,总不能一直被皇兄看成是孩子胡闹!”朱翊镠不蒸馒头争口气,陛下到京就两封书信,就俩字,就这? “明日就建好了。”李佑恭颇为恭敬的说道:“殿下要亲自主持,还是让少司寇陆光祖主持?” “孤不会审案,让陆光祖审问吧,但孤要亲自去,孤也是大明的一份子,当然也是公的一部分!”朱翊镠又不懂大明律的条文,他也干不了这个活儿,但他也要有参与感,负责最终审查判决的公正性。 “该死的人不死,孤就让他们一起死!”朱翊镠认为这是公平的一种,恶人的公平。 “臣领命。”李佑恭俯首领命,陪着朱翊镠批阅奏疏。 有趣的是,那些请陛下回来的奏疏,已经流转到了朱翊镠的手里,朱翊镠全都扣了一个孤知道了的印,并没有过多的追究,朱翊镠其实性格真的很简单,言官可以说话,只要说的是真的,他不做计较。 这些个臣工的奏疏,说朱翊镠在京堂干的那些事儿,都是真的,朱翊镠就不做计较。 “有意思。”朱翊镠忽然拿起了一本奏疏,拿起了‘送南巡陛下御览’的印章,盖在了上面。 奏疏来自长崎总督府徐渭,徐渭再次奏闻了织田信长被刺杀的消息,和上次宫女捅刀子不同,这次的刺杀,是爆炸袭杀,把织田信长的车驾都掀翻了,织田信长被炸的七荤八素,但因为车驾是特别制造,而且火药威力不足,织田信长再次逃过一劫。 织田信长被刺杀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天天被刺杀,都有人开盘,赌织田信长这个关白啥时候被杀死了。 朱翊镠说有趣是因为倭国出了点状况,倭国的阿片横行。 “阿片在倭国泛滥成灾,根据长崎行都司,大阪湾守御千户所的查抄,万历十二年一年,就查抄了阿片一万九千余箱,两千余袋,总重超过了237万斤,可供237万人吸食一年,倭国一共才八百余万人。”朱翊镠看着奏疏,叹为观止的说道。 这倒不是说流入倭国的阿片有237万斤之多,倭国还没有如此强悍的消费能力,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过境,停靠大阪湾,顺洋流抵达新大陆的红毛番的帆船,也会被一并被查抄,这237万斤有一多半都是过境,被大阪湾的海防巡检给查到,按照大明皇帝的铁律,查到以海贼论,直接枭首示众。 朱翊镠看着奏疏对着李佑恭说道:“真正以倭国为目的地的阿片,只有三十七万斤,但这代表着倭国有近三十七万人吸食阿片了,啧啧,大明驻倭国京都特搜部,这也搜查,流入的是倭国,又不是流入大明。” “殿下,执法不严不如不设法,缉毒是战争,不死不休。”李佑恭解释了下,这不是为了保护倭国,而是为了防止阿片流入大明。 朱翊镠笑着说道:“孤知道,知道,就是便宜这帮倭寇了,大明海防巡检费劲查抄,最终倭人受益。” 混账又不是愚蠢,朱翊镠很清楚禁烟的重要性,解刳院那些人妖物怪,朱翊镠亲眼看到过。 缉毒,不死不休的战争。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大明北衙留守、潞王殿下在朝阳之中赶到了午门之外的露天刑堂,天公作美,大晴天,让公审公判可以顺利如期举行。 朱翊镠不是坐在正中间,坐在正中间的是大明监国德王朱载堉,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明德王,公开露脸,主要是为了一个案子,窃取皇家格物院机密要案。 “皇叔。”朱翊镠见礼,若不是因为有窃取机要之案,这皇叔是决计不出皇家格物院的。 “窃案触目惊心,我不得不出来看看,案子有了结果,我就回去了。”朱载堉其实不太适应这么多人的公共场合,以前的郑王府也没那么多人,他有些不安,但也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 “皇叔安心,第一个案子就是,不耽误皇叔的时间。”朱翊镠对着陆光祖说道:“快一些,四十八匹马力的新铁马今天要试车,皇叔时间紧,不要耽误皇叔。” 朱翊镠从皇兄身上了解到了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力量,是万方庶民,但具体要解释,极为复杂,而生产的力量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朱载堉今天有大项目要验收,四十八匹马力蒸汽机的试车,这涉及到了生产力。 “带人犯!”陆光祖一起从简,将连云书坊的一应人犯给押到了午门大刑堂之上。连云书坊就是被朱翊镠给炸了好几轮的那个书坊。 “人犯一十三人,贿赂五经博士,阴结倭人,阴取水肥研究,按律,斩立决。”陆光祖宣读了事由牌,而后派了衙役,开始讲解其中的案情。 阴结倭人,窃取水肥制造之法,整个案情事实确凿清楚,证据详实,而且所有人人证物证书证,还有那些个按了手印的供状,都展示给了围观百姓。 “尔等可肯认罪?”陆光祖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人犯,厉声质问。 公审,开始了。 (本章完) 第667章 天下奇闻碑 第667章 天下奇闻碑 朱翊镠的多重指向法,真的很好用,再加上缇骑的查案给力,大明朝最大的一起勾结倭寇,图谋大明水肥的细作案,终于水落石出。 水肥由西山煤局工匠魏有山发明,也是偶然发现了水对煤烟进行净化的时候,能让水草丰茂,而后根据观察到的现象,逐渐利用煤矸石进行制作,改良技艺,若说原理,其并不复杂,但其制作工艺,在不断地改进中,产量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而水肥制作工艺和大明蒸汽机并列为大明最大的机密,比皇帝吃几碗饭还要高的机密。 而朱翊镠破获的就是这样一起案例。 为首之人,名叫陈绳,字伯台,闽南人,读书不成,弃儒从商,自隆庆二年开海,就活跃在了月港市舶司,他不是亡命之徒,而是闽南的势要豪右之家,世代海商,隆庆开海后,大明仍然禁止船只前往倭国,但是这船出了海,就管不住他去哪里了。 万历三年起,陈绳接触到了倭国的战国大名,毛利辉元,作为倭国‘逐鹿天下’的重要人物,毛利辉元和陈绳这些海商,一拍即合,来往密切,陈绳开始携带大量的违禁之物,送往倭国,而掌握了石见银山的毛利辉元则给了陈绳无数白银的回报。 万历五年,陈绳入京,创办了连云书坊和杂报,开始了在京师活动。 朱翊镠发现陈绳、连云书坊有问题,是次次都有他,京城因为煤烟导致霾灾,连云杂报就会摇旗呐喊,鼓噪西山煤局停工;大明修驰道连云杂报就会鼓噪声势,大兴土木亡国指日可待;大明焦钢煤铁专营,连云杂报狺狺狂吠,聚敛过甚天下穷困; 最关键的是,连云书坊喜欢说皇帝的不是。 偷窃大明水肥的制作方法,连很少露面的德王朱载堉都惊动了,可想其恶劣。 “孤想不明白,他不是闽南人吗?倭寇袭扰东南,孤在郑王府都听到了东南之惨烈,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这个陈绳,他为何要帮助倭国,偷窃我大明的水肥制作?”朱载堉十分不解,要是别的地方,朱载堉也就不问了。 可这陈绳,是闽南人。 要知道倭患荼毒东南,尤浙江、福建最为惨烈,其罪行可谓罄竹难书,徐渭、孙克毅、陈天德、浙江九营马文英等等,东南人、自东南出仕者,无不满腔悲愤,誓报血仇。 可这陈绳,居然投倭。 “为了银子,毛利辉元开价三百万两白银,只要陈绳能够弄到,就可以得到三百万银。”少司寇陆光祖回答了这个问题,金钱对人的异化。 三百万两白银真的很多了,万历三年以前,皇帝的金花银就只有一百万两白银,隆庆帝的陵寝满打满算就50万两白银,等同于六个先帝陵寝了。 “原来如此。”朱载堉看向了台下的案犯。 如此重案,只有十三个案犯,这就得提到朱翊镠这个混世魔王,带着九斤火炮去抄连云书坊了。 朱翊镠跑去抄家那天,正好是以陈绳为首的犯罪团伙聚集之日,趁着皇帝离开,搞点小动作,制造一些声势舆论,进而浑水摸鱼,一切都计划好了,结果还没执行,这朱翊镠就打上门去了,他让缇骑把连云书坊整个围了起来,还把火炮拉出来。 案犯十三人,数量如此之少,是因为在炮轰的过程中,缇骑们下手有点过重了,当日就死了一百三十余人,之所以搞不清楚,到底是三十几人,是因为有些被开花弹正面击中,尸体实在是拼不全了。 到了公审之日,陆陆续续又病死了一百二十三人。 所以就剩下这十三个人接受审判了。 随着提刑千户赵贞元不断地宣讲,一件件证物,被抬到了大刑堂上展示,百姓们都看得很清楚,证据是真正的铁证如山,比如陈绳给毛利辉元的密信,就是由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亲自作证,并且拿出了毛利辉元的书信进行了字迹比对,鉴定为真,书信是毛利辉元本人所写。 案犯陈绳等一十三人在不停地磕头。 除了阴结倭寇窃取崇古进步奖的成果之外,这些案犯的其他罪行也是许多,联袂商贾、豢养粪霸、水霸、砂霸、米霸等等哄抬物价,朱翊镠抓到的秦天霸就是陈绳的走狗之一;偷设人牙行拐卖、贩卖丁口;不遵朝廷号令,废贱奴籍后令签卖身契等等,赵贞元将自己查办到的内容,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陈绳,你还有话要说吗?”陆光祖将一应案宗留档,看着陈绳,厉声问道。 陈绳被绑着,他的姿势叫‘大鹏展翅’,他双手背在身后必须要用力的向上抬,否则脖子的绳索就会收紧,身子必须用力前倾,头要用力的往上抬,否则公审还没结束就得勒断气了,整个人的姿态,说不出的滑稽。 这是朱翊镠的艺术,绳艺。 朱翊镠再一次告诉世人,万国美人从来不是他的挡箭牌,他真的很喜欢和万国美人玩些趣味小游戏,毕竟折腾大明人,皇帝真的会揍他,但是折腾万国美人,真的没人管他。 陈绳不能挣扎,他大声的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就是说了几句皇帝的不是,就被你们如此羞辱吗?!当真我是软骨?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刚才还在磕头的陈绳,突然硬气了起来,大声的吼着,如此证据之下,陈绳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弄个临死不屈的壮烈场面,让人记住他,顺便给皇帝泼一盆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的污水! “哦?是吗?你确定要翻供吗?”陆光祖倒是颇为平静的说道:“认罪态度极差,出尔反尔,当堂翻供,儿戏公堂,戏弄本官,解刳院最近很少进新的标本了呢。” 陈绳本来临死不屈,甚至大义凛然的模样,戛然而止,因为是个大明人,都很清楚,死不可怕,进了解刳院才可怕,一屋子这个计量单位的可怕,只有落在具体某个人身上的时候,才会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光祖的话很平静,在万历年间做司寇就是这么轻松写意,如此铁证还要用死污蔑朝廷这种事,万历年间无法发生,因为一定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解刳院里做标本,还不如去一头撞死。 “我不翻供!我认罪,我有罪,我勾结毛利辉元意图窃取水肥制造,我有罪!别把我送解刳院啊!少司寇饶命,饶命啊!”陈绳人都傻了,他忘记了解刳院这茬儿,以诡异而扭曲的姿势不停地磕头。 台下的百姓本来还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但一看到陈绳这般求饶,立刻引发了一阵阵的哄笑,这就是临死的泼脏水,主要是样子实在是滑稽,跟个大公鸡啄米一样的怪异。 这是朱翊镠的‘化畜术’,用绳索将其变成了这般模样,再加上陈绳的行为过于好笑,才有了这样的节目效果。 陆光祖从签筒里抽出一张签令,扔了出去,颇为平静的说道:“你不翻供,也会被送到解刳院,没想到吧。” “啊?”啄米的陈绳愣在了原地。 “哈哈哈!”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了哄笑,陆光祖这个人看起来就很严肃,但是审判的时候,还能把案犯折腾到这种地步。 “送解刳院。”陆光祖不再跟陈绳废话,而是选择了判决,这四十七个案犯,刑部已经部议,只要是没有新的情况,比如新的证据、案犯新的立功表现等等,就会按照部议去判决。 有的会被送解刳院,有的会被送菜市口斩首示众,有的则是流放卧马岗挖煤,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既然部议早已经确定了判决,那公审公判的意义在哪里? 其实很简单,围观的百姓们行使了监督的权力,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原先对于百姓而言,律法根本就不存在,对律法也漠不关心,因为根本用不到,但现在公审让百姓参与到了其中,哪怕是只有一点点,都是法的巨大进步。 这一点从不百姓的反应也能看得出来,诉诸于律法来保护自己,似乎也是一种选择。 朱载堉站起身来,对着朱翊镠笑着说道:“那既然判下来了,百姓也无异议,并没有群情激奋,那我就回皇家格物院了,贤侄啊,好多人托关系跟五经博士说,你在胡闹,我闲暇的时候,也稍微看了下,你做得很好,你哥真的很辛苦,我不懂政治,但我懂人心,你不是给你哥找麻烦。” “好好干,莫要落了咱老朱家的脸,精神些。” 朱载堉没有称孤道寡,而是以皇叔的身份肯定了朱翊镠做的事儿,并且给予了支持,他是皇帝圣旨里的监国,但他不管庶务,有人请他出山,压一压朱翊镠嚣张气焰,朱载堉忙于万物无穷之理,今天既然看到了,索性就直接表态。 “谢皇叔。”朱翊镠也没想到对政务漠不关心的皇叔,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支持他的行为。 “陛下有句话说得好,你不关心政治,但政治会关心你,政治嘛,人集体决策的活动,影响到了所有人,虽然我不关心这些,但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镠儿,大胆的做,真的把天捅破了,就是我纵容你的,出了事,让陛下怪罪我就是。”朱载堉可不是空口白牙的支持,而是做了担保,揽下了罪责。 天下罪之,就找他朱载堉的麻烦,小孩子不懂事闯了祸,可不就是他这个叔叔担责任? 朱载堉走了,让寄希望于德王从格物院里出山,制裁朱翊镠的贱儒们失望了,朱载堉已经在公审现场,明确表态。 干得好!继续干!精神些!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不能脱离社会而独立的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关系存在,有人托关系让五经博士请朱载堉出山,朱载堉也有点烦,四十八匹马力的蒸汽机要试车,作为格物博士,朱载堉非常忙,这么一表态,就没人来烦他搞研究了。 四十八匹马力的蒸汽机顺利试车成功,这个好消息伴随着公审试点的结果,送到了南巡的皇帝手里。 “不是,皇叔整天研究些啥?”朱翊钧看着手里的奏疏,一脸古怪的对着坐在另外一侧的张居正说道:“皇叔居然说,一个人等于1.28匹马?” 一马力的定义非常明确,一匹马连续干四个时辰,共将七十二万斤水提升了一丈,朱载堉找了五十个壮劳力,经过试验,得到了一个人等于1.28匹马。 “整个论证是非常严谨的,人比马匹耐力更足,人力贱于畜力。”张居正看完了朱载堉的奏疏,对于四十八马力的蒸汽机试车成功,张居正由衷祝贺,对于朱载堉论证人到底有多能干活,张居正也表示了肯定。 一个滑轮,一个大水桶,除了吃喝拉撒,人一拉就是四个时辰,干的是马的1.28倍。 “陛下要去济南府吗?”张居正询问皇帝下一站,陛下顺着驰道来到了青城县。 现在大明皇帝有两个选择,从青城沿着驰道向东,过青州府至胶州湾密州市舶司,第二条路线则是入济南府,向泰山、兖州入徐州,这两条路线都有准备,就看皇帝陛下本人的意志了。 “去密州市舶司。”朱翊钧也没有多犹豫,直接告诉了张居正他的选择。 “陛下,山东巡抚王一鹗,是陛下一手提携,当时所有人都因为他是徐阶门下,不认可他,是陛下力排众议,将其升转到了山东做巡抚,这不入济南府,是不是有点太伤他了?”王崇古说出了张居正想说的话。 王一鹗是帝党,而且是铁杆,在顺天府丞干了十年,终于捞到了升转的机会,现在过山东,不到济南,这就是不信任,王一鹗日后在山东,想做什么,都有点束手束脚了。 “陛下,山东巡抚王一鹗到了。”一个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俯首奏闻。 “这说曹操王一鹗就到了,朕可没宣他来见。”朱翊钧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宣。” 大明皇帝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都不会进济南府,当年靖难之战,铁铉差一点就把朱棣用千斤闸压死这件事,到现在都是个禁忌,武宗南巡的时候,也没过济南府。 大明皇帝不去济南府,但山东巡抚可以来青城迎驾。 按照皇帝临行前的圣旨,各级官员不得为了迎驾离开辖区,王一鹗为了迎驾跑到了青城山脚下的青城县,就有点擅离职守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一鹗甩了甩袖子,行了个五拜三叩首的大礼。 “王一鹗,你可知罪?朕有明旨,不得擅离。”朱翊钧佯装愤怒的说道。 王一鹗再次俯首说道:“臣不知罪,陛下经行即为御道,臣为京官自当随扈左右,既然不是外官,就没有擅离职守之说了。” “巧言令色!倒是会给自己找理由,勉强说得过去,免礼吧,坐下说话。”朱翊钧手一引,示意王一鹗坐下。 这也不算是理由,王一鹗的官职全称的确是副都御史巡抚山东,他的确是京官,巡抚只是派遣,不在地方官的范畴,和浙江巡抚吴善言一样,和当地势要豪右沆瀣一气的结果,就是死罪难逃。 “陛下,臣有一个件趣闻。”王一鹗坐下没有先谈正事,而是开始了闲谈。 “哦?”朱翊钧好奇的说道:“是怎么样的趣事呢?” “青城县的何员外有一个儿子,打小就比较懒散,仗着家里有点家底,做什么都没什么耐性,那是文不成武不就,这不是前段时间院试,要考秀才吗?忽然,他这个朽木不可雕也的儿子,就成了天才。”王一鹗开始讲这件趣事。 何员外是青城县有名的大户人家,家里有个小儿子,叫何振言,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懒,不是笨,是懒,请的家学先生教不了,十里八乡闻达之士也教不了,再加上父母的纵容,何振言就一直厮混,这眼瞅着到了十六岁,到了婚配的年纪。 门当户对的女子,都不愿意嫁过来受苦,向下找倒是能找到些贪图富贵的人家,但何家又不乐意。 万历十三年院试,这干啥啥不行的何振言突然就成了天才。 “怎么个天才法呢?那算学就跟有了算心通一样,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而且一定对,七步作诗,十步成词,当真是了不得,参加各种诗会,也是出尽了风头,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说什么文曲星下凡,浪子回头金不换,顺便骂一骂科举。” “这眼瞅着到了院试,这考完了,这何振言却考的一塌糊涂,算学考了四十八分。”王一鹗笑着说道。 “哦?满分是一百分,考了四十八分,实在是有些低了。”朱翊钧点头说道。 王一鹗笑着说道:“臣这一琢磨,就琢磨明白了,何家为了给孩子弄出天才的样子来,估计没少花钱买通别人,这要是落了榜,嘿,这不就是大明院试不公正吗?事情也是这样发展的,何振言的父母,就告到了县衙,县衙不让何家父子无理取闹,他们就告到了府堂来。”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甚至都传出了臣收了贿赂,不肯受理。” 朱翊钧问道:“那你是怎么应对的呢?” 王一鹗端着手,往前凑了凑说道:“臣就直接在府堂外摆了个围三丈的空地来,把何振言单人单桌的放在了那儿,现场出题,结果一百分满分,他考了二十三分。” “臣就在那地方,立了块碑,上面写着:青城怠愚顽劣子,一朝顿悟智谋多,天才之名传四方,一朝院试四十八,父母心急言不公,济南府试二十三,天下奇闻!” “这何振言也无脸继续在县学读书,直接就退学了。” 这就是王一鹗的天下奇闻碑的来历,他的拿手好戏就是立碑,跟他里格楞,他真的会把人刻在石头上,供人耻笑,一如朝阳门外快活碑林,都成了入京学子必去的地方。 比较有趣的是,时至今日,依旧没人打破徐阶本人贪腐记录。 “陛下,要警惕势要豪右对科举选士的企图觊觎之心。”王一鹗说起了自己为何要讲这件趣事,山东从先秦稷下学宫开始,就是文教兴盛之地,而现在有人在山东地界先改变科举选士,或者说阶级跃迁的规则,王一鹗处置了此事,并且奏闻了陛下。 “王巡抚处置得力,事关国朝兴衰大事,马虎不得,这件事登邸报刊行四方。”朱翊钧觉得王一鹗处置的很好,而且做得很对。 其实何员外完全可以捐一个增生,也是有功名的,等同于秀才,当然举人和进士就捐不了了,何员外之所以要如此麻烦,就是因为增生会被人笑话,尤其是在山东地界,买来的增生普遍不被人承认,甚至被人看不起。 “陛下,臣还有事奏闻,近来,臣发现,山东有人走私米粮到倭国牟取厚利,倭国人多地狭,人地矛盾尖锐,粮食产量因为这些名田主乱战累年降低,今年倭国米贵,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粮食上,要往倭国送粮,谋取暴利。”王一鹗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倭船到大明买粮,和大明部分不法海商走私到倭国。 如果再加上陈绳联合毛利辉元意图窃取大明水肥法,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倭国的米,真的不够用了。 “倭国为何缺粮?是地里长的粮食,真的养不起那八百万人了吗?非也,是乃是战祸频繁,未有明主而已,而且随着海贸兴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舍本逐末,城外都是流匪、败兵,城中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王一鹗不认为倭国的土地养活不了倭国的人。 倭国的人口在快速下降,八百万的丁口,完全能养得起,战乱破坏生产,随着海贸的兴亡,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土地,哪怕是没有白银流入,但繁荣的商贸,依旧让倭国的生产结构发生了改变,倭国白银在流出,但宝钞在流入。 这种改变,让倭国变得更加危险了起来。 “狗急跳墙?”朱翊钧眉头一皱,没吃的,就抢,这是倭寇的惯性逻辑,三分人样没学会,七分兽性根深蒂固。 “可能是朝鲜。”王一鹗是山东巡抚,离朝鲜和倭国都很近,他坐直了身子说道:“倭国人狗急跳墙的话,决不能因为朝鲜国王不肯入京,就置之不理,倭寇一旦拿到了对大陆的跳板,其野心就会看向大明。” 大明和朝鲜也不是亲如一家,有一些矛盾,但问题不算太大,国与国之间利益为先,但因为这些矛盾,就要把朝鲜让给倭国,是一种很不明智,也不理智的做法。 “他们想入寇朝鲜,除非织田信长死了。”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先严禁海商贩粮东去倭国,此为要事,大明的粮食都不够呢。” 毛利辉元单独入寇朝鲜,实力不足,织田信长也不能绕过毛利辉元进攻朝鲜,解决粮食危机,地缘的缘故,织田信长做不到。 织田信长和毛利辉元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双方已经打了这么多年,织田信长要石见银山,毛利辉元不给,除非织田信长死了,或者毛利辉元彻底战败,否则没有和解的基础,和解的话,双方都无法对下属交代。 对于倭国的局势,大明还是非常了解的,目前没有形成合力入寇的能力。 大明似乎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开海,但是倭国还是因为大明翻动了下身子,变得更加动荡不安。 “陛下,大明开海遇到了困境。”王一鹗坐直了身子说起了正事,他从济南府跑到青城县面圣,自然不是为了联络感情,而是他在地方做事的时候,发现了大明开海十二年进入了一个瓶颈期。 “详细说说。”朱翊钧面色严肃的说道。 “陛下,这第一个困境就是海外市场的饱和,大明商品生产还在快速增加,但海外的需求没有同时增长。”王一鹗谈到了现在出海货物饱和的现状,其实还没有饱和,但大明的生产如此增长下去,真的会出现一些让人无法接受的局面。 王一鹗之所以得到了这个结论,是大明各地都还在如火如荼的设立各种各样的工坊,但五大腹地市舶司的白银流入增速,远低于工坊增长数量。 大明开海是以商贸为主导的,现在商贸主导这条路前面是个死胡同。 “陛下,短期内看不出问题来,长期来看,一定会造成一些乱象,密州市舶司已经有商品在库房里堆积腐烂,都不肯低价卖出了。”王一鹗发现了一个现象,不止一家仓库里的货物,都已经被虫子啃咬的千疮万孔,但依旧不肯低价卖出。 一面是物价随着白银的流入在缓慢增长,国内商品严重不足,价格腾飞,一面是货物在仓库堆积如山,这种现象,看起来非常的矛盾,而且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但它的确真实存在。 朱翊钧其实可以理解这种现象的出现,大抵就是:把牛奶倒进密西西比河里,也不肯降价。 第668章 青城县何四郎 第668章 青城县何四郎 单纯的把商品在仓库堆积,把牛奶倾倒在河里,让蔬菜瓜果烂在地里,看作是人性贪婪的问题,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推脱,因为人性是恶的,所以这些事儿存在就是合理的,这不负责任。 这是一个成本、风险、利润、供应、需求、社会资源调控的综合性问题,单纯的把它归因为人性本恶,是无法解决这个顽疾的,需要正视它,承认它的存在,再想方设法的去缓解它,甚至是解决它。 王一鹗讲两个茶杯放在了桌上,拿来一个茶壶说道:“别的市舶司,我不清楚,但密州市舶司的确是这样的,自从市舶司设立以来,在密州周围形成的产业,都是外贸为主,十二年来,都是如此。” “长期过分依赖海外厚利而生存,厚利之下,他们对商品在大明之内出售,缺少兴趣,因为利润实在是太低了。” 王一鹗拿起了茶壶倒入一个茶杯里,哪怕是溢了出来,也不往另外一个茶杯里面倒水。 “那么是不是我们将这个外贸的茶杯拿走,茶壶里的水就能倒到这个茶杯里呢?并非如此。”王一鹗拿走了代表着外贸的茶杯,也没有停下来,而是把茶壶里的水,直接全部泼到了外面。 王一鹗这才开口说道:“商贸是逐利的,若是没有利润,就没有驱动力。” 为何宁愿把茶壶里的水泼掉,也不肯降价呢?为何大明的经济无论如何都不能拿走一个茶杯呢? 王一鹗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青城县何四郎是青城县最大的势要豪右,他有个工坊,雇佣十里八乡的人来做工,生产各种各样的商品,包揽了人们衣食住行的所有方面,何四郎显然不是做善事,这样,只有一个茶壶的时候,就会出现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所有生产的商品如果价值100万银,那么何四郎要拿走20万的利润,剩余的80万向下分配,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状态了,一般情况下何四郎要拿走90万,往下分配10万。” “哪怕是最理想的八二分,穷民苦力们,手中就只有80万银,无论如何都买不完价值100万银的货物,而且,何四郎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手中的20万光,这个时候,多出来这20万的货物,就是过剩。” “对于青城县如此,对于大明也是如此。” 过剩,不是人们不需要商品,而是因为分配的缘故,市场的总需求小于供应,是生产、利润、分配、交易多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只有内需这一条腿走路,就是必然会陷入一个死循环。 因为以利润为主导,就一定会产生过剩,代表市场供大于求,工坊就会减少生产,减少供应进而维持利润,就会裁员,裁员导致了市场的需求更加萎靡,一步步的走向深渊。 王一鹗用青城县何四郎的故事告诉陛下,闭关锁国的最终导向,就是亡国,从经济模型上来看,这就是必然结果。 张居正听闻,对着陛下十分郑重的说道:“闭关,禁海,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天下之事,莫过于四个字,利来利往,需要用外贸厚利,来满足交易、商贸对利润的需要。”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过剩导致了浪费。”朱翊钧回到了问题的最开始,闭关锁国是不可能闭关锁国的,开海带来的许多新的挑战,需要想方设法的解决。 “其实有个好办法。”王一鹗思索了片刻说道:“外面人买不起大明的货物,大明发行国债,筹措资金,开始扩军,然后对外攻城略地,吃下朝鲜、倭国、安南,还不够,就继续扩军,东吁、蒙兀儿、大食、黑番国,还不够就继续扩,反正没人能挡得住大明军。” 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扩大需求,军事征伐。 大明一共就发行了一期专项国债,五年期的一千万银,专门用于绥远驰道修建和矿山开采,但国债这种筹集资金的方法,很快就被大明的保守派给摁死了。 以王国光和张学颜为首的户部,认为负债是一种激进的财务政策,是洪水猛兽,哪怕是有实体资产作为支撑的债务,也是洪水猛兽! 第一期为数一千万银的国债,是大明攻伐绥远之后,因为资金不足的无奈之举,是特例,不能作为一种常见的手段。 任何负债都需要赔付利息,是赔钱买卖! 再加上现在内帑、国帑的白银堆积如山,不需要筹措资金,所以国债一直没有再次发行。 枪在手,跟我走,抢,抢,抢!抢不够就继续扩,继续抢,扩大外部循环,扩大需求,坚决用武力手段,推行自由贸易,直到彻底崩解的那一天。 大明似乎也是这么做的,倭国、辽东、绥远、西域、东吁,大明四面开战,在不断地对外扩张,但大明并没有穷兵黩武的发行国债去扩大武装力量。 “人有两条腿,经济也是如此,我们必须要使用强而有力的手段,对内的分配进行调整,同样也必须要想方设法的扩大外部的需求,这两条腿都要粗壮,才能撑得起大明的江山社稷。”王一鹗总结性的对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进行了总结。 两条腿走路,扩大内需也要扩大外需,扩大内需,是需要在分配问题上下功夫,扩大外需,则是开拓,开拓,开拓。 需求不足是大明开海遇到的第一个瓶颈。 王一鹗喝了口水,才继续说道:“陛下第二个瓶颈,则是海外流入的白银,已经很多年没有快速增长了。” “大明白银流入主要有三条,第一条路线是倭国,每年大约为四百万银,第二条是大帆船贸易,总计不过六百万银,第三条为大明自己的远洋商队,以刘吉为船长的远洋商队,每年带回三百万银,因为种种关系,每年白银流入大约在一千万两道一千四百万两之间。” “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少。” “与之相反的则是,赤铜的数量因为吕宋十二处铜镇的关系,仍在快速增加,由万历九年的1100万斤,增长到了去年的1900万斤,而且大明对吕宋方面的出口,也是随着赤铜的流入增加,而不断的增加,规模增速大抵等同于赤铜流入增长速度。” 白银的流入不仅仅是增长过慢的问题,而是忽多忽少的问题,不像赤铜,总是在增长,可见的未来,也会一直增长。 白银流入忽多忽少,会产生震荡,震荡就会产生投机,就会造成各种社会矛盾,对于极为保守的大明而言,不稳定不如没有。 王一鹗从密州市舶司谈起,说到第二个矛盾也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矛盾。 一个很有趣的事实,吕宋因为国姓正茂的经营,生产在增加,需求也在增加,而且增速完全正相关。 吕宋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想解决外需,还是需要大明的传统艺能,王化。 王一鹗真的很想批评一下泰西的大航海,泰西的大航海给世界带来了枪炮、病菌、战争掠夺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带去,那些被殖民的地方,除了悲剧就只有悲剧,除了死亡就只有死亡,泰西大航海已经一百三十余年,并没有让世界的需求增加。 大明开海十二年,就制造了一个吕宋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奇迹的存在。 马尼拉城从一个围五里,不过九万人聚集的城池,变成了现在南洋上耀眼的明珠,人口在万历十二年末的丁口普查中,第一次突破了百万之众,港口还在快速扩建,从四个泊位扩张到了四十个,仍然不能满足需求,海堤从0里,增长到了700余里。 四处龇牙咧嘴的大鳄鱼和猩猩,都已经慢慢消失不见。 吕宋拥有焦钢煤铁厂,还有十二处年产超过百万斤赤铜的大铜厂,这十二个铜厂,每一处都形成了十万以上丁口的城镇,拥有了道路、桥梁、沟渠,甚至还有了学堂。 大明和泰西搞出海,都是为了出海掠夺,起始动机没有什么不同,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王一鹗本来想批评泰西的大航海,后来觉得这是在讨论大明的内部问题,批评他人抬高自己,完全没必要,就没有多说。 这是大明皇帝八大美德之一:谦逊。 “陛下,这第二个瓶颈,臣以为海外需要宝钞,大明海外通行宝钞。”王一鹗不是意见篓子,只需要看现象,找问题,剖析原因,他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 王一鹗进一步开口说道:“吕宋的海外通行宝钞,颇为稳定,臣以为可以继续扩大宝钞的发行,即便是有可能会宝钞回流,但也应该从每年一百万贯提升到五百万,甚至是一千万贯的规模。” “至少也要提供大约等同于赤铜流入等价的宝钞,这对吕宋而言,非常重要。” 王一鹗没有大步快跑的意思,政策试点在吕宋,规模从实验性质的一百万贯向上扩张到五百万贯,看似是大跨步,但其实和赤铜流入的数量几乎相同。 “善。”张居正倒是颇为赞同。 大明不行钞法,只行钱法,这件事里的保守派是大明皇帝,大明皇帝始终担心宝钞回流的发生,对这件事的态度过于保守,导致大明钞法除了在倭国外,从未大规模发行。 “吕宋也需要宝钞,大明拿走了赤铜,吕宋用什么去交易呢?要么扣下一部分的赤铜,要么截流一部分流入大明的白银,要么仰赖大明发行的宝钞,只要大明不倒,在吕宋地面的宝钞,就会坚挺。”张居正进一步解释了自己为何会赞同。 皇帝优先考虑腹地,但多少也要考虑下的吕宋地方的切实需求,随着铜厂的设立,吕宋开始发展,已经不处于完全蛮荒的地方,对货币的需求也是极其旺盛的。 宝钞,就是最优解,而且不必担心贬值的问题,因为只要大明在,宝钞就有本位。 “陛下,白银流入不能无序,没有白银流入得饿死,白银流入多了也会堰塞,但大明之前缺少调节白银流入的阀门,而海外通行宝钞就是那个阀门,如果想要更多的白银,就多发行一些宝钞,如果想要减少白银流入,就可以减少甚至是收回宝钞,减少白银堰塞。”张居正进一步阐述自己的理由。 白银流入速度的快慢,需要自主、可控。 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内帑堆积如山的白银,扛着那么大个堰塞湖,陛下的压力真的很大,白银无节制的流入,也会造成许多的问题,有个阀门,就好多了。 就像蒸汽机一样,蒸汽机离心调速器,可以有效调节蒸汽的流量,让蒸汽机相对稳定的输出,想要多大的力气,就有多大的力气。“恩,王巡抚写成奏疏,朕朱批,送京堂推行。”朱翊钧思考再三,还是决定赞成王一鹗的想法。 这是解决白银流入速度的手段自已,有没有用还需要实践,但有总比没有强。 大明处于钱荒,整个世界同样处于钱荒的状态,大明的读书人素来喜欢批评朝廷,尤其是各种铁钱,更是被视为恶政中的恶政,从汉时开始的铁钱,飞钱,都是被批判的对象。 但除了中原能够奢侈的使用铁来铸钱之外,整个世界,连一个能大规模铸造铁钱的国家都没有,大明铁器行销海外,已经稳居大宗商品第二,甚至正在挑战布大宗商品第一的位置。 世界没有高炉冶铁术,各国更没有铁冶所。 泰西的钱荒,也是到了大航海时代,四处掠夺才逐渐缓解,但也只是泰西,整个世界仍然是处于绝对钱荒的时刻,只要大明可以完成对钞法的探索,仅仅钞法一项,就够大明续命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了。 大明海外通行宝钞,形成稳定的一般等价物,就会被用的到处都是,墨西哥、智利、巴西、泰西、非洲、大食国、蒙兀儿等等等等。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倭国又会变成一个货币上的孤岛?”朱翊钧简单思考了一下,得到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论,倭国又在大明翻身的时候,遭受了无妄之灾。 因为倭国的货币,是倭国通行宝钞,和大明海外通行宝钞不是一款,倭国的通行宝钞是没有蕉麻的,蕉麻产自吕宋,是一种绝佳的硬质纤维,具有拉力强、耐盐、耐浸、耐腐蚀等等特点,倭国通行宝钞是特制的,没有蕉麻。 倭国要和世界商贸沟通,没有大家都广泛认可的货币,就无法贸易。 王崇古听闻,笑呵呵的说道:“这也没办法,宝钞大明自己也不够用,就像米一样。” 大明宝钞注定会回流大明,作为钱法的一种补充,不够用,自然不能牺牲自己的利益,来为倭国更换宝钞了。 “开海遇到的第三个瓶颈,除了海外需求不足,白银流入忽高忽低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挑战,就是海寇问题,在马六甲海峡之内,大明船队可以自由通行,但是在马六甲海峡之外,海盗泛滥成灾。”王一鹗谈到了第三个瓶颈。 万事万物存在着普遍联系,进而存在着普遍的矛盾,这三个瓶颈是相互关联的。 大明商船出不了马六甲海峡,在海寇这件事上,大明辐射范围内,海寇已经偃旗息鼓,因为海寇的发端,倭国,已经被大明筑起了高墙,这道高墙是对马岛、长崎总督府和琉球,物理意义上的高墙,将倭寇牢牢的圈在了倭国。 如果费利佩二世能够对英格兰筑起高墙,泰西的海寇就能少一大半,毕竟私掠许可这种事儿,实在是太过于恶劣了。 “为什么要说大明商船越来越不喜欢出马六甲海峡了?哪怕是有泼天的富贵,也不愿出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明五桅过洋船的销量没有在放开后大肆增长,其主要还是由朝廷和五大远洋商行购买。”王一鹗不是胡说,密州市舶司经停的五桅过洋船数量相对固定,而且几个造船厂五桅过洋船的销量也相对疲软。 “如果说地中海是个风平浪静的澡盆,那现在大明水师辐射范围内,就是个人造的澡盆,相比较可怕多变的天象,人们还有些观察的办法去躲避,但是马六甲、兰老岛达沃城之外,就是海盗狂欢肆虐之地,人祸泛滥成灾。”王崇古看了王一鹗拿出了的数字,大明海商对五桅过洋船的兴趣不高,因为没有需求。 来自黑番国的象牙数量,也在累年减少。 简而言之,大明海商都被陛下的强悍水师给惯坏了,不是大明水师能抵达的地方,海商都不去,谁爱去谁去,那些地方,营商环境过于糟糕了。 大明水师刚刚打到了孟加拉湾,打到了东吁城,就有海商跟着水师去了,赚的盆满钵满,在海商上,所有人看到了北斗七星旗和大明龙旗的存在,就十足的安心。 大明水师不抢劫商船,这是自俞大猷建立水师之后,就已经明确的军例,军纪等于战斗力,没有严明的军纪就没有战无不胜的大明军,纵兵劫掠就是对军纪最大的破坏。 泰西,国家的海军也是海盗,这就是典型的道德真空,而大明水师不抢商船,也被黎牙实认定为大明高道德劣势的一种,不能劫掠商船,维系水师的成本实在是过于昂贵了。 商贾是逐利的,被抢劫的的话,不仅没有利润,还要把所有成本打进去。 朱翊钧摇头说道:“这不是允许武装商船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任何鼓噪类似于私掠许可证的政策,都视为让复杂多变的海洋,变得更加危险。” “所以解决之法,还是水师要扩军。”张居正思来想去,没想出什么办法来,扩军成了唯一解。 但是维持一支纪律好的水师,其成本又过于昂贵了,现在这十万人,已经是大明的极限了,大明军费已经占据了大明朝廷近一半的岁入。 四大总督府都维持着一定规模的牙兵,大明朝廷顶多派遣一些客兵,这是大明水师军力严重不足的结果。 扩军要钱,大明又很穷,需要的钱的地方又太多,如何取舍,这就很考验政治智慧了。 其实解决这个问题,有个现成的办法,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提及。 那就是纵容四大海外总督府进行自我扩军,大明腹地的水师有高道德劣势,而总督府不存在这种问题,西班牙、葡萄牙遍布世界的总督府,哪个不是强盗? 但大明是一个高度集权的封建帝制,这才是王一鹗想说,但没说也不敢说的瓶颈。 大明政治制度本身,与对外扩张的根本矛盾,四大总督府这种介于分封制和郡县制之间的产物,已经是皇帝、朝廷的最大妥协了。 帝制下的权力高度集中和海外总督府权力离散,是无解的矛盾。 安东尼奥、费利佩二世可以坦然的接受海外总督府的高度自主,但大明皇帝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不仅仅是皇帝,连殷正茂、张元勋、陈璘、徐渭这些海外总督,也很难接受,陈璘是琉球总督,但他更是大明水师总兵官,一年到头,陈璘都只在武装巡游的时候,去一次首里府的那霸港。 “陛下,这次南巡,是不是要让沿途地方,进献一些美人?”张居正提出了一个天才般的想法! 多纳妃嫔,多生孩子,陛下连世宗皇帝定下的九嫔妃制度都没有补完,现在宫里满打满算就大婚时候的王皇后、侧妃刘妃、李妃,万历八年因为生子晋位的周德妃、冉淑妃,万历十年进宫的英姿飒爽郭云瑶,温婉如水王兮悦,这二位也在随扈的名单之上。 郭云瑶、王兮悦这二位进宫到现在迟迟没有身孕,王夭灼在确定随行名单的时候,特别照顾了她们二人,其实陛下更喜欢云南小娘子冉淑妃,毕竟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段,都写着家宅不宁,但冉淑妃生下了朱常潮,有子嗣,可郭云瑶和王兮悦没有。 多生孩子,分封海外,这是张居正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为了大明开海大事,就再辛苦一下陛下的腰子吧。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不愿滋扰地方。” 武宗皇帝因为没有孩子,在南巡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让地方进献美人,试图生出个孩子来,但始终没有。 朱翊钧没有这个顾虑,就带着皇后和两个嫔妃一起南下。 造人是必须造人的,但哪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道理? “要不让密州市舶司进献一些高丽姬和倭国游女魁?”王一鹗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来,有的时候再喜欢的饭吃的多了也会腻歪,这两年宫里一直没有喜讯,陛下要是吃腻了山珍海味,密州可以提供一些海外风情。 冯保这个鸟使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偶尔换换口味也好,泰西那些金毛番、红毛番陛下不喜欢那个味儿,可是高丽姬魁女,味道鲜美,不可不尝。 “打住打住!”朱翊钧气急败坏的说道:“这说着开海大事,怎么就扯到了这纳妃嫔之上,说事说事。” 帝制集权和总督府离散这个无解矛盾中,张居正能想出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破局之法,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不过得需要陛下配合就是。 “陛下,臣个人认为,开海还有一个困境,那就是南北发展不均衡,秦岭黄河以北,就只有密州一个市舶司,而且其规模和松江新港、宁波双屿、福建月港、广州电白完全无法相提并论,陛下要开海投资,密州市舶司也是个选择。”王一鹗这个燕国的地图有点长,最终图穷匕见,说起了他这次面圣的主要动机。 和王崇古盯上了陛下的马上要泄洪的银子一样,王一鹗希望大明皇帝在进行开海投资的时候,也考虑下密州市舶司。 陛下的主要投资集中在松江府、广州府,而不是北方,本来南方富裕,因为长江的存在,也存在着地理优势,再加上陛下的投资倾斜,导致密州市舶司的规模完全无法与其他市舶司相提并论。 王一鹗希望大明皇帝能给山东一个机会,山东会证明,自己也是沿海省份。 胶州湾也是天然的避风良港,而且是一个不冻港,对于大明而言,这也是北方最好的良港,北方虽然没有大河,但北方有驰道,驰道已经修到了密州市舶司,因为很多历史原因,大明皇帝对济南府比较忌惮,对兖州衍圣公也颇为不满,所以对山东倾注的力量不多。 南北差异过大的后果,就会头轻脚重,尾大不掉。 王一鹗希望陛下能够重视。 “朕内帑里那点银子,大家都盯着呢,申时行要、李乐也要,王家屏也要,现在王巡抚也要。”朱翊钧笑着说道:“这个拟成奏疏,送京堂廷议吧。” 朱翊钧没有答应下来,不是说他没有原谅山东,而是投资,从不是一拍脑袋就可以决定的,投资是需要一定回报率的,是否要加大对密州市舶司的投入,需要研究决定。 (本章完) 第669章 断盐 断棉 里挑外撅 第669章 断盐 断 里挑外撅 大明的开海,是大明皇帝朱翊钧执意推行的新政,不包括在张居正新政之内。 张居正的新政主要集中在处理内部矛盾,皇帝新政主要是对外开拓,开海、稽税以及对外征伐,王崇古新政则是主要集中在以官厂团造、工兵团营生产力提高等方面,万历维新囊括了张居正新政、朱翊钧新政和王崇古新政三个方面。 三驾马车带领着大明从泥潭之中挣脱,当然有好处,但也有坏处。 比如大明开海之后,势要豪右、官僚发现,原来事情还能这样做!泰西的贵族们,有一种没有经历过‘黄巢过境’的美感,让势要豪右、官僚们极为向往。 笼罩在中原这片土地上,千余年的阴影,世家政治,绝对不是黄巢一个人的功劳,他的确带着人征战数万里,物理意义上将世家埋进了土里盖棺定论,可对世家政治权力斗争,其实从东汉初年就已经开始,一直到科举制度出现。 但,黄巢过境是个标志性事件,代表着世家政治的彻底结束。 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就是世家政治的最后结局。 现在泰西贵族活着的模样,就是大明势要豪右心驰神往的样子。 泰西可以公然搞外遇,情妇就像是空气一样的普遍,私生子甚至可以继位,而在大明这就是生活作风有问题,道德问题在大明也在考成的范围内,比如汪道昆到了松江府就被‘夜宿良家’,只能纳了妾,成就了一段风流韵事,勉强躲过了风波; 泰西可以公然搞政治贿赂,绅士们居然能贿赂英格兰的议会,纵容兼并圈地,而海寇们也可以贿赂,促成私掠许可证的颁布,但大明不行,大明搞贪腐,哪怕是天上人,也会被清算,比如前四川巡抚罗瑶,就因为三十四万两白银的贪腐,被张居正搞成了楚党的自我新陈代谢; 泰西可以鼎建大工无一物,比如西班牙造船厂时至今日都无法仿造五桅过洋船,不是费利佩二世不想,他想,但是他知道巨大的投入最后都是空,因为拿了银子不办事是常态,但大明不行,晋党如日中天,王崇古在宣大鼎建长城,没有修,差点就被张居正给弄死了。 出把肉倒一手,沾一层的油,和直接把肉给吃了,油都不剩,是两种政治生态。 泰西的政治生态,特有的松弛感,就是大明势要豪右们向往的样子。 这也是绝对自由论能够滋生并且广为传播,甚至和有限自由论形成分庭抗礼的原因,肉食者阶级总是更加倾向于绝对自由论,而多数的穷民苦力,当然倾向于有限自由论,利用暴力,限制肉食者对下朘剥,穷民苦力才能喘一口气,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有些东西,一抓就灵,不抓不行。 万历十三年春二月二十四日,大明皇帝朱翊钧的仪仗,终于抵达了胶州,距离胶州湾不足三十里。 王一鹗在陛下登高望远的时候,才开口说道:“万历九年起,胶州、莱州府、平度州等地所有城墙均已拆除,复设夹仓镇、信阳镇、南龙湾海口、古镇、乳山寨、赤山镇等等海防巡检司五十六处,复设石臼寨、夏河寨、雄崖、大山寨、海阴等守御千户所十七所,复设灵山卫、鳌山卫、大崇卫、靖海卫等九个卫所。” “以海防巡检为巡视报警,守御千户所为主要稽查力量,诸卫所为主要军事力量的海防,在万历十二年悉数完成。共有军兵巡检三万四千人,足以保障山东沿海安全。” “现在不需要姚光启去拼了命的去保护渔民的海带了。” 姚光启的脸上有道吓人的疤,这道疤是他保护山东渔民的海带留下的,现在不需要了,山东海防建设全部完成,海寇已经成为了指标。 王一鹗告诉了陛下,为何山东地面,有胆气去拆除所有的城墙,除了大明水师在倭国筑起的高墙之外,那就是山东本地的防卫力量的恢复。 王一鹗继续俯首说道:“整个陆上海防体系,都是由凌云翼凌总督践履之实,走过了海岸线,和戚帅往来沟通最终确定,凌总督去了河南之后,由臣循迹而行,将其完成。” 凌云翼走过海岸线这件事,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是一种政治表态,主要是为了安定人心,拆除城墙,倭寇来了怎么办? 主要工作则是由测定水文的五经博士们,将各处测绘清楚,送到了京堂,讲武学堂进行了优化,最终确定了这九个沿海卫所、十七个守御千户所,五十六处海防巡检的位置。 “你们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朱翊钧放下了千里镜,十分肯定的说道:“大开大合却力中见巧,羚羊挂角亦力可拔山,妙至毫厘,当真巧妙。” 朱翊钧的军事天赋为零,但他还是从堪舆图上看到了其巧妙,戚继光就是再有本事,军事天赋再高,他制定出来的防卫再严密,没人去推行,在京师的戚继光,也只能让防卫计划停留在纸上,而凌云翼和王一鹗一点一滴的将其实现。 朱翊钧稍事斟酌,才开口说道:“戚帅平治天下,画策设谋、筹画有功,功在社稷,兹当厚赏,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特于例外,加赐蟒衣斗牛各一袭、赐银一百、纻丝四表里、国窖三十瓶。” “凌云翼、王一鹗推行有功,尔等所为斐然也,各恩荫一子为中书舍人,令支从一品俸,特于例外,加赐蟒衣斗牛各一袭、赐银一百,纻丝四表里、国窖三十瓶。” “其余各级官员、工匠、军兵等一体看赏十银。” “少示优眷不必辞。” 大明皇帝又一次爆金币了,大明正在探索一条新的城市建设的道路,彻底拆掉城墙,代表着大明必须要拒敌于国门之外,否则没有了城墙的防卫,就是无险可守,这代表着大明开海的滚滚大势,已经势不可挡,即便是日后反攻倒算,开海也只能继续。 这就是开海之后大明的变化,也是沉没成本的体现,你要说闭关锁国,就要裁撤水师,那海疆安全靠什么保证?城墙已经拆掉了。 “臣等叩谢皇恩。”戚继光为首、山东地方官员叩谢皇恩,大明皇帝拿出了真金白银来,就代表着陛下真的很满意山东方面的工作。 干得好就该夸,干的差就该罚。 “没人反对吗?”朱翊钧有些好奇,凌云翼和王一鹗似乎从来没有跟皇帝抱怨过执行过程中的困难,山东防卫体系的建立,就得到了所有人拥戴吗? 王一鹗一脸古怪的说道:“当然有,山东的势要豪右询问凌总督,说凌总督就不能不那么强硬,放软一些身段,倾听一下民意,不那么急迫吗?凌总督没理会他们,后来臣到了,臣倒是放软了身段,但他们反而不乐意了,要请凌总督回来。” “说实话,臣都不晓得他们到底要什么,臣已经放软身段了,他们反而不满意了。” 王一鹗的手段不如凌云翼直接简单暴力,但软刀子杀起人来,总是不见血,痛苦期实在是太长了,和广东、广西的势要豪右碰到糊涂王家屏一样,山东的遮奢户无不怀念凌云翼,至少凌云翼光明正大,光明磊落,雷厉风行。 王一鹗搞得立碑,真的是让势要豪右头皮发麻。 “其实,臣和凌总督都知道一件事,我们都是流官,都是山东的过客,不是本地人,所以不在局中,我们看得很清楚,密州市舶司、山东,甚至整个大明,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冲上去了,密州市舶司如火如荼,盘活整个山东,大明涅槃。” “冲不上去,也就如此了,被淘汰了,历史不会再给我们机会。” 这个我们,包括了王一鹗、凌云翼、殷正茂,也包括了大明皇帝在内的所有大明人,历史不会再给大明一个机会了。 矛盾说是起起落落,那是将时间线拉长,但将时间线拉短到眼下,开海的东风就这么多年,错过了,就只有落落落了,世间从无两全法,凌云翼杀人,王一鹗立碑,固然让一些人恨得咬牙切齿,但密州富了,山东富了,这就是结果。 这就是政治决心和政治担当,该当机立断的时候,绝不犹豫,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儿去扯皮,扯来扯去,最后一事无成,该抉择的时候就要抉择。 朱翊钧登高望远,看着胶州城,空气的能见度不高,朱翊钧没有看到大海,但他看到了连绵不绝的工坊,围绕着海贸建立了无数的工坊,道路四通八达,车辆络绎不绝,人虽然很多,但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朱翊钧看到了李成梁,这个宁远侯又去逛窑子去了。 等到李成梁回来的时候,海瑞特别不满的找到了李成梁,让他注意一下影响,毕竟李成梁是扈从陛下南下,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李成梁逛窑子,到最后损的都是陛下的面子。 “我又不是不给钱,瞧你这话说的,跟我不付钱一样,我跟你说啊,这倭国来的游女,是真的卖力啊,她们弄了根绳子,绑紧了踩到上面,坐在上面,不停地弹到空中,然后做各种动作,引得阵阵喝彩。”李成梁说起了这次逛窑子的经历,这是全新的体验。 胶州最大的青楼,正中间的戏台上绑着七根绳索,由一个力夫,将身段柔软的游女举到绳索上,绳索有一定的弹性,游女就弹到空中去,各种各样的动作,让李成梁大开眼界。 “海总宪觉得这七根绳子上有多少个游女表演?”李成梁眉头一挑,笑着问道。 “七个?” 李成梁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我跟你说,是二十八个,每根绳上,就有四个游女,动作整齐划一,当真是功夫了得!厉害,厉害!” 现在青楼竞争也很激烈,没点才艺,根本吸引不来顾客,画舫因为在海上没人管,玩的都比较凶,而地上的青楼为了吸引顾客,真的是手段尽出。 竞争大,创意就多,才艺就多。 李成梁的意思也很明确,他的确是去逛窑子了,但他多数时候都是在看才艺,他这个年纪,也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欲望了,这是一种姿态,自己没有王天下的德行,不用打他的主意,无论是谁。 海瑞听明白了,他思考再三,才摇头说道:“那一定要付钱,可不能闹出笑话来,到时候青楼里的老鸨追钱追到了宫里去,那实在是有损国朝威严。” “晓得,晓得。”李成梁笑着说道:“我跟你说啊,这楼里,还有好玩的,比如…” “宁远侯自己玩吧,我还有事儿。”海瑞打断了李成梁的话,选择了直接告辞,他对青楼里的才艺不感兴趣。 “送海总宪。”李成梁打了个哈哈,送别了海瑞。 “侯爷,辽东来信。”一个家丁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将一封信送到了李成梁的手中。 李成梁脸上的嘻嘻哈哈尽数褪去,他检查了火漆后,将书信尽数看完,才面色凝重的说道:“沐浴更衣,去面圣。” 辽东有情况。 而此时冯保正在燕云楼里,低声的跟着陛下说着什么,说的就是辽东来了封信,送到了李成梁的手里。李成梁离开了辽东,所有的活动都在东厂番子的眼皮子底下,辽东来信之事,冯保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必管,宁远侯自辽东长大,又在辽东建功立业,朕相信,他比朕更爱辽东。”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两下,选择了置之不理,这也算是一种信任,李成梁人都走了,他要是给新任辽东总兵王如龙下绊子,也有这个本事,但没有收益。 真的要体现辽东离了他玩不转,那他就不该主动离开,大明皇帝反复几次让李成梁回去,是他自己选择留在京师,扈从南下的。 燕云楼,是大明皇庄在胶州的产业,和燕兴楼、燕正楼一样,算是连锁的酒楼,这大酒楼不光是买酒,也做点别的生意,但接待皇帝的时候,自然不会做哪些碍眼的买卖。 “陛下,宁远侯求见。”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这说到就到了?宣。”朱翊钧笑了起来,他笑是高兴,自己的信任没有错付,李成梁没有瞒着皇帝做什么小动作的打算。 李成梁来了,戚继光也赶了过来,毕竟要对辽东戎事进行定夺,他这个大将军还是必须在场的。 王如龙刚到辽东,有些人不信任王如龙,毕竟王如龙没有带着他们胜利过,但李成梁作为老上司,有情况奏闻李成梁,算是一种习惯。 王如龙需要证明自己,给他机会,他自己要中用。 “臣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李成梁没有废话,直接将书信交给了冯保,转递陛下。 “朝鲜国王,真的是好胆!”朱翊钧看完了书信,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朝鲜国王李昖父子,在历史上戏耍了万历皇帝,明明请大明出兵,说好的播迁到大明内附,万历皇帝下旨准许,到了战争结束,李昖玩了一出金蝉脱壳,禅让给了自己的儿子,说当年说的话不算数,大明刚刚打完抗倭援朝,已经无力承接,被迫接受了这一苦果。 “陛下,臣之错也。”李成梁再拜,声泪俱下的说道:“陛下啊,臣在辽东,没有恩威并施,才让蕞尔小邦轻视我大明,臣罪该万死。” “宁远侯,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演技真的很差?你这干哭不掉泪,多少有点欠缺诚意了。”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起来说事,别动不动就学贱儒那套,罪该万死,有罪的又不是你。” 李成梁在辽东有土皇帝之名也有土皇帝之实,他不需要跟谁演戏,所以演技差很正常,硬要把朝鲜的不恭顺,归罪到李成梁没有宣威朝鲜,是贱儒行为。 和戚继光的判断一致,朝鲜国王的联袂辽东诸部成功了,但这种成功,多少有点让人啼笑皆非,是一个极为松散的联盟,本来按照朝鲜的规划,应该是要挑一个人当先锋,进攻大明,试探下大明的虚实。 但联袂卡在了这一步,没办法继续向下推进了,谁都不愿意当那个排头兵,这完全就是送死,各部认为朝鲜起的头,朝鲜第一个做,朝鲜却无论如何不肯,大明又没打他,出师无名搪塞了过去。 大明军不好惹,谁都知道,造反之前,口号可以喊得震天响,说,谁都会,但真的到了实事上,要实践的时候,就开始扯皮了。 “联军?一盘散沙。”朱翊钧看着书信里的内容,即便是没什么军事天赋的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一盘散沙,根本没有什么成功的可能。 “不过是为了争取一些筹码,跟大明扯嘴皮,真的扯旗造反,朝鲜是不敢的,但是借着造反的名义,搞点小动作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李成梁眉头紧蹙的说道:“还是要下令让王如龙小心戒备,毕竟吉林在长城以外,出危险,一定就在吉林。” “戚帅以为呢?” 李成梁询问戚继光的意见,现在辽东总兵是王如龙,李成梁还过问辽东之事,看似是有点手伸得过长了。 “宁远侯久在辽东,所言有理。”戚继光在这件事没有多嘴,而是采信了李成梁的说辞。 打仗这种事,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赢才是关键,事后分配军功,那是内部矛盾,打输了,那全都要倒大霉。 大明不好惹,人尽皆知,但番夷的事儿,谁都说不清,他们有的时候,有些决策不太拟人,真的让正常人类看不懂,比如莽应里进攻大明这种决策。 “宁远侯也少逛点窑子,多关注点辽东的情况,也多跟王如龙书信来往,告诉他辽东的一些经验,战争,从来都是赢家通吃。”朱翊钧看着李成梁,还是决定让李成梁多给王如龙一些建议,至于谁的人不谁的人这种问题,那是打赢以后论的,打不赢一切都是扯犊子。 “陛下,臣有个主意,断了辽东互市的盐。”李成梁眉头一挑,低声说道:“陛下,没盐就没力气打仗,王如龙本身就是历经大小战阵五十多场,再加上断盐,那辽东的局面,臣不敢说稳如泰山,至少也是固若金汤。” “哦?”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戚继光也是惊讶的看着李成梁。 李成梁略显尴尬的说道:“和戚帅那种堂堂正正不同,臣打仗,都是无所不用其极,赢了就好,至于怎么赢的,臣不管,臣通常都会在要动手的半年前就开始断盐,抓私盐贩子,等到打仗的时候,他们就虚弱无力。” “臣眼里就只有输赢。” “陛下,一个不想赢的将军绝不是好将军。”戚继光赶紧为李成梁找补了两句,想赢,为了赢不择手段,在军事冲突中,不是什么缺失大义的行为。 “断盐这招,妙啊!”朱翊钧由衷的说道:“宁远侯这招好的很。” 怪罪?哪有怪罪,只有称赞。 大缺大德?战争的时候,谁跟你讨论这个?日后的批判是日后的事儿,打输了,那是满盘皆输。 根据皇家格物院、解刳院的联合研究,在自然界,动物界往往要为了盐要去拼命,盐碱地是盐碱地,盐碱地不是食用盐,吃了肝肾功能衰竭,在自然界就是找死。 放牛郎熊廷弼曾经对朱翊钧说,每天放牛的时候,都要饮牛,就是给牛准备一桶水,里面要专门撒一把盐,有的时候,熊廷弼自己会偷摸的喝好几碗,才给牛喝。 大明卖给草原的商品里,有一种叫做舔砖,就是用各种稻谷秸秆、青储等物砌成砖,而后里面加盐,也属于大宗商品之一,没有盐草原的牲畜真的会死。 而人因为丰富的汗腺,对盐分的需求更大,战争更是一项剧烈的运动,没有盐,打仗?动都动不了。 这一点,朱翊钧深有体会,他操阅军马之后,如果只喝水,反而会越喝越渴,只有加点盐加点,才不会,而且剧烈运动,很容易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都没有独立制造盐的能力,而且朝鲜因为维度的原因,其制盐能力,自己都不够用,更别说给别人了。 这就是物理手段限制了东夷的战斗力,为大明军战胜敌人,增加了筹码。 “还有什么手段,宁远侯尽管言来,吉林不能出事,大明好不容易才开拓到了吉林,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大明王化辽东。”朱翊钧开始和李成梁讨论辽东占据。 比如辽东有一种冰墙的防御手段,不是在城墙上洒水,而是弄个不太高的土坯墙,洒上水,基本就能保证营堡的安全,冬天越过这种一人多高的冰墙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比如服,辽东都司所在的辽阳还好一点,但是到了吉林,那冬天活动,都得用皮草,可是皮草不够用,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若是真的为了惩戒性的减丁,就在互市减服供应,一个冬天过去,能冻死很多的番夷。 这些小手端看起来不起眼,但是累计起来,对于东夷而言,每一件事都是极为致命的。 “臣还有个想法。”李成梁犹豫了下,低声说道:“陛下,朝鲜有西人党和东人党,西人党有黄允古、领中枢府事金荣贵、右承旨申碟、及修撰朴东贤等主要骨干,西人党的主张是反对事大交邻的国策,认为倭寇绝对不会入寇朝鲜。” “而东人党则是李山海、金诚一等人为首,东人党则是以事大交邻的祖宗成法为主,认定倭寇必然侵犯朝鲜,要事事遵从大明的旨意,上次陛下要求朝鲜国王入京,东人党一直鼓噪让朝鲜王尽快前往,引起了朝鲜王的不满。” “陛下,扶持西人党。” 朱翊钧一愣,疑惑的说道:“等会儿?朕听你的意思,西人党亲倭恶明,东人党亲明恶倭,怎么要扶持西人呢?” 李成梁面色一冷,低声说道:“陛下,大明朝里有些人对朝鲜抱有幻想,以为朝鲜这个九章衮服的国王恭顺有加,是孝子,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因为亲明的东人党存在,只有东人党彻底没有了根基彻底消亡,我大明朝中大臣,才能彻底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 “凶狠的野兽露出了肚皮,藏起了爪子、獠牙和野心。” “朝鲜之事,从不在朝鲜本身。” 东人党在朝鲜不断地式微,这和历代朝鲜王刻意拉偏架有关。 朝鲜的样子,好像是孝子,但其实真的不是那么的孝顺,对于大明仍然是警惕大于恭顺,之所以表现的如同孝子,不过是能从大明捞取到了足够的好处。 “陛下,当年东南倭乱,这倭寇里面,也有不少朝鲜的郎。”戚继光告诉了陛下他知道另外一件事,海寇的成分并不单一,大明亡命之徒、倭寇、红毛番、黑番,还有朝鲜郎。 “有理,那就扶持西人党。”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认同了李成梁的谋划。 (本章完) 第670章 都是这些势要豪右,害苦了朕! 申时行到任松江府之后,开始试点航海保险之事。 因为海贸必然存在的风险问题,保险在这种环境下诞生了,这是从泰西低地地区尼德兰传来的一种降低海贸风险,增加船只出海积极性的办法。 安特卫普这个尼德兰最为繁忙的港口,船只保险最远航程为三万三千里,而保险商人根据吨位、数量、水文风险、海盗等综合因素制定保费。 而大明最远航程的保险业务是十万里,是超长的环球贸易保险,其次就是五万里的远洋贸易保险,以及三万三千里的大明领海保险业务,以及一万里的近海保险四种。 随着松江府的航海保险试点成功,密州市舶司紧随其后,设立了官营的保险处经营保险,鼓励出海。 这本来是良政,是为了鼓励出海。 朱翊钧在胶州湾并没有遇到哭驾,王一鹗没有安排哭驾这种环节,但大明皇帝还是看了胶州的卷宗。 “从这个案子里,朕看到了金钱对人的异化。”朱翊钧放下了一堆的卷宗,这些卷宗是一系列的案件,所有的案件都围绕着一个话题展开,骗保。 大明航海回航超过了95%,也就是说每一百条船出海,就有95条以上的船只可以顺利返航,满载而归,这是得益于大明优秀的造船技术以及商贸的范围仍然局限在了马六甲海峡之内的南洋范围,再加上大明朝廷对海寇不余遗力的进行清缴,创造出来的神话。 海贸保险的范畴正在不断地扩大,大明海贸保险平均收益也达到了惊人的5%,除了赔付之外的结余能达到所有投保总资金的5%。 海贸保险就像是个巨大的赌场,而大明官营的保险,就是庄家,既然有庄家,那必然有出老千的存在。 即墨县有刘氏,也是世代海商,就把主意打到了保险赔付之上,最开始的时候,刘家的家主刘平海,还小心翼翼,不敢过分,将一些老化船只进行不正当的操作,最终导致船只在码头、港口发生了各种事故,获得理赔。 任何新鲜事物发展之初都是蛮荒生长,海贸保险也不例外,有司诸官,人员不足,不能对事故进行详细的勘验,发现了的确是事故甚至沉没,按照条例,照章执行赔付。 刘氏一开这个头,整个大明的商贾都像是闻到了腥味儿的猫,闻风而动,很快,申时行就发现大明船只回航和收益率在下降,稍微发现了一些端倪之后,五大市舶司驻司保险处就开始打补丁,加入了年限,也就是说,船只的保费会跟随年限增加而增加。 大明保险业务整体依据安特卫普保险商人的制度建设进行构建,年限因素,是大明实践中的总结。 泰西的船只普遍不存在年限的问题,泰西的海寇实在是太多了些,有些船根本活不到老化的那一天。 超过十五年的船只,就没必要投保了,每年投保的钱,都够买一条新的三桅夹板舰了。 刘氏刘平海见到没有漏洞可钻,并没有放弃,因为他看到了大明官营保险的漏洞。 官营的保险处,没有侦缉事权,无权传见船员、无权搜查、无权抓捕等等,也就是说,大明官营海贸保险,无法对事故进行全面调查,刘氏利用这一漏洞,胆子开始大了起来。 这一次,刘氏选择了新的打法,拆船。 投保的甲船并没有在海上沉没,伪造了人证物证后,由乙船带回港口进行理赔,而这条本该沉没的船,开进了拆船厂进行拆解,而后分批售卖,一鱼两吃。 刘氏的做法非常隐秘,但刘家有个大舌头的儿媳妇,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本家,很快,本该秘密的事儿,变成了公开的秘密,利用官营保险规模大、稽查困难的种种原因,大明海商们开始了掏空本该属于公共的保险金。 很快,王一鹗就发现了这一件事的端倪,因为发端于密州市舶司,所以密州这边情况最为严重。 官营的弊端就出现了,官营代表了朝廷和皇帝的脸面,很多时候,明知道可能有问题,但为了不至于过于僵化,不至于颜面尽失,就需要所有事故进行调查,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让官营保险变得有些举步维艰。 不得已,王一鹗和申时行书信往来之后,把各地的稽税院、稽税房接入了官营海贸保险。 船沉没沉,大海或许不知道,但贸易会说话,你船沉了货也该沉,你货还在,你船怎么会沉?稽税院和官营保险处打通了程序上的所有关节后,这股伪造人证物证,将船只隐匿、拆解之风,终于被遏制。 万历十二年秋,不甘心的刘氏刘平海,胆子变得更大了,不劳而获习惯了,就会这样,刘平海觉得自己这么干,都没什么事儿,行为越来越大胆。 这一次,刘平海开始了贿赂保险处诸多官吏,伪造保单,套取保险金。 空手套白狼,一条实际不存在的船,却手续齐全,投保之后,很快就会沉没,一切都合规合法,但保险金赚到手了。 而刘氏贿赂的时候,总是有一句话,特别能打动人:反正不是你的钱,那是公家的钱,你不拿有的是人拿。 怎么把公家的钱变成自己的钱,就是刘氏在整个案件里,不断变得肆无忌惮的起始动机,也是整个骗保案件的基本逻辑。 纸包不住火,万历十二年年终大计,这种骗保被审查了出来,很快,密州市舶司有关官吏全部锒铛入狱,而刘氏也落了个被抄家的下场,刘平海出海外逃,还没出港口,就被拿下。 倒霉的只有刘氏吗?是所有海商都跟着倒霉。 五大市舶司为了不至于公家的钱变成私门的钱,整个赔付流程开始变得冗长,很快赔付的周期开始变长,赔付要求必须有稽税院的完税证明,也必须要有稽税院、海防巡检的结案证明,这让赔付的时间,从三个月拉长到了一年的时间。 所有人都抱怨流程的冗长,但这就是斗争的结果,所有人都要一起承担这个恶果,没人可以例外。 “陛下,这个案子,颇有代表性。”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如果刘氏得不到审判,那么保险这个本该促进海贸繁荣,为危险的海贸兜底的制度探索就彻底失败了,有的时候,就需要出重手惩戒。” “朕也不想天天被人骂独夫民贼,朕也不想天天动不动就杀人,但先生,你看这刘氏干的这些事儿,朕能怎么办?朕只能杀了他们了。”朱翊钧略显感慨的说道。 这刘氏不是找死吗?保险池子里的钱,那是公家的钱不假。 但所有开海事,皇帝的内帑占了一半的股,这是政以贿成,但也是朝廷探索中为了保证政策顺利执行的一种妥协,保险池子的钱的确是公家的钱,大家的钱,但同样,是皇帝的钱。 朕也不想的,都是这些势要豪右害苦了朕! 张居正发现了陛下是一个成熟的政客了,看看这话说的,忒不要脸了,一点都不心虚。 “坐罪论死者七十二人,流放者四百余众,此案之后,朕希望能够稍抑骗保之风,当然他们非要继续,那朕也可以陪他们玩玩。”朱翊钧看向了冯保说道:“抄没刘氏家财,就用于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吧。”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又多了一家赞助商,西土城遮奢户们因为庆贺皇帝陛下离开,被朱翊镠逼着捐了不少,天津阴结倭寇、私设海市、贩运阿片的河间章氏,也贡献了一部分。 张居正眉头一皱,发现大明皇帝这次南巡,怕是奔着抄家去的!就是为了补足开封到嘉峪关驰道的亏空!这一趟南巡,开封府到嘉峪关驰道的巨大投资,恐怕就能回本了。 王一鹗说解决一些问题,需要用强而有力的手段来保证向下分配,才能保证内需。 “陛下,臣能不能捐一点,不多,家里还有余财二百四十万银,这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难,此应有之义。”王崇古有些跃跃欲试的说道。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问道:“在嘉峪关给次辅立个碑文?” “好好好。”王崇古也没矫情,立刻说道。 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难是真的,想立碑也是真的,反贼出身的他,经过了李三虎刺杀案后,得到了陛下的认可,但天下还是不太认可他王崇古的功绩。 隆庆末年、万历初年那些事儿,大家都是当事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王崇古就一个儿子,王谦已经能够照顾好自己了,王崇古这些银子,都可以用来换名声。 “善。”朱翊钧笑着说道:“到时候朕亲笔写个赞表,不仅在嘉峪关要立,在次辅的家乡蒲州也要立,在崇古驰道立碑处多立一道,以彰其功,蒲州地方,就立在忠勇祠旁,王次辅以为如何啊?” “如此甚好,甚好!”王崇古一听还要在自己家乡立碑,已经满脸喜气洋洋了。 “陛下,当积累财富在大明变得越来越重要,甚至变成最重要的事儿之时,道德规范也会随之而改变,而且现在正在改变,大明律法的完善和制度的建设,需要跟得上这种转变,否则民间的矛盾,就无法得到缓解,动荡随之而来。”张居正提醒陛下,大明的道德规范正在改变。 以前是积德,现在是积富。 赤铜、白银、黄金,这些一般等价物,这些货币被普遍认可,货币就变成了储藏价值的一种媒介。 一般等价物,被人们普遍认可,用它们就可以换取他人的劳动成果,这种换取的权力,不必马上行使,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行使,所以货币这种特殊的商品,就成为了储藏价值的不二利器。 本质上属于所有人的价值、财富,就可以通过种种办法,被私门占有,价值被占有,则代表着权力被私人占有,大量白银流入正在激化这一矛盾,而促使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是人对金钱的欲望和贪婪。 人性本恶,还是本善?人性有恶有善,这是个矛盾统一体。 朝廷要做的就是完善律法,推动法律制度建设,让社会趋于公平,防止动荡发生。 第二天,大明皇帝去了海边,这个季节海边的风还有些刺骨,大明皇帝披上了厚厚的大氅,带着王皇后和皇长子朱常治前往了海边。 没有亲眼目睹大海的人,无法想象大海的广阔,也无法想象大海的波涛汹涌,朱翊钧亲眼看到了大海,无风三尺浪的大海,海浪滚滚向前,拍在了岸边的岩石上,打碎成了一片晶莹的浪花,水落则石出,随着退潮,海边的岩石从一个海面黑影,变成了一片的岩石。 海面上有数十条渔船正在准备出海,这是勤劳的渔民们,要前往各个海田种植海带,海带是山东的特产,种植规模正在逐渐的扩大,海风还十分的冷厉,但挡不住渔民们的热情。 朱翊钧本来打算尝试下鱼脍,也就是生鱼片,结果被张宏拦住了,陛下不能吃,大医官庞宪也在阻止。 诚然,海鱼不是淡水鱼,理论上海鱼的寄生虫不能在人体生存。 “陛下,三国的时候,有个广陵太守陈登,心中烦闷无比,面红耳赤,不能饮食,求华佗医治,华佗以药为引,陈登吐虫三升,皆赤头,首尾动摇,时人大惊,问起缘故,华佗说:多食生脍所致,三年必亡,陈登果三年而死。” “当真是,华佗无奈小虫何。”庞宪讲了个三国时候的故事。 皇长子朱常治目瞪口呆的看着庞宪,吐虫三升?!这是什么可怕的场面。 “陛下,长崎总督府随扈徐渭的医官奏闻,倭国最严重的就是血吸虫,真的有了这些问题,臣没本事看好。”庞宪直言不讳,陛下要吃可以,出了事儿他就跑,看都不用看。 治不了、没救了、告辞。 “不吃不吃。”朱翊钧被庞宪给说的头皮发麻,立刻表示惜命的自己,不会吃生鱼片,淡水鱼、咸水鱼都不吃,这年代,对寄生虫,的确没什么办法。 朱翊钧放弃了生鱼片,虽然听说鲜美可口,一如他放弃了尝鲜高丽姬和倭国游女。 大明皇帝在南巡,潞王在胡闹,而倭国此时,正在内忧患外之中,被火药刺杀久未露面的织田信长,终于再次公开露面,而且一露面,就搞了一个大热闹出来! 织田信长颁布了《检地法》。 该检地法要求使用统一的度量衡工具,对全倭国的土地进行清丈,厘清地籍归属,依据土地丰沃、降水、收成等不同条件,进行分类,以土地具体情况,确定进贡、征兵等事儿。 织田信长要求,寺院、大名的庄田也要进行检地,同样规定具体税负标准,所有的僧侣和大名也都要征税,都要遵循一公二民的基本税率,不得进行额外征收。 不肯遵守,则讨伐。 这一下子,织田信长几乎站在了所有的肉食者的对立面,但他还是要做,即便是面对数次刺杀也要推行。 这个检地法一出,举国哗然! 比较奇怪的是,织田信长的反对者,毛利辉元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并且以此为理由,聚集反对者进行反抗,而是选择了沉默。 毛利辉元的沉默,让所有人都认识到了,织田信长和毛利辉元可能达成了某种默契。 万历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日,来自毛利家和织田家的两条小船,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驶入了长崎海湾,这看起来是两艘普通的倭国商船,毕竟毛利家和织田家,都和大明长崎总督府保持着密切的商贸往来。 但这两艘船上的背后,是长崎港外海面上的两个巨大的船队,毛利辉元和织田信长的水师可谓是倾巢出动,这次倾巢出动不是为了攻伐长崎,而是为了防备彼此。 这两艘小船的乘客,是毛利辉元、织田信长本人,他们来到长崎总督府,亲自谈判,关于战争、关于检地法的推行、关于粮食危机、关于宝钞。 这两个生死仇敌,能坐到一桌上谈一谈,就不得不提到长崎总督府给的保证了。 长期总督徐渭保证:在长崎总督府的谈判,绝不会发生任何刺杀,一旦任何人在谈判中被刺杀,那么发动者一方,就是长崎总督府的敌人。 长崎总督府有牙兵客兵4000人,长崎行都司大阪湾守御千户所有军兵4500人,四月份大明将会从浙江九营调动4500人对长崎总督府的兵力进行补充。 一旦长崎总督府彻底站在了谁的立场上,谁就必然会成为了赢家。 织田信长听闻长崎总督府有了调节矛盾的想法之后,大喜过望,在出发之前,颁布了检地法,而后迅速赶到了长崎,织田信长从来不怕死,他怕的是大志未竟。 “说起来也是可笑,以前,我只想做好尾张国的国主,现在,我希望倭国变得更好。”织田信长见到了长崎总督徐渭,露出了一个十分真诚的笑容继续说道:“无论这次谈判结果如何,我都要感谢大明希望为倭国带来和平的意愿。” “李指挥,再次感谢你在本能寺之变时,派兵援护。” 织田信长不求这次能谈出什么好的结果来,但大明这份意愿,还是让织田信长感激不尽。 能坐到一起谈一谈,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倭国因为战乱缺粮缺的厉害,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白银的提炼,你们打成什么样,我们不管,但白银的提炼,绝对不能因为战争,有任何影响。”徐渭再次表明了立场,之所以叫他们都到长崎来谈判,大明也有自己的诉求。 倭国缺粮,已经缺到了影响白银流入大明的地步,这个时候,长崎总督府无论如何都不能置之不理了。 本来徐渭、孙克毅判断,这是短期的缺粮,等到粮食收获的时候,就不会缺少了,但随着时间的发酵,事情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百姓一揆越来越严重。 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倭国地面发生了超过二十三起百姓一揆,揭竿而起的动乱,甚至在石见银山也有发生,白银的开采停止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开始缓慢恢复。 到这种地步,长崎总督府不得不出面了。 “理应如此。”织田信长落座。 “织田关白,上次刺杀之事,我的确是凶手,刺客的确是我派去的,但我们都清楚,织田信孝,因何而死。”毛利辉元说起了上次他派刺客刺杀的事儿,这件事让他非常郁闷。 在倭国,派人刺杀非常非常的常见,大战之前,派点刺客就像是战争礼节一样,但刺杀成功却不多见,都是意思意思,毛利辉元就是随便派了几个人,谁能想到刺客能真的走到织田信长面前,还一枪把织田信孝给打死了? 毛利辉元倒是无所谓的说道:“当然,人的确是我派去的刺客杀的,你非要跟我死战到底,我奉陪就是。” “谈国事不谈家事。”织田信长倒是极为平静的回答道。 “毛利辉元,你阴结陈绳,在图谋我大明的水肥工艺?”徐渭看向了毛利辉元,说起了京师送来的邸报。 毛利辉元出价三百万银,向大明内鬼购买大明水肥工艺,陈绳在京活动,最后被潞王给擒下,送解刳院,明正典刑了。 毛利辉元倒是颇为坦然的说道:“我是国主也是大名主,倭国缺粮如此,我图谋水肥,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我问心无愧,大明问责,要杀要剐随意。” 水肥是为了提高粮食产量,毛利辉元敢来长崎,不是不怕,而是必须要来,他不来,长崎总督府和织田信长真的站到一起,他毛利辉元也是必败,左右都有可能死,还不如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别的不提,只要长崎总督府牵制住了他的水师,地面进攻,毛利家根本无法抵抗。 “杀了你剐了你,你岂不成了倭国的英雄了?”徐渭嗤笑了一声摇头说道:“你真想要,可以跟长崎总督府说,我代你呈奏陛下,陛下不卖工艺,还不能卖你点水肥?鬼鬼祟祟,阴取配方工艺,搞成这样。” “三百万银拿来,此事揭过,不肯拿来,我就自己去取。” 公私论建立在矛盾说的基础上,公私是一个相对概念,公囊括了更大的集体,而大明和倭国显然是两个集体,陈绳为了金钱背叛了自己的集体,该死,但毛利辉元为了倭国这个集体利益。 大明和倭国是两个竞争,甚至是水火不容的两个集体,彼此斗争的时候,手段尽出,也是正常,站在倭国的立场上,毛利辉元没错,长崎总督府真的逮捕了杀死了毛利辉元,他就真的成了英雄。 但站在大明的立场上,就必须要有个说法,那这三百万两白银,就是惩罚,大明逮到了对方鬼鬼祟祟的铁证。 “我骗陈绳的,其实压根就没打算付这么多钱。”毛利辉元无奈的说道:“但此事惊扰天朝上国,理当如此。” 大明也不要道歉,只要赔偿。 “三个月必须到长崎港,陛下南巡松江府时,我还要为陛下献礼。”徐渭十分明确的下达了期限。 徐渭根本不在乎虚名,他其实就一个想法:毛利辉元活着,跟织田信长或者他的继承者之间的斗争,会死更多的倭人,这就是徐渭的根本目标,灭倭。 “那么,我们来讨论下检地法吧。”徐渭摊开了手说道:“倭国被你们搞成这个样子,你们这些肉食者,难道不痛心吗?” 织田信长立刻说道:“所以要重农抑商,粮食都拿去酿酒,供给沿海城池的享乐,本就是战乱,平民食不果腹,现在大量粮食被酿酒,粮价一涨,立刻就有人囤积居奇,平民也开始储藏粮食,才导致市面上的粮食越来越少。” 徐渭一愣看着织田信长说道:“你的意思是怪大明咯,大明开海,商贸往来频繁,导致了倭国的粮食危机?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大明买倭国的酒了?还是大明要求倭国酿酒了?还是大明贩卖倭国粮食入我大明了?” “别什么都怪到大明头上!出点什么事儿,都找理由,找借口,这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徐渭差点被气笑了,这织田信长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大明导致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倭国现在的农桑之事,根本撑不起商贸,海贸兴起,这才会有这种乱子,所以,需要检地法,厘清地籍。”织田信长连连摆手,哪怕是他心里是这个想法,也不敢表现出来。 “你怎么不直接颁布锁国令?”毛利辉元不屑一顾的问道。 织田信长开口说道:“正有此意,我已经在草拟锁国令,驱逐一切外人、禁止和外人通商,大明除外、禁止奉书船以外船只渡航、禁止在外倭人回到倭国。” “啊?你疯了?”毛利辉元呆滞的看着织田信长,他就那么一说,织田信长居然早有打算。 第671章 尘缘已断,金海尽干 第671章 尘缘已断,金海尽干 “好了,锁国之事不在议程之内,大家都停止这个话题吧,还是说回关白提出的检地法吧。”徐渭作为谈判的主持者,目的是解决粮食危机,不要干扰到白银开采和流出,倭奴、游女的流出,这是长崎总督府存在的意义。 灭倭很重要,白银流入也很重要。 “总督来自大明,大明从万历三年开始清丈,厘清地籍,以天朝上国之强盛,依旧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做完了清丈,而倭国现在的局面,需要用多久?又要打多久?”毛利辉元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检地法很好,这是解决倭国的一个十分根本的办法,什么变法,什么维新,什么革故鼎新,不都是在生产资料再分配上下功夫,做文章吗? 这世道怎么能变好一些,其实历史早就给出了答案。 倭国大名不都是酒囊饭袋,对这些知之甚详,毛利辉元要是没点眼光,他也不能跟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斗那么多年了。 道理大家都懂,尤其是大明大思辨的成果,已经开始向外辐射的情况下,但真的要做的时候,就会发现,难如登天。 “纠正一下,大明到现在没有完成清丈,在贵州、在云南、在绥远、在辽东,在广西部分地区,仍然没有完成清丈,还有海外总督府,除吕宋外,并没有进行。”徐渭纠正了毛利辉元的说法,大明只是在腹地完成了清丈。 这是皇帝和元辅对于清丈的定性,清丈新政没有完全成功,斗争还在继续。 “这么说毛利家同意检地了?”织田信长面色凝重的问道,在他提出检地法之后,毛利辉元根本没有旗帜鲜明的反对过。 “大明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完成清丈,也没有还田。”毛利辉元摇头说道:“织田信长,你的想法很好,但你太想做事了,你的企图心太强了,当真以为你一个织田信长,就能让倭国变得天朗气清?别说一个了,就是十个八个,也绝无可能。” “大明可以清丈,倭国不能检地。” 织田信长面色通红,厉声说道:“怎么不能!大明可以,我们怎么不能?” 毛利辉元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来问你,检地法,就单一个统一度量衡,你以什么标准去确定膏腴、中田、贫田?一町到底有多少?” 倭国的土地单位是町,但是一町究竟是多少,从来都是一个约数,有3600步(60步x60步),有3000步,还有1200步,之所以各有不同,这就跟各大名收的税不同有关了。 把町弄的小一点,按町收税,名义上看起来不多,但其实是敲骨吸髓的重税。 “大明有现成的标准!虽然水文地理略有不同,但土地以产量为基准进行分类,大明已经做了两百多年了,我们为何不行?”织田信长立刻开口说道。 “好,我们抄大明的,那么清丈的工具从何而来?大明有程大位发明、皇家格物院改良的丈量步车,大明朝廷造丈量步车数十万件,送至各地,咱们造不了。”毛利辉元没有反驳织田信长,而是赞同,之后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要反对一个人的政见,需要先赞同他,将他捧得高高的,然后摔死他。 徐渭看了毛利辉元一眼,这个人对大明格外的关注,对丈量步车和皇家格物院的知道的很多。 其实毛利辉元就是喜欢看皇家格物院的《格物报》,他对大明的技术进步心驰神往,但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工匠去推行技术进步,所以只能临渊羡鱼了。 “自然自大明买入即可,我们自己造不了,大明可以,我们可以买。”织田信长眉头紧蹙,他忽然意识到了毛利辉元到底在说些什么。 “好,且不提大明肯不肯教,肯不肯卖,我们单说一件事。”毛利辉元看着织田信长问道:“谁来做?谁来做这个问题,需要拆开来看,你在京都,首先要有督办此事之人,何人督办?” 上一个主张自制宝钞的神田真一,现在在大明京师喝茶,标准是大明的,工具是大明的,大明凭什么教你?凭什么卖你?真的检地完成,这些田册,又该是谁的呢? “石田三成,有意管领此事。”织田信长回答了毛利辉元的询问,督办的人,他已经找好了,石田三成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十分能干,按照大明的标准,是个循吏。 “石田三成是羽柴秀吉的人,不是你的人,我希望你能听懂我在说些什么,倭国不是大明。”毛利辉元眉头一挑,立刻呛声。 他这番话的意思是:大明是郡县帝制,而倭国是分封帝制,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政治架构,看起来好像都是封建制,但骨子里完全不同。 “这…”织田信长有点哑火,他当然能明白毛利辉元的意思。 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才是倭国‘下克上’普遍存在的根本原因。 “好了,我们暂且不谈论石田三成究竟是谁的人,这个棘手的问题,就当你织田信长手下所有人团结一心,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我们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毛利辉元继续说道:“大明清丈是遍布大明的各级衙门的吏员做到的。” “你有这么多的吏员送往各地吗?这些吏员最起码要读过书,要会算学,要能算的清楚账目,田亩又不是规规整整的,除此之外,这些吏员要做裁定,裁定地契,裁定归属,要断案裁决官司,你有这么多能干的吏员,我现在就拱手投降,绝无二话,你杀了我,我都夸你英明。” “你有吗?咱们倭国有吗?” 真当清丈这种高级国事政令,是张居正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要干,就干了出来的吗? 不要老是觉得大明做到了,我也能行,天下事要都那么简单,世界就不会只有一个天朝上国了。 “大明有。”织田信长颇为老实的说道,他从当初设想制度的那天起,就已经把目光完全看向了大明,他要推行检地法,自己不行,就让长崎总督府来。 “事事仰赖大明,你要仰赖,大明就肯帮你吗?!”毛利辉元猛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嗤之以鼻的说道。 干脆你织田信长这个安土幕府将军,跑去京城找足利义昭团聚得了!反正都是幕府将军。 “你就是真的把大明的天兵天将请来了,你保得住吗?那些个大名手里可是握着刀的!我可以答应你,配合你的检地法,甚至,我可以给来自大明的吏员提供保护,但其他人呢?”毛利辉元两只手一拍桌子,大声的问道。 “所以,不过是你自己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而已,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到底该怎么实现它!” “你就是那西游记里的金池长老,根本不想成佛,只是想穿上那锦襕袈裟罢了,颁布也就只是颁布而已。雄心壮志?野心罢了。” 毛利辉元说完就坐下了,他的话讲完了,他赞同检地法,但不看好检地法的成功,他不会破坏,甚至会支持检地法的推行,但认为检地法最后不过是一纸空文。 在毛利辉元看来,织田信长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已。 出家人讲究一个尘缘已断,金海尽干,但对金池长老而言,若不披上锦襕袈裟,众生又怎知我尘缘已断,金海尽干。 织田信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嘴上厉害,有本事你打赢我,哼。” 毛利辉元被狠狠地噎住了,织田信长的内政可能真的不太行,很多政令都是拍拍脑袋就要做,有的时候显得没头没尾,结果往往是做不成,但他真的很能打,这一点没人否认。 “能打有个屁用。”毛利辉元嘴硬了一句,没有过多的反驳。 “大明不会提供太多的帮助,可以帮你们完善制度,可以卖你们丈量步车,至于更多的,还是不要太过于贪心的好。”徐渭做出了表态。 完善制度这个可以教,学不学的会,大明就不管了,丈量步车也可以卖,但其他的都得倭国自己去努力了。 倭国不是大明的藩属国,哪怕是藩属国,大明也没有义务去帮他们完成检地。 “在部分地区这么做,比如石见银山、生野银山、佐渡金矿等地,充分保障当地粮食的供应,不要再出现百姓一揆,干扰银矿开采了。”徐渭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对于倭人而言,白银开采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没有白银,就无法获得来自大明的各种货物。 倭国全面检地,大明不是不肯帮忙的问题,而是做不到,别说来倭国这种地方,就是绥远,大明皇帝给了一些丰厚的条件,都没几个读书人愿意前往。 在读书人眼里,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蛮夷连人都不是,到这些地方做事,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肯。 所以,这次的谈判,最后达成的共识是,部分特别地区进行检地,在检地完成之前,要确保粮食供应,防止出现百姓一揆,导致白银矿山停工的旧事发生。 “那么现在来谈论一下赔款问题吧。”徐渭开始了谈判的第二个议题,倭国对大明的若干赔偿问题。 毛利辉元因为图谋大明水肥,被大明抓了个现行,照许诺赔偿,而织田信长要赔付一千五百万银的助军旅之费,第一年要给三百万银,后面是为期四十年的展期。 大明皇帝发明的这套年息4%展期四十年,就是明晃晃的钝刀子割肉,就是一点点的掏空倭国的所有。 葡萄牙也有三十年的所谓低息展期,但大明对葡萄牙没有穷尽一切手段的朘剥,甚至还分享了部分的利益。 对付一个已经完成了国朝构建的国家,就要用这种办法,一点一滴的掏干净它所有的血肉,才能将其彻底消灭,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倭国是一个拥有八百万丁口,拥有海洋天堑的海岛国家,要彻底消灭,就需要用不惜一切代价的用上一切手段。 毛利辉元没有足够的白银赔付大明,包括织田信长也没有。 毛利辉元、织田信长他们没有足够的白银赔付,大明对此一清二楚,倭国整体一年能够开采出的白银,满打满算也不过500万银(200吨左右),这五百万银并不是全都掌控在毛利辉元和织田信长手中,而且他们还要对下分配,在维持自己存续的前提下,又有多少可以拿来赔偿大明呢? 不赔偿白银,可以赔偿别的东西,比如阉割好的倭奴,比如游女,比如硫磺,比如鱼油等等,这些都是大明所需要的货物。“是不是可以借贷一些宝钞?”织田信长提出了一个办法,从长崎总督府借贷宝钞,而后用宝钞向下朘剥,完成对大明的赔款。 “借宝钞可以,但是得还白银。”徐渭大发慈悲的没有要利息,他心善,没有在宝钞的面值之上,再加利息。 借一贯的宝钞,还一两的白银就行,宝钞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也只能这样了。”毛利辉元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他只能如此,不想方设法的对下朘剥找出这三百万两银子,或者等价的货物,那长崎总督府就会从实力的角度出发,站在织田信长那一边。 半殖民地半封建是最残忍的制度,因为封建主的存续不再需要本国人的支持,只需要看外人的脸色即可,这就是其残忍之处,为了自己的存续下去,任何自我之下的人,都可以是朘剥的对象,不需要去分配利益团结,家臣、武士、足轻、百姓统统都可以朘剥。 善良的长崎总督府从来没有滥发宝钞,以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为基准,进行发钞,上下浮动不到3%,而且就面值而言,多数都是百文以下的小额,而不是一贯大钞,这种善良的行为,是为了可持续的竭泽而渔,源源不断的获得倭国的白银,客观上促进了倭国的商贸发展。 即便是为了赔偿借贷的宝钞,其总数仍然保持在浮动之内,不让宝钞的贬值速度过于迅速。 “倭国宝钞能不能换钞,换成大明海外通行宝钞?哪怕是新发行的宝钞。”织田信长询问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他之所以思考锁国令,其实也是出于无奈,被迫锁国。 大明建起了高墙,物理上是对马岛、济州岛、长崎总督府、琉球总督府,而在经济上,则是宝钞,就这两条缰绳,拴在倭国的脖子上,随时都可以让倭国窒息。 倭国的宝钞是特殊的,是没有蕉麻的,是废纸一堆,不能在海市上直接交易到货物,织田信长希望能够获准,使用大明海外通行宝钞,这样一来,军事上的封锁对经济的影响就会变得很小。 除了军事封锁、经济封锁外,大明也实质上对倭国完成了外交封锁。 红毛番在长崎建立了教区,甚至还有九州岛大名希望派遣使者前往泰西,再加上织田信长也曾豢养过传教士,他还有件泰西风格的国王披风,但长崎教区被徐渭、李诚立攻破,而泰西的商船已经数年没有抵达了,顶多抵达长崎,传教士也在相继离去。 政治、军事、外交、文化都被大明羁縻,这也就罢了,可是这宝钞也让倭国变成了世界孤岛,让织田信长徒叹奈何。 “这是格外的厚待,他们都用那些个通行宝钞,就很普通,但倭国的就很特殊,物以稀为贵,倭国宝钞更加稳健,不受大明政令的影响。”徐渭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和大明皇帝是一个水平,都是读书人水平。 长崎谈判总共要维持三天的时间,最终就多项具体事务达成了共识,并且签订了一个共计十二条款的和约。 长崎谈判,毛利家和安土幕府,算是议和了。 解决倭国粮食危机的最简单办法,停止战争,只要战争停下,土地就会有人去种植,兵荒马乱对于土地生产的破坏是最为严重的,商贸的繁荣反倒其次。 所以,长崎条约的主要内容,是关于战争方面的。 双方同意维持战线的基本现状,停止战争行为,为停战期限为三年,恢复生产;双方呼吁所有的大名,停止彼此攻伐,休养生息;双方派遣信使,沟通有无,防止误会和误判,造成更大的战争规模;共同清缴海盗倭寇,保证海路畅通,商船的顺利通行;双方同意,约束手下武士进入城镇,不得随意下乡; 这五条是关于军事方面,停战不代表着小规模冲突不会继续,保持必要的沟通渠道,防止战略误判就很重要了,而清理海寇、约束武士也都是为了缓解粮食危机。 而关于经济方面则是: 在银山进行检地法的试点,毛利家在石见银山进行,而织田信长在生野银山展开试点; 双方都会力求保证白银开采的有序进行,同时对进出矿山,进行更加严格的约束; 调拨一部分的粮草应急,供应矿山开采; 大明提供一笔高达二百万贯的宝钞借款,没有利息,为安定矿山提供部分的资金; 毛利家开放广岛城(鲤鱼城)、织田家开放大阪港、横滨港,供商船往来; 在开放的港口给过往船只给予必要的食物、水和柴薪。 一共十二条,其中最后一条是最有趣的,就是谈判决定:全面实行禁教令,完全驱逐泰西来到倭国的传教士,禁绝泰西教会在倭国的传播。 这一条不在计划中,是出乎意料的决定。 织田信长和毛利辉元一见面,对了一下账,发现很多事,居然不是自己做的,但最后屎盆子都扣在了自己的头上,有人居中生事,而仔细一查,发现是泰西的传教士们搞的鬼! 其中以传教士阿尔卡佐瓦为首这些人,可没少干坏事,甚至还在暗地里鼓噪百姓一揆,矛盾还没激化到一揆的地步,但这些传教士一鼓噪,搞得人心思动,人心惶惶。 干坏事的人,首先就排除了大明,大明有自己的高道德劣势,大明对倭国的恶意都是明面上的,手段是雷厉风行的,要打击报复也是明着来,根本不屑于玩这些鬼蜮伎俩,而这些传教士们,则是利用宗教凝聚人心这一特点,进行活动。 这种情况之下,织田信长和毛利辉元决定禁教,驱逐传教士,不允许任何传教士进行传教。 “不得不说,大明真的是有先见之明,从万历元年起,就禁止了一切形式的传教,任何传教士抵达大明,都会被严密圈禁,防止祸端。”织田信长站在码头上,由衷的对着徐渭说道。 大明有很多决策,看起来极为保守,但绝对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陛下自然圣明,在大臣们还没意识到这个危害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对海防同知罗拱辰要求,禁绝传教士传教了。” “你们二位可是在和约上签了名字,用了印绶,若是这刚出了门,就在长崎海面上打了起来,那不是彼此爽约,而是不给大明面子,定要注意和约履行。”徐渭再次叮嘱了这帮喜欢出尔反尔的倭人,他们出门就打起来,那就不是爽约的问题了。 关起门来,你们愿意怎么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大明都管不着,但长崎和约既然是在大明作为中间人、担保人和见证人的情况下签订的,大明就会督促、监察和约的履行。 也不知道陈绳是怎么相信毛利辉元的许诺的,三百万银?陈绳真的把水肥的工艺带到了倭国,毛利辉元也会把所有人知情人杀的一干二净,不留后患。 信倭人会信守承诺,不如相信老母猪会上树,畏威而不怀德的番夷,根本不知道承诺为何物。 神谷寿祯发现了石见银山,宗丹和桂寿二人从大明福建搞到了吹灰法冶炼白银,但是最后石见银山不归神谷寿祯而是归了大名们。 倭国这帮虫豸实在是太过分了,搞得连跑到倭国灭倭的徐渭、孙克毅、李诚立、罗应和都看不下去了。 大明皇帝在密州停留了大约三天的时间,再次开始南下,没有了驰道后,只有官道,道路变得颠簸了起来,甚至连行进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从之前一日七八十里,降低到了一日不到五十里。 折腾到了二月底,朱翊钧才走到了沂蒙山脚下的沂州城(今临沂),因为要往徐州去,所以才走这条路线。 沂州隶属于山东兖州府,沂州下辖郯城、费县两县。 “听说最近沂州闹了老毛犼子?”朱翊钧下榻了位于沂州的行宫,隶属于皇庄的燕澄楼。 在南巡的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大明皇帝没有遇到一次火灾,一次没有。 老毛犼子,是山东的方言,不是什么青面獠牙、喜欢吊走爱哭孩子的精怪,而是野生的狼,因为毛发杂乱,而且夜晚眼睛会荧黄绿色的光,在格外瘆人,所以当地哄孩子睡觉,都是再不睡,让老毛犼子把爱哭的孩子叼走。 沂蒙山下闹了狼灾。 王一鹗赶忙俯首说道:“臣有罪。” “免礼吧,有这事儿,就在运河的台儿庄设立一个巡检司,本就有这方面的需要,正好解决狼祸。”朱翊钧说起了自己的处置方法。 台儿庄这个地方,是运河山东段上最重要的两个最重要的码头之一,另外一个是临清。 台儿庄本身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果说徐州是南衙的门户,那么台儿庄就是徐州的门户,这里很繁华,设立巡检司也很有必要,除了缉盗、抓贼之外,巡检司的弓兵也要捕猎野兽,安定地方。 朱翊钧已经收到了长崎总督府通过海防巡检发来的奏疏,他简单看过之后,只能摇头,徐渭这人不好斗,唯好解斗,倭国的局面因为长崎的干预,达到了一种平衡的状态。 这看起来对倭国是个好事,但更多的是个坏事,织田信长还在,毛利家也还在,这就是对倭人而言,最大的坏事。 庞宪在治疗贺六的时候,对皇帝说:庸医害人,开的药都没有问题,但是这腐肉不去,新肉不生,如何能痊愈?所以才会拖延那么久迟迟无法康复。 治病的道理,有的时候,在治国时候也是通用的。 倭国需要一次大破大立,才能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找到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案,达到冲和的状态,维持长久的稳定,现在在长崎总督府的强力干预下,双方调停,看似短暂的迎来了和平,但度过了粮食危机后,更加惨烈的战争一定会爆发。 历史上也是如此,丰臣秀吉两次进攻朝鲜,都被大明给打了回去,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战争,没有获得任何的收益,最终丰臣秀吉的幕府倒台,换上了德川家康,才迎来了战国的终结,变得稳定了起来。 两条凶狠的豺狼厮杀,累了短暂休息,养精蓄锐之后,只会撕咬的更加迅猛。 “冯大伴,镠儿最近忙什么呢?”朱翊钧有些疑惑,居然没有听到朱翊镠胡闹的消息。 孩子静悄悄,必然在作妖。 (本章完) 第672章 大明皇帝也干了! 第672章 大明皇帝也干了! “潞王殿下,最近一直忙着跟熊廷弼把人拉到了街上游街。”冯保面色还算平静的俯首说道。 朱翊钧疑惑的说道:“就只是游街吗?他现在这么老实了吗?” “陛下,这个…”冯保低声说道:“殿下,弄了一百多辆车,上面挂了八百多人,每天游一次,以陈绳为首的死囚要游两遍。” 声势浩大的游街活动,专门划定了时间和街道,进行周期性的游街,目的就是为了震慑宵小,有些事儿干了,就会被朱翊镠如此对待。 “虽然听起来很过分,当然也确实很过分,但是对于潞王而言,这不算太过于出格。”朱翊钧锐评潞王的行为,给出了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这件事非常过分,但放在一个没人能够约束,也不太能克制自己的绝对自由人——潞王身上,似乎也不算太过分。 “去一封信,就给潞王写一个问号。”朱翊钧决定去封信,看看潞王殿下是不是在偷偷的给朱翊钧憋了个大的。 “臣遵…” “陛下,京师急报!”一个小黄门一个门槛摔之后,将京师送来的奏疏,呈送御前。 朱翊钧打开奏疏看了两眼,瞪大了眼睛看着冯保说道:“潞王,真的是搞出了好大的动静啊。” 这一次朱翊钧承认,潞王搞的动静真的挺大。 冯保还没领旨,潞王在京师胡作非为,又让百官们忍无可忍无计可施,请求皇帝回京的奏疏就已经到了御前,皇帝闲的没事南巡个屁,回家把这王爷关进潞王府里,永远不要放出来了! 朱翊钧手中这本奏疏是礼部尚书沈鲤、兵部尚书曾省吾发来的,沈鲤痛斥了潞王的行为,不过也是信实奏闻,不偏不倚的将潞王干的事儿,明明白白的告诉了皇帝陛下。 沈鲤是个骨鲠正臣,和曾省吾一样的极端保守派,虽然联名奏疏对潞王的行径,进行了全面的批判和否定,但是奏疏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沈鲤、曾省吾没有请陛下回去的意思。 话里话外的意思,让陛下往京师下个圣旨,训诫一二就足够了,怎么着也要做做样子,给天下群臣看看,也就是说,即便是在极端保守派的沈鲤和曾省吾眼里,潞王做的还不算太过分。 过于严厉的斥责只会引起潞王的逆反心理,让潞王更加变本加厉,两位保守派的意见是:差不多得了。 事情倒也是简单,朱翊镠在京师胡闹,一些翰林院的翰林们就看不下去了,联合了士林中诸多笔正,开始撰写文章批评朱翊镠的出格行为,本来翰林们的想法是我制造舆论风力,让你朱翊镠投鼠忌器,不敢太过于过分。 这也算是老招数了,大明国朝的传统。 朱翊镠哪里受过委屈?朱翊镠更不要什么面子,他连春秋史断都不用顾忌,他也没干什么太出格的事儿,他就是把翰林院所有的翰林给扔进了北镇抚司,还是觉得不解气,又送到了西山煤局干活去了。 专门找了宦官、缇骑看着,甚至自己亲自前去,这些翰林,每天干不够活儿,统统不能吃饭。 人在饿的时候,就只有饥饿这一个烦恼了。 这些个御史言官们,终于忍不住,要连章上奏解救这些翰林的时候,朱翊镠下了令,说:现在这些翰林们还是地面劳动,再有人逼逼赖赖,就把翰林们送地下作业去,这劳动惩罚,只有等皇帝陛下回京后,才会解除,且等着吧。 御史言官是大明皇帝的耳目之臣,过分针对,容易伤到骨鲠正气,也容易让言路堵塞,朱翊镠也不为难这些个御史言官,他为难翰林,你越救,我就越为难他们。 这些个读了一辈子书的老学究们,哪里受过这份罪?这一番折腾直接要了半条命,再胡说八道,真的把潞王惹毛了,整条命都没了。 朱翊镠就是不肯松口,不肯放翰林们回去,干不完就是不给吃饭,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来,士林骂又不敢骂,反抗也无法反抗,因为这些翰林真的到井下,真的会死,而潞王殿下,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事情就尬在这里,所以百官们只能请陛下回京,让潞王收了神通。 “哈哈哈,李幼滋上奏说,他就没见过这么混的主儿。”朱翊钧笑容满面。 恶贯满盈朱翊镠,确实混蛋了点儿,但作为对照组,力度正正好,懵逼不伤脑。 “陛下,这圣旨…”冯保询问圣意,这么多年了,冯保揣摩圣意的本事基本已经丧失了,陛下有话直说,所以冯保不用猜。 “还写个问号。”朱翊钧笑着说道:“非常普通。” 朱翊钧认为潞王做的还不够过分,多大点事儿,就吵到皇帝面前来,根本没什么必要。 大明皇帝南巡也是休假,但有些京堂处置不了,或者需要皇帝亲自过问的奏疏,还会送到大明皇帝的手里。 朱翊钧打开了绥远总督潘季驯的奏疏,这本奏疏由潘季驯和忠顺夫人一起上奏朝廷。 束水攻沙和蓄清刷黄,是潘季驯治理黄河的总纲常,一直沿用到新世纪,依旧是这个思路。 潘季驯手下有一个循吏,名叫刘东星,隆庆二年进士,一直跟着潘季驯学治水之事,在民间走访的时候,刘东星发现了一种现象,绥远地方的垦荒方式有大问题。 燕家塔,处于黄土高坡的一个山寨,这个地方的确是穷山恶水,整个燕家塔一共才一千七百亩地,甚至养活不了一个村的人,需要雁行到河套平原去种地垦荒,燕家塔的耕地少,主要是因为地形,田亩都是东一块、西一块,都在黄土高坡的沟渠边,七沟八梁一面坡,一道山梁一道关。 而且因为常年采伐树木,导致水土流失极为严重,土地贫瘠,一亩地也就一百多斤粮食,又因为天象恶劣,小冰川气候的影响,十年九旱,人畜用水紧张,但一旦下雨,就是黄泥水冲散所有庄稼,颗粒无收。 这种情况终于在大明开始开采胜州煤矿开始改变,燕家塔人终于不再入山伐木,用上煤炭之后,燕家塔人勤劳的一面开始展现,治沟平地、修渠储水、沿土坡上修建层层梯田,而且在梯田上修建了圩墙,让水的冲击力减少,减少泥沙流失。 改造是极为成功的,亩产从每年一百多斤,提升到了两百多斤,田亩也从一千七百亩增长到了四千多亩,而且土地流失在减缓。 燕家塔世世代代的雁行生活,终于在这一代结束。 燕家塔的开荒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时候,有些地方,盲目学习燕家塔的经验,开始垦荒,但很多都是盲目的,砍伐树木也就罢了,绥远就那么点人,伐木又不是主要营生,能砍多少? 问题出在了垦荒的办法上,一部分的地区直接秋冬放火烧山。 放火烧山这种绝户的行径,一定会加大水土流失,到时候,黄河下游就会非常危险了。 而且随着黄河的解冻,凌汛的日子如期而至,潘季驯希望下游做好准备,防止黄河大堤溃堤之事的发生。 黄河是地上河,河床高于地面,一旦溃堤,其后果不堪设想。 同样,绥远方面制定了入山时令,禁止一切放火烧山的行为,绥远人口稀薄,采伐树木采伐不了多少,但是放火烧山那烧起来,是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禁止任何火种进山,山上一把火,煤窑挖五年,而且还专门设立了巡检司,盘查入山之人,防止出现火种。 刘东星也前往了开封,擅长治水的他,要和凌云翼一起,防止溃堤的事情发生。 凌汛,是黄河春天特有的灾情,就是黄河表面有冰层,春天时候,破裂成块,冰下水带着冰块前进,一旦遇到了比较狭窄的地方,冰层会堆积,对黄河大堤造成毁灭性的伤害,而泥沙一定会加剧凌汛的威力。 狭窄河道,本来上层冰块堵,下层泥沙堵,堤坝溃堤的风险就会急剧加大。 而黄河大堤一旦决堤,就是惨绝人寰的悲剧,一次溃堤,至少数十万人受灾,动辄十数万人因为溃堤而亡,因为不仅仅是淹没的灾害,还有瘟疫的泛滥。 潘季驯去绥远,就是为了治理黄河。 “将奏疏下章河南,凌部堂那边有准备吗?”朱翊钧看完了潘季驯的奏疏,看向了冯保询问,凌云翼有没有做好准备。 冯保赶忙俯首说道:“陛下,河南有四个工兵团营,在开封到嘉峪关驰道修建之前,不会离开黄河大堤的。” 凌云翼的斗争经验十分丰富,有人想用黄河做文章,凌云翼真的会在死之前,把为非作歹之人,全家塞进麻袋里扔进黄河里沉河。 反正凌云翼早就没什么好名声了,两广和山东除外。 “那就好。”朱翊钧这才安心了一些。 自从北宋末年,南宋初年,杜充这个二臣贼子掘开了黄河,意图阻挡金兵南下,黄河将整个开封都给淹了,之后黄河夺淮入海,以至于膏腴之地的淮河流域都变成了一片泽国,等到孟珙带领南宋军兵,和蒙古人一起攻灭金国,再次回到开封祭祀北宋皇陵的时候,整个中原都是满目疮痍,残破不堪。 昔日所有的繁华都做了土。 这是真正的国殇,凌云翼到了河南就在防备有人打黄河的主意,河南势要豪右们反对新政,反对清丈、反对官厂,但也不太敢用黄河作为斗争的手段,水火无情,黄河真的决了堤,本地的势要豪右也是受害者。 凌云翼是流官,他终究是要离开的,但留下的烂摊子,本地势要豪右只能自食恶果。 所以凌云翼的工兵团营在修缮黄河大堤,这件事也是河南地面所有人的共识。 云南方面,对东吁的进攻进入了修整期,地面进攻虽然停止,但沿海的进攻仍在继续,给了东吁极大的压力,虽然东吁一再宣传歼敌一亿,优势在我,但被打破了东吁城的莽应里,现在说的话,已经没人相信了,他举步维艰,正在被手下逼宫。 莽应里只能答应,不答应手下真的会把他做掉送他去见父亲莽应龙。 莽应里请求和大明和解,并且亲自到大明朝贡,以期大明息怒。 “莽应里这个混账小子,他不知道一个道理,他可以决定战争开始,但永远无法决定战争以什么样的结局结束,他想和谈就和谈的吗?云南那些磨刀霍霍的军爷们,可是等着挣军功,建功立业呢,朕怎么答应他和谈?云南地面军兵怎么看朕?”朱翊钧朱批了云南巡抚刘世曾。刘世曾是个文官,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是西南方面的主和派,但就是如此温和的主和派,刘世曾对这场已经持续了三年的战争,就一个态度,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西南从国初洪武年间,黔宁王沐英攻伐麓川,打了两百多年,该做个了断了,只有彻底攻灭东吁,才能解决西南反反复复造反的土司、宣慰司。 云贵川黔都有土司存在,这些土司和西南方面的宣慰司、蛮族时常联袂,只有攻灭东吁,进行王化,西南方面才能彻底安宁,包括云南、贵州、四川南部、湖广西南地方的土司,才会真正的老实下来,接受改土归流。 刘世曾希望朝廷支持西南对东吁作战,现在西南不需要腹地粮草支援,皇帝就出赏银当榜一就行,剩下的,云南地方自己就可以保证自给自足。 申时行上了本非常有趣的奏疏。 大明现在有一个比较困惑的问题,那就是:既然大明皇帝老是说,民为邦本,为什么大明的军队不直接听命于万民,而是听命于皇帝呢? 这个问题没人敢问皇帝,也没人敢问戚帅,以至于当事人无法回答,申时行作为天上人的一员,也不敢问这个问题,张居正都不敢的事儿,申时行就更不敢了。 但最近松江府有个典型的例子,让这个问题有了结果。 松江镇水师一共额员十万三千人,去年在武装巡游的路上,有三名水师军兵,不幸去世。 一个是狂风骤浪突如其来,帆面无法收起,水师军兵为了爬上桅杆,将缠绕到一起的绳索解开,不幸落水被卷走; 一个是因为触礁,船舱底部漏水,军兵冒着生命危险关闭了水密舱,把自己关到了水密舱里; 最后一名军兵则是在对马岛和倭寇发生冲突时阵亡。 这三位军兵都上了忠勇祠,朝廷按制度给了抚恤。 但是问题出现了,朝廷抚恤加上三位军兵领俸禄攒下来的钱,超过了一百银,一百银已经是个极大的数目了,到底交给谁成为了问题。 这三名军兵,都有孩子,不过最大的也才七岁,最小的只有三岁。 遗孀、叔叔、伯伯、舅舅甚至包括他们宗族的族长,都到松江镇索要这笔遗产。 本来按照惯例,给遗孀,立个贞节牌坊,将孩子养大,这是大明一贯以来的做法,但是在松江府这个白银严重堰塞的地方,遗孀并不想立贞节牌坊,因为都还年轻二十多岁,不想守一辈子寡,也可以再嫁。 按制,不立贞节牌坊,遗孀就可能再嫁,当真是王谦说的那样,睡你的婆娘,打你的儿子,你的抚恤金。 本来按制度,应该交给叔叔伯伯,没有叔伯就交给舅舅,没有亲朋就交给族长。 但申时行很快就阻止了这个行为,给了遗孀,孩子顶多挨点打,给了这亲属家眷,孩子恐怕活不到成丁,继承遗产的那一天,吃绝户这种事不要太常见了。 衙门可能黑掉几顿酒席,但这宗族、亲戚们大约会给孩子摆一桌酒席。 松江镇水师十万三千人、京营十万锐卒、大明两百万军兵、十二万工兵团营工兵,都在看着,一个闹不好,可能是军心动荡的大事。 为此,申时行想了个办法,大明军镇、地方、会同馆驿三方共同签署一份合同,冻结存款至孩子成丁,按年限付息。 若是遗孀不肯立贞节牌坊,在孩子还未长大之前,所有孩子的销都要核销,由会同馆驿审计,若是不肯核销也没关系,孩子成丁后,如数给付,至于怎么分配,就自己去商量也行。 申时行这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但这个办法一推出去,最大的敌人,居然是闻风而动的亲戚们! 甚至是有一军兵的遗孀孩子的母亲,直接把孩子扔到了松江府衙门里,说既然朝廷克扣了孩子父亲的抚恤,那孩子朝廷来养吧! 在遗孀看来,这就是大明朝廷在克扣抚恤。 其他亲戚们见状,把一共七个孩子,送进了衙门里,让衙门去养。 申时行面对着牺牲军兵亲戚们送来的孩子,一时间有点抓瞎,急的焦头烂额,但很快,申时行意识到,这是个好主意啊,衙门来养,也不是不行! 对于朝廷而言,军兵遗产那点钱不值一提,就现在的华亭、青浦、上海、浦东驰道,申时行想要,他只需要动动手,多的不敢说,几万两银子轻轻松松,而且全都是合理损耗,海瑞这把神剑都砍不倒他的那种合理。 对于朝廷而言,照章办事才最重要。 但对于这些个亲戚们而言,一百银,足够他们打的头破血流了,为了三分地亲兄弟打架活活打死的案子,申时行都碰到过。 既然都不肯养,那就朝廷来养! 申时行说干就干,直接在松江镇水师大营的金泽园,弄了八百亩地,筹建抚恤院,专门抚养忠勇遗孤,而且三级讲武学堂也在筹划之中,并且还专门给这三家孩子找了养父母,都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只从水师大营遴选。 申时行上奏,请朝廷恩准忠勇抚恤院的筹建,并且希望朝廷能给予一些支持,比如这种母亲仍然健在,但放弃抚养,由朝廷抚养,是不是合乎律法。 朱翊钧一边朱批,一边开口说道:“从内帑拨三十万银,专门用于此事,到时候,给朕也立块碑,放在抚恤院的大门口,他申时行想吃独食?想得美,他松江府是有钱,但朕坐拥江山,也不差钱!” “建!松江府要建,五大市舶司也要建,京营也要建!军兵牺牲了,家人不愿意养孩子,可以,全都给朕送来,朕来养!” “律法?朕就是王法!” 朱翊钧的话虽然平静,但冯保听出了陛下心里的怨气,对孩子母亲有怨气,对这些奔着吃绝户、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亲戚有怨气,而且这股怨气很大很大。 能上忠勇祠的军兵,哪个不是为了保护大明舍生忘死?结果在保护大明的时候不幸牺牲了,身后事却是一地狼藉,朱翊钧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孩子娘不肯养,他来养! 张居正上一次就谈到过这个问题,当积累财富在大明变得越来越重要,甚至变成最重要的事儿之时,道德规范也会随之而改变,律法的完善和制度的建设也要紧跟这种变化。 现在申时行践行了这个道理,金钱对人的异化正在体现,至少这三位的遗孀,不想守寡,不想守寡也可以,个人自由,但忠勇遗孤必须健健康康长大,否则谁还愿意在战场上为别人拼命? “陛下,这要是忠勇遗孀愿意跟着孩子一起到抚恤院,朝廷是不是也该恩准?”冯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哪怕是遗孀愿意立贞节牌坊,这些遗孀、遗孤们,就不会受欺负了吗?一定会受欺负。 没有爹的孩子,就会被人欺负,从小欺负到大。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一体恩准。”朱翊钧十分肯定的点头说道。 冯保说的很对,具体问题具体看待,这三个女子,不肯立贞节牌坊,或许是那座牌坊根本保护不了母亲和孩子,所以才如此拒绝了。 那么现在这个抚恤院的制度,当然也允许亲娘带自己的亲生孩子。 申时行的制度设计里,也不是养一辈子,当孩子长大成丁之后,就会带走抚恤金离开,等同于说类似于大院一样的存在,这肯定会加剧军队的近亲繁殖,可大明的军户本就是世袭的,所以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朝廷的销并不会很大,就抚恤院这些孩子母亲,吃的用的,教育投入,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没有那八百亩地的地价贵。 “下章户部,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把各种问题都考虑进去。”朱翊钧让奏疏发回京堂廷议完善。 申时行这个办法,解释了那个问题,为什么大明军要听大明皇帝的,同样也解释了人为何是个群居动物。 有组织有领导的万民,才是万夫一力天下无敌,没有组织的万民,不过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 “这本奏疏给镠儿送去,把这个言官扔到西山煤局干三个月的活儿,估计以后,他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作为国朝御史,国朝养他,不是为了让他胡说八道的。”朱翊钧拿出一本奏疏扔给了冯保。 这本奏疏,主要内容是:黄河在开封转了个弯儿,去了徐州,在徐州南下,在洪泽湖与淮河合流入海,既给淮河流域造成了困扰,也给运河造成了难题,在洪泽湖积蓄清水冲刷河床才能维持淮河出海,不至于成为地上河。 这种现状之下,那为何不直接把黄河的水道归故呢? 这条提出‘回河东流、两难自解’的御史,还为自己天才般的计划沾沾自喜。 朱翊钧直接把他扔进了西山煤局干活去了,朱翊镠先干的,大明皇帝再干,就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朱翊镠没有被训斥,皇帝反而加入了劳动训诫贱儒的行列。 大明皇帝也干了! 想法是很好的,但它不现实,从很早的时候,大约在金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有这个想法了,既然当年杜充把堤坝扒开,让黄河改道了,那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旧河道收拾收拾,让黄河归故? 元顺帝:啊对对对,多简单啊,我修个黄河大堤都修出了一块一只眼的石头人来,你修!大胆的修! 回河东流,看起来很美好的设想,但在现在,就跟给太平洋加个盖一样困难,让黄河归故,即便是搞定了一切,到了实践的时候,需要一百三十万民夫,干整整十年,才有可能成功,还只是有可能。 工程量过于庞大了,破坏的时候,可能只需要几百民夫日夜挖掘几日,就能做成,可是建设的时候,那就是世纪难题。 这御史有一种没有劳动过的愚蠢,朱翊钧对症下药,让他滚去干活了,干几个月的活儿,就老实了。 “这个,就不要建了吧。”朱翊钧拿着一本奏疏看了半天,有点犹豫。 应天巡抚李乐,请命将一个长达两个世纪烂尾工程修完,那就是洪武七年开始修建的阅江楼,为了这个楼,朱元璋还专门写了两篇文章,《阅江楼记》和《又阅江楼记》,但最后阅江楼就修了个地基,就因为太费钱了被朱元璋喊停了。 李乐的意思是在这个地基之上,把阅江楼修完,顺便把正衙钟鼓楼也建了。 奇观误国。 (本章完) 第673章 开营烟馆,杀无赦! 第673章 开营烟馆,杀无赦! 阅江楼,大明第二大烂尾工程,朱元璋虽然很想建,但他不舍得钱,开始动用的是死囚,让囚犯去建设地基,但一算账,因为缺少木头,最终朱元璋亲自下旨喊停。 而现在依旧缺少木头,但应天巡抚李乐的意思是,不用木头,直接混凝土浇筑,外面刷上一层漆,装作是木头的样子。 大明的石灰厂需要一些订单,维持石灰厂规模,同样,南衙也需要一个正衙钟鼓楼来计时,出于种种原因,李乐上奏请准。 有什么样的皇帝,也有什么样的臣子,李乐也是个大老抠,他其实可以选在别的地方营造,但阅江楼有地基,不用白不用,而且阅江楼所在的卢龙山(今狮子山),离大明龙江造船厂、石灰厂、焦钢联运的煤局、织造局更近,所以李乐选在了这里。 “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三万银,也算是一还太祖高皇帝夙愿。”冯保低声说道:“当年因为要修应天城墙、凤阳中都宫城,最终只能停建了。” 朱元璋征战一生,赢过也输过,后人最津津乐道的就是鄱阳湖水战,朱元璋以弱胜强,借东风,点燃了小船,击败了陈友谅铁索横江的大船。 其实朱元璋自己最得意的是龙湾之战,也就是卢龙山山脚下的伏击战,是生死存亡。 元至正二十年,已经杀了徐寿辉自立称帝,国号为汉的陈友谅,率领舟师十万,直扑应天,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朱元璋。 而在这个危机的时刻,应天城内,有人惶恐不安主张撤退钟山防守,有的主张投降,因为从纸面上来看,陈友谅兵强马壮,而朱元璋又是腹背受敌,陈友谅联合了张士诚共伐朱元璋。 赢不了,再加上腹背受敌的原因,人心惶惶。 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朱元璋亲自指挥,令常遇春率兵三万埋伏石灰山,令徐达陈兵南门,令赵德胜驻防虎口城,令杨璟至大胜港,自己亲自率兵埋伏在了卢龙山,以红黄旗帜为号,诱敌深入。 陈友谅贪功冒进,正好落到了朱元璋的口袋里,朱元璋打赢了这次生死存亡的龙湾大战。 鄱阳湖之战,的确是定胜之战,不过场面绝对没有龙湾之战来的危急,即便是鄱阳湖失利,朱元璋也能重整旗鼓,再跟陈友谅周旋,可是这龙湾之战,若是败了,以陈友谅的性格,一定会杀了朱元璋,再无以后。 这也是朱元璋心心念念要建阅江楼的缘故,那是最危险的时刻。 但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能建成,只留下一个地基,见证着大明这片土地的兴衰哀荣。 “陛下,李巡抚说的不无道理,实在便筹谋以安民,壮京师以镇遐迩,国朝财用大亏,彼时江南豪右皆有轻视朝廷之心,现如今,今非昔比,也该把阅江楼建好,以防这些个江南缙绅们忘了,这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冯保还是认为需要建。 切实需求一个钟鼓楼去报时,再偿太祖高皇帝夙愿,最重要的就是安定人心。 当年穷的时候,缙绅们轻视朝廷,轻视皇帝,现在皇帝富可敌国,不折腾出点动静来,谁知道你皇帝富可敌国? “朕岂不是成了金池长老了?非要穿上那锦襕袈裟不可?”朱翊钧愕然,徐渭在奏疏里,提到了毛利辉元指责织田信长的检地法根本就是锦襕袈裟。 这万历年间的回旋镖,真的就是这么快! “陛下,有的时候,该穿还是得穿的。”冯保颇为恳切的说道。 张进在应天府做提督内臣,已经十二年的时间了,对南衙极为了解,不少人每年都要登卢龙山,来嘲讽朱元璋当年的好大喜功,这种诗会每年都有。 人死了就做了土,在你最得意的地方骂你,就是这些贱儒们的恶趣味。 这就是故意制造离心力,这个时候,阅江楼建成,就是给这帮狗东西脸上狠狠地扯一巴掌,告诉他们,大明还没亡,且等着吧! “行吧,那就建吧,既然有需要。”朱翊钧最终还是被说服了,江南的离心力很强,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奇观,建好以后,至少可以报时。 对于这些里胡哨的奇观,大明皇帝不太喜欢。 大明第一烂尾工程,不是阅江楼,而是另外一个,朱棣在永乐年间,为了朱元璋弄得天下第一碑,重达三万多吨的孝陵碑材,干了半截儿,发现,实在太大太重,无法运输,所以作罢。 “陛下,有件事可能需要陛下过目一下。”缇帅赵梦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给了陛下一份邸报。 南巡每到一处,朱翊钧都会放出所有的缇骑,去走访查闻民情,这一次,赵梦佑发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东西,烟馆。 就是阿片馆,专门提供场地、阿片、吸食阿片的工具的烟馆。 这里是沂州,并不沿海,但在沂州都有了烟馆,这阿片的泛滥已经是可以想象的了。 “去看看。”朱翊钧立刻站起身来,换了一身的常服,跟着缇骑去了烟馆所在的地方。 沂州有一轴、四片、十坊,算是腹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城池,围不过三十里,丁口不过七十万,放眼整个世界,沂州是数一数二的超级大城,即便是费利佩二世的都城马德里,其规模都只有沂州的一半,但是在大明,沂州就是个普通州城。 朱翊钧赶到了惠民坊,他没有进烟馆,而是离烟馆一条街的一个三层酒楼,这座酒楼已经被完全清理干净,皇帝进去不会有任何危险,缇骑甚至把卫生打扫了一遍,防止陛下看到什么碍眼之物,点上檀香,陛下就可以进了。 “在那。”赵梦佑指向了烟馆的方向。 大明皇帝登高望远,拿出了千里镜,看向了赵梦佑指向的地方,这里正好能看到烟馆的全貌。 烟馆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民舍,正房、左右厢房,但登高望远,就能看到其中的问题了,这一片民舍都是通过了各种暗门巧妙的连接到了一起,这才白天,但是里面的人络绎不绝的穿行着,甚至还能看到衣着暴露的女子,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走动着。 从一些打开的房门,窗台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排排的大床上,放着一个个床几,床几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有烛灯、烟枪、镊子,还有茶壶茶杯等等,床上躺着一个个的人,靠在枕头上,喷云吐雾。 还有一些女子坐在这些男人的身上,上下晃动着,这场面糜烂无比。 而出入此处的所有人,都是衣冠锦绣,绫罗绸缎,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即便是有些穿着麻衣之人,也是伺候这些富人的小厮,而且在许多的地方,还有哨位,这些放哨的人,蹲在二层的小隔间之类的地方,身边放着一个钟。 “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味道。”朱翊钧放下了千里镜,即便是离得远些,他还是能闻到阿片被点燃的甜腻,他知道这个味儿,因为他真的闻到过。 “怎么发现的?”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登高,没有千里镜,很难看到里面的情形,此处极为隐秘,而且入口颇多,人员也不算密集,缇骑查案的本事很大,但也没有大到这种地步才对。 “百姓们经行此处总是能闻到一股腻人的味道,并且还有许多富贵人家不断进入,百姓们权当是个赌坊,就以趣闻说给了缇骑们听,缇骑们留心此事,发现了这里不对。”赵梦佑告诉了皇帝,如何得知。 朱翊钧看着那些出入烟馆,穿着华丽的缙绅们,颇为感慨的说道:“从清丈的结果来看,大明4%的人掌握了40%的土地,10%的人掌握了80%的土地,也就是说缙绅之家所有人都算上,满打满算不过一千余万丁口,却掌握了大明超过六百五十万顷的田产。” “这些个缙绅的一生像是固定好了一样,最大的支出是捐增生,给自己家的每个孩子捐个秀才的功名,考中举人进士自然光耀门楣,考不中,也就考不中了,第二项支出则是拿钱给衙门平各种各样的官司,给地方官吏输贿,偶尔需要满足一下地方官吏的摊派。” “除了这三项之外,便是娶小妾、养外室,然后吵吵闹闹的一辈子就过到头了,临到了,找个大夫,找个大人参或者何首乌续续命,有用没有不知道,但是大家都弄,自己也要弄。” 赵梦佑思考了片刻,而后放弃了思考摇头说道:“陛下,臣愚钝。” 陛下说的对,这些年,赵梦佑见多了缙绅,这些缙绅的确和陛下说的一模一样,人生基本就已经固定,没有几个能考中举人的,大部分都是捐功名、平官司、娶小妾、搞人参,然后一辈子就走到头了,莫概如是。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吃喝拉撒其实不了多少钱,穿衣遮风也不了多少钱,甚至连买丫鬟暖脚都不了几个钱,他们一辈子连青楼都去不了几次,因为不稀奇,这阿片,可谓是无趣人生中的闪光。” “他们手里攥着大明绝大多数的财富,却不拿出来交换,这样一来,穷民苦力,男耕女织的家庭作坊生产的东西,压根就没有人要。” “所以啊,这就是大明弊病所在。” 张居正还给皇帝陛下讲筵的时候,就提到过人的享乐阈值。 享乐的阈值,在长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靡生活中,会越堆越高,最终进入超脱的状态,觉得自己可以正面击溃死亡,那种自我认知、自我超脱,俗称作死,因为没有什么能够再刺激他们的神经了。 超脱、与凡殊,就是一种双脚立地的自我感觉良好。 其他的东西已经不能再刺激他们的神经了,但是阿片可以。 “查抄吧。”朱翊钧将千里镜收好,平静的说道:“顺着这条线,一直挖下去,找到所有胆敢开营烟馆之人,敢于抵抗,杀无赦!查补清楚后,送京师问斩。” “缉毒,这是一场我们必须要打赢的战争,如果打不赢,朕内帑堆积再多的银子,也毫无意义。” “臣遵旨。”赵梦佑早就准备好了,他早已布置妥当,就等陛下一声令下。 缇骑们开始行动了起来,一队队的缇骑将整个惠民坊围的水泄不通,明晃晃的铁浑甲、钩镰枪,反射着正午的阳光,让所有人胆寒不易,而在所有入口处,子母炮被推了出来,虎蹲炮被缇骑们放在了地上。 烟馆的哨卫看到了缇骑大惊失色,用力的敲动着手中的铜钟,警告所有人,衙门的人来了。 让朱翊钧意外的是,缇骑们居然在包围网里挖了四个坑,里面放着一口缸,这个就是听是不是有人在地下穿行,这烟馆是不是有地道、密道这类的东西。 响箭带着尖锐的嘶鸣开始升空。“杀!”缇骑们扣上了兜鍪,声音有些沉闷,钩镰枪向前,开始了冲击入口,若是有抵抗,子母炮和虎蹲炮就会激发,但没有发生。 朱翊钧第一次见到了破门器的使用,一阵硝烟之后,几个入口的大门应声倒下,而且这一幕是同时发生。 缇骑们冲了进去,四处都是哭声,甚至还有火光,但很快就被扑灭,床上的毒虫就像是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集中在了院子中间,而那些个衣不遮体的娼妓,全都是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遮掩着身体。 喧闹只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所有人都被抓捕,包括想要顺着密道或者躲在暗室里的家伙,在动手之前,赵梦佑已经派了缇骑,摸清楚了这烟馆一切的布置,就是为了防止漏网之鱼。 一共七个三进出民舍连起来的烟馆,就这样被缇骑们给一窝端了。 “火药既然都支取了,就放了,看看热闹,要不然回去还得过账,怪麻烦的。”朱翊钧交代了最后的注意事项,即便是缇骑,火药的支取程序也是极为繁琐的,需要皇帝朱批,专门写清楚用途,不如直接放了干净。 “臣遵旨。”赵梦佑选择了认可陛下的说法,确实麻烦。 再说了,缇骑出动,不搞出点大动静来,谁知道缇骑出动过?!没人知道,就无法做到以收威吓之效了。 在火炮轰鸣声中,朱翊钧的车驾离开了惠民坊。 戚继光很快就到了,缉毒从最开始就是定性缉毒战争,所以戚继光作为大将军,自然要询问其详细,很快随扈京营,帮助缇骑办案,因为涉案规模比较大,需要京营军兵出动。 兖州府地面,再次物理意义上感受到了皇帝的天威,因为街上都是军兵整齐的队伍在穿行,这些军兵在缇骑查补清楚后,立刻展开抓捕。 山东巡抚王一鹗得知此事之后,立刻来到了御前请罪。 “免礼吧,你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山东地面难道因为你王一鹗是巡抚,就一点问题没有了?朕在京堂,那京堂还不是很多的反贼?行了,别跪着了,出现任何问题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这些问题。”朱翊钧倒是没有过分怪罪王一鹗的说法。 事实上,连住在惠民坊的百姓们,也只是以为那里是个赌场,缇骑们也是反复侦查才发现了真相。 王一鹗没有注意到,是因为问题不算太大,规模还没有到惊动他的地步,真的泛滥成灾,王一鹗还闻所未闻,非要闹到浙江九营兵变的地步,不用朱翊钧下旨查办,他王一鹗自己找个树把自己挂上去得了。 “谢陛下隆恩。”王一鹗站了起来,这才春天,但是已经汗流浃背了,他听说出了事儿,直呼要完蛋,他真的很紧张。 “阿片的源头还是河间章氏在天津私设海市所泊来,其实朕每到一处,这些个妖魔鬼怪会选择蛰伏,等待朕走了再出来兴风作浪。”朱翊钧示意王一鹗就坐,才解释了案件的详情。 山东的阿片不是来自密州市舶司,王一鹗盯得很紧,阿片没有从密州市舶司流入,再加上海防体系的建成,确保了阿片不会从山东的海面,流入山东。 但他日防夜防,却漏了这陆上流入,尤其是从北向南,从天津向南流动这个路线,也是让王一鹗有些措手不及。 朱翊钧摇头说道:“也不是朕矫情,朕怎么说也是皇帝吧,而且还带着缇骑四处走访,这都是明面上的事儿,朕顺着驰道抵达了密州,沿路走来,所到之处,城里就是有烟馆,也是避开朕的锋芒,关门歇业,唯恐被朕给发现了。” “结果到了这沂州地面,他们居然敢在朕还没走的时候,就如此堂而皇之的开业!” “不得不说,逆贼好胆,寡人佩服!” 北镇抚司窗明几净,砖缝里都是干干净净,因为皇帝陛下要去,迎检这种事,无论做的多么细致,都不算是过分,显然沂州也做了迎驾的准备,连房顶的屋檐都清洗过了,街道更是干净,但这烟馆居然敢蹬鼻子上脸的在皇帝还没离开前营业,当真是天大的胆子。 “吸食阿片之人,不能以常理论。”王一鹗擦了擦额头的汗,赶忙说道。 大医官们对阿片研究,认为阿片让人产生一个不受控制的心魔,所以这些人才会这么憋不住,天王老子怎么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老子吸阿片! “山东的物价,居然比京城要便宜这么多。”朱翊钧和王一鹗聊起了山东的物价,不是沂州价格低,而是整体都很低,京师米每石五钱银,而山东普遍为每石三钱银,最贵的是济南的每石三钱五分银,最贵也比京堂便宜。 山东的里脊肉是每斤一钱六分银,而京堂是每斤二钱银,鸡鸭鱼牛羊肉、布、红枣、纸伞等等,都比京堂便宜好多。 王一鹗赶忙说道:“京堂的铁铲便宜,二钱银子就能买五把,但在山东,一把就要一钱银子了。” “朕的意思是,你干得不错,继续干就是了,怎么可能那么的干干净净。”朱翊钧见王一鹗压根没听懂,选择了明说。 朱翊钧的意思是,山东的物价便宜,这说明王一鹗治理之下,山东整体情况都挺好的,不是特别的混乱,有些他没有察觉的问题,皇帝不会过分的追责。 王一鹗又不是神仙,无所不能。 但王一鹗根本没听出来皇帝话里的潜台词,就只觉得自己本来就是陛下力排众议才得到了升转,现在反而被陛下亲自查问到了问题,这让王一鹗颇点惶恐。 “臣谢陛下隆恩。”王一鹗这才了然,赶忙谢恩。 山东烟馆,缇骑赵梦佑顺着这条线,进行了全面的追查,将整个山东的毒网一网打尽,林林总总抓了九百八十余人,流放爪哇的毒虫就有三千余人,可谓不折不扣的大案要案。 朱翊钧离开沂州的时候,缇骑们还在山东地面活动,不把整个毒网连根拔起,誓不罢休。 山东巡抚王一鹗亲自坐镇指挥,调遣巡检司、衙役、捕快配合行动,后来衙役和捕快被王一鹗禁止参与此事,而专门由缇骑、巡检司军兵负责抓捕,因为这些个衙役和捕快居然通风报信,这让王一鹗雷霆大怒,捎带手,对山东地面官场进行了一番梳理。 没有官吏的庇护,这些虫豸安能如此猖狂? 很快,沂州知州雷士桢锒铛入狱,从烟馆开始,山东官场的大地震也随之开启,王一鹗这一次一改老好人的面目,手段辛辣狠毒,甚至对多名举人出身的吏员用刑,查问背后托庇之人。 毒虫、烟馆东家、游堕坐寇、缙绅、官吏等等罪犯,一批一批的送进了京堂,北镇抚司大牢不够用了,刑部大牢也快要被填满了。 “游不完,根本游不完啊!”朱翊镠看着那大堆的卷宗,有些绝望,需要制作更多的游街车,才能把这些虫豸统统挂上去! “陛下来了封信。”李佑恭将皇帝的书信呈送给了潞王殿下。 “嗯?”朱翊镠拿着书信,瞪大了眼睛,十分骇然的用鼻腔发出了一声疑惑,一张纸上就只有一个‘’。 “皇兄他什么意思!”朱翊镠恶狠狠的说道。 “殿下是不是拿反了?”李佑恭看着已经血怒的朱翊镠,试探性的说道。 朱翊镠的确是拿反了,但信就是这么装的!皇帝就是故意的,和皇帝陛下一比,他朱翊镠做的这些事儿,可不就跟小孩子胡闹一样? 陛下办案,光是坐罪论死,就超过五百余众,可比朱翊镠的小打小闹,可怕的多。 “殿下,该处理奏疏了。”李佑恭提醒着潞王殿下,奏疏积压严重,潞王殿下再不看奏疏,就堆积如山了。 朱翊镠往太师椅上一躺,连连摆手说道:“明天吧,明天再看,骂人也会累的。” “已经推了四天了,各部衙门都在催促,司礼监被问了很多次了。”李佑恭一步不肯退,还是逼着潞王看奏疏,习惯了奏疏不过夜的大明百官,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奏疏迟迟批不下来的松弛感了。 这种松弛,六部官员一点都不想要,因为很多事儿,涉及到了考成,没人考成他朱翊镠,但张居正会考成百官,这涉及到了升转的大事,马虎不得,可是潞王这位活祖宗,已经积累了四天的奏疏没看了! “哎。”朱翊镠知道躲不过去了,不情不愿的坐直了身子,懒洋洋的拿起了一本奏疏,一本一本的批复了起来,拿着章不停地戳戳戳。 “也不知道皇兄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就看了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烦不胜烦,皇兄居然能看十二年,还没厌倦,真的是…咦,这本有点意思。”朱翊镠忽然注意到了一本来自户部的奏疏。 户部各大市舶司拉了份清单,将每年出口货物进行了分门别类的整理,开海十二年,各种货物都有不同的情况增长,但情况各有不同。 比如万历二年大明出口茶叶一共450箱,总价值大约为21185银,而去年,大明茶叶出口结算,已经达到了21543箱,总价507102银,占大明出口货物的10%,比重在快速增加,而另外一项则是云南的咖啡豆,万历十年第一次出现在清单上,已经达到了700箱,总价约为3万银。 “哎呦喂,这茶叶也在成为大宗商品吗?”朱翊镠看着清单上的货物,大宗商品里丝绸、布稳居第一,铁器第二,茶叶稳居第三。 “李佑恭啊,这蛮夷就这么甘心,眼睁睁的看着白银流入大明?”朱翊镠眉头紧蹙的说道:“你看看这出口进口的差额,去年算上刘吉带领的环球贸易船队,一共出口了价值1189万银的商品,进口不到300万银,这还是把吕宋这些总督府运回腹地算为进口得到的结果。” 要是把吕宋这些总督府都去掉,三百万银进口,会直接降低为不到百万。 李佑恭也是看了半天,才确信的说道:“确实,这么一看,蛮夷跟咱们做生意,确实没见过回头钱,我要是蛮夷,我也不甘心。” “巨大的贸易逆差,一定会让这些番夷铤而走险,因为他们真的很远,大明鞭长莫及。” (本章完) 第674章 俺的,都是俺的! 第674章 俺的,都是俺的! 朱翊镠和李佑恭讨论的内容,叫做洋乱。 朱翊镠和李佑恭都是打小跟着皇帝陛下,堪舆图看的比军将们还熟悉,他们两个人的算学很好,而算学在大明算是洋学,因为大明翻译了很多泰西的算学著作,补强大明在算学上的不足。 在大明皇帝锐意开海之前,大明对红毛番、金毛番的认识和对倭寇的认识没什么区别,权当是海外的番夷小国跑到大明来要饭了。 即便是葡萄牙的使者火者亚三,早在正德年间就成为了武宗皇帝的宠臣,在大明的士大夫眼里,葡萄牙和倭国等同。 洋乱和倭患,看似都是来自海洋的威胁,但还是有极大的区别。 将红毛番、金毛番看作是倭患的一种,是一种没有见识的认知,因为红毛番、金毛番实在是太远了,即便是以商贸为性质的远洋贸易,一年才能往返一次,如此漫长的路途,在缺少有效远洋部署能力的现在,大明没有有效手段去惩戒这些红毛番。 征伐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而且无法实现。 这就代表着这些红毛番、金毛番会更加肆无忌惮的犯罪,成为大明的困扰。 “看起来,这白银就是从新大陆的土里长出来的,殖民地的总督们,只需要使用廉价的奴隶,开采矿山的白银,就能到大明获得足够丰富的货物,但白银作为储藏价值的媒介,这种赔钱买卖,泰西又能做多久呢?”朱翊镠看着户部送来的商品清单,面色凝重的说道。 这些泰西的番夷真的甘心吗?他们在别的地方,都是直接明抢,到了大明,还得正常做买卖,甘心才怪!而且还是大明把银子都赚了,但是大明的货物,他们只能在大明买到,别的地方压根抢不到。 李佑恭赞同的说道:“对大明而言,泰西太远,对泰西也是同样如此,短时间内,我大明不必太过于担心洋乱的问题,但是长此以往,洋乱必然发生,利益使然。” “让他们做生意,他们做不好,但让他们烧杀抢掠,却十分在行。” 朱翊镠思索了片刻说道:“要构建护城河,最起码要让这些泰西的蛮夷们,无法进入马六甲海峡。” 潞王站在堪舆图前,重重的点在了马六甲海峡的位置上,开口说道:“千岛之国元绪群岛的开拓勋爵,是时候开始真正的推行了,符合要求的松江孙氏、即墨陈氏、电白张氏等,一应给三等侯爵。” 开拓勋爵这个自从设立之后,就没启用过。 一来,是当初约定的五年为期的时间还没到,二来则是朝中反对的声浪很大,因为在群臣们看来,这会导致大明勋爵制度的泛滥,也就是汉代卖官鬻爵,为了应对朝臣的反对,制度也做了一些改变。 比如,本来打算和大明武勋一样的正式官名,宜城伯、宁远侯之类的拥有正式爵位名称,现在变成了一等、二等、三等这样的区分方式。 但朱翊镠非常清楚,大明的武勋是武勋,在腹地,在海外,在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那都是大明的世袭武勋,但开拓勋爵,只在其开拓之地可以使用,在大明腹地,不承认其地位,这一点在制度设立之初,就说的很明白。 其实就是分封制的一种化用,在大明的手伸不过去的地方,让分封的领主去约束管理。 “臣遵旨。”李佑恭愣了愣,而后立刻俯首领命。 朱翊镠素来如此,先干了再说,不行就翻烧饼,当没有这回事儿就是。 趁着陛下不在,胡闹的潞王临朝,把一些争议大的政令,推行下去,看看效果,实践出真章。 先出发,在矛盾的碰撞中,逐渐总结经验教训。 当初殷正茂去吕宋,国朝之中很多人都会说日后必成大明海疆大患,但现在吕宋正在逐渐变成大明的腹地之一,甚至连清丈都搞得有模有样,王化的速度甚至远超绥远,到现在绥远的清丈都无法推行,因为人真的太少了。 朱翊镠也不总是胡闹,比如他搞得公审,比如他现在蛮横的推行了开拓勋爵。 “托塔李天王的三子出生时,左手掌上有个哪字,右手掌上有个吒字,故名哪吒。这哪吒是个世俗条条框框绝无法框圈的人。” “这太子三朝儿就下海净身闯祸,踏倒水晶宫,捉住蛟龙要抽筋为绦子。天王知道,恐生后患,欲杀之。哪吒奋怒,将刀在手,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还了父精母血,一点灵魂,径到西方极乐世界告佛。”李佑恭提醒着朱翊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西游记第八十三回。) 朱翊镠何等聪明,自然听懂了李佑恭的意思,不就是说他就是那胡闹的哪吒,闹得太凶了,恐怕最终落得个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下场。 “切,真当皇兄是那托塔李天王一般的人物?”朱翊镠摇头说道:“你十岁跟着皇兄,十二年了,你还是不了解皇兄,我若是真的下海抽着蛟龙的龙筋,皇兄只会帮我摁着他的头,告诉我,抽完整些,好做个轩辕弓,把牙拔了做个乾坤箭。” “真的有人怪罪,皇兄只会把四海八荒一把火全点了,打上天庭,询问那玉皇大帝,为何为难我兄弟二人。” 李佑恭是下位者,他看待皇帝的视角是仰视,所以会从陛下的作为里,看出一些妥协来,但朱翊镠是弟弟,他看皇帝是平视,所以,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结论,不过是皇帝这个身份,圈住了他而已。 天塌了,皇兄顶着! “殿下所言诚有理也。”李佑恭愕然,而后立刻俯首说道,事情的确如此,每当朱翊镠闯祸的时候,陛下总是会拿更多的人入京,以此来证明,朱翊镠只是胡闹,小孩子过家家。 真暴力,还是得看皇帝。 朱翊镠站在堪舆图前,十分确信的说道:“我和兄长,其实都不喜欢打仗,一点都不。” “因为最忠诚于国朝的战士会死去,而后是勇敢的战士,最后是狡猾的、功利的、自私的、但仍然肯为大明万民战斗的战士。” “这些人都可以称之为伟大,这些伟大的人,会死在战场上,当所有的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勇士们,离开了我们,剩下的,最终不过是伪君子和真小人的较量。” “伪君子和真小人,无论谁赢了,对于天下,都是灾难。” “所以,我们需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战争不要发生在大明的腹地,如此一来,只要世间存在君子,局势就不会糟糕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可是这一代代的让人寒心,终究是有乌云蔽日那一天。” 朱翊镠是世间顶级的肉食者,大明世袭罔替的亲王,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大明亡了,这样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和陛下不一样,我只要赢,我才不管用什么手段赢了。”朱翊镠非常肯定的对李佑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赢对他而言就是一切,至于大明好不好,那他不管。 坐龙椅的又不是他,他监国是自己带着一个四方凳,这也是自永乐年间传下的规矩。 万历十三年三月初二,潞王正式下令,开始对海外勋爵进行册封。 当开拓勋爵的政令推行的时候,京堂百官都沉默了,并没有激烈的反对,现在百官们摸清楚了潞王的脾气,这就是个不讲理的主儿! 皇帝好歹还讲道理,这潞王根本一点反对意见都听不进去,现在百官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被他们骂了十二年的皇帝了,只希望陛下能够早点回来,这朱翊镠做事,真的很没有规矩。 沂州烟馆案案犯进了京城后,在北镇抚司衙门仔细审理之后,才发现了为何这个烟馆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大明皇帝南巡的时候开门营业。 位于沂州惠民坊的烟馆设立已经超过了三年,起初周围的百姓们并没有察觉异常,但后来乌烟瘴气的,附近的百姓实在是看不下去,而且烟馆的烟,弄得周围的百姓浑身无力,身上跟长了虱子一样的寝食难安。 几家几户一商量,就去了衙门告状,沂州知州雷士桢就派了衙役前往探看,告诉百姓们并无什么异常。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就该是结束了,但当天晚上,去状告的几家几户,就遭了殃,城中有宵禁,但一群宵小之辈,就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惠民坊,砸了房舍,状告之人被打断了腿,还被警告少多管闲事,否则杀了全家满门。 这几户气不过,也不知道一个赌场,到底在捣鼓些什么,弄得这么大的阵仗,一个五十岁的老汉,实在是忍无可忍,带着刀就出门去了,有去无回,没人知道去向。 至此之后,无人敢言,无人敢谈这烟馆之事了,这种事儿发生了不止一次,以至于百姓们都只能当它不存在,这也是烟馆为所欲为的原因,你皇帝就是再厉害,手眼通天,没人告诉,你还能看得见? 这不巧了吗? 正正好,撞到了皇帝南巡的枪口之上。 朱翊镠终于把奏疏给批完了,积压了四天的奏疏都送到了六部衙门,这种低效,让百官们多少有点难受,但总归大明朝廷这台机器,还能正常工作。 从通和宫里走出来的朱翊镠,用力的伸了个懒腰,向着皇家格物院而去,皇叔朱载堉请朱翊镠去,因为有重要的事儿要做。 大明四十八匹马力的蒸汽机,升平四号试车成功,而西山煤局生产工坊也正在建设,预计年底之前可以完成,年生产超过三千台的升平四号,会给大明的基础经济注入新的活力。 “不是现在算学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朱翊镠站在藏经阁,看着算学这一个隔间里的著作,目瞪口呆。 因为皇帝要求的缘故,朱翊镠的算学还不算差劲,但他学的算学,是加减乘除、基本几何、正负数、小数,自从李开芳成为五经博士,搞出了数轴这种东西,算学似乎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现在多了许多的数据绘图、变量、方程、函数、图像等等。 这些玩意儿,都让朱翊镠直呼神乎其技,尤其是在正门口绘制的三角函数图像,更是让朱翊镠看了许久许久。 “常学常新吧。”熊廷弼看着这些已经完全不认识的算学,有些头疼,这玩意儿看起来很难,事实上,确实不简单。 “哈哈哈,熊大还要考科举,而孤不用!你还要学这些玩意儿,真的是幸运啊!”朱翊镠叉着腰十分得意的说道,看熊大倒霉,也是朱翊镠的乐趣之一。 四十八匹马力蒸汽机的大小,比之前的升平三号还要小一些,朱翊镠围绕着这铁马左三圈右三圈的转,兴趣盎然的问东问西,问了许久,才意犹未尽。 “殿下,这次请殿下来,除了确认这升平四号试车成功之外,还有一件事。”朱载堉端着手说道:“这件事,让魏博士来说吧。”魏有山,大明水肥发明者,因为水肥还领到了崇古奖,现在是大明皇家格物院的五经博士,专门研究肥料,水肥的工艺改良,都是魏有山主导的。 “万历十二年水肥产量,能够惠及到大约六百万亩田的地步,也就是六万顷,基本上已经覆盖了顺天府地区所有耕田。”魏有山略显紧张的说道:“水肥和堆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至少我们到现在还没发现坏处。” “殿下种地吗?” 魏有山面对皇帝的时候不紧张,但面对潞王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潞王殿下不种地。 “我不会种地,也就跟着皇兄去过田里,不过也是跟侄子玩儿,从没有正经种过地,不像皇兄。”朱翊镠十分明确的告诉了五经博士,自己这个天生贵人真的不会种地。 满朝文武,在种地这件事上,能跟陛下聊几句的大臣,就没几个。 魏有山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是陕西凤翔人,我们那儿有个姓李的大财主,家里有良田万亩,出门走亲访友的时候,路上的破草鞋都会捡起来,放在房顶熏着,等到在柴房熏出了厚厚一层烟灰后,这破草鞋就软了,可以丢到堆肥坑里堆肥了。” “不是这李员外穷,相反他很有钱,也不是吝啬,单纯是缺肥缺的厉害。” 朱翊镠眼前一亮立刻说道:“啊,原来把这些破草鞋之类的堆起来,是为了堆肥啊,我见皇兄干过这事,原来是为了肥料!” 他可以理解李员外的行为,甚至不觉得魏有山在编故事,因为朱翊镠真的见过,他那时候还奇怪,皇兄把那些破草鞋,破布烂套堆在那里,堆一阵就不见了,原来都拿去堆肥化粪去了。 “啊?”朱载堉愕然的看着朱翊镠,藏经阁里,所有五经博士惊骇无比的看着朱翊镠,不是,大明皇帝也捡破烂吗?!这种事,也是他们这些臣工们能听的东西吗? “大光明教有言,先知有八大美德,节俭就是其一。诸位,何必大惊小怪?”朱翊镠表面平静的说道。 朱翊镠多少有点慌,他也就是嘴快了些,把皇帝的事儿讲了出来,他真的不是给皇兄造谣,皇兄真的做过,而且不止一次。 “殿下所言极是,国赖圣主,陛下如烈日凌空,天下何愁不兴?”沈鲤作为礼部官员,作为皇家格物院行政力量的代表人物,赶紧出来表态!这是陛下的英明,皇帝的事儿能叫捡破烂吗?那叫资源再分配! 绝对不是捡破烂! “堆肥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儿,皇兄跟我说过很多次,但我比较笨,都没记住,也不会堆肥,但这堆肥的过程叫腐熟,皇兄告诉我,若是堆肥没腐熟,堆肥不热,这土里的小虫子们就不会被烧死,撒下去,就会烧苗。” “皇兄总是说:庄稼一枝,全靠肥当家。”朱翊镠不喜欢农活,所以他就记了个大概。 堆肥这个腐熟的过程,其实不是把细菌烧死,而是把有机物变成无机物,有机物直接堆在地下,会导致细菌繁殖,发热烧苗,而且这些有机物,植物的根茎也吸收不了。 朱翊镠素来如此,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都记不太清楚,所以才会有这种误会。 魏有山继续说道:“扯完萝卜以后,时令就进入了寒冬腊月,在这段时间,人们在天晴的时候,就会去地里烧灰,就是把秸秆、树枝、灌木、杂草等等,放进一个锥形的土灶里,在底部引火,火苗一过,这些秸秆之类的东西,就会变成噼里啪啦作响。” “通常,都会选择松树或者枞树,因为这两种,油分大,这就是老百姓常说的焖烟子。” “烧好一堆,就再烧一堆,冬天,田野里都是这种一个个土堆,春耕的时候,一簸箕灰加半铲的堆肥,就是最好的肥料。” 潘季驯说,绥远垦荒,有点蛮干,都是直接放火烧山,这自然是急功近利的表现,同样也是为了烧灰。 “原来掺在堆肥里的灰,是这么来的。”朱翊镠这才恍然大悟,每年皇帝去春耕的时候,都会这么做,那时候朱翊镠还奇怪,这里面加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了解,灰,也是肥。 朱翊钧不止一次给弟弟讲过,但朱翊镠真的不喜欢这些,后来也懒得讲了。 “我们发现了烧灰的代替品。”魏有山看着朱翊镠说出了最近皇家格物院的发现,并且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开口说道:“这是来自于西域的矿盐,它可以代替烧灰,添加到水肥之中。” “这什么东西?”朱翊镠好奇的问道。 魏有山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们五经博士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试验结果表明,它和烧灰烧出来的东西,效果是一样的。” “这个东西叫精绝盐,是西域商人带到嘉峪关兜售,结果无人要,这种吃了会中毒的盐。” 精绝盐,是当做盐在贩卖,但购买的人很快就发现,根本就不能吃,直接滞销了,之所以叫精绝盐,是因为西域商人说是产自西域古国精绝,但其实精绝古国早就灭亡了。 其实这些精绝盐,都来自盐泽(罗布泊),盐泽是西域的一个咸水湖。 皇家格物院总是被批评为浪费内帑国帑,因为格物院五经博士研究的东西,总是奇奇怪怪,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会通过大明行政系统运到格物院来研究,大部分都没什么结果,事实也是如此,五经博士们的研究,确实稀奇古怪。 但就是这种稀奇古怪,让魏有山再次找到了烧灰的代替品,就在西域。 “只需要简单加工一下,就可以直接添加到水肥里,比烧灰好用的多。”魏有山有些无奈,说这些,天生贵人的朱翊镠不懂,陛下又不在,这让魏有山有些挠头。 烧灰听起来好玩,但其实非常的累,冬天在户外活动最是累人,而且那土硬邦邦的就不好作业,还要把最重要的柴火烧掉一部分,柴就是命根子,尤其是在北方冻死人的冬天。 加工其实很简单,就是水溶加热,冷却到一定温度结晶,将结晶捞出来,洗涤干燥,如此反复之下,就可以得到魏有山手里精绝盐了,管他是什么,能用就行。 “我无法完全了解它的重要性。”朱翊镠搓了搓那点精绝盐,颇为确切的说道:“谁让我五体不勤呢?我也不能明白你的焦虑,甚至也不明白百姓们为了烧灰的辛苦,毕竟我不用去烧灰。” “但我听明白了一件事,你这玩意儿,是矿吧?” “是矿。”魏有山思考了下,对潞王殿下的定义还是认同的,的确是矿的一种。 “是矿就没问题了,管它是啥呢,先占了再说!”朱翊镠对这玩意儿的意义根本没办法感同身受,他换了一个大家全都能听得懂的说法,西域有大明需要的矿,换成这种说法,朱翊镠觉得自己明白了其重要性。 朱翊镠压根就分不清楚铁矿铜矿银矿金矿,在他看来,都是石头,但就是这些石头,点石成金,成了大明重要的资源,那就好办多了,是矿就要占! 有用没用,占了再说。 “啊?啊。”朱载堉愕然,而后释怀,朱翊镠虽然不好学,也不想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但这霸道的性格,倒是跟陛下很像,俺的,都是俺的! 朱载堉想了想说道:“老挝宣慰司也曾进献过这类的矿石,效果是一样的,都是一种东西。” “明白了。”朱翊镠立刻明白了,西域和中南半岛有大明需要的矿山,这就妥了,富饶银山被泰西的番夷给霸占了去,时至今日大明都伸不过去手。 矿脉近在咫尺,不去占领,难道等着泰西的红毛番去占领吗? 矿脉真的会招来明军。 朱翊镠很快就将西域的盐泽和老挝拥有大明需要的矿这一件事,写成了奏疏,送往了南巡皇帝手中。 大明皇帝朱翊钧收到了奏疏之后,立刻召来了张居正和王崇古。 “朕种地,自然知道种地的辛苦,这烧灰看起来好玩,但冬天去室外,对百姓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衣服鞋,都是消耗物,而且还需要吃更多的粮食,如果这精绝盐,真的有格物院说的那么神奇,就必须要在大明手里。”朱翊钧首先给这件事做了个定调。 朱翊钧明白被五经博士们称之为精绝盐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其实就是天然钾盐矿,烧灰的草木灰主要是碳酸钾,而天然钾盐矿是氯化钾。 西域有,老挝的确有,而且这东西的生产并不复杂,就是典型的溶解结晶法,加热冷却,加水加盐,循环往复,觉得纯度不够,可以多次结晶,主要是对温度的控制。 王崇古思索了片刻说道:“魏有山这个人,臣是很清楚的,他胆子比较小,是决计不敢欺君的,毕竟本身是穷民苦力出身,喜欢研究点奇技淫巧,如果不是格物院,他捣鼓的那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捣鼓这些,就是在不务正业。” 大明最喜欢不务正业的就是大明皇帝本人了,儒生们的正业,陛下是真的一点都不管,就喜欢这些奇技淫巧的祥瑞。 “那么,驰道修到嘉峪关,也想办法修到盐泽去,还有老挝,得想个办法,最起码这矿,得在大明手里,这样朕才能睡得着觉。”朱翊钧做出了总结。 俺的,都是俺的! “这对老挝而言,是天大的福分。”张居正立刻补充说道:“老挝宣慰司这个地方呢,四战之地,东吁欺负它,安南欺负它,甚至连暹罗也能欺负它,大明对老挝有所求,老挝才能有靠山,有了靠山,才能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大明不必要通过征伐的手段,来获得精绝盐,老挝宣慰司巴不得大明能把目光看向他,只要多看一眼,他们就能在夹缝中生存下去。 张居正说得很委婉了,他说欺负,那不是欺负,那是侵略、是杀戮、是血流成河、是敲骨吸髓的压榨。 什么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对于老挝宣慰司而言,这就是从天而降,天大的福报,一旦矿山真的有大明军驻军,安南、暹罗、东吁,顶多叫两声,肆意侵占领土、杀戮国民的恶事,将一去不复返。 明军真的驻扎,那是欺负老挝?那分明是扯大明的嘴巴! 大明这个从建立到灭亡没有一天不在打仗的国朝,真的会用武力告诉别人,什么是天朝上国。 (本章完) 第675章 如此宝地,当有德者居之 第675章 如此宝地,当有德者居之 老挝宣慰司的建立,要追溯到唐朝时的大理国,彼时云南地方,还不在中原的手中,大理国称霸中南半岛,大理国下面有个小的朝贡国景咙国,忽必烈攻灭大理国后,这个景咙国带着人离开了云南,前往了老挝定居。 所以老挝这个地方,从开始和大明云南的苗民是语言相通,文化相同,血脉相连。 勐泐宣慰司是大明云南的一个土司,宣慰使姓刀,而老挝的宣慰使也姓刀,大明第一代老挝军民宣慰使叫刀线歹,刀在地方的方言里就是王的意思。 张居正说老挝受欺负,也不是胡说,而是真的受了一辈子的欺负。 成化十六年,老挝朝贡大明,使者在朝廷哭诉安南入侵,朝廷派遣内官钱能前往斡旋,敕喻安南退兵,安南退兵,成化十七年,安南黎灏率兵九万,开山为三道,进兵破哀牢,杀宣慰刀板雅及其子二人,理由是惊扰上国。 黔国公沐琮闻讯,只好命刀板雅的小儿子袭父职,老挝宣慰使才没有绝嗣。 国公府是可以任免三宣六慰土司的土官,相应的潞王,也可以册封这些海外勋爵,因为海外勋爵的地位,大约等同于三宣六慰这些土司土官。 嘉靖四十四年,老挝贡使再次哭死,东吁入寇横行无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莽应龙对老挝的征伐过程是极为残忍的。 所以张居正也没有编排老挝的处境,诓骗皇帝,老挝是真的非常困难,今天被安南打,明天被东吁打,还要被暹罗揍,日子过得真的很苦很苦,没有靠山,在群狼环伺之下,就是这么的痛苦。 “那就令黔国公府下章老挝宣慰司来看,询问他修一条驰道过去,如果可以,王家屏画策,准备落实此事。”朱翊钧听张居正讲完了老挝的血泪史,真的是非常的悲惨,挨打挨了这么多年,天天请大明帮忙。 大明对老挝没所求,但老挝次次都得找大明帮忙,这一次两次还好,这时间一长,大明怎么可能一直帮下去呢?救急不救穷,现在老挝的情况是又穷又弱,而且大明也帮了那么多次,没有起色,就只能放弃了。 现在,大明要修一条驰道过去! 朱翊钧不通军务,大明军将都信任陆上的补给线,驻军是一定要驻军的,但是驻军的补给,需要仰赖驰道,只有把驰道修到了老挝,有了快速部署能力,别人才不敢欺负老挝宣慰司! 当然,大明劝架实现和平的时候,额外得到了一些钾盐而已。 “王谦送来了本奏疏,是他的外室研究。”朱翊钧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王崇古。 “这逆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又研究了些什么东西出来!”王崇古气急败坏,自己儿子顶聪明一个孩子,整天研究个外室作甚!而且越研究越有门道,都已经成了大明外室研究第一人了,当真是让王崇古无奈。 儿大不由爹,王崇古说什么,王谦也听不进去了。 王谦在奏疏里列举了五种家室,出卖女儿的价格,这是出卖价格不是出嫁。 浙江湖州蔡氏乃是大姓,蔡启清是大宗的家主,而他的妻子为了给他冲喜,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一房小妾,这小妾是个良家女,虽然没读过书,但也是家境殷实,衣食无忧; 萧山黄氏,乃是郡望,家道中落,家里有一女儿,同乡付家泽仰慕此女已久,最终以两百两的价格,买来了黄氏女作为小妾,黄氏本家大宗知道后,放出话来,开了这一偏房的族谱。 苏州某营守备因为作战不利被坐罪谪戍,要去广西的烟瘴之地,其女儿不愿父母前往广西受苦,故此把自己作价1000两白银卖掉,为父赎罪,这是官宦女子的价格。 镇江季氏正房季树信使当代季氏家主,有女儿叫季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颇有文采,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后来季氏被三都澳私市案波及,季家数代积蓄被缇骑蛮横的抄没,季家家道中落,为了代父偿欠,季淑卖掉了自己,作价两千两,被商贾潘寿春买走做妾。 没过多久,潘寿春将其发卖青楼,潘寿春觉得,做人妾室还一副大家小姐做派,商贾不耐烦,就直接发买了。 一个扬州瘦马才几十到一百两银子,可一个郡望的女儿,就可以卖掉两百两以上。 “不是,这萧山黄氏,怎会如此这般行事?这偏房遭了难,不说帮衬,坐视卖儿卖女了,事后才开了族谱,多少有些过分了。”张居正觉得萧山黄氏的做派有点不地道了,这遇了难关,不帮也就罢了,还落井下石。 王崇古连连摆手说道:“诶,元辅出身小门小户,世袭千户之家,自然是对这些事儿不甚了解,这家大业大,就没法帮,好,你本家今天帮了这个偏房,明天那个偏房帮不帮?那么多的偏房怎么帮?所以只能如此行事,这还算是好的了。” “这萧山黄氏若是搅黄了买卖,再开了族谱,那才是落井下石。” 张居正愣了愣才说道:“原来你们这些势要豪右之家,都是这么当家长的吗?” “不然呢,顾得过来吗?”王崇古十分肯定的说道:“十王城也就把燕府的王爷以及洪武年间亲王迁到了京师,别的郡王之流,陛下也没管他们死活,只让他们自谋生路去了。” “根本就管不过来的。” 宗族就是如此,利益为先,黄氏已经很良心了,没有坏了买卖再作怪,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王崇古继续说道:“两宋时一个县主,也只要五千贯,就可以买到了,以至于到了元祐七年,太皇太后问宋哲宗:一事甚悔,前日乃往问帽子田家,见说是家凡十县主,毎五千贯买一个,国家宁要汝钱。也是何门当户敌?” “连一个宗室女,也只要五千贯罢了。” 王谦研究这个,其实就是在研究压迫二字,家长对孩子的压迫,他的研究补足了族权对族人的欺压,这种欺压不仅仅表现在吃绝户上,也表现在了日常生活的种种之中。 如何打破族权的压迫,就是大明要面临的问题。 “本来应该在权力对人的异化这一段,描写清楚朝廷对百姓的压榨之可怕,但是林辅成和李贽的胆子还是太小了。”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 他其实很想鼓励林辅成他们讨论一下权力对人的异化,但林辅成不敢继续深入了。 王崇古摇头说道:“臣倒是以为二人的讨论已经很充分了,林辅成在保定府游记里,虽然没有单独讨论,但每一篇都有朝廷的影子,圩主们的诞生,就是因为嘉靖二十九年的虏变,俺答汗入寇京畿才出现,虽然没有直接指责,但还是表达清楚了,朝廷失职带来的可怕后果。” “像这次,若是没有沂州知州的纵容,烟馆怎么可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存在,胆大包天?” 每次大案要案,都有衙门的身影,而且大明现在的朝堂风气,对于自身的过错,从来不是避而不谈,比如四川清丈困难,就是张居正挑头,清算了嫡系前巡抚罗瑶。 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至少王崇古在嘉靖、隆庆年间,没见过这样的局面,这是考成法破掉了座师制的结果。 大明皇帝南巡的队伍已经走到了徐州城,下榻了徐州燕清楼。 这一路上,大明皇帝看到了真实的大明,有好有坏,有缺陷也有蓬勃发展的生机,这些都是大明,大明从来不是大光明教口中的地上神国,是有缺陷的,也是有矛盾的。 但朱翊钧对南衙诸府的第一观感非常非常差,出了台儿庄,抵达徐州这段路,朱翊钧走的很闹心。 “戚帅,朕有个疑惑,朕已至徐州,发现这徐州四通八达,这地方勉强算是依山傍水,算是能守一守,但是和山海关、嘉峪关、居庸关等相比,就差了很多,朕之浅薄来看,徐州地方,无险可守。”朱翊钧有些不明白徐州是怎么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 这地方,根本没法守,有河,黄河和运河,但水量都不算大,远不是天堑,也没有什么雄关,地势十分的开阔。 “陛下,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才是必争之地。”戚继光笑着说道:“徐州就是东西南北都可以打过来,守是守不住的,南方守不住,北方也守不住,所以一旦南北冲突,徐州、淮海地界,就会成为缓冲区,拉锯战。” “再退一步,就到自己的腹地了,所以决不能退,自然就变成了四战之地。” “原来如此,谢戚帅解惑。”朱翊钧这次明白了徐州地方为何成了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不是它有多么的易守难攻,只是因为到这里,谁都一步不能退了,退就是把腹心给露出来,生死存亡之际。 “徐州地方,远不如朕经行的山东。”朱翊钧非常不悦的说起了自己见到的徐州,他眉头紧蹙的说道:“总结来看,就是大钱赚不来,小钱看不上,不像山东大钱要赚,小钱也不放过。” “徐州知府干的很差。” 朱翊钧对徐州非常不满,现在徐州处于南衙地界,但他一到就看到了问题。 山东是想赚大钱的,比如密州市舶司,就是赚大钱,但不属于市舶司经济区辐射范围内的地方,也愿意赚小钱,海带、、铁冶,都愿意赚,大的赚不到就赚小的,朱翊钧能看到那种发展的生机。 但徐州看不到。 朱翊钧继续说道:“具体来看,百姓对衙门普遍不满,是非常普遍的那种,不是沂州个别,徐州这里,一提起衙门,百姓都皱眉头,不是对六房哪一房单独的不满,征税、刑名、治安等,都不满意。” “出现这种原因,徐州知府,三年一换,脸都没认清楚,就走了,知府一换,师爷跟着换,六房也要跟着换,这刚消停,就又换,导致了衙门失灵,整体失灵,不能正常运转,别说百姓了,连缙绅到衙门里办点事儿,都找不到人,只能自决。” “而且这十二年换了四任知府,每一任都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万历元年的刘昌清,留下了一个黄河堤坝的烂摊子,万历四年的陈吾尹,留下了一个煤井的烂摊子,下一任觉得煤井不赚钱,就停了,开始倒腾运河,这运河发展了半截,就打了个地基,换成了现在了钱至毅,又觉得得拆城墙。” “这朝令夕改,改的上到势要豪右、下到穷民苦力,都叫苦连连。” 朱翊钧真的感觉到了山东和南衙的不同。 而且徐州这四个烂摊子,根本没办法收拾,每一任都想做点什么,但每次都是半途而废,人半途而废久了就没有了毅力,就会馁弱,这衙门也是如此,四个烂尾,搞得衙门不被信任。 “这里面唯一一个做的好点的就是挖煤,但这煤居然不给徐州用,而是顺着运河运到了苏杭,朕很不满意,入目之下,都是光秃秃的,甚至连个遮阴的树林都没有,没树,百姓用柴困难,徐州煤市口,居然只有柴炭在卖,连蜂窝煤都没有。”朱翊钧补充了自己不满的具体原因。 如果是一点烂,那还能说是偶然,这全面的糜烂,甚至还不如有烟馆的沂州,至少沂州的煤市口还有风蜂窝煤可以买,沂州州城城里老爷,也算是摆脱了对柴的依赖。徐州埋头挖煤,挖出来的煤都卖到了苏杭。 “至于官僚那点破事,卡吃拿要、贪墨横行、互相包庇姑息、座师、府州县学之类的烂事,更是比比皆是。”朱翊钧手指敲着桌子说道:“先生,你说是徐州一个地方糜烂如此,还是整个南衙都是如此?” “整个南衙十三府皆是如此。”张居正倒是没有避讳这个问题,更没有为自己的弟子李乐开脱。 应天巡抚李乐可是张居正万历初年斗倒晋党的关键胜负手,李乐能力足够强了,但就是弄不好,若不是申时行帮衬着,当初江南奴变,操戈索契的时候,李乐就已经倒了。 真的是忙不过来。 “陛下,南衙本来是十四府,现在已经分出去了松江府,剩下这十三府,还是分开的好。”王崇古没有落井下石,趁机打击报复李乐,因为李乐真的倒了,换个晋党、工党上去,也是这个模样。 到时候,王崇古也跟着倒霉。 王崇古想了想说道:“陛下,南衙富裕归富裕,但是这就是个官场上的粪坑,谁来谁倒霉,得有人镇着这粪坑才行。” 应天是留都,这玩意儿在制度上是京师,也有六部衙门、都察院等等,这南京畿十四府就是这么稀烂,海瑞都玩不转的,这个粪坑还是有人压着好。 不把南衙这十三府拆了,南衙根本好不了。 张居正这才继续说道:“陛下谈到了四任徐州知府留下了四个坑,他们为何三年就能升转,因为三年一到就能到应天六部做官,而后摇身一变直入京师,和别的地方知府、参政、布政使,再进京完全不同的升转,这些官员,压根就没心思做好具体的事儿,就是想做什么,三年都是不够的,够干什么?” “凌部堂能干,在河南也要好几年时间才能把事情做完,流官流动的太快,就是这个稀烂的模样。” 李乐不止一次写信抱怨了,抱怨这个留都制度就是大明的天坑,谁特么来南衙做巡抚,都是在粪坑里打滚,而且很难干净上岸,关键是这个问题,李乐巡抚地方解决不了,只有朝廷下定决心去做,才有可能成功。 张居正每次也只能好言好语的劝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拆分南衙这种事,只有皇帝能干。 朱翊钧敲动桌面的手指,这才停下,开口说道:“黎牙实曾经跟朕讲过一个罗马皇帝加尔巴的故事,说在尼禄死后,加尔巴继位,加尔巴一继位,就处死了两名能征善战的将军,人们对这个决定产生了普遍质疑,而后罗马就流行了一句谚语:当一个皇帝一旦成为了被人憎恶的对象,他做的好事和坏事,都会引起人们对他的反感和恶意揣测。” “一如宋高宗杀岳飞后,人们普遍对他不满了起来,以至于他不得禅让皇位给自己的义子。” 宋高宗赵构绝后了,他的继任宋孝宗是过继的儿子,宋高宗的禅让是不情不愿的,宋孝宗这个皇帝当得也十分的憋屈。 黎牙实其实想说的就是信任陷阱,一旦衙门陷入了信任危机,失去了公信力,真话、假话、好事、坏事,全都是谎言、欺骗和作恶。 徐州地面已经陷入了这种信任陷阱之中,徐州衙门做什么大家都懒得理会,反正你肯定做不成,还留下一屁股的烂摊子。 都是凑合着过日子,好点坏点,都能凑合下去。 “孬睢宁、坏邳县,又孬又坏铜山县,这可是百姓们说的,不是朕编排徐州。”朱翊钧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放出去了缇骑,缇骑告诉了皇帝,百姓的不满,不光是对知府衙门,对县衙也是如此。 三天两头儿换知府,换了知府,知县也会跟着变风向,搞得整个徐州地面在万历维新以来,压根就没有多少发展,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煤,还都出了徐州。 “陛下,有个最新的情况。”赵梦佑略显为难的说道:“缇骑们发现了一些事儿,徐州地面拐卖非常严重,人牙行泛滥成灾。” 赵梦佑也不愿意给徐州官员压力,更不愿意给陛下添堵,陛下自从出京以后,心情一直很不错,哪怕是在沂州发现了烟馆,但出了问题解决就是,王一鹗也不包庇姑息,甚至还变本加厉的整顿吏治。 陛下心情在走出台儿庄,进入徐州地界之后,就变的无比糟糕起来了,赵梦佑真的不想给陛下添堵。 可这徐州的脓疮实在是太多,赵梦佑不得不挑破。 “怎么个情况?”朱翊钧往后靠了靠,还有他不知道的问题,本来以为四大烂尾,已经是天下少有了,结果还有更加恶劣的事情在发生。 “徐州地面,尤其是丰县,几乎家家都有童养媳,而且很多都是四川、贵州地方,来的路径也是长江顺大江而下,走运河至徐州,这种情况,似乎在南衙也非常的普遍。”赵梦佑将一本写好的奏疏递给了陛下。 情况完全确认之后,赵梦佑才奏闻,至少目前缇骑走过的几个地方,全都是如此,家家户户,都有童养媳这种习惯。 “情况确实严重。”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略显有些头疼的问道:“朕看来,这大同府都比徐州要好些。” “陛下,大同府那是穷的,徐州完全是不作为导致的。”王崇古还是为大同府说了两句好话,大同府是关外,雁门关、居庸关之外,发展不够迅速,但还没有到人牙子堂而皇之满地跑的地步。 为了王化绥远,大同、宣府诸官,满辖区找人牙子做指标,毕竟抓得多,能升官。 至少大同婆娘正在静悄悄的退出历史舞台。 “下章给李乐,有什么想法,可以大胆的做了,出了事,朕给他兜着。”朱翊钧对这种糟糕的局面,做出了指示,在出发之前,他觉得拆分南衙是一个需要讨论一下的问题,现在看来,他严重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才刚出了山东地界,进入徐州,就遇到了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李乐不止一次提到过南衙诸府正常化,就是把应天府单独作为留都,其他十二府分成三份,变成正常的布政司、府州县这样的四级衙门,这样符合大明条条块块的制度框架,而不是现在这种糟糕的、混乱的框架。 朝廷一直觉得问题不那么严重,不那么迫切。 “也是为难李乐了,在这么个烂泥坑里打滚这么多年,没出什么事儿。”朱翊钧以前还觉得是申时行比李乐强,但现在看来,是南衙的情况,比松江府复杂。 浙江的人牙行被浙江九营入城剿灭坐寇的过程中,被全面物理清算了一遍,这也导致了人牙子南下之路被堵了,淮海地区的人牙行买卖,倒是越发的红火了起来。 事已至此,只有出重拳去打击了。 李乐要试点分区而治,现在就可以动手了,不改变南衙的基本框架,在徐州一个地方使劲儿,没什么用。 万士和看陛下心烦意乱,想了想拿出了本奏疏,递给了陛下笑着说道:“陛下,旧港总督府发来了贺报,大明在爪哇的种植园规模终于达到了一百万亩田。” “爪哇这个地方,居然可以两年九熟。” 奏疏是殷正茂这个吕宋总督代旧港总督府写的,不是张元勋奏闻,张元勋忙着欺负莽应里呢,一年到头除了补给回旧港一趟,根本不理庶务。 王国光猛的站了起来,看着奏疏跃跃欲试的问道:“多少?两年几熟?” “九熟。”万士和再次明确了这一事实,两年九熟的爪哇岛,这可不是殷正茂在给皇帝陛下画大饼,用几亩地的特殊情况,来糊弄朝廷,是真的两年九熟。 习惯了一年一熟、两熟的大明户部尚书,一听两年九熟都快窒息了。 “陛下,这地方能种地啊,如此宝地,当有德者居之!”万国光两眼放光,矿大明当然要,但可不能舍本逐末,能种地的地方,当然也要! 至于德是什么,暂且不论,反正大明一定有德,文德武德都很充沛。 得益于火山灰带来的肥沃土壤、充沛的降水、低纬度的高热量,爪哇开垦的一万顷共计四十二处种植园,最高能达到了两年九熟。 当地本来没有什么成熟的农业经验,更没有掌握精耕细作这种高端农业技术,对土地也不是怎么珍惜,都是扔下种子,收多收少全看天意的蛮荒种植法,张元勋拿下了马六甲城之后,就开始了自己征伐东吁的征程。 对于王化这种事,张元勋没什么兴趣。 国姓正茂这个文官出身的国姓爷很擅长,种植园和铜厂,可是殷正茂在南洋统治的两把斧,第三把自然是大明水师。 试点非常成功,而且为了养地,殷正茂还专门下令,不得竭泽而渔,只能一年三熟,剩余三熟都得种大豆之类的农作物,来固定土地的肥力,非要两年九熟极限耕种,过不了几年,就得把地种废了。 “有德者居之。”王崇古也颇为认可,要是他们山西老家有这样的环境,山西也不至于有饥荒了。 在元朝的时候,很多蒙贵人在山西放牧,忽必烈曾经下了五道圣旨,禁止蒙人在山西放牧,但没有任何用,到了元朝末年,甚至连南衙这些地方,遍地都是牧场。 山西因为过度放牧导致了土地荒漠化,本来肥力就不够,再加上荒漠化,天象有异,陕西、山西、甘肃都成了穷地方,农业是一切的基础,没粮食,什么都没有。 爪哇这种地方,大明多掌握几处,大明的粮食危机就能缓解一些。 (本章完) 第676章 有六部没皇帝,可不就是小朝廷? “爪哇的开发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些问题需要解决。”朱翊钧提醒着大明的臣工们,不要盲目乐观,他十分肯定的说道:“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疟疾。” 大明为何在占领了云南之后,始终以三宣六慰的方式统治着广袤的中南半岛?因为再往南,蚊子会吃人。 感染了疟原虫的雌蚊会在叮咬人的时候,将疟原虫传染给人类,疟原虫会钻到人的肝脏之中,繁衍生息,只有发展壮大之后,才会侵入血液,往往到了病发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甚至是药石难医,因为人已经开始打摆子了,就是高烧不退。 高烧不退,是免疫细胞在跟疟原虫进行殊死搏斗,只能依靠个人的素质进行硬抗了。 最关键的是疟原虫是寄生虫病,而不是病毒,免疫系统不能形成抗体,也就是只要不脱离环境,就会数次感染,一年之内能够感染数十次,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在这个年代,几乎无解。 天花染一次,一辈子不会再染,但这疟疾不是,只要蚊子叮咬,就会发生。 苦蒿,的确是对症的良药,但用的苦蒿,现在是来自云南的稀少草药,而且解刳院的大医官们,也在研究如何抗疟,单纯的苦蒿草熬汤,根本没办法对重症患者有效,甚至连轻症都难,苦蒿也是需要医官炮制的,而且解刳院大医官用了白酒,才算是略微有些用处。 而酒又是极为奢侈的,从粮食发酵而来。 苦蒿草的有效成分,对温度要求也非常敏锐,高一点就会破坏有效成分,低一点就会无法炮制成功,这可是个这个年代高精尖的技术活儿,苦蒿的确能抗疟,但这是少数医官才能切实掌握的医术。 在任何年代,医疗都是一种昂贵的、稀缺的社会资源。 “确实,不能盲目乐观。”张居正最先冷静了下来,热带雨林真的那么好征服的话,西南早就没有了祸患,在热带雨林生存,的确是个巨大的考验,如何开发爪哇,需要在实践中慢慢探索。 爪哇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非常适合种地,水稻、玉米、木薯、花生、棉花、甘蔗、椰子、咖啡、茶叶、油棕榈等等,无论是主粮还是经济作物,只要开发出来,就是良田。 现在,大明在爪哇拥有了良田万顷,只要大明不放弃开海战略,开发爪哇,对于大明而言,并不是一个太过于困难的问题。 困难,在前进的过程中,能够一点点的去解决。 “朕以为,当下大明的开海战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至于贱儒们鼓噪的那些抢劫的风力舆论,朕还是坚持,抢不如种,抢能抢多少?有今天没明天,只有活不下去的人才会当落草为寇。”朱翊钧谈到了一个问题,大明开拓的主要思路,还是种,也就是开拓经营,开辟种植园,垦荒良田,顺便在富矿地区开矿。 比较简陋的一种开发方式,但也好过于抢。 最近两京大思辨的舆论场上,蔓延了一种风力,就是大明开海应该鼓励抢劫,反正有英格兰混蛋已经颁布私掠许可证了。 也就是费利佩二世利用海寇攻破伦敦的消息,还没传到大明,否则这些贱儒们,就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海寇是寇,有奶就是娘,今天帮英格兰,明天就能因为利益帮助西班牙,利益捆绑是最牢固的关系,同样也是最松散的关系。 这种风力的蔓延,根源是因为西班牙、葡萄牙、尼德兰、英格兰开海掠夺,不劳而获,赚的太多了,大明这种保守的开海战略,是大明海外利益的重大损失。 开海,睁眼看世界,原来还能如此没有任何道德负担的原始积累,着实是让人大开眼界。 大明官僚羡慕泰西的政治生态,实在是太自由了,而大明的势要豪右、海商们羡慕这些泰西人,不劳而获,是朝廷的强约束,导致他们在海外抢不到。 “委屈死他们得了!自己不争气,事事怪朝廷!”王崇古愤愤不平的说道:“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大明水师到不了的地方,大明的商船都不肯去,在外面受点欺负,就找朝廷哭诉做主,朝廷是他爹还是他妈?现在又怪朝廷不给他们足够的自由,去海外掠夺。” “给他们机会,他们抢得过人家泰西的商贾吗?不中用的东西。” 晋商是有这个底气骂开海商人的。 晋商能把鞑靼女子变成大同婆娘行销全国;晋商能放高利贷,把草原人放破防,三娘子跑到皇帝面前告状,希望晋商能收敛一些;晋商入关为商,出关为匪,就这几点,大明沿海海商,没一个能做到。 晋商世家出身的王崇古是看不起这东南沿海的商贾的,在他看来,海商是对外抢不过,只好对内压迫,这里面主要还是利益争夺,开海厚利,晋商插不进去手,只能通过跟随陛下开海投资,分一杯羹。 “次辅消消气,消消气,这些个贱儒们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至少有一点是非常正确的,做海贸生意,绝对不能太过于良善。”张居正到是不觉得这种风力舆论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大明做海贸生意,总想着大家都体面,但其实在海贸博弈之中,善良等于好欺负。 这种风力舆论之下,至少大明商贾出去了,对这些海外的蛮夷有一种基本的警惕之心,这是最好的结果。 改变战略是不可能改变的,主要大明种的收益远比抢来的要高,而且更加稳定,让大明放弃延续了几千年的经营思维,去抢劫,大明也很难做到。 泰西有泰西的国情,大明有大明的国情。 “其实臣最近关注到这舆论场上,出现的一股风力舆论,倒是值得留意,这都是臣的错,臣就不该著这矛盾说出来。”张居正十分懊恼的说道,他有些后悔了,当年被小皇帝大锤小锤抡了半天,搞出了矛盾说。 王崇古一听这个话题,立刻马上就选择了闭嘴,甚至只顾着低头喝茶,大明随陛下南巡的朝臣们,喝茶的喝茶,打盹的打盹,甚至连戚继光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神在躲避。 显然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个不能触碰的话题。 南衙有一本杂报,详细的剖析了矛盾说,最终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矛盾说是反贼言论,张居正不忠不孝,是国之佞臣。 关键是其逻辑之完整,论证的严丝合缝,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缺陷,结论完全正确。 张居正就是不忠不孝的反贼,他甚至自己都认可,并且悔恨这矛盾说的横空出世。 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那文章,朕看了,说的很有道理,但他倒果为因的本事,朕登基十三年,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此言一出,臣工们看向皇帝的表情都有点绷不住了,皇帝真的是把贱儒那一套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学了去! 这篇影响极为广泛的对矛盾说的批评社论,朝臣都看了,戚继光也看了,连张居正都认可文章对自己的批评了,当着皇帝的面,承认自己是个反贼了。 陛下居然说别人在倒果为因?到底是谁在倒果为因?! 这篇社论,主要就是一个观点:矛盾说完全瓦解了天命说,矛盾说能够解决社会矛盾,砍势要豪右很灵,砍你皇帝更灵!你皇帝不要忘了,你就是世间最大的势要豪右! 按照朱元璋的说辞,忽必烈是草原真人,大明是天命所归,带来了秩序和稳定,进而获得了政权是极为合法的,这是老朱家当皇帝的合法根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在这样的纲常伦理下,一直如此下去。 但矛盾说说出现了,讲万事万物一体两面,天命所归的另一面,既然你带来了秩序稳定,你坐天下合情合理,你老朱家无法再给大明带来秩序和稳定,是不是就得亡天下?给那些能够带来秩序和稳定的人? 矛盾说对于政权合法性就一条:能安天下者应为君。 显然,世袭罔替的皇帝制度,是无法一直安天下的,就看看朱翊钧和朱翊镠,亲生兄弟俩,完全两类的人,世袭罔替的皇帝,注定要失天下,因为皇帝家不可能全都是明君圣主,不可能一直安天下。 这皇位有德者居之,而不是姓朱者居之。 所以,在写这篇社论的儒生眼里,矛盾说就是颠倒君臣纲常的理论,皇帝还支持这样的理论,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你们呀,还是没有学到矛盾说的精髓。”朱翊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颇为肯定的说道:“矛盾说从来都只是一个思考问题的方式方法,说简单些,就是孔夫子说的,万事三思而后行,要看到好处,也要看到坏处,然后综合去看,权衡得失利弊,再决定要不要做。” “矛盾说不是反贼言论,只是一个工具,而是反贼看矛盾说,才会看到是在谋反。” “按照他的说法,那孟子还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君子的恩泽,几代人就消耗殆尽了,那就该换君了,孟圣人也是反贼了?” 万士和低声说道:“陛下,太祖高皇帝把《孟子》摘去了八十五条,并且在洪武三年下诏,自今八十五条之内,课士不以命题,科举不以取士,仅剩一百七十四条,陛下所说的这句,也是摘去的。” 洪武三年,朱元璋对孟子进行了删减,将其中类似于‘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等等反贼言论,全都删减了。 朱翊钧则摆手说道:“万阁老,的确是删减了,但朕看的《孟子》,这些都还在,先生讲筵的时候也讲过的,不科举而已,又不是删的一干二净,看不到了,你没读过?在座的所有人,哪个没读过?” 朱元璋下旨删掉了那八十五条,真的能删掉吗?万历年间刊行的《孟子》都是全本,顶多教的时候,告诉学子,科举不考而已,朱翊钧连一个删减本都找不到,他读的也是全本。 “我们回到这篇文章的内容上来,他说的,能安天下者应为君。这话,也没问题,大明迟早有一天要亡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夏商周、秦汉晋、唐宋元,哪个逃得了?既然不能安天下,守天下,亡也就亡了,就跟人不可能长生一样,哪有什么万世不移。”朱翊钧十分正面、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群臣们呆若木鸡的看着皇帝陛下。 张居正这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皇帝的骨子里,根本就是个反贼! 阶级论第一卷阶级,第二卷分配成书之后,皇帝一直在催促着第三卷和第四卷的问世,张居正不写是因为他已经清楚了四个自然而然的推论,止步于分配,但陛下一直在催。 作为朱翊钧的老师,张居正太了解皇帝了,皇帝十分聪明,他能看到四个推论,陛下怎么可能看不到?他不写,皇帝假托他的名字也会写完! 只要我足够左,看谁都是右,只要我足够的反贼,看谁都是忠臣了。 所以在陛下看来,从矛盾说这个因推导出张居正是个反贼这个果,是错的,是张居正、皇帝本身,就是反贼,所以才有矛盾说这个果。 矛盾说是皇帝、张居正的共同著作,这一点在刊行之初,就是明确的。&#8195; “陛下,臣以为,这个问题就此打住好了,一个儒生喋喋不休而已,不必过分深究。”戚继光作为大将军,反对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解析。 差不多得了!什么反贼不反贼的,陛下是明君圣主,安天下者应为君,陛下不就是在安天下? 至于后人的事儿?后人再说,后人自己不争气,失了天下,怪祖宗太争气?没这种道理的。 退一万步讲,矛盾说也在提高统治阶级的下限,对国朝、中原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三思而后行也该推动。 “这个儒生叫什么?”王崇古有些好奇的问着万士和,署名是笔名,叫玄扈山人,但能在杂报上公开发表文章的,都是在礼部报备过的,这人究竟是谁,礼部一清二楚。 王崇古之所以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此人真实身份,其实是保护,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谁在批评张居正,一旦此人倒了霉,那就是张居正在以大欺小,在恃强凌弱。 给人添堵尤其是给张居正添堵这种事,王崇古非常乐意。 “上海县法华汇人,名叫徐光启,是耿定向弟子万历二年状元焦竑的弟子,泰州学派门下。”万士和左思右想,还是开口解释了下这人的来龙去脉,他赶忙说道:“徐光启今年才二十三岁,年轻人嘛,都气盛。” “泰州学派全都是意见篓子。”王崇古有点幸灾乐祸,张居正吃瘪的时候可不多,一个年轻人,能把张居正辩论到自己承认自己也是反贼的地步,可见其才智。 若是张居正要为难徐光启,那晋党一定要保,不为别的,恶心一下张居正也是极好的!战无不胜,赢了一辈子的张居正吃瘪,这可是少有的场面。 大明皇帝南巡还是带来了一些切实的改变,比如天津流入山东的烟馆被大明皇帝的缇骑给查抄了,山东也留了个心眼,而且还对山东地面的官吏进行了进一步的清理;而到了徐州,四任徐州知府挖了四个大坑,皇帝也进行了一定范围的处理,很快,徐州地面上有了蜂窝煤售卖。 徐州的煤运到苏州、杭州、松江府,就是不会留在徐州,其实原因很简单,在之前,徐州也有窑井采煤,而这些采煤的人,都是来自苏杭的商贾,他们雇佣徐州本地人挖煤,把煤运回去,这就是一种路径的依赖,大明朝廷煤钢专营之后,徐州地面官员仍然是萧规曹随,在惯性之下,仍然运往苏杭。 这是官僚根深蒂固的本能:只要能勉强运作,就拒绝改变。 让朱翊钧颇为意外的是,南衙对新政的抵触情绪之剧烈,远超大明君臣的想象,这种抵抗情绪体现在每一件事上。 比如徐州煤之事,大明自从煤钢专营之后,地方将所有的煤窑收为官有,但南衙的普遍做法是,遵从朝廷的号令,用各种方式收为官有,最常见的做法,就是用一定的货币去赎买,毕竟开窑井也是需要钱的,但徐州用货币赎买之后,这些官有煤窑,仍然交给本来的商贾去运营。 地方衙门花了银子,购买了煤窑的所有权,但其经营之事,仍然在这些商贾手中,商贾摇身一变,成为了地方衙门的杂职官,等于说,花了钱,却一点事都没有办,那赎买煤窑的银子,其实就在这个政令推行的过程中,落进了个人的口袋里,煤窑的一切经营方式,都没有变。 然而,整个过程最可怕的就是完全的合法,既遵从了朝廷的政令,又没有滋扰地方,更没有闹出矛盾冲突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唯独百姓不好,工匠不好。 该有的官舍、三级学堂、工匠学堂、惠民药局,一个都没有。 这就是南衙执行的万历新政,当缇骑搞清楚了煤窑发生的事情时,连反贼出身的王崇古都惊讶了。 这还只是阳奉阴违而已,表面上遵循了政令,实际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大家都在这个维新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尤其是这些商贾,非常乐意配合,因为从执行新政之后,这些商贾就不再是商贾了,而是官商了,这是一层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身份,现在趁着新政的东风,拿到手里了,来自衙门的背书,自此畅通无阻。 这就是朱翊钧抵达南衙徐州府的第一感觉。 “这很矛盾。”朱翊钧对着随行的王皇后,略显无奈的说道:“娘子,你说咱这维新,看似是成功了,但看起来也像是失败了,咱从北衙到山东,一路上放出去的缇骑,探问到的消息,无不告诉咱,万历维新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那连绵不绝的工匠官舍,兴高采烈上学的孩子。” “到了徐州,就给了咱这么大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是真的疼。” 有些略显烦躁的心里话、孩子话,朱翊钧只能对皇后说这些,他二十三岁,不是个孩子,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软弱来,但在妻子面前,不必带着坚强的面具活着。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高兴有不高兴,也有失望,王夭灼这里就是个避风港。 王夭灼思考了下,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正常,南衙就是缺了凌云翼这种不管不顾的杀神,但凡是有这样的人物内外都清理一遍,他们万万不敢如此,南衙十三府,作为京畿,还是太大了些,拆分势在必行,有六部没皇帝,可不就是小朝廷?你皇帝算老几?” 道理讲不通的时候,物理消灭通常就是唯一办法。 你北衙的朝廷是朝廷,我南衙的六部就不是朝廷?一个国朝,两个朝廷,可不就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 王夭灼继续说道:“而且,南衙普遍不恭顺,那沂州知州雷士桢多混账啊,纵容烟馆,可是雷士桢知道陛下要来,还是把全城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把房顶的瓦都清洗了一遍,徐州地方呢?徐州知府钱至毅以遵循王命不便扰民为由,连卫生都未曾打扫一下。” “咱看到了。”朱翊钧点头说道:“所以,还是得下重手处置一番,否则别人怎么知道咱是皇帝呢?日后所经行之处,都会怠慢了咱,咱的号令,就是一纸空文。” “就让海总宪出手吧。” 大明神剑,从来没有入鞘,这种贪腐案,海瑞查办起来已经非常专业了。 大明皇帝很生气,后果真的会很严重,朱翊钧也没有大开杀戒,而是选择了揪着一件事猛打,就是徐州煤窑之事。 万历四年到任,至万历八年离任的徐州知府,现在的南衙佥都御史陈吾尹,就是朱翊钧的目标。 贪腐,姑息包庇,以权谋私,立刻满足了海瑞的斩杀线,海瑞人还没到南衙,就已经在着手清理南都察院的蛀虫了。 一切的祸根,其实都是当初的迁都,朱元璋在洪武年间派出太子朱标,前往洛阳、长安,就是亲眼看看是不是适合迁都,但迁都之事,随着朱标回到应天府后,生病离世,就此搁置,成了朱元璋的未竟之事。 朱棣迁都在永乐十九年,围绕着迁都展开的斗争,一直持续到正统十三年,明堡宗去瓦剌留学后,才算有了最终结果,真的迁回南衙,黄河以北都会丢,这是必然结果,最终没有人再谈迁回南衙。 南衙十四府官员的升迁,根本不在北衙的手里,也就不在皇帝手中,导致这南衙的考成法,都是不情不愿的在推行,新政磕磕绊绊,做些表面文章。 “我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我就觉得,他们呢,造反是不敢的,但借着造反的名头,谋财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无法无天。”王夭灼不懂政治,也不懂妥协,她就觉得杀得少了。 《大诰》里有一个洪武十八年的案子,叫妄给妻室案。 说山西洪洞县姚小五有个妻子叫史灵芝,结婚多年,有孩子三个,但结婚多年后,史灵芝突然被告了。 早些年,史灵芝和唐家的长子有婚约,后来兵荒马乱,还没成婚,长子就死了,史灵芝这才嫁给了姚小五。 可是这唐家次子唐寅山认为,史灵芝该是他的,因为按照元朝旧俗‘收继婚制’,唐闰山作为弟弟,有权接收兄长的一切财产,当然也包括名义上的嫂子史灵芝。 这件事离谱就离谱在,从洪洞县知县,到刑部尚书都认为没有任何问题,都觉得唐寅山的诉求非常合理,就把史灵芝判给了唐寅山。 姚小五气不过,带着妻子就跑到京城敲了登闻鼓,朱元璋知道后大怒,下旨说:系人伦纲常之道,乃有司之首务,故违不理,所以有司尽行处斩。 从上到下砍了个遍,明刑弼教。 这件事最离谱的就是,唐寅山的诉求,即便是在元朝也是不合法的,因为忽必烈入中原就下旨,汉人不得收继,此乃胡人礼。 到了至顺元年,元朝律法更是明确规定:今后汉人、南人收继庶母并阿嫂的,合禁治,男女各八十七杖、主婚者笞五十七下,媒合人四十七下,聘财一半没官,一半付告人充赏。虽会赦尤离之。 就是说,有人敢收继婚,所有的财产一半分给举报者,鼓励举报。 到了大明就更不合法了,洪武六年,大明律就明确规定:若兄亡收嫂,弟亡收弟妇者,各绞,直接杀都得死。 大明有司从上到下能做出这种判罚,并且无一人纠正其错误,其实就是洪武初年的一个最大问题,对大明政权的不认可,对元朝松散统治的认可,朱元璋管的太宽,管得太多,人元朝皇帝,啥都不管。 这就是一种对抗情绪在作祟,当然,上下有司的对抗失败了,因为就是按照元朝法律,那也不合法。 收继婚这种草原来的恶俗,就因为杀人杀的多,在洪武十八年后,彻底废除掉了。 当一个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可以看向祖宗成法的《大诰》,里面有很多解决问题的粗暴但直接办法。 皇帝经行之处,腥风血雨。 (本章完) 第677章 年轻时候射出的箭,正中眉心 大诰是朱元璋留给老朱家的祖训,就是当皇帝迷茫的时候,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打开大诰,可以寻找处理棘手问题的方法。 大诰里,记录了很多朱元璋当时为何要那么做的原因,但在风力舆论的鼓噪之下,大诰逐渐沉睡,甚至大部分的大明皇帝,根本没有翻开过大诰看过一眼,有的时候甚至为了避免朝臣们触发某种应激反应,都要避免谈及。 大诰一共分为四本,第一本是《御制大诰》,第二本是续编,第三本是三编,第四本是为了诸管军衙门颁布《大诰武臣》,洪武年间,朱元璋要求各级学校师生、民间百姓讲读大诰。 但随着朱元璋的离世,大诰被束之高阁,最终被塑造为了朱元璋为了自己皇帝的权威,利用《大诰》塑造个人的极权,进而达到以威为治的政治目的。 这股风力舆论,最典型的就是将大诰称之为《峻令》,来规避谈论时的风险,进一步将其塑造为洪水猛兽,将其中的明刑弼教、酷烈的非刑之正、律外用刑和以重典整饬吏治,不顾当时的世势、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对抗等等情况,进行全面否定。 但其实真的翻开大诰,认真将大诰研读一遍,会发现许多朱元璋本人的无奈。 比如在续编的第十八条,朱元璋就在‘民拿下乡官吏’中规定:十二布政司及府、州、县,朕尝禁止官吏、皂隶,不许下乡扰民,乡老发现有鱼肉百姓乱加税赋的小吏,是可以绑了送到京城治罪。 但很快朱元璋就发现,这一条的弊病,那就是基层官吏没有了执法权之后,辖下百姓立刻开始拒服劳役,对于百姓而言,百姓分不清楚什么是正常劳役,什么是摊派,百姓依律将下乡所有官吏一体拿了。 以至于朱元璋本人都在感慨:禁官吏之贪婪,以便民生,其顽民乘禁侮慢官长;及至禁民以贵官吏,其官吏贪心勃然而起,其仁义莫知所在。呜呼!是其难治也。 不让官吏因为贪念下乡扰民,结果顽民趁禁令侮辱怠慢官吏,以至于禁止百姓怠慢侮辱,让官吏变得尊贵,但官吏有了权柄,就会贪心再起。官与民,都不知道仁义是什么。 在洪武十八年十月,三编大诰的时候,朱元璋本人也承认了大诰的弊病,他在开篇就说:朕才疏德薄,控驭之道竭矣。 大明的国法是大明律,这一点是朱翊钧和臣工们的共识,朱翊钧也从来没有不走流程绕开刑部、都察院处置百官,尊重大明律法,坚持依法而不是依德治国,但不代表朱翊钧放弃行使作为皇帝律外治刑的权力,所以,大诰,该看还是要看,要进行参考。 大明皇帝的仪仗再次开始了南下,徐州府知府钱至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他怠慢皇帝,没有准备盛大的欢迎仪式、没有安排哭驾,满足皇帝陛下的正义感,但陛下似乎懒得理会他,让他如释重负,南衙的主流风力仍然是止投献,就是不能对皇帝献媚,所以钱至毅如此怠慢。 大明皇帝没有追究他,但是追究了他的前任,南衙佥都御史陈吾尹。 钱至毅起初有些羡慕陈吾尹趁着维新新政,煤钢专营之事中,掏了府库一大笔钱落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钱至毅赴任的时候,府库里穷的都能跑耗子,花费重金购买的煤窑铁冶所,还在那些苏杭松的商贾手中控制,压根没有见到回头钱,这笔重金被陈吾尹给贪墨了。 钱至毅有些幸灾乐祸,这陈吾尹终于倒了霉。 人或许都是这样,自己捞不到就会心生怨恨,别人倒霉,就会高兴,甚至骂两句活该,但就是一点经验教训不涨。 海瑞比大明皇帝朱翊钧走的更快,提前出发去了应天府,他要对南衙都察院进行一次全面的排查,他不相信,陈吾尹不是个例,即便是个例,他也相信南衙六部里,全都是这样的海量个例。 他真的很了解南衙那群畜生。 万历十三年三月十三日,海瑞抵达镇江,而后渡江至下蜀镇驿站休息,派遣了随扈前往了应天府会同馆驿报闻:左都御史海瑞奉君命,专办陈吾尹贪腐要案。 应天巡抚李乐听闻后,立刻亲自赶到了下蜀镇驿站,见到了整理卷宗的海瑞。 海瑞不是单独一个人赴任,他带了两名素衣御史,帮着他整理案卷,素衣御史,每一个都是骨鲠正臣,和海瑞本人很像,都很廉洁,只穿素衣。 素衣御史和大明御史们办事的风格是完全迥异的,素衣御史办案,不提前通知、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不听任何人汇报、不要任何人陪同,领了官派马牌就直扑现场,主打一个不近人情,当然这种无情也被批评为做事过于锐利。 “见过海总宪。”李乐有些忐忑,因为他听说陛下在徐州发了好大的火儿,才有了海瑞提前南下之事。 海瑞放下了卷宗,他看了眼李乐才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南衙远不如山东,陛下很生气,但错不在你,陛下给了你机会,想做什么,就大胆的做,不必担心出什么事儿,反正陛下顶多再有一月就会抵达南衙。” “你还能闯下多大的祸来,陛下都收拾不了?京营都收拾不了?” “但陛下对你还是有些失望的,说你到了地方做官这么久,倒是圆滑了几分,不如原来那般锋芒毕露了。” 人都是会变的,当年的李乐当真是给大明明公们好好的开了开眼,一手暗度陈仓,把干了半辈子坏事的王崇古给安排的明明白白,但现在,似乎被磨平了棱角,再没有当初的锐利了。 皇帝对李乐这个师兄表达了失望,似乎在漫长的官场生涯里,李乐越来越像个传统的官僚了。 “臣这些年在南衙,寸功未立,羞愧难当。”李乐对着北面拱了拱手,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做的不好,他不敢问先生,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知道海瑞是骨鲠正臣,就跑来询问海瑞来了。 海瑞放下了卷宗,看着李乐,带着一些教训的语气说道:“你若是觉得累了,就歇一歇,要是怕了,就上奏致仕。元辅教你的那些,你都忘的干净,这做人,不怕蠢也不怕精,就怕瞻前顾后,首鼠两端,想做又不敢,最后就是一事无成,这是不毅,更是馁弱。” 士不可以不弘毅,显然在海瑞眼里,李乐这些年,有些尸位素餐了。 “海总宪对南衙的情况是很清楚的。”李乐面露几分痛苦,最终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两句,他不是不想做,更不是瞻前顾后,实在是无能为力。 海瑞做过应天巡抚,应天这个留都什么情况,海瑞一清二楚,当初海瑞做应天巡抚,就办个徐阶贪腐案,最后落得个升官致仕的下场。 就南衙这情况,皇帝不亲自来处理,就是张居正这个首辅到了,又能如何呢? 海瑞听闻,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南衙的情况我确实清楚,这些贱儒,不会做事,但一定能坏事,精于内斗,浑身解数,都用在了内斗和秦淮河畔的娘们身上了,一群贱儒,还不如贪官污吏。” 海瑞开始掌反贪大事之后,接触了许多的贪官污吏,发现这些贪官污吏里面,有些是为了做事,只能同流合污,因为你不贪,就无法让同僚给你行方便,你无论想做什么,都做不成,而且有相当一部分的贪官污吏,即便是拿走一部分,还能把事儿给办了,而且还能办妥当,着实令人啧啧称奇。 这种现象,就非常的神奇,海瑞将其称为八面玲珑、糊裱匠。 所以海瑞在反腐抓贪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有些人贪,但能力很强,真的能做成事儿,只要不触发谋反、谋逆这种红线,就会网开一面,有的不仅贪、还一事无成,甚至还胡乱攀咬,死不悔改,就会重罚。 但是这些个善于内斗的南衙诸官,在海瑞看来,连贪官污吏都不如。 “海总宪,我有一事不决,做事有些底气不足。”李乐思考了很久,才决定请教海瑞,他确实有很多想法想做,但却没有付诸于实践,不是怕做不成,也不是怕了那些门里横鬼,他就是担心做了反而是在作恶。 海瑞看着李乐,站了起来,思考了下,才说道:“我们这个地方叫下蜀镇。” “建文四年六月初一,燕军在浦子口渡江,太子府的平燕将军盛庸拼死抵抗,燕军渡江失败,彼时成祖文皇帝打算议和北归,恰逢此时,汉王引兵来援,击败盛庸,逼降了太子府水师都督陈蠧,燕军顺利渡江。” “六月初九,汉王朱高煦率兵抵达我们脚下,下蜀镇。” “那时候建文君派了庆阳公主和燕军谈判,就是在我们这个地方,成祖文皇帝说裂土无名,只要奸臣,建文君非常清楚清君侧清的不仅仅是君王之侧,还有君王,和谈失败。” “次日,建文君见议和无望,听从方孝孺建议,开始对南京城外坚壁清野,方孝孺说,燕军南下,不战自疲,只要能拖住,优势在我,建文君听信了方孝孺建议,开始派遣官兵,四处拆除屋宇,搬运粮草入南京城,带不走,就一把火烧掉,说是坚壁清野,但和纵兵抢劫,又有什么不同?” “六月十三日,李景隆开金川门投降,燕军入城。” 海瑞讲解了一段下蜀镇的历史,太子府、建文君都是永乐年间修洪武朝实录的时候,对朱允炆这一脉的称呼,相应的,燕王府就是燕府、燕军。 庆阳公主不是朱元璋的女儿,是朱重五的女儿,也就是朱棣的堂姐,和朱棣从小长大,对朱棣极好。 在六月初一,燕军败给盛庸之后,燕军最能打的朱棣已经萌生退意,打到这个地步,他认为自己无力再进了,应天京城那绵延不绝的城墙,实在是太过于雄伟,但凡是朱允炆是个正常人,朱棣也只能来这里转一圈,最后还得和谈。 就连最激进的汉王朱高煦,也觉得可以和谈,因为和谈是在朱高煦驻军的下蜀镇发生的。 但是朱允炆就是不肯交出朱棣列出的奸臣来,哪怕是裂土分封,划江而治,也不肯交出,朱棣不同意,就只说裂土无名,只要奸臣。 李乐眉头紧蹙,他说自己底气不足,但这海瑞好像在东拉西扯,谈到了建文旧事,他思考再三摇头说道:“还请海总宪明示。” 既然是请教,不懂就问。 海瑞吐了口浊气说道:“就靖难之战兵临城下之时,燕军都不敢言必胜,彼时燕军的确后勤补给不足,渡江之后,多少有点无力再战,就是汉王也有退兵之意,你知道南京城墙建的有多好,打起来很不容易。” “建文君但凡是能少听这些贱儒一句,也不至于失了天下,六月初九之后,纵兵劫掠,最终导致了人心离散。” 大明的京师不好打,南京城的城墙更是朱元璋的心血,外城内城,朱允炆但凡不听这些贱儒胡咧咧,听一句军将们的话,坚守不出,静待勤王军赶到,南京根本丢不了,纵兵劫掠,民心皆丧,朱棣才不费一兵一卒,入了南京。&#8195; 海瑞直截了当的说道:“所以,你在做事之前,底气不足,要解决其实很简单,问问自己,这样做,民心如何,你不用考虑顶头上司,或者你的老师的想法,就问是否对得起大多数的百姓,对得起就做,对不起就不做,如此而已,你对得起百姓,陛下就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一如废除贱奴籍,操戈索契旧事。” 李乐的问题,大约就是每个大明官僚内心深处的疑惑,要做事,又不太敢做,怕闯了祸捅了娄子,没法收拾,但海瑞给了李乐一个解决的具体办法,问问百姓,百姓什么都知道。 “陈吾尹拿下了吗?”海瑞问起了李乐这次的人犯是否缉拿归案。 李乐赶忙说道:“南衙缇帅骆秉良已经将其抓拿归案。” “嗯,那就好,顺着他这条线查下去就好。”海瑞从桌上挑挑拣拣,拿出了一本案卷,递给了李乐,让李乐看看,陛下为何处置陈吾尹,放过了钱至毅。 徐州煤矿的窑工很苦,徐州煤矿名义上归了官营,但实际上还是由商贾把持。 徐州矿上的窑工劳动报酬只有西山煤局窑工的三分之一,而干的活,却比西山煤局窑工要多很多。 西山煤局窑工是按劳分配,每人每天背2500斤煤,多了就不让下井了,至于少了,按背煤数计算工价,之所以制定这样一个标准,是因为一个优秀的熟练窑工一整天不休息,可以背煤3571斤,按照该窑工的七成去制定考成,2500斤这个线,只要不过分的懒惰,都能顺利完成。 想再多干也没有,是王崇古考虑到人力利用最大化,王崇古做过实验,劳逸结合,一天2500斤能一直干,但是一天背三千斤往上,就无法持久,以一个月为尺度,2500斤这个标准,反而能干得更多,人是个活生生的生物,会累。 但徐州矿上的窑工,却不是这样的标准,每人每天背煤为4000斤,干不完不准休息,大部分的窑工都干不完,这个时候,就会扣钱,名义上两地窑工的劳动报酬相同,但徐州窑工,最终的劳动报酬只有西山煤局窑工的三分之一。 符合朝廷对劳动报酬的规定,但又十分巧妙的降低了窑民的劳动报酬,这就是大明官僚、商贾们的智慧,整件事看起来,没有一个人违法律法。 所以陈吾尹被皇帝亲自点名查办了,而钱至毅没有投献皇帝,但也没有为难穷民苦力,或许连钱至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侥幸躲过一劫,他拆徐州城墙,百般周转,也是按时按量付薪,而且为了自己的面子,他还带着酒肉犒赏过两次。 哪怕是做做样子,钱至毅也做了姿态,但陈吾尹根本就是把皇帝、万民当成傻子糊弄。 “这人非常聪明,钻空子,找漏洞的本事,大得很。”李乐嘴角抽动了两下,这案子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人违法,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制度出了问题。 徐州煤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居然没有人要为此负责,所有人做的都合法,天大的怪事。 “南都察院台宪送来了拜帖。”一个素衣御史将拜帖呈送。 “请。”海瑞笑着说道:“李巡抚去屏风后稍待,你看吧,他们这些手段,都是老手段,当年怎么对付我,现在还要再来一遍。” 海瑞经历过一次了,故地重游,就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么多年了,这些贱儒还是那样,一点长进没有,还是那些个老办法,着实可笑。 “海总宪好大的威风,这还没有到南衙,就先拿了我的人!”人还未到声音先到,这就是怒气冲冲的问责。 来人正是南衙都御史袁洪愈,乃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嘉靖二十五年的解元,性情格外耿直,刚正不阿,曾经以弹劾严嵩名扬天下,一篇雄文,把严嵩骂的一文不值,被严嵩厌恶,贬出京师。 海瑞起身迎接,在门前见礼,作揖说道:“一别多年,袁总宪别来无恙。” 这是海瑞的恩人,当初就是袁洪愈提拔了海瑞,海瑞在做南平府学教谕时,被同僚排挤,袁洪愈在上官面前据理力争,海瑞才得以获得公正的评价,被提拔为了淳安县令,后来袁洪愈做了太仆寺卿,多次举荐海瑞,海瑞才得以入京为官,做了户部云南司主事(在京官员)。 一到京城,海瑞就整了个惊动天下的大活儿,一本《治安疏》兜头砸在了嘉靖皇帝的脸上,直接把道爷砸破防了。 “现在海总宪再不是南平府学教谕,而是朝中赫赫有名的神剑了,反腐抓贪当真好大威风,若是你还记得当初,就把陈吾尹放了吧。”袁洪愈见海瑞客气,没有摆自己前辈的架子,同样也是见礼。 海瑞领着袁洪愈坐下,才极为真诚的说道:“袁总宪当初就是为了今日让海瑞行个方便,才提携了海瑞的吗?” “当然不是!”袁洪愈用力的甩了甩袖子,他发现海瑞多了几分圆滑,这可比当初那个愣头青一样的海瑞,难对付的多,这话说的极为周全。 袁洪愈打出了一张道德绑架牌,以当初提携之恩要挟,海瑞还了一张道德绑架牌,同样以提携之恩要挟。 海瑞这话已经非常直接了,陈吾尹之案,寸步不让,哪怕不认你这个恩人,这个案子也要办下去。 “海总宪,这做事不能如此一板一眼,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老话说得好,这水至清则无鱼,这人活一辈子,不就是难得糊涂吗?”袁洪愈立刻换了策略,选择了另外一种应对方式,说教。 海瑞立刻说道:“袁总宪啊,我这还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吗?那王崇古何等逆臣贼子,他一个大贪官,我不还是看着王崇古在朝,从不弹劾吗?这还不算难得糊涂吗?已经很糊涂了。” “王崇古,多大的一个贪官啊。” 袁洪愈打出了一张教师爷的牌,以自己对海瑞的恩情说教,而海瑞则以弟子的态度询问袁洪愈,自己还不够糊涂?王崇古那么明晃晃的反贼贪官在朝,海瑞就没动过手。 袁洪愈呆滞了下,这海瑞现在怎么跟那些读书人一样滑溜,他说城门楼子,海瑞说糟老头子,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袁总宪,为何要救陈吾尹?清风盖代袁洪愈,可是我一生的榜样,当初袁总宪对我说,吾人砥节励行,直当上法伯夷,以济天下,我谨记于心,从未半日敢忘,袁总宪忘了吗?” “袁总宪,不知道陈吾尹是个贪官污吏吗?”海瑞立刻话锋一转,选择了质询! 多数人心里,都有个榜样,比如在葛守礼心里就是高拱,在海瑞心里,那就是这个清风盖代的袁洪愈了,要知道当时严嵩权倾朝野,无人敢言其过的时候,袁洪愈站了出来弹劾。 袁洪愈嘴角略微抽动了下,海瑞反手给了他一记回旋镖,袁洪愈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年轻时候射出的箭,正中眉心,射中了现在的他。 海瑞在大明京堂为总宪十二年,别的没学会,这回旋镖那看都看会了,掌握的极为熟练。 “还是说,南衙这些官吏,比当初的严嵩和他的严党还要可怕,逼着袁总宪到我这个后辈儿这里说情来了?”海瑞打出了一张‘连杀’,再打出了一记回旋镖,追杀了下去。 袁洪愈有些恼羞成怒的大声说道:“海瑞!” “袁总宪!陈吾尹是不是贪官!他若不是,我现在就就让人放了他!”海瑞一步不肯退,立刻大声的问道,这就是问题的核心,陈吾尹到底是不是贪官污吏。 自然是,陈吾尹干了,整个江南官场很多人都干了,陈吾尹是斗争的漩涡,陈吾尹被海瑞查办,整个江南官场都要地震,所以袁洪愈必须要来。 “哎,罢了罢了。”袁洪愈有些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无奈的说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不来不行,我也尽力了,你现在羽翼丰满,我也就是你一个老上司罢了。” 袁洪愈看似投降,但他打出了一张闪,对海瑞打出的连杀,陈吾尹到底是不是贪官,避而不谈,倚老卖老打出了感情牌,你海瑞忘恩负义,我当初提携你,你不知恩图报。 “受谁所托?我自己跟他说。”海瑞眉头一皱,同样打出了一张闪,对当初的提携之恩避而不谈,询问袁洪愈背后推动之人,陈吾尹是一条小鱼,这背后还有好多条大鱼,他就是来抓大鱼的。 “这就不多提了,海总宪既然不肯,我也不好多留了,临走前,我最后提醒海总宪,刚则易折,柔则常存。”袁洪愈沉默了许久,最终选择了离开,而且还是拿出了教师爷的做派,说教了一番。 “恭送袁总宪。”海瑞起身送走了袁洪愈,面色凝重。 “袁洪愈也拿了陈吾尹这些人的银子吗?他不是很清廉吗?”李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眉头紧蹙的看着袁洪愈离开的背影。 “那倒没有,官场上又不只是利益勾结,还有人情往来,大抵是有人求到了他头上,他不得不来。”海瑞摇头说道:“袁总宪最后跟我说,刚则易折,不是说教,而是提醒我,有人想动手。” “啊?疯了吧!”李乐猛的瞪大了眼睛,呆滞的说道:“他们不怕陛下手里的刀吗?” “我就是那把刀啊。”海瑞笑着说道:“没事,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怎么在缇骑的保护下,把我折了!” 海瑞的确是过于刚强,很容易折断,但谁让皇帝给海瑞派了一个提刑千户,领了四百缇骑,专门保护海瑞本人的安全呢? 这大明神剑,当然要配个好剑鞘,才能放心使用。 执剑人,大明皇帝非常清楚,神剑的难得。 (本章完) 第678章 一体拿问坐罪,以谋逆论 朱允炆和朱翊钧一样不知兵,大明皇帝曾经询问过戚继光,靖难之战,燕王为何能赢,戚继光被追问了许多次后,告诉了陛下,燕王的确很能打,但主要是朱允炆配合的也好,最终造成了这个结果,事实上藩王造反根本不可能成功。 其实作为大一统帝国的皇帝,朱允炆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输的,即便是燕王已经渡江,兵临城下,也没有什么用,因为勤王军正在向京师赶来,凭借着朱元璋心血,南京的城墙,朱允炆就是头猪,也输不了。 朱允炆不知兵是其战败的最大原因。 六月初九,在方孝孺的建议下,朱允炆开始了坚壁清野,认为只要把京师周围全部搬空,没有了补给的燕军,自然而然就退了。 这个想法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是朱翊钧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似乎遇到围城之战,都是如此做,朱棣南下军兵满打满算也就八万人,啃城墙这种事儿,八万人远远不够,而朱允炆手中的守城兵力还有二十万。 若是朱棣、朱高煦真的有必胜的把握,他们就不会同意庆阳公主出城和谈了。 戚继光告诉陛下,事情不是这样的,越是遇到连败,人心惶惶的时候,越不能坚壁清野,因为人心思动,士气不稳定,一旦开始坚壁清野,已经陷入困兽之斗的军兵,越是惶恐不安,在执行坚壁清野的时候,就会动些心思,将这些财物,全部占为己有。 而屠城、屠杀,往往都是从纵兵劫掠的开始的。 军兵们开始在军令之下抢劫,就会陷入一个必然攀比怪圈,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拿刀威胁,慢慢的就是用刀架着脖子逼迫百姓交出财物,手段只会越来越剧烈,绝无可能会收敛,因为你不狠,更狠的人抢的一定比你多。 从拿刀威胁,到烧杀抢掠,只需要十天,哪怕是再精锐的军兵,也会变成抢红眼的暴徒,他们会烧光、杀光一切,甚至是自相残杀,因为抢了几日的暴徒是城里极为富有的人。 无序的杀戮会将组织度破坏的一干二净,军兵将不会听从任何的军令,完全靠着贪欲的本能行事。 方孝孺这些儒生是不知兵的,在他们看来,只需要坚壁清野,就可以退敌,但是守城的军将们是一清二楚的,在暴力失控的时候,这些军将们也会危险,连唐中晚期的节度使都会被杀。 而且最重要的是,士气彻底没了,都去抢劫了,谁还有心思守城?燕军是很能打的,从北到南,多少场大战证明了燕军的强悍,士气彻底崩了,还守个屁的城! 朱元璋也绝对没想到,自己精心打造的应天京师防务,在自己死后仅仅四年,就被破了。 这些个儒生整天喊什么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你别光说,你倒是做啊! 在这种情况下,军将们只能选择开城迎接燕王,这便成了唯一的解决方案,投降燕王可能还会活下去,任由城中军兵劫掠下去,不用几天功夫,就能抢到大功坊,也就是武勋集中的地方,要么就是没人防守的南京,被燕军攻破。 可能朱允炆点了一把火,把自己给烧死的时候,仍然想不明白,前几日还对燕王喊打喊杀的军将们,为何会临阵倒戈,直接开金川门打开,迎接打了四年的燕王入城。 相反的例子就是于谦于少保在北京保卫战的时候,出城迎敌。 大家都是京师保卫战,都是北方来敌。 明堡宗做了瓦剌留学生后,也先在十月份扑倒了京师城下,而于谦的应对方案,不是城墙,而是在城外民舍组织反击,没有纵容溃兵、士气不振的军兵坚壁清野,而是能把攻城的树木全部砍伐,再加上城外民舍作战,釜底抽薪、背水一战。 在皇帝被俘的情况下,大明打赢了北京保卫战,甚至还把皇帝给要回来了。 在正统十四年之前,历史上只有两次皇帝被俘的大战,一次是西晋的晋怀帝和晋愍帝,一次是北宋的宋徽宗和宋钦宗,无论哪一个都没有打赢对方守住京师,无论哪一个最后的结果都是半壁江山,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将贼酋的脑袋砍下来变成赏钱,但也先的脑袋,最终被阿剌知院给砍了,送到了大明换成了赏钱。 戚继光跟皇帝说,哪怕是建文四年六月初九的时候,朱允炆也不会丢了朱元璋留给他的江山,直到他听从贱儒建议,开始在连战连败、人心思动、士气低迷的时候,下旨坚壁清野,才会输的那么彻底。 建文四年六月乙卯,燕兵自瓜州渡江,庚申至龙潭,帝令清野,民多自焚其屋舍。 也先都把大明皇帝给俘虏了,攥在手里想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让瓦剌留学生弹曲,效仿当年颉利可汗跳舞的典故羞辱,但最终也先还是把皇帝还给了大明。 朱祁镇蠢,可大明他强啊。 真的把瓦剌留学生给杀了,谁知道发疯的大明会干出什么。 海瑞第一次到下蜀镇,是做应天巡抚,那时候他只觉得这里是个普通的驿站,对当年发生的事情不熟悉,但陛下廷议询问戚继光的时候,海瑞才彻底理解了下蜀镇发生过的事儿,决定了帝国的命运。 而今天,海瑞再到下蜀镇的时候,也是颇为感慨,李乐询问做事没有底气,海瑞告诉他,问一问自己,是否对得起百姓,只要对得起你就有底气,没有底气,陛下也会给你最强而有力的支持。 这就是万历朝堂。 “海总宪,为何不对王次辅动手呢?王次辅全身上下全都是缺点,抓着一点,要斗他不是难事。”李乐有些不解,海瑞为何不对王崇古下手,说海瑞畏惧威权,道爷会从棺材里跳出来第一个不同意,他海瑞畏惧威权?骂皇帝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主儿! “因为王次辅,他能干啊,他贤。”海瑞思考了下,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笑着说道:“就他办的那些差事,给别人干不了,没了王屠夫,陛下不想吃带毛猪,恐怕得自己来。” 除了军事天赋略有些欠缺之外,海瑞对陛下非常满意,满分十分可以给十二分,满意到不能再满意,多出来的两分是同情分,把皇帝干成了磨坊里的驴,除了太祖高皇帝,没别人了。 军事天赋这种稀缺的东西,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不必过分纠结。 “告诉你个别人不知道的事儿,王次辅其实不懂土建。”海瑞分享了一个朝堂明公们才知道的小秘密。 “啊?”李乐目瞪口呆,说别人不懂也就罢了,王崇古居然不懂? 王次辅看不懂土建图纸?长城鼎建、毛呢官场、皇宫中轴线、佛塔、十王城、五龙驰道、皇家理工学院、正衙钟鼓楼等等,王崇古干了这么多年的土建,他不懂土建,怎么能做到的? 工党党魁居然不懂图纸,这真的是天下奇闻。 “是啊,他看不懂的,但他听五经博士、大工匠的话,五经博士们、大工匠们说不能怎么做,王次辅就会照办,以前时候,国帑空虚,内帑跑耗子,皇宫鼎建,陛下巡视,要求王次辅用建筑垃圾回填,反正埋在地下,节省点土石木方的成本,但王次辅就是不肯。”海瑞颇为感慨的说道:“就是不懂,才能干好。” “所以,把王次辅给斗倒了,谁来干这些事儿?” “我也活到这般岁数了,也想开了,我自己清廉,但不能要求别人和我一样的清廉,能干就行了,贪,就贪点吧,能把事儿做成就行。” 到现在皇帝都可惜刘汉儒和范应期,刘汉儒能把三都澳私市经营的那么好,显然是个循吏,可惜走了歪路,范应期则是因为牙痛沾了阿片,本来一个很能干的循吏,就这样一辈子只能窝在解刳院里。 海瑞深吸了口气说道:“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千里马,等待着伯乐,找个能用的人,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 海瑞已经变了,他坐视朝中有个大贪官被委以重任,但没有弹劾,贪一点,无所谓了,就当是润滑了,人情社会都是如此,海瑞不觉得哪种制度可以避免贪腐这种问题,之所以老上司来求情都不肯放过陈吾尹,其实这里面有一个根本逻辑,那就是南衙官僚的普遍默契,造成了南衙的事实性失控。 大明存在密疏制度,这是王崇古专门给皇帝的一个手段,用来行使皇权用的,这制度,就是一部分官员可以直达天听,真假不用去辩,听说都行的把各种消息告诉陛下。 但是南衙官僚普遍默契,构建了一道信息茧房,所有人都一致对皇帝、对皇帝的耳目之臣撒谎。 皇帝被欺骗这是封建帝制的常态,下情上达自古就是天大的难事,但南衙搞成这样万众一心,这南衙还是大明的南衙吗? 这就是海瑞必须死抓着不放的根本原因,他一定要借着这件事,推动南衙的拆分,南衙和北衙的这种离心离德的局面,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 一个大明,两个朝廷,成何体统? 这是海瑞的未竟之事,当年他第一次来应天府就感觉到了这种离心力,随着万历维新的不断深入,这种离心力还在增强。 海瑞就待在下蜀镇哪里都没去,就开始专办陈吾尹的案子,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个贱儒们,怎么把他这把神剑给折了,要是他自己来,估计现在已经死了,可惜,他身边的缇骑们,个个都是墩台远侯、海防巡检出身,搞情报一把好手,什么风吹草动都无法瞒住他们的眼睛。 人人配了铁浑甲的缇骑,将海瑞保护的滴水不漏,别说刺客、杀手,连只蚊子都不见得能飞的进去。 在应天巡抚李乐的配合下,海瑞查案的速度极快,只用了六天的时间,海瑞就查清楚了陈吾尹的犯罪事实,借着煤矿收归官有贪腐钜万反倒是小事,大事是附籍。 就是大明军户、匠户,要想让自己的孩子上个学堂,因为卫所的儒学堂早在正统年间,就已经革除,所以军户匠户的孩子,上学都得附籍,以徐州为例,就是必须在徐州各县置办产业,才能附籍。 这本身就是一种惯例,置办产业可以附籍,也是卫所儒学堂裁革后的普遍现象。 但陈吾尹居然不准军户附籍,而且这种做法由来已久,自弘治年间就成为了南衙的一种普遍默契,军户们只能逃所,去往湖广、河南等地,到这些地方置产附籍,孩子才能读书。 张居正、沈鲤这种要是出生在南衙,连个学都没得上,得亏他们一个出生在湖广,一个出生在河南,要不然这入学的第一大关就卡住了。 沈鲤也是军户,祖上沈道兴,是张士诚帐下的兵,在潘原明手下当差,这个潘原明是张士诚的老乡,一起贩私盐的贩子,后来投了朱元璋,投降的原因,也记录的很清楚,就是为了民不受锋镝之痛。 洪武四年,沈鲤祖上被安排到了河南归德府虞城建立卫所,沈鲤家自此去了河南。 后来沈鲤的先祖沈铭,在靖难之役之中,和燕军作战,死在真定府藁城。&#8195; 沈铭就一个独苗叫沈祥,这一次一辈子选错边的老沈家,终于选对了,沈祥随朱棣三次北伐,皆立功而返,捞了个世袭的千户,但随着兴文匽武的开始,这世袭千户,也就只是饿不死而已。 沈鲤和张居正一样,出身军户。 乞丐皇帝已经死去,可皇帝的乞丐,还在守护着大明江山。 南衙的普遍做法不是禁止附籍,而是置办的产业有要求,比如徐州地方就是必须在徐州府置产,在州县置产不得附籍,而军户多数都是寒门,府城对于军户们而言,真的置办不起。 当然也可以选择给陈吾尹一大笔钱,来获得附籍,最终让孩子有个地方就学。 路没有完全堵死,就看你的孝敬有多少了,这就是当下的南衙,一个国中之国一样的存在。 以至于南衙军户出身的举人、进士比例远低于其他地方,这就是控制地方官吏出身,进而垄断权力,南衙的默契是从权力的源头,科举开始的。 这杀头的买卖,陈吾尹整整做了四年,李乐审问陈吾尹,陈吾尹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整个南衙都在这么干,又不是他一个人,怎么就偏偏把他单独拎出来处置了?你皇帝真的有能耐,把所有的蛀虫都找出来,别柿子捡软的捏,就看他陈吾尹好欺负,就欺负他。 “当真是芝麻点的小事,都能给他们做成赚钱的买卖!着实是可恨!可恨!”海瑞写奏疏写了一半,有些气不过,站了起来,走了好几圈,才冷静下来,继续写奏疏。 海瑞将调查到的所有情况,写了初步的总结报告,奏闻了皇帝。 皇帝的圣旨很快就传回了下蜀镇:一网打尽,绝不姑息,所有如此行径各级官僚,不论大小,一体拿问坐罪,以谋逆论。 杀! 这就是皇帝给海瑞的指示,本来陈吾尹也就是个贪腐的罪名,但现在多了一个为难军户附籍之事,才招致了皇帝的雷霆怒火。 徐州煤矿贪腐这事,真的往大了论,是破坏新政,往小了论,也就是个寻常贪腐案,顶多褫夺官身功名,滚蛋回家。 但有了这档子事,那就不是滚蛋回家那么简单了。 谋逆大罪,可不是朱翊钧扣帽子,陈吾尹这些贱儒的这种行径,根本就是在掏空帝国的统治根基,在破坏皇帝的新政,皇帝不下死手,谁拿皇帝这豆包当干粮?! 其实情况完全没有败坏到这种程度,因为陈吾尹兜售附籍之事,这几年越来越少了,不是陈吾尹不想赚这个钱,是赚不到了。 南衙水师十万兵,在多次扩建之中,营建了学堂,只要到南衙水师当兵,就能获得水师军籍,并且可以上松江水师学堂,即便是考不中功名,也可以考讲武学堂,谋求武进士、武举人出身。 松江水师学堂不同于工匠三级学堂,水师学堂考取讲武学堂是一条上升路径,可以直接当庶弁将也就是基层军官的。 所以,南衙诸军,包括凤阳这个地方的军户也在想方设法的进水师,这些年,这种附籍的危害已经被皇帝设立的水师给逐渐消除了。 海瑞在奏疏里详细奏闻了南衙的变化,但皇帝还是下圣旨要杀人,这和皇帝的一贯立场有关。 大明兴文匽武实在是太严重了,从永乐之后,已经荼毒大明一百六十年,再不矫枉过正,就没什么要矫枉的了,军屯卫所的军兵会投了李自成,用脚投票,告诉大明皇帝,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已经无法造成恶劣影响,不代表朱翊钧要放过这些畜生,凭什么放过他们?过去的委屈就不是委屈了? 非要闹到浙江九营入城剿灭坐寇的地步,才做处置? 在南衙各级官僚们看来,皇帝多少有点蛮不讲理了,说破天了,绕来绕去还是贪腐的小事儿,皇帝就开始喊打喊杀,寒了百官的心,谁给你皇帝当差?皇帝陛下的这个决定多少缺少了些人文关怀,都是统治阶级,为何要赶尽杀绝? 这种质疑,随着圣旨抵达了下蜀镇就开始爆发,但很快,南衙这种风力舆论就开始消失不见,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因为松江镇水师军兵,一共两万水师来到了应天府,开始接管防务。 被寄予厚望的魏国公府、协守南京、兼领后府的徐邦瑞,选择了直接交接防务。 整个应天府都被松江镇水师接管,街上都是军容整齐的军兵,这一下子,这些个贱儒,立刻就闭嘴了,除了骂两句他徐邦瑞跪的太快,这些军兵影响了秦淮河畔的青楼生意之外,就再不敢多说了。 浙江九营入城剿灭坐寇之事殷鉴在前,真的把水师军兵给惹急了,有模有样的学一次,谁顶得住? 魏国公府,就是徐达的魏国公,徐达是和朱元璋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同样徐达也是朱棣的岳父,明仁宗的外祖父,这是真正的与国同休的皇亲国戚,所以,当大明水师总兵陈璘拿着皇帝的调令、圣旨要接管城防的时候,徐邦瑞压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拱手相让。 只要不谋反,再剧烈的政治风波也吹不进魏国公府的大门,徐邦瑞才不掺和这等闲事儿。 陈璘没有任何阻碍的接管了城防,这就是南衙贱儒们闭嘴的直接原因,比较有趣的是,青楼的姑娘们本来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些丘八的凌辱,毕竟到了应天府石头城,不逛秦淮河畔的军兵,别说姑娘们没见过,就是老爷们也没见过。 至于钱不钱的,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最害怕的就是那些长相伶俐的女子,生怕被哪个军爷看上,拉到军镇做营妓,那才是辛苦。 营妓自古以来就普遍存在,即便是前线征战,也是如此,就像是随军驿站、随军商人一样的普遍,跋涉那么远的路,赚的钱还不如在楼子里,而且随时有生命危险,没有青楼女子愿意做营妓。 但是青楼的姑娘左等右等,压根没等到军兵光顾,更别说什么争风吃醋的戏码了。 大明京营和水师,没有营妓。 大明水师入城之后,开始打扫京师,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把各种垃圾清理出城,在大明水师军兵看来,这应天府实在是太脏了! 松江府不敢说干净到一尘不染,但绝对没有堆积如山的垃圾,就那么堆在角落里,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金川门的垃圾堆得比城墙还高,部分地方甚至可以踩着垃圾山入城,城中的粪水,全都被粪霸,堆积在露天堆放在一个个‘粪场’、‘粪院’里,城中用来排水的沟渠,都被垃圾堵塞,一到日暮时分,宵禁之时,所有人都把垃圾扔在街道上,甚至无人清理。 这外城如此,大功坊这种勋贵住的地方也是如此,最高的能有两三丈,这就是陈璘带着水师来到应天府后,看到了的景象,当即陈璘就组织了军民开始清理街道、沟渠,甚至把那些粪霸全都迁到了城外,才算是能够顺畅呼吸了。 “应天府,留都,这般恶臭,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住下来的!外城就不算了,内城十八坊,每一坊的势要豪右都要给垃圾清运费,一坊一百银,这钱我也不要,分给清运的军兵民。”陈璘坐在应天府衙内,大马金刀的坐在上座,对着应天府官僚一顿怒喷。 实在是太脏了。 其实应天府上到势要豪右下到穷民苦力,也受不了这些垃圾,当陈璘张榜公告,发动百姓一起清扫的时候,短短一天之内,参与到清理垃圾的百姓,就超过了七万人,再加上一万水师,三天之内,整个应天府,就恢复了干净。 之所以要专门对内城十八坊收钱,就是内城参与清理的人最少,几乎没有,所以才要收钱,不肯出力就出钱,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陛下过不了几日就要到了,就这么迎接陛下,到时候看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摘!水师每年十月巡游天津,无论陛下去不去,是否登船,都会把里里外外,全都打扫干净!”陈璘把桌子拍的极响。 内务就是战斗力,军队对内务的严格要求,其实是为了培养服从性,这种服从性到了战场,就是令行禁止,就是如臂指使,才能最大的、有效的杀伤敌人。 陈璘以前到南衙也都是匆匆而过,这次接管防务,转了几圈,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陈璘思考了下继续说道:“还有,房顶的瓦都掀开,清洗一遍,都长草了!那些掉漆的地方,能不能补一补漆?你们不嫌寒碜,我还嫌丢人呢!还有南京皇宫,虽然没有几日了,但也多少修葺一下,至少陛下一定会去的孝陵、太庙、奉天殿、乾清宫、坤宁宫都看得过去。” “那城门都跟老太太掉牙一样,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寒酸。” 南京皇宫的维护一直持续到了正统年间,后来在景泰年间彻底停止维护,宫舍倒塌、烧了也不再重建,因为大明皇帝都非常清楚,无论如何也不会迁都回去了,修不修都行。 虽然南京皇宫已经彻底稀烂了,但主体建筑还在,至少能面子上过得去才是。 “陛下下旨说不得修葺,尤其是皇宫,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南京礼部尚书杨成提醒陈璘,大兴土木可是抗旨不遵。 陈璘一听,猛的一扭头盯着杨成平静的说道:“你们现在知道听陛下的话了?!阳奉阴违那股子劲儿呢?各种新政变通那股劲儿呢?我的意思是大兴土木把皇宫翻修一遍吗?你是耳朵里塞着驴毛吗?什么叫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就是一眼看上去不那么糟糕,表面文章,你告诉我你不会做?” “你真当皇宫那个模样,丢的是陛下的人?丢的是整个南衙官僚的脸!” “会不会做表面文章?” “会会会。”杨成真的是头皮发麻,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本章完) 第679章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大明皇帝的行宫在三山门外莫愁湖畔,是大明皇帝南巡,唯一兴建的一座行宫,说是行宫,其实就是南湖别苑,拢共不到四十亩地的小庄园,和动辄千亩的皇宫相比,确实小的多。 南京皇宫,在洪武年间就出现了沉降的问题,到了永乐年间,又被成祖文皇帝拆了一轮,即便是一直维护也不能住人了,况且后来都不维护了。 南湖别苑也是王崇古兴建的,为了安全性,整个南湖别苑的地基都是混凝土浇灌的,保证了建筑的整体稳定,也是保证安全,真的有人放火烧也烧不掉,哪怕是有人炮轰,没有大口径的火炮,也奈何不了这小小南湖别苑。 这是南巡之中唯一兴建的行宫,到了留都,再住燕字号酒楼甚至是民舍里,陛下乐意,朝臣们还不乐意呢,这是帝国的脸面问题。 陈璘将整个南衙打扫了一遍,处处都是非常的干净,陈璘甚至亲自检查了好多遍,确定街道都重新刷漆,焕然一新后才放心。 应天巡抚李乐还专门把孝陵地面建筑,重新修葺了一番,神道碑修补了下,神道的地砖更换,顺便把给孝陵看门的孙权墓也修了修,防止太过于简陋,让皇帝膈应。 总之,南衙终于在跌跌撞撞中,做好了迎接皇帝的准备,皇帝已经抵达扬州,抵达南衙的时间只要三天。 海瑞在查清楚了陈吾尹的犯罪事实后,也从下蜀镇进入了南衙。 海瑞、沈鲤、袁洪愈这样的人在官场是讨人嫌的,但是大家都默契的认可这些人的存在,包括素衣御史这种角色,即便是在南衙,袁洪愈这种清廉的官员,也是可以生存的,虽然有些时候,也得把脸装在口袋里去求过去的下属。 这样的人,在大明官场虽然少,不是没有,因为官场需要这样的人存在,官场是个复杂的生态。 袁洪愈骂严嵩的时候,那可是严嵩如日中天的时候,严嵩最终也没有过分的为难袁洪愈,只是把他赶出了京师,眼不见心不烦,海瑞当初在鄢懋卿冒青烟巡盐的时候,直接用粗茶淡饭招待鄢懋卿,气的鄢懋卿骂海瑞不懂变通。 沈鲤都有这样的经历,包括两袖清风的于谦也是如此,骨鲠正臣虽然不被人喜欢,但顶多被赶出京师,眼不见心不烦,不会赶尽杀绝,这也是官场的默契之一。 因为有事的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的实权岗位,就需要这样的人顶上。 绝对的廉洁正义、绝对的人情世故、绝对的贤臣循吏,其实在官场上,都是难以生存的,因为是走极端的,长远来看是极为危险的,对于任何组织都是如此。 海瑞也是大起大落再次回到京师后,才理解了这一点,袁洪愈找海瑞说情,也是如此。 “我在等南衙百官对我出手,他们要是不对我出手,我可要对他们出手了。”海瑞到了南衙坐班,就一直在等待着围猎的进行。 围猎,是一个骨鲠正臣必然要经历的劫难,而且一次比一次汹涌,海瑞经历过一次,那一次是真正的围猎。 一千两你看不上,那一万两、十万两呢?在很多人看来,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多。 银子你看不上?那美人呢?美人也看不上,那一个知你、懂你的美人,你也看不上吗? 好,银子、美人、书画、金石、宝物你都看不上,你廉洁正义,那你的父母、配偶、子女呢?他们也跟你一样看不上这些吗? 当一个人陷入围猎的时候,很难抵挡其中的诱惑,个人可以用理性压制贪欲,但亲朋好友可不是什么道德楷模。 海瑞当年用行动证明了的确有这样的人存在,对一切外物的诱惑都可以抵抗,这个时候,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给脸不要脸,就要上手段了。 缇骑能护得住你本人,能护得住你的家人吗?你的父母,儿女吗? 海瑞在等待着围猎开始,陈吾尹已经因为谋逆坐罪,斗争的漩涡中心已经定调,南衙但凡是如此贪腐,都会同等处置,你死我活,生死存亡的边缘,敌人一定会进攻,而海瑞就在等待着进攻。 王崇古的弟弟王崇义都死在了刺杀之中,海瑞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幸免于难。 海瑞甚至已经推断出了时间,就在三天之内,陛下从扬州来到南衙之前,因为陛下一旦抵达南衙,这些贼人就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清单已经整理完毕,人数远少于海瑞所预料,整个南衙六部、都察院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二十七人,就是和陈吾尹一样,借着新政的风阴奉阳违谋取私利,兜售附籍的官僚,只有二十七人,而且这里面够得上谋逆论罪的就只有七人。 谋逆又不是箩筐罪,什么臭鱼烂虾都能往里面放,胡咧咧几句,不是谋逆,偷偷以权谋私往兜里揣了一点,够不着谋逆。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李乐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在他看来,这些南衙的官僚们也就敢搞点小动作罢了,真的让他们不死不休的跟朝廷作对,给他们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陛下的刀,未尝不利,真的对海瑞下手,官僚哪有这种胆子? “袁总宪倒不是骗人,实在是陛下紧随其后,来得太快了些。”李乐再次阐述了自己的理由,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机会,陈吾尹的案子已经定性了,已经没有更改的可能了,要么在海瑞查清楚之前做,要么就不做。 南衙官僚的确都是混账,但是混账也是分时候的,皇帝是带着兵来的,真的会搞大清洗的,南衙的官僚还没有这么不惜命。 真的对海瑞动手,等同于失去了任何谈判的机会,陛下从登基至今,从来都是可以谈的,而且第一次谈的时候,条件格外的优渥,甚至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的优渥。 而且一旦南衙官僚真的按捺不住,对海瑞动手就会陷入一种谁先动手谁理亏的窘境,就连北衙的官僚想要为南衙百诸官说点好话都不能的窘境之中,天下士林根本挑不出皇帝的错来,南衙官僚最大的依仗,风力舆论就完全没有用了。 当年燕王府起兵,还不是因为建文君逼迫的太过急切?燕王都装疯卖傻了,还不肯放过,那就是逼人家起兵,所以即便是南衙的贱儒,也没有过分攻击过燕王起兵的动机,主要批评是集中在朱棣登基后,手段过于剧烈之上。 在李乐看来,南衙官员应该更害怕海瑞出事才对。 这是李乐的看法,他是这么认为的。 “海总宪,有情况。”提刑千户陈末匆匆的走了进来,面色凝重的说道。 “发生了什么?”海瑞站了起来,眉头紧蹙的说道:“细细说来。” “菜户营送菜来的时候,缇骑们找到了一包毒药,是牵机毒。”陈末告诉了海瑞究竟发生了何事。 牵机毒就是马钱子,李时珍谓:状如马之连钱,故名,南后主李煜就是被宋太宗赐了牵机药而亡。 这种毒可怕就可怕在它无味,就是说,只有入口的时候,才会察觉到那种苦涩,大医官对这玩意儿颇有研究,因为它也是风湿顽痹、麻木瘫痪的良药,而最佳用药剂量和中毒剂量几乎相同。 除非迫不得已,大医官们不会开这种药。 而现在一包牵机药出现在了菜户营的菜篮中,别说毒死海瑞,就是毒死十个人都够了的计量。 海瑞站了起来对着李乐笑着说道:“你看,李巡抚,他们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你分析了那么多他们不能做的原因,但还是来了。” “你虽然在应天府十余载,但到底还是没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一来,你有座师元辅回护,他们怕,所以不敢;二来,你没有触动他们的根本利益,清丈、还田、考成、废除贱奴籍、不得分包这类的新政,他们都有漏洞可以钻,所以他们不急。” “而我,他们只有杀了我,才能安心,他们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海瑞和李乐不一样,李乐根本不会遭遇围猎,这种来自统治阶级的围猎,是李乐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压力,他之所以会认为不会发生,因为李乐有后台,张居正只要还活着一天,这些人就需要担心张居正的反应,毕竟张居正这个座师,有事他真上。 而且还有一点,海瑞真的要奔着他们的命根子,甚至是杀人去的,所以对抗的手段会酷烈数分,和海瑞一比,李乐就跟个老好人一样。 “海总宪,缇骑们比这些贱儒们更懂毒药。”陈末十分平静的说道,保证海瑞的安全,就是缇骑们收到的命令。 陛下每年过年前,都会到南海子墩台远侯家眷聚集的地方去视察,逢年过节,都会遣内官看望,自景泰二年墩台远侯建立以来,陛下是最尊敬墩台远侯的皇帝,没有之一。 缇骑不会背叛,能让缇骑整体背叛皇帝的筹码,实在是有些过于昂贵了。 “走去看看吧。”海瑞让陈末在前面引路,而他的脚步依旧四平八稳,并没有因为有人要杀他,而有任何惶恐,这次再到南衙,风浪比过去要小得多,当初他在下蜀镇的驿站,都被刁难过,夜宿良家、威逼利诱,围猎的规模,远胜于今天。 一包牵机毒而已。 海瑞健步走到了案发的现场,缇骑们在固定证据,而菜户营的一名菜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海瑞走到了这菜户营菜农的面前,语气还算温和的问道。 “小人潘三贵,是应天府菜户营菜户,海青天饶命啊,小人一时猪肉蒙了心,才接下了这等差事,海青天饶命。”跪在地上面黄肌瘦的潘三贵,惶恐无比的不停地磕着头。 “你叫我什么?”海瑞负手而立,看着菜农,面露几分好奇的问道。 “海青天。”潘三贵再磕头。 海瑞这才叹了口气说道:“那你知我是谁,还要害我,是我做了对不起百姓的事儿,成了狗官,你要杀我吗?” “不是。” 海瑞思考了下又问道:“那是我做了什么,或者没做到什么,对不起你了,你要杀我吗?当初我的确有许多未竟之事,没有做完,让百姓受苦了。” 海瑞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南衙就是他最大的心愿,还田、一条鞭法,他当初没做到,现在一条鞭法只有松江府做到了,海瑞以为是当初没做完的事儿,让这菜农潘三贵怀恨在心。 “没有。” “受人胁迫?”&#8195; “海青天饶命啊!”潘三贵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再次磕头求饶。 海瑞看着潘三贵,吐了口浊气,低声问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是要自杀对吧,那些人告诉你,事不成就去死,是不是?” “啊?!海青天怎么知道?!”潘三贵骇然的抬头,猛的后仰,跌坐在了地上,看着海瑞已经满脸的惊惧,这海瑞莫不是会什么读心的法术不成,连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哎,都是老手段了,都十四年了,都不能换点花样吗?还以为这些贱儒这次能整出点新花样给我瞧瞧呢,就这?”海瑞略显失望的说道。 潘三贵即便是要害海瑞,还叫海瑞海青天,而不是狗官,因为实在是叫不出来,显然是受人所迫,牵机毒可能会成功,但也可能会失败,失败之后,自然是会有连环后手,一旦潘三贵没有经过审判,死在了牢里,海瑞泄私愤杀人,草菅人命这个大帽子,就扣到他的头上了。 李乐真的没有经过如此血腥的政治斗争,他比潘三贵还要惊讶。 海瑞,当年在应天府到底经历了什么? “要杀我,首先就要让世人误我、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然后我才不是那个骨鲠的海瑞,而是奸臣,最后才会死的合情合理。”海瑞倒是有些坦然的说道:“他们知道怎么对付我这样的人,可惜了,我也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海瑞看向了陈末,笑着说道:“陈千户,莫要让人犯畏罪自杀。” “得令!”陈末都吓了一身的冷汗,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 “审问清楚,这潘三贵并不是出自本意,因何而来,受谁指使,有什么冤屈,定要盘问清楚,不能当个冤魂。”海瑞叮嘱着陈末,并且做了具体的部署,让陈末问清楚潘三贵到底受了什么威胁,才肯前来。 潘三贵是必死的,刺杀朝廷命官,而且还是无缘无故、无冤无仇的刺杀海瑞这样的廉洁正臣,皇帝也不会也不能私宥,哪怕潘三贵真的是受人胁迫。 但潘三贵不会做冤魂,威胁潘三贵的混账,会为潘三贵陪葬。 “我想想啊,还有什么招数?”海瑞端着手,忽然眼前一亮,眉毛一挑带着几分笑意说道:“合该如此,我十六年前到过应天,该找差不多岁数的孩子,跑到府衙来认爹了。” “海总宪所言何意?”李乐有点懵,陈末也有点茫然失措,这海瑞在说些什么东西?认谁当爹?这又是什么神奇招数? “你的老师看来没教你这些手段呢。”海瑞笑着说道:“就是我当年在应天府留下了许多的风流债啊,只要找十几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到府衙来磕头,认我这个父亲,哎,真的没别的招数了吗?这泼人脏水,一次灵,还能次次灵不成?” “当年海总宪在应天府有风流债?”陈末有点耿直,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比较棘手,陛下没教过他这种情况如何处置。 海瑞连连摆手,陈末认死理,他要是承认,陈末会想办法去处置,海瑞赶忙说道:“没有,这都是贱儒的手段,当初我刚到南衙,冒出了好多我的儿子女儿,都是来自福建南平,我当时在那边当教谕,可是把我弄得狼狈不堪。” “陈千户,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得令!”陈末越听眼睛越亮,海瑞对这些个贱儒的手段了解,自然有办法应对,他不由的说道:“要对付这些读书人,还是得读书人啊。” 就这些稀烂招数,陈末不是对手,他防的住明面上的刺杀,可防不住这等软刀子。 谁说软刀子不能杀人!软刀子不能杀人,当年浙江巡抚朱纨就不会自杀了。 “也不是我嘲笑他们没长进,都这么些年了,手段还是那些手段。”海瑞对贱儒是有些失望的,这些年在京师,跟着陛下看热闹看习惯了,总希望能看些新的热闹,结果南衙的贱儒,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从来不让人失望。 李乐还是有点不太信,大家都是体面人,非要做的这么不体面? 但很快,李乐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海瑞再回南京,可真的让李乐大开眼界,这人居然能坏到这种地步! 应天府衙门前,来了十几对的母子、母女,他们带着孩子,跪在地上哭爹喊娘,那真的是乱成一团。 缇骑们已经提前接到了命令,不为所动,连问都懒得问,衙门前三丈就是最后的警告,过了那道线,缇骑们就会亮出绣春刀,警告这些人不得再进一步,就在三丈外哭,缇骑们不管。 很快,哭诉引来了无数百姓围观,大多数的百姓是万万不信的,但有部分人却在人群之中,低声耳语,果然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丘之貉之类的云云,制造着风力舆论。 当然,场面上多少有点尴尬。 按照剧本,这个时候,缇骑们、衙役们,就该动手了,或者驱赶,或者去请海瑞处置,但没有,衙门里安静极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守门的缇骑更像是在看热闹一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什么都不做。 这让在人群中鼓噪风力舆论的喉舌,显得十分尴尬。 “谁在门前聒噪?”一个穿着儒衫的男子出现在了衙门前,颇为严厉的怒斥了一句。 “你这个负心汉!当初说要娶我!一狠心就走了,留下我们娘俩儿,受尽了白眼!海瑞,你还记得我吗!”一个妇人见终于有了回应,立刻高声怒斥。 陈末站在门前,不得不佩服,这妇人演技了得,看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生吃了负心汉! 有人挑头,十几个妇人又要冲击衙门,但缇骑们再次亮出绣春刀,这些妇人就开始撒泼,这走出门的儒衫男子,忽然让了一步,露出了另外一个儒衫男子来。 “你连我都不认识,何故说我和你生了孩子!”第二个儒衫男子,惊怒无比的厉声怒斥,似乎有点恼羞成怒。 两个‘海瑞’站在门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点懵,围观的百姓手里的瓜子都掉到地上了,这场面着实是古怪至极,到这个地步,就是再蠢的人,也清楚,这是给海青天泼脏水来了。 这年头,海瑞的画像又不是贴的满城都是,真见过海瑞的都没几个。 这些妇人哭嚎了半天,下意识的以为穿儒袍的就是海瑞,这一下子就认错人了。 “你一走就是十几年!一时没认出来,也不奇怪!亏别人喊你海青天,你知道我们娘俩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一个妇人眼睛珠子转的极快,立刻大声说道。 第二个儒袍男子再次让开,露出了第三个儒袍男子,这男子端着手一脸温和的说道:“你又认错了,我才是海瑞。” 接着就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门前一共出现了七个身高、体态、样貌都差不多的男子,站在哪里。 “现在,你们面前这七位里面有一个是海总宪,现在你们把他找出来如何?”陈末往前走了两步,顿了顿手中的钩镰枪,大声的说道。 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事情都到了这一地步,围观百姓早就心里如同明镜一样,这些狗官里面,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青天,可劲儿的污蔑他的清誉,非要毁了不可! “选一个!选一个!这么多人总不能选错吧!总不能是一夜风流,现在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真的恶心死了,海青天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你们能够泼脏水的?!快选,快选!” “奸字一张口,张口就来?选,今天选不出来,谁都别想走!刚才谁说海青天的坏话,站出来!看我不给你几个大嘴巴子!” …… 陈末看着群情激奋的百姓,他清楚的知道,到这一步,这场风力舆论上的战斗,海瑞已经赢了,而且是完胜,看看百姓们的反应,就一清二楚了。 这十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凑到一起商量下,争执了许久,才最终选定了一个看起来最像的。 “选好了吗?”陈末看着这些女人的选择,平静的问道。 “选好了。”一个妇人咬着牙说道。 “好,其实这七个都是假的。”陈末看着妇人话锋一转,笑着揭晓了答案。 他受过专业训练,所以没有笑场,而是揭示了真相,但围观百姓们听闻答案,笑的前俯后仰,的确是颇为有趣的例子。 这七个儒袍男子,都是陈末跑去戏班子找的人,专门来演戏,一人就一句台词,说完就是。 “诬告反坐!所有人听令,将哭诉之人立刻拿下!”陈末看着这些妇人目露凶光,开始下令抓人。 在大明,诬告可是重罪,诬告反坐从来不是空文。 在喧闹之中,这场闹剧并没有落下帷幕,因为最后一个儒袍男子出现在了府衙门前,在场所有人,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有些瘦弱但站的笔直如同一个笔架一样的男子,就是海瑞,极为温和的海瑞,依旧是锋芒毕露。 骨鲠正气本骨。 海瑞的出现,让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海瑞看着这个场面,有些感慨,走了两步,站在所有人面前,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今天早上的时候,我抓了一个菜户营的菜农,他带着一包牵机毒要来刺杀我,我就问他,我是海瑞啊,你也要杀我吗?菜农左顾而言他,显然是有人在威胁他。” “这是早上的事儿,这还没中午,就来了一堆人,说认我这个亲爹。” “诸位父老,海瑞是个独臣,这次来南衙,是来查贪腐的,若是查着查着,海瑞和上一次一样的蠢笨,被收拾了,这次海瑞说什么也不走了,死也不走了。” “诸位父老乡亲路过我坟头的时候,别骂我就行,我真的尽力了,谢过各位父老乡亲嘴下留情了。” 这话是海瑞对百姓们说的,也是对躲在这些穷民苦力背后,鼓噪人心,颠倒是非黑白的势要豪右们说,他海瑞是不怕死的,这些人用死亡威胁,是吓不走他的,这次有皇帝撑腰,弄死他,他也会做下去。 上一次,做了一半,就被皇帝升官了,潦草收场。 每个人都有未竟之事,海瑞也有,查办徐阶只是其中一件而已,当初他在应天巡抚没做完,没做好的事儿,这一次再来,一定要做成。 (本章完) 第680章 让朕看看这些贱儒的新花样 海瑞化解了南衙贱儒的种种攻势,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了表态,这一次,一步不退,死也要把未竟之事做完,按照陈末的想法,海瑞这种高价值目标,应该尽量避免在公开场合露面,甚至减少不必要的各种会面,来提高安全性。 有人跑到府衙门前,要认海瑞当亲爹,这种事儿,缇骑来化解就可以了,而且海瑞做的部署,也没有自己要出面的部分,但海瑞思前想后,还是出现在了百姓面前,讲出了这番话来。 因为他不出现的话,就不够圆满,似乎是缇骑们用手段化解了这场危机,而海瑞就像是个馁弱的小人一样躲在缇骑的背后,不敢直接面对这些风风雨雨。 海瑞从来都是勇敢的。 海瑞再次回到南衙,整顿南衙吏治,切入点仍然是反腐抓贪,有些东西就是如此,不抓不行,一抓就灵。 人都是有自己的局限性的,这一点海瑞也不例外,他处理问题的方式,过于直接,即便是曲则全了十二年,他依旧选择正面应对。 而南衙贱儒的局限性,也表现在这里,他们习惯了一成不变的世界,面对这个日新月异的大明,就显得手足无措,做出来的事儿,就显得格格不入,十分的愚蠢。 他们希望世界永远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世界,拒绝任何的改变,拒绝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问题。 而大明明公们,也有自己的局限性,即便是强如张居正本人,他其实一直对自己的新政、对万历维新非常的悲观,他不认为万历维新有什么大的成就,就像是一个人带着镣铐跳舞,大明沉重的历史负担,让万历维新举步维艰才对。 但现实就是:当年种下的种子,已经在生根发芽,在茁壮成长,在开花结果。 万历二年的时候,大明皇帝为了保证丝绸的利润,禁止了丝绸的原材料生丝的出口,禁止的理由,甚至都有些可笑,夷人拿去了织造,却织不好,浪费生丝,而后开始鼓励国内丝绸庄、织造局的扩张,将所有的生丝,都变成了丝绸。 这只是万历维新里,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儿,但是其结果,让张居正足够的瞠目结舌。 “臣不得不承认,还是低估了万夫一力之伟力。”张居正这个新政的首倡者、践行者,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批评,他太保守了,以至于现在有点像新政褒姒派,这很滑稽,但也是现实。 扬州府织造局是整个大明最为庞大的织造局,光是织娘就有一万余人,整个织造局,绵延数里,十八个工坊日夜不休的织造着绫罗绸缎。 “这一点朕也犯了唯经验论的错误。”大明皇帝朱翊钧站在扬州的正衙钟鼓楼的高塔上,看着扬州府的街道,由衷的说道。 扬州的正衙钟鼓楼相比京师而言,就小了很多,但足够登高望远。 徐州府让皇帝多么的失望,扬州府就让大明皇帝多么的满意,甚至为了多看几眼,大明皇帝故意多逗留了一天的时间。 烟花三月下扬州,三月的扬州是极美的,柳絮如烟、鲜花似锦,烟雨朦朦,花香扑鼻。 扬州已经把全部的城墙拆除了,即便是倭患的威胁之下,嘉靖年间,扬州起了一段土墙,但随着万历年间的海疆稳定,这段土墙也被拆的一干二净,四通八达的道路、运河和长江,如此交通之下,铸造了扬州今日的繁华。 扬州地方,每年三月份都会在瘦西湖举行一次经贸踏青会,这是一种惯例,自两宋时候就存在,以前是人牙行的狂欢,但现在逐渐变成了百货的博览会,柴米油盐、鲜鱼、瓜果、竹木、伞、箩匾、漆器、糖坊、玉器、鞋袜等等,二里长街,商货种类就超过了三百种,琳琅满目。 最让皇帝意外的就是,随着手工工坊的不断兴起,人牙行的生意似乎越来越难做了,扬州瘦马,正在静悄悄的退出历史舞台,或许是因为手工工坊的兴起,代替了人牙行的生态位,或许是因为扬州不够繁荣,烟花世界总是如此追逐着金钱,上海县正在成为新的烟花世界的中心。 或许是因为百姓们终于能在万历维新之下,喘上一口气,卖儿卖女的变少了许多。 扬州瘦马,这种畸形的经济产物,的确在快速消亡。 皇帝放出去的缇骑,没有查到人牙行的痕迹,和徐州府遍地都是人贩子不同,扬州只有一些个案,比如家里孩子实在是太多,实在是养不了,将孩子卖给没有子嗣的亲戚或者同乡,对于这种案子,缇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扬州府是南衙十三府之一,出于风力舆论的影响,扬州知府也不敢过分的谄媚,就是把扬州里里外外,包括沟渠之内的垃圾清理干净,牌坊全都重新上了漆,道路进行了重新平整,府衙的砖缝清理了一遍,养济院的孩子换了身新衣服,仅此而已。 不是特别恭顺,和用毛刷把地砖缝儿刷的干干净净的北镇抚司,还是有些差距。 “万历维新,其实证明了一件事,庙堂之高,即便是再相信民为邦本,但总是在低估四方黎民的合力对天下的影响,对人力定能胜天无法充分理解,这是庙堂之高的局限性,而且无论立场如何,当观念被傲慢所裹挟的时候,距离出错就不远了。”张居正颇为恳切的说道。 张居正是个儒生,吾日三省吾身,他善于自我批评,他就是庙堂之高的一部分,他认为南巡的意义极为重大,意义就在于,让明公们清楚的知道,天下究竟是什么。 包括这次南巡的所有明公,包括张居正,都普遍存在着一种傲慢,那就是改变大明现状的是‘我’,而不是万方黎民,这是一种错谬。 只有看到壮丽山河的那一刻,才会理解什么叫万民的力量。 济宁以北的运河,就是观赏性的运河,航运的确有,因为冰冻、流量等等原因,让济宁以北的运河,运力不足,但从徐州开始,朱翊钧、张居正、王崇古等人,才真正看到了什么叫首尾相连、络绎不绝、日夜不休的漕船。 张居正看到,自然要改变这种傲慢,因为傲慢就会犯错,高高在上的只是神佛,失去了万民供奉的神佛,一文不值。 江山社稷,万民的主要矛盾,还没有转移,但正在悄然发生着新的变化,大明朝堂,必须要看到这种变化。 “陛下,车驾准备好了。”冯保小心提醒着陛下今日的行程,拜祭扬州抗倭忠勇祠。 大明皇帝之所以要多停留一日,一来是贪恋扬州盛景,二来是为了去拜祭忠勇祠。 嘉靖倭患,扬州一共有两次大规模倭患入寇的经历,第一次是嘉靖三十三年,第二次是嘉靖三十六年。 嘉靖三十三年,四月初二,倭寇入寇扬州门户,南通州。 一旦南通州被倭寇攻下,整个扬州府都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一如当初浙江岑港被倭寇占了去,整个浙江被倭寇荼毒,直到戚继光、俞大猷等人收复岑港。 南通州守城的参将解明道,全城抓捕倭寇的内应,并且亲自登城防守,军民一心,誓与城池共存亡,但围攻倭寇众多,当时由兴化驰援的大明军,被倭寇伏击,全军覆没,南通州人心震荡。 四月初三,扬州府同知唐维闻讯,作为书生文官,非但不避倭寇锋芒,反而带着扬州兵,直扑南通州驰援,星夜疾驰,赶到的时候,是四月十三日,这一天,也是兴化援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之日。 唐维进不去南通州,倭寇围城,他只好领兵驻扎在城外,终于在四月二十二日这天,唐维和城中参将解道明取得了联系,而后开始了里应外合,倭寇阵势大乱,唐维率扬州兵开始入城。 倭寇趁着扬州兵入城的时机,再次开始攻城,唐维、解道明在城墙上坚守了四个时辰,击退了倭寇,不顾疲惫和其他驰援而来的大明军一道,将倭寇赶下了海。 嘉靖三十六年,倭寇再犯江北,胡宗宪、石茂华、唐维、解道明等人,相继在湾头、扬子桥、王家庄、淮安庙湾、蛤蜊港海口连战告捷,彻底击退了倭寇,至此倭寇不敢再犯扬州。 在战后,胡宗宪为英勇奋战军兵请功,设立忠勇祠纪念,胡宗宪将二百三十六名阵亡军兵的名字都写在了奏疏上,可最终朝廷只核准了七十二人。 大明皇帝的车驾抵达了忠勇祠,让朱翊钧意外的是,位于城外的忠勇祠,可不是什么人烟稀少之地,甚至朱翊钧还看到了数间不弱于龙凤呈祥的大厝,就是类似于京师百望山的大厝,势要豪右之家才能置办的奢侈产业! “这忠勇祠周围为何如此多的别墅?”朱翊钧有些好奇的询问着随行的扬州知府赵知节。 赵知节面色古怪的说道:“忠勇祠周围的地价比城里都要贵些,可是越贵,越有人买,因为有忠勇祠在,所以反而心安。” “原来如此,为了图一个心安啊。”朱翊钧了然。 万历年间的大明,还是比较迷信的,越有钱有势的人,就会越迷信,建在忠勇祠旁边,连镇宅都省了,还有什么比忠勇祠更加能够震慑邪祟?睡觉都踏实。 扬州忠勇祠建的不算多么宏伟,就是个普通的正房加两间偏房,占地也就一亩左右,但就看门前石砖略显光滑的痕迹,就知道这地方,平素里香火非常鼎盛。 忠勇祠里比较静谧,朱翊钧从冯保手中接过了点好的香,插在了香炉之上。 忠勇祠只有牌位,没有塑像,两侧是一些壁画,有些地方的色彩很鲜艳,显然是为了迎检专门补过。 朱翊钧拜祭忠勇祠是临时起意,是临时安排,在皇帝有这个想法后,缇骑们就立刻清街,显然是之前就补过的,赵知节预判了皇帝的行程,没有让陛下看到斑驳的壁画。 扬州府在开海的东风中,收益极大,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发展的快,能够解决很多的问题,一些棘手、原先无法处置的问题,在发展的过程中,就会得到解决,比如扬州瘦马,就是历任知府的老大难,屡禁不止的风潮。 赵知节感激皇帝的开海政策,这都是他升转的政绩,所以就喜欢揣摩皇帝的心意,这忠勇祠,他就揣摩的非常精准。 朱翊钧站在院子里,院子正中间有个亭子,里面有块碑文,上面记录着扬州抗倭的种种事迹。 大明皇帝左看看右看看,笑着说道:“这胡宗宪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嘛,你看,朝廷核准了七十二人,这忠勇祠,正堂的确只有七十二人的姓名,可这左右偏堂,共计二百三十六人,一个不少。” “取十枚铜钱来。” 朝廷核准了七十二名忠勇之士勒石以铭,胡宗宪不能违背,但他报上去的人,一个都没少,都在忠勇祠内,不过是在左右偏堂供奉祭祀,上面有令,他要执行,下面人心也要安抚。 朱翊钧之所以要取铜钱,是因为这院子正中间的圆池有一只石刻的乌龟,投币扔进了乌龟的嘴里,会有好运气,这只是一种美好的自我安慰,但池子里堆积的铜钱,证明大家都想讨个好彩头。 朱翊钧拿起了十枚铜钱,开始一个一个往池子里扔,作为一个虎力弓可以十矢皆中的锐卒,大明皇帝让随行之人大开眼界,十投十中,引发了阵阵喝彩,马屁连连。 “先生试试?”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连连摆手,摇头说道:“还是让戚帅来吧。” 戚继光接过了十枚铜钱,开始往里面投,每投中一次,都会引发一次喝彩,最后一枚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正好好的落在了乌龟嘴边,打了个转,没有落进乌龟的嘴里,而是落在了池中。 “哎呀,真的是可惜,差一点就进了。”戚继光看起来颇为懊恼,这十投九中,最后一个没扔进去。 “是呀,很可惜。”朱翊钧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武艺大部分都是跟戚继光学的,戚继光这最后一下,根本就是故意不扔进去,恰好差那么一点,让皇帝显得无所不能。 该配合演出的时候,戚继光不会选择视而不见,大明朝堂,人均影帝。 朱翊钧站在池边,看向了正堂内的那一排排的牌位,露出了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扬州现在的繁荣盛景,对得起这些勇士们当年无畏的付出。 “扬州虽好,但现在该去南衙给我们的海总宪站台了。”朱翊钧贪恋扬州的盛景,但真的不能再停留了。 海瑞在南衙‘孤军奋战’,大明皇帝要赶紧前往支援才是。 当然这是皇帝的自己的看法,在南衙士大夫眼里,海瑞是一个人?!海瑞的背后是南巡的皇帝、朝廷、随扈京营;在南衙,海瑞有水师总兵首里侯陈璘、两万水师军兵、魏国公徐邦瑞拱手让出防务、巡抚李乐帮衬,南衙缇帅骆秉良配合工作; 在海瑞的身边,还有两名素衣御史,提刑千户陈末、四百名缇骑随扈协理。 这就是皇帝理解的孤军奋战。 皇帝害怕海瑞被人欺负,但是南衙的贱儒们有话要说,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当年海瑞要是有这种力量,什么做不成?! 朱翊钧终于见到了那艘造价不菲的封舟,营造费用高达十五万银,让大明皇帝心疼的昂贵,看到的一瞬间,朱翊钧就直呼浪费! 封舟是快速帆船改建的,因为是河船,所以底部比较平整,而并非为了过洋的尖底船设计,去掉了桅杆,换成了比较奢侈的楼船造型,一共四层,而且加了摇橹,动力只是人力,连螺旋桨都没有,这就注定了这艘封舟,只能在河上行驶。 可内河运输用不了这么大的船,所以这十五万银,就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为皇帝过江使用,连动力都选择最可靠的人力,而不是已经验证成功的螺旋桨。 更让朱翊钧心疼的就是,这艘船过于奢侈了,十五万银,主要花在了装潢之上,就这船奢靡到,只要它出现,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在此。 这就是松江府造船厂造这艘船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来了,要不然这船不是白建了吗? 大明皇帝在三月的最后一天,登上了前往南京的船只,船队至秦淮河,再到莫愁湖,抵达莫愁湖畔行宫,南湖别苑。 朱翊钧的船驶过了长江,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皇帝来了,巨舶的航行速度并不是很快,在第三天,大明皇帝的船队抵达了不太忠诚的应天府,整个过程,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比如起火,比如落水,当年道爷南巡的种种危险,没有落到朱翊钧的身上。 潞王朱翊镠在北衙的胡闹,大明百官都看在眼里,相比较让朱翊镠当权,还不如朱翊钧这个可以商量的皇帝,来的可靠。 皇帝禁止了任何人来到码头接驾,因为他其实不在封舟之上,而是在一艘特殊加固后的马船上,就是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如果有人要刺杀皇帝,费尽心机的闯到富丽堂皇的封舟上,甚至把封舟给烧掉,皇帝也不会有事。 “极为顺利,顺利的超过了朕的预料。”朱翊钧从马船上下了船,脚踏实地的时候,颇为感慨的说道。 反贼出身的王崇古一言不发,他其实很想说:玩心眼儿,谁能玩得过你大明皇帝! 封舟不能说固若金汤,也可以称之为牢不可破了,十五万银的造价,大明皇帝居然拿来当饵料,谁搞刺杀,都是被陛下钓的那条鱼。 大明皇帝顺利下榻南湖别苑,他前脚刚到,一个小黄门就急匆匆的拿着一份血书,闯到了正厅,跪在地上,将血书捧在了手里,语速很快但咬字很清楚的说道:“陛下,南衙百官都到南湖别苑来哭驾了,他们说海瑞纵容奸民,鱼肉缙绅,求治过急,更张太骤,人情不无少拂。” “诸官血书奏闻,恳请陛下,酌量而用。” 朱翊钧从冯保手中拿过了血书说道:“这江南多雨潮湿,先生年纪大了,定要找向阳的官舍安排,切记不可临水,而且一应饮食,都要仔细些。” “臣遵旨。”冯保赶忙俯首领命,其实不用陛下提醒,冯保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帖了,每到一处,陛下都要亲自过问张居正的水食,这个弟子,也算是尽心了。 “让朕来看看,这些个贱儒们,又搞了什么花样!”朱翊钧拿起了血书,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深,神情越来越凝重,对着张宏说道:“你找个小黄门,去告诉海瑞,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大胆一些!” “这些个死不足惜的贱儒!” 血书里提到了一件事,隆庆四年,海瑞到任应天府三个月左右,他的妻妾在一夜之间死去,若不是这份血书,朱翊钧根本就不知道当年海瑞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海瑞有个女儿,但正妻迟迟没有为海瑞生下儿子来,按照大明律,四十无子可以纳妾,海瑞就纳了个妾室,而这一妻一妾,一夜之间就死了,就在当年海瑞对付徐阶,百官都为徐阶上奏求情的时候。 海瑞这次又来了,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为了给海瑞撑场子,皇帝陛下亲自到了。 大明左都御史海瑞抵达南京后,查清楚了前徐州知府陈吾尹的犯罪事实,而后和李乐一道推行了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裁省浮费,就是对自万历元年起,所有的城池、道路、桥梁、沟渠修缮费用进行了全面的清查,重点方向为两个,层层分包和事后修葺。 层层分包必然滋生贪腐,而一个工程因为贪腐偷工减料,就必然会出现反复修缮,修修补补凑合用的情况,这就是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两个方向,可谓是直击这些南衙诸官的命门,南衙多鼎建,这鼎建就有油水,海瑞也不是非要水至清,但鼎建大工,绝对不能出纰漏,你拿点无所谓,但鼎建大工不能用,就会追责。 就裁省浮费,光是抓人,就抓了各级官吏一百四十三人,而且还有三十一人,正在缉拿或者抓捕的路上。 第二件事就是追缉赃款,而血书哭诉的主要是这方面。 海瑞居然和酷吏著称的稽税院一道追击赃款,除了贪赃枉法弄到的银子要追缉,所有一条线上的势要豪右都要补缴欠税,而南衙提帅骆秉良和海瑞配合缜密,狠狠的追缉了一波脏款,短短七天之内,追缉欠款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万银,而追赃的总规模超过了三百万银。 第三件事,矫正靡习,对于各级官署的铺张浪费,进行了明确的规定,冬天每署用煤多寡、出行仪仗、水食规模、欠账、宴请等等,都有了明确的细则。 比如宴请,就有八不准十二回避,这八不准非常明确:利用公帑宴请、势要豪右宴请、工坊主宴请、利害相关方宴请、执行公务宴请、公帑私客、婚丧喜宴、商会宴请,视情况严重程度进行不同程度的惩罚。 这八不准也就算了,毕竟海瑞以骨鲠廉洁著称,最让南衙士大夫们难受的就是这十二回避。 看似只是要求回避,没有硬性规定不准参加,但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八不准明确了处罚,十二回避,则没有更加详细的惩罚条文,这就导致了人人自危,能不参加的宴会,都不去参加。 防止犯错,导致仕途晦暗,就成了所有人唯一的选择。 “冯保,去传朕的旨意,若是还不肯走,还要在朕面前哭哭啼啼,就让骆秉良来,抓到南镇抚司大牢里,要是地方不够,让王次辅建个王八楼,把他们扔进去!”朱翊钧写好了圣旨。 冯保带着小黄门,来到了南湖别苑的大门前,大门前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冯保一甩拂尘,大声的说道:“诸官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左都御史海瑞奉旨至应天以来,裁省浮费厘革宿弊,振肃吏治矫正靡习,上合天心、下顺民意,合则顺,不合则逆,惓惓为国为民之意,朕心甚慰。” “尔曹所泣者,非苦也,乃苦加诸尔身也。万般诸苦,昔尔加诸万民也。” “天下之事,创始甚难,承终则易,海刚峰所行,略有求治过急,更张太骤,人情不无少拂,过激不近人情之处,但其心其行,痛惩积弊为民作主,固不去。” “尔等不必在此聒噪,朕自有辅臣辅弼左右,且退去,不走莫对铁窗空悔恨!” “钦此。” 搞出了血书这一出的士大夫们,万万没料到,会获得如此强硬的回答。 皇帝不仅高度肯定了海瑞的作为,还言辞训斥了他们一顿,并且严厉警告,再聒噪,就是让海瑞翻翻旧账,看看他们腚底下有没有事儿,是不是那么干净! 如果不是那么干净,还不肯走,那就只能在牢里悔恨了。 第681章 反对的声浪太大的话,就让他们去挖煤 “这次血书伏阙挑头的两个人,一个是戴凤翔,一个是舒化。”冯保传了圣旨回来之后,就把挑头的那两个人给揪了出来。 其实想找到谁在里面聒噪生事,非常简单,大明官僚是个很复杂的集体,有的是人,想要进步,冯保可是内相,甚至不需要什么许诺,就从百官口中得知了居中联袂之人的名字。 “戴凤翔是杭州嘉兴人,嘉靖三十八年己未科三甲进士,隆庆元年官至吏科给事中,隆庆三年弹劾海瑞,被仕林怒骂,被迫辞官,隆庆五年起复,官至苑马少卿,隆庆六年,因不满考成法的苛责,上疏致仕,后来回到了杭州,次年,定居应天府。”冯保介绍了第一个人,戴凤翔。 此人和海瑞有仇,而且还和张居正有怨,因为反对张居正的考成法,第二次被迫致仕。 第一次被迫致仕是睁着眼说瞎话,所有人都骂他,他只能致仕,那时候,戴凤翔是趋炎附势、攀附徐阶的小人,但他很快被起用,第二次不满考成法,一句有考成法没我,第二次致仕后,戴凤翔就成了‘骨鲠正臣’,不畏张居正这个权贵的骨鲠。 士林对一个人的评价,就是这么的儿戏。 “舒化,江西临川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舒化在沈炼案中,和高拱意见相悖,被贬出京,任陕西参政,未赴任致仕,陛下,高拱在沈炼平反案中,和舒化的意见不一致,舒化以刑科给事中身份反对,说,这都是世宗皇帝的指示,如现在要免罪平反,如何对世宗皇帝交代?”冯保说起了隆庆四年沈炼平反案。 沈炼是锦衣卫经历,因为弹劾严嵩被处以杖刑,被流放边野,但到了边方,沈炼还不停地弹劾严嵩,最终被严嵩罗织罪名处死。 沈炼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以文官的身份,被缇帅陆炳所看重,算是锦衣卫的中流砥柱之一,这也是陆炳的尝试,锦衣卫日益衰弱,仅靠他陆炳凭借着奶兄弟的身份,能够撑得起一时,撑不起一世,而引进进士进入锦衣卫衙门,就是陆炳的想法。 进士,都是经过了层层选拔的人中龙凤,在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中,这些人精能够让皇帝的爪牙锦衣卫的权势,不至于在陆炳死后衰退,但沈炼还是死了,死在了严嵩手中。 隆庆四年,高拱为沈炼平反,这本来就是严嵩制造的冤假错案,但这个舒化不同意,也不是不同意给沈炼平反,可以平反,但在具体的诬陷主谋上有些意见不一致,舒化被贬。 “这个舒化和戴凤翔是同榜。”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戴凤翔和舒化都弹劾海瑞鱼肉缙绅,他们还是同榜进士,这背后没有串联,那是糊弄小孩的鬼话。 “是同榜。”冯保低声说道:“而且都是徐阶的座下门生。” “万历元年舒化被起复再用,先任山东参政,不赴任,再任山西按察使,因病回乡,再任河南按察使,不久,请假回乡,起光禄寺卿,仍不任,直到朝廷给了他南京光禄寺卿,他才赴任,万历九年,升任南京大理寺卿至今。” 冯保是个宦官,他在皇帝面前说,自然不会说文官的好话,主要也是没什么好话可说,这个人对于官职都挑肥拣瘦,只想在南京做事,不想去京城,当时张居正斗倒了高拱,急需要表明立场,和高拱切割,所以才多次起复。 “戴凤翔、舒化二人,之前被海总宪给拿到了诏狱之中,查明他们二人,合计贪腐为一十四万三千余银,这被海总宪追缉赃款,就怀恨在心,故此趁着陛下到南衙来,就鼓噪南衙仕林,跑到南湖别苑血书伏阙来了。”冯保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陛下。 事情并不复杂,在戴凤翔、舒化他们看来,海瑞就是一朝得势,趁机打击报复,抢了他们凭本事挣来的十四万银,不交钱就只能在诏狱里一直蹲下去,那诏狱是人待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追缉赃款,而是在栽赃陷害! 可海瑞查的一清二楚,证据确凿,都是从前徐州知府陈吾尹的线索,顺藤摸瓜抓出来的。 就连戴凤翔和舒化,在血书,都不敢说海瑞是诬告,只能说鱼肉缙绅,因为皇帝若是真的细究起来,丢人的还是他们,正如海瑞问南衙都御史袁洪愈那句:陈吾尹是不是贪官? 戴凤翔和舒化就是贪官,这是事实,不是靠狡辩就能诡辩的。 “海瑞遇刺和一群来历不明的孩子要认海瑞当爹的事儿,查清楚了吗?”朱翊钧看向了北衙缇帅赵梦佑询问。 赵梦佑赶忙俯首说道:“此事在南镇抚司辖下,故此该骆缇帅查办,但海总宪让南镇抚司把精力放在追缉赃款、欠税之事上,南衙没有深入调查。” 赵梦佑是北衙缇帅,手不能伸的太长,要不然骆秉良心里膈应,皇帝也要心里打鼓,但海瑞本人对自己生死看的又比较淡,并没有过分追查。 “南镇抚司忙,但北镇抚司清闲啊,缇帅,你把这件事查一查,陈末是亲历者,就交给他办。”朱翊钧可以理解,海瑞这个事主,给南镇抚司衙门,安排了更重要的工作,而且这里面还涉及到了一些问题,所以只能由北镇抚司来处置。 赵梦佑带着自己的爪牙耀武扬威的上街了,直入南京城,开始稽查此案。 逮捕菜户营菜户潘三贵的是北衙来的千户陈末,而海瑞已经猜到了这些贱儒的后手,那就是逼潘三贵自杀,而后扣一顶草菅人命的大帽子,让海瑞举步维艰,陈末看管潘三贵,不能让潘三贵自杀。 南镇抚司若是等闲涉及此案,潘三贵要是死了,那真的是黄泥糊裤裆说都说不清。 大家都是镇抚司,都是缇骑,但南北也有差别,常年跟着皇帝的北衙镇抚司更得皇帝信任,所以,这等大案,还得北镇抚司来。 很快,缇骑们就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潘三贵背后主使,居然查不到,不是因为耽误了几天,线索断了,也不是潘三贵打死也不交代,潘三贵交代的很清楚,是他的主使死了,而且是在潘三贵事情败露之后,就直接上吊自杀了。 干净利索的自杀,并没有他人行凶的可能。 “我想到了当初海总宪妻妾身亡的案子,这次戴凤翔搞血书伏阙,我才旁敲侧击的问了问海总宪,当年为何不肯追查,海总宪说:不用查,也查不到。”陈末补充了一个细节,海瑞显然是很清楚,查起来,也是一无所获。 潘三贵的动机很简单,他是个赌徒,喜欢赌钱,欠了赌坊很多很多钱,菜户营菜户才有几个钱?后来遇到了贵人,城里开生药铺的单员外,单员外就经常找点脏活累活,给潘三贵去干,有的时候是为难穷民苦力,有的时候是埋尸体,后来越赌越大,这潘三贵就借着送菜,开始杀人。 牵机毒就是生药铺的单员外从云南搞来的,而这个单员外,缇骑们进行了彻头彻尾的调查,一无所获。 单员外,单名一个文,是贵州人,天阉,就是天生没有铃铛,所以也没有老婆孩子,当初也是从贵州逃难,顺着长江到了南衙,凭着自己心狠手辣,在城中帮会中,立刻混出了模样,但很快,他就退出了帮派,开了生药铺。 单文接的所有脏活累活,都是他自己接的,至于从哪里接到的,只有单文自己清楚。 到这里,缇骑已经无法向下追查了,这都是南衙的老手段,海瑞亲身经历过,所以他懒得查。 另外一名提刑千户郭祥开口说道:“至于到府衙门前磕头的那些个妇人,都是娼妓,不过是人老色衰,接不到客的娼妓,她们也是从单员外接到的银子,都是去养济院领养的畸零儿。” 应天府从来不缺这种娼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习惯了烟花世界纸醉金迷的生活,这些娼妓无论如何都要维持自己的奢侈,而维持奢侈需要太多太多银子了。 养济院有很多的孤儿,而这些孤儿,健全的还好,无论男女,很快就会有人领养,甚至有的人家,得排好几年才能领养到健全的孩子,但畸形儿,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通常都没有人领养,所以这些个烟花世界的女子,去领养畸形儿就会非常容易。 这不是这些妇人第一次干了,生药铺的单文,可不止一次让这些妇人四处认爹,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认栽,给一笔银子打发走了事。 单文一死,到底谁要对付海瑞。 案子到这里就卡住了。 www ⊕t tkan ⊕¢〇 赵梦佑和骆秉良则是不慌不忙交头接耳的交流了一番,虽然海瑞被刺杀的案子,是北衙要查,但在南衙的地头上,自然要联合办案,骆秉良会提供支持,他儿子骆思恭都敢打皇帝,而且从小打到大,骆秉良就是最彻底的帝党,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 骆秉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换个办法吧,陛下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为递推,阴极阳生,阳极阴生,天下有道循环不息为递归,我们既然从现有的线索,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倒果为因,疑罪从有,从海总宪的敌人开始查起。” “比如戴凤翔和舒化。” 这就是缇骑部门的霸道之处,他可以假定某人有罪,从有罪推论开始下手,去查案,这种特务部门,引人反感,就是在这里,这种倒果为因的手段,一定会制造出冤假错案来,这种双刃剑,一旦执剑人用不好,就会伤人伤己。 但若是执剑人武艺高超,那双刃剑对敌,就会有意料之外的作用。 骆秉良假定戴凤翔和舒化有罪,因为他们俩和海瑞是生死之敌,从他们身上找突破口,最是简单。 骆秉良带人去查舒化,因为舒化本身就是南衙官员,而赵梦佑去找戴凤翔的麻烦,戴凤翔虽然现在是闲云野鹤,不在朝中做官,但他能贪腐钜万,显然是舒化的经纪之一。 而陈末,继续追查生药铺单文单员外,虽然线索断了,但细细追查下去,可能会有错过的线索。 分工明确后,缇骑们展开了行动。 万历十三年四月初三,大明皇帝朱翊钧眼巴巴的看着门口,愣愣的出神,他忽然开口问道:“朕都歇了整整两天了,之前还能说朕舟车劳顿,海总宪不想打扰,现在,海总宪还不来面圣的吗?他不需要朕的助力吗?” “陛下,海总宪很厉害的,其实只要朝廷不突然给他升官,徐阶都要被海总宪给查办了,陛下,被围猎的官员,要是没点本事,在这官场活不下来的,所以廉洁的官员,一般也都是贤臣循吏。”冯保提醒着陛下,海总宪可不是娇滴滴的美人,事事都需要请陛下援护。 当官要么和光同尘、同流合污一起贪腐,你要是特立独行,你就得有特立独行的本事,自己手里的差事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一些不能有任何差错的关键岗位,在关键时候,就需要这样的人顶上。 海瑞不需要皇帝帮忙,他更需要的是,皇帝不捣乱。 “确实,那不给海总宪添乱了。”朱翊钧略显失望的说道。 贤臣大抵都是这样,你给了他这个位置该有的资源,就能把差事办好,张居正、戚继光、俞大猷、殷正茂、凌云翼,甚至王家屏都是这样的,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事事都要靠你皇帝,黄花菜都得凉透了。 而且很多时候皇帝根本指望不上,你皇帝老儿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陛下,海总宪和应天巡抚李乐,在外面求见!”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递上了奏疏。 “来得好,宣!”朱翊钧立刻就从萎靡不振,变得精神了起来,他对着冯保说道:“去把先生和戚帅叫来。”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海瑞和李乐见礼。 朱翊钧笑着说道:“免礼,免礼,二位有什么难处,尽管道来!” 海瑞和李乐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没有多说什么,各自坐定后,开始汇报工作,海瑞主要是把自己反腐抓贪的成绩跟陛下禀报了一番,而李乐,主要把南衙十三府拆分为三份儿进行了汇总。 “初步规划为徐州府、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常州府、镇江府,六府之地为一省,设立江右布政司,府治苏州,其余除应天府外六府三州为一省,设立江左布政司,府治庐州府,应天府仍为留都。”李乐告诉了陛下他的分法。 将整个南衙拆分为三份,是这次皇帝南巡的主要目的,那么围绕着南衙如何分,就成了一个问题,而且这还不是一个全新的问题,也是自永乐以来,朝廷就在不断讨论的问题了,一如重开西域,大明对南衙的问题早已一清二楚,只不过是谁都没能做到而已。 之所以到现在这个问题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甚至皇帝都亲自来了,就是因为大明开海政策下,白银大量流入,南直隶十四府三州,实在是太富有了。 即便是把松江府单独拆出去做了一个类似于留都的决策,但依旧无济于事,围绕着长江三角州的经济带,就是让皇帝睡不着觉。 徐州地方,那么多的问题,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相对贫穷,再加上四任知府没一个干人事的,造成的局面。 而扬州富裕,所以才会掩盖无数的问题。 大明的禁海政策,的确源自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但随着郑和下西洋,大明的海禁政策已经完全松弛,大明之所以再也没有官船官贸,南下西洋,朱棣迁都北衙,是原因之一,而且占比很重很重。 皇帝在北方,怎么可能放心南方肆无忌惮的开海?有钱有粮还有人,就会尾大不掉。 所以,只要全面开海,南衙的拆分就势在必行。 拆是大明朝堂的共识,就连南衙的官员,也不太能说出个不字来,只能阴阳怪气几句皇帝没有气量,这种程度的阴阳怪气,皇帝见了也无所谓。 那么怎么拆,就成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按照南衙大部分官员的意见,就是分成江南江北,以长江为天然地理界限,这看起来是最合理的,但江南十四府富兄弟们就凑到了一起,穷兄弟就凑到了一起,这种划分,皇帝无法接受。 而李乐的方案,则是十分古怪的江左、江右,不是按照地理位置去区分,而是人为的制造了一盘散沙。 李乐就是故意的。 这种一盘散沙,是经济、政治、军事、文化,全面的一盘散沙,彻底打散的分法,比如文化上:江左的长江以南的学子,需要渡江到庐州去参加乡试,而江右长江北岸的学子,需要渡江到苏州参加乡试。 朱翊钧颇为认可的点头说道:“善。” 这种一盘散沙的分法,才是让皇帝睡得着觉的分法,李乐又不用对下负责,他要对皇帝负责,皇帝已经对他不再锋芒毕露有些失望了,而这一次,李乐拿出了极为激进的拆解办法,拆的越散越好。 “陛下,江右布政司,是不是放在徐州比较妥当?这样一来,考中的举人,就不必舟车劳顿,直接从徐州出发入京师参加会试、殿试了。”海瑞思索了片刻,觉得李乐还不够激进。 苏州本就是经济中心、文化中心,而徐州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是军事中心,江右布政司放在苏州,就是经济、文化、政治三中心,这样一来,苏州这个老大哥,谁都得服气了。 “海总宪,这有些不妥。”朱翊钧摆手说道:“徐州还是太穷了,压不住,徐州但凡是再富一些,也还好。” 一盘散沙也要能有一点点凝聚力的,不能真的捏不到一起,那就不是布政司了。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散的太厉害,也不利于统治,朝廷的政令也需要一个主心骨去推动,海瑞的建议不错,但还是和他这个人一样,过于追求完美了。 “海总宪担心的事儿,我明白,所以我准备了一个办法。”李乐对海瑞的担心太清楚了,他笑着说道:“江右六府的财税直接归北衙户部管,不归江右布政司约束,科举的学子,可以到苏州,也可以到应天府来参加乡试。” 海瑞猛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乐看了老半天,才说道:“不愧是元辅先生的门生啊。” 张居正门下的学生,包括皇帝在内,都有个巨大的特点,就是眦睚必报,心狠手辣,为了防止苏州这个主心骨太强,居然搞出了江右六府财政归朝廷直接管理的办法来! 就是说,江右六府交税,直接上交朝廷,不交到布政司,省里没有再分配的权力,各扫门前雪,各管各家事,甚至还能选择去哪里参加乡试,朝廷都认可考试成绩。 这等同于散装的糕点,每一种抓点甜的、咸的都放一块拼出来,这是什么?彻底的散装江右! 地理、文化、政治甚至是气候的全面割裂,能有合力才是怪事。 大家都是读书人,也不知道张居正门下究竟读的都是些什么书,居然能如此的歹毒,这江南士林看到,尤其是江右六府学子、官僚看到,骂娘的心都有了。 “诶,先生宅心仁厚,教的都是仁,至于弟子们什么样,先生也约束不得。”朱翊钧左右看了看,疑惑的问道:“先生和戚帅还没到吗?” 拆分南衙这么大的事儿,张居正和戚继光当然要参与。 “先生和戚帅去钓鱼去了,顺便去狮子山看看阅江楼的鼎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冯保赶忙汇报了张居正和戚继光的行踪。 李成梁去了秦淮河逛青楼,一下船就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不过李成梁很安全,缇骑看护,不会有事。 “那这个拆分,就这么定了,先试着,反对的声浪太大的话,就让他们去挖煤,江淮煤厂那边开工了。”朱翊钧给出了最后的决策。 一般而言,反对的声浪太大,要进行政策上的调整,朱翊钧不是,他在南衙拆分问题上,不让步,谁反对谁就去挖煤,干几天活儿,就知道什么是封建铁拳了。 这件事,朱翊钧作为皇帝,没办法让步,这涉及到了皇位的稳固,涉及到能不能睡个好觉。 “陛下,户部郎中巡抚松江兼抚浙江申时行奏闻,浙江诸府,能不能和江右一样,将各府财税直接归户部管理。”冯保立刻拿出了一本奏疏,申时行代管浙江之事。 显然,李乐生出这个法子,也问过申时行,申时行不仅觉得可行,甚至还要把浙江一起带上。 “看来你们师兄弟商量好了呢,浙江暂且不用。”朱翊钧朱批了申时行的奏疏,驳回了申时行的提议,其实很简单,浙江九营闹了一次后,短时间内,浙江不会有问题,有些政策,试点的时候,不要铺的那么大,那么广,很容易扯到蛋。 “陛下,缇帅来了。”冯保在皇帝身边低声说道。 “宣。”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牵机毒刺杀海总宪的案子,有了眉目。”赵梦佑、骆秉良两位缇帅一起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案子是陈末查清楚的。”骆秉良首先给陈末表功,两位缇帅没有自己把功劳据为己有,他们的疑罪从有失效了,确切地说,是没有查到直接的关联,反而是陈末在调查生药铺单文的过程中找到了突破口。 朱翊钧从赵梦佑手里拿过了卷宗,认真的看了一遍,看完之后,看了一眼海瑞。 “海总宪,当年的事儿,有了结果。”朱翊钧将卷宗递给了海瑞,面色沉重。 案件的突破口,不在牵机毒上,而是在隆庆三年海瑞的妻子王氏、妾室韩氏之死上,海瑞本人的说法,是二人自杀而亡,而民间则认为,是海瑞对家人要求太严了,王氏、韩氏受不了海瑞的这种过度严格的要求,被逼自杀。 而事情的真相,是二人死于刺杀,正是生药铺掌柜单文亲自动的手,而且用的手段,是投毒,毒药也是来自云贵的马钱子。 手段如出一辙。 陈末调查这次的刺杀案,没有进展,但在调查生药铺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单文账本,在隆庆三年有牵机毒的支取记录,经过了极为周密而详尽的调查,最终知道了买凶杀人背后指使,正是徐阶的门生,戴凤翔。 “戴凤翔在三月十三日,以孩子过百日为由在庆春楼设宴,而这一日,戴凤翔的门房和生药铺掌柜单文在庆春楼见面,之后,就发生了菜户营菜户潘三贵携毒入府衙之事。”朱翊钧语气十分平静的说道。 熟悉皇帝的冯保很清楚,陛下现在很生气。 门房已经被陈末给套了脑袋,五毒之刑都没走,门房就已经交代的一清二楚,这个门房也姓戴,是戴凤翔的义子,做坏事的人嘴巴真的没有那么硬,也没有指望戴凤翔营救,因为陈末是北方口音,这是皇帝的班直戍卫,戴凤祥不会救也救不了。 埋土里头皮割开、灌蜂蜜引蚂蚁的土刑都没用,甚至连刑具都没上,门房就直接撂干净了。 其实案情比朱翊钧叙述的要复杂的多得多,这里面还有个人犯,叫戴凤年,是戴凤翔的弟弟,从证据上来看,一切都是戴凤年做的,但大明皇帝办案,瓜蔓连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戴凤年就是把所有的雷都扛了,戴凤翔再干净也得死! “缇帅,你领两百缇骑,去把戴凤翔满门拿来。”朱翊钧十分平静的下了个残忍的命令。 第682章 当真是人妖物怪,丑态百出 “臣等遵旨。”骆秉良和赵梦佑俯首领命,他们要将戴凤翔全家都拿来,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这都是戴凤翔应得的报应。 只不过这份报应,来的有点晚。 按照陛下的标准,迟到的正义,从来不是正义,而是补救,当年海瑞妻妾之死的案子,没有正义,现在一切都是补救罢了。 骆秉良和赵梦佑有点想不明白,海瑞已经做了左都御史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时间,海瑞作为大明神剑,并没有对过去的敌人进行打击报复,戴凤翔这种人间之屑,早就该清算了,但海瑞再到南衙,也只查了一个贪腐。 戴凤翔和舒化两个人,一共追缉赃款十四万银,十四万银很多,但海瑞并没有报复他们。 海瑞是骨鲠正臣,他要是搞打击报复就不是他了,在这些杂碎没有跳出来阻拦新政的时候,海瑞心里再恨,也只能任由他们呼吸着新鲜空气。 大明皇帝对于政治暗杀,暴戾的有一些蛮不讲理,但大明朝臣认为这很合理。 这和皇帝成长经历有关,毕竟十岁的时候,就被王景龙闯进了干清宫里,头上顶着个包就到文华殿参加廷议了。 陛下对政治暗杀的暴戾是有目共睹的,不仅仅体现在保护自己,还体现在保护大臣。 比如合一众这种邪祟在西山刺杀首辅张居正,而王锡爵的女儿是这个邪祟的圣女;比如大明次辅被刺杀,最后的处置结果,都和张四维如出一辙,变成了一屋子。 皇帝每一次如此暴戾,无不告诉世人,大明的政治斗争,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暗杀。 皇帝如此暴戾的行为,也得到了朝臣们的一致认同,因为今天可以刺杀别的大臣,明天刀就可能插入我的心脏之中。 政治斗争的底线,不能被这样突破,否则政治就彻底变成了党锢,为了斗而斗的党锢。 党锢是亡国之兆。 赵梦佑等人前去拿人,缇骑招摇过市,把南京城的士大夫们给吓的紧闭家门,生怕惹祸上身,北衙的士大夫们早就习惯了缇骑的蛮横无理,也都知道缇骑绝对不会冤枉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坏人,但南京的士大夫们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 倒是百姓们,都凑了过去看热闹,因为百姓们很清楚,他们不是缇骑们对付的对象,对付百姓,哪里用得着缇骑出动? 抓捕的过程非常顺利,审问的过程也很顺利。 “有点不对劲儿,咱们办过这么顺畅的案子吗?”赵梦佑眉头一皱,发现了事情并不简单。 骆秉良本来还在庆幸这么一件棘手的案子,这么快速的破案,终于把烫手的山芋给抛出去了,但随着赵梦佑的提醒,骆秉良忽然冒出了冷汗来。 “我们遗漏了什么地方吗?”陈末站了起来走来走去,忽然开口说道:“生药铺单文账册的线索,是不是来的太及时了一些?” 陈末找到了案子的疑点,那个写着支取牵机毒的账本,那个单文去庆春楼赴宴的消息,是整个案件的突破口,可在缇骑们最需要的时候,顺理成章的出现了。 对于缇骑而言,过于顺利的案件,就是疑点。 既然有疑点,那就要继续查下去。 朱翊钧让冯保送走了海瑞和李乐两个人,他们就是来拜见皇帝,顺便谈一谈拆分南衙的具体政策,并不是来请求皇帝援助的,这让皇帝略显有些失望,他主要想为这些能臣干吏们保驾护航,但他发现,自己不捣乱,就是最大的帮忙。 既然具体政务上帮不上忙,那就只能杀几个人来帮帮场子了。 “陛下,南京大理寺卿舒化又来南湖别苑了。”冯保提醒着看奏疏的陛下,烦人的家伙又来了。 这次是舒化自己来的,没有了南衙百官,舒化跑到行宫南湖别苑,是来磕头的,主要是戴凤翔全家被直接抓捕,狠狠的吓到了舒化。 明刑弼教,以收威吓之效,舒化的滑跪,就是威吓的效果。 “朕其实不想见他,一个黑心肝的家伙,宣吧。”朱翊钧摆了摆手,宣见了这个佞臣,作为皇帝,接见朝臣是一种义务,虽然没有人能够督促他履行皇帝的义务。 这也是徐光启认为矛盾说是反贼言论的理由之一,按照矛盾说,有权利就有义务。 那么作为皇帝,是不是也在矛盾说的框架之下?享受权利的同时,也要履行义务?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老眼昏花,识人不明,没有看清楚那戴凤翔居然是这等狂悖之徒,臣有罪。”舒化进门就磕头,一副恭顺无比的样子,丝毫没有了之前带着南衙百官跑到皇帝行宫血书伏阙的狷狂。 “是吗?你带着人要给朕个下马威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朕刚下了船,这舟车劳顿,还没缓过神,你这就带着人扑到了朕的行宫,告诉朕,这南衙,是你们南衙百官的南衙,不是朕的南衙,好大的威风呢。”朱翊钧打量着舒化,语气十分平静的说道。 语气平静,但大明皇帝一见面,就扣了个大帽子出去,封建帝制,这是血书伏阙?这压根就是逼宫! 但凡是换个皇帝,哪怕是仁宗、孝宗,都会降下雷霆之怒。 “臣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啊,全是那海总宪挟威报复,臣实在担心海总宪进一步追杀,才出此下策,还请陛下宽宥。”舒化吓了一个激灵,这小皇帝好像不好糊弄啊!连血书伏阙,背后居中联袂之人都查清楚了。 舒化也找好了理由,怕,怕海瑞继续报复,所以才到皇帝这儿磕头,告诉海瑞,他也是朝廷命官,不能胡作非为,这个逻辑虽然牵强,但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舒化抛开了事实不谈,没有在血书伏阙上多说,而是说动机。 朱翊钧嗤笑了一声,摇头说道:“你当海瑞是你们这些蠹虫?十二年了,海总宪真的要挟私报复,你们还能活到今天?这样吧,你拟个奏疏,上奏致仕吧。” “海总宪给了你们份体面,只是追缉赃款,这是让你们自己致仕,有了污点,还想继续留任?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既然要赌,就该愿赌服输。” 截止到目前为止,舒化的行为都在政治斗争的范畴之内,舒化他们既然出手对付海瑞,没把海瑞斗倒,他们自己就该给自己找个体面下台,再不走,就不礼貌了。 “尚憎驽恋栈,肯羡鹤乘车,臣有罪。”舒化这个浑身上下充斥着贱儒气息的家伙,还在避重就轻,他这一句臣有罪,就是不想走。 他这句话出自陆游的《题舍壁》,表达的是对于世俗功名的淡泊,意思是:宁愿像劣马坚守岗位,也不羡慕那些乘华丽车舆的高官显贵。 “你也好意思说,你和戴凤翔贪了十四万银,有着密切的经济来往,你跟朕说,肯羡鹤乘车?陆游要是知道他的诗,被你这么用,怕是恨自己当初不该写了,当真是人妖物怪,丑态百出。”朱翊钧笑了下,这话海瑞说再合适不过了,出自舒化之口,就显得有点滑稽。 大明皇帝在骂人,而且骂的很难听。 “臣引用失当,臣有罪。”舒化再叩首,他发现陛下也是个读书人,他说的话,他的意思陛下都明白,而且他的意图,陛下也一清二楚,但他还是在狡辩,不肯致仕。 朱翊钧摇头说道:“你是知道错了?不,你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戴凤翔满门老少被抓,你怕了,你和戴凤翔往来如此密切,同榜同门,你怕朕瓜蔓到你身上,所以才来磕头。” “朕让你致仕你都不肯,那就和戴凤翔一道蹲天牢去吧。” “来人!” “臣请骸骨归乡!”舒化吓了一跳,这皇帝和那张居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翻脸就翻脸!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给脸不要脸了,陛下、海瑞,已经给足了面子,他自己贪恋权位,不肯走罢了,要是真的尚憎驽恋栈,淡泊名利,哪里还会被海瑞查到贪腐? “嗯。”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舒化可以跪安了。 朱翊钧看着舒化的背影,对着冯保问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有,牵机毒刺杀海瑞之人,必然有他。”冯保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奏对的时候,太心虚了,看似在坚持,但其实这次来就是来致仕的,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杨博当年致仕,是激流勇退,明哲保身一样。” “但杨博是杨博,他不是。” 杨博是真的激流勇退了,当时晋党和楚党斗到那个地步,杨博还是把考成法推行了下去,才选择了离开,就推行考成法这一件事,朱翊钧就一直念着杨博的好。 杨博临走的时候,还把全晋会馆交给了葛守礼,而不是张四维,给晋党留下了一个生门。 但舒化呢?他就是来皇帝这磕个头,凸显自己离去,是因为皇帝要求,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求名,所以,冯保很确定,刺杀海瑞之事,必然有他。 一事不二罚,也是政治斗争的底线。 “让缇骑把他拿了。”朱翊钧稍加思索,而后放弃了思索,他选择了让权力小小的任性一下,觉得这人有问题就抓,至于有没有问题,查一查。 “这…”冯保愣了下,陛下有点不守规矩了,大理寺卿是正三品,拿正三品的朝官,最起码应该有个刑部的驾贴,但陛下居然连刑部的驾贴都不给一张,直接就要拿人。 朱翊钧的眼神有些冰冷的说道:“政治斗争的底线,是他们先突破的,他们先不讲规矩,却要朕讲规矩,没这个道理。” “抓人。” “臣遵旨!”冯保颇为兴奋,领了手喻,一溜烟就去找缇帅拿人去了,跟着陛下久了,冯保也是个乐子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南衙的官员,敢蹬鼻子上脸,就得给他们点教训! 朱翊钧之所以要宣见舒化,就是要亲眼看看这个人,解开自己心里一个疑惑,戴凤翔是不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戴凤翔起到了出清旧账、平账的作用,一旦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戴凤翔的头上,那舒化和南京百官,就从这件事里摆脱了,从此以后,可以继续作为大明朝臣进行活动。 而见到了舒化之后,大明皇帝确信,戴凤翔就是被平账的,可能他的妻儿会死,但戴凤翔还有外室,外室子嗣会得到优待,而戴凤翔的家族绝对收益不菲。 朱翊钧之所以肯定,是因为舒化是个虚伪的人。 缇骑无缘无故拿了舒化,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唤醒了南衙百官被锦衣卫支配的恐惧。 而这件事,随扈的北衙百官居然一言不发,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先犯贱者死,政治斗争的底线,不是皇帝突破的,是南衙百官先动的手,那就不能怪皇帝使用暴力了,随行的北衙官员,怎么阻拦? 李乐当时判断南衙官僚不会动手,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王崇古差人四处寻找张居正和戚继光,找了半天,才在狮子山下的一个小山庄找到了二人,这里距离龙江造船厂不到两里路的距离,一汪清水、三个渔翁,几十护卫。 现场还有个年轻人,徐光启立侍左右。 “您二位是真的能坐得住,陛下直接捕了舒化,这满朝文武都在找二位当主心骨,二位可倒好,跑到这里稳坐钓鱼台。”王崇古气急败坏的说道。 张居正挂好了饵料,将鱼钩抛出,乐呵呵的问道:“王次辅是怎么做的?” “这不赶紧给镇抚司送了份驾贴吗?总不能是陛下不讲规矩吧。”王崇古坐定,没好气的说道。 这天下谁都能不讲规矩,唯独陛下不能不讲规矩,即便是陛下不讲规矩,臣子也要想办法,让事情看起来讲规矩。 这看起来有点复杂,但政治素来都是这样妥协。 “哈哈哈,王次辅不也没拦着吗?怎么就指望我和元辅去拦陛下?”戚继光直接就笑起来了,他摇头说道:“元辅和我在,陛下放不开手脚。” “不任性,不胡作非为那还是皇帝?”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很讲规矩,是南衙这些个野心勃勃的蠹虫,先动手的。” “有的时候,陛下过于君子了,这是我的过错。” 张居正对皇帝的要求是极为严格的,这些年陛下越来越有明君圣主的风范,但明君圣主有的时候也是个负担,过于君子,就会吃小人的亏,对付小人,要用小人的手段。 “有道理。”王崇古想了想,坐在了池边,让人拿来了一根鱼竿,跟着这二位也一起钓鱼,他也躲清净,省的被人找上门来,还得费口舌,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要装糊涂,这才是师爷。 “南台总宪袁洪愈有问题吗?”王崇古显然无心钓鱼,忽然在春风里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应该没有。” 人的名,树的影,袁洪愈清风盖代,这不是假的,这当官但凡是个清官,一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袁洪愈的确去找海瑞求情了,但也没有过分的要求,更像是人情往来,这官场上不都是非黑即白。 “我找人问了问,袁洪愈之所以要找海瑞求情,其实是他孙子拜了个座师,这座师请求,人活着就会有关系,谁都避免不了。”张居正补充了一下自己的判断。 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不会没有关系,不和别人产生联系,有些人情是推不开的。 袁洪愈的孙子有点笨,袁洪愈教不了,只好找名师,这找了很久才算是找到了,这就抹不开面子了。 “当个清官真的不容易。”王崇古由衷的说道。 在场的三位大员,张居正收武将的贿赂,戚继光行贿,每年两千银的孝敬也是送了很多年,王崇古更是晋党的党魁,海瑞认证过的大贪官,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银子拿就是拿了,就是贪腐了,他们都不是清官。 “陛下还是很讲道理的,也就是拿人,没给舒化扣什么罪名,就是查一查他有没有问题,也没把他的家人一起拿了,就舒化带着百官跑到行宫血书伏阙这一件事,就该死!”戚继光抛出了鱼竿,说的很明白,陛下闹的力度,还不够。 按照戚继光的看法,这舒化就是个反贼,用谋逆的罪名就正合适,敢跑到行宫血书伏阙,这是逼宫! “那倒是。”王崇古也很认可。 大明元辅、次辅、大将军,躲到了狮子山脚下的龙潭开始钓鱼,百官们也算是群龙无首,只能任由皇帝胡闹。 万历十三年四月十四日,南镇抚司衙门,提刑千户陈末翻看着卷宗,对舒化的调查已经进行了十天,终于有了巨大的进展。 舒化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这是他第一次被提审,他看着负责审问他的陈末,厉声说道:“有圣就有盗,有国柱就有蠹虫,有廉洁就有贪墨,若是我无罪变有罪,我躲不了,你们也躲不了!” “今天能对我屈打成招,明天就能给你罗织罪名!” “停。”陈末摆了摆手说道:“你一个正经的进士,还是未致仕的正三品官员,脑子能不能清醒点,缇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对你动刑作甚?” “要不说你们这些官僚,对陛下就没有一点恭顺之心,陛下为何要在你致仕之前拿你?不就是让你披着这身官服,不受缇骑刁难?你若真的是一介白衣,还能这么好吃好喝的在牢里待着?” “只顾着自己,自私自利。” 陈末审案之前,先骂了舒化一顿,陛下为何要在致仕之前抓人,就是为了给他留着这一层皮自保。 “啊?”舒化愣住了。 “陛下真的要给你坐罪,罗织罪名,早就褫夺官身革除功名了。”陈末叹了口气,用京师大思辨的话来说,这舒化显然被权力异化的不像个人了,就是全然不顾天下的规矩,为所欲为。 “再说,陛下还要给你罗织罪名?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是清楚。”陈末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纸,开口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你!”舒化面色大变! “你跟戴凤翔的书信往来,被我找到了。”陈末眉头轻轻挑动了下,笑着说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深,还是被我找出来了。” “这里一共有七十四份你们往来的书信,隆庆三年海总宪妻妾之死有你,这次牵机毒刺杀海总宪也有你。” 舒化拍桌而起,愤怒无比的说道:“你少血口喷人!伪造书证,指鹿为马!” “可别可别,我大老粗一个,可写不了这么周正的字。”陈末收起了书证,拿出了几份物证,一边展示一边说道:“我们缇骑衙门办案,可是讲证据的,我们是陛下的缇骑!” “你要人证,我也有,比如你养在翔鸾坊的三个外室,可被我们缇骑给揪出来了呢,都知道缇骑办案,外室会成为突破口,可是你们怎么就是忍不住呢?你以为你化名王员外,就躲得过去了?” 鹰犬,眼睛要足够的锐利,嗅觉要足够的灵敏。 陈末发现这些书信,是从生药铺单文的那个账本出发,账本的纸张来自于翔鸾坊安顺纸坊,这家纸坊是百年老字号,自洪武年间就存在,纸张白皙透亮,质地精美,原料是槠树、构树和青竹,而且因为手艺独特,深受追捧,又因为产量不高,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陈末发现生药铺单文从安顺纸坊买纸,戴凤翔也从安顺纸坊买纸,而舒化也从安顺纸坊买纸。 从安顺坊的纸张查起,最终被陈末找到了突破口,找到了戴凤翔的外室,和由外室保留的这些书信。 “好了,我知道你不服气,但没关系,你到地府了,再跟阎王爷申述吧。”陈末并没有继续审问的意思,他不需要舒化的口供,缇骑要都需要口供才能办案,那陛下养他们做什么? “哦,对了,你也不用想着自杀,给你安排的地方,没有自杀的可能。”陈末说完,一步一步的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数着数。 “陈千户,我交代,我交代!此事非我一人所为啊!我交代!”舒化突然大声的喊了起来。 陈末刚刚数到十,这个舒化见陈末真的要离开,立刻马上选择立功。 没办法,陈末要是真的走了,舒化无论要说什么,陛下都听不到了,舒化真的不想进解刳院,哪怕是斩首示众,也好过成为一屋子的舒化。 一屋子这个计量单位,在大明拥有着极为恐怖的威能,死无全尸已经是极为悲惨的下场了,现在还要被切成片,成为标本供后人学习解刳论,实在是让舒化无法接受。 “这件事主谋,是戴凤翔,不是我。”舒化这次真的一五一十老老实实的开始交代了。 戴凤翔是个三甲进士,在嘉靖年间,三甲进士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京为官的,顶了天也就是个知府,官场,一步一个坎儿,步步都是天堑,而舒化没有这个顾虑,他是二甲进士,上限更高。 当时徐阶被海瑞为难,戴凤翔为了献媚徐阶,就找到了单文,要给海瑞一些教训。 戴凤翔想干又不敢,就找到了舒化,舒化起初不敢,但海瑞要推行清丈还田一条鞭法,得罪的官员越来越多,舒化算是默认了戴凤翔的行动。 但单文不肯,开价很高,要十万两银子,而后戴凤翔、舒化等人开始四处找钱,这个时候,一共七名对海瑞恨得咬牙切齿的官员,和戴凤翔、舒化一起把银子拿了出来,做掉了海瑞的妻子和妾室。 而这一次,单文开价了五十万两白银。 “单文收了二十五万两白银的定金,居然找个菜农刺杀?当真是看不起我们缇骑吗?”陈末有些疑惑,问了个私人的问题,单文这么多年干了这么多脏事,居然找个菜农糊弄,当真缇骑都是吃白饭的不成?怎么也要像刺杀王崇古那样,找个死士才对。 舒化叹了口气说道:“单文开价五十万两银子,其实是不想做,他知道,海瑞死了,他也一定死,所以才找了个菜农糊弄吧。” 立场不同,陈末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的问题,舒化一语道破,单文压根就没想着自己能成功,他就是准备拉着这些老爷们,跟着自己一块死,才找了个菜农糊弄交差。 “多行不义必自毙。”陈末点头说道:“为何戴凤翔的外室,要保留你们的书信?” “我们谈好了,他出来顶罪,把事儿全都扛下来,我们照顾他的外室子,外室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正妻一直生不出孩子来,但是大户出身名门闺秀,戴凤翔不好纳妾,外室给他生了孩子,所以这些书信保存在他外室的手里。”舒化解释了下书信的问题。 戴凤翔当年金榜题名,鲜衣怒马,娶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算是高攀,但这妻子生不出儿子来,戴凤翔纳妾又不能,只好如此了。 “如此。”陈末合上了卷宗。 “我真的不是主谋啊,戴凤翔才是!”舒化手都开始抖了,他以为滴水不漏,但没想到还是被缇骑给查到了。 陈末带着卷宗奏闻了陛下。 “在西安门、大功坊门前,弄个大刑堂,准备公审!”朱翊钧翻看完了卷宗,做出了如此部署。 公审是潞王殿下搞出来的,大明皇帝觉得非常好用,拿来用用,自家兄弟,合情合理,大不了赏几个万国美人给潞王就是。 第683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 第683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 大明皇帝比朱翊镠好说话,大多数时候的确如此,但一旦有人突破了底线,朱翊钧就会比潞王还要不守规矩,这一点,一次次的政治斗争已经证明。 皇帝不讲规矩的时候,对于百官,就是天塌了。 朱翊钧盘点了整个案件的过程,发现了一个南衙官员的特点,就是他们特别喜欢找个替罪羔羊,用海瑞的话说,这都是老手段。 试图用一个、两个替罪羔羊,承担起所有的罪名,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从本该一死了之的菜农,到生药铺的单文,再到戴凤翔,全都是替罪羔羊。 皇帝不是这么较真儿的话,或者比较软弱的话,这件事就止于菜农,或者止于单文了,一如当初的王景龙,一如当初的高拱,万历元年正月的刺杀案中,王景龙和高拱都是替罪羔羊。 大明皇帝要公审舒化、戴凤翔以及一起集资的七个官员,除此之外,还有前徐州知府陈吾尹,以及公然兜售买卖矿产,以权谋私、兜售附籍、为难军户的七个反贼。 公审,朱翊钧也干了,这样一来,也没有人能再挑剔潞王了。 “臣徐邦瑞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魏国公徐邦瑞到了南湖别苑觐见,颇为恭顺。 “爱卿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笑了笑说道,他对大明武勋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只要不捣乱就好,这次徐邦瑞就做到了不捣乱,在大明水师从松江府至南衙,接管防务的时候,徐邦瑞就没有任何的不满,拱手相让。 “南衙的贱儒指望着爱卿能够不让大明水师接管,但爱卿倒是爽利,没有任何的犹豫,朕甚是欣慰。”朱翊钧直接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素来如此,有话直说,猜来猜去的还容易猜错。 徐邦瑞俯首说道:“陛下盛赞,臣受之有愧,实乃仰祖宗之德,臣有家训,国公府与国同休,国在,国公府才在,臣前些日子研读矛盾说、公私论,看到了元辅说:管子曰: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对家训理解更深一层。” “有国才有家。” 《管子》是杂家,其著作思想有儒、黄老、法家,也有兵家、纵横家、农学家等等。 和儒家提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完全不同,按照儒家的说法一切都要先修身,而按照管子的说法,那就是国和家密不可分,并不是需要明确切割的概念,是一个包含和被包含的关系。 管子这话,其实就是一种质问,你不以家为家,以国为国,认别人的家为家,认别人的国为国,你怎么修身?修出来的都是错的。 “爱卿还看矛盾说和公私论吗?”朱翊钧笑容更加灿烂的问道。 “臣这也是闲来无事,和专门治学的书生不同,就是感兴趣才看一看,感悟不深。”徐邦瑞赶忙解释,他没有研究的非常透彻,就是简单的看了几十遍而已,作为国公,把握政治风向,就是他的职责。 至于政治斗争?英国公张辅已经用自己的例子证明了,武勋是斗不过这些读书人,文官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只要不谋反,再大的风也吹不到他们国公府家里。 “很好。”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下,才开口说道:“爱卿,朕有件事要交给你办,大功坊外搭了个大刑堂,就在爱卿家门口,爱卿是知道的,这是要公审,不知道爱卿要不要主持这个主审?没什么需要做的,坐在那儿就行。” “臣遵旨。”徐邦瑞也没有犹豫,立刻就接旨了,也没有什么不情愿,他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这次接管防务,而是在更早之前,还是宋仪望在南衙做巡抚的时候,徐邦瑞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宋仪望在南衙推行清丈法,那时候南衙势要豪右百般不愿,徐邦瑞作为魏国公,带头让宋仪望领着人清丈了自家田亩,而且这些年,他在偷偷摸摸的执行还田的政令,将田亩交给衙门,换取船引。 船引是个好东西啊,就是不自己下洋贩卖,光是卖船引,一张船引一年都得一万两银子了,可比在土里刨食儿要强得多。 徐家一门两公爵,北衙定国公、南衙魏国公,能在洪武、建文、永乐年间的剧烈动荡之中,仍然存续,家训肯定是有点东西的。 田亩换船引,也算是审时度势,还能趁着开海的东风,大赚特赚。 皇帝让他主持公审,又不是让他研判法律条文,就是以南衙最大势要豪右的身份,做出表态,支持皇帝的决策。 “臣就是有些担心,王次辅会不会以为臣越俎代庖,手伸的太长了些,若是这心里拧了疙瘩,恐怕略显不妥。”徐邦瑞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王崇古会不会觉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被魏国公给占了去? 这要是拧出疙瘩,甚至是结了仇,就得皇帝出面调停了。 “那倒不会,王次辅钓鱼去了。”朱翊钧说起这个就是一脸的难绷,南巡说好的休假,结果其他人都在休假,就他皇帝忙的脚打后脑勺,看完奏疏还要接见朝臣,还要办案。 “啊,钓鱼?”徐邦瑞只知道张居正和戚继光钓鱼了,王崇古也钓鱼去了? 钓的真的是鱼吗?恐怕是人。 元辅、大将军、次辅,这多好的目标,一旦将他们做掉,大明皇帝立刻丢了左膀右臂,一如当初世宗皇帝没了张璁。 朱翊钧摇头说道:“他们一条鱼没钓上来,不是没鱼,那边鱼很多,大抵是平日里不钓鱼,所以不会吧。” 不是一语双关,是真的没钓到一条鱼,王崇古都急眼了,要抽水! 南衙这鱼不识趣,不会自己主动蹦到鱼护里,骆思恭买了很多鱼扔进了龙潭里,但三位大老爷,愣是一条没钓到。 狮子山是个古战场,朱元璋建阅江楼是因为狮子山好观察敌情,而戚继光选择狮子山钓鱼,也是因为这里好观察敌情,大明京营已经从浦口渡江,就驻扎在龙江造船厂之外,一旦南湖别苑有情况,京营可以最快驰援。 戚继光是有准备的,当然他不觉得贱儒们会丧心病狂到袭击京营所在的狮子山,人的命毕竟只有一条。 这三位在龙潭钓鱼,没有钓到鱼,也没有钓到人,主打一个空空如也,气急败坏。 “陛下,新政挺好的,臣支持,拆分南衙,臣也赞同,不瞒陛下,臣幼时,家母每到冬季就唉声叹气,叹民生多艰,一到风霜雨雪,一斤煤、木炭、木柴,就要卖到一百文,一斤柴才多少,就要一百文!一群畜生东西!”徐邦瑞说的咬牙切齿。 他是真的恨。 徐邦瑞的童年并不幸福,他是庶长子,母亲也不受宠,而徐邦瑞的父亲徐鹏举,更喜欢小妾郑氏的儿子徐邦宁,并且徐鹏举贿赂严嵩、严世蕃,一番活动之下,小妾郑氏一跃成为了魏国公夫人,而郑氏的儿子徐邦宁继承魏国公的爵位,看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嘉靖年间,南衙发生了振武营兵变,魏国公徐鹏举被朝廷追责,连带着郑氏的魏国公夫人封号,被一起褫夺了,这一下子,大家都是庶子了,而徐邦瑞是长子,最终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 所以徐邦瑞还不是一般的天生贵人那样,不认识五谷杂粮,因为父亲的偏爱,导致他生活虽然算不上困苦,但自小也是精打细算过活。 徐邦瑞记忆最深的就是,小时候母亲的叹息。 徐邦瑞颇为感慨的说道:“现在,一斤煤只要十文,就是风霜雨雪的天气里,也只要十二文一斤,这已经是极其便宜的了,百姓囤煤也算是轻松了许多。” 如果他年少时候,也有万历新政,也有十文一斤的煤,想来,母亲就不会那么频繁的叹气了。 “衣食住行,皆为邦本。”朱翊钧对徐邦瑞的选择,是非常非常满意的,至少徐邦瑞没有跳出来成为阻止新政的阻力,这是好事。 徐邦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赶忙说道:“陛下,最近松江豪商孙克弘,拿出了五万银,来推广牛痘法接种,臣起初也是将信将疑,这一个小小牛痘,就能把这疙瘩瘟神给降服了?” “孙克弘在松江府弄得风生水起,恰好这冬春交替,正是闹瘟疫的时候,这青浦县就闹了天,这牛痘果真是神奇无比!若不是有军兵接种,处置得当,不知道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陛下,臣愿意拿出五万银来,在南衙推广牛痘法之事,还请陛下成全。” “好好好,理当如此。”朱翊钧带着一丝微笑的回答道。 孙克弘喜欢往松江海事学堂砸银子,主要是为了结下善缘,海事学堂的舟师上完了学,在选择船只的时候,会对松江远洋商行有天然好感,这海事学堂越来越稳定,不需要那么多银子赞助了,孙克弘现在开始用别的法子,给衙门送银子了。 我给你申时行银子,你申时行指定不要,甚至还有可能恶了申时行。 恶心谁呢?就拿铜臭味的银子考验朝廷命官?在清流眼里,这就是羞辱。 但用银子推行牛痘,你申时行总不能拒绝吧,而且这些都是你申时行的政绩,也不求申时行能帮衬什么,但只要申时行在松江,甚至入了阁,就可以吓到一些宵小之辈,不敢对他们孙家用什么恶劣的手段。 孙克弘用银子给申时行的铺路,申时行不提供庇护,但提供威慑,这算是行贿吗? 至少在海瑞的定义里,这不算行贿。 徐邦瑞不是突然想起来,而是早有准备,他这也是惯用的套路,献祥瑞。 他徐邦瑞捣鼓不出什么祥瑞来,就拿银子出来推广牛痘法,也算是生民有功。 “赏。”朱翊钧伸了伸手,让冯保早就准备好的赏赐,赏给徐邦瑞。 其实没多少东西,就一百银、国窖五瓶、麒麟大氅一件,再无其他,但就这麒麟大氅,就是徐邦瑞最迫切想要的东西,这玩意儿虽然不能当免死金牌用,但能当腰牌用,这能证明,他徐邦瑞是陛下的人。 在开海的东风里,魏国公府赚了很多很多银子,拿出来一点,讨陛下欢心,总比被陛下抄家了强吧。 正聊的起劲儿,忽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徐邦瑞这次是真的有点犹豫,欲言又止了老半天,朱翊钧也不急,等徐邦瑞自己权衡利弊得失,想明白了再开口就是。 徐邦瑞最终还是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陛下,臣愚钝,这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臣有个想法,写成了奏疏,还请陛下过目,若是不妥,还请陛下就当没看到,给臣留一份情面。” “朕来看看是什么。”朱翊钧拿起了奏疏,仔细端详了起来,他看完之后,看徐邦瑞更加和善。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朕打算廷议之后,再做定夺,朕先收着奏疏。”朱翊钧肯定了徐邦瑞的提议,并且给出了明确的消息,这奏疏会走流程。 “爱卿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尽管说来听,真的不合适,也不会推行,哪怕是朕有想法,也要过廷议的,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嘛。”朱翊钧试图从徐邦瑞身上再捞点想法出来,因为这本奏疏的内容真的很好。 “臣活了这么些年,就空得了这么一个看起来靠谱的想法,真没别的了。”徐邦瑞赶忙俯首说道,他真的没有染指朝廷政务的想法,也没那个本事,就是尸位素餐这么多年,才有这么一条看上去有些用的建议罢了。????“臣告退。”徐邦瑞的话说完了,也不多打扰陛下,立刻告退。 “冯大伴,替朕送送魏国公。” 徐邦瑞在门前和冯保小声交谈了两声,冯保告诉徐邦瑞,他冯保也算是内相,陛下不满意,他这个内相不会出门送人,而且徐邦瑞提的建议很好,陛下真的很满意才会两次强调,不必乱想,好好做事就是,把大刑堂搞好就行。 朱翊钧拿着徐邦瑞的奏疏,颇为感慨的说道:“徐邦瑞说他自己尸位素餐,朕倒是觉得他其实是想做点什么,但又不敢做,不能做。不敢做,是怕做了反倒是坏事;不能做,是南衙的风力舆论,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说他读了矛盾说、公私论,起初朕以为他在糊弄朕,没想到他是真的读了。” “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的犹豫,只是犹豫武勋要不要参与到政事之中,而不是犹豫这条政令。” 徐邦瑞给了皇帝一本奏疏,里面的内容是振武,当下大明京营、水师的军饷是一年十八银,这个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 但徐邦瑞希望能给军兵涨点报酬,不过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白给。 按照徐邦瑞的想法,有了家室妻妾,并且有一个儿子,每月多给一钱银;如果有了三个及以上,每个月多给两钱银养家。 这个想法,也不是徐邦瑞自己创造的,而是嘉靖年间南衙兵部尚书张鏊首先提出,并且在嘉靖年间推行的。 而这个尚书张鏊,是现在四川总兵官刘綎的岳父,张鏊也是军户出身,和前四川总兵刘显是世交。 徐邦瑞的父亲徐鹏举在振武营哗变之中,被人戏称草包,是因为真的很草包,而振武营哗变的原因,和浙江九营类似都是减饷,不过振武营的减饷,不是减的军饷,减的是募补军士妻室之月粮。 振武营是客兵,就是募兵,军兵妻室一个月的月粮是四斗,按照米价折算,军兵妻室一个月能领二钱银,这笔银子真的很多了,在倭患渐止,马放南山的时候,南京户部尚书马坤就奏请革除妻室月粮,这自然引起了军兵的不满。 徐鹏举,在振武营哗变的时候,夹着尾巴逃了,而后立刻拿出了十万银子来悬赏客兵,矛盾进一步激化。 不是南京兵部侍郎李遂出面抚揖士卒,恐怕真的要闹出兵祸来。 后来振武营这妻室月粮还是停了,振武营也在一次次的钝刀子割肉的情况下,逐渐解散。 兴文匽武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包括陈吾尹胆敢兜售附籍,这些地方性的小手段,就是破坏军屯卫所的具体实践,朝中有人鼓噪,地方有人执行,各种各样的刁难,兴文匽武,慢慢的就变成了武备不兴,被俺答汗直接到京师骑脸,被倭寇祸害东南。 军兵们也闹了,闹过之后,也无济于事,滚滚大势之下,连南衙振武营也成了一个历史的剪影。 整个过程中,徐邦瑞无法理解父亲的决定,振武营满打满算才三千人,妻室一个月就二钱银,一个月支出仅仅六百两,在哗变之后,徐鹏举拿出了十万银子来悬赏,平定哗变,而这十万两银子,能养十二年之久了,只要不招新兵,这十二年足够振武营自然消散了。 非要折腾到这种境地,让所有人都不颜面尽失? 徐邦瑞最无法理解的就是:父亲作为武勋,不为军兵谋取利益,反而和文官们掺合到一起去,一起兴文匽武,兴文匽武对武勋有什么好处? “咱大明的军兵,真的是忠不可言啊。”朱翊钧叹了口气,就这些兴文匽武的手段,放到五代十国,别说节度使了,皇帝的脑袋都得给你砍掉,告诉你什么叫暴力失控。 “下章兵部依令推行,这本该是他们该有的待遇。”朱翊钧决定推行,其实真的没多少钱,和大明一年一千两百万银的军费支出相比,妻室月粮真的不算钱了。 “陛下,臣愚钝。”冯保看了眼张宏,才开口问道:“陛下,这妻室月粮不过二钱银,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冯保无法理解振武营兵变的原因和整个发展过程,按理说大家都是体面人,搞得这么不体面,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但还是发生了。 朱翊钧思考了片刻说道:“很简单,军饷是卖命钱,不能不给,不给没人给你打仗,倭寇可不跟你讲之乎者也,杀人的时候,可不管你穿没穿着儒袍,但这妻室月粮绝对不能给,若是给了,军兵们就能养得起妻子、孩子了,你明白了吗?” “臣愚钝。”张宏再次俯首,陛下说的云里雾里的,张宏好像没听懂。 朱翊钧两手一谈,干脆把话直接挑明说道:“因为军兵能养得起妻子孩子,这些孩子读了书、识了字,日后考取了功名,就抓到了权力,陈吾尹这帮畜生之所以要兜售附籍,不就是这个原因吗?想尽一切办法,减少军户出身的进士,将权力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里。” “你们看,先生一个漏网之鱼,同情军兵遭遇,提出了富国强兵的新政主张,这考成法闹得百官如坐针毡,哀鸿遍野。” “无论如何,都不能鼓励军兵生孩子,绝了嗣,断了种,再好不过,这就是咱们大明读书人的绝户计,这就是兴文匽武。” 冯保立刻俯首说道:“陛下,臣不解,这读书人想兴文匽武,臣明白了,但这兴文匽武久了,北虏来了怎么办?倭寇来了怎么办?” 朱翊钧差点被气笑了,连连摆手说道:“怎么办?凉办!怎么办?朕怎么知道怎么办,让朕跪下磕头,纳贡苟安,咱大明也做不到不是?所以,直接亡了呗。” 这俩大伴,又在跟皇帝玩心眼,不过朱翊钧倒是不在意。 “臣明白了。”冯保和张宏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哪里不懂,他们很懂很懂!他们就是故意一唱一和,让陛下自己说出来,而且陛下呢,心知肚明,这点小把戏,瞒不住陛下。 俩太监天天在皇帝耳边念叨这些文官的不好,念叨的久了,陛下也烦,不如让陛下自己念叨。 “不行,一个孩子一钱银,三个孩子两钱银,这不合理啊,两钱银养不了仨孩子啊,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得加点,一个孩子一钱银,两个两钱,三个三钱,这样一来,就合理了。”朱翊钧拿起了徐邦瑞的奏疏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加钱。 他当然知道军兵是有军饷的,大明军兵的军饷绝大多数都是养家糊口,他就是找个理由加钱而已。 生,狠狠地生! 徐邦瑞的这个办法,就是鼓励军兵们生孩子,娶媳妇生孩子多一钱银的军饷,生三个给两钱银。 这人多了,再加上京营、水师的三级学堂,如此之下,大明军户出身的进士就会增加,至少能够阻挡一下兴文匽武的滚滚大势。 也不用考虑子生孙、孙生子的问题,这军兵一个萝卜一个坑,谁当兵谁享受待遇。 如此一来,大明皇帝的基本盘,算是完全确定了下来。 万历十三年四月十五日,拆分南衙开始偷偷摸摸的进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西安门外的公审给吸引了,大明皇帝朱翊钧在南衙的第一次公开露面,就是公审。 陈璘、李乐等人,将西安门修缮了,焕然一新,算是没有给衙门丢脸,毕竟这么大个城门楼子破败不堪,让大明百姓看了,嘲笑朝廷穷,让外国的使者看见,友邦惊诧了。 “开始吧。”朱翊钧坐定之后,宣布公审开始。 烈日当空,晴空万里,今天老天爷格外的给面子,晚春初夏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城墙上,旌旗招展,随着皇帝下令,鼓声和号角声响起,南京都察院总宪袁洪愈捧着圣旨走出了西安门,来到了大刑堂之上。 刑堂是露天的,本着节俭的美德,刑堂看起来有点简陋,但足够的庄重,而刑堂之下,坐满了大明南衙的百姓,一共三千百姓被遴选,其中军兵有三百人之多,剩余两千七百人,都是穷民苦力,而不是势要豪右。 “带人犯!”袁洪愈将圣旨放在了桌上的架子上,抽出了一张令箭,扔在了地上,开始了今日的公审。 徐邦瑞不需要做任何事,他就坐在那里就行了,一切都由袁洪愈负责。 袁洪愈看着台下一共十七名案犯,叹了口气,不是同僚一场、兔死狐悲,而是叹他们不听劝,袁洪愈到南衙后,不止一次提醒过他们,做什么都不要太过分了,皇帝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你做的但凡是不那么过分,大明皇帝也懒得理你。 你贪点拿点,不算大事,你非要把自己搞成反贼,就是这等下场。 “戴凤翔、舒化,海总宪都懒得理会你们,当年的事儿,也过去了,你们非要再搞一次刺杀,事情也才走到这一步,自作孽,不可活啊。”袁洪愈看着跪在地上的戴凤翔和舒化,带着一些感慨的说道。 海瑞来了,就躲远点呗,反正海瑞是个君子,还能追杀他们?但他们怕,怕海瑞报复他们。 以己度人,戴凤翔和舒化绝对不会罢休,所以他们认为海瑞也不会罢休。 “带人证。”袁洪愈不再多说,开始审案。 书证、口供等被抄写了三百份,在台下百姓之间宣讲,缇骑们宣讲结束后,袁洪愈才会进行下一步,整个过程非常的严谨,所有的物证,都会由缇骑捧着展示,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是非黑白一清二楚。 “陛下,百姓的情绪有点激动,还是快点结束为宜。”王崇古一直在四处查看,他认为公审很好,但不宜时间太长,百姓已经红了眼,目光有点想把刑堂上的人渣,给生吃了。 再按照既定流程继续,恐怕会闹出乱子来。 海瑞,就是百姓心中那个青天大老爷,他们今天才知道,青天大老爷的妻妾死了,大老爷也差点死了。 “王次辅所言有理,宣判吧。”朱翊钧点了点头,他自诩冷静,但看着那些人证物证书证,恨不得跑到刑堂,把这十七个人渣挨个剁了! 都是来到人间当人的,他们读了那么多书,反而当了畜生! “戴凤翔今日押解入京,入解刳院,舒化、陈吾尹等一干人犯,斩立决!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都察院左都御史袁洪愈判,奏闻朝廷,秋后问斩!”袁洪愈在小黄门传达了最高指示后,立刻宣判。 百姓们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展示证据,恐怕真的有人要爬上刑堂了。 戴凤翔的罪责是解刳院雅座一位,舒化这些贪官污吏是斩首示众。 (本章完) 第684章 下章京营,准备拷饷 第684章 下章京营,准备拷饷 军兵家属没有孩子,故意领养三个孩子,蹭大明朝廷妻室月粮的补助,类似于吃空饷这种事儿,一定会发生,但朱翊钧不管,他就是要加钱,本身就是为了扩大基本盘,为了防止兴文匽武的大势,朝中乡绅出身的进士还是太多了,以至于政权完全把持在了这些人的手里。 矫枉必过正,出现问题要解决问题,但不能因为畏惧出现问题,就不出发,这就是朱翊钧的态度。 戴凤翔和舒化,以及跪在大刑堂上的官员,其实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张居正、海瑞这些人,包括皇帝陛下,到底图个什么,这么折腾。 大家都是肉食者,都是统治阶级,搞到公审这种地步,如此互相为难,真的至于吗?大家坐在一起,一起欺压穷民苦力,这么多年,不都是一直这么过来的? 到底为什么?借用刘备的一句话:无非一念救苍生。 一个永远无法实现、永远需要追逐的目标,这就是张居正、海瑞等等这些大明再兴忠实拥趸,最切实的想法。 在袁洪愈宣判之后,人们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而后开始慢慢散场。 朱翊钧看到了徐邦瑞的魏国公府,从西安门看去,魏国公府就是全城最华丽的庄园,没有之一,魏国公就是大明第二大的势要豪右,第一是皇帝。 整个魏国公府占地超过了250亩,光是园林就超过了155亩。 魏国公府的前身是吴王府,就是当年朱元璋在南京称吴王时候的府邸,后来在皇宫建成之后,赏赐给了魏国公徐达。 朱元璋把自己的家扩建了一番,赐给了徐达。 这其实就可以理解徐邦瑞的选择了,他选择投献,不是因为他骨头软,而是因为这是魏国公府的宿命,从很早很早开始,魏国公府的兴衰荣辱,就已经和帝国绑在了一起。 在戴凤翔和舒化被判了极刑之后,大明的士林也松了口气,这股因为突破政治斗争底线引发的风波,终于宣告结束,而很快,更大的风雨来到了大明读书人的面前。 大明皇帝居然把南衙拆分了,而且还是江左、江右这种光怪陆离的分法。 就是拆,按照惯例去拆,怎么也该分为江南江北,但大明分江左江右,实乃是让人始料未及。 被寄予厚望的魏国公府选择了投献,再加上戴凤翔、舒化惨痛的下场,让南衙士大夫一时间又有些畏手畏脚,不敢大声说话,南衙的拆分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缓缓推动。 四月十七日这天,大明南京城的外郭城墙,又来了一批军兵,来自浙江九营遴选的四千五百锐卒,在马文英、张文远等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南京城,他们将在觐见了皇帝之后,在浦口乘船,前往松江府,而后在松江府扬帆起航,前往长崎总督府。 这四千五百锐卒抵达了南京城墙外驻扎的时候,南京城变得更加安静了起来,因为这些锐卒,是真的把浙江给闹的底朝天的人。 在南衙士林看来,大明皇帝莫不是疯了,居然敢接见这些胆敢以下犯上的混不吝、暴徒! “四千五百进城剿灭坐寇的锐卒,就把这些个贱儒们给吓得结舌了,朕还以为他们骨头有多硬呢。”朱翊钧换好了戎装,笑着对着身边的冯保说道。 “他们其实在想,陛下总归是要回北衙的。”冯保提供了另外一个角度的回答,他们不是恭顺了,也不是吓到了,而是暂避锋芒。 你皇帝还能不回去? “等朕走的时候,一个拆的七零八落的南衙,更加有利于南衙的稳定,不至于学了尼德兰地区。”朱翊钧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确要回京的,但是南衙在看得见的大手之下,被直接肢解,再没有了之前的合力,大明对南衙十四府的控制还在加强。 不仅要从中原漫长的历史中学习经验教训,也要在世界进程中,吸取经验教训。 西班牙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他的衰弱,就是从尼德兰地区的反叛开始的,这里面当然也少不了英格兰这个搅屎棍的里挑外撅。 比较有趣的是东方也有个类似地位的国家,那就是倭国,倭国总是在背刺他的宗主国,一次又一次,这也是浙江九营要部署到长崎总督府的根本原因,压制倭国的狼子野心。 “陛下,戚帅到了。”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为皇帝前驱的是戚继光,李如松在北衙留守京营,戚继光作为万历朝武勋第一人,自然要给皇帝撑撑场面,戚继光其实有点担心,浙江九营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才是大麻烦,九营军兵不会,但不妨碍有人煽风点火。 比如散播谣言,说部署长崎,是借刀杀人之计,借倭人的刀杀九营哗变的兵。 “戚帅舍得从龙潭山庄回来了?钓到鱼了吗?”朱翊钧看到了非常精神的戚继光,笑呵呵的问道。 “鱼没钓到。” “陛下,臣担心有些贱儒在浙江九营,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弄出来乱子,让所有人不体面,臣从龙潭出来,就是告诉这些人,胡闹归胡闹,但再突破底线,京营就该入城剿灭坐寇了。”戚继光十分明确的回答了陛下的问题,他的出现,就是为了防止有些人把浙江九营的军兵,当成是斗争的工具。 “臣,见过。”戚继光不擅长朝堂争斗,因为他的刀刃从不向内,如果贱儒非要逼他出手,他也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立场。 “朕越发期待了起来,希望这些贱儒们,能给朕一点点的惊喜呢。”朱翊钧闻言,立刻表示,自己希望这些贱儒争气点,抵抗意志坚决一些,闹出点大乱子来,这样自己就能看热闹了。 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大明皇帝。 朱翊钧的车驾向着外郭城门而去,在车驾中,朱翊钧看到了一个繁华逐渐褪色的大明南京城,越往外郭走,越看不到青楼,只能看到连绵不绝的民舍,这些民舍似乎没有任何的规划,只有七拐八绕、狭窄的小巷,商铺不再鳞次栉比井然有序,而是东一处西一处,更多的是席地而坐的市集。 大明皇帝抵达了江东门,戚继光带领了一个步营首先入营,而后皇帝出现在了校场之上。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马文英作为指挥同知,带领着所有四千五百锐卒,跪下行礼,鼓声渐止,号角声不再吹动,校场上十分的安静。 朱翊钧迟迟没有说话,他愣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诸位将士,辛苦了。”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不在之前演练上的话。 按照演练,皇帝若是说平身,则军兵答谢陛下,皇帝若是说大明军威武,军兵则回答陛下威武。 现在陛下说辛苦,弄的军兵一时间有些茫然。 “陛下更辛苦!”马文英作为九营的当家人,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不伦不类的话。 朱翊钧没有笑,他伸了伸手平静的说道:“免礼,诸位将士要远征倭国,朕也没有什么好酬谢的,先发银子,发完银子再吃饭,朕带了酒食,今天大宴。” 朱翊钧没有长篇大论,更没有什么训示,他其实准备好了,有文绉绉的圣旨,也有白话,但他都没有讲,而是选择了发银子,发完银子再吃饭。 因为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大明军,浙江九营人人面黄肌瘦、面有菜色,和京营锐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翊钧毫不怀疑,大明京营的锐卒,赤手空拳之下,一个能打三个浙兵。 朱翊钧没见过这样的大明军,他见过京营、见过李成梁的家丁、见过凌云翼带的客兵,见过大明水师,唯独没有见过乞丐一样的大明军。 “谢陛下。”马文英也有点懵,不知道皇帝为何放弃了讲话,但还是选择了认同。 赵梦佑、骆秉良带着缇骑,将一箱箱的白银抬到了校场上,书记官开始记录,浙江九营的军兵开始领银子,人人有份,一人十枚银币,现场有条不紊。 朱翊钧则把马文英叫到了身前。 “浙江九营军兵军饷几何?”朱翊钧询问起了浙江九营的待遇。 马文英赶忙俯首说道:“一月一石四斗,折银五钱。” “这么少,够吃吗?”朱翊钧眉头拧成了疙瘩,平静的问道。 马文英也不知道皇帝为何要问,他还是如实答道:“若是自己一人,是够吃的,但若是有妻室有孩子,是不够吃的。” “几月吃一次肉?” “三月,如果出巡的话,能吃的好一点,因为一路上可以捕些鱼来打牙祭,这几年好了些,有红薯吃了。”马文英告诉了皇帝,为何浙江九营会出巡,除了防汛,就是捕鱼。 朱翊钧问了很多,直到开饭的时候,朱翊钧才让马文英带着浙江九营遴选的锐卒去吃饭,停止了询问。 通过马文英的回答,朱翊钧从衣食住行全面了解了大明军兵的生活。 如果不出巡,也就是过年才吃一次肉,而且是很差很差的肉,都快臭了那种,如果皇帝在五年前见到了这些军兵,会看到一个个皮包骨头、骨瘦如柴的军兵,而不是面黄肌瘦。 而现在因为红薯的推广,浙江九营的军兵才算是吃的上饭,不过也是煮烂的红薯和红薯藤。 朱翊钧自问自己已经很接地气了,脚踏实地,但在他印象里红薯藤是用来喂猪的,但就是这个红薯藤,对于穷民苦力而言,也不是一日三餐都能吃到的。 出巡捕鱼,打牙祭的时候,鱼鳞和鱼鳃也都是要吃的,而且鸡蛋是一种很金贵的东西。 即便不是灾年,也会吃草,就是蕨菜,蕨菜又是坟头草,用粗盐伴着蕨菜,如果遇到灾年,吃树皮、吃煤、吃观音土。 每次九营出巡的时候,百姓们都夹道欢迎,可是这些个乡贤缙绅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因为百姓们会跟着九营军兵一起捕鱼,平日里这些湖泊、沟渠、河流,都被乡贤缙绅们霸占着,只有九营军兵来了,百姓们才能跟着起哄,捕点鱼做咸鱼。 而这些九营被乡贤缙绅们憎恶,除了因为他们修的堤坝质量实在太好之外,还有一点,浙江九营有秤。 这些个乡贤缙绅们收租的时候,都是用假秤,本该交一百斤粮,这假秤能交到一百三十斤去,而浙江九营的秤,出了名的准,所以这些百姓都盼着九营出巡,九营到了,百姓们都借秤把粮秤好。 九营军兵生了病是不会看的,都是看命,命硬就挺过去,命不硬,就被老天爷收了去。 “戚帅。”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低声说道:“以前抗倭的时候,也是吃的这么差吗?还是朕看到的情景,又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用不到的时候,就喊打喊杀?” “陛下,抗倭的时候也是吃的这么差,那时候还没红薯呢,现在浙江九营军兵,还能用红薯面儿勾芡,臣以为现在浙江兵比以前要壮很多。”戚继光如实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一样差,不是倭患渐止,才变差的。????戚继光其实很不喜欢陛下说自己没有军事天赋,不知兵,在他看来,耕战一体,没耕哪来的战? 陛下亲自种地这么多年,宝歧司推广红薯,就是最大的知兵,就是最大的军事天赋,能让军兵们吃饱饭,是后勤天赋。 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才是常态。 “原来一直很差。”朱翊钧有些怅然若失的说道:“浙江、南衙,已经是大明最富裕的地方了,依旧如此,看来,朕做的还不够好,任重道远,道阻且长。” 戚继光愣了愣,陛下看到了浙江九营军兵的样子,对自己进行了自我批评,但戚继光觉得这个批评不对,他觉得陛下做的足够好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兴衰荣辱,要陛下一个人扛起来吗? “怎样好才是好呢?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好呢?相比较之前军兵们吃不上饭的日子,现在就是好日子啊。”戚继光十分罕见的反驳了陛下的观点,他熟读矛盾说,他希望陛下不要否定自己。 “最起码吧,军兵、工匠们、农夫们,能吃的上饭,吃得饱饭,才算好。”朱翊钧给出了自己的标准。 戚继光笑了笑没说话,他其实很想说,有些郡王都不见得衣食无忧,陛下这个目标有点高了,但目标高点好,目标高了,就值得一辈子去追逐这个目标了。 “朕错了,朕不能接受,有些贱儒把九营军兵当成斗争的工具。”朱翊钧忽然想起了南湖别苑见到了戚继光时候的对话,他承认自己错了,浙江九营已经很苦了,他们要是再被利用,那就更加凄惨了。 马文英帐下有个小兵,叫葛二柱,他家还有个老大叫葛大柱,有一年闹饥荒,他们俩都被亲爹给卖了,本来以为就是卖了给人做牛做马,但兄弟二人,被关起来才知道,是被卖了做米肉。 米肉就是吃米的人身上长出的肉,也就是大柱、二柱,都被当做畜生要屠宰,葛大柱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弟弟逃跑的机会,后来葛二柱投了九营,在上次九营哗变的时候,葛二柱手刃了那家人牙行的人牙子,还救下了三个孩子。 浙江被九营这么一闹,是真的闹出了玉宇澄清万里埃。 朱翊钧没有发表任何讲话,但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九营军兵部署倭国的支持,到底是不是借刀杀人,不攻自破。 戚继光从龙潭钓鱼山庄出来了,本来有些想法的家伙,立刻蛰伏了起来,这是戚继光的威慑,北衙的言官不敢指责戚继光拥兵自重可能会造反,因为戚继光真的有实力。 “拆分南衙还要闹出些风浪来,朕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暴力,但他们丝毫不怕。”朱翊钧回到了南湖别苑,收到了一份奏疏,来自应天巡抚李乐的奏疏,看完之后,朱翊钧对冯保如此说道。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李乐想趁着皇帝在的时候,把大明常平仓里的米粮盘查一遍,结果这初夏的天气,就开始失火了。 火龙烧仓,这种事历来都不罕见,但这次闹得格外的剧烈,因为南衙拆分在即。 南衙十四府本来就拆出了一个松江府,现在十三府又被拆成了三份,拆的时候,自然要把府库的存银、存粮盘查清楚,最先烧起来的是应天府的府库,南京的太仓倒是没有烧,这是李乐直接管辖的地方。 但应天府府库烧了起来,南衙十三府,立刻就都烧了起来。 拆南衙是吧,直接分家产。 朱翊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思索良久说道:“这些个贱骨头,不给他们来点狠的,就是不拿朕当皇帝,朕要拆南衙,他们就烧了府库,最后捞一笔是吧!” “下章京营,准备拷饷。” 大明皇帝失去了继续斗下去的耐心,选择了掀桌子,继殷正茂拆门、凌云翼杀人、王家屏糊涂、王一鹗立碑、申时行游街、朱翊镠公审,大明皇帝朱翊钧终于拿出了自己的办法来,拷饷。 “犒赏?”冯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愣的问道。 “拷饷,拿朕圣旨、天子剑,下章京营,抗命者杀无赦。”朱翊钧写好了手谕,递给了冯保。 “臣遵旨。”冯保领过了圣旨,一溜烟的奔着京营去了!作为乐子人,他觉得公审的乐子不大够,这拷饷,才是大热闹! 戚继光前脚回到了龙潭山庄,后脚就收到了圣旨,他愣了片刻对着一起领旨的张居正说道:“先生,不去南湖别苑劝一劝陛下吗?” 张居正疑惑的问道:“劝什么?” “劝仁恕之道啊。”戚继光理所当然的说道,皇帝都下旨拷饷了,张居正居然稳得住,你教出来的学生,你不管管,你不劝,他戚继光可真的要执行皇命了。 张居正十分确信的说道:“他们都烧府库了,这就是在违抗皇命,这是在造反啊,陛下就是拷饷,让他们怎么吃下去,怎么吐出来,这不是仁恕吗?陛下够讲道理,没有下旨让京营把他们都杀了,不是仁恕是什么?” “又不是国朝初年,文教不兴,没有读书人当官,事事都得迁就。” 王崇古探头看了看圣旨,立刻命令随扈收拾行囊,他的神色有点匆忙。 “王次辅要去劝仁恕吗?”戚继光看向了王崇古着急离开,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张居正都坐得住,我劝个屁,那是我的活儿?那是他张先生的活儿,我得赶紧回南京城去,这次得把驾贴都准备好!”王崇古气急败坏的说道:“这些南衙的官僚真的是一点脑子都不长,但凡是眼不瞎耳不聋,早在陈吾尹的案子就该看明白了,也不知道在试探什么!” “脑袋长在脖子上不好吗?!一群蠢货!” 王崇古要回南京城准备驾贴,陛下在北衙十二年,一直是很乖很乖的皇帝,当街杀了陈友仁也是有驾贴的,凡事是讲规矩讲流程的。 非要把陛下逼到不讲规矩的地步,这些南衙官僚,罪恶滔天! 但陛下绝对不能不讲规矩,王崇古必须赶在京营抵达之前,把驾贴全部拟好! 王崇古走了,戚继光开始调动京营,由三位参将负责前往庐州府、扬州府、苏州府坐镇,而戚继光本人负责镇守应天府。 拷饷的流程,不是大明京营锐卒直接闯进家宅里,把人吊起来拷打勒索,而是大明京营负责压阵,由南北两个镇抚司负责抓人,而后将府库本该有的财货要回来,至于本来该有多少,就需要户部尚书王国光进行梳理了。 京营的作用,仍然是为了防止叛乱发生,并不直接拿人。 赵梦佑接到了圣旨,立刻召集了所有的缇骑,宣读了圣旨之后,首先把应天府府库所有管库官僚给拿了。 拷饷正式开始。 这一次拷饷,可是把整个南衙的士大夫们给吓坏了,他们万万没料到,皇帝压根就不拿他们当臣子看待,而是当反贼对待,这头府库的火儿,刚烧起来,那头皇帝就下旨拷饷! 而且看这架势,皇帝早就准备好了组合拳,等着他们呢。 朱翊钧的确是这样的,他有点料敌从宽,他预计的最坏结果,就是拆分南衙的时候,出现民变、民乱,甚至旗帜鲜明的造反、清君侧,为了应对拆分南衙的各种情况,朱翊钧做了充足的准备。 拷饷,是他工具库里一个手段不太剧烈的手段。 这下连南衙的官僚也盼着皇帝早日回北衙了!陛下在北衙的时候,真的很有原则,到了南衙,处处不讲原则,说动手就动手,压根不带一点犹豫。 大明帝师、元辅、宜城伯张居正非但不阻拦,还上了道《拷百官防蠹疏》,详细的论证了拷饷的合理性。 是的,张居正非但没有劝仁恕,反而论证了皇帝使用暴力行使皇权的合理性,从万历元年起,张居正新政的第一句话就是事主权,就是主上威福之权。 现在南衙百官有了一个选择,要钱,还是要命。 要钱没命,要命没钱。 其实这个选择的背后,就是皇帝逼迫南衙所有官僚集体表态,是否赞同拆分南衙,同意就把吃掉的吐出来,不同意,就去死,然后缇骑抄家把银子、钱粮找回来。 这就是皇帝临行前对张居正说的,他要看看自己这条强龙,能不能压得住地头蛇。 “看起来,官僚们的骨头也没那么硬啊,朕还以为会出几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梗着脖子以死证明朕是个昏君,但这才短短三天,应天府库被火龙烧掉的钱粮,就原原本本的回来了呢。”朱翊钧看到了赵梦佑的奏疏,对着觐见的张居正笑着说道。 拷饷仅仅三天,府库的钱粮就回来了。 “陛下,没有处罚金吗?”张居正有些不解的问道,光是追欠就够了吗?不趁机罚点,谁拿你皇帝当皇帝? “啊?”王崇古呆愣了下,这是人话吗? 他可算是知道了,皇帝和帝师,真的亲师徒,看看张居正吧,他居然嫌皇帝手段不够剧烈! “确实,得罚金,这样吧,按照同等规模再交一份,朕就把他们放了,要是不交,朕就把他们流放到爪哇去,那边现在缺人缺的厉害,两年九熟啊,能把爪哇开出来,咱大明百姓得少饿死多少。”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建议,在拷饷之外,选择了处罚金,拿了多少,吐双份出来。 斗争素来如此,你退一步,就别怪我进三步。 “北衙百官没有人骂朕吗?”朱翊钧有些奇怪,他离京了,平日里长篇累牍含沙射影骂皇帝的奏疏,反而一本都看不到了。 张居正笑着说道:“北衙百官现在盼着陛下能早点回去呢。” 这就是对照组的好处了,皇帝还是该在龙椅上坐着,看看潞王干的那些事儿,北衙百官才念起皇帝的好来了。 “镠儿又闯祸了?”朱翊钧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潞王殿下又敲诈了西土城遮奢户五十万银子。”张居正解释了下,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争风吃醋。 潞王喜欢万国美人,人尽皆知,一个本来要进献给潞王的一个万国美人,给西土城一个遮奢户给抢走了。 朱翊镠哪里受的了这种委屈?除了把人要回来,还额外敲诈了五十万银。 “潞王真的是胡闹!银子去了哪儿?”朱翊钧佯怒的说道。 “入了内帑。”冯保赶忙解释了银子的去处,潞王对银子没什么兴趣,他就喜欢万国美人。 朱翊钧听闻,才点头说道:“嗯,如此,镠儿胡闹了些,朕回京了一定狠狠地训诫他一番!” (本章完) 第685章 朕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第685章 朕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北衙官员对于南衙官员受苦,普遍存在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大家都有各自的苦难,只不过,潞王的苦难还能等陛下回京解救,而南衙的苦难是制度性的苦难,是没有解脱的可能了。 因为皇帝陛下在用暴力手段,拆分南衙,日后南衙的留都,就徒有其表了。 在拆分南衙之前,留都可不是徒有其表,而是有实质性的留都,不仅六部衙门都有,最重要的还有最富裕的十四府作为基本盘,北衙很多时候,也要考虑南衙的风力舆论。 现在,南衙被拆了。 “陛下,追缉处罚金之事,臣以为同等规模处罚金之后,仍该追加褫夺官身革除功名。”海瑞作为大明神剑,此时表现出了他的激进性来,做就做到底,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要斩杀掉,杀头、流放、褫夺官身革除功名,都可以,必须要让他们政治性死亡。 这些管库官,本身也是推出来的替罪羔羊,他们也不愿意试探真龙之怒,但是过往的利益来往,逼着他们走到了这一步。 大明皇帝就在南衙,大明京营在侧,这些管库管员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得不考虑皇帝的面子,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应天府库一烧,十三府的府库都跟着烧,如同猪八戒分行李一样,队伍一散就分家产,完全是因为有人推着他们在前进。 大明北衙有一家以讽刺官场为主的杂报叫《孽海杂报》,曾经发过一个四格的讽刺漫画,刚中进士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仕途不顺时十年运道龙困井、辗转升迁时一朝得势入青云,最后一格则是锒铛入狱悔恨迟。 而这四格讽刺漫画里,最典型的就是画面上的主人公,身后的手越来越多,从家人期盼着金榜题名,到自上而下的打压,再到辗转升迁时,有人姑息庇佑,最后锒铛入狱的时候成为替罪羔羊。 身后的手,在推着他们走,这些手,就是盘根交错的利益集体,就是让人没法回头的力量。 这份杂报把官场称之为孽海,认为只要进入了官场的人,都是罪孽深重,但朝廷自始至终没有限制这份杂报,甚至连朱翊镠都没有为难这家杂报的意思,因为他们和林辅成一样,说的都是实话。 官场就是孽海。 南衙管库官僚,是推出来的替罪羔羊,他们只能如此,用自己去试探皇帝。 不交双倍规模的处罚金,就要面临流放,废物再利用开拓爪哇,交了处罚金,也没有再起复的可能。 “那倒是,朕不来,他们作威作福没有任何的惩罚,朕来了,他们还是作威作福没有任何惩罚,那朕不是白来了吗?”朱翊钧认可了海瑞的建议。 南衙百官会如此束手就擒,善罢甘休吗?当然不是,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这合情合理,毕竟是偷了老朱家的家产,皇帝生气也算是理所当然,所有人都在暴力之下,噤若寒蝉,但皇帝下旨处罚金的时候,就立刻引起了士林的轩然大波,说什么的都有,主要是认为不合理。 南衙思辩开始了。 朱翊钧对这些思辨的风力舆论不理不睬,仍然催促着缇骑们催逼,处罚金一定要交,不交不行。 以至于南衙思辨对皇帝的动机产生了一些些怀疑,一部分人甚至坚定的认为,大明皇帝这番行为,不光是为了推行南衙的拆分,更是为了银子! 这个怀疑非常合理,大明朝廷六月份要开始动工修从开封府到嘉峪关的驰道,这条驰道的预算已经三千万银了,而皇帝如此吹求过急,就是为了银子。 国帑内帑空空如也,就需要找人吸血,而富裕的南衙,就成了皇帝的目标,皇帝南巡,根本就是来打家劫舍来了。 这个想法不算对,但也不错。 朱翊钧发誓,用暴力手段进行财富再分配只是捎带手的事儿,此次南巡的主要动机,还是拆分南衙,至于执行中为何变成了这样,只能说,他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向这个方向展开。 世事难料。 “徐光启、林辅成、李贽等人,下午的时候,会在南衙的福禧楼举行聚谈,陛下要去看看吗?”冯保询问陛下的日程安排。 林辅成、李贽他们自然在随扈的名单上,他们是正五品的五经博士,他们还有一个没有完成的课题,金钱对人的异化,而这次林辅成、李贽他们要跟南衙的自由派进行聚谈,与其说是聚谈,不如说是砸场子。 北衙是有限自由派的大本营,而南衙是绝对自由派的大本营,这次是林辅成和李贽打上门了。 “朕还等着缇骑的奏闻处罚金之事,他们这次聚谈什么?要是没有什么意思,就不去了。”朱翊钧摆了摆手,将处理好的奏疏,递给了冯保,有些奏疏需要皇帝亲自看,这些奏疏不多,一天顶多两三本。 “聚谈的话题是,投献和止投献。”冯保告诉了皇帝这次讨论的议题。 “哦?”朱翊钧思索了一下说道:“缇帅那边呢,忙着处罚金,朕去了,不会给缇骑们找麻烦吗?” “陈末盯着呢,缇帅会保护陛下周全,福禧楼是皇庄的产业。”冯保赶忙解释了下,安保不会出现纰漏,南衙毕竟不是北衙,万一陛下在南衙被歹人得手,得不偿失。 福禧楼,本来叫燕禧楼,是正经的皇庄,但是因为修建了南湖别苑行宫,燕禧楼没能接待皇帝,最终降级为了福禧楼。 燕字头,可不是什么酒楼都能用的,不接待皇帝,是不配使用的。 “那就去看看吧。”朱翊钧忙于朝堂狗斗,也是好久没去看过这种热闹了,今天闲来无事,不妨移步一观。 福禧楼本来就是奔着接待皇帝的规格建的,左右前后中福楼一共五座,一共五层,每层以廊道连接,当之无愧的南衙第一酒楼,规模丝毫不输于北衙的燕兴楼。 朱翊钧赶到了福禧楼时,正赶上了好时候,江南有一名角,在楼里唱曲,这名角可是秦淮河畔公认的魁,还是那种卖艺不卖身的魁,四处走穴弹唱,给自己增加名气,长袖善舞,和江南的名儒都有点关系,但谁都不能一亲芳泽,主打一个待价而沽。 这魁敢这么干,是因为她是魏国公府的人,确切地说,魏国公府也有这些烟世界的买卖,这魁甚至不是魏国公府门下的青楼买来培养的招牌,而是魏国公府的人,所以才能够游走在众多士人之间。 这魁真的能嫁个高门吗?难说。 毕竟钱谦益就娶了柳如是。 “这唱曲的女子姓顾,名眉生,出身是苏绣世家,奈何家道中落,被父亲卖给了扬州人牙行,这有一次魏国公府买丫鬟,老夫人就看着顾眉生顺眼,买了下来,这今年刚十八岁,便已经名冠秦淮,才艺无双了。”冯保介绍着楼下婀娜多姿的女子。 虽然带着个帷帽遮住了脸,这这身段一看就差不了,但这半遮半掩的朦胧,反倒是引发人的好奇。 朱翊钧拧开了自己带来的水壶,喝了口水,笑着问道:“徐邦瑞安排的?” “陛下真的是火眼金睛!”冯保也没隐瞒,这顾眉生这个时间出现在福禧楼,不是巧合,是徐邦瑞刻意的,下了好大功夫才能游说到冯保这里。 冯保也压根没想瞒着皇帝,这魏国公府的身份在,瞒也瞒不住。 “其实魏国公府的老夫人,认了这丫头做女儿,也不愿意她一直抛头露面,这顾眉生呢,身份不上不下,自己又心高气傲,也不好许人家,还不如入宫算了。”冯保说明了魏国公府的打算。 其实就是给皇帝献个美人,至于皇帝要不要,那得看皇帝的意愿了。 “这顾眉生一手苏绣,可是了得,号称针神,又弹了一手好琵琶,普一手的好曲,别号曲圣,还会一手绘画,画鸟兽虫鱼,可谓是栩栩如生,不输给宋徽宗。”冯保介绍了下这女子的才艺,魏国公真的是当闺女培养。 为何抛头露面?其实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毕竟只是个义女,说好听点是个义女,说难听点,就是个丫鬟。 冯保是鸟使,就是专门给陛下寻的那个职责,封建帝王南巡的时候,留下点风流韵事的传说,实属正常。 魏国公府的打算本身就是献媚,给皇帝献个美人,同样也是给顾眉生找个归宿,魏国公在南衙两百多年,这秦淮河畔多少名角,最后的下场,都谈不上一个好字,即便是嫁了高门大户,最后也是个凄凄惨惨戚戚。 入了皇帝的法眼,进了宫,怎么也是平安喜乐一生。 冯保不再过多的推荐,说得多了反而招人烦。 顾眉生显然知道这次要给什么人弹唱,多少有些紧张,但还是拨弄着琵琶,调好了音色之后,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在楼里响起,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曲调婉转悲切,顾眉生顺手一划,曲调忽然变得肃杀了几分。 “嘉靖中,倭患起,生灵涂炭血不止,乌烟瘴气渺人迹;大司马,张蒙溪,募得健儿三千众,营曰振武骄悍凶;浪滔滔、势汹汹,振武营来寇偃旗,倭寇安敢逞凶逆!”顾眉生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都有点愣神。 这顾眉生,唱的居然是振武营兵变,张梦溪,就是张鳌,梦溪是张鳌的号,这一段说的是募兵抗倭。 顾眉生唱曲是以振武营的一个妻子为视角,诉说了夫君征战时的忧心忡忡,家里无米无粮的窘境,她用了很长的篇幅去描述振武营的战绩,和浙江九营一样,在抗倭之中征战,在倭患渐止之后,振武营开始出巡抗汛。 嘉靖三十九年二月二十五日,振武营中多聚黄蜂结巢甚盛,谓为吉征,军兵积压已久的欠饷、减饷、夺妻室月粮的怒气,开始爆发,兵变发生了。 南京兵部侍郎黄懋官被杀。 黄蜂结巢,其实就是寓意黄巢,侍郎黄懋官其实是自己摔死的,但在给朝廷的奏疏中,为了衬托振武营军兵的狂悖,黄懋官被杀了。 黄懋官听闻兵变,在军兵赶到之前,烧毁了所有营中的账本,而后自己从三楼一跃而下,本来三楼是死不了的,但好巧不巧,脑门摔在了石头上,死的透彻。 比较有趣的是,在这段唱词里,顾眉生直截了当的骂了当时的魏国公徐鹏举是草包,因为徐鹏举被军兵逼迫,‘呼诸军卒为爷,大叫发廪!发廪!’就是徐鹏举许诺发钱。 但徐鹏举翻墙逃跑后,直接拿了十万银出来悬赏兵变者的人头。 看起来能屈能伸,但其实就是骂他言而无信,说要发钱骗了军兵,逃脱后立刻翻脸不认人。 很快顾眉生就把整个曲子唱完了,结局自然不美妙,军兵没有讨到本该属于自己的银子,也没有给妻儿讨到月粮,甚至振武营都被解散了,这顾眉生唱曲中的女主角,孩子也饿死了,夫君死后,这女子一跃跳了江,做了孤魂野鬼,在江边整日整夜的哭泣。????“兴文匽武妖风盛,报国忠良冢中泣,都说这天公地道,天公地道又何在,只见了那人善,被人欺。”顾眉生用一段快弹,结束了自己的唱曲。 朱翊钧侧着头问道:“这戏叫什么?” “莺诉。”冯保赶忙说道,妇道人家视角下的振武营的兴衰荣辱和消散。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这不是顾眉生编排,是真实发生的,振武营死的死,逃的逃,其妻、子,下场都大差不差,如此下场。” “振武营这些孩子,如果能长大,他们对朝廷是什么看法,想来恨之入骨了。”朱翊钧吐了口浊气,很难想象这些孩子长大以后,对大明朝廷会多么的憎恶,他们的父亲在他们眼里是英雄,结果没几年,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这些孩子,对所谓的正义,不会有任何的期待。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只能放眼以后了。 冯保其实很想说,这些孩子,大概都很难长大。 朱翊钧看了顾眉生一眼,平静的说道:“唱得不错,赏。” 不是厚赏,也就是十银,不可能再多了,顾眉生可是陛下打赏的第一个百艺艺人,皇帝从来不在这方面浪费钱,这完全是看在魏国公府的面子上。 其实这也代表了皇帝对这个美人的态度,不会收她入宫,要是有一点点想法,也会宣她来见一见,看看样貌。 说的再好听,魁也是风尘中人,朱翊钧也不会让这等女子入宫,潞王喜欢万国美人,已经让李太后头疼无比了。 顾眉生是名角,今天在福禧楼的这个弹唱,刚唱完无数个篮就被送上了台,这些篮一个就一百银,十个一起送是一千一百银,多买不仅不打折,还要加钱。 顾眉生对这些篮不在意,她见得多了,她一直在等,直到篮都被人拿了下去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送上了十枚银币,这个时候,顾眉生难掩失望神色,她知道,这十银就是她心心念念、最关切的那个人送来的。 是赏赐,而不是宣见,缘分到此为止了。 顾眉生站了起来,欠了欠身子,算是作别,才下了台。 在顾眉生下台之后,气氛变得凝重了起来,素来喜欢迟到的林辅成林大师,也没有迟到,而是准时出现在了福禧楼,等待着开场。 这次,林辅成、李贽才是来者。 比较让人意外的是徐光启,也和林辅成、李贽坐在了一起,对于自由,徐光启更认可林辅成的有限自由论。 一个年轻的儒袍男子站了起来,看样貌风流倜傥,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走上台去,环视四周,才开口说道:“听闻林大师在北衙舌战群儒,无人敢与林大师交锋,想来也是,这背靠王谦王大公子,自然所有人都要避其锋芒了。” 王谦那可是王崇古的唯一一个儿子了,这儒生,上来就直接炮轰林辅成,阿附权贵,才有了今日的名声,这是事实,林辅成也从来没有避之不谈。 “这话说得好啊,这士林素来讲究一个骨鲠之气,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区区王公子就让北衙士子们结舌,你这是骂我,还是骂北衙士林?还是骂天下的读书人呢?”林辅成站起来了,走上了台去,有点懒散,甚至有点不屑一顾。 北衙的士子连皇帝都敢骂!区区一个王谦,就能把人的嘴堵上了? 这是骂林辅成阿附权贵,还是骂北衙的读书人没有骨鲠正气呢? 那现在皇帝就在南衙,而且皇帝不讲规矩的拷饷,也没见南衙的读书人出来说话,是不是南衙读书人也是没有骨鲠正气? 与人辩论,林辅成就没输过阵。 林辅成对着四周作了个揖,笑着说道:“本来呢,以为这南衙是文昌之地,没成想,这上来第一句话,不是紧扣今日之议题,而是骂我这个人,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 讨论学术就讨论学术,若论背景,这里谁没有个背景? “我是高攀龙,无锡人。”高攀龙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这林辅成的确不好对付,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三两句话,就把他给架了起来,这阿附权贵这个话题,没法讨论下去了。 “不才林辅成,初至贵地,让各位见笑了,我林辅成也是打松江府去的北衙,算不上是北衙士子。”林辅成话锋一转,将了高攀龙一军,他是松江府人,是从松江府入京去了,现在反而被开除了南方士子之列,当真是咄咄怪事。 “说一说今日议题吧,不要再东拉西扯了。”高攀龙闻之愕然,他这才想起来,林辅成是松江府去的北衙,李贽是福建去的北衙,都不能算是北衙士子。 高攀龙端着手说道:“止投献之风,自胡元入寇以来,就一直存在,存在即合理,既然存在了三百余年,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止投献之风,可不是从明初不给朱元璋当官开始的,自从南宋朝廷投降忽必烈后,这止投献之风就已经兴起,不给胡人皇帝当官,后来也不给大明皇帝当官。 朱翊钧笑了笑,贱儒惯用的伎俩,混淆视听,把概念混到一起去谈,胡元入主中原的时候的止投献之风,和自明初建立的止投献之风压根就不是一回儿事儿,而高攀龙将其混到一起,相提并论。 这就是贱儒。 胡元入主中原后,止投献之风,多数都是直接干脆的造反,元朝国祚百年,就闹了一百年的反元复宋,那是士大夫们真的脚踏实地的实践,这些贱儒也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 “有什么道理?”林辅成倒也不急于进攻,笑着搭腔问道。 “就以顾大家唱的振武营为例,这振武营倒是投献了朝廷,落得个什么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高攀龙怅然若失的说道:“为国征战,自己落得个冢中泣,儿子饿死了,妻子投江了,当真是可悲啊!” 朱翊钧猛的瞪大了眼睛,指着高攀龙说道:“冯大伴,你看这贱儒,他在倒果为因!振武营的悲剧究竟如何?顾眉生唱的不明白吗?兴文匽武妖风盛,他特么的一个凶手,在这里怪朕,怪朝廷?!” “朕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朕要是在台上,高低要对着他的脸上,狠狠的来上两拳!抽出戚家刀来,摘了他的脑袋,呸!” 朱翊钧倒是对这个高攀龙有点印象,这是东林八大君子之一,而且还是东林书院的创始者,高攀龙这番说辞,加重了朱翊钧对东林党的刻板印象。 当真是一群贱儒! “这不就是指鹿为马吗?”冯保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南衙地界,大明皇帝朱翊钧带着京营来了,说话都不太好使,指望当初嘉靖三十九年,朝廷能做出什么干涉来? “哦?你说该怎么办?”林辅成倒是丝毫不慌,仍然没有进攻,而是询问着高攀龙,解决之法。 既然振武营投献,落得如此下场,那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止投献之风,这非常的合理了。 林辅成辩论有个习惯,让人把话说完,让对方把自己的话表达清楚明白,再进行反驳。 高攀龙老神在在的说道:“发内帑。” “今日天下第一要务,便是尊儒术、除刑戮、举朝讲、用谏臣、发内帑,天下之财,皆收入内帑成为一家之私,朝廷国帑空空如也,发内帑可缓之,当初振武营哗变,现在浙江九营兵变,不都是减饷闹得吗?若是肯放内帑,安有此事发生?” 高攀龙的观点让人议论纷纷,赞成者多,反对者少,乍一听,高攀龙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林辅成稍加思索了一番说道:“好,一言为定,既然你觉得我是北衙士子,那这样,咱们南北两京士林,一起发力,鼓噪这发内帑给军兵的风力舆论如何?此策甚妙。” 李贽是官场老油条,他愣了片刻,林辅成这说得好没道理,这发内帑,能发到军兵手里才是怪事! 但是很快,李贽就明白了,林辅成的真正意图。 在林辅成构建的理想国里,是一个物质高度丰富,朘剥物质已经没有意义的世界,在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前,没有绝对的自由,就需要一股凌驾所有社会阶级之上的力量,进行统治。 显然,真的鼓噪成了,内帑的银子不重要,完全掌控了军权的皇帝,可以为所欲为了。 刀在手,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等一下!”高攀龙立刻伸出手来,他觉得不对,这个林辅成难不成真的是徒有虚名,这三言两语就投降了?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些不对,稍微想一想,高攀龙立刻汗流浃背了起来! 要是真的答应了林辅成,那就真的糟了,这事办不成还好说,办成了,这大明两百万军兵就真的都姓朱了,要知道现在京营十万、南衙水师十万,已经让所有人胆战心惊了! 到时候,皇帝还不是想干啥干啥? 大明皇帝的收入虽然没人知道,但猜还是能猜的出来一些,能够养得起军队,养不起也没事,一纸令下,把势要豪右抢干净,什么都有了,到时候搞个天下拷饷,谁来收场?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放内帑,我是正五品的五经博士,我从福禧楼回去就写奏疏,趁着陛下在南衙,南衙的士子就由你来负责了,咱们争取几天内让陛下知道民心民意。”林辅成站了起来,作势欲走。 “等一下,等一下,林大师,稍待,咱们就是聚谈,何必奏闻天听,不至于,不至于。”高攀龙有点麻,这个林辅成的打法,真的是变幻莫测。 林辅成这才停下,笑着问道:“你不是说要放内帑吗?怎么放内帑有问题吗?” “内帑是陛下私帑,大明是天朝上国,哪里用得着陛下放内帑?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事暂且不提,不提。”高攀龙自己反驳了自己的观点。 朱翊钧在天字号包厢,直接就笑了出来,这贱儒,原来也知道怕,怕武器的批判。 林辅成今天的打法,就是让对方否定自己的观点。 (本章完) 第686章 想让朕吃回旋镖?没门! 第686章 想让朕吃回旋镖?没门! 东林党,是一个历史实体,不是一个虚无缥缈构建出来的概念,它是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官僚阶级政治集体,同时,东林党也是一种文化现象,是大明养士两百年结出的果实。 东林党是晚明重要的政治派别,以反对阉党为核心主张,兼顾:‘政事归于六部,公论付之言官,天下自然欣欣望治’,将皇权关在皇宫里,政务由六部主持,公论交给意见篓子;反对皇帝派遣矿监四方聚敛,主张放内帑以腴天下万木之枯;主张爱商恤民,上不妨工而下利于途,裁撤钞关以便民。 每年三月初三,东林党人,都会在东林书院进行聚谈,号称三月三日东林大会,而东林党的组织形式是座师制度,时人皆称‘座主门生,沆瀣一气’,东林党人在文化、政治活动中,彼此互相帮助,互相包庇,互相声援,别的政绩倒是没看到,但这好同恶异,党同伐异,成果辉煌。 东林党的活动,主要以东林书院中心的讲学展开,东林书院,既讲学又议政,以针砭时事,对国朝具体政务提出批评为主,以崇尚气节,自诩清流,鼓噪各种看似美妙但决计无法执行的政令为辅,进而吸引门生,形成合力,影响政治决策。 比如高攀龙最喜欢主张的就是放内帑以腴天下万木之枯,过分夸大内帑的规模,将内帑之财夸张到数千万两白银的规模之上,将天下所有的罪责都扣在皇帝的身上,但林辅成说真的要执行的时候,高攀龙反而怕了。 很多人觉得东林党是一群急于报国,有些操之过急的士大夫,他们在政治斗争中表现出了耿直、勇敢、刚毅、坚韧,为了所谓的理想,为了所谓的矫枉反正,为了所谓的将皇权关在笼子里,临危不惧,视死如归。 真的视死如归吗?在魏忠贤制定的东林党人名单之上,在明清交际之际,有多少人跟钱谦益一样,水太凉、头皮痒,投靠了鞑清朝? 至于自诩清流,钱谦益娶了娼妓柳如是,多少江南士大夫们在秦淮河的青楼里流连忘返,这真的是清流吗?柳如是可是正经的娼门出身,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都当个宝贝似的娶回家! 清誉,是一个家族荣誉和个人道德的评价标准,标榜清流,喜欢逛青楼的江南士大夫,绝对称不上什么清流,钱谦益不是独一份的,还有一个冒辟疆,娶了江南名妓董小宛。 后世许多人将东林党政治活动的失败认定为悲剧,认为东林党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而朱翊钧看到的东林党,觉得他们的出现,才是时代的悲剧,一群没有任何政治远见,缺乏基本治国才能、擅长党同伐异、党锢的士大夫,能够成为士林的主流,才是最大的悲哀。 大明的灭亡,原因是方方面面的。 但晚明执着于党争的党人们包括东林党人在内,都负有不可推卸的历史罪责。 而不制止党锢甚至还故意纵容,以权谋心术为上,想要党人彼此制衡的万历皇帝,也负有不可推卸的历史罪责,当然清算了张居正,赶走了戚继光,废掉了京营的万历皇帝,也没有什么手段去制止党锢了。 没那个实力。 “高攀龙是吧,你今年二十几了吗?”林辅成在高攀龙认输之后,坐定后,问了一个东拉西扯的问题。 “二十二岁了。”高攀龙深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林辅成这才深吸了口气说道:“你身上有一股味儿,老东西的味儿,不是年龄上的老,而是心老。” “就像是北衙胡同里游荡着的那些老财主一样,手里提着个鸟笼,拿着俩核桃,整日不停地转,到哪里都看不过去,看到什么都喜欢指指点点吆五喝六,脖子上、手上带着串儿,家里总是有间小屋做佛堂,摆着个大肚子的弥勒佛,也不开窗,檀香味儿再加上香火味儿,熏得人头晕眼,看起来礼佛,可佛经一本没读过。” “墙上挂几幅字,大抵就是鹏程千里、宁静致远、天道酬勤、厚待载物,最喜欢的就是烂根雕、假金石、伪孤本、紫砂壶,这紫砂壶还是假的居多。” “顽固、偏执,只认为、只相信自己是对的,但一做什么事儿,就胆怯畏惧,不敢去尝试,喜欢和人谈,一说就是当年如何如何了得,但其实细细看去,乏善可陈,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你知道这种味道是什么样的吗?” “衰老、腐朽、死亡的味道,你才二十二岁,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和那些老财主一样味道。” 聚谈是晚明时候一种十分普遍的政治讨论,大明不断衰弱的国势,犹如柴薪置于烈火之上,所有人都看到了有问题,所以才会如此普遍,而且最终聚谈形成了党人,党锢。 而在聚谈里,很少有人像林辅成这样,如此直截了当的骂人,而且这里面一个脏字不带,却把人骂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高攀龙拍桌而起,面红耳赤,指着林辅成,却没有再多的反驳的话,在他否定了自己放内帑的主张时,就必然要迎来这种羞辱,这是输掉聚谈的代价。 “最可笑的是,你说的,陛下早就做了。”李贽老神在在的放下了茶杯,开口说道:“万历二年至万历九年末,内帑国帑楚党晋党拢共在南衙、南洋进行了3712万两白银的投资,正是如此多的白银投入,才有了我们看到的造船厂、织造局、纺厂、铁冶所等等,才有了今日今时千帆竟过的五大市舶司,四大总督府。” “而另一方面,万历十三年六月,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开始修建,工期为九年,没错,预算就超过了三千万白银,这还只是预算,随着推进中遇到的种种困难,还要进行追加。” “你对陛下的节俭一无所知!” “你就是凭空设想陛下的内帑有数千万两白银,凭空设想陛下就是貔貅只进不出,凭空设想大明的财富都成了一家之私,你先射了箭在画个靶子,等中了的时候,对着所有人说,我中了,我中了,一样的滑稽。” “你的行为可笑,你的拥趸,相信你的人,也一样的可笑。” 李贽的批评更加直接,李贽用客观事实,狠狠地甩了两个巴掌到了高攀龙的脸上,放内帑的所有逻辑,都是建立在一个虚妄的事实上,就会贻笑大方。 “你是想放内帑吗?你们是想把内帑的银子,都装到自己口袋里罢了。”林辅成喝了口茶,平平淡淡的给了高攀龙一个暴击,将他鼓噪的目的说的一清二楚。 钱这个东西总是流向不需要的地方,这就是分配的头等难题,高攀龙一开口就是放内帑,可这内帑的银子,在层层朘剥之下,到军兵手里,军兵恐怕还得倒欠这些势要豪右银子。 所以,皇帝才如此执着的修驰道,只有路修通了,天下的商货才能通,大明的基本经济结构才能改变,小农经济才能蜕变到商品经济,才能有更多的人读书,权力才不会永远把持在一小撮的人手里。 “好了,不东拉西扯了,说回我们的止投献和投献的风力吧。”李贽停止了进攻,开始了下一回合。 “如果投献,那大明朝廷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抢走所有人的所有东西!”高攀龙开始陈述自己的观点,朝廷、皇帝、威权,全都是强盗。 林辅成立刻问道:“拿走谁的?你因为恐惧把所有人都代表了?穷民苦力本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抢走了,他们几乎一无所有,儒学士最欢的就是把穷民苦力冠以小人的名义,塑造出一种奸诈的形象,表面忠厚但最喜欢撒谎,吝啬、狡猾,为了一点小利,就争得头破血流。” “但是谁把他们变成了这样?是势要豪右抢走了他们所有的收获,他们为了活着,不得不如此。” “朘剥无理,粉饰再多,也无理。” 有限自由派和绝对自由派的主张,都是基于自由,而林辅成认为朘剥是束缚,而绝对自由派认为朘剥是自由的一部分,这其实就是争论的核心内容,看似是为了讨论投献和止投献,但其实讨论的本质,还是朘剥是否合理。 “简直是荒谬!”高攀龙连连摇头说道:“追欠也就罢了,窃公为私,追回赃款情理所在,但追加处罚金,是何用意?什么狗屁的明刑弼教,明抢罢了,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势要豪右都守不住自己的财产,这些穷民苦力有了,也是被朝廷抢去,现在不抢,只是不饿而已。” 高攀龙说出了南衙士大夫们的心里话,他们害怕失去了控制的皇帝,所以要把皇权关在笼子里,现在皇帝不抢,只是不饿,一旦有了巨大的亏空,掌握暴力的皇帝,就会杀猪过年,而他们没有暴力,就是待宰的猪。 李贽连连摆手说道:“但现状就是穷民苦力没有,哪怕是风调雨顺,他们也得吃草,能用粗盐拌一点红薯藤叶,就已经是丰年了,他们的收获已经被拿走了,被朝廷抢走那是后话,问题的关键是:抢走不抢走,得先有了再说。” “眼下的主要矛盾,是土地资料,是劳动报酬并不公允,而不是你说的被朝廷抢走。” 李贽的思路非常非常清晰,能够成为待宰的猪已经是一种幸运了,事实是大明绝大多数,超过九成六的人都没有这个资格,大明10%的人掌握了超过80%的土地,4%的人掌握了超过50%的土地。 “没有人犯了错不会被惩罚,就只是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就可以了吗?”林辅成看着高攀龙嗤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腐朽的味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老一套?还在幻想着刑不上大夫,在堂而皇之,公然的索要犯错不被惩罚的特权。” “没有人吗?”高攀龙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发现这两个家伙,太难缠了,他深吸了口气说道:“你说没有人犯了错不会被惩罚,那高高在上的天上人呢,谁来惩罚呢?” “你是想说皇帝吧,胆怯的家伙,连这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李贽笑了笑,林辅成从绥远归化城回京后,当着皇帝的面儿,分享了皇帝本人的风流韵事!当时李贽两条腿都在打摆子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但陛下对这件事不是很在意,如果有利于王化绥远,些许风流韵事也无妨。 北衙的聚谈是非常大胆的,皇帝不是一个不可触碰的话题,南衙更加大胆,但皇帝在南衙,并且彰显暴力之后,南衙的士大夫就失去了勇气。 连名字都不敢提,其实没什么不能提的,大明皇帝是个讲道理的人,就坐在天字号包厢里,只要说的有道理,就不会有雷霆之怒。 “对。”高攀龙有些不情不愿,声音很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想说又不敢。 “你错了,身处官场这个孽海之中,任何人斗败了,都需要付出代价。”李贽面色凝重的说道:“你当陛下南巡一切顺利,是平白无故来的吗?” 李贽提醒高攀龙,上一次南巡的世宗皇帝,一路南下都是火灾,再往前,武宗皇帝南巡落水后,命都没有了。 政治斗争向来残忍,皇帝也不例外,即便是在阶级论里,张居正把皇帝单独列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专属的阶级,但其实皇帝仍然是世袭官阶级。 臣子逃不了,君王,也逃不了。 高攀龙深吸了口气,闭目思考了片刻才说道:“穷民苦力的穷,都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他们需要更加努力的干活,更加勤劳,才能致富,而不是陷于贫穷之中!” 林辅成眉头紧蹙,侧着头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穷人之所以穷,是他们本身太过于糟糕,才导致的贫穷吗?” 高攀龙十分肯定的说道:“他们懒惰,他们狡诈,他们偷奸耍滑,他们甚至偷窃!自由的市场里,总是会给到每个人公允的价格!他们穷不是我们让他们变穷,而是他们自己在市场里的价格,就是如此!” 李贽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这个市场既不自由,也不公允,劳动力和劳动时间成为了一种商品,被肉食者残忍的朘剥着利益,没有公允,哪来的自由。”????这场聚谈到这里,已经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高攀龙和林辅成、李贽谁说的对?其实没有对错,就看立场如何。 林辅成和李贽同情穷民苦力,他们的自由学说面向的是所有人,人人可以成圣,而高攀龙这些江南士大夫鼓噪的自由说,受众是肉食者。 “陛下,得走了,出了点意料之外的状况,闹罢工呢,要不先回南湖别苑?”冯保在皇帝耳边低声的说道,他刚从小黄门那儿收到了消息,匠人突然开始上街了。 朱翊钧点头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回过神来,看着冯保问道:“你说出了点什么状况?闹罢工?” “对。”冯保一看就知道皇帝这是看热闹的劲儿犯了,立刻马上说道:“陛下,这次阵仗有点大,要不先回去?” “阵仗大好啊!给朕找个安全点的地方看热闹。”朱翊钧不打算给缇骑们找麻烦,所以选择了找个安全点的地方看热闹。 冯保一脸为难的说道:“陛下,要不先回南湖别苑吧,眼下,福禧楼只有两百名缇骑,臣担心出问题。” “两百缇骑足够了,两百名缇骑,都够朕打穿南京城了。”朱翊钧看了冯保一眼,冯保越劝,他越是不肯走了。 这里面有事儿。 上海县崇义坊宏源大染坊,工匠和工坊主们闹了起来,大明朝廷最后的处置,偏向了工匠,自那以后,这南衙因为白银流入的劳资矛盾,就有了先例,当不给工钱,甚至工钱给的不够的时候,这罢工自然而然的就多了起来。 福禧楼五栋楼,在正北方向的五层楼都可以彻底关闭,朱翊钧直接去了那座楼,居高临下看热闹。 这次闹起来的工坊,不是染坊,也不是哪个工种,而是超过了数千人各行各样的匠人,来到了街上,朱翊钧看了一会儿,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匠人们都聚集在了福禧楼门前。 到这个时候,朱翊钧终于品出味儿来了,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早就知道是冲着朕来的,所以要让朕赶紧走?”朱翊钧看着冯保有些疑惑的问道。 “自从陛下到了南衙后,就一直有人想要哭驾,李乐和海瑞处理了一部分,也不是处置不当,但问题是人实在是太多了,臣听到的消息,有人说陛下在福禧楼,匠人们就赶了过来。”冯保不敢欺瞒皇帝说了实话。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他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但事情原委不重要,现在处理好眼下的事情,才最重要,他点头说道:“来得好。” “陛下,要不避一避吧。”冯保还是觉得继续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群情激奋,一旦有人动手,激化矛盾,事态就绝对无法控制了,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倒不是危险,因为拷饷,京营就在城中。 只要陛下从福禧楼离开,哪怕是真的有了流血冲突,那也不会影响到陛下的圣明。 “组织这些工匠来到朕面前,背后那些糟糕的家伙,就是想看朕出糗,他们就是想看朕狼狈的回到了南湖别苑,造反是不敢的,鼓噪风力舆论,吵不过朕养的笔杆子,这些南衙的肉食者们也不是要逼宫,更不是要逼朕就范,想让朕吃一记回旋镖而已。”朱翊钧笑着说道。 皇帝的南湖别苑是行宫,行宫的周围,全都是这些人的眼线,也不是要干什么,就是要知道皇帝去做了什么,防止出现什么猝不及防的意外。 微服私访?不过是一场该配合演出时没有视而不见的表演。 南衙毕竟不是北衙,北衙的肉食者们其实也清楚,但都默契的没有打扰皇帝的雅兴罢了。 宏源大染坊的案子里,大明皇帝站台了穷民苦力,现在是时候,让皇帝知道知道,到底造成了怎么样的影响,亲自面对一下这些愤怒的匠人们,也体会体会他们的苦,也让皇帝,早日认清楚皇帝也是统治阶级、肉食者的一部分,是穷民苦力的敌人之一。 皇帝是可以随时脱身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南衙的肉食者们,就是想看皇帝狼狈的逃回去的样子,但朱翊钧偏偏不遂他们的愿,就是不走。 想让朕吃回旋镖?没门! “陛下。”冯保一脸为难的还想继续劝,大明养了那么多的官员,陛下不必自己亲自下场,在泥潭里打滚。 朱翊钧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朕不怕大明的百姓,你看到了吗?工匠来的时候,都是手无寸铁,两百名缇骑在福禧楼,足够保证朕的安全了,你看那边,是应天府的衙役们,朕即便是在这座五层楼里不出去,朕也是强势的一方。” “这种群情激奋,都是越捂事儿越大。” “要去请海总宪来吗?”冯保试探性的问道,皇帝不走,冯保只能想更多的办法。 海瑞在南京的招牌实在是太响亮了,只要海瑞在,这场面再大也乱不了,聚集起来的匠人,显然是有些诉求,只要有诉求,海瑞就可以安抚群情激奋的百姓,海瑞的承诺,南衙的百姓还是非常认可的。 “去请吧,不过也是请海总宪来做个见证,朕亲自处置。”朱翊钧却不是很在意的说道:“把门打开吧,让缇骑把长短兵收起来,不要伤着匠人。” “赵梦佑,你现在就下去,让门外的匠人们,找三个说话管用的人,到门外候着,朕一会儿亲自过去看看。” “臣遵旨。”冯保见实在是劝不动,还是遵旨行事,他派遣了小黄门去找海瑞和戚继光去了。 “陛下,戚帅到了。”张宏匆匆的走了进来,戚继光领了一个骑营两个步营驻扎在南京城内,因为拷饷的事儿,戚继光率领的京营处于枕戈待旦的战备状态,这边刚有了点苗头,戚继光就直接调动了足够的兵力赶来支援。 戚继光来的极快,即便是不用平叛,也可以维持秩序。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戚继光一身戎装,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皇帝陛下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赶忙俯首见礼,只要皇帝没事,一切都好说。 “戚帅要劝朕回去吗?”朱翊钧好奇的询问戚继光的意见。 “陛下不能避,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哪里都能去,避不得。”戚继光十分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陛下已经是少壮天子了,没人能阻拦陛下做什么了,皇帝躲了,这新政也没必要继续推行了。 “好。”朱翊钧笑了笑,开始嘱咐冯保具体展开部署。 南衙的肉食者以为大明皇帝不会见工匠,毕竟皇帝是九天之上,但朱翊钧有着丰富的接见匠人的经验,他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匠人,见外官、耆老这个自洪武年间传下来,到了正统年间就已经沉睡的祖宗之法,让朱翊钧知道该如何面对穷民苦力。 朱翊钧交代的非常细致,他让人把门打开,让赵梦佑先去让匠人推荐话事人,与此同时,整个福禧楼的所有椅子都搬到了门前,除了三个直接面对皇帝的话事人之外,另外还要找到各行各业的三百人,作为旁听,出席这次会面。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光明正大。 如果没有这三百人的旁听,很容易制造出一种皇帝和工贼们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密约,但有了旁听,就有了见证。 同时应天府的衙役也到了,这些衙役,要维持人群的秩序,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流血事件。 朱翊钧的命令如同流水一样从福禧楼传到了应天府,传给了各个衙役,这是皇命,无论是过度执行还是执行不到位,都可能面临天子的雷霆之怒,这绝不是某个具体衙役能够承担的起的罪名。 大明皇帝整理了一下衣冠,大踏步的走出了福禧楼,来到了福禧楼门前,坐在了搬来的龙椅上,看向了门前的长街上,人头攒动,朱翊钧挥手说道:“宣大把头觐见吧。” 三个大把头,两男一女,这个女子出现,是让朱翊钧格外意外的事儿,而后三百名旁听的各行各业的大把头,也一起入场,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工匠们忐忑不安的来到了福禧楼门前,显然没有经过训练,声音并不是整齐划一。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再挥动了下袖子,笑容颇为和煦的说道:“莫紧张,坐。” 三个大把头看见了离皇帝只有不到一丈的椅子,一时间愣着谁都不敢坐,他们去告官,都是磕着头,头抬一下都怕大刑伺候,这面圣,不仅可以免礼,居然还有座位,一时间谁都不敢坐。 “坐下说话就是。”朱翊钧也不急,他也没让别人去吓唬,而是静静的等待着三人坐下。 这是一种姿态,对话的姿态,跪着说话,是说不明白的。 朱翊钧一直等着犹豫的三人落座,才开口说道:“咱登基这么些年,也是愧对先生和戚帅,文不成,武不就,这文考不中进士,武领不了兵。” “但有一事儿,咱还是很自豪的,咱种地厉害呢!你们现在吃的红薯,都是宝歧司育种,咱亲自参与的事儿,这里面就有朕的育种,这些年,也就这点事,值得咱炫耀一番。”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咱能办就办,办不了就记下来,日后咱一定办。” (本章完) 第687章 算清楚他们欠了朕多少钱! 第687章 算清楚他们欠了朕多少钱! “工匠们的怨气,已经像是沸腾的水,无论如何都无法遮掩了。” “咱到了南衙,匠人们想要哭驾,而势要豪右们觉得咱是个居九重之上高高在上的君王,不会宣见匠人,他们错了,错的离谱,朕在北衙每年都要接见外官,匠人、军兵、穷民苦力,询问他们的难处,切实的解决他们的困难。” “咱的确是皇帝,但咱也是个农户。”朱翊钧看这些匠人还是有些紧张,立刻告诉他们把自己当成农户看待就可以了。 这话看起来有点矛盾,皇帝和农户好像是格格不入的,甚至是没有多少关联,是矛盾的身份,皇帝有个朝廷,朝廷又有各地的衙门,朝廷似乎总是在从农夫的身上,抠出来银子,来贪图享乐,这看起来矛盾,但这两个身份,又在陛下身上统一了起来。 “陛下啊,草民心里有怨气,但又怕说不明白,还请陛下海涵。”一个匠人话事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朱翊钧依旧温和的说道:“慢慢说,不着急,时间很多。” 这种温和的态度,让匠人们的紧张情绪消散了许多,说话利索了起来,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心里的怨气,啰啰嗦嗦的说了明白。 匠人们说的很絮叨,信息非常的散,具体的诉求也不明确,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但就是觉得不满,匠人不是读书人,他们无法总结的那么条理清楚,但朱翊钧很擅长从这些零散的信息,去总结问题的关键。 张居正认为陛下是很有政治天赋的,因为陛下擅长从现象中总结,基于矛盾说的四步分析法,现象、问题、原因、办法,只有围绕这四步去分析一件事,并且将千丝万缕、存在普遍联系的事物结合在一起去分析,这需要政治智慧。 “咱听明白了,咱复述一遍,三位听一听对不对,冯大伴你让小黄门把话传到旁听那边,问问他们,咱说的对不对。”朱翊钧对着冯保叮嘱了一番,旁听是必须要听的,这涉及到了皇帝的脸面、朝廷的公信力。 “长工需要签订合同,需要到各县、州、府衙门的户房报备,而长工的劳务合同又有最低的劳动报酬标准,所以,江南普遍的做法是将长工变成了短工,就是不进行招工,而是专门找经纪买办招工。”朱翊钧开始了自己的复述。 三位匠人话事人随着陛下说话,一直不停地点头,陛下说自己文不成,这条理却非常的清晰。 自从朝廷开始推行劳动报酬保障之后,相应的势要豪右、工坊主们也拿出了自己的办法来。 对于工坊主而言,这是非常便利的。 通过经纪买办用工,就会更加灵活,手工作坊大多数的活儿,都受到土地产出的影响,而土地产出又受时令影响,不是一年四季都要忙到头,比如织娘们,春蚕吐丝前后是最忙碌的,但到了夏秋冬三季,工坊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通过经纪买办用工,不用面对令人头疼的劳资矛盾,毕竟一切工价都是跟经纪买办们谈好的,有什么事,匠人去找这些经纪买办,而不是找工坊主,即便是积欠了某些劳动报酬没给,也可以通过别家经纪买办用工,不必过于担心。 通过经纪买办用工,最大的好处,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省钱。 省钱是全方位的,在工闲的时候,可以节省人工开支,在工忙的时候,可以加快生产;朝廷规定的各工种的最基本的劳动报酬,就可以不必遵守,毕竟没有劳务合同;而且可以把劳动报酬压得很低,大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穷民苦力;而且容易分赃,只需要搞定经纪买办就足够了。 “这些势要豪右就是欺负咱们大明百姓勤劳,南洋那些土人、倭奴,还有大食人舶来的黑番,没有鞭子抽着,根本不干活,饿死也懒得干,守着那么好的地方,也不肯好好种地,可咱们大明的百姓们,闲不下来,一闲就心慌。” “咱懂,就跟咱看不了土地抛荒一样,作孽啊。” “但他们就是仗着大明百姓勤劳,欺负咱们。”朱翊钧开始说影响,他认为这件事是欺负人。 勤劳是个相对的概念,安南国入镇南关到广西、广东砍甘蔗的那些安南人,和大明这些习惯了不劳而获的贱儒们相比,那肯定是安南人勤劳,但如果拿大明百姓去比,就会得出大明人勤劳的结果。 通过经纪买办用工,影响是极为恶劣的。 最直接了当的就是大明工匠们无法获得足够的劳动报酬,生活困苦,而其产生的间接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哪怕不是站在受害者,穷民苦力的立场上,去看这个问题,而是站在势要豪右的立场上看,这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时代变了。 在以前,肉食者可以完全不关心生产者的死活,贫困与否,而皇帝也可以心安理得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因为生产者只能依靠自己的进取心和创造力,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劳动报酬,以肉食者提供的微薄报酬为基础,如此活着,而生产者只能顺从,因为别无选择。 这就是小农经济的局限性,你离开了这一片天地,你还有哪里可以生存的吗?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 但如果劳动者无法得到充足的劳动报酬,无法获得足够的希望,他们就会拒绝进步,拒绝自我积累,以南衙为例,这种通过经纪买办用人的方式,短期去看是受益的,但一旦时间线拉长到五年十年,就有个必然的问题出现。 如果任由这种用人方式蔓延下去,南衙的工坊,就没有足够的熟练工匠诞生,永远停留在手工作坊的地步上,工坊里全都是短工,没有长工,注定无法顺利、高效、迅速的完成高附加值的商品生产,工坊就会被淘汰。 然后这些工坊主就会骂骂咧咧,这什么狗屁世道,朝廷什么狗屁朝廷,绝对不会从自身去找原因,去问一问自己为何会被市场所淘汰,绝不会!他们会认为都是皇帝、朝廷、衙门、世道的错,而不是自己,再加上贱儒们的鼓噪,就更加煞有其事了。 哪怕是完全站在肉食者的角度去看这个问题,就会发现,不仅仅是自己会被淘汰,还有更加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劳动力不再廉价。 充足的、廉价的劳动力,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儿,因为低廉的人工成本的结果导向就是利润下降,肉食者只会想方设法的竭尽所能的向下朘剥,来换取更加丰厚的利润,人力也是一种资源,当人力资源枯竭的时候,一切繁华,都会轰然倒塌。 朱翊钧自己用惑家拳,打出了矛盾说,他对问题的看法,从来不是单纯的一个立场去看问题,他从来不掩盖自己对穷民苦力的同情、对穷民苦力的偏袒立场。 过长的工作时间和致命的剥削程度,必须受到严格的限制,这不仅仅是保护生产者,同时也是在保护肉食者。 这个矛盾会随着大量白银流入,小农经济的逐渐蜕变,变得远比以前更加显著和复杂,而作为皇帝、朝廷,失去了调节社会矛盾的能力,也会被淘汰。 朱翊钧笑着说道:“那么咱们来看一下,现在最为急迫的几件事。”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让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这些经纪买办,需要想办法让他们彻底消失,让他们失去生存的土壤,这是当务之急,咱还真有几个办法,朕会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让这些经纪买办消失。” 朱翊钧是要切实解决问题的,在陈述了现象问题之后,他没有跟匠人们深入的讨论具体的政策,而是给了一份承诺,一个月内,经纪买办这种用工制度,从大明的腹地消失。 “这很难,陛下,没有这些经纪买办,我们找不到活儿干啊,这要是闲着,一睁眼就是全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哎。”一个匠人颇为恳切的说道。 现在大明务工的方式,多数都是传帮带,就是口口相传,带着老家的人,来到南衙,离开了这些经纪买办,匠人们唯恐没活儿干。 朱翊钧点头说道:“安心,咱很清楚,要彻底让他们消失,就需要有替代的人出现,咱会给出办法来。” “第二件事,就是衣食住行的问题。” 大明皇帝在匠人们啰啰嗦嗦中,把事情按照轻重缓急进行了整理,第二件事就是柴米油盐的大事,工匠在工坊里干活,婆娘在家里做饭,中午的时候去工坊里送饭,这衣食住行就是匠人们最头疼的问题了。 南京城的东西,都太贵了。 所有的匠人都很羡慕官厂的住坐工匠,因为住坐工匠有官舍可以住,吃饭的话,有大食堂,大锅饭都不好吃,但绝对能吃得饱,也不会有问题,官厂里有许多人吃坏了肚子,恐怕从总办到大把头,都要吃挂落(lào)。 按照这些匠人们的现身说法,只有住坐工匠,才算的上是工匠,他们这些民坊的工匠,都是当牛做马。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这个问题会随着经纪买办的消失,得到一些缓解,但也只是缓解,而不是解决,应天府、南衙,这些煤市口、菜市口、粮油米面坊,都掌握在一些人的手里,咱们北衙把煤市口进行官营,南衙这边,咱也保证能够官营,至于菜市口和粮油米面坊,朝廷也会想办法。” “前段时间府库、常平仓都烧了,海总宪整饬了府库,也应该让常平仓发挥一些作用。” “谷贱时增其贾而籴,谷贵时减其贾而粜。” 谷子价格低就买入,称之为籴,谷子价格贵的时候就卖出,称之为粜,常平仓就是起到平抑粮价的作用,但这个职能失效了,现在朝廷需要想办法发挥常平仓的作用。 南衙常平仓的问题最为严重,因为南京是留都,南衙十三府是南直隶,朝廷派来的巡抚、巡按、御史、户房官员,都没有了用处,因为大明朝廷基本框架的‘条条块块’,只有块块,没有条条,所以局面才会如此的糜烂。 “第三件事就是上学的事儿了,实话讲,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朱翊钧叹了口气,他是个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面对匠人们最关切的第三件事,大明皇帝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按照一般规律,肉食者应该希望生产者们,识字、灵活、守纪律、讲规矩、懂配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足够胜任工作,比如这船上的舟师,不识字怎么去学习牵星过洋之术? 但当下大明的肉食者似乎对生产者们识字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最好每个匠人都是目不识丁最好。 这种恐惧,和陈吾尹要给军兵附籍设一个极高的门槛、和南衙百官要夺了振武营妻室月粮的道理,是相同的,出于对政治权力垄断的诉求。 除了出于垄断权力的目的之外,对于肉食者而言,目不识丁的生产者更加容易控制。 大明官办学堂,总是在给学生灌输一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集体主义,而私塾们则更加倾向于无根的个人主义。????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一切社会关系构成了人,没有绝对的个人,所以这种极端个人主义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而现在,朱翊钧能做到的仅仅是给官厂设立学堂,而且主要也是培养工匠为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皇帝的极限了。 他既然做不到,就不会轻易给出承诺去。 但现在做不到,不代表以后做不到,他会把这件事记下来,公共教育投入,一旦开启,就是一项比军费还要庞大的支出,大明得更加富有一些,物质更加丰富一些,才有机会展开实施。 “最后一件事,和第一件事一样,一个月内,咱将这些游堕之人,清理一干二净,把他们都送去爪哇开拓去。”朱翊钧对匠人最关切的第四个问题,做出了正面回应。 匠人住的都比较近,一些不法分子就把目光看向了匠人,偷窃、抢劫、赌坊、拐卖等等恶性事件,屡屡发生,这也是为何会有一个织娘被推荐出来的原因,因为很多织娘的孩子被拐卖了。 匠人絮叨了很多事儿,比如这偷窃,明明匠人也很穷,为何要偷窃、抢劫匠人?因为大门大户都有家丁,抓到要被吊起来打,打死了衙门也不会管,登门入室,打死勿论,这是大明律的明文规定,而匠人家里,风险更小。 而赌坊更是泛滥,这属于劳动报酬回收计划的一部分。 “陛下,出事了。”张宏急匆匆的跑到了皇帝面前,小声耳语着具体的情况,朱翊钧眉头紧蹙,而后舒展开来。 在皇帝和匠人的大把头见面的时候,发生了流血事件,幸好京营、衙役都在,没有出现更加严重的伤亡。 “没死人,就不算出事,既然敢鼓噪匠人们到福禧楼来,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传朕的旨意,让衙役们把人放了吧。”朱翊钧说话声音比较大,他对张宏做出了具体的指示后,对着三位匠人解释起发生了什么事儿。 “刚才街上出了点小事,有些工坊主的家奴,意图伪装成匠人,对衙役袭击,想要把水搅浑,来个浑水摸鱼,这刚出手,反而被匠人们给抓了个现行,诸位,咱这双手是种地得手,都是老茧,这些个家奴们,可不干活儿,一眼就被认了出来。” “好家伙,那场面,当即就打了起来,衙役们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分开,这些家奴被打的鼻青脸肿。” 朱翊钧手上都是老茧,甚至有些变形,掌纹也比较深,还有些伤疤,伤疤主要是习武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习武磕磕碰碰擦一下,都是正常,朱翊钧手上还有冻疮,是去年冬天去看永定河采冰时候,身体力行采冰,冻出来的。 家奴被送去了惠民药局看伤,衙役们把打人的工匠给抓了起来,一种暴躁的情绪在蔓延,朱翊钧选择放人,这是群体事件,不能以斗殴论,但凡是处理的不及时,这种暴躁情绪,就会更加剧烈,这和朱翊钧亲自出面安抚百姓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匠人们最关切的四件事,有三件事陛下给出了承诺,而且还给出了时限,有一件事,陛下记载了小本本上。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匠人,左右看了看,还是一脸为难的说道:“陛下啊,草民还有一件事,还请陛下做主,这海总宪说,总括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为分解,雇役应付,就是说劳役摊派到了田亩之中,这松江府推行了一条鞭法,后来南衙也在推行。” “草民没理解错的话,是不是我们这些没有地的工匠,这个劳役就不用纳银了?” “没错。”朱翊钧眉头一皱,十分确信的说道。 一条鞭法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的劳役,都算到土地里去,需要用劳役的时候,出钱雇佣,这就是一条鞭法的本来面目,一条鞭法是实物税到货币税的转变,也是将名目繁多的劳役全都放在土地里。 “但为何我们这么没地的匠人也要交这个差役银,一年要七钱银子了。”这个匠人大胆的提问了起来。 “咱从来没说过要对没地的人收四差银。”朱翊钧坐的笔直,他看着匠人有些疑惑的问道:“有人扛着咱的龙旗大纛要这个钱了?” 匠人赶忙说道:“嗯,他们说是交的皇粮,七钱银子能买两石米了,够小孩子吃一年了。” “咱没让人收过。”朱翊钧十分郑重的说道:“一条鞭法,本就是自桂萼以来,为了解决民困于役提出的办法,已经这么多年了,看来是执行中出现了问题,除了这个差役银之外,还要交什么钱吗?” “有!”匠人们也意识到,这银子九成九没进皇帝的腰包,有人在捣鬼。 有一个词叫为虎作伥,就是被老虎杀死的人,冤魂不散变成伥鬼,吸引人到老虎的地盘,被老虎杀死,而大明朝廷就是老虎,势要豪右、乡贤缙绅、衙役酷吏,都是伥鬼。 但现在,匠人们恍惚发现,老虎压根就没那么大的饭量! 这不对账不知道,一对账吓一跳,朱翊钧这才知道,匠人们身上有这么多名目繁多的税! 这些匠人只能在外郭活动,一入南京城,每待一天,就要交五文钱的进城费,每一天都要交,这五文钱是直接在工钱里扣的,当然也可以自己在城门交,匠人们交是全额的,匠人们猜测可能肉食者可以少交一点。 芦、茶、矿也全都征课,大明百姓过冬除了囤煤就是囤草,秋天晒干之后,铺在床上,盖在身上用来保暖,而芦苇就是最好的草料,去买草的时候,在集市囤了草,就得给坐在坊市门前的差役交钱,矿课主要是在矿上,金、银、铁、铜、铅、锡、水银、矾、朱砂等等都要缴,而且不收实物,只收银子。 有的时候窑主拖欠工钱,匠人们就是真正的付钱上工。 除了进城、芦、茶、矿之外还有门摊、市肆、房号等等名目繁多的税,这些都不是正赋,不在朝廷征税的名册上。 “不是,这怎么还问织娘收税?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两钱银,三十以上三钱银?”朱翊钧被这些名目繁多的税给吓到了,尤其是十五岁以上不嫁人,就要每年收两钱银子。 “等会儿,这笔银子,不会只对织娘收吧。” 朱翊钧九岁登基,至今已经有十三年的工作经验了,这种离谱的税,想要收上来,需要基层多么强悍的执行力量?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银子,只能在织娘这里收的上来,这里的女子最为集中。 “是。”织娘面色痛苦的说道:“那些个衙役们,每年都要到织造局收这笔银子,后来织造局代收,两钱银,我们只要交一钱银,但不是织造局的织娘,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织造局是官厂,大部分的织娘都是织造局的,为了体面织造局只好出面谈,最后织造局承担了一半,算是把这件事给糊弄了过去。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对着冯保说道:“告诉大司徒,府库到底有多少银子,务必盘清楚!打着朕的名义,横征暴敛,最后都进了自己口袋,敢动朕的银子,朕要找他们要个说法!” “算清楚他们欠了朕多少钱!”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哪怕地方衙门说自己要收,非要打着皇帝的名义! 皇帝出了名的节俭,动皇帝的银子,这不等同于掏皇帝的心肝脾胃吗?一个江南名角还有魏国公府的关系,大明皇帝听了一曲,也就给了十银! 哪怕是名义上的银子,那也是陛下的! “这事咱查清楚了,一定张榜公告,打着朕的名义胡乱收税,这件事不用一个月,三天内,就有皇榜!”朱翊钧给了具体的承诺。 “你们现在这样就很好,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得抱起团来取暖,就得闹一闹,只有闹一闹,这帮势要豪右才知道怕,要不然他们根本看不到你们的力量,力量是需要表现出来的!你们不抱团,他们就抱团欺负你们。”朱翊钧再次肯定了这次匠人们的行动。 这番行为是合乎礼法的,谁说不符合礼法,朱翊钧就把《大诰》拿出来糊到他脸上,顺便启动祖宗之法。 反正是朱元璋、朱棣先干的。 夕阳西下,福禧楼谈判顺利结束,朱翊钧给出了时限三天和一个月的承诺,比兑现承诺更早的是在次日清晨,皇榜张贴了新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说于天下百姓知道,若是这些缙绅再借着咱的名头,欺压你每(们),克扣、拖欠,甚至不给,你每就合起伙来,押解他们到有司,若是有司不管,押解入京,咱来亲断。钦此。” 这是俗文圣旨,就是给百姓颁的诏书,敢打着皇帝的名义横征暴敛,朱翊钧在《大诰》翻了翻,按照类似的格式,下了一道相似的圣旨。 值得注意的是,圣旨是下章到随扈内阁,而后由随扈的六科给事中张贴到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这封圣旨,不是朱翊钧绕过文渊阁的阁老们让缇骑去颁布的,张居正、王崇古、万士和都赞同这份圣旨。 这是集体决策。 大司徒王国光在查账,比较忙,懒得了解原委,浮漂上就盖了赞同的章。 王崇古是工党党魁,对于扩大工匠利益的政令,他自然赞同,万士和是个帝党,皇帝说啥他都赞成,而且还专门研究了下大诰,堵了一些反对的声音。 张居正赞成的原因,比较有趣,在他看来: 矛盾相继才能循环向前,只有穷民苦力被欺压,一方过于强势,矛盾无法碰撞出火来,自然不可能在不断的矛盾冲突中,形成大家都接受的冲和状态,大明没办法往前走,闹一闹也好。 (本章完) 第688章 四旬过后始悟真,万事由天不由人 第688章 四旬过后始悟真,万事由天不由人 张居正在万历六年以前是明摄宗,万历六年皇帝大婚,张居正开始还政,现在张居正是大明帝师、首辅,在张居正看来,新政的成功从来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普天之下,庙堂之高再多的算计,再多的谋划,在执行的过程中,都会走形。 考成法只能一定程度上让执行变得更加顺畅,但变形是必然的,一条鞭法的矛盾就在这里。 自上而下的纠错力量自然重要,但自下而上的纠错力量,更加重要。 所以张居正赞成了皇帝一份很短的圣旨,这份圣旨赋予了万民为自己获得作为人的权利而斗争的合法性。 同样,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一定要警惕,自下而上的纠错力量绝对不能,被势要豪右的喉舌所掌控,这会影响穷民苦力表达自己真正的诉求,同样,也会影响朝堂的决策。 而张居正认为,皇帝陛下从大诰的旧纸堆里翻找出来的办法,非常好用。 皇帝下一道旨意,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赋予穷民苦力闹一闹的合法性,大多数的大明百姓,还是会随波逐流,忍受着苦难,继续被残忍的朘剥。 但,这一道圣旨,也是仅有的依据了。 “所以,自万历元年起,打着皇粮名义收取的银钱,仅仅在南衙十四府,就超过了一千万银?”朱翊钧看完了王国光的奏疏,面色凝重。 这个数字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 自度数旁通以来,大明每年都会对各地的粮价进行折银,南京每石米为五钱银,而一千万银大约等同于2000万石的米,而且不是未脱壳的糙米,而是直接押送京师的漕粮,一石米为一百五十斤,大约是30亿斤大米。 这还是官秤,按着浙江九营出巡抗汛的时候,百姓争相借用军兵的秤来看,这个数字还得往上涨。 这是正赋之外的苛捐杂税,其规模之庞大,令人触目惊心。 “陛下,这还是能查到的。”王国光补充说明,这还是有账目的,至于那没账目的就已经无法统计了,别说朝廷想知道,南衙上上下下都说不清楚,到底弄了多少银子。 “这下不得不继续拷饷了。”朱翊钧沉默了片刻,决定加大力度,如果不加大力度,他走了南衙还是这个模样,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一条编法,势在必行,将名目繁多的杂役编入地亩,从田亩中征收,这是朝廷政令,同样,需要让百姓知道,这些苛捐杂税,不该纳,起码不是陛下要的,地方衙门,再也不能扛着陛下的龙旗大纛,为非作歹。” “善名归己,恶名归上,此名教罪人。”王国光没有想着大跨步,一步到位,直接消灭所有的苛捐杂税,那不现实。 现实一点,就是这些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不能打着朝廷、皇帝的名义去收,这已经是巨大进步了。 真的要解决,还需要百姓们普遍意识到,这不是我该纳的税,并且反抗,有了这种意识,才能继续进行。 “有理。”朱翊钧认可王国光的谏言,作为皇帝,一定要杜绝不切实际的目标,因为这种空想的、一厢情愿的完美,注定造成更大的危害,路一步一步走,饭一口一口吃。 统治阶级的一厢情愿,其破坏性,甚至大过了昏庸。 “匠人们最关切的三件事里,有两件和刑部有关,趴在匠人身上吸血的那些杂碎,是时候清理一波了,臣以为展开为期一个月的严打,能够有效遏制。”王崇古决定进行一次春雷行动,将经纪买办和游堕全部物理意义上清剿。 朱翊钧对春雷行动非常赞同,他思考了下补充说道:“定要注意,这些杂碎,往往有着双重身份,比如这些杂碎是经纪买办的同时,往往也是势要豪右的家丁,这些家丁也不能放过,四月季风起,又到了帆船下洋的时候,跟远洋特使刘吉说,可以少带些货物,把这些流放犯,务必在今年全都送到爪哇。” “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缇骑来办,缇骑办不了,就请京营,把政策执行到位,朕对匠人许诺过的,若是不效,匠人恐怕会骂朕这个皇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除了军事,朱翊钧的指令都是非常具体的,不是含糊不清的,做出具体部署,下面的人才好做事。 朱翊钧对这些经纪买办的办法,就是封建铁拳,抓,抓到就扔到爪哇,若是抵抗就杀。 朱翊钧看向了赵梦佑说道:“把缇骑放出去,四处走访,从百姓、匠人身上找线索,找答案,多问问百姓,他们都知道,一定要把这些经纪买办,连根拔起,断了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一只手,他们才知道,有些事儿不能做,朕说过的话就是铁律,朕画的红线,绝不可逾越。” “应天府衙役里有很多都是衙蠧,他们和地方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必动用衙役,就缇骑去做。” “势必在一个月内将其一网打尽!”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说道:“匠人们提到过需要这些经纪买办招工,没有土壤的种子无法发芽,既然这种经纪买办出现,自然是有需求,打倒经纪买办是一方面,如何在整个用工流程里,将其淘汰掉,是另外一方面。” 朱翊钧点头认可,他十分确信的说道:“先生说得对,只会挥舞拳头,会让这些势要豪右轻视朕,觉得朕不过是个张牙舞爪的孩子,需要瓦解其生长的土壤。” “官厂的法例办来做就行。”王崇古笑着说道:“怎么说我也是工党党魁,陛下,元辅不必过分担心。” 工匠的事儿,他这个工党党魁这个时候不发力,谁还认可他这个党魁? “哦?王次辅已经有了想法?”张居正一愣,这本该是个棘手的问题,所以张居正才在面圣的时候提及。 王崇古斟酌了一番才说道:“元辅不在官厂,不太清楚,以北衙的永定毛呢厂为例,两个毛呢厂一共有织娘、工匠一万三千人左右,但这么点人显然是无法完成一年110万匹毛呢的织造的,围绕着毛呢厂,在毛呢厂的周围形成了近千个毛呢厂上下游的工坊,把这些民坊也算上,才是官办毛呢厂的面目。” “同样,官办毛呢厂就是根,而这些民坊,是枝叶。” “我的想法非常简单,就是发挥官厂的主导作用。” 官厂的附近很容易就会形成产业群,一如京杭大运河这个经济实体,一如五大市舶司的经济实体,而官厂的规模要小一些,不是那么的集中,但不代表没有,这些产业群一定会形成聚集效应,大部分从事此类的匠人,都在这些地方聚集。 那么官厂就要发挥作用出来,和民坊沟通,并且充当匠人务工的媒介。 “说穿了,这些经纪买办,不就是可以介绍活儿给这些匠人们干吗?经过官厂介绍,这匠人就有了娘家人,受了欺负,还能到娘家告状,还能防止肉食者鄙,目光短浅,不培养熟练匠人被淘汰,绫罗绸缎都是丝绸,可是这缎的价格利润远高于绫。”王崇古进行了总结。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那要是这些民坊,不肯接受官厂的介绍呢?” “这可由不得他们,真的反对,也可以,那就不给他们单子,饿死他们,要不就直接扩张,吃掉他们,现在官厂的规模,是为了防止过分的臃肿和僵化,所以才维持现在这个规模。”王崇古为陛下介绍了下什么叫做主导地位。 主导地位可是现实的影响,官厂是个庞然大物,在经济中有着弥足轻重的地位,这庞然大物翻翻身就能碾死无数的民坊了,王崇古可不是说瞎话,就以西山煤局而言,西山煤局不给谁家供煤,那这家立刻就会被残忍的市场淘汰,被虎豹豺狼分而食之。 “看起来是解决了许多的问题,那么,王次辅,代价是什么呢?”朱翊钧看到了好处,但他需要知道坏处。 王崇古立刻回答道:“陛下,这次是官厂权力的扩张,官厂一旦变得臃肿和僵化,就会成为吃人的怪兽,官厂的规模超过了三成就要警惕,超过了五成就要干涉,超过了七成,就要打击,否则官厂和民坊,都会失去活力。” 警惕官厂的无限扩张,是王崇古从毛呢官厂开始,就一直在不断地重复申明的一个观点,任何一个经济、政治实体,无序的扩张,必然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这是历史教训,毕竟南北两宋,一斤煤敢卖200文,毕竟晋党曾经敢给自己联姻,用金字诰命。 代价就是官厂扩大了影响力,市场会失去一些活力,当然这在封建帝制之下,又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必然。 “今天的南衙,就是明天的官厂。”王崇古的表情有些微妙的说道:“不过至少官厂是分散的。” 王崇古现在抛弃了晋党党魁的身份后,发现了地域性结党的危害。 当初的晋党,就是现在的南衙。 “陛下,其实要切实解决匠人们的困扰,这些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想要治本,还是要想法设法的让匠人们变成熟练工匠,有了一技之长,势要豪右大声的说,你不干有的是人干。那匠人也可以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王崇古觉得现在做的都是‘表面文章’,真的要治本,还是培养熟练工匠。 个人的学识,经验,也是个人的固定资产,而且这些固定资产可以进行生产,这就是王崇古这么说的根本原因。 表面文章是必须要做的,因为几乎所有事儿,都是由表及里,量变引发质变。 贱儒这种连表面文章都不想做,大叫着放内帑,就可以滋润万木之枯,是一种极端,而对万事万物之间的矛盾,恨不得立刻马上,不顾客观事实,就想要解决所有问题,是另外一种极端。 比如李贽就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当初他刚到北衙,就大声喊着无代表不纳税的口号,就是不顾客观现实的典型。 如何在其中找到平衡,就非常考验皇帝陛下的智慧了。 朱翊钧翻动着王国光上奏的奏疏,看了许久,面色凝重的问道:“这个南衙户部尚书傅希挚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什么事儿都跟他有关系?” 前徐州府知府陈吾尹、南京大理寺卿舒化、戴凤翔等人、这次的扛着龙旗大纛收银子包括对十五岁以上的织娘征收两钱银子的税,都和傅希挚有关。 按照赵梦佑所提出的多重指向法,当超过三重指向的时候,说明一定有问题。 南衙的问题是系统性的问题,是历史包袱,同样也不是没有具体犯案的人,南京户部尚书,总督仓场的傅希挚,和方方面面都有瓜葛。 这里面有一条特别有趣,那就是南京总宪袁洪愈那个不争气的孙子,拜的先生,就是这个户部尚书的家学先生。 北宋时候宰相富弼也是宋朝赫赫有名的名相,他有手书真迹《儿子贴》流传于世,这封书贴的全文为:儿子赋性鲁钝,加之绝不更事。京师老夫绝少相知者,频令请见,凡百望一一指教,幸甚幸甚。此亦乞丙去。弼再上。 富弼这短短四十多个多字,道尽了一个老父亲的无奈,当然富弼也知道这样不好,所以请友人看过之后烧掉(丙去),当然富弼的手书,这位友人没舍得烧,就留下了,富弼要强了一生,最后还是给儿子请托了关系。????袁洪愈一生清廉,但老了,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孙子奔波。 “他身上有个案子,臣还在查,所以就没有在奏疏里详细说明。”万国光看了眼海瑞,才面色凝重的说道。 “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其实可以告诉陛下了。”海瑞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这个傅希挚往倭国走私硝石。” “嗯?”朱翊钧放下手中的奏疏,抬头看着海瑞,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神情。 事情太过于离谱,以至于朱翊钧已经完全失去了涵养的功夫,呆愣的看着海瑞,不确信的问道:“这个傅希挚,往倭国倒腾硝石?!” “是。”海瑞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就差长崎总督府那边确认了,不过在咱们大明这边,是铁证如山,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荣辱,所以办案十分的慎重,都察院、户部、镇抚司再加上市舶司进行了反复的确认,才查清楚了。” 朱翊钧愣了下说道:“他疯了吗?” 大明硝石年产量是五十万斤,而大明舶来的孟加拉硝石大约是一百三十万斤,有硝石才有火药,费利佩能做日不落帝国的底气,就是秘鲁的硝石。 因为倭患的原因,东南沿海商贾也有普遍的默契,连制作烟爆竹的土硝,就是粪坑的白霜,都不往倭国销售,他堂堂大明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往倭国走私硝石,这件事让朱翊钧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利润太丰厚了,他倒腾的硝石,一斤硝石在大明五分银,但到了倭国能卖五两银子,翻了整整一百倍,这利润太过于厚重,现在还在查,是他托庇之下的势要豪右自己做的这件事,还是傅希挚授意。”海瑞告诉了陛下现在案件的进度。 傅希挚作为明公,当然不用亲自下场做这等腌臜事,大明查到这件事,还得从倭银说起。 自海瑞追缉赃款,大明皇帝在南衙拷饷,缇骑衙门陆陆续续收到了大约四百万两白银,不是御制银币,是银锭。 来自倭国的白银和来自秘鲁富饶的白银,是略有不同的,倭银因为工艺原因,含有少量的硫磺,而且是吹灰法制造,而富饶银矿则是汞齐法,会有水银残留。 缇骑衙门收到的白银,超过了七成都是倭银,这让两位办案经验非常丰富的缇帅,赵梦佑、骆秉良心里产生了一些疑惑,每年流入大明的倭银为三百万银,富饶白银大约为六百万银,这七成倭银比例,有点太过了。 如此多的倭银,让缇骑开始对着倭银的来源开始追查。 走私,在大明东南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在万历开海以来,这种现象没有断绝,反而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这查着查着,南京城的几家遮奢户,就被查了出来,本来就是个稽私的案子,可是在办案的过程中,发现了硝石出口的痕迹,这就不是犯罪了,而是反贼了。 最后,查到了户部尚书傅希挚的头上。 “陛下,硝石管理极为严苛,无论是老君洞的硝石,还是舶来硝石,每一斤都在案,这些势要豪右大规模走私硝石的货源来自于哪里,就值得深究,难道大明还有除了老君洞之外,大规模的硝石产地吗?”赵梦佑解释着办案的流程。 “这些硝石,是舶来硝石?”朱翊钧意识到了硝石的来源。 大明的硝石矿不是遍地都是,易于开采的就仅限于老君洞,这地方管的很严,少量还有可能,能到走私的规模,绝对不是从老君洞流出来的,舶来硝石有一部分会留存在南衙,配给地方从南衙调运。 “所以,总督仓场的傅希挚,把朕的硝石,卖给了倭国,朝廷拆分南衙查府库,就只能铤而走险,火龙烧仓,哪怕被朕拷饷,也决计不能暴露硝石被卖往了倭国。”朱翊钧深吸了口气,对整个案情的大概脉络进行了梳理。 朱翊钧还奇怪,这南衙的府库烧的也太快了,怎么也要斗上几个回合,士林先闹一闹,臣子写写奏疏,朱翊钧骂街,大家在规则之内斗上几个回合,结果这还没开始斗法,火龙烧仓直接发动了。 感情里面藏着一个硝石走私的惊天大案。 “目前看,事情就是这样。”赵梦佑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陛下平素待人和善,可发起火来,还是很可怕的。 “缇帅,把傅希挚拿了吧,这已经不是三重指向,基本可以确定他有罪,先拿了查问,所有涉事之人,一体拿下。”朱翊钧看着赵梦佑十分明确的说道:“查到魏国公府,也不姑息,放手去做。” “陛下,其实魏国公也是觉得南衙太烂了,所以水师换防南衙的时候,魏国公才拱手相让,他对南衙的糜烂,非常了解,但他又做不了什么。”戚继光替徐邦瑞说了好话。 徐邦瑞可不是他爹徐鹏举那个草包,倭国有了火药,倭寇入寇的时候,要拼命的是他徐邦瑞这个武勋,在戚继光看来,徐邦瑞是拎得清轻重的,这种事,不会参与,要是参与到了往倭国倒卖硝石这种事里,徐邦瑞决计不会轻易交出南京的防务。 徐邦瑞非常欢迎皇帝来到南衙,甚至积极配合朝廷的政令,公审的时候,也愿意出面,这些种种行为,都不像是对抗的姿态。 最重要的是徐邦瑞请求皇帝,给大明军兵妻室月粮,至少要在京营和水师推行,这是立场。 徐邦瑞就是首鼠两端,也没必要上这么一份奏疏,多此一举,给自己自找麻烦。 “知人知面不知心,查一查就清楚了。”朱翊钧没有听从戚继光的建议,而是让缇骑衙门彻查清楚,查到魏国公府也不要避让,一查到底。 “臣遵旨。”赵梦佑俯首领命。 大明皇帝重信守诺,这可是大光明教认定的第二大美德。 陛下有八大美德,按照大光明教的教义,这八大美德,有一样,就可以将自己安顿的很好,有三样,就可以出人头地,有五样,就是骨鲠正直之人,是天下不可或缺的人杰,有七样以上,就是人间圣人。 大明皇帝不轻易许诺,但每次许诺,都会做到,这一次陛下对南衙匠人承诺,要在一个月之内解决这些趴在匠人身上吸血的蠹虫,经纪买办和游堕之民。 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经纪买办就被抓了,查问清楚,直接在浦口上船送爪哇,七天之后,匠人聚集的地方,再没有要把孩子抱走的人牙子了。 经纪买办会被送爪哇,而抱小孩的人牙子,将会斩首示众。 至于取代经纪买办的官厂,执行的也非常迅速,各官厂不认为这是自找麻烦,而是积极行动了起来。 对于大明官厂而言,钱重要还是权力重要?当然是权力重要。 大明这片土地,亘古以来就没变过,有权就有钱,所以法例办对于给匠人介绍活儿这个事儿,非常热衷! 因为这是官厂法例办权力的扩张,比如这些个匠人受了委屈,法例办就可以负责去调解了,至于调解的过程,势要豪右怎么才能送走这些瘟神,就是新政代价的一部分了。 朱翊钧履行承诺的时候,缇骑们也没闲着,最终把南京户部尚书傅希挚的案子查清楚了。 不是那几家势要豪右瞒着傅希挚干的,傅希挚除了提供保护和过关必要的通关文牒之外,还提供了货源,存在南衙府库的硝石,被掏空了,所以才有了火龙烧仓如此激烈的手段。 “陛下,缇骑将傅希挚押来了。”冯保小心的提醒着批阅奏疏的陛下,陛下点名要见傅希挚,陛下想不明白,为何傅希挚为了银子,要做到这种地步。 “宣。” “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傅希挚戴着镣铐,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的行礼。 “傅希挚,朕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嘉靖三十五年中了进士,而后淮扬海防兵备副使,隆庆三年,小股倭寇犯高邮卫,你甚至还亲自领兵平倭,那时候你都五十二岁了,你还要冲锋陷阵。”朱翊钧合上了奏疏,抬起了头,眉头紧蹙的说道。 傅希挚在战场上亲自手刃了两名倭寇,这就是朱翊钧要问问究竟的原因,一个读书人能冲锋陷阵已经难得了,至于手刃两名倭寇是不是贪了手下军兵的军功,朱翊钧也无从得知,但肯冲锋陷阵,已经是莫大的勇气。 是什么让傅希挚变成了这个样子。 “陛下,罪臣老了,哎。”傅希挚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再叩首,低声说道:“罪臣还不如当时就死在高邮卫,还能混个忠勇祠的牌位。” “很多事,由不得罪臣。” 傅希挚有很多话要说,但想了很久,最后给陛下的理由只有不由己。 一如要强了一生的富弼给友人写信,一如廉洁了一生的袁洪愈去找海瑞说情,一如现在枷锁加身的傅希挚。 傅希挚跪在地上,才低声说道:“罪臣刚刚金榜题名,也是什么都不怕,面对什么样的磨难,罪臣都不怕,现在,罪臣不能也不敢,有妻儿老小。” 记不清了,记不清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变成了现在这番模样,变得越来越大胆,做事越来越过分。 “罪臣往倭国贩售硝石,其实也是看倭国再无法滋扰大明海疆,才动了这个贪念,一年最多五万斤硝石。”傅希挚也不是为自己狡辩,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往倭国倒腾的东西很多,硝石是一部分,而且他也严格控制数量。 “魏国公府拿银子了吗?”朱翊钧直截了当的询问。 “没有,现在的魏国公不肯拿,他家也不缺这点儿银子,但大概是猜到了一些。”傅希挚没有对抗调查,没有骂骂咧咧,陛下问,他就老实说,只求速死,他没有拿臣罪该万死这种套话糊弄皇帝。 徐邦瑞知道吗?猜到一点,库房里少了五万斤硝石,徐邦瑞当然会浮想联翩,但徐邦瑞没有身份去调查这件事,想做什么又不能做。 所以皇帝来了,徐邦瑞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本章完) 第689章 《论奸臣的自我修养》 第689章 《论奸臣的自我修养》 山海经里记载着一种叫‘并封’的野兽,居住在巫咸国的东面,是一个两头猪,一个身子两个头,遇到事情的时候,这两个脑袋都想逃走,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左右为难,反而力用不到一处,无法逃脱。 这就是傅希挚一步步走来的原因,有些事,一面是公,一面是私,一面是个人的意志,一面是身后的推手,一面是披坚执锐为了保卫大明而奋不顾身,一面是贪赃枉法为了银钱财富而穷凶极恶,这都是傅希挚。 这些事儿,不是他不想,就不做的。 权力和金钱的双重异化之下,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傅希挚没有为自己过多的分辩,也没有要辩论的余地,因为他很清楚,五万斤的走私量,是现在的量,随着生意的不断扩大,会失去掌控,最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很清楚,自己该死。 临死前,傅希挚没有胡乱攀咬,将魏国公府拉下水,因为已经足够丢人了。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还活着,但他早已经死了,傅希挚就是活着的死人。 “林辅成说,人被宗教、被金钱、被权力异化,就像吸食阿片一样,就会形成心魔,心魔会在不断地做恶之中壮大,慢慢的控制人的行为,最终变成活着的死人,这就是异化的最终面目。”朱翊钧说起了林辅成、李贽思辨的结果。 异化的最终导向就是活死人。 而傅希挚用自己,践行了这一个道理。 “罪臣万死。”傅希挚吐了口浊气,整个人都垮塌了下去,他本来想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在陛下终审的时候,老老实实交代,维护自己的体面,但现在陛下的心魔说法一出,傅希挚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体面可言。 他不是在等死,而是早就死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国朝有八议,你是正二品的尚书,本该议贵,你当年披坚执锐,平倭有功,本该议功,你往倭国倒腾点东西,顶多就一个革职查办,说不定还能保留功名,死后,在文人墨客的笔杆子下,还能成为朝廷冤屈士大夫的一面旗帜。” “但这些东西里有了硝石,朕便不能给你八议了。” “斩立决,尔家眷亲族,一体流放爪哇。” 朱翊钧给了傅希挚最后的体面,斩首示众,而不是拉到解刳院里做标本。 “罪臣叩谢皇恩。”傅希挚再叩首,谢了皇帝的恩典。 他的罪名非常严重,如果按大诰去判,一定会全家族诛,如果按照大明一贯的风力舆论去判,通倭一定会被送去解刳院,上下都可以接受,但陛下最终给了他斩立决,没有把他做成标本,他的家人家族都遭到了流放的惩罚。 陛下嘴上说着不议贵,但心里还是给傅希挚议功了,平倭有功,杀倭寇的文武百官,都能在陛下这里得到额外的优待,这也是惯例。 “押下去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缇骑带走人犯。 “罪臣告退。”傅希挚行礼后,在缇骑的押解下,离开了南湖别苑。 朱翊钧要见傅希挚,就是问个究竟,问问他究竟为何这般,同样也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比如胡宗宪被徐阶害死在了天牢里。 胡宗宪在牢狱之中,写了辩诬疏,但这封辩诬疏最终也没有送到皇帝的案前。 傅希挚,正二品大员,朱翊钧见他,就是为了日后防止有人小作文,说什么缇骑诬陷。 人是他朱翊钧亲自下的判决,也不用推到缇骑的头上,通倭都得死。 朱翊钧的视线一直在傅希挚的身上,他走的很慢,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动作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的离开了。 “冯大伴,你说,朕以后会不会变成他这幅样子呢?”朱翊钧忽然开口问道。 冯保愣了愣,认真思索了许久说道:“不会,陛下,士不可以不弘毅,陛下弘毅,哪怕士大夫们给陛下身上泼一万盆的脏水,时间也会证明,陛下是对的。” 不由己?两头猪?海瑞、张居正、袁洪愈、沈鲤这些人,年纪也都大了,他们怎么就任由自己的意志活着?哪怕这个世道过分的糟糕,但他们依旧顽强的坚持了下来。 弘毅士人,是不会被身后的推手左右的,坚毅是陛下的美德。 “你倒是乐观,马屁拍的震天响。”朱翊钧笑着拿起了奏疏,这冯保十几年了,还是这样,马屁精一个。 冯保连连摆手说道:“不是臣乐观,也不是马屁,自从大宗伯万士和开始读史,臣也读了不少的史书,臣没见过书里的圣君明主,臣只见过陛下这样的圣君。” 那些圣君都死了,陛下活着,冯保不觉得陛下比历史长河里的那些明君差。 “行了,干活了。”朱翊钧懒得跟冯保掰扯,他选择了上磨,北衙送来了一些需要皇帝亲自处置的奏疏。 凌云翼在河南作威作福,被河南的势要豪右给告了,让皇帝感到极为惊讶的是,河南的势要豪右虽然骂凌云翼霸道,但也只是希望皇帝能让凌部堂收敛些,而没有赶走凌部堂的意思。 用河南缙绅的话说:凌部堂豪横跋扈,行事却光明磊落。 杀人就杀人吧,有些人是真的该杀,就连缙绅们也觉得该死。 光明磊落,凌云翼做事就是两个字,公平,公平,还是特么的公平。 修黄河堤坝,按照田产进行摊派,你家多少田,就摊派多少,这就是公平,人不患寡患不均,摊派这种事,势要豪右的钱如数奉还,乡贤缙绅的钱三七分账,这乡贤缙绅乐意纳捐才怪!这宗族可不就联合起来对抗朝廷政令? 王府、势要豪右不清丈,就他们乡贤缙绅清丈,他们乡贤缙绅怎么可能乐意? 但凌云翼做事,却是谁家田多谁多出钱粮,清丈都是一体清丈,管你是谁,这河南的乡贤缙绅对凌云翼非常认可,但还是觉得凌云翼的刀子太吓人。 沈一贯奏闻朝廷,他还没有找到西域商人所说的盐泽,就是钾盐湖,希望朝廷能多给点时间,这些西域商人的嘴有点严,需要一些刑具,撬开他们的嘴了。 沈一贯是个浙江的读书人,在他眼里,蛮夷狼面兽心,不是人。 华夷之辩是一种歧视论,不把蛮夷当人,在中原人看来理所当然。 这种不把蛮夷当人看的傲慢,一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在英国人非常非常强烈的要求下,国书之中,才取消了蛮夷、夷人的称呼,改为了洋人二字,《中英天津条约》第51条:嗣后各式公文,无论京外,内叙大英国官民,自不得提书‘夷’字。 在天津条约签订的时候,英国人把这个字视为奇耻大辱,甚至说不改,就不谈了,继续打。 沈一贯是浙党的中流砥柱,他也是个传统的士大夫,他反对酷刑,但蛮夷又不是人,所以打算动刑,一定要把这个能让土地丰收的钾盐湖给找出来。 盐泽,也就是罗布泊,在大漠之中,万历年间的罗布泊还没有彻底干涸,还是一片绿洲,能找到罗布泊,就能找到进军西域的支点,这是重开西域的重要一步。 云南那边传来了消息,大明恢复了一处宣慰司,请求更名为府,隶属于云南。 黔国公沐昌祚、四川总兵刘綎的意见是:改名木邦府,隶属云南有司,成为大明属地。 而云南巡抚刘世曾的想法和黔国公、四川总兵完全相反,刘世曾的意思是:把木邦府改为木邦总督府,由黔国公领木邦总督,如果日后拿下了整个东吁,那黔国公兼领东吁总督。 为此,文武吵得不可开交。 也不是刘世曾有什么歹念,他的理由是,木邦这个地方,黔国公府又没有费朝廷的钱粮,自己打下的地盘,战争推进到这个地步,不给点实质性的赏赐,实在是说不过去,干脆实质性的封地得了。 而沐昌祚的想法是,这次的主力都是汉兵,打仗的都是刘綎刘大刀,反倒是黔国公府养了无数年的生苗、熟苗这些番军,屁用没有,全都是反作用,差点被给偷了大理老巢。 沐昌祚反驳刘世曾:怎么不费朝廷钱粮?陛下的赏赐、云贵川黔的汉兵,都出工出力,到了摘桃子的时候,他黔国公府一家独占,没有这般道理。 “朕怎么觉得云南方面,在跟朕唱双簧呢?”朱翊钧看着这本奏疏,总觉得不太对,历来都是分赃不均吵起来,这倒好,把桃子推来推去,互相推脱。 “陛下,他们说的理由不是心里想的。” “黔国公想的明白,当个鬼的木邦总督哟,哪有当大明王爷来的舒服?再说了,新开辟之地,都是刁民,治理也麻烦,还不如交给这些个文官们,让他们去折腾。”冯保从他的立场上解释了下黔国公极力反对给自己划拉封地的理由。 按照周朝时候的分封,真的锡土,不出数年就得被讨伐了,封地要丢,爵位也要丢。 再说了,黔国公府的一切礼制,皆为王府标准,沐王府可不是说说而已,分封而不锡土可是祖制,跟大明生分的事儿,做不得。 “那刘世曾呢?”朱翊钧认可冯保的说法,黔国公府不想要封地可以理解,当个劳什子的木邦王、东吁王,一万个木邦王都不如一个大明国公,大明一共就六个国公,除了国初的国公府之外,只有一个戚继光了。 那鹰扬侯张元勋、泗水侯殷正茂、石隆伯邓子龙,哪个愿意放弃大明爵位,当番国国王的? 沐昌祚真的有这个想法,沐家列祖列宗都要气的从坟里爬出来了。 “刘世曾想法其实也很正常,这划了府,隶属于云南,就得搞王化,这天高水长,哪有人愿意去?还不如世袭土司,陛下,那边地方,也不能种地,不能种地,在刘世曾眼里,就是毫无价值可言。”冯保可以理解刘世曾的想法,真的变成了府,云南地方官员都得骂他刘世曾给官僚阶级找了个烂活儿。 朱翊钧再次点头说道:“有理。” 木邦宣慰司,是大明军兵打下来的,这地方有很多很多的汉人,之前汉人占了六成以上,虽然不如绥远的八成,但也是具备了王化条件,再加上大明军征伐,这些生苗熟苗,跑的跑,死的死,汉人比例再次上升。 完全吃下吧,统治成本高,不吃吧,这打都打下来了,左右为难。 不仅是个人,国事有时候也会有这种并封的状态。????“这样,他们也别吵了,划为府,隶属于云南,和当初云南一样,设立诸多土司自治,这王化慢慢来,拉长时间来消化。”朱翊钧做出了最后的决策,名义上是隶属于云南布政司,实际上还是土司自治,算是把云南各方面势力都照顾到了。 王化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时间跨度甚至要超过一百年、两百年时间,这个时间随着生产力的提高而缩短,但也不是十年、二十年就能做完的。 朱翊钧一共就批了五本奏疏,全都是国朝大事,庶务都是朱翊镠处理。 潞王又又又被弹劾了! 这次还不是言官们鸡蛋里挑骨头,也不是潞王又胡闹,潞王胡闹已经不值得言官们弹劾了,实在是潞王这孩子批奏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送到宫里的奏疏,七八天了都没个回复,搞得北衙官僚怨声载道,行政效率下降,考成法的笼头可不会松绑,搞得一些科道言官都想要跑去伏阙了! 但又担心不讲理的朱翊镠把人直接扔大牢里,只好再请陛下早日回去。 潞王还专门上了道奏疏,痛骂官僚写的奏疏云里雾里看不明白,内容冗长有效信息低,信息零散,不加标点,为难他这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看的慢了就被人吆五喝六,这些人还要到陛下面前告状,到底谁才是孩子!玩不起告家长是吧! 朱翊钧只能拟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圣旨,训诫朱翊镠不要贪玩,该批的奏疏都要批,哪怕盖个章也行。 朱翊钧刚批完了奏疏,王崇古就到了,王崇古来汇报春雷行动和官厂主导作用的结果。 王崇古的春雷行动执行的非常到位,高压政策,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摸个钱袋子,不出五步就会被抓,抱孩子?小偷小摸都被扔到船上送爪哇了,对于爪哇这块肥地,大明皇帝势在必得。 “王次辅啊,朕听说,别人都叫你五步蛇。”朱翊钧说起了最近南京城的一个趣闻,春雷行动中,王崇古也多了个外号,叫五步蛇。 五步蛇的毒性很大,五步就倒,春雷行动的力度就像五步蛇一样,当然如此力度之下,南京城内瞬间变得天朗气清了起来,而主持春雷行动的王次辅,就成了五步蛇。 “臣谢谢他们给臣取的外号了,有叫错的名,没有起错的外号,他们最好一直记得这个外号。”王崇古倒是非常坦然的说道:“臣从来不相信道德约束,臣只相信畏惧,他们只要记得这个外号一天,就不敢过于放肆。” “他们敢为难匠人,臣就敢为难他们。” 王崇古、王谦,威权崇拜者,他们就只相信威吓之效,只相信恐惧才会有效果,语重心长的教化,说那么多,有个屁用!不如一拳打下去来的老实。 这大抵就是法家的思想,明刑弼教。 “南衙有本杂报,王次辅看看?”朱翊钧从桌上翻出了一本杂报,将杂报圈出来的一篇文章,才递给了王崇古。 王崇古一看,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贱儒放屁,臭不可闻!官厂无论如何都不能搞什么长工变短工。” 杂报的内容,就是肯定经纪买办用工法,整篇文章全都是围绕着经纪买办用工法的积极意义去讨论,在杂报上,笔正认为,官厂也要有一定量的短工。 官厂的长工太多了,会容易造成近亲繁殖、臃肿、僵化、生产低效,而引入短工法,可以有效的解决这些问题,最重要的是可以节省成本,可以省钱,一个长工的劳动报酬很高,培养起来也很贵,但官厂、民坊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的熟练工匠。 熟练工匠生产高附加值商品,而这些高附加值商品,往往都是高利润,高价格,比如丝绸,比如精纺毛呢,高附加值商品的市场很低,所以对熟练工匠的需求也少。 朝廷整体否认经纪买办用工法,就是否定短工,就是用看得见的大手去干涉市场的调整,不可能人人是熟练工匠,就像是不可能人人都是进士举人。 整篇文章说的都很有道理。 但王崇古认为臭不可闻。 王崇古将杂报放下,摇头说道:“这篇杂报的内容,是错误的,不了解住坐工匠制度导致的,陛下,短工其实不省钱,尤其是对官厂而言,除了图个方便,臣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不省钱?”朱翊钧一愣。 “陛下民坊离了熟练工匠顶多生产点附加价值低的商品,官厂不行,官厂要只能生产低附加值商品,还怎么占据主导地位?怎么当得了主心骨?真的不省钱,熟练工匠创造的利润,是一个学徒的十倍甚至更多。”王崇古首先纠正了下陛下的偏见。 临时工真的不省钱,对官厂尤其如此。 王崇古接着说道:“不事生产的人,往往都这个样子,他们从来没见过官厂里的工匠,就是五级匠人里最顶级的大工匠,都是闲不住的人,你不让他们干,他们还要骂人呢,总想捣鼓点什么,就跟这些读书人一样,肚子里有了墨水,怎么可能不写点什么?” “官厂里,当然有大搞特权的人在,但匠人们玩的样,可远不如这些读书人搞出来的这些东西,啧啧,也不知道这笔正,是怎么好意思说匠人们大搞特权的。” “贱儒的眼里,整个世界都是下贱的!” 这个笔正大肆宣扬的问题,在官厂当然存在,但最大的问题,近亲繁殖,大明本身就是世袭匠户制度。 “陛下,匠人在官厂里占到了主导地位,这是贱儒所不了解的。”王崇古思前想后,还是要对陛下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匠人们不服大把头,不服这些官吏胡说八道,是可以表现出来的,甚至是可以指着鼻子骂这些官吏多管闲事,我儿带着笔正去毛呢厂看铁马的时候,就有法例办的人,让王谦把帽子带好。” “官厂是搞生产的,生产就是如此,各管各自的事儿。” “住坐工匠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甚至敢为难王谦,而王谦也没办法,只能把帽子带好,因为住坐工匠的逐出,是不被官吏所控制的,而是由法例办调查清楚事情原委后,送到总办手里,如果涉及到了刑名,就会移交衙门,如果不涉及刑名,就会酌情。” “陛下,住坐工匠是官厂的固定资产,是原料变成商品,变成钱的资产,没有刑名之罪,是不允许轻易革除住坐工匠的。” 住坐工匠和民坊里的工匠,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这是贱儒们所不清楚的。 大明官厂是存在新陈代谢的,官厂的代谢名叫清汰,制定的考核标准多次无法完成、多次违反安全生产条例、重大生产事故,以及政治清汰,就是官厂的新陈代谢,但官厂的人事总体上比民坊稳定。 考核标准是五级工匠里该级工匠最效率的匠人的七成,而徐州煤窑在私人手中掌控,往往是以最高效率再额外添加工作量进行考核,能完成才有鬼。 而考核的话会有六册一账,官吏是无法随便为难匠人的,匠人手里有自己的帐,工坊有自己的帐,厂里也有账册,出厂也有帐册。 这都是官厂建设过程中总结的经验教训。 这里面让王崇古最痛心的就是政治清汰了。 之前有青楼女子从良投奔官厂后,有组织的利用官厂的背景,自己织娘的身份,四处骗婚,自那之后,青楼女子,就不得入官厂,南衙有青楼女子从良,就差一天,没能进了官厂,最后吊死在了织造局门前,但依旧没有改变这个政令。 而这个政令还有后续,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青楼女子出身的织娘,考成都会比别人更加严格一些,更加容易被官厂清汰。 织造局、毛呢厂的青楼出身的织娘,很多都已经是熟练工匠,在政治清汰中,损失严重,不是所有青楼女子,都是自愿踏入那烟世界的地狱之中,但官厂对她们关上了大门的同时,已经上岸的青楼出身的织娘,也遭到了牵连。 “管理官厂,辛苦王次辅了。”朱翊钧对王崇古进行了夸奖,是真的辛苦。 “陛下,臣老了,王谦呢,又对这些不感兴趣,整天泡在那个交易行里折腾,赚的钱比臣还多,臣其实也担心臣死了,这官厂后继无人。”王崇古有些感慨的说道。 海瑞不搞王崇古是因为离了王屠户,陛下真的要吃带毛猪。 官厂是国之大计,这个位置,离开了王崇古,一定会有巨大的变动,势要豪右们刺杀王崇古是对的,官厂是因人成事。 当初的毛呢厂,不过是为了羊吃人,削弱北虏的实力,慢慢的才发展到现在这种规模。 王崇古甩了甩袖子,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臣总结了官厂管理的若干办法,形成了法例办,但这法例,也要因时而动,不能墨守成规,否则僵化之下,官厂不能长久,臣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一本奏疏,恳请陛下过目。” 朱翊钧看完了王崇古的奏疏,面色颇为严肃的说道:“大明工匠,都要谢谢王次辅,不仅仅是官厂,整个大明的官僚,也都该读读这本《官厂法例诸事疏》。” 这本奏疏不仅仅是讲怎么管理官厂,而是讲怎么当官。 总结起来为四句话: 对群体保持同情和关注;对个体保持警惕和距离; 严格按照制度和流程办事;事事处处都要留痕迹。 这四句话道尽了官厂管理的纲常,同样也是在说如何当官,要具体展开说,就非常非常的复杂,大抵而言,就是群体的诉求一般情况下都是合理的,但个人的诉求通常都是谋求特权,这是人性的必然。 制度和流程虽然僵化,但同样也是保护自己,每一件事都要留下痕迹,最好有文书为证,防止在宦海沉浮的时候被敌人抓到把柄。 能把这四句话做好,就能称之为合格的官僚了。 “陛下谬赞了。”王崇古起身告退,他的脚步非常轻快,而且非常稳健。 朱翊钧拿着手中的这本奏疏笑着说道:“王次辅怕是看到了傅希挚的下场,才有感而发,写了这本奏疏,这本奏疏要是改名为《论奸臣的自我修养》,恐怕会引发竞相追捧。” 王崇古既然把奏疏给皇帝陛下,陛下是拿去发在邸报,还是拿去刊发,他王崇古都懒得管。 朱翊钧打算把奏疏的名字改一改,吸引大明官僚们都阅读一下这本书,以防止自己被权力异化,最后锒铛入狱。 “这么改,是不是太伤王次辅了?”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王次辅现在又不是个奸臣,这么说,伤大臣的心。 朱翊钧摆手说道:“你说得对,他可以自己说自己,但朕不能这么说他,现在王次辅忠君体国、经邦济国。” “不如这样吧,改名叫《论五步蛇的自我修养》,这五步蛇可是王次辅亲自认可的绰号。” “臣遵旨。”冯保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后面这个名字更好听点,同样还能通过宣扬五步蛇的威名,以收威吓之效。 (本章完) 第690章 大明皇帝是一条喜好白银的东方巨龙 第690章 大明皇帝是一条喜好白银的东方巨龙 王崇古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告诉了所有人为官之道,不是之前儒家君君臣臣的那一套,而是在官场这个孽海,如何做,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悲剧收场。 朱翊钧在北衙的时候,就很喜欢看杂报,到了南衙之后,杂报就更加多了,毕竟南衙没有皇帝,会更加自由一些,朱翊钧看到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政治想法。 东林党人最擅长的就是以针砭时事,对国朝具体政务提出批评为主,以崇尚气节,自诩清流,鼓噪各种看似美妙但决计无法执行的政令为辅,如此狺狺狂吠吸引拥趸,在朱翊钧这个皇帝看来,这就是狺狺狂吠。 而大明皇帝将这些看似美妙却不切实际的政令进行了总结。 万历维新在推行许多的新政,这些江南的士大夫们,以鼓噪为主,也想推行一些新政。 比如在整肃社会风气这件事上,以高攀龙为首的这些江南士大夫们,就提出了‘腌臜之风甚嚣尘上,当力革青楼除腌臜以正不正’,就是把青楼全都消灭掉,这样对青楼女子的压迫就会消失。 好像社会风气不正,都是青楼女子闹出来的。 这看起来很清流,毕竟烟世界是犯罪的培养皿,围绕着烟世界诞生了人牙行、强买强卖、争抢地盘等等社会治安问题,但这些士大夫们,从来不说,青楼没了,楼里的娼户怎么办。 再说了青楼这种高端的消费场所,他们这些个肉食者不去,那不就没了?一边疯狂的在青楼女子身上蛄蛹,一边又大骂女子是腌臜。 比如在教育这块,这些江南士大夫们认为应该还教于民。 这种风力主要是从朱元璋删减了孟子之后,就开始掀起,朝廷掌控了科举,还要掌控官刻本,还要设立府州县学,控制生员,还教于民则天下大同,可这些士大夫从来不会说,他们束脩一年就要十两银子,别说穷民苦力了,等闲的乡贤缙绅,家里三五个孩子都供养不起。 这还算好些,还有些更具迷惑性的风力舆论在南衙泛滥。 比如官绅一体纳粮,官员和缙绅居然不纳粮!那还是大明人吗?看似是拥护朝廷稽税,但完全不是。 大明的官绅也要纳粮,特权是蠲免部分正赋,特权是不服劳役。 大明最大的问题逃税漏税极为严重,对症的方子是稽税院大力稽税,把地籍搞清楚,把税基这个问题搞明白,朝廷知道税要问谁收,而不是每到夏秋两税,衙门收税,都搞得跟土匪下乡一样。 真的听了这帮士大夫的话,把官绅免正赋、不服劳役的特权取消掉,读书人里最大的群体穷酸书生,只会怨恨朝廷,投奔这些势要豪右了。 皇帝治国,总是要用到读书人的,如何让更多的人读书,才是问题的关键。 比如大明财政困难,为何不严肃盐法以生财?大明的盐法、盐引制度早就败坏了,如果禁止私盐,大明朝廷一年最起码能够多收入一千万银,这看起来简单易行,而且这还不是胡乱估计,南宋的时候,光是盐钱就有3100多万贯! 钱,好多的钱! 严肃盐法,朝廷发盐引,就不用设立官厂聚敛了,弄得声名狼藉,也就和盐法差不太多的收入。 这些贱儒唯独不说代价,盐引制度的崩坏,不仅仅孝宗皇帝哄堂大孝导致,就当时那个情况,查私盐查的狠了,怕是又要查一个黄巢出来,私盐贩子的猖獗,是因为有吃盐的需求。 严肃盐法,看起来很美好,但百姓吃什么?这种最基本的问题,贱儒是决计不会解释的,就是故意营造一种我比朝廷明公更聪明的人设,进而吸引拥趸、弟子。 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政令还有很多很多,一个个看起来都很美好,其实都是不切实际的,甚至是包藏祸心的,只要把矛盾说往上面一套,思考一下矛盾,就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唯独这一条看起来最离谱,倒是还有些可能。”朱翊钧看着手中的一份杂报,乐呵呵的说道。 南衙的贱儒们认为:大明每一个成丁,也就是成年男子,都应该从朝廷这里获得一些土地耕种! 这看起来是最离谱的,大明近一亿两千万丁口,这些地从哪里来?! 大明现在的新政,在对大明的生产资料进行梳理,而这些贱儒鼓噪的主张,是一步到位,梳理什么,直接发田好了!多少有点用更加激进的政策,来讽刺、抨击保守的新政,进而达到破坏新政的目的。 本意是坏的,但大明皇帝真的能执行,大明成丁真的能领到土地! 只不过这些土地在绥远、在辽东,在四大总督府,在鸡笼、在琉球、在吕宋、在爪哇,在千岛之国,在元绪群岛。 “陛下,大司徒的奏疏。”冯保将一本奏疏递给了陛下,这是一本不需要批复的奏疏,就是王国光在南衙的所见所闻。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沉默了片刻,对于王国光所言之事,大明皇帝没有任何办法去应对。 王国光在奏疏里,陈述了一个矛盾,南衙的白银堰塞和货币缺失之间的矛盾,白银堰塞不就是白银多的堵住了,无法向下疏通,导致白银的交换价值大幅下跌,怎么南衙还在钱荒? “去年五月纹银一两,核钱八百四十文,六月止八百二十文矣,至于铺家所卖仅得七百六七十文不等,庶民无钱可用,杂以铅锡仍可通行。”朱翊钧读了一段奏疏里的原文。 货币缺失缺的是贱金属货币,大明万历通宝的铸造规模,还是赶不上大明这个庞大的市场需求,白银堆积如山,赤铜的流入规模远逊于白银流入,就造成了这种白银大规模贬值,但钱仍然不够用的魔幻现象。 南衙的货币,正在从过去的单纯钱荒这一根筋,到白银流入过多、铜钱过少、白银快速贬值、铜钱甚至是飞钱快速升值的两头堵的境地。 如果不能妥善解决两头堵的大问题,南衙这个大明最富裕的地方,带着大明往前跑的这个最大的马车,就会陷入停滞,这对大明的危害,是不可估量的。 朱翊钧看着这本奏疏,无奈的说道:“解决办法,第一个就是增发海外通行宝钞,那就必然要面对劣币驱逐良币的问题,而且这需要大明朝廷的信誉足够的坚挺,但大明朝廷没有任何信誉可言,虽然这十三年来有所恢复,但还不够。” “不想行钞法,就要想方设法的增大赤铜流入,让赤铜流入速度大于白银贬值、铜钱升值的速度,或者说大于南衙的发展速度。” 白银、铜钱这个矛盾,看似是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大明朝廷手里的面太多,水不够用,加水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还真的是个幸福的烦恼啊。”朱翊钧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是发展的烦恼,总比等死的烦恼要强得多。 冯保笑着说道:“那倒是。” 冯保也不觉得是坏事,现在,活力四射的南衙,总比一潭死水的小农经济的南衙要强,那些士大夫去逛青楼的时候,都喜欢一掐嫩出水的新茶,不喜欢人老珠黄的旧茶。 比较有趣的是,江南士大夫现在有一种十分普遍的风力舆论,就是一切都怪张居正! 比如这个白银铜钱的矛盾,贱儒就把这个问题扣在了张居正的头上,他张居正搞什么一条鞭法!收什么货币税,收实物税,哪里还有这种困扰。 在朱翊钧为大明的赤铜烦恼的时候,解决这个烦恼的人,已经准备出发了。 黎牙实带着伽利略,坐着费利佩二世来远东贸易的大帆船来到了大明,在近一年的航行中,黎牙实在吕宋港下船,再次踏上了大明的领土。 没错,在黎牙实看来,这里压根就不是总督府,有巡抚、总督、按察司、布政司、十二镇衙门、用的是大明律,甚至有学舍的吕宋,就是大明的领土,跟泰西的总督府有着极大的区别。 伽利略在下船的时候,有点晕地,长期在船上的生活,尤其是从秘鲁到吕宋这段漫长的洋流航行,让他已经忘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在达沃城,他们不被允许下船,因为达沃城里还事实存在着一个菲律宾总督府这样一个衙门,为了防止勾结,大帆船到达沃城,所有船员禁止下船。 为了维持彼此的体面,大明保留了这样一个衙门,而费利佩二世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假装菲律宾总督府还存在,也每年都会送一些补给。 伽利略由衷的说道:“这里以前不叫吕宋,也不叫吕宋港,而是叫马尼拉,这是费利佩二世在远东的骄傲,在远东的明珠,就这样被大明夺取,费利佩是如何心甘情愿,每年都要带着四百万到六百万两白银,来到大明朝贡。” “祈求大明皇帝的宽仁,获得一些丝绸、布、船只。” 黎牙实连连摆手说道:“你错了,在几百年前这里已经叫吕宋了,是我们杀死了吕宋的国王、奴役了吕宋的平民、将其称之为土著和类人的猴子,而后奴役他们建立了那边那个石头城堡,用坚固的城堡,来维持蛮横、血腥的统治。” “请不要跟大明讨论历史,大明是远东活着的罗马,是一切文化的源头。” “孩子,你才二十多岁,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罪恶永远是罪恶,不是到神像面前祷告,买几张赎罪券就能消除罪恶的。” 黎牙实是个传教士,后来他背约,在船上的时候,黎牙实还伪装自己是个信徒,下了船之后,立刻就不装了,甚至开始公开炮轰赎罪券就是心安理得的作恶。 吕宋这片土地,谁才是来者,这是个不证自明的事儿,跟大明讨论历史是不明智的,不如跟大明讨论算学,大明的算学在元朝郭守敬之后,确实一直没有什么发展。 “在残忍的殖民统治期间,这些人都是奴隶,但现在他们在指挥着劳力,往船上搬运着赤铜。”黎牙实看着海天一线的蔚蓝天空和大海,看着港口上,大声吆喝,喊着号子的劳力,他们用了各种办法,把沉重的货物,从栈桥拉到了船上。 四月信风变化,又到了海贸最为繁忙的时候,这是十二处铜镇的存铜,大约有一千二百万斤,而今年从吕宋抵达大明的赤铜,将会超过一千七百万斤。 按照吕宋铜厂总办陈成毅的估计,在万历十五年,吕宋运往大明的赤铜,将超过两千两百万斤。 陈成毅给大明带来了无比丰富的赤铜,可以缓解一部分南衙的白银、铜钱矛盾。 黎牙实非常感慨的说道:“你知道吗?这些劳力不是免费的,吕宋总督府要付给他们工钱,所以你看他们,说说笑笑,估计打算等下了工,去哪里快活一番。” “在残忍血腥的殖民统治时代,总督府用人是不会给任何工钱的,这些吕宋人甚至没有弓箭,就在火器的威逼利诱之下,一直劳作,直到死亡。”????“然后所有人都告诉你,这是神的恩赐,伽利略,你觉得是恩赐,还是抢掠呢?” “你说得对,这是残忍的掠夺。”伽利略也是第一次听到黎牙实如此严厉的抨击教廷、教义,抨击泰西殖民行为。 在船上黎牙实也是谨言慎行,生怕说错话,被水手扔下海去,但到了大明地界,他可以说出来,到了这里,可以不信神。 “你只是表面认同罢了。”黎牙实看着伽利略摇了摇头。 大明有一种叫做逆火的工艺,为了让工件心部硬度高于表面硬度,工匠们将工件自然冷却,而后放入炉子中再次加热,而且要用烈火,让表面温度升高,拿出后让温度变得均匀,立刻淬火,再次加热。 而现在伽利略正在经历这一过程,黎牙实之所以如此了解,是他经历过。 当一个人,遇到了与自身信念相抵触的观点或者证据的时候,除非这些观点和证据足够冲垮原来的信念,否则人们就会忽略它,甚至是反驳这种观点和证据,当外力足够强横的时候,不得不低头,就会暂且表面认同,而原先的信念会更加坚定,这就是人的逆火,外软内硬。 黎牙实并不打算立刻、马上粉碎伽利略的信念,因为伽利略的对教义本身就不是很认可,说得多,反而让这个年轻人产生逆反心理,适得其反,路走的长了,见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伽利略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黎牙实是教廷的叛徒,他伽利略就是对教廷冲锋的世俗骑士,他研究的解剖学,研究的天文学,每一项都是动摇教廷的根基,他要是相信宗教,还能被逼到离开泰西,跑到大明这等境遇? 这一路走来,泰西的总督府、殖民地的奴隶是怎么样的生活,大明治下的吕宋平民又是什么生活,他伽利略不是个瞎子,他看得明白。 他不是表面认同,他真的很认可大明的高道德劣势,他对那个只存在于传奇故事之中的科学的圣殿,大明皇家格物学院,心驰神往。 “这一次,没有阿片。”大明总督殷正茂,在充分检查了大帆船后,确认了这次没有携带违禁品,也是松了一口气,上一次索伦的案子,让殷正茂也是无奈。 “船上似乎多了两百万银。”石隆伯邓子龙面色古怪的说道,今年船上的白银格外的多,超过了700万两白银,远超历年的交易额。 黎牙实笑着解释道:“去年阿片之争,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并不知情,是索伦为了自己的利益,私自行动,但这样的解释又太过于苍白,没有人会相信,所以国王殿下拿了两百万两白银,送给大明皇帝算是赔礼道歉,毕竟真金白银,更有说服力。” “那确实非常有说服力。”邓子龙非常认可的说道:“陛下对白银的认可,已经传到了泰西吗?” 在场的人,立刻全都心领神会的笑了笑,陛下的节俭,世人皆知,这种节俭表现在对白银的喜好之上。 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蜕变,需要大量的白银做催化剂,只有海量的白银不断流入大明,大明才能稳步进步,当然这就造成了大明皇帝的国际形象:是一条喜好白银的东方巨龙,身下压着的是一座座银山。 黎牙实想了想回答道:“那是必然,不过让国王殿下意外的是,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智慧的先知,对黄金漠不关心,这证明陛下不是喜欢白银,而是一位英明的君王,我告诉国王殿下,相比较白银,陛下也很喜欢赤铜。” 这段话有点谜语人,但在场的人都能明白,陛下爱的真的是白银吗? 黄金数量太少,不能被广泛使用;白银是贵金属货币,能够被广泛使用,但也不是穷民苦力的货币;而赤铜铸造的万历通宝,才是万民所需。 所以皇帝陛下爱白银、爱赤铜,其实爱的是万方黎民。 这是个很隐晦的马屁,也是事情的真相,黎牙实在跟费利佩二世讲故事的十五天时间里,将这个逻辑讲的非常明白。 但费利佩坚信,白银才是能让陛下认可的赔礼道歉的方式。 索伦的行为无论是否是个人行为,索伦都是费利佩的使者。 “那边的冒着白烟的大管子是什么?”伽利略看向了吕宋港的远方,能见度很好,伽利略看到了一根根的烟囱,冒着滚滚的白烟。 “那是在烧砖。”邓子龙笑着解释道,砖是一种本地的商品,因为砖的价格不高、又很沉重,所以所有烧砖都是在本地进行,马尼拉在建新吕宋城,所以就要大量烧砖。 “我能去看看吗?”伽利略对大明的一切都非常的好奇,贵族们都使用石砌建设城堡,但其实泰西也烧砖,比如伽利略就见过五掌砖,是一种红砖,因为种种原因,这种砖并不耐用,但他看到的大明砖,都是青色的,这引起了他的好奇。 “可以。”殷正茂准许了伽利略的请求。 伽利略离开了,他对未知的旅途充满了期待。 “这个人是?”殷正茂有些疑惑的问道。 黎牙实看着伽利略的背影,拿出了一本札记,肯定的说道:“一个对万物无穷之理充满了好奇,非常聪明,并且愿意付诸于实践的天才,这是他在大帆船上绘制的星图,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完全掌握了牵星过洋术,并且三次顺利辨认了方向,让船队提前了一个月抵达了马尼拉。” “国姓爷,相信我,他和皇家格物院的五经博士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殷正茂愣了片刻问道:“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掌握了牵星过洋术?” “船上无聊,自己学的,没人教他。”黎牙实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么复杂的东西,他是怎么学会的,这还是人吗?” 天才的世界,总是让普通人有些茫然失措,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牵星过洋术,黎牙实也研究过,没研究明白。 殷正茂立刻对邓子龙说道:“邓子龙,你带一队人,保护他,别被土著给杀了,或许,他比两百万两白银还要值钱。” 殷正茂对天才是有明确认知的,因为他也是个天才,能考中进士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读书之中的佼佼者? 一个自学牵星过洋术,而且还能学成,并且正确辨认方向的人,称得上是天才了,是大明皇家格物院需要的人。 陛下对于网罗天下能人异士有着极大的兴趣,提高生产力,才能生产更多的物质,才能安顿天下万民。 发展可以让大多数的问题,水到渠成的解决,一些过去视为不可能改变的顽疾,也会在发展的过程中,变得无足轻重。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即便是已经半截身子埋到土里,浑身上下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儒家,也说物质是道德基础,没有物质,讨论道德是虚妄之事。 伽利略来到了烧砖窑的民坊,当邓子龙带着军兵围上来的时候,伽利略非常恐慌,用着不太熟练的汉话,连连摆手说道:“这位将军,我没有窃取大明任何的机密,为何要逮捕我?” 伽利略的汉话还不太熟练,他在港口都是用的拉丁文,在泰西他担心被裁判宗教所逮捕,在他心里,大明和教廷差不多,他以为,这些骑士团的骑士们,因为他说错了某句话,要抓捕他。 “不是,是特使黎牙实说你是个天才,在大明,天才比两百万银贵重,所以我带兵过来,这一队人保护你,你要知道,当地人对红毛番并不欢迎,甚至是仇恨。”邓子龙解释了下自己为何要来。 土著对红毛番的仇恨极为强烈,不是总督府下命令就能缓和的。 “我比两百万两白银还要贵重吗?我?被赶的到处跑的丧…丧家之狗?”伽利略对超链接的汉话不熟练,尤其是成语,每一个成语背后都有故事和寓意,这玩意儿学起来实在是困难。 “丧家之犬。”邓子龙解释了下说道:“你随便看。” 伽利略这才安心了下来,开始四处参观,有些不能精准表达的词语,他会用拉丁文,而随行的通事,也会解释。 伽利略疑惑无比的问道:“也就是说,大明南方的京城城墙已经两百多年了,依旧屹立不倒,都是夯土加包砖吗?砖不会分解吗?” “啊?砖为何会分解呢?”通事更加疑惑,是什么给了伽利略这样的想法,南京城墙都屹立不倒两百多年了,不故意拆除,哪有那么容易塌的? 伽利略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红砖会分解的。” 大明烧的青砖工艺更加复杂,比如这个洇窑,就是伽利略看不懂的行为,红砖之所以会红,其实是铁锈的红,氧化充分的三氧化二铁,而青砖则是因为洇窑,氧化不充分所以是氧化亚铁,红砖未必比青砖差,只是大明的工艺更加严苛而已。 这可是九族严选的砖。 “大明的包砖城墙,上面能并行三辆马车吗?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伽利略又不是没有见过城墙,他城墙上能站人就不错了,别说走马车了,人上去都得小心点,防止掉下去。 通事倒也不在意,大明和泰西的不同,作为通事再明白不过了,他指向了不远处说道:“你不相信?喏,新的吕宋城墙就在那边,能行三辆马车,不过就一段,总督下令,不准备建城墙了。” “啊?”伽利略看向了通事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已经建好的一座城门,这座城门是传统的城池构建,不过城墙就修了一段,后面就彻底停工了,也不是没钱了,是因为时代变了。 吕宋总督府不需要修城墙,原因和南方大多数的城池没有城池一样,一来,面对的敌人,并不是很强,城外的民舍完全足够了,二来,城池的规模在不断的扩大,城墙阻碍了发展。 吕宋的一切,欣欣向荣。 (本章完) 第691章 巨舰,让蛮夷彬彬有礼 大明的南衙是腹地,普遍没有城墙,在国初时建的城墙全部拆了,到了嘉靖中期,闹起来倭寇之后,又开始修建城墙,但随着战事的推进,越来越多的将领认为,东南安全,在于海上,而不是陆地,最好的防御是进攻,而不是防守,建高大的城墙,不如多几条船。 在大明开始开海后,南方的城墙普遍又拆了。 而新吕宋城的建设,在最开始的规划中,也是有高大的城墙,能并行三辆马车的城门楼子也建了一个,建着建着,殷正茂就叫停了。 因为新的城池规划在建设过程中,一扩再扩,起初殷正茂打算建一个围十里的军事要塞,后来等到开工的时候,发现围十里不能充当吕宋首府的职能,扩张到了围三十里,等到真的修好一个地标性的城门楼子的时候,新吕宋城的规划,已经超过了围五十里。 马尼拉是个贸易港口一样地方,整个南洋的货物都在吕宋流转,围绕着吕宋市舶司,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群,城池的规模也在这种切实需要之下,不断地增加。 围五十里的城墙,不如多下海几条大船,来应对海洋的威胁。 “那边的是什么人的聚集区?总感觉和这边有着十分明显的差别。”伽利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片风格迥异的建筑群,那里的特殊,一眼就看出来了。 伽利略经行的地方,道路是三合土的土路,虽然下了雨也不会泥泞,但晴天的时候,依旧是有些尘土,街边的商铺很少很少,大多数都是席地而坐,铺个毯子就可以交易的市集,而且略显杂乱和嘈杂,人来人往,穿着也都是以麻为主,脚上的鞋子,也都是草鞋。 而他指的地方,是非常明显的富人区,道路最起码都是青石或者石灰硬化的,挂着招牌的铺子很多,走来走去的人,都穿的儒袍,棉、丝绸都有,而且还有马车来往。 “那边是吕宋士族,你若是要进去,需要衙门的火牌才能进入,而且不能携带武器,都是大明流放到吕宋、爪哇的读书人,马尼拉的学堂,也在那边。”通事有些忿忿不平的说道:“他们吃的甚至比总督还好,当初肉食短缺的时候,都是优先供给他们,到现在也是如此。” “被流放出来的都是罪犯,在这里居然受到了如此的优待?”伽利略惊讶无比,这是犯人该有的待遇吗?这明明就是贵族生活,即便是泰西的贵族,要有如此干净的街道,除非自己修建城堡,而且还要雇佣大量的仆人。 “没办法,吕宋没有读书人,总督需要他们教化万民。”通事摊开手说道:“不然呢,建好的学堂,谁来上课呢?就如此的优待,他们还没有丝毫感恩之心,还不停的写文章,控诉他们的生活如同牛马,如同人住在牛棚里一样。” “的确,这样的生活,和他们在老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差一些,但也不至于牛棚吧,这已经是吕宋能拿出最好的条件了,还能怎么办呢?哎。” 通事对这个吕宋士族,非常非常不满,因为起初他们的待遇就比总督还好,可他们没有丝毫的感激之心,还写文章骂吕宋是化外之地,把住的地方叫做牛棚,把吃的饭叫猪食,这已经骂了快十年了,那骂人的文章,都能堆成山了,还在骂。 通事也不知道这些罪犯,在想些什么,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犯人?不是国姓爷搭救,他们现在在跟大猩猩大鳄鱼龇牙! 吕宋士族一共五十六姓,全都是来自于大明的流放犯人,流放爪哇,必然要经行吕宋,殷正茂每次都会把读书人留下来,吕宋岛上没有读书人,但王化一定需要读书人,因为本身就是被流放,心里怨气很大,对朝廷的敌意也很大。 殷正茂的立场又是坚定不移的皇帝拥趸,所以吕宋士族吃着国姓爷的饭,骂国姓爷。 “你们的国姓爷,不是流落在外的皇亲国戚吗?怎么能忍受如此无礼的人?”伽利略想不明白了,吕宋总督,国姓正茂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把这些胆敢冒犯他的人杀了,大明的皇帝还能为难不成? 通事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谁说不是,但能怎么办,谁让这里缺少读书人?哎,国姓爷也是为了吕宋的长治久安,被骂两句又不掉肉。” “我不是很理解,在泰西,贵族杀死一个平民是没有太过严重的惩罚的,他们为何敢公开的骂贵族的?”伽利略太震惊了,大明的读书人胆子比他这个教廷的叛逆者,还要大! 伽利略就从来没有公开批评过教廷的保守和对科学进步的阻碍,但大明的读书人敢吃着总督的饭骂总督,要知道这里是总督府,是大明读书人所说的化外之地,总督的话就是律法的世界。 一队队军容整齐的军兵,在街道上出现,并且整齐划一的奔着吕宋士族聚集区而去,伽利略和通事赶忙让开,军兵披甲,甚至还带着弓弩、火器,这让伽利略惊骇无比,就他面前出现这五百名军兵,都够在泰西打一场大战了。 “发生了什么?”伽利略疑惑的问道。 通事一摊手说道:“我和你一样,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吕宋士族似乎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事,终于让国姓爷忍无可忍,要下重手收拾他们。 “我可以去看看吗?”伽利略也喜欢看热闹,这是人的天性,他想去围观一下,大明军兵究竟要做什么。 “不可以,你看到那些土人了吗?他们对红毛番的恨意非常重,你过去凑热闹,人太多了,很容易被人下毒手,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去了,这很公平,泰西来的殖民者,杀了他们的亲人,他们也会杀死你们。”通事阻拦了伽利略看热闹的想法。 吕宋这边土人对泰西人的恨意,是十分明显的,若不是大明军兵保护,伽利略连看看砖窑都不会安全。 “好吧,真的是让人遗憾。”伽利略接受了这个结果。 吕宋士族五十六姓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五百名军兵,而这五百名军兵将十七个家门团团围住,敲门三遍不开门,撞门冲车就会上场,冲车就是攻城锤,粗壮的原木前有一个铁块,不是特别坚固的城门都能撞破,小小院门不在话下。 邓子龙带着军兵不断破门,将十七姓所有人抓捕,而后押解离开,没有对围观的百姓们解释为何要抓人。 邓子龙办事不讲道理,除了把这十七家抓了之外,还把其他所有士族区的家门都一并拆走了,这也算是老手艺了,多年没有拆门,让这些家伙,忘记了被拆门的恐惧。 一直等到了第二天,这十七姓具体的罪名被张榜公告,吕宋地方的百姓,才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是啐一口,暗骂一声活该。 不是因为他们骂了国姓爷,国姓爷忍无可忍,他们的罪名是谋反、贩卖阿片、敲诈勒索以及谋叛。 谋反自然是查到了其中两家和刺杀王崇古的案子有关,而贩卖阿片的有七家,剩余的八家就是敲诈勒索,就是他们在大明腹地干的事儿,不给他们交钱,他们就会故意刁难。 吕宋士族是读书人,便有了很多人,在吕宋巡抚、总督府、十二镇的衙门坐班,在衙门坐班就等于有一些些的权力,或者可以通过拉帮结派权力共享来获得权力,稽税、清丈、税负、市舶司过关等等,都是这些吕宋士族在方方面面敲诈勒索。 而他们这十七家有个共同的罪名谋叛,语焉不详,榜文里没有说的详细,只是提了一嘴。 但其实这十七家把手摸向了总督府牙兵,这才是殷正茂雷霆处置的原因,比如这索贿,吕宋和大明腹地是不同的,在吕宋能讨论兼并、讨论索贿都证明了吕宋拥有了一定程度的郡县制,是王化后才会有的好事,作为一个海上的贸易的三岔路口,这里也是走私的重灾区。 可是把手摸到了总督的命门上,殷正茂就是脾气再好,为了吕宋的长治久安,也不得不出手了。 “早就该收拾这帮王八蛋了,他们住的那是牛棚的话,我住的是什么?猪圈吗!一群白眼狼,把他们放到爪哇去,让他们去垦荒,他们就没那么多的牢骚了!一群狗东西,拉帮结派,拉到了老子头上!”邓子龙脾气火爆,领了总督的命令抓人之后,回到了总督府,拍着桌子,满脸写满了高兴。 邓子龙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这次狠狠的出了口气,除了抓人顺便把门拆了,把剩下的士族狠狠的警告了一番,邓子龙可以理解殷正茂对这些人的纵容,但心里还是累积了很多的怨气。 “在吕宋也能体验到大明的传统文化了,这不是好事吗?”殷正茂笑着说道:“把他们送到爪哇,鹰扬侯也会对他们极好,矛盾说告诉我们,万事万物都存在着普遍的矛盾,在发展的过程中尤其如此。” 邓子龙非常确信的说道:“也就是总督脾气太好了,他们才敢蹬鼻子上脸的。” “我同意邓将军的话,他们和北衙的那群贱儒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牵着不走,骂着倒退,只有打着才肯挪一下,收拾一下也是极好的。”黎牙实在吕宋时间不长,就他所见所闻,邓子龙的处置,恰到好处,再过几年,这帮东西,恐怕就不知道大小王了。 “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罪犯的这一事实,需要手段唤起他们的恐惧。”黎牙实补充了自己的意见。 黎牙实可是个泰西人,而且是费利佩二世遣大明的特使,作为万历年间最大的贰臣贼子黎牙实,都认为这些罪犯日子过得太好,忘记了自己被流放的事实,需要一些行动,让他们想起来。 殷正茂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其实他们仅仅将手伸进了牙兵,也不是什么过于严重的事儿,这种勾结,只要不是过于普遍,保持一定的联系,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戚帅还是元辅的门下,而我本身也是个读书人,大明的进士,设身处地的想,异地他乡,不和最大的暴力保持良好的关系,会非常没有安全感。” “但他们仍然不满足,居然想要陛下的赤铜,这就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了。” 真正促使殷正茂撕破脸的,还是赤铜,这是皇帝的赤铜,是战略物资,陛下用大明的货物和宝钞来换取足够的赤铜,来调节大明的经济,让大明经济保持活力,而这些吕宋士族,用各种手段,偷了近两百万斤的赤铜走私,这就不是殷正茂可以接受的了。 至于七家贩卖阿片的士族,那早就在清算名单上了。 “疯了吗?陛下的钱也敢伸手?!”黎牙实露出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神情,皇帝那个吝啬鬼的样子,甚至是泰西人都知道,这真的是找死了。 “十七家处以鞭刑,而后沉海吧。”殷正茂将所有的卷宗、人证物证整理妥当后,做出了判决。 先挨一顿鞭子,然后拉到海上,绑上石头,直接沉海,死了干净,反正都是流放犯人,死了也没人在乎。 作为总督,殷正茂在吕宋的权力是无限大的,但他依旧整理好了所有卷宗,送到了朝廷,告诉朝廷,他为何要族诛了这十七家,不到十五岁全都送往爪哇,超过十五岁者,一律沉海。 殷正茂认为,拆门已经不能威慑了,他推陈出新,发明了新的项目,沉海。 “沉海好啊!”邓子龙拍手称快,殷正茂作为一方总督,整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像个老好人一样,对这些士族一忍再忍,成何体统! 沉海,这才像个总督! 殷正茂选择这个时候动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吕宋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了,感谢这些心怀不满的家伙,他们几年如一日的写文章,骂骂咧咧,这些文章传到了大明之后,大明那些穷酸书生们,终于知道吕宋读书人的待遇,开始向吕宋迁徙。 吕宋不缺读书人了,那殷正茂自然就不会再惯着他们了,沉海是早就筹划好的,借这些人的人头一用,来保证总督府的威权地位。 殷正茂是个读书人,他做事自然和读书人一样的阴狠,用人的时候,笑脸相迎,用不到的时候,就开始拉出清单来清算。 “或许有一天,连吕宋的百姓,都会骂吕宋总督国姓正茂是个残暴的刽子手,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随他们骂去吧,毕竟吕宋是大明的了。”殷正茂做了最后的总结,从在广州平倭,他为了军饷,开始拆门摊派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笔杆子心目中就不会是个好人。 身后名,留给春秋去论断就是。 沉海那天,整个吕宋港全都是人,邓子龙宣读了这些人的罪状,而后让军兵开始执行鞭刑,在沉海之前,要每人打五十鞭,打的皮开肉绽,打的血肉模糊,才会拉到船上沉海,沉海自然要绑石头。 伽利略惊呆了,在船上,他想象中的士大夫,是品德高尚的代名词,但这些士大夫,似乎和那些坏的流脓的牧师,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士大夫这类人,和牧师没有区别,泰西的牧师也不都是坏人,相反也有一辈子都在积德行善的牧师,只不过很少。 吕宋港极长的海岸线上,都是百姓,在执行了鞭刑后,拖着所有的案犯上船沉海时,码头上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伽利略是个局外人,他看的更加清楚,多数的百姓,其实在看热闹,有的则是拍手称快,最兴高采烈的一群人,大概就是被敲诈勒索的受害者,而那些穿着绫罗绸缎、棉衣的士大夫们,则是满眼的恐惧,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而有些士大夫则是庆幸,庆幸自己不像这帮人一样的愚蠢、不知轻重。 很有趣的体验,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 “那就是大明的快速帆船游龙号吗?我在泰西就听说过它的名字,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它真实存在。”伽利略指着天边的一艘驶来的巨擘,呆滞的说道。 他看到的快速帆船,从远处驶来,起初只有一个桅杆露出,而后是遮云蔽日一样的船帆,几乎看不到船身,如同一条飞鱼划过了海面,在海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尾痕。 “那的确是快速帆船,但不是游龙号,游龙号会更加庞大一些,这是修改过的战船,游龙号一般不会作战。”通事肯定又否定,是快速帆船,但不是游龙号,因为游龙号会更加庞大一些,看起来冲击力更强,但其实作战能力不如改进型,游龙号更接近于商船,更加臃肿。 伽利略有点想不明白,好奇的问道:“修改过的战船,大明拥有量产快速帆船的能力,这不是让人意外的事,但是游龙号不会用于作战吗?” 通事笑着说道:“是的,用总督的话说,游龙号就是一个不承担作战任务的旗舰,这句话听着很怪,但在大明却很合理。” 游龙号、飞云号都是验证技术的船只,有点像是大明的面子,游龙号打起来因为体型过于庞大,反而会给一些小船一些可乘之机,不承担作战任务是设计的不完善,但同时也是旗舰,因为这两艘初始船只,对大明船舰设计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每次阅舰式,都是游龙号、飞云号前往。 “听起来有点浪费,不过大明非常富有。”伽利略不止一次听黎牙实说起过,大明人很好面子,不承担作战任务的旗舰,确实像大明能干的出来的事儿。 通事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快速帆船也没什么作战任务,五桅过洋船和三桅马船足够用了,它的作用就是让所有见到它的人都清醒过来。” “巨舰,让蛮夷彬彬有礼。” “和一些对自己实力没有清楚认识的人交流沟通,他们会非常没有礼貌,这是大明开海后一个巨大的困扰,但有了快速帆船划过海面,停泊在港口,这些个蛮夷,就会非常有礼貌了。” “确实,我觉得我也可以很有礼貌。”伽利略十分认可这位通事说的话,他看到了快速帆船,就清楚而且具体的知道了,这就是武力。 这一艘快速帆船,是大明水师每年的武装巡游,其作用就是宣威四海,让蛮夷们静下心来,认真的听大明到底想要说什么,如果不肯听道理,大明也略懂拳脚。 伽利略出发了,他换了一艘船,和黎牙实一样,坐上了吕宋总督府前往松江府的船只,而不是泰西的大帆船,而这一次船队的船长,是吕宋铜厂的总办陈成毅,他要代表吕宋,给陛下献祥瑞去,就是他这些船上的赤铜。 伽利略一上大明的船只,立刻感觉出了差异,明明都是同一个型号的五桅过洋船,但大明的船明显更加整洁,至少清晨醒来的时候,没有比手臂还要长的老鼠,瞪着小眼睛看着你。 那真的是太恐怖了,伽利略不想再经历一次。 伽利略听黎牙实讲了很多大明的事儿,比如要面圣之前,都要沐浴更衣,就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如果有异味,或者不洁,就会被纠仪官给压出去,甚至还要打板子,这和泰西普遍不洗澡的文化,是完全不同的。 “泰西的所有贵族,甚至是国王身上的臭气,就像是猛兽一样吓人,国王、王后的气味儿,就像是老山羊一样,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都是如此,泰西对不洁的定义,似乎发生了一些错误的认知,肮脏的躯体、头发里爬满跳蚤、满身秽物、甚至任由蠕虫在溃烂的伤口上蠕动,真的是圣洁吗?”伽利略对干净的环境非常满意。 伽利略笑着说道:“费利佩二世都偷偷洗澡,尤其是在他的第三任妻子死后,他洗澡就更加频繁了,宫廷药剂师坚决不给王后清洗身体,最终王后死于褥疮。” “看起来,我们的年轻人,早就对教廷的腐朽的条规产生了由衷的质疑,相信我,在大明,你拥有可以不信教的权力。”黎牙实闻言也是一愣,知道伽利略是教廷的反骨仔,但没想到居然早已经不满到了如此地步。 伽利略低声问道:“也不用信奉大光明教吗?不是说,陛下是大光明教的智慧化身吗?” 提到这个,黎牙实就笑的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他摇头说道:“额,陛下恐怕比你还要反感这些神神鬼鬼之说,神鬼之说,在大明是异端,更加明确的说:陛下谁都不信,就只信自己。” 黎牙实笑的很开心,一方面是马上就可以回到大明了,另外一方面,就是皇帝知道自己成为了大光明教的神,那个时候错愕和惊讶的表情,最后笑,就是笑伽利略,他居然在担忧,到了大明要改信的问题。 大明不是东方的教廷,是东方的罗马。 “听着孩子,就像是罗马灭亡之后,所有人都开始怀念罗马,甚至宣称自己就是罗马,在远东也是如此,周围的小国,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东方的罗马赶紧灭亡,并自己带起正统的王冠,但东方的罗马,仍然真实存在。”黎牙实看着天空翱翔的飞鸟,最后连连摇头说道:“你自己亲身经历才会明白。” “这在大明叫做知行合一。” 船队的速度很快,到了万历十三年五月初三,吕宋船队顺利抵达了大明,陈成毅、黎牙实、伽利略很快就坐上了车驾,前往南衙南湖别苑面圣去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陈成毅十分恭敬的行礼。 朱翊钧笑着说道:“免礼免礼,陈总办来的正是时候啊,朕还在忧心铜钱不够,你立刻就送来了千万斤的赤铜,解决了朕的燃眉之急,大明百姓,感谢吕宋总督府的付出。” “谢陛下隆恩,陛下,吕宋总督让臣代为请罪,他擅自将一批流放吕宋、爪哇的儒生沉了海,还请陛下宽恕,陛下,他们太过分了。”陈成毅非但没有起身,而是说起了临走之前,殷正茂把人沉海之事。 朱翊钧颇为平静的说道:“吕宋总督府发生的事儿,朕都知道了。” “泗水侯已经通过海防巡检,疾奏朝廷,朕收到奏疏的时候,也很震惊,朕震惊的不是泗水侯的做法,而是震惊这些流放的恶徒,居然还能在吕宋兴风作浪!朕小看他们的能耐了,是朕的错,朕没有提前预估到这个局面,没有派遣足够的读书人供泗水侯差遣。” “沉海这件事,朕以为没什么不对的,这种情况,不沉不行,必须要沉,人心动荡的时候,就需要雷霆手段。” 吕宋士族在吕宋拥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殷正茂下手,代表着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置的地步,等朝廷回函,会错失最佳的震慑时间,反倒是殷正茂在用自己的身后名,换吕宋的长治久安。 “总督年事已高,请朝廷恩封泗水侯世子。”陈成毅这才松了口气,他一直有些担心,殷正茂的雷霆手段,会引来陛下的不满,毕竟没有按死刑三复奏的流程办事,但考虑到吕宋总督府还是总督府的政治框架,这其实没有多大的问题。 陈成毅也觉得,陛下因为一些罪犯和皇亲国戚的国姓爷,而且还是儿女亲家翻脸,似乎有些不值当。 但大明的妖风比较多,有些时候,这种从快从速稳定人心的手段,很容易被一些人包装成殷正茂意图自立为王。 第692章 随时准备三堂会审伽利略 第692章 随时准备三堂会审伽利略 维持大明和吕宋总督府之间隶属关系的保障,从来不是什么君臣之义,而是大明水师强横的实力。 这就是朱翊钧不在意殷正茂把人沉海的原因。 万历元年末,殷正茂带着招降的林阿凤渡海奇袭吕宋之后,大明如果没有开海,没有重建水师,就是殷正茂再忠君体国,他也只能心里想想,所有人都只会逼着他自立为王;但现在大明水师强横无比,就是殷正茂再想自立为王,锡土建国,也只能想想,所有人都会逼着他忠君体国。 很多时候,人看似有很多的选择,但其实压根就没得选,现在这样就很好,事事有奏闻,所有赤铜都拉到大明换取货物和宝钞。 吕宋是个总督府,不能用腹地的条规去生搬硬套。 “泗水侯的侯府世子,泗水侯可有人选?”朱翊钧笑着问道,对于陈成毅提出的册封世子,朱翊钧自然乐意,当然也要考虑殷正茂本人的想法,杀几个罪犯而已,他就是把流放犯全杀了,朱翊钧也不会如何。 殷正茂有三个儿子,老大殷宗伊在前军都督府做经历,就是领个俸禄,在大明京师,不在吕宋;老二殷宗傅是锦衣卫的千户,加轻车都尉,也是不视事儿的闲职,在老家南衙徽州。 只有老三殷宗信在吕宋,尚了周德妃义女盈嘉公主朱轩嫦。 这算是他们徽州殷氏开枝散叶,有了三房。 按照大明继承法的嫡长继承法,长子殷宗伊是最好的人选,而且人也在北衙,若是殷正茂在吕宋逝世,大明正好把泗水侯府内迁,这样一来,把吕宋彻底消化掉,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谋划。 “国姓爷想让三子驸马都尉殷宗信嗣位,还望陛下成全。”陈成毅再俯首,说出了一个让人意料之外的名字。 按照惯例,驸马都尉不视事儿,殷宗信既然做了驸马爷,就不该再奢求了,按照惯例,该是嫡长子嗣位,殷正茂欲立小儿子,让所有人都很意外。 陈成毅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国姓爷说长子多疾,次子不习戎事,且不在吕宋,对吕宋诸务不熟,唯有三子,文武双全,可为陛下尽忠。” 这里面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殷正茂不打算将泗水侯府迁回腹地,而是打算让泗水侯府在吕宋世袭罔替下去。 这很犯忌讳。 “说是女婿,其实比朕还大,殷宗信朕也见过,是个忠君体国之人,文武双全倒也说得过去,就他吧,冯大伴下章内阁拟诏吧。”朱翊钧没有任何犹豫做出了决策,笑着说道:“朕欲仿黔国公旧事,也希望泗水侯府能够如黔国公府。” “臣叩谢皇恩。”陈成毅还以为陛下会不同意,以为陛下会让礼部出来当这个坏人,毕竟涉及到了泗水侯府内迁的问题,但陛下答应的这么快,是陈成毅完全没料到的。 “陛下,臣以为略有不妥。”张居正听到这里,就站了出来,他要反对,万士和这个帝党就不必指望他了。 朱翊钧立刻说道:“先生,咱们以前说好的,当初泗水侯渡海至吕宋开辟的时候,就一直引了黔国公府旧事,包括让朕的义女嫁于殷宗信,给国姓,都是如此,先生。” “陛下,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张居正不答应,他的理由很简单,之前他低估了吕宋王化的进程,其实吕宋,甚至是整个南洋有太多的汉人了,吕宋王化没有想的那么困难,再加上开海海贸的兴旺,让吕宋王化的进程比绥远还要快。 现在来看,泗水侯府内迁,更加合适。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极为严肃的说道:“先生,咱们都不在吕宋,吕宋到底是因为泗水侯在才如此稳定,还是因为大明的羁縻才如此稳定,朕原以为是后者,今日看来,反倒是前者。” “因为泗水侯还在,所以才如此稳定。” “先生啊,你看看这些个贱儒吧,泗水侯在,他们都敢做到如此的地步,若是泗水侯不在了,甚至是泗水侯府也不在了,吕宋还不得成了反贼的老巢?到时候东南海寇四起,就成了必然。” 张居正认真思索了一番,才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陈成毅一时间有点懵,他分不清,搞不清楚状况。 第一种情况,张居正在演戏,大臣反对,皇帝坚持支持,这样可以笼络泗水侯府的人心; 另外一种情况,张居正没有演戏,真心反对,皇帝表面坚持,实则反对,让泗水侯府懂事,自己换世子人选;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张居正没有演戏,陛下也没有演戏。 “臣愚钝。”陈成毅选择了实话实说,猜不透就不猜,直接挑明了说。 “你别乱猜了,就是殷宗信为世子了。”朱翊钧看着陈成毅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不在朝廷,总是觉得这潭水过于高深莫测,但其实万历年间的朝堂,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皇帝笑着说道:“就这么定了。” 殷正茂的长子的确多病,而且有点文不成武不就,成婚多年,在北衙已经生根发芽,而殷正茂的次子在老家,已经抱孙子了。 当初殷正茂打吕宋,只有小儿子在跟前,能文能武,也曾冲锋陷阵,算是最佳人选了。 张居正确实想让泗水侯府内迁,因为时势在变,但皇帝说的有道理,能把殷正茂逼到把人沉海,这泗水侯府真的内迁,吕宋八成要学了当初的交趾十三司,殷正茂一走,这些文官蠹吏,一定会把吕宋所有人,都逼到沸反盈天的地步。 大明丢了吕宋,等于宣告开海失败。 综合考虑,张居正认可了陛下的想法,让泗水侯府留在吕宋,继续这种半封建、半郡县制度,云南就是这种制度的实践,效果非常的好。 大理国当年也是横极一时,大唐那么强横,都没有彻底拿下大理,一直到蒙哥攻破大理,但用的制度,仍然是世袭土司,实际上的大理国一直存在,不过不再是国王,是世袭总管段氏和世袭相国高氏,一直到黔国公府建藩永镇云南,才让云南彻底变成了大明的十三个布政司之一。 王化程度甚至高过了离大明腹地更近的贵州。 开疆拓土,还是稳一点好。 “陛下,西班牙国王、日不落帝国之主、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守护者、弗朗什孔泰大公、米兰领主费利佩二世让卑微的使者,带来了最诚挚的问候,以及二百万两白银作为赔偿,请求陛下宽恕索伦未经允许的恶劣行为。”黎牙实上前一步,呈上了费利佩二世的国书。 “不是,费利佩现在也把自己的名头搞的这么长吗?他只需要说自己是西班牙国王,朕还能不知道他是谁吗?”朱翊钧听闻这么长的头衔也是感觉惊讶,之前费利佩是不屑这么堆砌自己的名头的,就是简单的西班牙国王,这是费利佩的骄傲。 就像朱翊钧,从来都只说自己是大明皇帝,而不说什么万王之王、四海一统之大君这类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这是一种骄傲,我不需要虚张声势,我的名字就足以代表一切。 现在,费利佩也只能玩起了这种套名头的把戏,来让自己继续保持表面上的对等地位。 虽然大家都说他的大帆船贸易是朝贡,但他自己不想这么认为,他一直在追求一种平等的邦交关系。 黎牙实天天说大明好面子,这些搞出这么长名头的泰西人就不好面子? 朱翊钧拿起了国书正打算开始看,忽然抬头说道:“多少两白银?” 黎牙实赶忙说道:“两百万两,索伦是殿下的使者,他做出这等人神共弃之事,殿下说,无论如何都要表达自己诚心诚意的歉意。” “哦,两百万两白银,诚意十足。”朱翊钧这才低下头看起了国书,他看着看着又抬头问道:“银子运到大明了没?” “已经入了松江府天子库。”黎牙实赶忙说道。 大司徒王国光立刻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两百万银,国帑是不是也得有一半?” “大司徒,这不应该分账吧。”冯保立刻呛声,这是费利佩给陛下的赔偿金,国帑凭什么跳出来分一半!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陛下,王者无私。”王国光不理冯保的呛声,直接找陛下要钱,这银子,怎么也要有国帑的一半,天塌了,也是这个道理,陛下是大明的皇帝,费利佩二世这笔银子,是赔给大明的! “大司徒,贪心不足啊,这银子入了天子库,还想让内帑吐出一半来?想甚美事儿,没门!”冯保还是咄咄逼人,就是不肯给。 朱翊钧低头看国书,一句话不说,他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哪个貔貅把银子吃进肚子里,还吐出来的道理? “陛下,天下人人为私,唯陛下一人公耳。”王国光的战略依旧是不跟宦官交锋,把矛头对准皇帝。 你皇帝今天要是开口说个不字,他王国光就敢在皇帝面前撒泼,天下是你老朱家的天下,国帑也是你老朱家的国帑,你皇帝自己看着办吧! 朱翊钧看完了国书,看着王国光也有点头疼的说道:“行了行了,为了些阿堵之物,吵来吵去,哪还有什么天朝上国的雅量,让使者看笑话,分国帑四分之一好了。” “陛下,雅量是礼部的事儿,臣就是个浑身铜臭气的账房先生罢了,在其位谋其政,说一半就是一半,一个子都不能少。”王国光才懒得管那些雅量,银子要到手才是本事! 京营每年过年前,甚至要把永乐造的火器拿出来哭穷,不都是为了预算吗? “陛下此例一开,是不是日后都循此例?国将不国,天下将亡!”王国光一步不肯让,这是赔给整个大明的。 “行了行了,就一百万两银子,看你说的,还国将不国,分国帑一半,一半,总行了吧。”朱翊钧都被气笑了,都说他朱翊钧是个抠搜鬼,大明户部尚书哪里逊色半分?! “费利佩二世道歉的诚意,朕看到了,朕也接受了。”朱翊钧看着黎牙实笑着说道:“倒是让黎特使看了笑话去,为了些许银子,吵来吵去的。” “陛下,这不是些许银子,是二百万银,万历三年以前,是两年的金银了。”黎牙实倒没有任何看笑话的想法,这才是万历朝最恐怖的地方:耻于言利的、腐朽的大明士大夫阶级正在死去! 换成泰西,腐朽的教廷自己完成新陈代谢,将会是何等可怕的场面? 大明正在逐渐摆脱好面子的陋习,大跨步的向着务实迈进,这在大明朝廷看起来理所当然的事儿,在黎牙实眼里,就是大明万历维新的结果之一。 “这位是?”朱翊钧看向了黎牙实旁边的年轻人问道。 “他叫伽利略,是个聪明人,因为恶了教廷,就到了费利佩殿下手下做事,殿下因为教廷询问,让他跟着臣一起来到大明,放在泰西实在是过于浪费了些。”黎牙实介绍着身边的年轻人。????“哦?伽利略吗?”朱翊钧看向了伽利略十分认真的打量了许久,才问道:“你是哪里人?全名叫什么?”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伽利略的汉话不太精准,但这几句学了很久,也算是字正腔圆,他十分认真的说道:“草民本名伽利略·迪·文森佐·博纳尔蒂·德·加利莱伊,出生在佛罗伦萨公国的比萨,后来就读比萨大学的医学,因为在文章中,带有潮汐二字,被裁判所勒令退学,我没能完成我的学业。” 伽利略简要描述了自己过往的人生。 他被迫退学,就因为文章里带了潮汐二字,违反了教廷的教义,这让伽利略无法完成学业。 朱翊钧在听到潮汐两个字的时候,就确定了这个伽利略就是他认知里的那个伽利略,简而言之,面前这位年轻人,就是现代科学之父。 “你认为潮汐是如何引起的呢?”朱翊钧笑着用拉丁语问道:“每天涨潮落潮,似乎都有规律,你觉得潮汐因何如此有规律的运行呢?” 伽利略的汉话不好,这也不是外交,朱翊钧选择了用拉丁语,更加快捷的沟通。 “尊敬的陛下,潮汐是由海水的来回晃动引起的,地球绕太阳旋转是椭圆形的,所以它会有加速和减速,正是因为加速和减速,引发了广袤海洋的晃动,才有了涨潮和落潮,让涨潮落潮如此的规律。”伽利略十分意外的看了一眼皇帝,远在大明的皇帝,居然会拉丁语!而且字正腔圆,一股子正宗的老罗马贵族腔调。 其实是大明对拉丁文的部分音节进行了细化,让朱翊钧的发音看起来更有贵族腔调而已。 “不不不,朕以为不是这样的,朕觉得是因为月球、太阳对海水的吸引导致的,如果按照你的理论,在近日时加速,在远日时减速,那么潮汐变化,涨潮和退潮的时间,应该随着加速减速而变化,但我们观察到,涨潮和落潮的时间无论什么季节,间隔都是相同的。”朱翊钧伸出手,和伽利略争论了起来。 他拿出了一张纸,用铅笔画出了横纵两轴,时间为横轴,涨潮高度为纵轴,简单勾勒出了一个图像,继续和伽利略讨论,而冯保让人寻来了皇叔朱载堉的研究报告。 “这是我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伽利略为之愕然,他惊讶的是皇帝拿出的数学工具,一个简单的图像,把问题表述的如此清楚明白,而且如此具体,而且陛下的论点似乎非常充分。 皇帝给出了充分的证据佐证自己的观点,有着海量的数据,有着超长期的观察,有着丰富的图表,还有专门的五经博士去测算,这么多的铁证面前,让伽利略对自己潮汐论的观点,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而且最让伽利略感到惊讶的是,大明似乎在用一种更加规范的方式,在研究科学,或者说大明自己所说的万物无穷之理,对客观事物进行观察,有序规范的试验,得到可验证的解释,并且保持怀疑,总结经验进行系统化和公式化,这就是大明皇家格物院的研究方式。 科学的圣殿,在大明真的存在。 而面前的皇帝,对格物院五经博士的研究成果知之甚详,解释的也非常明白。 “所以说,实践才是检验一切的标准。”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图表,大明皇家格物院的研究,在很多士大夫看来,是完全没用的研究,太过于刨根问底了。 但朱翊钧很确信这些有用。 “智慧的化身,草民始终有个疑虑,从我学医开始,为何泰西对于不洁的定义走向了错谬,似乎认定了脏脏就是圣洁,可圣洁是肮脏的吗?只有把神赐予的一切都全部接受,才能更加靠近神。” “这是个谬论!” “或许这是我无法成为传教士的原因。”伽利略心底有疑惑,听着陛下侃侃奇谈,听陛下说月球、太阳对潮汐的影响,他相信了陛下是智慧的化身,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伽利略最开始读的是神学院,后来才开始学医,他对这个显而易见的谬论,非常不解,如此错谬的理论,居然能够大行其道,被多数信徒遵守,伽利略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国王、王后散发着老山羊的恶臭,居然引以为豪。 “其实没什么,大明也有类似的陋习,比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甚至有人为了孝顺,在守孝的时候,不离开结庐一步,这都是一种陈旧的观念。”朱翊钧思索了片刻笑着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朕就试着解开你的疑问吧。” “没有任何事是无缘无故的,在两百多年前,黑死病开始在泰西大范围流传,这种通过老鼠广为传播的疾病,带走了无数泰西人的生命,泰西的医生们毫无办法,在实践中,发现洗澡的人更加容易得病,所以禁止了洗澡。” “至此,关于不洁的定义,开始扭曲,整个泰西开始大面积的关闭浴室,最终形成了这种需要广泛遵守的条规。” 朱翊钧开始解释为何会有这种古怪的规定,因为黑死病。 在季节变化的时候,本来就容易生病,再加上缺乏热水,洗澡对平民而言,就是个要命的事儿,确实更加容易生病,黑死病大流行促使了不洗澡习惯的传播,发展到万历年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陈旧而腐朽的统治机器往往更加拒绝任何改变,所以变本加厉,越是反抗越要镇压,进而演化成了现在这样,违反就是异端的强制手段,变成了统治阶级为了维持统治的统治工具。”朱翊钧告诉了伽利略他的想法。 “感谢陛下解惑。”伽利略了然,明白了不洁定义的扭曲的前因后果,其实这是泰西的短板,泰西没有史书,所以才会疯狂的把大旅行活动的许多研究成果,附会到古人身上。 也因为没有史书,泰西人对为何要这样,就不明白了,大明则不同,大明这边喜欢从历史里找经验教训。 “陛下,在泰西,盛传先知拥有一个科学的圣殿,而我今天面见陛下,看到了圣殿的一个角落,和一丝光辉,不知道能不能进入圣殿就学。”伽利略对进入皇家格物院有着近乎于疯狂的执着,尤其是在亲眼看到了一些格物院的成果之后。 “这恐怕不行,皇家格物院也是逢进必考,你需要通过考试才能进入,需要先学好汉学,考入皇家理工学院,才能考入格物院。”朱翊钧笑着说道:“朕相信,以你的聪明,一定能考中。” 朱翊钧没有因为面前的人是现代科学之父给更多的优待,皇家格物院、理工学院已经不是野蛮生长的时代了,已经有了明确的规章制度,作为制度的制定者和制度的最大受益者,朱翊钧不会破坏规矩。 不过以伽利略的天分,考个皇家格物院,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他不学汉学,不认可大明的文化,直接进入格物院学习,过几天跑了,那不是给泰西培养了杰出人才吗? 即便是伽利略考中了格物博士,朱翊钧也会随时准备三堂会审伽利略,他要是走,那指定是不让他走的。 朱载堉说过,格物之道,万物无穷之理是没有国界的,因为知识总是在主动或被动的传播,但五经格物博士,是必然有国界的。 “大明已经有了强横的五桅过洋船,事实上,没有人是五桅过洋船的对手,为何大明还要研发快速帆船呢?”伽利略又提出了自己的旅途中的疑惑,快速帆船似乎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朱翊钧斟酌了一番说道:“若是不建造快速帆船,世人又怎么知道我大明爱好和平、以德服人呢?之前只有五桅过洋船的时候,还有人想要在这片土地和大海上,挑衅大明,快速帆船开始武装巡游后,这种情况就不再出现了。” 这就是朱翊钧的答案,发展武力军备,是为了地区的和平有序发展,这是大明所应该有的大国担当。 发展武力是为了和平,这看起来是鬼话,但大明确实是这么做的。 朱翊钧结束了接见使臣,黎牙实在完成了递交国书的那一刻,再次变成了大明鸿胪寺的通事。 伽利略面圣似乎没有捞到任何的好处,但他其实已经获得了好处,至少他可以在大明自由活动,甚至可以考取大明的格物博士。 伽利略其实没有退路,他是被教廷赶出来的,泰西的教廷不允许他从事医学、天文的研究。 在陈成毅、黎牙实、伽利略离开之后,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说道:“泗水侯府留驻吕宋之事,朕意已决,朕宁愿再出现一个云南,也不愿意再出现一个交趾十三司了,永乐、宣德之后不再开海,不就是因为交趾十三司的原因吗?” “臣过分乐观估计了吕宋的情况,陛下思虑周全。”张居正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认为皇帝的决策更加英明,吕宋的良好发展,的确让他有点过于乐观了,但陛下一如既往的料敌从宽,事事都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南衙最近有一股谬论在蔓延,先生注意到了吗?”朱翊钧询问张居正有没有关注到最近南衙的风力。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是《勿言》那本杂报,论如何持续获得廉价劳动力的文章?” “然也。”朱翊钧点头说道:“王次辅知道吗?” “臣看过了。”王崇古回答了陛下的问题,但没有对那篇文章发表看法。 “那篇文章说的虽然过分,但的确有几分道理。”朱翊钧叹了口气,从冯保手里拿过来了杂报,递给了众人传阅。 这本杂报刊讨论了一个问题,工坊主如何持续获得廉价劳动力,一共有五个办法。 第一,让百姓始终处于贫困的状态,只有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百姓才肯接受牛马一样的工坊生活;第二,引进番夷,对于番夷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吃饭,为了口粮可以出卖灵魂的番夷,无疑是最好的牛马。 第三,将教育设置更高的门槛,让穷民苦力只能自己内部比价,陷入无限的底层互害的矛盾之中;第四,减少官厂配给的官舍、食堂、学舍、惠民药局,以此来降低穷民苦力的最低保障,就会变得更加服从; 第五,想方设法让穷民苦力背上负债,杀死一个人灵魂最好的办法,就是负债。 这五个办法能够充足的保证廉价劳动力的供应,让工坊始终不缺少劳动力,进而维持庞大的规模。 没有工匠愿意让儿孙们世世代代的当牛做马,这五个办法,就可以把人逼到工坊里当牛做马,维持大明庞大的生产规模,才能维持白银的持续流入。 逻辑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的问题。 “陛下,臣有更简单的办法,真的要这么做,他这个太复杂了。”王崇古颇为平静的说道。 让大明大多数人,像个人一样的活着,生活变得更好,很难,但要让他们活的很痛苦,那可太简单了。 (本章完) 第693章 持续开拓,直到世界尽头 第693章 持续开拓,直到世界尽头 工匠并不想他们的儿子们继续当工匠,因为活儿真的很累,在儒生看来,只要工匠的儿子读了书、识了字就一定会想要寻找一份更加轻松的活儿去生活,长此以往下去,当大多数的孩子不愿意再进工坊的时候,大明就会失去商品优势。 这个逻辑是说得通的,而且一定会发生。 这五个办法,每一个都是该拉去解刳院的绝户计,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去看待这个问题,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那五个办法的确是个好办法,维持劳动力的廉价等于维持大明庞大的生产规模,等于维持大明的商品优势地位。 而且还能大幅的减少官厂的成本,获得更高的利润。 “什么办法?”朱翊钧有些好奇的询问王崇古,大明明公对此的看法。 “陛下,让百姓多生孩子就是了,读书还是要束脩的,只要孩子多了,这份杂报说的五个办法,就全都解决了,只需要严查摔婴、弃婴之事,一家一户五六个孩子,就会有取舍,官厂就永远不会缺少他们所称的廉价劳动力了。”王崇古给出了自己的绝户计。 多生孩子,这份杂报的五个办法,都显得过于直接,不如鼓励生育。 朱翊钧仔细想了下,看着王崇古,眼神变得格外的复杂,这朝堂的明公,就是比这些个意见篓子更毒,这五条办法,每一条都是让人唾弃的,损害朝廷声誉的,可王崇古这个办法,不需要消耗朝廷的声誉,甚至还有美名,就把事情给办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环境下,朝廷只需要轻轻的推一把,就足够了。 “王次辅,你!”张居正惊讶的看着王崇古,脸色变了数变,才厉声说道:“悔当初放过了你!” 当初,宣大长城鼎建、女儿诰命金字两个案子,就该趁机打死王崇古,而不是留他一条命,王崇古这个提议,实在是有点过于狠毒了。 “陛下,臣倒是以为,王次辅这个提议,可比那意见篓子的五个办法要强得多的多。”海瑞站了出来,表达了对王崇古的支持,十分明确的表态。 海瑞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眼下在开海,海外广袤的土地需要人丁;而且孩子多了,才能把读书有天分的人筛选出来,去做舟师、地师、会计,五经格物博士;孩子多了,才能逼得大明不得不继续开海,再守着大明所谓两京一十三省这一亩三分地,养不起的,人快饿死的时候,就会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铤而走险。” 海瑞的意思很明确,人多了,才能维持新政持续向前,开海大事,就不能翻烧饼,人才诞生的概率才会大,才能推动生产力发展,才能让物质丰富起来,才能让人变得自由。 张居正一甩袖子,大声的说道:“海总宪,这么干,穷民苦力,何日才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穷民苦力越多,竞争就越激烈,整个劳务市场,就永远是买方市场,卖方永远没有议价权,出卖劳动力的穷民苦力,就不得不降低自己的劳动报酬,不能获得公允的劳动报酬,就谈不上自由。 “元辅,新政也没有让大明的老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只要大明还是普遍的小农经济,就没有人能吃得饱饭。”海瑞深吸了口气,他回朝之后,一直避免跟张居正发生冲突,但这次终于是撞到一起了。 大规模自由雇佣的商品经济、工匠公允的劳动报酬、多数人丰衣足食是个不可能三角,只能得到其中两个,得不到第三个,要知道穷民苦力里,工匠毕竟是少数,还有占据了多数的农户。 大规模商品经济形成、工匠劳动报酬公允,是农户在付出代价,农户用土地产出供养工匠; 大规模商品经济形成,多数人丰衣足食,是匠户在付出代价,就是不公允的劳动报酬; 而工匠劳动报酬公允,占了多数的农户也丰衣足食,在当下那就是小农经济,而且还是贱儒口中的田园牧歌幻想中的小农经济,理想状态。 而农户因为小农经济的封闭,吃了很多很多的亏。 “陛下,《墨子》曰: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臣赞同王次辅的意见。”海瑞知道这可能会带来些问题,但大明现在的主要矛盾就是摆脱小农经济,进入大规模自由雇佣的商品经济,在那之后,才能讨论劳动报酬的公允,才能讨论人人丰衣足食。 张居正用力的吐了口浊气,他不愿,但又没办法去反驳了,轻重缓急主次分明,这都是他提倡的,结结实实的回旋镖,又击中了他。 有的时候,张居正也在想,新政的结果,真的都是好的吗?当初出发真的是对的吗?对大明庶民而言是有利的吗? “嗯,大司徒和大宗伯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随扈的两位尚书,询问王国光和万士和的意见。 “臣就是个账房先生,臣没什么看法。”王国光不表态,他不是怕得罪人,是他作为户部尚书更加为难,他比王崇古、海瑞更难以权衡其中的利弊。 “臣就是个趋炎附势的谄臣,陛下说对,臣不会说错。”万士和则是保留了意见,元辅、次辅都过于强势,他掺和进去,落不了好,还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不说。 “诸位!朕有一言。”朱翊钧看着所有的臣子,尤其是多看了戚继光和陈璘两眼,才开口说道:“要用大明的剑,为大明的百姓争取更多的土地,唯有如此,也只有如此。” 朱翊钧从来都是个大明优先的人,大明优先就是大明人的利益至上,狗屁的夷人,蛮夷不是人,他不掩饰自己这种立场。 他从来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人多了吃不饱,就走出去,杀死和奴役番夷,把所有适宜种植的土地,全部占了去,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皇权是否会因为开海,不能控弦天下,他可以接受分封的封建制,反正最后是肉烂到锅里面。 他不介意自己的名声是什么刽子手,更不介意日后有人骂自己屠夫,只要大明人更多了,吃的饱,穿的暖,就实现了他一直以来的让大明再次伟大的主张。 朱翊钧也是个读书人,他刚刚对伽利略说,造舰船是为了和平,立刻就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朱翊钧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需要更大力度的鼓励出海,朕决定,将所有南巡以来的稽税、拷饷、抄家、赔偿所获白银,总计一千三百万银,全部用于开海投资,更多的造船厂,更多的舰船,更多的海事学堂,更多的舟师,更多的种植园,来巩固现在已经占据的海外总督府,并且继续向外扩张。” “下章吕宋、旧港总督府,朕要在吕宋和旧港设立水师军港,将海疆安全边界,扩张到马六甲海峡之内,必要时,可以越界。” “大宗伯,将开拓勋爵的开拓年限,降低到三年时间,只要三年熟地,海防巡检勘探无误,则一体给爵。” “户部,下旨悬赏陌生海域的星图、针图,按照远近、难易、土地是否易于耕种、矿产等多重标准制定悬赏,上不封顶,千金买马骨也在所不惜。” “持续开拓,直到世界尽头。” 朱翊钧没什么好办法,万历维新到现在,已经逐渐进入了深水区,矛盾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棘手,已经没有什么付出较小代价获得较大收益,四两拨千斤的好事了。 剩下的都是苦力活儿。 “陛下…其实可以选择停下。”张居正面有不忍,其实陛下可以停下,新政的目的是给大明续命,目的已经达成了,甚至是超出了,到这里停下,也不是不可以。 再继续下去,皇帝的身后名,指不定得稀碎成什么样。 朱翊钧则是平静的笑了笑说道:“先生,你很清楚的,新政,一旦出发,每走一步,身后就是悬崖,没有后退可言,只要朕停下,咱大明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就会扑上来,把朕和万历维新的所有成果,撕个粉碎,分而食之。” “诸公,照朕旨意做事即可。” “哦对了,大宗伯,你拟定个章程出来,若是有伽利略这种三个月就能自学牵星过洋术的人才,愿意留在大明,统统给其大明人身份,一定得细心考效,若是弄一堆垃圾进来,皇叔怕是笑话朕了,当然留下了就不能走了,朕可是很小气的,要走,一律按叛逆处置。” 大明本身就有鞑官制度,在鞑官制度上修改出章程用来引进人才,并不困难,主要是甄别,大明有着丰富且完善的考试制度,洋垃圾朱翊钧可不要,被皇叔笑话,朱翊钧可承受不了。 大明是封建帝制,让皇帝不满意,那后果自然不必多言。 朱翊钧南衙打家劫舍搞了一千三百万银,本来打算填开封、嘉峪关驰道的窟窿,现在可倒好,又一股脑给放了出去。 “冯大伴,有困难吗?”朱翊钧看向了冯保。 冯保面带为难的说道:“那倒没有,除去了开封嘉峪关驰道的三千万银,开海投资追加的一千三百万银,陛下能动的银子就只有三百万两了,而且还是白银,不是银币,臣担心有军情,不凑手。” 朱翊钧简单的算了算账,眉头一皱,满是疑惑的说道:“不是,怎么又多了三百万两银子?哪来的?” 根据之前冯保汇报了内帑的账目,开封嘉峪关驰道开工,再加上开海追加投资,内帑该是空空如也了,这才离上次汇报过去一个月,就又有三百万两白银入库了? “陛下,倭国幕府将军助军旅之费的三百万两白银,四月就从长崎总督府运到了大明来,已经换成了白银入了天字库。”冯保汇报了这三百万银的来源。 不都是白银,还有倭奴和游女,以及硫磺等物资,所以要到港换成银子。 去年的时候,织田信长的反抗,假借熊野水师独走的名义,和长崎总督府碰了碰,结果碰掉了两颗大门牙,没有取胜,为了平息大明的怒火,织田信长签订了白银硫磺条约的附属条约,割让了对马岛的治权,同时,要赔偿总计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第一年三百万两,剩余的四十年展期还清。 “倭国的白银,挤一挤总是能挤出来一些。”朱翊钧笑着说道:“三百万两银子够用了。” 当年道爷跟户部打了四年的嘴仗,要二百万两白银,最后才拿到了二十万两,隆庆皇帝跟张居正吵到翻脸,就要三十万两白银,最后被砍到了十万两,三百万两,够修六个先帝皇陵了,真的很多很多了。 再说了,大明军兵要求真的不高,以前欠饷了一百多年,不也继续当着乞丐兵?这自万历九年起,军兵突然全饷了,搞得军兵都不习惯了,还以为皇帝天老爷抽了风,这全饷的军兵,犒赏稍微欠一欠,等有了再给,也不是不行。 要知道,大明皇帝的信誉在军兵中格外的坚挺。 “陛下,国帑老库还有七百万存银,真的有什么大仗,也绰绰有余了。”王国光立刻提醒陛下,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国帑是陛下的国帑,一动武,陛下老是想着内帑有多少银子,朝廷也有银子。????这都是自万历六年起,每年往老库存一百万银存出来的,都是银币。 “朕这不是担心到时候支取的时候,火龙烧仓了嘛。”朱翊钧的话充满了揶揄,这王国光刚从他这里敲走了一百万银! 王国光非常确定的说道:“那不会,臣每年都会亲自点检,少一银,臣都要跟他们拼命的。” 朱翊钧嘴角抽动下,他已经想象到那个画面了,王国光秉烛夜游老库,挨个银箱子检查封条,而后每一箱都打开,数完了银币再放回去,然后在亲自骑缝下印,贴上封条,再心满意足的拍一拍箱子,向下一箱走去。 “大司徒,该就。”朱翊钧笑着说道。 朱翊钧结束了这次的小型廷议,自南巡以来,朱翊钧就很少廷议,只有遇到大事,才会把臣工都叫到一起来,共商国是,这一次,朱翊钧做出了许多的决定。 皇帝要继续追加一千三百万银的开海投资,这个消息一公布,南衙的势要豪右下巴都快掉了,皇帝打家劫舍的钱,又回到了南衙,不过是以开海投资的形式,这大老抠,居然不是南下打家劫舍来了?还能从大老抠手里见到回头钱? 朱翊钧让礼部和伽利略好好的聊了聊,朱翊钧才彻底了解了伽利略的生平,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伽利略真的是个人才,的确,历史上的他,能顶着教廷的压力,一脚把科学的大门彻底踹开,并且把泰西带入了科学时代,没有天分,自然是不可能的。 伽利略的医学、天文学、算学极好,好到和大明五经博士、大医官几乎旗鼓相当的地步,要知道伽利略可是野路子出身,大明五经博士是系统培养的人才。 “这伽利略居然偷尸体研究解剖学?”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 冯保面色古怪的说道:“他和德王殿下有点像,对万物无穷之理十分的执着,甚至是狂热,当他听说大明有个解刳院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北衙,参观下那一屋子的张四维了。” “自从买到了《解刳论》,他已经不眠不休的看了三天,不是通事抢走了他的解刳论,硬逼着他休息,恐怕现在还在看,如饥似渴。” “魏国公拿了五万银出来,鼓励接种牛痘,今天伽利略刚睡醒,他就去了接种牛痘的地方,在那一坐一整天,一动不动的看,惊讶牛痘的神奇。” 伽利略是学医的,他对牛痘防治天,感到了无比的惊讶,并且深入的了解了牛痘说,连连感叹,大明不愧是天朝上国。 冯保从伽利略的身上看到了热情,这种热情,朱载堉也有,陛下也有,不过陛下的热情都是给了国事。 “泰西教廷但凡是干点人事,朕也不至于捞到这么个人才了。”朱翊钧感慨万千,伽利略和利玛窦不一样,利玛窦是个传教士,传教是第一职责,把大明的书籍翻译成拉丁文是第二职责,伽利略对宗教是厌恶的态度,在神学院差点被当成异端给烧死。 从伽利略身上的经历去看,朱翊钧觉得罗马教廷的做事风格有点怪,逢罗必反。 只要是罗马帝国提倡的,罗马教廷就必然反对,比如罗马帝国提倡沐浴,甚至修建了无数公共浴池,罗马教廷反对沐浴,关闭公共浴池;古罗马提倡多神,罗马教廷就搞一神;古罗马鼓励科学研究,罗马教廷甚至连潮汐都是违禁词,禁止研究任何天地运动; 而伽利略所在的佛罗伦萨公国,又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之一,伽利略从小学的东西,就跟罗马教廷灌输的那一套格格不入。 伽利略回不去了,除非有人能彻底推翻教廷。 朱翊钧乐呵呵的继续批阅着奏疏,这次奏疏只有一封,来自王崇古。 “不是,王崇古失心疯了,居然要逐步关停西山煤局采煤事?”朱翊钧刚看了一行,就觉得王崇古大抵是疯了,居然听了贱儒的意见,要关停西山煤局的采煤事!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才明白了王崇古的打算,王崇古关停西山煤局的原因是西山煤局的煤,实在是太难采了! 西山煤局每采一斤煤的成本是胜州东胜煤田的八倍,西山煤局的煤,都在一百丈以下,处处都要打井,每一个地方都要抽水,而东胜煤田的煤,露天开采。 除了成本高,西山煤局的煤质量差,烧成了焦炭,连辽东来的人参铁都能被搞的一堆杂质,还需要人工一点点的去敲锻,而胜州东胜煤田的煤,烧的旺,温度高,还杂质少。 如果按东胜露天煤田去看,京师西山的煤根本没有任何开采的价值。 王崇古计划从现在起停止西山煤局窑工招募,用五年的时间逐渐停罢采煤事儿,在停止采煤事之外,则是大力扩展炼焦和炼钢,将产业从采煤转为提供优质焦炭和钢材,将全部的窑工转化为焦炉工和炼钢工。 这是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一旦成功,西山煤局将会成为大明的钢铁中心,一旦成功,也代表着在不可能三角的另外一种破局方式,产业升级。 大规模自由雇佣的商品经济、公允的劳动报酬和人人丰衣足食之间,也存在三者全部得到的可能。 “王次辅今年多大了?”朱翊钧看完了奏疏,询问着冯保。 “今年刚七十。”冯保赶忙回答道。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感慨万千的说道:“人老心不老啊,王次辅他一点都不信命,这个看似不可能破的局,他非要破。” 王崇古虽然没有对那篇文章发表任何的观点,甚至还提出了更加简单有效的办法,但他还是不信命,不服气,非要试一试,用产业升级,去试着破这个局。 “你看,王次辅年事已高,但还是这么富有活力、朝气十足,反倒是高攀龙这些年轻人,二十几岁,就已经暮气沉沉,腐朽和死亡的气息,离老远都能闻得见。”朱翊钧朱批王崇古奏疏的时候,还顺便踩了高攀龙这些江南士大夫一脚。 “高攀龙等人,大概就是大医官说的那些活着的死人了,套着儒家礼法这批皮的提线木偶而已,二十岁比七十岁还老,就不意外了。”冯保倒是觉得高攀龙这种腐朽实属正常,儒家礼法的提线木偶,可不就是死人一个? 皇帝批准了王崇古的奏疏,让王崇古放心大胆的干,出了状况,他这个皇帝拿银子出来平事儿。 在皇帝批阅奏疏的时候,伽利略终于在惠民药局学会了牛痘法,并且开始帮助本就人手紧张的惠民药局接种牛痘法,一板一眼的做的非常认真,大医官庞宪盯了一会儿,就直接离开了。 伽利略记得先知的一句话,那就是实践才是论证一切的标准,不符合实践,哪怕再合理的解释,都是虚妄,都是需要质疑,而伽利略在读了一点拉丁文的矛盾说,就更加明白了实践的意义,从看到做,他开始切实的、积极的融入大明。 五天时间,伽利略帮助一千二百名来接种牛痘的大明百姓、军兵接种了牛痘。 “或许我应该成为一名医生,就是解刳院里的大医官,我喜欢这份工作,病人不受病魔的折磨,是何其的幸运,天的致死率超过了30%,而在爆发区域,死亡率将会超过90%,你知道的徐,人一旦没有了规矩之后,比野兽还要疯狂。”伽利略下了工,摘掉了手套、口罩,站在水池旁洗手,和身边的另外一个年轻人,笑着说话。 这是伽利略的新朋友,来自上海县的徐光启,同样一个顶级的聪明人。 得了天死亡的可能性为30%,但是爆发区域内,生人勿进,导致完全没有了任何的道德和律法可言,烧杀抢掠无时无刻不再发生,死亡率就会超过90%,每一次天爆发,都是人间炼狱。 而牛痘,阻拦了天的爆发,让接种了牛痘的军兵、衙役、医生可以进入爆发区域。 “成为一个大医官,和你考进大明皇家格物院成为格物博士不矛盾。”徐光启擦干了手,他不歧视夷人,相反他对泰西夷人的算学很感兴趣,所以他和伽利略成为了朋友。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伽利略眉头紧蹙的说道。 徐光启颇为肯定的说道:“对于你我而言,精力是完全够用的,现在的算学、天文、地理、医学,其实都不算太过于深入,陛下说:人们的认知边界,是个圈,所有孜孜不倦,研究万物之理的格物博士,都是在这个圈上扎出一个突出部,然后由点及面,扩宽认知边界。” “或许,我们可以在认知边界上,多捅出几个突出部来。” 伽利略无奈的说道:“听着徐,你真的是非常的狂妄,但你也有狂的资格,而我就不同了,我得先活下去,不干活,就没有钱用了,费利佩殿下给的银币,只够我用到抵达大明,黎特使愿意资助我,直到考中五经博士。” “用大明的话说,就是结个善缘。不过,我还是要学会自己生活,不能事事依靠别人。” 大明惠民药局人手十分紧张,种痘法也是需要手艺的,徐邦瑞给了五万银子,来医馆了解牛痘法就送一斤鸡蛋,种痘就送两斤鸡蛋。 搞得惠民药局人满为患,伽利略也是反复观摩,听课,学会了种痘后,才获得了工作机会。 要不是药局人手紧张,伽利略又是面圣得到了自由活动特许的夷人,伽利略不见得能捞到这份工作。 徐光启笑着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学会了汉话,饿不死的,格物博士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徐光启是个天才的同时,还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他敢公然抨击张居正,并且把张居正认定为了奸臣,就这一件事,就是他的年少轻狂。 王崇古在御前,询问了徐光启的名字,是要保徐光启,张居正为难就是以大欺小,而元辅帝师的应对方式是,直接化干戈为玉帛,在龙潭钓鱼的山庄,张居正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徐光启一枚全楚会馆的腰牌,彰显自己不计前嫌气度,还网罗了人才,把王崇古给气得够呛。 王崇古跟张居正斗法,就没赢过一次。 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徐光启身上就没有暮气,和高攀龙那种活着却死了的人,完全不同。 (本章完) 第694章 对传统文化造成了巨大破坏 第694章 对传统文化造成了巨大破坏 徐光启家里十分的富裕,祖父和父亲都是商贾,但是到了倭患四起,徐光启家里被弄了个室庐资产焚废殆尽,徐光启的父亲不得不弃商从农,以课农学圃自给,祖母和母亲早暮纺绩,寒暑不辍。 徐光启一心读书,想要考中功名,光耀门楣,全家都把所有的结余都给了他,希望他读书能读出个成色来,如果按照既定轨迹发展,他在二十多岁没有考中功名,就该去当个穷酸书生,四处教书讨生活,结果他读着读着,家里越来越富。 自己努力,不如指望父亲奋斗。 大明开海的东风吹到了松江府,徐光启的父亲见东风起,把所有的田产都种了布,在生丝禁令生效之后,立刻变卖了所有田产,建了个机坊,开始纺织丝绸。 徐光启这还没有考中功名,徐光启父亲已经成功的奋斗进了松江远洋商行,成为了远洋商行的海商之一,徐光启的家庭在万历年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生活已经不是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钟鸣鼎食了。 松江远洋商行的船东们,哪个不是富得流油? 现在徐家的产业极多,不仅仅在松江府,而且在南衙都很多,光是织造坊就有三十七家,生产麻丝绸布料,成衣坊二十三家,上到势要豪右、下到穷民苦力,衣服鞋帽,无所不有,制伞坊七家、砖窑三家等等。 他们家的产业已经远远超越了祖父,要具体形容其规模和地位,大约就是其家产可以进入皇帝视野之中,过年杀猪那种审视的目光。 等徐光启在万历九年考中秀才,在万历十年考中举人的时候,他们家已经不需要他去考中进士光耀门楣了。 万历十二年末,孙克弘号召松江府势要豪右纳捐,给民匠军兵接种牛痘法,孙克弘直接拿出了五万两银子,而且还让自己的子侄去操持贱业。 这年头的医学还是方术之一,因为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居多,孙克弘身体力行的支持朝廷的政令,而徐光启的父亲也拿了一笔银子出来,让徐光启去惠民药局学一学,理由是技多不压身,主要是徐光启的父亲,不太相信,一个小小的种痘法就能遏制瘟神天。 在那个时候,徐光启接触到了医学。 聪明人学什么都很快,徐光启很快就学会了种痘法。 生活的富足,让徐光启有了更加自由的选择,他现在的目标已经不是进士了,而是成为皇家格物院的格物博士,去探索下未知世界的认知边界。 徐光启的算学、几何、天文、绘测、甚至是火器,都是略有所成,和伽利略成为朋友,也是兴趣相投。 和徐光启的衣食无忧不同,伽利略现在是寄人篱下,他被费利佩二世当做麻烦一样的甩了出去。 费利佩非常欣赏伽利略,一如当初伊莎贝拉一世欣赏哥伦布,掏出了自己的私房钱支持哥伦布的冒险,一如查理五世欣赏麦哲伦,倾尽全力给麦哲伦提供了远洋所必须的船只和水手。 西伊莎贝拉一世和查理五世都是西班牙国王,这两次不起眼的小投资,回报却是日不落帝国的辉煌,费利佩二世看重了伽利略的执着,他觉得这是另外一种大发现,一如哥伦布,一如麦哲伦,但因为教廷施压询问,费利佩只能让黎牙实带走他了。 费利佩原来的打算是效仿大明皇帝修建了皇家格物院,费利佩将黎牙实所有的游记都通读了一遍,对于人改变自然的力量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他想要在他的王宫修建一座科学的圣殿,进而吸引整个泰西的人才。 奈何教廷并不认可,最终无法做到。 作为教廷的守护者,费利佩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大明皇帝是智慧的化身,我看了黎牙实写的游记,这十三年来,先知似乎没有做出过任何错误的决策,每一项的新政,都非常的成功,先知的目标是占领全球吗?我想用不了三十年就可以实现。”伽利略有些好奇的问道。 “啊?哈哈哈。”徐光启笑的可开心了。 大明皇帝是个很简单的人,陛下总是在收缩自己的定义,只想做好大明皇帝,也没有任何称霸的想法,大明并不想做地球的霸主,那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不是,陛下的目标,万历维新其实就八个字,富国强兵、安居乐业,这就是陛下唯一的目标。”徐光启连连摆手说道。 伽利略有些担心的说道:“对了,徐,如果我考中了格物博士,是不是需要给亲王殿下站起来敬酒?我听说是这样的,黎牙实在游记里用长篇大论,描写了大明的酒桌文化,我不太擅长喝酒,这是不是会影响日后的发展?” 在泰西,某些洁身自好的牧师,总是被人排挤,在伽利略看来,在大明不会喝酒也会遭到这种排挤,这就是伽利略的一些小小担忧。 对于未来的生活,伽利略有向往,有好奇,也有恐惧。 徐光启摇头说道:“可能不行,上桌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别说给德王殿下敬酒了,平日里可能见都见不到,除非你有巨大的成果,想敬酒就能敬的?” “在大明,只要研究万物无穷之理,也会被儒学士所诋毁反对,这些儒学士大约和泰西的教廷相当,不过我想,格物博士们应该没有多少酒席,因为真的很忙。” 以前徐光启没考中秀才举人的时候,也曾经非常非常反感这种人情世故,可是他考中了之后,才发现,完全是想多了,只是秀才的时候,他豆芽菜一个,想上桌都难,别说敬酒了,考中了举人后,也没人邀请他,因为他家是上海滩臭名昭著的投献皇帝的商贾。 “儒学士为何要反对研究万物之理呢?”伽利略有些不解,儒学士这个概念,好像比较复杂,包罗万象。 徐光启思考了片刻说道:“前面忘了,后面也忘了,简而言之,就是对传统文化造成了巨大破坏。” “啊?在我看来,万历维新,包括研究万物无穷之理,让大明这个天朝上国,再次焕发了生机,这种生机是肉眼可见的,大明的八十八纺锤的纺车,一个人生产的布,是过去的五十倍,这怎么是对传统文化的巨大破坏呢?” “不应该是弘扬吗?否则大明精美丝绸、价格公道且美观的布,怎么会被世人知晓?”伽利略不理解,大明很多事,都让他这个蛮夷觉得有点奇怪。 “道理是这样,但谁知道呢,我没仔细看过他们的文章,由他们说去吧。”徐光启一摊手,他不在意这些风力舆论,他只想告诉伽利略,他很难体会到大明站着敬酒的传统文化,因为这些儒生,把格物博士看作是了异端。 酒桌文化排斥一切投献皇帝、研究万物奥秘的格物博士。 徐光启和伽利略离开了惠民药局,两个人顺路,徐光启要前往他在南京的家宅,而伽利略要回南京四夷馆,他可以以每月两钱银子的租金,租住在四夷馆,这很昂贵,但也是他仅有能去的地方了,除非他能攒够买宅子的钱,但那非常的困难。 话说这旧白下桥以东有一家人家,妻子貌美如,丈夫却又丑又矮,全因为这家二郎在衙门当差,那些个游堕之民,才不敢骚扰,却说这日,这俏娘子拿着竹竿将二楼的窗支开,却没拿牢,失手滑落,正好落在了路人的头巾之上。 这俏娘子连忙惊呼,深深地道了个礼,满是歉意的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莫要怪罪。” 这竹竿正好落在了徐光启的头上,徐光启抬起头,就看到了满是妖媚的妇人。 “不碍事。”徐光启连连摆手,将竹竿放下,满是惊疑不定的对伽利略说道:“伽利略,你说,为什么竹竿不向天上飞,而是向下落呢?是因为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竹竿下落呢?” “根据格物院的研究,潮汐绝不是因为地球围绕太阳椭圆轨道,近日远日加速减速让海水震荡产生,因为潮汐的周期非常稳定,充分的观察证明,潮汐受到了月亮和太阳的影响,你说会不会是相同的力量。” “一种我们看不到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力量,这可以解释,地球是个球,而地球背面的人,却没有掉下去的原因。” “你这个想法很好!”伽利略眼前一亮,看着徐光启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道:“我们都知道地球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飞速旋转着,但人却没有被甩出去,正是存在某种向下的力!” “我们需要大量的验算,来佐证这个想法。” 徐光启和伽利略越聊越兴奋,向着回家的路走去,俏娘子下了楼,拿了竹竿,看着远去的身影,也只能道一声好俊的郎君。 大明皇帝朱翊钧在巡视,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十分失望的南衙,一个礼崩乐坏的南衙,也看到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南衙。 礼乐就是道德和律法,是社会的公序良俗,而南衙被泡在了白银里,变成了他看到的模样,他亲眼看到了许多让他有些痛心疾首的画面。 家里老人去世,尸骨未寒还没下葬,兄弟四人就为了家产打的头破血流,不愁吃穿的四家人,就为了三两银子闹的家宅不宁; 人牙行是违法的,但人牙行多数都披着一层善堂的名义,吃不起饭的穷民苦力,止不住眼泪,但还是把孩子送进了善堂,而后一些绫罗绸缎的人走进了善堂,挑选他们看上的孩子,做家丁、奴仆、童养媳,甚至是阉奴; 丈夫好吃懒做,妻子被迫做了那私窑子里的暗娼,被那路过的衙蠹、街上的游堕恶霸欺辱,而这丈夫不仅不生气,还百般讨好,而后把客人带到家里,若是没客人,就拳脚相加,只因为少赚了散碎银子; 为了行乞,一些个‘父母’将孩子的腿打断,放进一个袋子里,用手撑着沿街乞讨,但一天所获,不过十几钱,然后这些‘父母’粗暴的将钱夺取,扔出去两个三个糠面窝头,糠就是谷子碾米时碾出的谷糠,以前军粮‘光饼’也掺一点细糠,后来皇帝也吃光饼,导致光饼里没了糠。 但这些个乞儿,手里的统统都是粗糠,吃了拉嗓子那种。 朱翊钧看到了太多太多丑陋,甚至在某一刻都产生了动摇,自己推行的新政,是不是揠苗助长,吹求过急了些,才导致太多的白银,短时间内涌入了大明,道德、分配没能和白银流入同步,才出现了这种让他不忍直视的画面。 但朱翊钧那一点点的动摇很快就消散了,因为随扈的应天巡抚李乐告诉陛下,以前更乱。 他刚到应天府做知府的时候,城里每几条街都盘踞着坐寇,当街杀人的恶性案件,一年就能发生几十起,为了抢地盘光天化日街头火并,这些街头火并的亡命之徒,甚至能动用火器,各种鸟铳都有。 “万历三年七月,就在那边的乌蛮桥,有人推出了三台床弩,陛下,就是一张床大小的弩,用的是一人高,前面三刃的一枪三剑箭,三台床弩发射,当场街上死了四十多人,都是火并的恶徒。”李乐心有余悸的说道。 “什么玩意儿?床弩?街头斗殴火并,出现了床弩?他们为何不去倭国称王称霸!”朱翊钧目瞪口呆的说道。 李乐心有余悸的说道:“可不是嘛,臣都吓到了。” 陛下可能觉得南衙有点乱,但李乐觉得这南衙,是这几十年治安最好的时候了。 “朕想起来了,当时还有塞门刀车,朕下章到了南衙询问,这是要造反吗?”朱翊钧还真想起来了,他确实收到过这样的奏疏,不过那会儿正在揍东夷和北虏,没空过度理会这些。????(塞门刀车,一种在城门被撞开后,用于守城的守城器械。) 拿的出床弩这种大杀器来,到倭国,真的能在村战中称王称霸,混个大名当当,绝对绰绰有余了。 朱翊钧继续巡视南衙,在经过了李乐的讲解之后,朱翊钧才切实体会到了南衙的变化,南衙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比如摩肩擦踵的市集,比如四处跑的孩子,多数都穿着鞋,而且不是草鞋,比如刚刚修好的硬化道路,行道树都是选的香樟树,这种树虫子比较少。 当然也有十分明显的迎检痕迹,陈璘奏闻了皇帝,清理近六亿斤的垃圾。 “冯保,你告诉朕,这怎么回事?就这么几片水煮青菜叶,你在菜市口从摊位上抓一把,那菜市口的菜农都懒得追,这么几片,你收138文?还是万历通宝?!”朱翊钧逛着逛着就逛到了福禧楼。 眼瞅着到了饭点,张宏就在福禧楼为陛下准备午膳,朱翊钧心血来潮,就看了看菜单,把刚刚了四千万银的大明皇帝给惊讶到了。 “这不是水煮青菜,这是白玉翠竹。”冯保一脸为难的说道。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它也是水煮青菜叶,什么狗屁的白玉翠竹!那这一盘呢,白萝卜切了切,腌了下,你收168文,叫什么,群英荟萃吗?!”朱翊钧指向了另外一盘菜,里面就是腌萝卜丁儿。 “谢陛下赐名!”冯保满头大汗的说道,也不知道哪个小黄门办的事,把福禧楼平日里的菜单拿来了! “呼!”朱翊钧吐了口浊气,告诉自己冷静,他看向了张宏问道:“今天这四个菜,一个汤,作价多少?” 张宏赶忙俯首说道:“三十八文,陛下,臣是陛下的奢员,今天这四菜一汤算上米饭,工本三十八文。” 奢员就是偿膳太监,毒死皇帝之前,先毒死奢员,而往往皇帝的奢员就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担任,同时也负责皇帝膳食。 “冯保,朕这皇庄是不是太贵了?”朱翊钧看向了冯保,福禧楼没宰到自己头上,这刀宰的是别人,那没事了。 冯保立刻大声的说道:“哪里贵了!” “陛下,来咱们福禧楼的都是贵客,这吃的便宜了,那还有人吃吗?臣从来没有摁着他们的头来吃饭,越贵才越有人吃!陛下,真的不能降,只能涨,这吃的就是个氛围,吃的就是个贵!” 做买卖这事儿,冯保劝皇帝少干涉,真的卖便宜了,谁还来福禧楼? “那就这样吧,这钱,皇庄不赚,总有人赚不是?”朱翊钧一听,冯保说的有道理,福禧楼走的就是高端,高端,这玩意儿主要就是情绪价值,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陛下用膳。”冯保见过了关,满脸堆笑的说道,陛下素来如此,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从来不横加干涉。 皇庄每年给皇帝贡献一百万银的内帑收入,这白的银子,都是这么宰出来的。 万历维新如火如荼,浙江九营闹出了哗变,最后被朝廷定性为了入城剿灭坐寇,维持了大家的体面,只有前浙江巡抚吴善言和人贩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但九营捅出来的大窟窿,一直是申时行在修修补补,最终,在兵变近一年后,这个窟窿被申时行给填平了。 吏部郎中巡抚松江、兼巡浙江申时行,带着杭州知府正在做着迎检工作。 陛下的行程是,从应天府移驾杭州府,而后从杭州府北上,至苏州府,进入松江府做最后的巡视,从松江府至扬州,原路回京。 松江府就是大明皇帝的下一站,申时行真的是用尽了全力来迎检,争取在面圣的时候,把自己耻辱性的官降三级,恢复到吏部左侍郎,官复原职。 要不然五品两地巡抚这个笑话,多少有点耻辱。 杭州府内,连老鼠洞都被掏的一干二净。 “阎知府啊,要不你请个假回乡探看一番?我给你准三个月,不六个月的假!”申时行看来看去,看向了最后一环,这个有点邪性的阎士选。 阎士选克上的被动有点过于恐怖了,申时行担心阎士选在,闹出什么幺蛾子事儿来。 阎士选摇头说道:“我父母身体都很安好,我为何要请假?” “你请不请?”申时行面色复杂的说道:“准你假,你还说三道四的!” “我这手头一堆事儿,我请了假,谁来干?陛下马上要来了,好多事看似都做完了,但还得再细心检查一番,比如这剿匪,比如这商路,比如这宁波到杭州的运河诸事,都要细心筹备啊。”阎士选两手一摊,拒绝请假。 阎士选知道这是个进步的好机会,面圣之后,陛下说句他干得好,不敢说仕途平步青云,但最起码,没人会为难他了,他的仕途不再是三伏天过火焰山,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 他才不犯傻。 “我替你干,你安心回乡。”申时行为了把阎士选赶走,甚至大包大揽把活儿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不行,陛下下章杭州,点名要杭州知府阎士选接驾的,我不请假,申巡抚是天上人,我们这都是凡夫俗子,这机会来之不易。”阎士选拿出了皇帝来压申时行,你申时行再是天上人,还能大的过陛下? 他阎士选不走! “哎。”申时行挠头,阻人进步,就等同于杀人父母,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能继续强迫了,他只能希望阎士选收收神通,他真的不能再以五品官巡抚两地了。 “什么天上人不天上人的,都是陛下的臣子。”申时行比较反感天上人这个说法。 阎士选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申巡抚,你知道什么是凡夫俗子吗?” “什么?”申时行眉头一皱的问道。 阎士选吐了口浊气说道:“以前闹倭患的时候,戚帅和俞帅率兵进攻岑港,岑港这地方易守难攻,当时倭寇占据了岑港,戚帅和俞帅要拿下岑港,就要用人命去填。” “那时有人抱怨,这仗太难打了,戚帅就训诫说:难?有希望、能打赢的仗,决计轮不到我们,让我们上的,肯定是没希望能打赢的,把没希望赢的仗打赢才算是本事,才有机会。难吗?但不难轮不到我们。” “那时候,胡部堂的官军,就捡现成的,硬仗都是戚帅、俞帅打的,还有谭伦谭司马。” 阎士选觉得胡宗宪做事不公平,凭什么硬骨头都是戚帅和俞帅啃,论功行赏的时候,戚帅和俞帅都只是个功过相抵,反倒是那些个什么都没干的家伙,领走了功劳。 时间久了,阎士选逐渐明白了胡宗宪的不公平,这已经是胡宗宪力所能及,最好的结果了。 胡宗宪不这么分配功劳,那帮狗杂碎,就敢给戚帅、俞帅拖后腿,内斗也就罢了,甚至敢出卖戚帅和俞帅。 赏罚分明?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天公地道! “你这是在骂我啊。”申时行稍微琢磨了下,立刻明白了阎士选这是夹枪带棒的讽刺他申时行,他申时行是抢功劳的天上人,阎士选是办事的凡夫俗子。 “不敢不敢。”阎士选连连摆手,他不是讽刺申时行,要是讽刺人,就不会说的这么明显,他在说实话罢了。 浙江九营乱起来的时候,阎士选在赌命,申时行、陈璘带着水师赶到杭州的时候,可不是赌命,是奔着平叛来的,强兵悍勇,兵强马壮火器充足。 浙江九营的入城剿灭坐寇,处理整件事的功劳,是阎士选赌命换来的,他怎么也要在陛下面前露露脸,不能被申时行这个天上人把功劳都抢了去。 他是决计不会请假的! “抚台,出事了。”师爷慌慌忙忙的跑进了杭州府衙的西厅,面色焦急的说道:“出大事了。” 申时行看着师爷,好悬一口气没顺过来,他眉头紧锁的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运河上那帮人打起来了,死了十七个人。”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气喘吁吁的说道,他一路跑来的。 “说说具体什么情况。”申时行伸出了手,有点颤抖的挠了挠头,这要是打伤几个,还能捂一捂,等到陛下走了,再一网打尽,告诉他们什么叫官威。 这打死人了,就决计捂不住了,只能奏闻圣上了。 官复原职?有他阎士选在,申时行就不可能官复原职! 浙江杭州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而运河的入口就在钱塘江边,围绕着运河各埠以运漕粮为业,诞生了两个帮派,一个是住坐帮,就是以浙江温州、杭州人为主,也叫浙东派;另外一派,则是客帮,主要成员来自于皖北、江北、泸州。 漕粮海运之后,这些以从运漕粮为业的帮派非但没有消亡,反而越做越大,因为运河上的船越来越多,河漕的运力被释放出来后,承担的南北货物对流的运河,变得更加繁荣。 而住坐帮和客帮常常为了抢地盘,打的不可开交,但闹到死了十几个人的地步,还是申时行来到杭州后的第一次。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陛下南巡,马上要到杭州的时候出事,这让申时行多少有点破大防。 “这可跟我没关系啊。”阎士选连连摆手,他多少有点不自信了,自己真的克上吗? “还真跟阎知府有关系。”师爷解释了下其中的缘由。 阎士选下了三道命令对付这些漕帮,目的是遏制漕帮的规模,并且最终将他们彻底消灭,让漕帮成为历史长河里的缩影,力气用的打了,这漕帮为了争取利益,才有了这次的火并。 阎士选取缔了京杭运河杭州段所有的娼馆,并且在杭州织造局下营建了数个纺工坊,来安置这些女子。 这漕帮元气大伤,九营在又不敢冲击府衙,杀了罪魁祸首阎士选,只能互相争夺利益了。 (本章完) 第695章 陛下,等一等大明百姓 第695章 陛下,等一等大明百姓 阎士选借着九营的威风,下了一道命令,对所有娼馆的领家采取强制措施,抓捕流放,对恶名昭彰、伤害人命者斩首示众,对娼馆进行了全面的抄没并且用抄没所得营造纺工坊,在娼馆的龟公一律送往了矿山个,对所有打手进行了流放。 第二道政令,也是以招安为主,漕帮诸员即日起,停止犯罪行为,则既往不咎,如果继续明知故犯,则严惩不贷。 第三道政令,也是剿抚并重,一面剿灭,一方面安抚漕帮。 阎士选试想要解决漕帮这个顽疾,他不觉得自己吹求过急。 “申巡抚,你知道的,不得不这么做啊,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九营为了报仇把人牙子当街斩首示众,不趁着余威尚在,这事儿永远不可能做成,这取缔娼馆,就是一把插在漕帮大动脉上的一把尖刀,只有断了他们的财路,漕帮规模才会得到遏制,才有可能彻底消灭他们。”阎士选还是狡辩了两句。 “不用说了,我也干了。”申时行摆了摆手。 阎士选还是在杭州府这么干,申时行干脆下令整个浙江都这么做,取缔娼馆这个政令,一般情况下,是无法推行的,因为有着十分强大的阻力,九营入城剿灭坐寇,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申时行很难忍住不动手。 阎士选在做,申时行也在做,就是为了解决这些根深蒂固的漕帮。 用漕帮当家人的话说:漕帮比申时行祖爷爷的年纪都要大,根深蒂固,千丝万缕的漕帮,剿灭是极为困难的,剿的时候,漕帮化整为零,全是良善,官兵一走,再次聚啸作乱。 之所以能化整为零,还不是因为这些漕帮和地方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人庇佑,匪帮的恶匪,直接炮决非常简单,但困难就困难在这里,需要一个突破口。 而九营哗变是最好的突破口,申时行忍不住就动手了。 “不是陛下要来,其实也无碍,把这些闹事的恶徒直接流放爪哇就是,旧港总督鹰扬侯,是非常需要人手的。”阎士选叹了口气,帮派火并不是什么太棘手的事儿,这件事棘手就棘手在了,皇帝要来了。 “丢人现眼就丢人现眼吧,五品官就五品官吧!阎士选,你带罗木营三千众,亲自前往处置,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把手伸进去!一定要做好,否则我就白当笑话了。”申时行思前想后,决定不捂了,这事儿根本就捂不住,除非不想彻底处理漕帮的问题。 此时火并,其实就是势要豪右们考验申时行的政治决心,看你申时行在解决问题和讨好皇帝之间,究竟选什么。 申时行还是决定解决问题,在其位则谋其政,哪怕是顶着陛下的雷霆之怒,他也要把这件事给办了,实在不行,申时行也可以去找张居正去哭,让先生救一下。 这就是天上人和凡夫俗子的区别,申时行还有地方哭,阎士选做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哭都没地方哭。 阎士选低声说道:“申巡抚,其实漕帮这件事,根儿不在漕帮,而在杭州宁波运河,若是这条运河开始修起来,这些漕帮自然就散了,这些漕帮的人,是合起伙来,找个生计,用杭州宁波运河,把这些游手好闲的人给消化掉,才是正解。” “我会想办法运作此事。”申时行深吸了口气,点头答应了下来。 宗教,人们为了短暂的脱离痛苦的现实,为了追求虚妄的彼岸,进行自我欺骗,想要消灭宗教,就必须让人脱离需要宗教的环境。 这和处理漕帮的原理是相通的,漕帮为何能够聚集如此多的穷民苦力,是因为这些百姓走投无路,无以为生,只能投效,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谁又愿意跪着给人当狗? 这就是阎士选的意思,要彻底解决盘大根深的漕帮,最好的办法不是消灭漕帮本身,而是消灭漕帮滋生的土壤。 过去,没有当官之前,阎士选认为城外的山寨流寇、城中帮派这些亡命之徒,都是穷民苦力走投无路,自发走到一起抵抗朘剥的反抗行为。 当阎士选知道这些亡命之徒真正的主人是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之后,阎士选才认识到,这些亡命之徒也是向下朘剥的工具而已,统治工具之一。 阎士选带着浙江九营的罗木营前往了运河和钱塘江的交汇处,这里是漕帮的老巢。 军兵的调动说明了大明朝廷已经彻底失去了利用浙东帮和客帮之间内部矛盾、剿抚并重、平稳解决漕帮问题的耐心,而是通过暴力手段,一次清账。 善后的问题,善后时候再说,先把这些胆敢蹬鼻子上脸的家伙物理消灭再说。 申时行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浙江发生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写成了奏疏,他很清楚,这一封奏疏到了陛下面前,自己就还是个笑话,但让他和浙江地方势要豪右妥协,他更加不乐意。 “能把申时行这么个端水大师,逼到翻脸的地步,这些漕帮太嚣张了!”朱翊钧收到浙江方面奏疏的时候,感受到了侮辱。 这份侮辱不是来自申时行和阎士选这些地方官,而是浙江漕帮的无法无天。 大明皇帝带着京营南巡,不蛰伏起来,还要逼着申时行在献媚皇帝和解决地方问题之间选一个。 申时行选择了解决问题,在大明皇帝看来,申时行选择了忠诚,忠不可言的忠诚,申时行没有选择和地方同流合污的忠诚。 “想要把朕当成一把刀,就要有被刀砍死的觉悟!冯保,下章杭州府,告诉申时行和阎士选,解决地方问题就是最好的献礼!彻彻底底查清楚漕帮和背后势要豪右,连根拔除!” “申时行要是兵力不够,朕带着大明京营,随后就到!” “下章水师总兵陈璘、魏国公徐邦瑞,带水师先行一步!”朱翊钧再次给出了明确的部署,不仅没怪罪申时行的想法,甚至给出武力支持。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这些事,都该在陛下南巡之前解决,而不是给了他们权力,却要陛下来给他们收拾这个烂摊子。” 张居正觉得不能这么轻松放过申时行,朝廷给了你如此大的权力,没有把事情办好,就是无能,决不可这么轻易放过。 “先生。”朱翊钧面色严肃的说道:“事情有大有小,这漕帮根深蒂固,之前人心动荡时候,不能解决,这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是世势。” 这是申时行的无能吗?处理成这个样子,朱翊钧已经非常满意了,换个人,不见得能让九营兵变平稳落地,人心思动的时候,一切以稳定为主,漕帮没有妥善解决不是无能。 “陛下,规矩就是规矩。”张居正叹了口气,申时行是张居正最出息的弟子了,能和稀泥,他也不愿意如此追究,但他要是不追究,工党党魁王崇古还在虎视眈眈。 张居正说的规矩,其实是个默契,这种默契非常普,过年前的一个月,大多数奏疏都不会说棘手的事儿,而是把所有棘手之事,留到过年后再办,让陛下过个好年。 陛下南巡,表面上和和气气,一片平和,各个阶层,一起粉饰太平,安心迎检,就是类似的默契。 “蹬鼻子上脸的又不是申时行,申巡抚为了迎驾已经准备让阎士选请假回家了。”朱翊钧还是不想处罚。 “陛下,臣以为还是要以严肃皇家威严,此次南巡,就是为了宣威收心,没办好事,就是错。”王崇古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以王次辅看来如何处置?”朱翊钧叹了口气,两个党魁都觉得应该做出适当的惩罚,朱翊钧也得考虑大臣意见。 只能苦一苦申时行,骂名浙江势要豪右担一担了。 “臣以为,收回官复原职的决议。过重容易伤了大臣们尽心做事之心,过轻又不合适,反正申时行已经五品官巡抚这么久了。”王崇古倒没有想到扩大战果。 差不多就行了,真的把张居正逼急了,工党指不定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收回官复原职的决议,无疑是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处罚。 “臣附议。”张居正也觉得恰到其分,不惩罚,他张居正有包庇的嫌疑。 “那岂不是说,申巡抚还要以五品继续巡抚两地?”朱翊钧呆滞了下,愣愣的问道。 五品巡抚的笑话还要跟申时行半年,到年底大计之前,都会继续跟着他。 “只能如此了。”张居正也不想让自己的弟子是个笑话,但事已至此。 “要不把阎士选调离杭州?”王崇古低声说道,小胜一局的王崇古没有追击,这已经是这么多年,来之不易的胜利了。 “阎士选已经名声在外了,调到哪里大概都不肯要。”朱翊钧一摊手,这个烫手的山芋,只能烂在申时行手里了。 虽然孔子曾经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但阎士选看起来都有点瘆人的克上,还是会引起人们的普遍警惕,连皇帝都觉得棘手。 阎士选首先是个循吏,能把事办妥的循吏,千里马不常有,朱翊钧非常清楚,每一个循吏都要好生珍惜。 集体意志是一个个具体的个体形成的合力,只有更多的循吏,大明新政才能稳步向前。 “那就维持现状吧。”王崇古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阎士选搞漕帮,申时行也搞,全浙江都没有闹,毕竟朝廷有十分直接的暴力,唯独杭州府的漕帮闹起来了。 阎士选还在发力。 “宁波到杭州有必要建运河吗?”朱翊钧看向了工部尚书汪道昆,询问浙东运河的论证结果。 “建是很有必要建的,难度不是很高,也是有需求的。”汪道昆想了想说道:“不过也不是那么必要,那么急切,现在非建不可。” 建了更好,不建也能继续凑合,不是刚需。 不是刚需,意味着开工就会引发争议,比如大兴土木,劳民生财的争议,一旦引发争议,就不是工程本身的问题了。 贱儒最擅长的就是把一个工程问题,在斗争中变成一个政治问题,而后为了斗而斗,至于工程本身,反而不重要了。 非刚需也要上马,最典型的就是大明朝廷,你慢一点,等一等大明百姓。 “可建可不建,那就建。”朱翊钧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建,因为大明朝堂总体趋于保守,对万事万物的发展趋势预估也会保守。 这种保守也体现在了万历维新之事上,张居正都严重低估了新政的影响和成果。 大明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不把事情做到前面,今天因为畏惧大兴土木、等一等大明百姓这种风力舆论做出的决策,明天就会成为浙江发展的阻力。 “臣等遵旨。”王崇古、汪道昆等一众官员,俯首领命,开始推进浙东运河修建的具体流程。 “陛下,臣有疏启奏。”王国光出班俯首说道,他要说的事,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因为自从铜祥镇总办陈成毅到了之后,一直在讨论。 现在给陛下的奏疏是讨论之后的结果。????“呈上来吧。”朱翊钧示意冯保把奏疏拿过来,看完了整本奏疏。 奏疏的内容,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烟草的流动和传播,已经挡不住了。 这不是王国光宣布,大明缉毒战争失败了。 烟草因为其庞大规模和产量,从一开始就不是稽查的目标,阿片才是。 大明朝廷的精力是有限的,严格稽查阿片已经倾尽了全力,已经没有余力阻止烟草的肆意传播了。 “提神醒脑之物就是这么神奇,无论如何都会广为流传,茶,咖啡,烟草都是如此。”朱翊钧朱批了王国光的奏疏,殷正茂、朝廷明公认为,应该以官营来控制规模。 在广袤的南洋,存在着无数的烟草种植园,每一个壮劳力,可以看管3000到4500株的烟草,而每一株每一年可以采摘5到7次,每一株烟农收益为三十文,仅仅种烟一年一个壮劳力收益在9银到13银之间。 这还仅仅是种烟,如果自己搭窝棚,三五成群垒个土窑烤烟,一个壮劳力一年能获得15到20银的收益。 如果使用黑番、倭奴成本只会更低,利润只会更大,因为大明开海政策,海贸前所未有的繁盛起来,烟草已经在南洋广泛使用,并且不可抑制的向大明腹地传播。 这就是殷正茂无法禁绝烟草种植的原因,而且按照大医官的研究,烟草的危害远逊于阿片,出于种种原因的考虑,铜祥镇总办陈成毅回大明腹地面圣,身上还有个任务,那就游说官营烟草种植。 “泗水侯也是个敞亮人,并没有遮掩自己的目的,这钱,出海的势要豪右能赚,朝廷也能赚。”朱翊钧看着奏疏面色复杂说道。 殷正茂鼓噪烟草官营的第一个原因,就是赚钱,既然规模大到已经无法控制了,需要默认烟草的存在,那这个钱,朝廷也要赚。 殷正茂试过,试着去严格控制,但烟草这东西种植难度低,制作简单,而且需求极其旺盛,屡禁不止,殷正茂只能把阿片放到了最主要的位置。 就像是宗教在泰西广为流传一样,烟草在南洋也广为流传。 种植园真的很苦很苦,鞭子抽在身上真的很痛,烟草短暂的烟雾缭绕,可以逃避痛苦的现实,这就是需求广泛的原因。 烤烟劲儿大,能压得住心里的事儿。 殷正茂之所以奏闻朝廷,其实是事情已经到了二选一的地步,要么开放烟草,要么彻底不管不顾,官营烟草是殷正茂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朕唯一担心的就是放开了烟草,这阿片也如同野草一样的疯长。”朱翊钧拿着奏疏,还是有些拿不准主意。 他犹豫的原因很简单,他担心,官营烟草,很快扩大到了阿片类强致幻成瘾之物。 “陛下,有些时候,完全的禁止等于完全不禁止。”张居正当然明白皇帝的担忧,但他还是觉得殷正茂的做法是对的。 什么都想管,等于什么都管不了,取舍之道,要有舍,才有得到,全都想要,全都得不到,越是追求圆满,就越是丢三落四。 治国如此,做人亦是如此。 “先生言之有理。”朱翊钧点头,将奏疏交给了冯保,大明对烟草的官营要开始了。 朱翊钧都不用想,朝廷肯定会被骂的体无完肤狗血淋头,为了赚钱,真的是脸都不要了,聚敛佞臣在朝,国无宁日。 这都是开海之后,朝廷面临的挑战,可是禁海也要面临这样的挑战。 崇祯年间崇祯皇帝一共下旨两次,严格禁烟,鞑清的黄台吉也曾下旨禁烟,可是屡禁不绝。 “南衙拆分,没有再多的反对声音了吗?”朱翊钧问起了此次南衙拆分的斗争,在皇帝看来,多少有点虎头蛇尾了。 火龙烧仓的手段都已经拿出来了,但斗争却有点戛然而止了,朱翊钧准备的最后手段,带兵平叛,没能用到,实在让朱翊钧有点遗憾。 “陛下都已经拷饷了,态度再明确不过了,脑袋长在脖子上也是挺好的。”万士和解释了其中的原因,这种程度的威罚已经能够有效威吓了,再跳出来,那就不太礼貌了。 皇帝还没尽兴,可南衙的势要豪右早已经尽兴了,有点尽兴过头了,确实非常的刺激,刺激到掉脑袋了。 “那好吧。”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此间事了,继续南巡。” 大明皇帝南巡到南衙,为了解决各种矛盾,已经下榻南湖别苑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拜谒孝陵那三天时间,大明皇帝一直在给南衙的百官、势要豪右上强度。 大明皇帝下旨,离开南衙继续南巡的时候,整个南衙都充满了欢快的空气,为了庆祝皇帝离开,各家各户都准备了烟,南衙的烟爆竹都卖脱销了,甚至连秦淮河畔的青楼,都决定大酬宾,来刺激萎靡不振的消费。 当皇帝的仪仗缓缓离开南衙的时候,整个南衙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烟放的比过年都要多。 大明皇帝这个大杀星,终于走了! 但很快,南衙的势要豪右就发现一个让他们寝食难安的事,那就是陛下走了,可海瑞没走,还在南衙! 这是个天塌地陷的坏消息,海瑞的手段一点都不比皇帝差,而且之前的斗争表明,不能招惹海瑞,招惹皇帝都不要招惹海瑞!因为招惹皇帝,皇帝还听一听诉求,问一问缘由,招惹海瑞,皇帝陛下根本不会听任何诉求。 跟海瑞为敌的戴凤翔被送进了解刳院,舒化更是被加快加急,斩首示众了。 招惹海瑞只会换来皇帝的雷霆之怒。 海瑞很快就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所有南衙遮奢户,按第次都要纳捐一千银到五万银不等,纳捐的理由是疏浚水路。 这只是表面理由罢了,真正的理由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庆祝皇帝离开的所有遮奢户都要受到惩罚。 整个南衙,哀嚎一片。 这笔处罚金,全都进了天子南库,连户部尚书都没有闹着要分一半,一如当初潞王殿下罚钱,户部也没闹着要分钱。 赔给陛下个人和赔给整个大明的,户部还是能分的清楚的。 朱翊钧离开了南衙,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他的遗憾很简单,没有把南衙的牛鬼蛇神全都清理干净,他清楚的知道清理不完,但还是想多做点,让南衙的百姓喘一口气。 六月初,大明皇帝的车驾进去了浙江杭州府地界,到了中午时候,下起了大雨,车队无法继续前行。 为了防止各种意外,礼部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皇帝下榻仁和县,准备第二天继续往杭州府而去。 仁和县没有行宫,也没有皇庄的燕字楼,但有官衙,这是一次很普通的驻陛,这一路走来,已经经历了数次,所有人都保持足够的警惕,但也没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官衙方向,着火了呀。”朱翊钧站在民舍的走廊尽头,看着仁和县官衙的方向,愣了许久许久。 该来的终于来了。 南巡已经六个月,大火焚宫,这个大明皇帝南巡必有的传统项目,朱翊钧都忘了,结果现在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陛下,臣去问问是不是官衙。”冯保擦了擦额头的汗,派了小黄门去查看,很快冯保得到了回复。 “的确是官衙着火了。”冯保嘴角抽动了下,大明皇帝在南衙杀了那么多人,南湖别苑都没有着火,刚进浙江不久,就给皇帝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也就是皇帝陛下谨慎,到下榻的地方,对外宣布下榻,但总会在张宏、缇帅赵梦佑的安排下,入住别处。 就是为了防备意外,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若非这份警惕,这个时候,陛下已经陷入危险之中了。 “他们怎么敢!”王夭灼面色已经面如寒霜了,皇帝、皇后、皇长子都在,这一把火,准备统统烧死! 放火是一种十分狠毒的手段,毕竟一把火可以把一切罪恶都烧的干干净净,查都没法查。 “这就是给朕一个下马威,告诉朕,这浙江地头,他们说了算,朕说了不算。”朱翊钧十分冷静,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皇帝下榻,移驾别处这个习惯,是个公开的秘密,这就是个下马威。 朱翊钧眉头紧蹙得说道:“仁和县官衙大火,绝不是意外,六月,杭州已经进去了雨季,刚刚一场大雨,仪仗都无法前行,下午下榻,晚上就烧起来了,一定有人在盯着朕的行程。” “而且必有后招,绝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结束,一把大火能把证据烧没了,他们不能按捺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朱翊钧眼神里闪烁着寒光,这一次又要大开杀戒了。 乱糟糟的失火现场,终于在后半夜逐渐平息了下来,次日清晨,仁和知县蓬头垢面的跪在废墟之上,痛哭流涕的大声喊道:“陛下呀,怎么能就这么被烧没了!陛下,你在哪儿,回个话啊陛下,我还不想死,我有爹有娘,还有亲族,他们也不想死呀。” 朱翊钧满脸疑惑的看着知县叶永昌低声问道:“这叶知县在干什么?” “没人告诉他陛下没事,他从昨晚失火后开始救火,就一直在废墟上刨,希望找出陛下来。”冯保低声说道。 斯文扫地?叶永昌已经衣衫褴褛,浑身都是灰土,脸上眼泪一把泪一把,再加上灰,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叶永昌怕,他怕皇帝真的死在他的地头上,那样一来,无论谁登基,他叶永昌的九族都保不住。 “把他叫来。”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小黄门叫叶永昌过来。 叶永昌被小黄门叫了好几声,才缓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皇帝的时候,眼神从浑浑噩噩到怀疑,再到清醒,整个人以一种堪比猎豹一样的矫捷,从废墟上窜了起来,冲向了皇帝陛下。 “陛下您没死呀!”叶永昌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吼声,震耳欲聋。 (本章完) 第696章 这等乱命,体现了封建帝制的局限性 叶永昌在废墟上刨的不是皇帝,是自己的九族。 叶永昌以为皇帝在他的地界死了,他已经吓到了几近失心疯的地步,唯一的理性就是真龙天子是真龙,大明火德,大火奈何不得皇帝,其实他早已经精疲力尽,但还在废墟上刨,希望把陛下刨出来,把自己的九族救活。 当看到了陛下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最开始的眼神是混沌的,要确定自己是否看清楚了,之后的表情是疑惑的,怀疑自己看错了,或者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而后才是变成了惊喜,连第一句话,都是皇帝还活着呢! 就这一句话,就够杀头的了,怎么能咒皇帝死呢?面圣可是要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叶永昌的父亲母亲,九族都在大明腹地,皇帝真的没了,他九族也会没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自有天庇,福寿无疆!”叶永昌终于正常了起来,而后苦笑了一下,恭恭敬敬的行礼。 “活着呢,你赶紧让人把废墟清理干净。”朱翊钧倒是没有过分为难叶永昌,而是下了个具体的命令。 官场这个人吃人的孽海,一定会为难叶永昌,有的是人会为了献媚去为难叶永昌,即便是无人关注,最轻的结果他也要被流放烟瘴之地,如果识趣的话,自缢几乎是他唯一的下场。 显然,叶永昌救了自己的九族,但救不了自己,叶永昌本人也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连见到皇帝无碍,振奋的身形,也垮塌了下去。 朱翊钧觉得有趣,因为叶永昌的情绪十分的稳定,指挥着衙役将废墟清理干净,把事儿做的有条不紊。 这显然是站好最后一班岗,他叶永昌也是个千军万马闯独木桥的进士,有自己的傲气。 放火,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因为放火防不胜防。 “你回去打算找个地方挂根绳儿,上吊吗?”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陛下英明。”叶永昌被噎了一下,大明皇帝直言快语,叶永昌早有所耳闻,但这么直接了当,让他有点哽咽。 陛下您真是好人啊!自杀也要问问挂哪里不成? “朕给你指条明路,或许有一线生机,即便是没有一线生机,也可以生前为自己报仇,你觉得如何?”朱翊钧让人搬来了龙椅,四平八稳的坐在废墟上,坐在那里,十分平静的说道。 “报仇?”叶永昌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一线生机,但对于报仇很有兴趣! 这次放火烧了仁和县官衙的狗东西,全都得死! “既然有心,就退一边候着吧,朕再斟酌一番。”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叶永昌在旁边候着,而皇帝就那么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皇帝不是在思考,他早就做好了所有的预案,他在犹豫,也在等人。 他是个物理上的人,落水了会伤风感冒,到一个地方也会水土不服,被刀砍了,脑袋也会掉,没有臣子,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冯保低声说道:“戚帅到了。” “宣。”朱翊钧点头,他等的人来了,他等的是戚继光,也是戚继光领着的京营,这是大明朝廷稳定的压舱石。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戚继光杀气腾腾的来到了皇帝面前,身披铁浑甲,反射着早上的朝阳,颇为威武,戚继光来到了县衙,就立刻行了半礼,甲胄在身全礼也跪不下。 “免礼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倒是满脸笑容,戚继光驻扎在城外,昨日火光起,戚继光连炮都拉出来准备攻城了,京营直接把仁和县围的水泄不通,得亏是皇帝让张宏来到了营中宣旨,告诉戚继光自己无碍,戚继光才有了些耐心等到了天亮。 京营三千军已经在天亮入城,全身披甲,京营的军兵看缇骑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多少有点,你们不行,就让我们来的架势。 大明皇帝好生生的一个人,你们缇骑保护,还能出这等事儿?让陛下到军营来,绝对安全! 仁和县城的城防是由缇骑亲自负责,不是张宏出面,戚继光还以为赵梦佑带着缇骑背叛了皇帝,所以才打算攻城。 戚继光其实担心了半晚上,一直等到见到了陛下本人,戚继光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放下,陛下的谨慎,让陛下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同样愤怒代替了担忧。 “陛下下令吧。”戚继光身上环绕的已经不是怒气,是杀气,刀刃从不向内的他,准备刀刃向内了,这都造反了,还不下旨平叛吗!京营军兵磨刀霍霍,陛下兑现了自己全饷的承诺,那么京营军兵就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陛下剑指之处,大明军兵锋所向! “不急,再等等。”朱翊钧示意戚继光不必焦虑,再等一下。 “陛下,水师总兵首里侯陈璘、魏国公徐邦瑞到了。” “宣。” 陈璘领了三万水师为先锋,提前一步布防杭州城,陈璘收到消息就开始出发,这才赶在了一早来到了御前。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陈璘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而徐邦瑞则是有点滑稽。 “免礼,坐,魏国公早些年不是在兵部学习戎事?怎么这般模样?”朱翊钧笑着问道。 徐邦瑞因为亲爹偏心,一直在北衙兵部学戎事,徐邦瑞担心徐鹏举为了让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嗣位杀了他,不敢回到南京,徐鹏举本来就是个草包,再加上枕边风,难保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 徐邦瑞的披挂不是铁浑甲,也不是战甲,而是礼仪用的华丽甲胄,头戴凤翅抹额盔、身披带吞肩兽的札甲,遮臂、下裙及卫足,都极为的华丽,但其实大明军战场上不披这种甲胄,因为太扎眼了,穿这一身,根本就是告诉别人,我是高价值目标,快来杀我。 徐邦瑞穿着这种华丽的甲胄,但头盔带歪了,头发都散在头盔外面,甲也扎的乱七八糟,本来保护裆部的‘吊鱼儿’甚至都歪到了一侧,这要是平日,多少要治一个君前失仪的罪名,但特殊事件,特殊地点,就没有必要追究了。 “臣这戎事早已荒废,一听到消息就快马赶来,得亏是还会骑马,没从马上摔下来。”徐邦瑞赶忙告罪,想要整理仪容仪表,但一看乱成了这个模样,索性直接放弃整理了。 朱翊钧又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了申时行和阎士选。 这两位都是文官,也不会骑马,早上收到消息出发赶到,时间正好。 杭州府治钱塘,也就是布政司衙门在钱塘县,而钱塘县到仁和县大约为四十里,申时行和阎士选,真的是收到消息就赶来,用了最快的速度。 至此,朱翊钧要等的人都等齐了。 “看来,朕还是大明皇帝。”朱翊钧环视了一圈,才坐直了身子,看着所有人说道:“朕动心起念想要南巡是万历六年,那时候先生让朕等等,怎么也要有了皇子,万历九年,朕又议南巡,先生又让朕等一等,先生说,自武宗南巡后,多祸连连,朕又等,万历十二年,先生告诉朕,可以筹备了。” “先生怕朕后继无人,怕朕死在路上,怕失火,怕落水,南巡之前,先生在文华殿还跟朕说,要么不去了。” “今年二月份,朕出发的时候,大宗伯万士和一直拐弯抹角的告诉朕,借着钦天监说什么天象有变,要防火防水,甚至弄了个不承担航行任务的封舟,专门用来给朕渡江,十五万银一艘,就过长江用。” “日防夜防,终于,朕还是遭了殃,名义下榻驻跸之处,大火烧起来,红了半边天。” “朕感受到了火热的热情,欢迎朕的热情。” 朱翊钧在南衙有点遗憾,多少有点虎头蛇尾,南衙的势要豪右有点不给力,火龙烧仓都安排上了,居然不肯安排大火焚宫,这可是大明皇帝南巡的惯例! 道爷南巡被烧了三次,硬生生的结束了南巡,回到了北衙。 正因为没有大火焚宫,朱翊钧带兵平叛的预案,没有用上。 张居正看着皇帝坐在废墟之侧,忽然有些恍惚,他看了戚继光一眼,忽然想起了当初,张四维把皇宫给点了,中轴线都烧没了,那之后,陛下举行大朝会都在废墟上进行,王崇古真的是拼尽全力,把皇宫重新修好,才算是给了所有人一个体面。 而现在,陛下又坐在了废墟之侧。 朱翊钧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废墟,依旧平静的说道:“有趣,南衙那帮尾巴都翘上天的家伙,都不敢烧朕的行宫。” “仁和知县叶永昌听令,仁和县所有地亩五十公顷以上乡贤之家,将其家眷如数逮捕归案,所有家产,一律抄没归公!缇帅给两百骑配合叶知县行事。” “杭州知府阎士选听令,领罗木营军兵三千众,杭州府内所有地亩超过百顷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连其家眷,一律抓捕归案,抄家归公!若遇到抵抗,请水师一营配合执行!” “浙江巡抚申时行听令,领浙江其余八营,浙江全境所有地亩超过百顷之家,家产过十万贯者,连其家眷,一律抓捕归案,抄家归公!” “若有抵抗,格杀勿论!若有不能攻破之处,京营踏破!” “戚帅、首里侯,尔等遣将浙江诸府坐镇,全面军管浙江,第一要务则是防乱,既要防备乡贤缙绅、势要豪右鱼死网破,也要防备九营见财起意,四处烧杀抢掠。” “首里侯,你亲自带兵,将钱塘江入海口堵住,自即日起,浙江沿海所有海港,所有船只,不得出海,有违者,击沉之。” “臣等遵旨。”戚继光带着陈璘等官员领旨办事。 负责劝仁恕的张居正,这个时候一言不发,王崇古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当起了装糊涂的师爷,唯独汪道昆这个浙江党魁,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汪道昆也没办法劝,掀桌子的不是陛下,是浙江的势要豪右们先开的头。 陛下发再大的火,再严酷的命令,都是出师有名,看看那废墟之外三千京营军兵,人人都红了眼。 朱翊钧抖了抖袖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先生,这是当初先生的还田令,就从浙江开始吧。” “臣遵旨。”张居正接过了奏疏,这是当初他写的奏疏,他没想到陛下南巡还带着,陛下也有自己心心念念,想做但一直没有做也不能做的事儿。 还田,自浙江始。 朱翊钧才不管到底是谁放的火,作为皇帝,他的权力是无限大的,他说谁是罪人谁就是罪人,他心里认定了这帮人是罪人,就会选择动手。 如此多的‘乱命’,封建帝制的局限性,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陛下,臣来迟了!来迟了!”李成梁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大声的说道:“陛下,大家都有活儿干,臣干点什么!” 李成梁在南衙的时候,去了秦淮河畔逛青楼,但从不夜宿,而且多数时候,都和戚继光在狮子山下驻扎,唯恐生变,这南衙可一点都不恭顺,李成梁是准备随时带兵打仗的,他很能打! 土蛮汗、东夷女真诸部、外喀尔喀七部认证过的,李成梁很会打仗。 这出了南衙,李成梁心想无事,就四处游山玩水去了,这收到消息显然晚了,来的也有点晚了。 “李帅劳苦功高,这这些贱儒们,坏了李帅的游玩的心思,李帅既然请命,朕还真有事儿派遣,李帅辛苦下,领各地巡检司,将官道、关隘尽数关闭,没有朕的圣旨,不得开关。”朱翊钧本来打算让骆秉良办这件事,但李成梁赶了晚集,朱翊钧还是给他派了个活儿。 “不辛苦,不辛苦,这事儿臣熟,每年秋冬,为了防止东夷北虏劫掠,臣都戒严,这事儿好办。”李成梁大包大揽,这事儿,他还真的熟。 这个活儿其实非常非常考验执行力,李成梁有自己的法子,匿名检举揭发,任何胆敢私自放行,都可以匿名检举,对方家产的一半作为回报,底层互相监督?底层互害罢了,李成梁还有很多类似的招数。 敢放人,他就敢杀人。 “大宗伯,往后十年恩科,浙江不录进士,十年后,浙江恩科进士减十五员,给绥远、辽东。”朱翊钧又下了一道旨意,砍进士额员。 大明自南北榜案之后,就分南北榜,在景泰年间又增中榜,北榜基本就是秦岭淮河以北,南榜是秦岭淮河以南,而中榜,则是四川、云南、贵州、广西、海南琼州等文教不兴之地为中榜。 北、中、南三榜录取比例是35%、10%、55%,北榜105人,中榜30人,南榜165人。 这是明确规定的分榜,但其实榜下有榜,比如浙江每年进士数量就在六十五人左右,占据南榜的40%,看起来是看士人数量,其实还是看地区繁荣程度,文教是非常昂贵的。 朱翊钧这道圣旨,永久性砍了浙江十五人的恩科进士,代表着日后即便是浙江开科,超过五十人都要黜落。 “臣遵旨。”万士和俯首领命。 “这浙江的地方,怎么这么邪性?那朱纨灭倭,自杀了,张经李天宠,被斩首示众,胡宗宪也是落得个瘐死,若说他们抗倭,浙江这些势要豪右们不满,那吴善言不抗倭,和他们同流合污,结果也弄得个斩首示众。”李成梁感慨连连,浙江这地方是真的邪性。 申时行只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阵阵凉风扫过,而后看了一眼阎士选,更是打了个冷战,假的,都是假的!这地方一点都不邪性! “朕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事办妥了,朕再去杭州府。”朱翊钧看向了群臣说道:“一个月为限,办不妥,就三个月,三个月不行就一年,把人抓干净。” 朱翊钧不回京的底气是朱翊镠属于那种懒驴,但不属于夯货,他搞得那些事儿,看起来离谱,但不过是小孩过家家的胡闹,主要是看不惯皇帝被反贼骂,主要针对的也是反贼,所以还能维持稳定,朱翊钧可以继续休假。 臣子们领命办差,唯独留下了万士和,万士和领的差事,需要明年回京后再办。 “陛下,这些势要豪右里面也有忠君体国之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一体拿问,恐怕伤了天下缙绅豪右向治之心。”万士和看左右无人,声音很小,底气不足的小声说道,他说完就有点后悔俯首说道:“陛下,就当臣没说过吧。” “世人皆说你万士和是个谄臣,以朕看来,你压根就不是什么谄媚之臣,所有人都结舌不肯说情,反倒是你,专门留下说了这么一段话来,骨鲠的很,正气的很,大明都是你这样的官员,朕就不用南巡了。”朱翊钧并没有生气,万士和用了十二年的时间表明自己是个帝党,哪怕是装的,这岁数了,他装一辈子也是了。 自己人说话,就没有必要那么的小心谨慎,朱翊钧不仅没有生气,更没有训诫,反而认为万士和这个时候说话,是好事。 “朕其实也犹豫,犹豫了一晚上,这早上了,朕才想明白了,朕也没办法,只能这么做。”朱翊钧叹了口气,甚至有些颓,他的情绪并不是很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万事万物发展都是量变引发的质变,所有的绝望,大抵都是因为失望累积的。 朱翊钧的确做好了预案,但他并不期盼着事情发生。 皇帝满是感慨的说道:“都是朕的臣民,朕也不想这样,哪怕是朕到了杭州,行宫烧了,朕也不能这么狠厉,这天大雨,仪仗不能前行,朕才临时下榻仁和县,本来昨天该走到杭州府的,这么大的雨之后,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这太明显了,朕能怎么办?朕只能这样了。” “你说的这忠君体国之辈,朕也知道有,冤枉好人?或许吧。” “还田令,先生万历六年就在大规模清丈结束时,交给了朕,朕一直没下旨办,朕也想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和和气气,和和美美,和气生财嘛,开海,朕连官船官贸都是挑的最远航线的环球航行,尽量把好走的海路、成熟的海路让给势要豪右。” “朕也不想的,他们逼朕的。” 朱翊钧忽然想到了南京户部尚书总督仓场的傅希挚,他真的想贩卖硝石到倭国吗?他真的不知道火龙烧仓的后果吗?他一清二楚,但有些事儿,不由己。 不由得朱翊钧不下死手,哪怕是关着灯呢!这下午刚刚下了大雨,一片泽国的浙江,这皇帝下榻的官署,这么一场大火,这就是明火执仗,朱翊钧能怎么办?只能这么办。 要不然天下,谁还把你当皇帝呢? “陛下说的是,哎。”万士和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劝谏的话只说了一半。 “这抄没的家产呢,朕也不要。所有的田亩,都按丁口分下去吧,但所有田亩都是官田,不得买卖,抄没的财货,都用于浙江驰道修建和宁波到杭州的运河修建,修桥补路,朕走之前,会让申时行拿出具体的章程来。”朱翊钧首先跟万士和通了通气,让万士和传达下去,钱他一分不要,取之于浙江,则用之于浙江。 修桥补路、徐建运河、驰道,进行工坊建设,都是朱翊钧给出的具体承诺。 “人呢,除了反贼之外,朕也不会杀,一体流放到吕宋、爪哇,朕会让鹰扬侯多少看顾一二,开辟田亩之数,可以算做是开辟之功,可获得大明开拓勋爵,就当是迁民了。”朱翊钧给出了另外一份承诺,少杀。 这些人流放到了吕宋爪哇,算是迁民,洪武、永乐年间,也都有这种迁徙,对于大明而言,也不算陌生,当初的迁民,充实边防,是为了统治,现在的迁徙充实海疆,也是为了统治。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些个反贼只知道闯祸,弄得人心惶惶。”万士和认可了陛下的惩治手段,这已经是最为仁慈的结果了,若是贱儒还要喋喋不休,那只能更进一步了。 万士和这个帝党,主要作用就是游走各派之间,通风报信,传递皇帝的意思,万事和,万士和,朝廷还真缺不了这样的人,大明朝廷首先要达成一致,同样也要兼顾到安抚天下缙绅豪右忐忑之心。 不造反,大明皇帝不会如此违法,当然造反了,就要承担这样的恶果,这是典型的瓜蔓连坐。 “驾!”叶永昌在快马奔驰,就这还嫌自己的马跑得慢,他在抓捕的时候,意外的收到了一个线索,他那一线生机,居然就在眼前,这个线索是缇骑提供给叶永昌的,在昨日大火之前,有一户人,拖家带口共计七十二人,以访亲为由,突然在日暮城门关闭之前离开。 这一户人家,嫌疑重大,而叶永昌策马疾驰,就是为了抓到这户人家。 这户人家出城后,就直奔钱塘江而来,越走,叶永昌越是心凉,因为他发现这条路,居然可以绕开大路,绕开钞关,显然是条走私的路,恐怕他和缇骑赶到那个私家码头的时候,人已经出海去了。 水师的反应没有那么快,大明水师还没有将钱塘江彻底封锁。 人跑了,他叶永昌也活不了,只有把案犯给抓到了,他才有一线生机,叶永昌有点急,但马匹就这个速度,快不了太多了。 叶永昌赶到埠头,心彻底凉了,埠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人去楼空,证明对方早就跑了。 “叶知县,节哀顺变。”陈末拍了拍叶永昌的上臂,略带些无奈的说道。 “节哀,我给自己节哀吗!”叶永昌有些颓然的坐在埠头的栈桥上,他觉得跳江自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心如死灰。 一个拿着千里镜观察江面的缇骑,忽然伸出了马鞭,指向了江面,大声的说道:“那边有条船冲我们过来了。” “隐蔽!”提刑千户陈末立刻大声说道。 缇骑一百人,连人带马都离得不是很远,若是船只发现了岸上有人,恐怕就会离开,感谢这天气,江面雾气很重,让对方没有发现岸上的人。 缇骑很快就隐蔽了起来,马裹住了蹄上了嚼,人都衔着一枚擦洗干净的万历通宝,这是为了禁声,陈末一直躲在江边的芦苇丛里,用千里镜看着江面。 无论是什么人,这些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好人。 走私的埠头,在戒严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船只,直接炸沉了,都不会有冤魂。 陈末终于等对方船只停靠,船上的人开始下船,才挥动了手中的小旗,下令动手,一杆杆火铳从芦苇丛中伸了出来。 陈末将手中小旗落下,燧发火铳几乎是同时响起,铅子带着呼啸之声落入了人群中,传来了阵阵的惨叫之声,埠头上的所有带武器的人,接二连三的倒地,一轮齐射,就将敌方所有武装力量消灭的一干二净。 “就是他们,走脱的贼人!天不亡我!”叶永昌大喜过望,等到缇骑冲出去的时候,伸着的手都在颤抖! 死而复生。 第697章 皇帝跟张居正一比,都像个保守派 浙江,是嘉靖倭患的主战场,是矛盾冲突最为激烈的地方,当年为了灭倭,允许民间结寨建圩抵抗,就是允许军兵民自发制造武器、修建城墙结寨、港口码头进行自保,所以浙江地方存在着大量的武器装备,上到火器,下到刀枪剑戟甲胄,无所不有。 陈末之所以下令直接突袭,就是因为对方下船的七八十个人里,超过五十人持有各色武器,有十多人披着棉甲,这代表着这伙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硬攻伤亡肯定很大,而且来的匆忙,每名缇骑就只携带了长短铳,没有携带大型火炮。 “虎蹲炮!”陈末没有理会叶永昌的鬼哭狼嚎,而是继续指挥作战,对掩体内困兽犹斗的敌人,再进行一次打击。 一共十门虎蹲炮放在了地上,炮尾杵进泥土里,用大铁钎固定炮尾铁栓,将铁爪架起,而另外一名军兵把纸包里的火药倒入其中,快速夯实,引线在同一时间放好,虎蹲炮的发射步骤不算繁琐,但也需要十五个呼吸才能完成。 这么长的时间,其实已经足够敌人组织防御了,但这批人显然不是京营锐卒那么训练有序,在十五个呼吸之间,码头上的人,有的在石块、土墙之后寻找敌人的踪影,有的人抱着自己的脑袋趴在地上,大喊饶命,有的人则是被吓傻了,愣在原地,有的则是跑向了船只意图逃跑。 “放!”陈末再次挥舞手中的小旗,虎蹲炮开始齐鸣。 虎蹲炮是南兵最常用的、经过戚继光改良的一种火器,以曲线发射为主,适用于山川、森林、水田等有碍于大型火炮机动的作战区域,因为便于携带、机动灵活而深受军兵喜欢,射程不高为四百步,大仰角发射,让仰攻变得不再困难。 大明京营每十人配备一门虎蹲炮,一枚火炮连炮身带火药总计三十六斤,虎蹲炮再小也是炮,十门虎蹲炮齐射,如同平地惊雷,弹丸激射而出,直接奔着目标而去,而后凌空爆炸,弹丸内的数十片铁片激射而出,撒在了不是很大的码头上。 陈末有点不太放心补射了两次,这火药带出来,回去还要入库,不如打出去。 经过了三轮齐射,陈末细心观察之后,下令道:“看起来,敌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能力,不要大意,三人一队,进!” 缇骑十分谨慎的走向了码头,码头已经没有人再胆敢拿起武器抵抗了,这些人也有点迷茫,打他们至于虎蹲炮三轮齐射吗?你缇骑怎么不拉大将军炮来,直接把人通通炮决?! 抓捕十分的顺利,每三名缇骑配有一副铁浑甲,负责开路,而另外两名一名负责侧应,一名负责殿后,每三人一队,配合紧密的上船,开始清理船内的敌人。 “千户,你不是擅长空手夺白刃吗?”一个百户踹开了船上的一个小门,往里面一看,直接就乐了。 船舱极为狭小,房间里一名壮汉,手里握着两把刀,大声的喊道:“你们不要过来!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我师承江东鸳鸯刀陈虎,学习刀法十二年!” 陈末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是此行的目标人物,才笑着说道:“我不是擅长空口夺白刃,我练的是隔空夺刃,我给你表演一下。” 陈末掏出了自己的骑铳,这把骑铳是皇帝同款,属于火器发展上的弯路,长一尺,燧发,二钱火药激发,之所以是弯路,是这玩意儿好看,可靠性也很强,但射程不如长铳、鸟铳,威力也就比手铳大一点,用的火药也比较多。 而且因为加强了枪管,需要阴阳刻画膛线,工序繁琐让造价昂贵,属于不能大规模列装,少数人的玩具,多数都是赏赐用。 “放下武器,我手里的火铳也不长眼。”陈末将骑铳指向了对方。 这鸳鸯刀陈虎座下十二年份的弟子,看着火铳,最后放下了手中的鸳鸯刀,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将手抱在脑袋上,贴着墙壁站好,而后被缇骑羁押。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仁和夏氏夏安杰。”陈末验明了正身,确定了自己抓到了这次火烧仁和官衙的直接案犯。 “就是他,就是他!”叶永昌喜出望外,凑到夏安杰面前,仔细打量了许久,他知道自己的生机来了。 皇帝陛下的命令是‘乱命’,因为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不就是官衙烧了吗?至于如此雷霆大怒?小气鬼一个。 但抓到了案犯,陛下的命令就不是乱命,因为有了最直接了当的证明,证明的确大火的目标,是要杀死皇帝。 这就是叶永昌这个仁和知县唯一的生机,给陛下行动找补清楚后,他可以活,虽然有过,但也不是没功,再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自己真的可以祈求陛下宽宥,陛下宽宥不让他死,别人想让他死都难。 “活了,活了!”叶永昌掐着腰哈哈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哭,哭着又开始笑。 陈末只当他疯了,继续寻找着漏网之鱼,刚才作战的时候,有人跳进了钱塘江里,只有四个人。 很快,抓捕行动就结束了,两人憋不住气从水下露头被强弓射中,浮在了河面,两人在岸边被搜检抓获。 “夏安杰,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肯说,还要为他们遮掩吗?”叶永昌回到了县衙就开始审问案犯夏安杰,他发现这个家伙,嘴硬的很。 陈末倒是无所谓的说道:“没事,你不说也没关系,送到解刳院,自然就说了,不过那时候说也没用了,管他是谁。” 陈末只要夏安杰承认自己是奔着皇帝去的就行,其他的都无所谓,皇帝直接扩大了打击面,整个浙江所有乡贤缙绅势要豪右都遭受了无妄之灾,这就是连坐,也是祖宗成法。 夏安杰打了个哆嗦,他其实在讨价还价,被抓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他想要用自己掌握的消息,换个死法,解刳院还是很可怕的,但愿望落空了,他深吸了口气,才有些颓然的说道:“其实有人指使我,他们说好了来接我的!结果压根没有船。” “我只好派人去找船,这才走的晚了些,被水师给堵在了钱塘江里,不得不原路返回。” 夏安杰纵容家丁放火之前就已经离开,他许诺家丁自己准备好了后手帮他逃跑,结果夏安杰压根就没有准备,同样,一些人许诺了夏安杰,只要行刺,到码头就会有船接应,但到了码头,夏安杰没有见到船只,一如他没给家丁准备后手一样。 一报换一报,万历年间的回旋镖就是来的这么快。 若不是因为找船耽误了些时间,真给他跑了,夏安杰后来高价找到了蛇头和船只,张皇失措的逃跑,但大明水师的船封锁了江面,一共二十条船,带着大铁链,铁索横江,拦住了钱塘江口,任何人都无法离开。 夏安杰不得不回到码头,从长计议,他无处可去,因为大明水师放出了巡检船,对江面进行巡视,防止任何人从水路逃脱。 “浙江的高门大户对陛下心里有怨气,这么多年了,新政的风,始终吹不到浙江来。”夏安杰絮絮叨叨的诉说着浙江高门大户内心的怨气,朝廷对浙江是不管不顾,因为当年朱纨自杀明志,都知道朱纨是干干净净的,也知道是谁逼死的朱纨。 这个疙瘩导致很多新政没有在浙江推行,别看这些个势要豪右们整天说新政的不是,但新政究竟是好是坏,他们还是心里有数的。 比如大明富裕的地方,都有会同馆驿的承兑汇兑,就是把银子交给会同馆驿,会获得一张票证,到另外一个地方就可以支取进行贸易往来,押着大量白银在路上非常非常危险,而有了会同馆驿的票证,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很多草莽其实不识字,所以只需要准备散碎的银子,就能把他们打发掉,别的地方,甚至连嘉峪关都有会同馆驿专门承办承兑汇兑,可唯独浙江没有。”夏安杰攥着拳头,多少有点无奈。 承兑汇兑业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环节,浙江的商贾都得跑到南衙、松江府去办这些事儿。 陈末没好气的说道:“你这都是颠倒因果,浙江为什么没有会同馆驿?是陛下不设吗?一个请命的人都没有,谁知道你们浙江这帮地头蛇什么想法,人王家屏为了在广州设立会同馆驿,甚至跑到王崇古门前磕头。” “你们不说,朝廷怎么知道?” “浙江没有造船厂,朝廷又没有不准你们自建,完全可以自己建造船厂造船,怎么就是朝廷挡了你们的发财之路?胡说八道。”陈末一直在奋笔疾书,这些个江南的高门大户牢骚一大堆,唯独没想过自己的原因。 “都是陛下的臣民,怎么就松江府吃得多,双屿吃得少?那松江府这么多年,至少拿了三千万银子的开海投资,浙江呢?零!一厘银没有,那松江府新港,一个港十二个码头,每个码头近百个泊位,而双屿呢,同样是市舶司,就七十二个泊位,朝廷愣是一个都不给建。”夏安杰知道自己必死了,说话也大胆了起来。 陈末翻动着口供,听闻夏安杰如此说,立刻呛声说道:“你们可以自筹啊,自己掏银子出来,皇帝还能不准?松江府那些个泊位,也不都是朝廷建的,至少有三个码头,三百多个泊位,都是孙克弘带着松江远洋商行捐的,人家孙克弘能捐,你们不能捐是吧。” “现在想起自己是陛下的臣民了?放火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 南衙那巍峨的城墙,也不都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建的,也有商贾纳捐筹建,松江府新港的繁荣,那是朝廷给了政策,当地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穷民苦力,共同努力的结果,到了夏安杰嘴里,宁波双屿市舶司在和松江市舶司竞争失败,就成了皇帝偏心。 皇帝为何偏心,为何心里拧着个疙瘩,却避而不谈。 “还有这个海事学堂,张口闭口就是朝廷给的少了,松江海事学堂,那就不是远洋商行捐的了,是孙克弘自己捐的,这十多年捐了一百多万银,浙江高门大户怎么不肯捐?松江府守着长江,通衢九省,赢不了正常,可输的这么难看,都推到朝廷头上?”陈末眉头紧蹙,他无法理解这些高门大户的想法。 竞争失败,代表着松江远洋商行的所有海商会赚的更多,看别人赚钱,比自己亏钱还难受。 夏安杰面色涨红一拍桌子,大声的说道:“你还不知道朝廷里那些狗官是什么做派?能不做就不做,因为不做不错,朝廷让干还要小心谨慎,生怕适得其反!朝廷不吐不咽不明确支持,我们就是举着银子冲进衙门里,要建港口、海事学堂、铁冶所、织造局,你猜这些狗官为了自己的官帽子,会答应吗?” “不会!” “这倒是。”陈末点头认可。 大明官僚的做派就是这样,做得多就要担责任,大明官场上,很多做事的人,都要去猜猜猜,顶头上司不会轻易去表态,含糊不清,让下面去猜,出了事儿,下面的人担责任,发布明确指令的官员寥寥无几。 “双屿市舶司的海寇,大明水师都不清理!”夏安杰攥着拳头用力的说道:“好多家的船,都被这些海寇拦路抢劫劫掠过!” “管的多了嫌管的多,什么都不管,又嫌朝廷差别对待了,前浙江巡抚吴善言根本没有奏闻过,你让朝廷怎么管?吴善言不说,你们没长嘴?平日里能耐那么大,找自己亲朋故旧上奏,朝廷能不管?还是不敢让朝廷管罢了。”陈末直接被气笑了。 倒果为因,倒打一耙。 吴善言最后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直接原因是他削减浙江九营的粮饷,而吴善言之所以要为难军兵,不是没钱,是钱太多了花不出去,是浙江九营出巡修的堤坝太好了,还带着秤,让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怨声载道。 可在这势要豪右眼里,这都是朝廷的错,皇帝的错,没这种道理,说难听点,吴善言不得不和地方高门大户同流合污,不就是因为朱纨的前车之鉴? 陈末发现,这些势要豪右的逻辑就是:好处都要自己占了才肯满意。 熟读公私论的陈末觉得这种想法不对,大明是一个整体,好处一个阶级全都占了去,那剩下的人吃什么喝什么?吃不到喝不到不就开始造反了吗?多少向下分配一些,浙江的局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这种全吃全拿的想法闹出来的。 “今天审讯就到这里了。”陈末将卷宗整理妥当,结束了今天的审讯,陈末把卷宗交给缇帅后,带着人又出门执行皇命去了。 仁和县田亩五十顷以上的乡贤、遮奢户都要一体拿问,抄没家产,不会因为夏安杰被捕而停下,这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谢迁在嘉靖六年回朝安定朝局,谢迁逝世之后世宗皇帝给谥号文正,嘉靖二十六年,谢迁后人被所谓的倭寇红毛番给杀了个灭门,世宗皇帝大怒,派了朱纨到浙江彻查,最后朱纨也自杀了,他们说朕心里对浙江有偏见,心里拧着疙瘩。”朱翊钧看完了卷宗,看着冯保说道:“你说朕心里不该拧这个疙瘩?” “该。”冯保十分明确的说道,谢迁在嘉靖六年给世宗皇帝平事儿,谢迁死后满门被灭,皇帝派的封疆大吏都查不明白,最后也死了,皇帝对浙江有忌惮之心,没有忌惮之心才是怪事。 “他们埋怨朕对浙江有偏见,朕的确有偏见,朕除了有偏见,还有点不知道拿浙江如何是好,管得宽不行,不管也不行,哎。”朱翊钧将卷宗收到了一边,摊了摊手说道:“所以现在朕来了,还只能下毒手,因为不彻底梳理一遍,浙江好不了。” 这也是张居正赞同皇帝平叛的原因之一,不仅是皇帝,连朝廷的明公,也都不知道拿浙江如何,这可是腹心之地,可是多任浙抚在这个邪性的地方,接连出事,朝廷下令也是错,不下令也是错,最后只能拿出老办法来,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已经是一种了不得的政治智慧了,多做就多错,少做就少错,不做就不错,最后闹到了离心离德这个地步。 “申时行那边遇到了一些阻力,不过很快就被京营给处置了。”冯保简单的汇报了下申时行那边的情况。 具体而言,杭州府内许多遮奢户都选择了抵抗,而后京营拉了火炮过来,家丁们一看见火炮,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让家丁跟山匪流寇打一打还好,跟京营这种精锐碰,那是以卵击石,巨大的力量悬殊之下,整个过程虽然有些意外,但还算平稳。 大明皇帝给仁和县画的标准是五十顷以上田亩,就是五千亩地,有五千亩地的乡贤缙绅,已经算是大户了,而整个浙江的标准是一百顷,也就是一万亩地以上,良田万亩,已经是势要豪右之家了。 “先生那边还田弄得怎么样了?”朱翊钧问起了还田的具体进展。 “一顷以上田亩,限期交公,给予一定补偿,不肯交公,就强行征用。”冯保面色为难的说道:“陛下,先生是不是有点吹求过急了一些?” 在还田这件事上,皇帝跟张居正一比,都像个保守派。 张居正的手段堪称酷烈,一顷以上的田主都是目标,皇帝平叛,才是五十顷以上,张居正这么做,确实十分的激进。 朱翊钧笑着说道:“那倒不是,一顷这个标准,是先生特意的,解释起来看起来有点麻烦,但其实就是类似于汉朝的推恩令,先生的目标是宗族。” 张居正这个一顷的标准,看起来就非常的恐怖,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逼着宗族分地,每个人名下只能有一顷的地,那么宗族就不能把持那么多的田产,就要分给具体某个人了。 和后世那种坟头草十丈高、过年过节聚集起来拜拜祠堂的宗族不同,万历年间的宗族,是一个具体的实体,田亩都是这些宗族族长集体把持,寻找佃户出租,然后长房把利益分配出去,关系是完全的强人身依附关系。 李开芳再有才能,也得给弟弟李开藻造势,李开芳的所有成就,都被李开藻给张冠李戴了。 个人不能持有一顷以上的田亩,宗族为了避免田亩被充公,就不得不把田亩分下去,哪怕是名义上分下去,后面的事儿就简单了,利益之争最是要人命。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这一大家子人,田亩分下去,就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张居正从来都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不消灭宗族这种畸形的社会产物,就绝不可能真正的还田。 “本就矛盾重重的宗族,这一味猛药下去,就彻底分崩离析了。”朱翊钧都快把还田令翻烂了,对张居正的谋划一清二楚。 冯保恍然大悟的说道:“还是先生高啊!陛下不说,臣都没发现目标居然是宗族!” 张居正很有才能,历史上的他把清丈做完了,还田是他的未竟之事,对于还田的每一步,张居正都是非常慎重的,在进行了土地推恩之后,张居正还有后手。 先生高,戚帅硬,大明皇帝那就是又高又硬。 大明皇帝驻跸仁和,开始对浙江进行高压平叛,而此时的南衙遮奢户们,开始普天同庆,看到皇帝的手段,他们才深切的意识到,没有跟皇帝斗下去,绝对是个理智的决定! 以至于南衙的风力舆论,都在骂浙江高门大户都是反贼,南衙的风力舆论并不打算救这些浙江的高门大户,南衙遮奢户生怕浙江的火,烧到南衙来,那真的是天塌地陷了。 “真的是让人惊讶,大明的贵族们,胆子比天还大,居然敢袭击陛下,先知不愧是先知,提前预判了他们的行为。”伽利略再次肯定了皇帝陛下是智慧的化身,是先知这一事实,毕竟大明皇帝居然提前躲开了袭击。 黎牙实笑着说道:“哪有什么智慧的化身,都是历史经验和教训。” 徐光启心有余悸的说道:“南衙的势要豪右们在杂报上讨论着反贼必死,他们庆幸平叛这把刀,没有砍在自己身上,相比较之下,陛下在南衙的拷饷真的非常温和了,当然,我感同身受。” 可以全力倚父的徐光启,现在的确是钟鸣鼎食之家,对浙江势要豪右的遭遇,徐光启有点兔死狐悲。 可这件事说破天去,先动手并非陛下。 “伽利略,你真要跟着庞宪前往浙江杭州吗?不如你跟着我北上吧,我资助你就学,考中五经博士。”黎牙实看着伽利略问道,他准备回北衙去了,徐光启也要北上找自己的老师焦竑。 而伽利略要去杭州府。 “不了,我准备跟着宫廷药剂师前往杭州,继续为大明平民接种牛痘,防治天花,我需要做出一点事,来获得大明的认可,而接种牛痘无疑是一个这样的机会,徐,有个形容表忠心的俗语怎么说来着?”伽利略学会了很多常用的汉话,对话没问题,但对超链接的词组还是理解有些困难。 “投名状。”徐光启笑着回答道。 “对就是投名状,我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当做投名状,让陛下和大明万民放心,这样我才能考中五格物博士,而不被广泛质疑。” “你知道,大明有华夷之辩,没有夷人考中过格物博士。”伽利略笑着说道:“顺便,挣点傍身的银子,我不能拿你太多的钱,你除了是大明的外交官,也是费利佩殿下的使者,我拿你太多的钱,会被人认为结党。” 伽利略要去杭州,继续为百姓接种牛痘,拿到投名状之余,也要细心学习大明的解刳论、牛痘论、算学、格物学,只有学会了,才能考中格物博士,都不耽误。 没有任何一厘银子是白拿的,任何投资都是需要回报的。 “你倒是学的很快,那么看起来,我们要到这里分道扬镳了,我只能祝你在大明的冒险,一切好运了。”黎牙实献上了自己诚挚的嘱咐,红毛夷人单独在大明生活,这年头,的确是个冒险。 “这里的每个人都彬彬有礼、非常友好,相比较泰西而言,这里已经很安全了,在我理解中,华夷之辩的夷更多是一种文化认同,比如很多的蛮夷,都被赐予了汉姓,慢慢成为了汉人。”伽利略倒不觉得这是一场冒险。 真的横向比较,泰西那边的社会治安更加糟糕,大明是高安区,尤其是城里。 华夷之辩?太温和了,看看泰西的普遍风力舆论吧,泰西把新世界的人看作是猿猴的一种,是动物不是人,所以心安理得的奴役。 相比较之下,大明的确存在普遍的高道德劣势。 第698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伽利略需要一份投名状,让大明接纳他,这种接纳是把他当成一个人去看,而不是蛮夷,他很清楚自己考中了格物博士也会被那些个儒生所反对,而这些儒生和泰西的牧师一样是统治阶级,最大的共同之处都是掌握着权力。 而这份投名状就是大明正在大力推广的牛痘法,这是一种简单而有效的防治天花的方式,通读了解刳论和牛痘说的伽利略仍然有不解之处,但他已经能够完整的接种,甚至是可以教授给他人种法。 伽利略和徐光启、黎牙实惜惜告别后,选择了南下浙江。 到了浙江之后,伽利略感到了不安,因为路上全都是军兵,而不是和南衙一样的商货往来频繁,这是大明皇帝下的诏书,封锁了所有的道路和关隘,在进行大肃反,这种政治风波让整个浙江陷入了一种死寂之中。 “这样的封锁不能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浙江光是百万之众的城市就拥有五个,如此封锁之下,瘟疫、疾病、衣食住行都会受到剧烈的影响,大明皇帝一向宣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而这等命令,居然无人反对,实在是让人意外。”伽利略抵达杭州,见到了自己的医学老师庞宪后,有些不解的问道。 伽利略第一次见识到了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此直接和真切,教廷压根就没有如此恐怖的威能,凯撒这个词翻译成皇帝,是不正确的,凯撒哪里可以拥有如此可怕的权力?正确的应该是把神翻译为皇帝,或者干脆把皇帝音译,才更正确。 庞宪笑着说道:“封锁已经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但是你看到了,并没有太过恶劣的影响,杭州城正在恢复原来的繁荣。” “浙江九营调动后,本来应该出巡抗汛的九营,去抓人了,没有人抗汛了吗?不,王次辅组建了六个临时的工兵团营出巡抗汛。” “五个百万之众的城池,杭州、宁波、温州、嘉兴、金华,米粮粮油的短缺,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影响。” “一来,抄没的家产在仅仅七天之后就立刻变成了官营,而另一方面,则是这次陛下抓捕的也只是田产百顷,也就是一万亩以上的高门大户,其影响没有想象的那么广泛。” 伽利略眼睛猛的瞪大,愣愣的问道:“这是如何做到的?是大明那些官员吗?” “变法先吏治,陛下能做到,是因为考成法、反腐抓贪已经进行了十三年的时间,颇有成效,这不是理所应当的,本该如此的,事实上,之前大明做不到,万历初年时候也做不到。”庞宪摇头说道,别说伽利略这个泰西人惊讶,连庞宪这个地道的大明人,也是非常的惊讶和感慨。 吏治是行政力量的恢复,保证政策执行不会过分变形的基础保障,可以说,没有考成法、反腐抓贪,大明的行政力量恢复不到现在这种水平。 庞宪思索了一番说道:“一万亩地,很大很大,西湖湖面才一千亩,在仁和县拥有田亩是五个西湖那么大面积的高门大户,才会被抓捕,在整个浙江,你得拥有十个。” “相比较元辅,陛下还是心软了些。” 皇帝在浙江的打击目标是一万亩以上,而张居正打击目标是一百亩,任何一百亩以上的缙绅,要么把田卖给朝廷,要么分给族人,要么造反。 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皇帝帐下三万京营三万水师,这可不是半农半兵的卫所军卒,也不是家丁走狗,是一年十八银军饷恩赏另算的精锐,田亩贱卖给朝廷心不甘情不愿,只能分给族人。 “伽利略,明天起我们会非常忙碌,白天要给军兵民接种牛痘,晚上要教授浙江地方惠民药局的医倌们接种牛痘法,可能要忙很久,希望你能撑得住。”庞宪之所以愿意和伽利略说这么多,还是看在这人有用的份上。 伽利略聪明而且十分好学,而且颇为勤奋,这都是顶好的牛马。 “一个夷人要被接受,这些工作并不算辛苦。”伽利略倒不觉得自己是牛马,再累也没穷民苦力累,码头上的纤夫,因为长期拖拽漕船,连肌肉都变形了,就社会分工而言,他属于极为轻松的那一环。 伽利略开始了自己的忙碌,闲暇的时候,他也极为感慨,教廷错了,错的离谱。 罗马教廷试图在大明传教,以攻陷大明的想法,错的离谱,中原这片土地,不可能被宗教所异化,因为皇帝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这片土地已经试探出了权力更高的上限,无论谁成为统治阶级,都会追逐更高的权力上限。 这就决定了,在这里,宗教就只能是统治工具之一,而不是统治本身。 夜里,伽利略用着蹩脚而生疏的汉文写着游记,他写游记是跟着黎牙实学的,但他写游记的初衷,还是学习汉文,让自己更快的融入大明之中。 [从繁华的南京城来到了一样繁华的杭州,这片土地虽然不像马可波罗说的那样,遍地都是黄金,但也十分的接近了,我听说,在万历维新之前,帝国统治能力在广阔的领土面前,变得低效,军队已经腐烂,政治腐败,平民变得麻木。] [这一切的确都是事实,以至于菲律宾总督弗朗西斯科·桑德认为,只需要两千名士兵就可以攻灭这片土地,幸亏富有智慧的西班牙国王没有听从这种建议,和大明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如果要施行殖民统治,仅仅从南京到杭州这一小段路,就需要十万军兵驻守,这还是广阔大明的一角,这是个看起来十分美味的陷阱而已,反抗会随时出现,哪怕是打败了大明军队,打败了大明的朝廷,皇帝、官员选择了臣服,要殖民这里,只要有10%的人选择了反抗,那就是一股令人惊惧的可怕力量。] [即便是拥有如同神降临人间一样的皇帝,面对这股力量的时候,也会小心谨慎的处置,防止出现更大的意外。] [万历维新后,大明爆发出了恐怖的活力,而这种恐怖的活力根源就在于庞大的人口,在我看来,这不是因果关系,不是因为人多而爆发出了惊人的活力,这描述起来过于复杂,这其实是一个相辅相成的矛盾关系。] [胡言乱语就到这里,我希望,在我短暂的人生里,能搞明白牛痘防治天花的原理,和物体为何会往下落这两个问题。] 而此时的朱翊钧正在石灰喷灯下,看着一份奏疏,这份奏疏来自于陕西总督沈一贯,沈一贯倒是没有为浙江地面的势要豪右求情,通过邸报,沈一贯已经清楚了浙江发生的所有事儿。 万历六年的新政官考遴选和迁徙富户入京充实京畿之后,所有的进士考中后,其一家一户,都要迁徙入京,这是大势所趋。 毕竟进士回乡之后,就会在地方形成豪族,当然这些进士留在京师,也会有联袂党争的可能。 这也从根本上切断了官僚和地方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个车马很慢的年代,离乡之后,再回去的可能就变得微乎其微,以前还指望落叶归根,但考中进士意味着连落叶归根都是一种奢望。 从张居正的父母接入京城,张居正的父亲安葬西山之后,大明皇帝就在一以贯之的执行着这条政令。 沈一贯的确是浙党的中坚骨干,但他对浙江发生的事儿,只说了四个字,咎由自取。 南衙那个反贼窝都不敢干的事儿,浙江干了,这沈一贯都不知道怎么说情。 沈一贯在奏疏里用了极大的篇幅,就说了一件事,那就是甘肃省的发展,他是甘肃的父母官,是甘肃万民的青天大老爷,他的主要精力要放在陕西、甘肃、宁夏这些偏远地区的发展上。 甘肃的开发是一件难题,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干旱,年降水量不到六寸的甘肃,让甘肃的农业举步维艰。 年降水十二寸是一道分水岭,过了十二寸农业会蓬勃发展,低于十二寸农业开发往往得不偿失。 大明皇帝朱翊钧曾经说过:大明一切的繁荣都是建立在农业繁荣之上。 没有水就没有农业,甘肃需要找到一个办法来破局,想办法维持农业的规模,石茂华在陕西做总督的时候,就开始探索甘肃的农业之路,石茂华的举措是兴修水利,但他最终没能做成,因为兴修水利需要成本,需要钱粮,投入巨大回报遥遥无期之事,让一切都非常的困难。 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水、肥的费用将会远高于土地产出的价值。 农业国开拓的最大阻力,得不偿失,大明有精算之风,就是和这方面有关,这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真的给他们找出一条生路来了?”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脸上的笑容阳光明媚,他是真的很满意甘肃设省之后的变化。 冯保也满脸笑容的说道:“树挪死,人挪活,这活人总是要想办法找到出路才是。” 甘肃找到了一条生路,那就是育种。 在多数人看来,种子就是粮食,粮食可以当做种子,但种地皇帝朱翊钧很清楚,种子的确可以吃,但粮食不是种子。 粮食鼓一点瘪一点,都不耽误吃,但种子不同,种子必须要饱满,只有饱满的种子,才不会耽误第二年的产量,而让种子饱满起来,需要水分、阳光、肥料的恰到好处,这个恰到好处,就非常非常的困难。 水源可以兴修水利,从祁连山修渠引水,肥料好说,在大明拥有了水肥生产后,再加上原来的堆肥,但光照不好控制,一年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不下雨,下几天,那是老天爷说了算。 而甘肃一年不下几次雨,光照充足的情况下,这育种就会变得简单一些。 “对于不事农桑的士大夫而言,他们其实很难理解这些话,每一步都需要实践去探索,比如在爪哇种地,当地人都是雨季撒种耕作,因为是雨季,不需要浇水,收多收少都看天意,雨季的雨量无法控制,过多的雨水、较少的晴天,其实很影响收成。” “但旧港总督府设立之后,改为了旱季播种,通过建蓄水坝池来浇灌,产量变高,后来人多了,开始兴修水利,有能力对田地进行排水,才创造了两年九熟这种奇观。”朱翊钧对着冯保由衷的说道。 种地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但大明的士大夫不事农桑,他们其实看不太懂沈一贯这本言简意赅的奏疏背后,付出了怎样的辛苦。 朱翊钧看得明白。 朱翊钧拿起了朱笔对着冯保说道:“目前张掖,可以育种40万石,而这四十万石的种子,可以换到120万石的粮食,这还是探索阶段的成果,如果大力投入,十年后,仅仅张掖一镇,育种就可能超过120万石种子,各种主粮、经济作物、瓜果蔬菜都可以在当地育种。” “陛下要推动这件事吗?”冯保面色犹豫的问道。 “朕打算从内帑拿一百五十万银给沈一贯,让他在甘肃推广育种之事,既然水肥有限,不如扶持育种这种特殊的经济作物。”朱翊钧没有下笔,笑着问道:“冯大伴不会不舍得吧。” “陛下,臣担心揠苗助长。”冯保真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吹求过急,让本就脆弱的甘肃农业,变成奇形怪状,群魔乱舞的景象,甘肃的农业实在是过于脆弱了,陛下给了一百五十万银,看起来是个好事,但可能会变成坏事。 甘肃那地方太穷了。 “你说的有理,就跟种地一样,肥多了肥少了都不好。”朱翊钧听闻,稍加思忖,放下了笔说道:“朕欠考虑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朱翊钧真的不是什么智慧的化身,他就是看沈一贯努力有了成果,就想着扶持一下,但仔细一想,以甘肃的体量、育种的规模,这一百五十万银砸下去,反倒是适得其反。 冯保斟酌再三说道:“陛下,臣以为,给钱不如给政策,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修通,唯独修通了驰道,一切都会变得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若是一百五十万银直接扔进去,银多粮少,粮价飞涨,育种的规模过于庞大,种粮价格下降,都是不利于甘肃发展的,现在甘肃过于羸弱了。” “不如这样,让沈一贯组建六个工兵团营,用来多段修建驰道,将一百五十万银降低到五十万银,专门用于团营组建,如此一来,驰道越早修通,对西北的稳定越发有利,就可以更早的重开西域。” “好!”朱翊钧采纳了冯保的建议,这家伙能从宦官这个集体里脱颖而出,稳稳当当的当了十三年内相,不是没有原因的。 决策者一厢情愿的励精图治,往往造成的危害,比昏庸还要可怕。 “陛下,大司徒和先生最近为了还田的事儿吵得很凶。”冯保小心提醒着陛下,大臣们为了政令吵得不可开交,皇帝必须要干涉了。 王国光坚决反对一顷这个过分严格的规格,哪怕是知道张居正的目标是奔着宗族去的,他也反对,他认为这是一种一厢情愿,而张居正则摆事实举例子,并且拿出了执行的结果给王国光看,但王国光依旧反对。 眼下这种反对还在大臣内部交流,一旦这种内部矛盾溢出,很容易酿成党争,所有反对新政的人,都会簇拥到王国光的大旗之下,进而推着王国光往前走。 必须要在内部矛盾外溢之前,解决这个矛盾。 “就在仁和县官衙废墟上准备几把凳子,把大臣、戚帅首里侯都叫上,对了把魏国公也叫上,凑凑人茬,反正国朝大事他都参与了,摆开阵仗来,让他们吵明白就是。”朱翊钧对他们的争吵心里有数。 徐邦瑞投献了皇帝,朱翊钧也给了他国朝大事参与的权力,不影响结果,但就是参与,就代表了魏国公府仍然是帝国的公爵府。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戚继光、陈璘、徐邦瑞也都如期赶到,他们本来就没有驻扎的太远,始终在皇帝周围,防止出现意外,无法及时赶到。 “今天把大家都叫来,算是廷议,也算是聚谈,都听听大司徒的想法,他反对还田令,这两天吵的连下面的人都开始议论了,大家都畅所欲言,不必忌讳。”朱翊钧示意所有人免礼,各自坐到位置上。 大事开小会,朱翊钧没有召集随扈的所有臣子,而是把大臣们召集来,共商国是。 “陛下,臣不是要反对还田令,还田很好,还田臣鼎力支持,但元辅的一顷,过于严苛了。”王国光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还田一定要搞,这是自从还田令提出来之后就形成的共识,王国光从头到尾反对的都是吹求过急。 张居正立刻开口说道:“大司徒,矛盾说是我写的,我知道,万事万物都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治大国如烹小鲜,国事需要耐心,但有些事儿,就是矫枉必过正,求其上而得其中,如果矫枉过正,反而等于完全没有矫正。” “京营锐卒在,还闹出了这么多的乱子来,京营走了,浙江地面还是我行我素,没有任何的改变。” 王国光颇为认可的说道:“元辅所言有理,但问题是一顷是不是太少了?这个标准是不是有待商榷?就我所见,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可不少,买通清丈还田的官吏,虚报自己的田亩,或者找人代持,或者干脆改籍为契,规避政令,徐州煤窑旧事,仍在眼前。” 前徐州知府陈吾尹,明面上响应了大明皇帝煤钢专营的政令,实际上,银子花了出去,这煤窑全都在原来主人手里掌控,就是换了个牌子,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阳奉阴违暗度陈仓非常普遍。 杭州地方就有宗族开始了改籍为契,比如这钱塘赵氏就把地契全都分给了族人,而后立刻从族人手中拿到了租赁契约,这一租赁就是九十九年,兜兜转转,这政令就跟没有推行一样。 张居正当然清楚,他立刻回答道:“有的时候,出发比结果更重要,我知道你说的这些,但不这么规定,如何形成普遍的共识?只有下这种猛药,才能形成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共识,让所有人都知道一顷以上不合乎法条,最终还田才能成功。” “没有什么政令,在执行之初就能彻底执行到位,都是水磨的功夫,一点点在实践之中缝缝补补。” 张居正首先承认了王国光说的问题,真实存在,不是王国光为了赢,危言耸听。 “暂停一下,诸位,时令瓜果。”朱翊钧打断了一下聚谈,他挥了挥手让张宏把道具拿了上来,他就是故意的,作为会议的主持人,朱翊钧必须要保证会议的风向,他让人吃瓜果,就是为了防止两个人吵出真火来。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真的很容易激动。 一些气话,就会不过脑子脱口而出,而后因为种种原因,关系恶化。 王国光和张居正三两句话,都已经吵的有点上头了。 “朕算是听出来了,二位都是国朝大臣,都是为了国朝好,为了政令能够顺利推行才能争吵,这是首要的前提,咱们说好,这今天吵完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不能彼此记恨,都是为了国事,不是为了私利。”朱翊钧笑着说道:“继续继续。” 私利还有和解的可能,反正都是掏空公帑,可这政令之争,往往会发展到你死我活。 皇帝这么一打岔,王国光稍微冷静了些,他刚才差点脱口而出:不要以为你张居正是无所不能的!这好好的还田令失败了,大明以后再也无可能进行还田了。 急则有失,怒中无智。 “元辅,我的具体想法是,我们可以把一顷变成十顷,而后规定最高的佃租不得超过37.5%,如此一来,政令不会显得那么的苛刻,同样也更容易得到更多的人的认可,元辅啊,你我都很清楚,这些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他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真的齐心协力给新政捣乱,恐酿大祸。”王国光喝了口茶,心平气和的说道。 三七五这个佃租,是王国光长期以来作为帝国账房先生得到的一个数字,一个佃户、地主都能接受的数字,这样一来,让政令更加容易执行,只有被普遍认可的政令,才能彻底贯彻下去。 有些话不太方便当着皇帝的面讲出来,他其实在说,大明势要豪右其实对皇帝为难浙江这群反贼,并不反对。 南衙作为反贼老巢,都不敢火烧行宫,浙江胆子这么大,已经违反了普遍的默契。 但张居正这一顷的激进政策一出,就闹得人心慌慌,浙江闹得再凶,这把火也烧不到南衙势要豪右的头上,可是这一旦一顷这么激进的标准一出,这还田的大火,一定会烧遍大江南北,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异常的麻烦。 “元辅,这新政看起来繁琐无比,但其成功就八个字,万夫一力,人心所向,这失败也是八个字,国失大信,人心启疑,这一顷政令一出,已经人心启疑了。”万士和这个老好人加入了战场,认可王国光的说法,反对一顷这个严苛的标准。 “哎。”张居正叹了口气,他看着王国光说道:“大司徒所言,我何尝不知呢,但我还是坚持一顷。” “你看,这论到这里,元辅也不说理由,就坚持一顷,你总要说服大臣,然后大臣们一起把这事儿给办了吧,你这么固执己见,我不认同。”王国光往椅背上一靠,有点生气的说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争吵了,张居正明明十分认可他王国光的意见,可就是不同意。 张居正十分的执拗,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听不进去任何意见的固执。 朱翊钧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立刻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张居正这种固执,其实是因为他这个皇帝。 皇帝,张居正精心培养的帝王,是所有新政的核心,而浙江地面势要豪右们因为心里的怨气,大逆不道,让张居正由衷的担心,一旦皇帝真的没了,新政必然天崩地裂。 他活着的时候,还好说些,他死了,谁来保护皇帝呢?谁来继续推进新政呢?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国事,还有师生情谊,张居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台机器。 一顷这个激进的标准,其实是惩戒,是宣威,用更加严重的威罚,来保证皇帝的安全,让世人知道,政治暗杀的后果。 “先生,当初朕开始南巡前,先生跑来说,要不,不南巡了,就在北衙主持大局就好。”朱翊钧说起了南巡前一天,张居正突然有点反悔,说要不就别南巡了,待在北衙更安全。 “这件事呢,就以大司徒和大宗伯所言,改一顷为十顷,同时推进三七五减租。”朱翊钧对着所有人说道:“这个改法,也有讲究,一人名下田亩最多一顷,一家一户最多十顷。” “大司徒以为呢?” 朱翊钧给了个折中的办法,一人一顷这个标准还没有变,但一户最多持有十顷田土,除此之外,三七五减租强力推行,推进还田令的进行。 “要不,就一顷,不改了。”王国光听闻皇帝忽然提到了南巡之前张居正的犹豫,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另外一个目的是警告,理解了张居正的想法后,他突然觉得不改也行。 “还是要把政令推行下去更重要。”朱翊钧笑着摇了摇头。 第699章 《消失的帝国,消散的文明》 第699章 《消失的帝国,消散的文明》 还田令扩大会议上,王国光突然改变了想法,选择了支持张居正的一顷还田令,不再要求十顷。 王国光之前和张居正关于还田的具体政令,进行了数次的争吵,但每一次结果都是张居正认同,可始终不肯放宽政令,也不说原因,直到当着皇帝的面儿,把事情掰开了说,王国光才彻底清楚了张居正这种严苛的政令,另外的目的。 王国光忽然觉得,不改也行。 什么?暴力?严苛?多大点事儿,再严苛点也没什么关系,必须要让天下人知道,刺王杀驾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张居正、王崇古、王国光、万士和这四位阁老,还有骂嘉靖皇帝的海瑞,都是嘉靖年间的老人,都是亲历者,他们那时候想不明白,嘉靖二十一年前励精图治、斗志昂扬的皇帝,在嘉靖二十一年后,选择了自我放逐,身居西苑不出,一心焚修。 国势危如累卵,北虏入寇、倭患四起,皇帝仍然把自己放在西苑里,不闻不问。 现在皇帝过于勤勉,让朝中多数人忘记了当年皇帝心灰意冷之后,对国朝造成的可怕危害。 帝制就是这样,以帝王顺心为主,万一皇帝摆烂,真的会国将不国。现在,还田令的保守派,反倒成了大明皇帝朱翊钧。 “王次辅认为呢?”朱翊钧看向了一直没有明确表态的工党党魁王崇古。 王崇古从争吵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正经的装糊涂的师爷,朱翊钧询问他的意见。 “陛下,臣从来不是忠君体国之人。”王崇古看了眼张居正,由衷的感慨道。 忠君体国的前提是忠君,他是奸臣出身,说忠君那都是骗小孩,这也是他为何跟张居正斗法,屡战屡败的最大原因,也不是王崇古真的无能,而是在帝制之下,不忠君,甚至连表面忠君都没人信,那就是天然劣势。 龙旗大纛,是杆大旗,谁扛着,谁就占了大义的名分。 “陛下,臣以为,还是一家十顷,三七五减租。”王崇古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不忠君的选择。 “王次辅,让人永远保证理性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但国事需要理性,不能感情用事,一顷这个标准还是太严苛了,不符合眼下的实践。”朱翊钧认可了王崇古的意见,因为这是个理性的选择。 消灭宗族不是一道两道政令,而是生产力的发展,只有让封闭的小农经济转变为商品经济,才能彻底将宗族埋进土里。 整个大明只有松江府一府之地,有资格说摆脱了小农经济,迈入了商品市场经济,这是大明九省之地和庞大的海贸规模硬生生的喂出来的结果,浙江、南衙、山东、广东等等富裕的地方,仍然是小农经济为主。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一个被广泛反对的政令,决计不能执行下去。 “陛下,要不这样吧,再削减浙江十个进士额员,也不给北榜和中榜,给松江府和南衙各五员,松江府越来越繁荣,而且还有水师学堂,这五员真的不算多了。”万士和思索了一番,给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削减进士额员,用以惩戒浙江地面势要豪右的刺王杀驾。 至于给南衙这五个额员,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了,斗蛐蛐需要草棒,这五个额员就是草棒,陛下要走,可南衙一直在,浙江南衙一直铁板一块,多少有点让朝廷忌惮,让南衙和浙江离心离德,这种风轻云淡里挑外撅的功力,就是礼部尚书的涵养。 进士额员一旦削减,就是永久性的削减,捞到手里的松江士林和南衙士林,决计不会松手。 看似不多,但两次削减共计削减了二十五员,这就是刮骨之痛了。 连张居正都讶异的抬头看了万士和一眼,朝堂明公,真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进士额员是权力的分配,过去,每一个进士都意味着一个家族的诞生,权力的分配就是利益的分配,总计二十五员的永久削减,那就代表着浙江在朝堂的影响力永久性的削弱了三分之一。 “大宗伯,果然是读书人啊。”朱翊钧由衷的说道,论狠,还是读书人狠。 一顷还田令和削减进士额员孰狠?其实是万士和更加歹毒。 一顷还田令是可以规避的,朝廷不让个人持有田亩超过一顷,地方缙绅可以将田亩分给族人,然后以长租的形式,进行实质性的土地兼并,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田土,总是要有人去种的。 小农经济下,田土大量抛荒,因为封闭的小农经济之下,田土的产出有限,收获有限,真正种地的人都其实很清楚,有些时候,只是地荒着,于心不忍。 种地真的不是特别赚钱的买卖,而且风险也很大,旱了涝了,都有可能颗粒无收,甚至不那么稳定,除非朝廷抛弃常平仓,允许哄抬炒作粮价,粮价飞涨,才能保证种粮的高回报。 种地不能太赚钱,因为太赚钱就会加剧土地兼并,但也不能不赚钱,收益还没投入大,自然没有人种地,土地抛荒就又成了头等难题。 而在商品经济不断发展之下,田土的产出就更显得有点鸡肋,辛辛苦苦种一整年,可能还没有工坊一天收益高。 徐光启的父亲,就把所有的田土都卖了,经营纺、丝绸坊,成为了海商,甚至是远洋商行的东家之一,就是典型的例子。 可是永久性的削减进士额员,代表着权力分配的盛宴上,要少吃,本来文教兴盛、就吃不饱的浙江,就会变成饥肠辘辘。 “啧啧,大宗伯日后可千万不要再到浙江来了。”王国光啧啧称奇,这万士和不吭不喘的就给浙江挖了个更大的坑。 万士和十分平静的说道:“都在南榜里,又没有去别的地方,明文里只有南北中三榜,是吧。” 万士和也有话说,歹毒?哪里歹毒了?这是因时而异、因地制宜的调整!而且是在南榜内部打转,根本就不歹毒。 “那就这样?”朱翊钧看向了所有人,政策调整为一家十顷,三七五减租,额外再削减浙江进士额员十名,稍示威罚。 “臣遵旨。”张居正认可了政令的调整。 “臣遵旨。”王国光也表示了认可。 “吵归吵,但达成了共识,那就执行下去。”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都是为了大明更好,不要伤了和气。” 都是为了大明好,凭什么我张居正要听你王国光的?我王国光要听你张居正的?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作为裁判的皇帝,必须要把握好这个度,一旦变成了路线之争,就会万事不顺,新政就会变成一地鸡毛。 政令的反复,会让天下疲惫。 所以,需要廷议,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关起门吵翻天,开了门,就要拧成一股绳。 执行政令,从来都不能一厢情愿,一顷还田令的政策修改,终于让浙江地面,甚至是大江南北的暗流涌动停了下来,朱翊钧现在当然拥有可以将一顷还田令彻底执行下去的暴力,但把天下再打一遍,就是剧烈动荡,遭殃的还是百姓。 这是大明皇帝的妥协,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皇帝的软弱,而是将其解读为了仁德! 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案卷,仁和夏氏夏安杰被迫铤而走险的原因,是他们家赔了钱。 当初林辅成得罪了仁和夏氏,在杭州弄了个罪身,再也不能考功名;后来三都澳私市,仁和夏氏就被抓了七十二口,大宗被流放到了爪哇;这些都是仁和夏氏和大明皇帝的恩怨情仇。 但这种大宗族就是你这样,大宗被抓,旁系就成了大宗,夏安杰就是在三都澳私市之后,成为了仁和夏氏的族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夏安杰成了大宗后,非但没有痛定思痛,反而继续做着老本行,走私贩私,但随着海防巡检司的不断完善,这个活儿,变得风险更大,相继几次,都被抓了个正着,怨念是一方面,赔钱是现状。 手里没把米,叫鸡鸡都不来,夏安杰必须要想办法生财,开海的东风之下,别家的买卖越做越大,他家越做越小。 压死夏安杰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夏安杰被自己家的大掌柜给坑惨了,一个买卖,赔了20多万两银子。 仁和夏氏从来没有经营过染坊,但这些年染坊的生意越发红火,夏安杰眼红厚利,开始布局染坊,他的大掌柜介绍了个经纪买办,购买了一家染坊,无论怎么看,这染坊都是大赚血赚的买卖,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可等夏安杰接手了这家染坊,才知道自己被坑了,这染坊就只有个空壳儿,匠人匠人没有,染料没有稳定供应,更别提什么独门秘籍了,甚至连帐都是假的,这染坊从万历六年建立,到万历十二年,整整六年时间,没有开工过一天,可是账目上,生意火爆的很。 二十万银的大买卖,夏安杰不止考察过一次,可夏安杰的大掌柜要坑他,只要夏安杰考察,工坊就会雇一大堆人,装出热火朝天的样子,整个工坊里唯一染的布,全都是夏安杰过来看的时候染的,一文不值的垃圾。 等到夏安杰找这个大掌柜和经纪买办算账的时候,才发现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大掌柜本来就是原来夏氏的大宗的人,换了家主,坑起人来,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二十万银的亏空,让夏安杰和元绪群岛一些人开始接触,贩卖阿片,无疑是来钱最快的买卖。 夏安杰开始贩卖阿片,这就注定走上了不归路,最终在这些反贼的蛊惑之下,下定了决心,要袭杀皇帝,只要皇帝死了,就会有巨大的政治波动,那时候,就没有人会管海防巡检这些小事了。 “也就是说,这场大火,本来就该在长兴烧起来,但长兴应氏不敢,朕到浙江,长兴、湖州、德清,就该有人放火了,但都不敢,唯独到了这仁和,他夏安杰干了。”朱翊钧从夏安杰的口供中,得到了一个值得玩味的消息。 事实上,这把火,在朱翊钧进入浙江就该烧起来了,但长兴应氏不敢。 反贼们借着讲学诗会的名义在三月三举办了集会,在集会上,众人信誓旦旦,应氏答应的好好的,定教皇帝有来无回! 但应氏到底是没那个胆子,包括德清沈氏、湖州谈氏,都没敢动手,实在是皇帝的缇骑、京营锐卒、水师精锐有点太吓人了。 夏安杰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需要海贸的厚利,尤其是阿片的厚利,但大明皇帝管的实在是太宽了。????冯保嗤笑一声,有些不屑一顾的说道:“绕来绕去,还是朝廷开海,耽误了他们家的生意,正经买卖做不过别人,就做这种断头绝户的生意,等到被抓了,就怪朝廷不仁不义,他哪怕是做点烟草,而不是烟土生意,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 一个县最少有两三个半县之家的大宗族,仁和也不光是夏氏一个,还有一个蔡氏,这蔡氏是真的造了无妄之灾,大火烧了官衙后,蔡氏也锒铛入狱,全家落得了个流放爪哇,或者说迁徙到爪哇做士族的待遇。 爪哇那种大鳄鱼龇牙咧嘴的地方,谁愿意去? 整个浙江家产过了百顷的大宗族,都遭了殃,平叛是这样的,不分青红皂白,是一定会殃及无辜的。 皇帝立下了一个月的封锁时限,在一个月的限期结束前,仁和、杭州、浙江完成了‘平叛’,官道在皇帝圣旨之下,解除了封禁,浙江迸发出了更大的活力。 朱翊钧也离开了仁和官衙废墟,前往了杭州西湖边上的西湖别苑。 “叶永昌就革了职,日后若是有缺,再补吧。”朱翊钧抵达西湖别苑后,下了一道命令,对仁和知县做出了最终的处罚,革职,这看起来是处罚,但也算是皇帝的正式表态,一事不二罚,叶永昌不会死,他抓到了夏安杰的那一刻,就有了活下的资格。 这个活命的资格是叶永昌自己争取到的,当然叶永昌此时革职,官场上也没有人会再逼他去死,以全忠义之名了。 “臣遵旨。”张居正俯首领命。 “夏安杰送解刳院,夏氏族诛,应氏、费氏、蔡氏族长等人斩首示众,明正典刑,浙江地面抓捕的势要豪右一体迁户爪哇。”朱翊钧做出了最后的审判,他履行了承诺,没有妄杀。 应氏、费氏、蔡氏都是集会中明确表示会刺王杀驾的反贼,而且全都是涉及到了阿片走私。 朱翊钧在查办了这些反贼后,也理解了殷正茂为何放开了烟草的管控,专门针对阿片,实在是精力有限,只能把精力放在影响更加恶劣的阿片之上。 “陛下宽仁。”王崇古作为刑部尚书选择了领旨办事,他说陛下宽仁,是真的宽仁,让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办,估计浙江地面得杀的血流成河,血流漂杵,让天下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子一怒。 陛下手握强兵,最后也不过是只诛首恶,其余都送到了海外开拓,废物利用。 这是真的宽仁,一共斩首示众的人才不过八百二十一人,而且这八百二十一人,个个都是证据确凿的反贼,多数都是因为走私阿片,但凡是家里只走私烟草,也就是个流放爪哇,流放规模只有一万三千人而已,贱儒再说皇帝暴戾,皇帝拿出《大诰》,这些贱儒就知道改悔了。 “抄没家产总计八百四十万六千余银。”王国光汇报了下抄家的结果。 “宁波到杭州的运河需要多少银?”朱翊钧询问起了运河的度支。 “三百二十万银。”王国光给了个数字,这只是个大概,但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五万银。 “剩下五百二十万银,浙江地面再补一点,修一条从杭州到南衙的驰道吧,朕也不稀罕这个银子,朕嫌脏。”朱翊钧再次履行了承诺,浙江捞钱浙江,一厘银子没带走,全都用于修建运河和驰道,激发浙江经济。 “臣遵旨。”王国光俯首领命。 “浙江地面比朕想的要好一些,至少比徐州强。”朱翊钧在仁和县官衙坐了一个月的时间,发现浙江的情况,要比他想的要好得多,反贼虽然更加胆大包天,但浙江地面整体情况,还是要比徐州强。 经济、文化、军事,都比徐州要强很多很多。 “钱塘路上似锦,谷雨前后炒茶声,徐州的窑民卖儿卖女,浙江的茶农丰衣足食。”朱翊钧比的不是遮奢户的生活,其实遮奢户们多数衣食无忧,比的是穷民苦力的生活。 浙江地面的分配,做得很好,至少那些山上种茶树的茶农,都能把孩子送到学堂里上学,这就是让朱翊钧非常感慨的地方,徐州的窑民明明更苦,但劳动报酬更低。 仅仅杭州就有一万两千户的茶农,而在淳安,也就是当初海瑞做知县的地方,就有茶农八千户,整个浙江茶农超过了八万户,而这八万户不敢说人人丰衣足食,但绝对称得上温饱。 “徐州四任知府挖出的坑实在是太大了。”张居正对陛下的点评非常认可,浙江这两年虽然政治风波很多,但多数都没有造成更大规模的社会影响。 “先生以为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差异?风土人情吗?”朱翊钧有些拿不准的问道。 浙江地面各色字号的茶庄就有八百多家,但这八百多家并没有形成一个寡头,而茶农们居然可以获得足够的、公允的劳动报酬,这是让朱翊钧感到意外的,是分配做得好。 分配做得好一定是有些事儿做对了,而徐州一定是有些地方做错了。 “陛下,这个问题,先生可能很难回答,但臣倒是有些答案,陛下,嘉靖中,倭患起,对于浙江百姓而言,我的命可以填战线,绝不能填万人坑,这也是海波可平的原因。”戚继光在浙江时间更长,他对浙江其实很了解。 “朕明白了。”朱翊钧恍然,然后点头认可了戚继光的说法。 嘉靖年间的平倭,真的只是平定倭患那么简单吗?倭患里面的主要力量可是江南的势要豪右们不满朝廷对海贸的强加干涉,平定倭患,不仅仅是平定倭患,也是反抗这帮势要豪右们穷尽手段的对下朘剥。 这种抵抗最终成功,让浙江的分配变得更加合理了起来。 浙江九营的哗变,为何会从罗木营很快扩张到整个九营,就是当初的反抗力量还在,而且这股力量的代表人物,就是戚继光本人。 分配的合理,从来都是斗争出来的。 万历十三年七月初三,大明皇帝下榻了西湖别苑,宣告着浙江刺王杀驾的风波落下了一个帷幕,而礼部尚书万士和又完成了一篇新的海外番国志书,呈送给了陛下。 大明当下有三本畅销书,一本是疑似前内阁首辅李春芳按着嘉靖皇帝的经历,结合前代传说话本写的《西游记》,另外一本是三十二卷的《永乐大典简要本》,这就是百科全书,最后一本则是万士和编纂的《海外番国志书》。 永乐大典的正本和简要本卖的都很火爆,而海外番国志书的火爆则是让人非常意外的,因为开海谱写了无数财富神话,让更多人的目光看向了海洋。 而海外番国志书,可以说是了解海外番国情况的最权威的书籍。 朱翊钧翻动着手中这一卷,而后想了想说道:“这一卷叫印加卷,有点太简陋了,不如叫《消失的帝国,消散的文明》。” “陛下,这海外番国支书,还是严肃些比较好。”冯保对陛下擅长给书起名字非常了解,可这是志书,不要为了吸引眼球故意起一些古怪的名字。 标题党不可取。 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不,这个名字很严肃,帝国为何消失,文明为何消散,这是我们大明需要关注的一个问题,罗马帝国虽然亡了,但他创造的文明没有消失,而这个印加文明,切实的消亡了,这是值得警惕的。” 嘉靖十年,西班牙殖民者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率领不到两百人的冒险团,抓捕了印加古国的国王,印加国王拥有四万人的军队,在谈判的时候,国王被生擒,而后被处死。 印加古国并没有就此消亡,抵抗运动持续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直到隆庆六年,最后一任印加国王图帕克·阿马鲁被捕并且被处死,西班牙殖民者完全占领了印加古国,进行残忍的殖民统治。 甚至连文明都已经消亡了。 “陛下,按照大宗伯对这个印加古国的研究,他们现在还用的是石器,用黑曜石制作各种武器,陛下,这对大明,好像没有多少参考意义。”冯保不知道陛下为何对印加古国、印加文明的消亡会如此的重视。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思考了片刻说道:“你觉得他们的运输工具上为何没有轮子呢?” “额,大宗伯说因为没有牲畜。”冯保看完了这一卷书,对这些问题还是有所了解的。 “不,因为封闭。”朱翊钧摇头说道:“朕重视这个文明的消亡,是因为大明差点重蹈覆辙,人类各个文明之间的联系,远比想象中的更加紧密,但印加古国与世隔绝,他们没有和世界有任何的交流,所以才只能用石器,面对对方的火器。” “大宗伯说: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由于缺乏与其他文明的有效交流,较小规模的集体,无法维持现有的文明和技术,会逐渐退化甚至消失,较大规模的集体,也会停滞不前。在印加古国的壁画上,我们看到了车轮,证明他们曾经发明过车轮。” “但没有大规模运用起来。” “陛下圣明。”冯保再次俯首,他虽然嘴上说的圣明,但还不是特别在意,这印加文明,冯保确实看不到什么借鉴之处,这一卷的畅销,更多的是消费惯性,还有人买去当志异故事集去看。 “冯大伴,决计不可傲慢。”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说道:“你不觉得大明和印加古国在某些地方很像吗?大明的禁海令,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拒绝了和世界的沟通。” “停滞不前、退化,最后,消亡。” 朱翊钧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慢,但很坚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明是大明,印加古国一群拿石器的家伙,怎么可能和大明相提并论!大明是天朝上国!”冯保惊慌失措的大声的说道,作为陛下面前的红人,他第一次如此失礼。 大明天朝上国,怎么可能学了印加古国! 冯保为何这么激动?因为他对大光明教那一套先知的说辞,是极为相信的,正因为离陛下更近,冯保对陛下就越了解,陛下的很多决策,就像是看穿了历史长河一样的深邃。 陛下说的,让冯保由衷的恐惧。 朱翊钧不是很在意的说道:“因为有可能,所以你才这么激动,其实没什么,先生说:汉室江山,代有忠良。” (本章完) 第700章 朱屠夫?不,是朱青天! 第700章 朱屠夫?不,是朱青天! “你说印加古国的命运,有没有可能在大明身上发生呢?朕不知道,历史总是如此,有它的必然,也有它的偶然。”朱翊钧笑着说道:“但咱大明是在铁与火之中建立,是南宋灭亡后,胡虏腌臜之中建立。” 历史真的很有趣,它是既定的过往,也是未知的以后,它不会生气,也不会怒骂,更不会辩驳,同样,它也是最好的、最有耐心的老师,你学不会了、忘记了、故意忽视了、岁月史书、妖魔曲解、甚至将它娱乐化,它也不会打你,骂你。 历史这位老师,只会重来一遍,告诉你,道理就是这样,你再胡编乱造也改变不了。 “所以,印加古国的教训,我们是需要认真对待的,我们的算学在郭守敬郭神仙之后,几乎两百年没有进步了,这就是和世界缺少了有效的沟通和交流,造船如此,毛呢亦如此。闭关锁国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还好,咱大明别的不多,就读书人多。” “这些红毛番也就是打不过大明,现在才表面恭顺而已,若不是大明水师强横,你猜朕杀了特使索伦,费利佩是赔大明两百万银子说是个人行为,还是征伐咱们大明?一定是后者。”朱翊钧说起了旧事,杀索伦。 费利佩二世把这个行为推给了索伦的个人行径,而后给了两百万两白银,算是给了彼此体面,但如果没有水师如此强横呢?如果大明陷入了内忧外患的境地呢? 自正德年间,泰西的帆船漂洋过海来到大明,跟大明也过招了好多次,打不过才老老实实做生意而已。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朱翊钧又重复了下这八个字,看着手中的印加卷海外番国志书,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印加古国就没有忠良了吗? 嘉靖十年,国王被杀之后,印加古国的遗民进行了整整四十年的抵抗,最终被彻底消灭,一个人口超过了九百万的古国,存续了超过几千年的文明,就此消散,文化只剩下了壁画证明其真实存在,民众成为了奴隶,在恶劣的矿山中,消失不见,甚至连血脉都逐渐断绝。 靠着忠良真的能撑下去吗?虽然历史一遍遍的告诉朱翊钧,真的可以,山河破碎飘摇之日,前赴后继的能人志士们,用鲜血在废墟中数次重塑了中国,并且再次让古老的文明爆发出了耀眼的生机。 但…如果危机足够大,大到再多的能人志士,舍身报国,都无法弥补这种差距呢?差距足够大,大到能人志士都心灰意冷呢? 朱翊钧拿起了朱笔一边写,一边说道:“印加古国亡于封闭,还揭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落后就会挨打,落后就会国破家亡,落后就会连文明的名字,都会被偷窃,泰西那么多的罗马,没有一个是真的罗马。” 朱翊钧是个悲观主义者,他喜欢料敌从宽,在他看来,与其让能人志士前赴后继的填落后这个无底深渊,撑起天倾地陷,还是一直领先于世界更好,当惯了天朝上国,就一直做天朝上国,才是道理。 世界从不和平,只是大明军的剑,让大明变得和平。 朱翊钧南巡弄了很多的项目,其中就有阅江楼,这楼是雅客们嘲讽朱元璋的地方,这个烂尾的楼,终于又开始动工了,这些个雅客们当然不满,立刻开始批评朝廷,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骂了多了,连百姓们都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一个阅江楼,才多少银子?就这么招人恨?那阅江楼主要功能是报时,是有利于整个南衙的。 很快,百姓们就意识到了这些雅客笔正们,不过是为了骂而骂罢了,也就懒得理会他们了。 这些笔杆子们把朱元璋说的跟地狱里爬出来的凶神恶煞一样,但百姓们反问一句,朱元璋要真那个样儿,是怎么从拿破碗,到做皇帝的? 这就是个基本逻辑说不通的地方,真的是那么坏,哪里来的大明? 朱翊钧懒得理会这些风力舆论,在西湖别苑,继续处理这五湖四海的奏疏,七月的杭州已经非常酷热了,连凉亭的风都是燥热的,经过了复杂的政治斗争后,大明皇帝的生活终于变得平静了起来,他可以关注到一些更加具体的杭州百姓的生活。 有杂报告诉朱翊钧,杀死一个人灵魂最好的办法,就是负债,朱翊钧对此是不太认可的,人的灵魂怎么会被杀死?作为弘毅士人,朱翊钧当然不觉得灵魂会被杀死。 但他到了杭州之后,逐渐认可了这个观点,因为他看到了一些让他非常反感的现象,那就是百姓为了生活,不得不借钱度日。 受害者不仅仅是穷民苦力,还有中人之家。 浙江拥有五个百万人口的大都会,在万历十三年七月这个时间点,整个世界除了大明,没有百万人口的大城,而浙江就拥有五个之多,而这五个超过了百万丁口的大都会里,中人之家,是中坚力量,而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普遍不满,却没有什么办法去谋求更加公允的待遇。 而这个时候,负债就应运而生了,而为了让这些中人之家,足够的听话,浙江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开始穷尽一切手段,一方面尚奢、竞奢,一方面大量的放钱。 “中人一家之产,仅足一户之税,遇有水旱疾厉,不免举贷逋欠,嫁子娶妻丧葬之费,其约者钱数万,其丰者至数百万,中人之家一有吉凶之事,则卖田畴,鬻邸第,举倍称之息犹弗能给,然则今吉凶之费,绝长补短,殆二十倍于昔也,财用要得而不竭乎?”朱翊钧读完了一段杂报上的内容。 中人之家,不上不下,勉强能够顾得严自己的家门,但遇到涝、旱、疾病或者官司,不免要去借钱,这本来就很难了,但社会风气进一步的奢靡,婚嫁、生子满月、丧葬的费用,这些人情往来,少则数万通宝,多则数百万,是嘉靖年间的二十多倍。 而有人专门瞄准了这些中人之家借钱,利息是典型的高利贷,九出十三归,借十两,只给九两,还钱的时候是十三两,若是约定的一年到了还没还钱,就会翻倍。 “赴京阙式,即寻乡部富商巨贾,预贷金钱以为费,即谓曰京债。诶?不是,这是啥意思?进士债?”朱翊钧一愣,看着杂报上的文章,面色极为古怪的说道。 冯保赶忙俯首说道:“这举人要长途跋涉前往京师考取功名,这第一次能考中还好说,因为沿途都是官给驿,没有多大的销,可是第一次考不中,就麻烦了,要么留在京师,可留在京师那要银子,拜名师也要银子,没有就只能去借了;要么回乡,可是第二次、第三次车马劳顿,就没有官给了。” “久而久之,入京赶考的举人为了考进士借钱,就被人称之为进士债,也有称之为京债。”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他们怎么还钱?” “俟到任而偿者有之。”冯保低声回答道。 “当官了捞钱了再还?”朱翊钧眉头皱的更深,这还没当官,就已经是贪污预备役了,这大明官场能好的了才是咄咄怪事!长此以往,必然是吏治崩坏,贪污受贿无处不在,横征暴敛穷凶极恶,真清流能在这种官场环境活下去? 冯保声音更低了几分说道:“陛下,举子,其实也可以不还钱,允许这些这些同乡的富商巨贾们把田亩挂靠诡寄于举子名下即可,避了田赋,也算是还钱。” “好嘛!偷税漏税都搞成产业了是吧!”朱翊钧将杂报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指着杂报说道:“这举人、进士都是要做官的,还没当官,就欠了一屁股的债,大明还有清廉的官员吗?这浊流要用,清流也要用,可是这清流太少了,这官场自然乌烟瘴气!” “冯大伴,你说,三次入京考试,都官给配驿,入了京,多给些廪米,能不能缓解这种现象?” 朱翊钧敏锐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举人还没考中进士的时候,就已经被异化了,这大明天下指定好不了,缓解而不是解决。 “陛下,这不是给驿和廪米的问题。”冯保低声说道:“学子们主要销不在衣食住行上,而是没完没了的谢师宴、鹿鸣宴、诗会、赏、踏青、消暑、驱寒冬宴之事上,这做了举人,这就得体面,这又是一笔开销。” 光给衣食住行就够了吗?陛下站在西湖别苑的门前,往西湖断桥上看看,为了消暑举办的集会,那些个士子哪个不是琳琅满目?身上一堆的零碎,都是脸面,别人有的你没有,你就是穷酸。 你得有把扇子,这把扇子得是好木、好纸、好词;你不挂个香囊,好意思出门?这香囊还得是名家出品,等闲货色,怕是引人耻笑;你得有一个书童,给你带些出门用的东西,笔墨纸砚,印章书籍都得有,一箧书卷,半生荣辱;你最起码得有个女伴,这女伴怎么也要是会些琴棋书画,要么你写好了诗词,怎么唱? 你出门坐的驴车?第二天你就成了杭州城的笑话。 做了举人就要有配套,这一配套,那银子就没数了,没银子?好办的很,你是举人有的是人借钱给你,不还钱都没关系。 “陛下,今日断桥就有消暑集会,杭州大半的士子都参与其中,这出一趟门,少说都得三四两银子,中人之家,一年还余不下三两银子。”冯保又解释了下这个问题,人情往来,可不仅仅是婚丧嫁娶这些,还有各种必须参加的应酬。 “你说的有理。”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说道:“朕计穷也。” “陛下其实浙江的问题解决了一些,这份杂报有点事后诸葛了。”冯保再次俯首说道:“陛下,先生早些年也借过钱,先生十六岁就考中了举人,一直拖到了二十三岁才入京考取功名,先生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张居正被王世贞说是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就在庙堂上耀武扬威了,二人是同榜,王世贞瞧不起张居正出身贫寒,张居正考中举人后,也经历过这些,但张居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当不知道了。 这是个复杂到张居正这等人物都觉得棘手的问题。 冯保继续说道:“杭州府光是办一次大婚,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最少也得十数万钱,两百两银子都顶不住,这三媒六聘,这娶媳妇要有彩礼,嫁女儿要有嫁妆,这家里老人去世,总要风光大葬吧,这都是银子,这杭州城里的百姓皆言,这活不起,更死不起。” “没银子只能去借,还不上,就得想方设法去还,那仁义礼智信,就只能完全抛到脑后了。” “陛下来了浙江,这放钱之风倒是止住了,有人把陛下称之为朱青天。” “啥玩意儿?朱青天?朕?他们不是叫朕朱屠夫吗?”朱翊钧愕然,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就在封锁的这一个月,杭州府的笔杆子都敢直言不讳的骂他朱屠夫! 怎么就变成青天大老爷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容臣慢慢道来。”冯保认真斟酌了一番,告诉了陛下原委。 大明皇帝在浙江的名声,并没有带兵平叛急转而下,反而上升到了和海瑞一样的高度,活青天! 这很怪,以至于冯保说的时候,都有点绷不住,可事实的确如此。 浙江地面出现了很奇怪的风力变化,朱屠夫变成了朱青天,这种变化就在解除封禁的三天之内完成了逆转。 除了仁和县之外,整个浙江,家产不足百顷之家的乡贤缙绅们,对陛下平叛杀猪的行为,拍手称快!都说杀得好! 皇帝的刀子再锋利,对准的也就是百顷以上的势要豪右,百顷以下,其实没有皇帝动手的必要,那点钱还没有京营出动的银子多。 浙江地面积极配合朝廷行动,生怕皇帝抓不干净,还提供一些高门大户外室、私生子的消息,让皇帝除恶务尽!其实就是因为浙江地面,苦这帮势要豪右久也,能放的起印子钱的,基本都在皇帝的打击名单之上。 借钱借到需要把家产祖业都卖了去还,人人都知道不还,但人人都没有办法。????这次尚奢、竞奢的幕后推手被一网打尽,浙江地面立刻有了天朗气清的景象,皇帝的风评,也从屠夫上升到了青天的地步。 主要原因,很多借条因为债主物理意义上消失了,导致了欠债不再欠债,这风评自然一下自己上来了。 “朕怎么觉得朱青天这三个字,是拐弯抹角骂朕呢?”朱翊钧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了杂报继续看。 “陛下,咱们大明这些贱儒,骂皇帝的时候,从来不屑于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冯保又陈述了一个事实,皇帝这头平叛,杭州府的笔正还在怒骂屠夫呢,大明读书人胆子大得很,哪里会阴阳怪气。 比如,这些文人墨客,就喜欢编点朱元璋、朱棣下三滥的段子,朱棣在浙江的形象,都是一个喜欢强淫五十岁老妇的变态杀人狂。 还真不是冯保胡说,陛下的风评在持续上升。 有的时候,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时候,暴力,未尝不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批评的武器不起效果,就使用武器来批评。 朱屠夫本意是坏的,搞肃反,但是给执行好了,执行成了朱青天。 因为皇帝为了彰显皇帝威风的暴力流的血,一个广场就能装得下,而数以百年计算的借债关系建立起的乌云之下,被借贷关系逼到家破人亡,逼到死无葬身之地的百姓、中人之家,一个大明都装不下,乌云因为暴力而消散。 乌云散了,没有必要加罪于雷霆。 “陛下,这借债之风四起,弄得大明朝都是些贪吏债帅,贪纵淫虐,诛求无厌,百姓无以宁居,就跟那薯苗,种地里,过两年就颗粒无收了,得重新育苗,杀青去毒,才能继续种。”冯保从种地的角度理解了下这种风力舆论的转变。 其实就是薯苗杀青,大明江山社稷,缺少一套行之有效的杀青纠错机制,让大明的势要豪右也可以周期性的新陈代谢。 这就是冯保作为内相的一个粗浅看法,不构成任何政策建议。 朱翊钧看完了手中的杂报,其实最离谱还不是京债,最离谱的是庙里的长生债,母金生子息,辗转相生,绵延不已,故谓之长生或无尽,其实就是寺庙把持的典当行、牙侩、钱庄,放钱循环不息的意思。 这庙里本该是清修之地,也弄得浑身铜臭。 “那既然都说朕是青天,那这样,朕就青天到底,浙江庙宇,不得经营典当、牙侩、钱庄,限期半月,全都一体查抄了,乱七八糟,乌烟瘴气,惹得大师傅们不能清净礼佛,是吧,朕也是为了他们安心礼佛。”朱翊钧决定继续动手,解决一些具体的问题。 光顾着打势要豪右,把这些庙宇给忘了。 这些庙宇都是偷税漏税的大户,很多乡贤缙绅把田亩挂靠到了寺庙的头上,以此来规避一顷还田令,庙宇便成了藏污纳垢之处。 仁和夏氏、应氏、费氏、蔡氏等等每次集会的地方,就在这些庙宇之间,朱翊钧这算是搂草打兔子,既然要整肃,就把事情做干净,省的这些庙宇在势要豪右没了之后,发展壮大。 “臣遵旨。”冯保觉得这个政令没有问题,查漏补缺,漏了不要紧,补上就是。 “走,出去转转。”朱翊钧打算游西湖,这时节西湖正是最美的时候,他打算出去遛遛弯。 冯保一脸为难的说道:“陛下,要不明天?” 陛下突然的临时起意,让冯保非常为难,因为西湖上全都是人,皇帝出巡自然要清街,尤其是发生了大火焚毁驻跸之处后,大明缇骑对皇帝的安保,更加严格了一下。 在浙江,非必要,就不要和在南衙、北衙一样,玩什么微服私访了,容易出事。 “那就明天吧。”朱翊钧思索了一番,还是不准备给缇骑们找麻烦了,浙江地面,的确不是很太平,他是个很勇敢的人,但不是莽夫,万一有什么漏网之鱼,见到了皇帝,非要玩什么行刺,刚喘口气的浙江万民,又要遭一次罪。 次日的清晨,朱翊钧起了个大早,带上了皇后王夭灼、皇长子朱常治,两名侧妃,英姿飒爽郭云瑶,温婉如水王兮悦,身后跟着长长的尾巴,准备去逛西湖了。 万历年间的西湖盛景,分为了外景和四条路,比如朱翊钧现在要去的岳王坟就在西湖北路,若是要去雷峰塔、龙井,就得去西湖南路。 “夫君,我就不去了。”王夭灼临上车的时候,忽然有点面色难忍,低声说道。 “怎么了?”朱翊钧一愣疑惑的问道。 王夭灼眉眼都带着笑说道:“怕是有了,这两天一直有些孕吐,这要是路上吐了,扰了夫君雅兴。” “哦?好好好!”朱翊钧脸上满是笑容的说道:“娘子辛苦,可是这大医官也说了,这刚有身孕,多活动活动也好,咱这点兴致而已,哪有娘子重要。” “还是算了,夫君还是多陪陪两位妹妹吧。”王夭灼摇了摇头,她看向了两个怯生生的侧妃。 郭云瑶、王兮悦入宫一年多了,这肚子里一直没什么动静,侍寝也很多次了,王夭灼还以为夫君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可她又有了,那问题就不是夫君,而是这两位妹妹了。 “那也行吧,只希望娘子一片好心,她们能够明白,也不会辜负了娘子好心。”朱翊钧看了眼郭云瑶和王兮悦,低声说道。 王夭灼笑着说道:“不会,她们没那么不识趣。” 郭云瑶、王兮悦又和王夭灼说了两句悄悄话,也不知道王夭灼说了些什么,弄得两个侧妃都羞红了脸,才一左一右跟着陛下一起上了大驾玉辂,向着玉莲亭而去,玉莲亭是西湖北路第一个景点。 一路上经行了玉莲亭、昭庆寺、哇哇宕、大佛头、保俶塔等等景点,两个侧妃拉着朱常治,颇为开心,只不过朱翊钧的心思不在路上,他主要是去岳王坟。 车驾在中午时候,行至岳王坟,岳王坟就是岳飞的墓地,因为死后被追封为了鄂王,故此得名。 嘉靖中期倭患四起,平倭牺牲的军兵的坟茔,也就是忠勇祠,设在岳王坟的旁边,朱翊钧这次来,既是祭奠岳飞,也是祭奠死于抗倭的大明忠勇之士。 “爹,这里埋的是都是谁?”朱常治被皇帝拉着,来到了忠勇祠,祠堂只有两亩地,和南衙祠堂一样,只有正房和左右两厢,影壁墙后,有石碑记录着一个个人名,和他们的事迹。 祭拜忠勇祠,是朱翊钧每到一处的必要行程。 “这里埋的都是守护大明的英烈,治儿,你记住,这些人,都是撑起大明的脊梁。”朱翊钧从冯保手中接过了三炷香,郑重的放进了香炉之内。 朱常治还小,他其实搞不明白天下至尊的父亲,为何要专门跑来这么远的地方,给这些人上香,但他很清楚,这些人对父亲很重要,两个侧妃被留在了门外,皇后才能跟着皇帝一起进门上香,侧妃没这个资格。 朱翊钧拉着朱常治,把碑文上的内容念给了朱常治听,主要是名字,杀了几个倭寇,牺牲在何处,为何牺牲,都讲给了皇长子听。 “爹,他们是因为杀倭寇,所以才被奉祀在这里吗?为什么要杀倭寇呢?”朱常治走出了忠勇祠的庙门,有些疑惑的问道。 朱翊钧非常平静的说道:“因为倭寇杀了我们大明人,所以,我们大明人就要报仇,这一世报不了仇,就下一代,十代也不晚,他们残忍的杀害了我大明东南沿海数万百姓,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此仇不报,朕妄为天子。” 大明皇帝不是在仇恨教育,因为他会把事情做完,朱常治长大之后,那些不过都是历史而已。 “我认识这三个字,岳王坟,这祠堂前,跪着的四个人,是谁啊?”朱常治看到了岳王坟前的跪像。 朱翊钧看着这三个塑像,笑着说道:“他们四个啊,都是笑话。” “正德八年起,浙江都司指挥使李隆令人铜铸三跪像,从左到右,分别是:秦桧、王氏、万俟卨,隆庆四年加张俊跪像。这四个,还有他们的主子宋高宗赵构,都是笑话。” “治儿,你要记住,作为皇帝,你可以是个伟人、圣人,也可以是个暴君、屠夫,但唯独不能变成笑话。” “你一定记得这句话,变成笑话,会被人笑话几千年的,你想,别人一提到你的名字,就笑着嘲弄,那真的是太糟糕了。” “爹能给我讲讲岳王的故事吗?”朱常治郑重的点了点头,父亲很忙,父亲语重心长叮嘱的他,他会一直记得。 “岳飞啊,他出生的时候,有大鹏飞过屋顶,所以字鹏举。”朱翊钧对岳飞的故事非常熟稔,拉着朱常治开始仔细的讲了起来。 (本章完) 第701章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 第701章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 朱翊钧在岳王坟前,讲了很久的故事,朱常治的年纪还是太小了一些,他其实不能理解那些金戈铁马背后的凶险,朱翊钧也没有讲的那么深入,就是大概讲了讲岳飞的生平,但即便是简而言之,也有太多的话要说。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宋高宗赵构下旨,杀岳飞,岳飞在牢狱之中,写下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这八个大字,被拉胁而死。”朱翊钧拉着朱常治,给岳王坟上了个香。 岳王坟的祠堂里,供奉的不仅仅有岳飞,还有岳飞的长子岳云,部将张宪、牛皋,牛皋的墓其实在岳王坟北六百步左右的位置,张宪、岳云、岳飞三人被一起处死,而牛皋作为‘岳家军’(神武后军)最能打的将领,在两年后,被秦桧毒死,故此放在一起祭奠。 秦桧鼓噪赵构杀岳飞,可不是只是杀了岳飞一人,而是对当时朝中的主战派,进行了长达十三年的清理,言战者死,而秦桧之所以能如此张狂,其实都是赵构的纵容。 从杀死岳飞那一刻起,赵构只能投降到底。 “去于公祠。”朱翊钧拜祭了岳王坟后,再次上车,向着于公祠而去,于公祠在西湖别苑西北不到三百步的地方,距离很近,既然来了西湖,就没有只祭祀岳王坟,不祭祀于公祠的道理。 相比较岳飞最终没能完成自己一统河山的意难平,于谦好歹是把瓦剌人打退了,用赏金把也先的脑袋换到了大明,算是报了大明的血仇,让朱祁镇这个笑话,有了最后兜底的体面。 朱祁镇要是不回大明,他一辈子都在北狩,在草原吃沙子,那么朱祁镇就是大一统王朝里最大的笑话。 可惜,于谦把大明的老脸给捡了起来,拾掇干净,又挂在了脸上,搞得世人都觉得天朝上国,本该如此。 而支持于谦主战的还有大明景皇帝朱祁钰,朱祁钰不仅支持于谦的主战,还亲自制定了三等功赏牌,调动备倭军入京师。 “当初于谦要是跟徐有贞一样,力主南迁,大家一起跑回南衙,不知今日是否还有大明。”朱翊钧来到了于公祠,给于少保上了三炷香,站在祠堂的庭院里,四处打量。 庭院一看就是地方衙门为了迎检精心打理过,瓦、地砖是新换的,草木是刚刚修剪过的,漆、墙面都是重新粉刷过的,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漆味儿,阎士选不知道皇帝究竟要不要祭拜,但还是把这里修葺了一番。 土木堡天变后,主张南迁的只有徐有贞一人吗?当然不是,满朝文武都在主张南迁,毕竟,兵败如山倒。 就是不知兵的朱翊钧都非常非常清楚,兵败如山倒这五个字的可怕,在输的时候,真的会一败再败。 萨尔浒之战,前锋败,前军败,中军败,溃兵带来的士气上的打击,比想象的更加可怕,就因为杜松的轻敌贪功,觉得小小建奴不过如此,傲慢之下,杜松冒进给了努尔哈赤机会,溃败就像山倒塌一样不可阻挡了。 南迁,是一个理智的决定,先保证存续,将北方作为战场留给将领,而固守,则是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定。 皇帝问,却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官场有着根深蒂固的‘随大流’的风气,你不随大流,你有不同的意见,你就要为你不同意见承担责任,于谦那时候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兵部侍郎,于谦完全可以随大流。 于谦真的随大流,会怎样?不敢想,随行的人,想都不敢想。 “取笔墨纸砚来。”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他要题字,他思前想后,写道:公论久而后定,何处更得此人,百世一人。 这是朱翊钧抄后世林则徐对于谦的评价,朱翊钧认为百世一人的评价,于谦当之无愧。 因为那段沉重的历史,是一块伤痕累累的伤疤,所以朝堂都尽量避免谈及那段过往,所以整个于公祠都格外的安静,鲜有人来。 于公祠,白墙灰瓦,朱漆大门,‘旌功祠’,这三个隶书大字显得庄严肃穆,祠堂就是个小小的三进出小院,拢共也就一亩地多一些,说好听点是庭院草木葱茏、绿树成荫,是一处清幽之所,说难听点就是香火不是那么繁盛,来祭奠的人很少,甚至有几分破败。 “朕不喜欢这地方这么清幽,把这里修一修,把路修好,以后杭州府学堂,每年正月十六开学的时候,都要过来祭奠一番。”朱翊钧下了具体的指令。 “陛下,这恐怕会扰了于少保清净,非于少保所愿,硬让他们来,他们反倒是会编排于少保的不是。”冯保没有选择遵旨,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朱翊钧沉默了,冯保不是无的放矢,真的硬要这帮学子来,指不定嘴里得脏成什么样,要知道于谦可是赫赫有名的投献派,为了老朱家的江山社稷,最后把命都丢了,皇帝点头说道:“有理…那就只扩建一下吧。” 大明皇帝正准备离开,忽然停步来到了偏厢说道:“这里为何还有一个牌位,祭祀何人?” 冯保赶忙俯首说道:“于少保重玄孙于岳,嘉靖十年世袭了杭州卫副千户,嘉靖二十七年,抗倭力战而亡,故此一起入了于公祠。” “再取香来。”朱翊钧也给于岳上了香,这是抗倭忠烈。 朱翊钧离开于公祠的时候,还细细的询问了一番于谦玄孙于岳的经历,让朱翊钧有些无奈的是,于岳的祠之所以和于谦放在一起,是因为于岳入不了忠勇祠,于家后人,只能放在了这里。 于岳死于嘉靖二十七年,朱纨下令进攻双屿港之时。 在朝廷看来,朱纨是冤枉的,于岳是抗倭忠烈,但是在浙江地面,则完全不同,浙江地面的普遍风力舆论,则认为,在双屿港最繁荣的岁月里,遭遇了朱纨残忍而血腥的镇压和荼毒,而于岳也是刽子手之一,所以于岳只能放在于公祠里了。 双屿港,在浙江地面被视为世界贸易中心,而朱纨的残酷镇压,让双屿这颗海上明珠就此暗淡,双屿港的地面建筑全部付诸一炬,而且朱纨还命人将沉船、木石等淤塞了入港航道,让双屿再无成为明珠的可能。 朱纨说:正门庭之寇也,此双屿贼一日不去,则宁波一带,永无安枕之期。 而浙江地面势要豪右则说:俘斩溺死者数百人,俘一百三十人,皆为良善之辈,无一倭人,何来倭寇? 朱纨被这种风力舆论裹挟,直接自杀明志。 浙江地面的势要豪右觉得:朱纨派了两千人进攻双屿,结果杀了数百人,杀的都是大明海商,俘虏的一百三十人,窝主顾良玉、祝良贵、刘奇等人,更没有倭人,一个倭人都没有,怎么能说是剿倭呢?分明就是朱纨看上了双屿的财富,入港劫掠后,将所有东西烧毁,掩盖罪证。 都是因为朱纨残酷镇压了双屿,才导致的倭患四起!都是朱纨的错! “要朕说,朱纨还是心不狠,他自杀干什么?谁胡言乱语就把他们抓了,扣个倭寇的名头直接处决,当别人说他是栽赃嫁祸的时候,他真的栽赃嫁祸,就没人敢指责了。”朱翊钧听完了于岳为何不能入忠勇祠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还是朱纨心太善,你看都跟他朱翊钧一样的心狠手辣,充分使用了暴力,就没人指责皇帝使用暴力了,反而会歌功颂德。 “还有,什么没有倭寇?俘虏这一百三十人,除了有七名倭寇之外,还有黑番、红毛番二十七人,铁浑甲都有两副,怎么就没有倭寇了?倒果为因,胡说八道!不是因为内外勾结,倭患闹得太厉害,朱纨才不得不平定吗?那谢迁后人被杀了满门,说是倭寇干的,现在又说没有倭寇?”朱翊钧颇为不满的说道。 这帮势要豪右胡说八道的本事,真的是让朱翊钧大开眼界!浙江的倭患闹得朝廷都知道了,前内阁首辅谢迁的后人都死了满门! “陛下,跟他们生这个气,是生不完的,这后来倭患闹得遍地都是,他们也不能这么胡说了。”冯保劝皇帝陛下消消气,什么狗屁的世界贸易中心,压根就是个走私贩私的中心! 正经海商,良善之辈?狗屁!三都澳私市,这些所谓的正经海商,沿岸劫掠村寨、买卖汉人、用阿片控制汉人为奴为婢,到现在还有十几个受害者无法离开解刳院,在解刳院里戒阿片。 这就是走私海商的样子,哪有什么良善之辈。 大明皇帝回到了西湖别苑,他在门前见到了浙江巡抚申时行、杭州知府阎士选。 “这次对庙宇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理,总计抄没各色财货,四百二十万银,依圣旨,香火钱没动,只有违法经营的钱庄、牙侩等被抄没,而各寺诡寄田亩,超过了三万四千顷。”申时行汇报了浙江抄没庙宇所得,各色财货规模达到了四百二十万,是抄没浙江高门大户所获的一半,可见其聚敛之剧烈。 三百四十万亩田是没有算入折银的,按照浙江平均田土一亩五两银子去算,这是一笔让人触目惊心的庞大资产,田土是生产资料,不折银计算,万历抄家法里田亩都会归为皇庄和官田。 “既然这帮人选择诡寄,那就不能怪朕了,一体纳入皇庄和官田。”朱翊钧将申时行的奏疏进行了朱批,所有的田亩会化零为整,通过扑卖置换的方式,集中到一起,成为官田,所得子粒粮供给军用和常平仓平抑粮价使用。 “冯大伴,下旨大明四方,庙宇等清修之所,其一寺一庙田土不得超过十顷,不得经营钱庄牙侩市集等物,若有抗旨不尊,一体抄没流放绥远。”朱翊钧这不是追加的政令,而是重申,其实自万历二年清丈开始,就已经不准寺庙田土过多持有田土了,这次进行了全面的收窄。 “陛下,有个案子。”申时行俯首说道:“还是让阎知府来说吧。” “臣去抄的第一家寺庙叫昭贤寺,就在西湖北路,臣到了之后,已是中午,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哭喊,我不要成佛。臣心里奇怪,请缇骑上树窥伺。”阎士选开始汇报案情。 缇骑上了树往里面一看,只看到了众多僧人,将一个小沙弥层层围住,合掌作礼,祝其早升西天,这小沙弥死活不肯,口呼不肯成佛的就是这小沙弥。 众僧劝,沙弥怨。 缇骑下树奏闻了阎士选,正待阎士选动作的时候,自远处而来,目之所及有超过千人的信徒,正奔着昭贤寺而来,衙役阻拦,不准信徒靠近,阎士选才问清楚了缘由,原来昭贤寺告诉信众,今日有活佛坐化,请大众烧香礼拜。 缇骑阻拦信众,信众非要闯关,吵吵闹闹之中,险些耽误了时辰,当缇骑破开了庙门之时,正看到众僧钳住了那小沙弥,这僧人,欲要将一杆长四尺有余的铁条,从腚内穿入,而那小沙弥被六七个僧人摁着动弹不得。 缇骑厉声阻止,向天放铳,才震慑了一众妖僧,将小沙弥救下。 “也就是说今日要坐化的僧人,就是差点被长铁穿腚而死的沙弥?这四尺长的铁条,直接穿进去,安有命在?”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何故穿铁条?”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死后脑袋就不会歪了,信众见果真坐化,自然愿意烧香拜佛了,这不是封了一个月吗?浙江地面寺庙又很多,这活佛升天坐化,就能从信众手里拿钱了。”阎士选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这小沙弥,身世凄苦。” 小沙弥是钱塘县双浦的一个纤夫儿子,这纤夫死在了码头,这小沙弥的叔伯把家产夺了去,这小沙弥才九岁,无处可去,只能投了昭贤寺当和尚,小沙弥在庙里从九岁长到了十三岁,他无意间窥见了这活佛坐化就是铁钉一条,直贯其顶,吓得魂不附体。 也是因为窥见了坐化秘法,所以小沙弥要被坐化了,这小沙弥欲逃,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若非缇骑要办案,把他救下,这小沙弥已经死了。 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都说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不安心礼佛清修,沾染些铜臭的买卖也就罢了,怎么能害人性命?那点银子就那么重要的吗!无法无天!逮捕这些妖僧,游街示众以彰其恶。”“陛下,这不是个案。”申时行一脸复杂的俯首说道。 朱翊钧愣愣的看着申时行,问道:“什么意思?不仅仅是这昭贤寺干了,别的寺庙为了香火钱也这么干了?” 别家有准时准点的坐化,自家没有,谁还来上香?为了吸引信众,总要整点狠活儿出来。 “就现在查明的就有十七寺这么做过。”申时行俯首说道:“陛下,臣和阎知府过来,奏闻陛下,还请陛下圣裁。” 原来阎士选也就是当个个案在调查,结果他越调查越发现,事情有点不大对劲儿,因为浙江地面,很多寺庙,为了香火钱都这么干,但凡是宣告算准了时间坐化,要四方信众烧香礼佛的寺庙,基本都干了。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那可不能就算准了坐化时辰吗?而且头都不会歪。 查着查着,阎士选有点不敢查了,兹事体大,来问问陛下的意见,这是不是继续往下追查。 “查,一查到底,查到谁家,就把谁挂到游街车上游街!将其罪行公开,晓喻万民,切莫再上当受骗了,胡闹!”朱翊钧其实不介意这些庙宇存在,总归是互相需要,有人需要一个虚无的彼岸,有人提供服务,朱翊钧也不拦着。 可诡寄田亩、违法经营,杀人性命,这是决不允许的。 申时行发明的游街法,那陈天德还在浙江,游街车十分的充足,一定要把他们的真实模样,告诉万民,别给骗了。 朱翊钧打量了一下申时行和阎士选,稍微思考了片刻才说道:“这种事,就要严查,以后不用问了。” 阎士选和申时行互相看了一眼,俯首领命。 陛下看出来,他们在担心什么了。 其实他们比较担心的是太后的反应,毕竟太后礼佛,这查着查着,这寺庙里全都是这种事,太后知道了,是何等反应?所以,他们也不敢过于深入的查,查到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公示,晓喻万民,万一弄得太后不高兴,一辈子就白干了。 完全对上负责是官僚的弊病,他们更担心自上而下的压力,因为自下而上的压力,往往要经历漫长的质变过程,可是来自皇帝的雷霆,顷刻就到。 太后可是在当初国用大亏的时候,硬摁着王崇古,建了一座佛塔,就立在了禁苑。 那座佛塔其实就是个政治斗争的产物,是逼着王崇古做出投献的表态,等到正衙钟鼓楼的时候,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外廷打着她的名义建了。 “漕帮的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朱翊钧询问起了一切的开始。 大明皇帝回头看,其实漕帮火并当街杀人,就是浙江矛盾已经激化的具体体现了,衙门和势要豪右之间的矛盾,在吴善言被斩首示众之后,就已经不可调和了,大火烧了这皇帝驻跸之处,就是进一步激化。 吴善言和地方的牛鬼蛇神同流合污,要削减浙江九营的军饷,逼迫浙江九营解散,而浙江九营兵变反抗,朝廷最终选择了将吴善言斩首示众,其实就是放弃了地方势要豪右的利益主张。 申时行从松江府至杭州府坐班,这代表着朝廷又要对浙江伸手了,从那一刻起,势要豪右的反抗就开始了,其实这些后续,都是当初九营哗变的后续。 皇帝南巡,进一步加剧了矛盾的激化。 而漕帮火并,是复杂斗争中的一环,也是开始。 “要是不修运河,臣不敢说能解决,可是要修运河了,就可以彻底解决了。”申时行告诉陛下,漕帮的问题,从来都是百姓们找不到出路的选择,有了地方干活,而且干了活有钱可以拿,那漕帮的根基就消散了。 消灭漕帮,不在消灭漕帮本身,需要给大明百姓们找条出路才是。 修完了运河就组建工兵团营,修桥补路出巡修堤,水利工程都要修修补补。 “这次抄没的四百二十万银,修一条驰道,从杭州府到松江府,过苏州府,苏州段由苏州府承建。”朱翊钧对抄没的财货进行了分配,还是不带走,就留在浙江。 运河和两条驰道,就是朱翊钧南巡浙江,给浙江带来的具体影响。 “臣等遵旨。”申时行大喜过望,俯首领命。 南衙一直在鼓噪修驰道,是因为驰道有广泛需求,虽然江南水路非常发达,但陆运也是必不可少的补充,皇帝在浙江折腾了这么一出大戏,却没有把银子拿走,这就算是喜上加喜了。 “江南最是繁华,既然一直闹着要修,朕看到了,确实是有这个需要,那就修吧。” “朕收到了松江府奏疏,这泰西的大帆船还没有离开,这是为何?”朱翊钧有些疑惑的问道。 往年大帆船顶多停靠一个月就走,现在已经停靠了近两个月了,还没有离开,泰西大帆船的货基本上已经买齐了,可整整齐齐的堆在码头,就是没上船。 申时行赶忙说道:“陛下,是大帆船今年来得早了,五月份船就到了,船队在等季风,正好趁着早到,松江造船厂,把到港的十一艘大帆船进行了全面检修,发现了不少大问题,这不知道这帮泰西人是怎么霍霍的,船都破了,水密舱一封就继续用,水密舱是应急用的。” “除了检修,是泰西的大帆船在等货,有一批茶叶,需要运到。” 申时行解释了原因,早到这一个月时间,正好用来大修,泰西商贾等的货是茶叶,小茶包正在成为泰西的一种热销品。 “泰西的茶…臣只能说,勉强算是茶了,好东西给他们都糟践了,就像当初生丝一样。”申时行一脸嫌弃的说道。 朱翊钧曾经送给费利佩一把宝剑,算是宝剑配英雄,结果费利佩回礼了一箱银币,和一副泰西的铁浑甲。 这就是文化差异,朱翊钧看来,他给的国礼没什么问题,但在泰西,国君送武器,就是宣战,而费利佩回了一箱银币,算是把这剑买了下来,不是礼物,消除了因为文化差异导致的误判。 比如费利佩曾经的国礼里,就有纽伦堡蛋,在大明谐音里就是送钟(终),其实也很犯忌讳。 朱翊钧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相反纽伦堡蛋开启了大明的精密制造,大明皇帝倒是很喜欢那份礼物。 大帆船之所以耽误,是今年起,大明不再提供茶砖,而是提供小茶包了,因为这帮泰西商贾,太糟践东西了。 “泰西饮茶,都是把这些个茶叶无论产地、色泽、清茶红茶,全都打散了切碎了,混到一起,还因为保管不当,运回泰西都发霉了,真的是暴殄天物!”申时行对茶也不是特别懂,但西班牙智利总督曾经送给申时行的礼物里,就有混茶。 那味道,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能喝吗?”朱翊钧呆滞了下,不分茶叶的优劣,全都打散切碎,那不就是茶叶沫子吗? 泰西人拿到茶砖就是用刀切,有的时候滥竽充数,还把腐烂发霉的茶叶、乱七八糟的各种树叶,掺和进去,以次充好。 大明这边思前想后,换成了小罐的茶包,一来增加就业,二来增加利润,三来不让泰西人以次充好,诋毁大明茶叶的名声,这可是大宗商品,能赚大钱,浙江八万户茶农,那可都是中人之家。 市场建立不容易,可要毁了,轻而易举。 而小罐密封的茶包,都带泥封,更进一步的保证不会发霉。 从大块茶砖加工到小茶包是需要时间的,所以需要等一等,这有助于大明茶叶进一步打开泰西市场,朱翊钧选择了支持。 “陛下,茶叶能养得起浙江八万茶农,茶叶、咖啡就能养得起贵州、云南八万茶农,陛下,在浙江八万户茶农看起来不算什么,可是在贵州云南,八万心向大明的茶农,那就是国之根基。”申时行颇为恳切的说道:“臣以为,可以挑选有经验的茶农,给银,至贵州开辟茶园,此为安邦定国长策。” 即便是陛下不提到大帆船久久不去的事儿,申时行也打算在面圣的时候,提出自己的建议。 咖啡已经在云南试种成功,黔国公府开辟了三万亩的咖啡园,而贵州的风土,其实种茶也是极好的。 农业是一切的根本。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但去云贵,就跟流放一样,这得给足够的报酬,而且还要因地制宜的育种,都是辛苦活儿,朕就是担心,没人肯去。”朱翊钧觉得申时行的这个提议很好,符合他农业安邦的一贯主张。 但最大的问题就是没人去,云贵川黔都是烟瘴之地,流放犯都不愿去的地方。 流放犯宁愿去爪哇。 (本章完) 第702章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叩门 第702章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叩门 经验丰富的茶农,可是会自己炒茶的,他们既是农户也是匠户,在浙江本地生活非常舒适,为何要前往千里之外,遍地都是烟瘴,随时都有可能被蚊子咬出疟疾的地方? 除非有重大的诱惑,或者巨大的压迫,才能让安土重迁的茶农离开故土。 朱翊钧不希望申时行拿出的方案是后者,这种巨大的压迫,派遣到云贵川黔也是祸害,和当地土司合流,恐怕大明江山就要永无宁日了。 大明的士大夫们不愿意前往边方,朱翊钧开出了极为丰厚的条件,应者寥寥,经过讨价还价之后,才算是派遣了一批勉强够用的士人,前往了绥远。 “陛下,臣有本启奏。”申时行将一本奏疏拿了出来,呈送到了陛下面前,既然是申时行主张的,当然是他推进,他负责。 朱翊钧打开了奏疏,看了许久,才抬头不停地打量着申时行。 “进前来。” “啊?臣遵旨。” “再进些。” 朱翊钧打量着三步之内的申时行,看了许久才说道:“朕倒是小瞧了你,你好好干,这件事做好了,回京了就入阁。” 大明皇帝有点心有余悸的看了眼阎士选说道:“申巡抚安心,五品也能入阁,大学士本身就是五品。” 有阎士选这家伙的被动在,朱翊钧也不知道申时行什么时候才能官复原职,幸好,大学士也是五品官,申时行就只是五品,也可以入阁,当然会被人笑话五品阁老就是了。 申时行的奏疏的核心,围绕着一件事展开,官身。 云贵川黔一直在改土归流,这个地方最主要的矛盾就是王化,和腹地的矛盾完全不同,当地王化程度低,世袭土司遍地,甚至像播州杨氏、勐泐刀氏等等,都是汉唐时候的世袭土司了,比大明年龄还要大。 大明在云贵川黔的改土归流进度缓慢,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没人愿意去,甚至连当官都不愿意去。 而现在前往云贵川黔开辟茶园的茶农,可以获得官身,以宝歧司农官的身份前往,这个官身可是正经的官身,正九品,除了不领俸禄之外,和正常的九品官是没有区别的,官给配驿、免劳役、见官不跪等等特权应有尽有。 官身是很难得的,在大明腹地,尤其是浙江这种文兴之地,举人才能做官,不是举人,读书再好,再有本事,也就是吏员,吏员想要当官,哪怕是有张居正开的口子,吏员优则仕,也是难如登天。 数以万计的吏员,跨过这道坎儿的,只有寥寥十数人罢了。 对于茶农的专业技能,也要对其茶艺进行深入的审核,确定是个人才,才能前往,而官身是到了地方开辟了茶园,才会给临时的官身,对茶园的规模和产量都有一定的要求。 “茶园稳定产出五年后,才能获得正式的官身,是不是太久了些?”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这云贵川黔烟瘴之地,还是三年吧,五年太久了。” 五年,能发生太多太多事儿了,烟瘴之地,动不动就要人命的地方,即便是这些茶农去的地方,早已经是通了官道的地方,算是贵州王化程度比较高的地方。 “这正式官身,三年给,世袭罔替。”朱翊钧又做出了更改,申时行给的官身是十分吝啬的,就是浙江茶农开辟的茶园死了,茶园会收为公有,朱翊钧则反过来开了历史倒车,这官身是世袭罔替的,代表着茶园也是世袭罔替的。 申时行立刻说道:“陛下,这农官,世袭罔替,不妥吧。” “申巡抚不种地,自然不清楚。”朱翊钧说道:“申巡抚,你知道一个茶园从一片荒芜到持续稳定产出,供养地方百姓,需要多久吗?” “五年?”申时行结合自己具体办事经验,给了一个时间,一片荒地重新开垦,到成为常田,大约就是五年的时间。 朱翊钧笑着说道:“一个茶园,从无到有,最少要六十年,四代人。” “这么久?”申时行眉头紧蹙,他明白皇帝为何要给世袭罔替的官身了。 茶园的生意要是那么简单,大明皇帝早就不顾一切在腹地推广了,还能等到现在?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这石砌填土、排水、道路、牛栏畜圈,从设计开筑至为周全壮观,就要数年时间,一边营造,一边种茶,第一次采茶,大约在种茶的五年后,采茶就行了吗?当然不是,采茶之后,需要制茶,等摸熟了,茶商也就到了,茶号也开了起来,这个时候,周围的百姓看到了,才会认可种茶之事,茶树才会增多。” “周围的百姓,慢慢的都在山坡上种上了茶树,小心呵护,可这外来的茶树,终究是要在本地育种,才不至于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想要山下都是茶庄茶坊、每年固定的行商来拉运、漫山遍野都是茶树、谷雨前后家家户户炒茶、适合本地风土的茶树、茶籽,需要六十年。” “需要六十年,四代人的辛苦,若是连这官身都不给世袭,恐怕没人会去了,世袭官身不能升转,想要升转,就得考取功名。” “臣欠考虑了。”申时行再俯首领命,他发现自己可能给自己挖了个天坑!成功的标准不同,按照申时行成功的标准是种下茶树收茶,五年就可以采茶,就算是成功了,所以他的想法是给个官身,鼓励前往。 但陛下的标准是,形成稳定的产业,这一个个茶园,分明就是一根根统治地方的基石,这可不得六十年的时间? 陛下做事情,看的总是更加长远,每一个茶园形成,就像当初的黔国公府的沐园一样,大大增强向心力的存在。 申时行不得不承认,陛下慧眼如炬。 在朱翊钧看来,这种差异,其实是种地和不种地的区别,朱翊钧对农桑之事格外的关注,他知道这件事能行。 贵州铜仁府梵净山有一个茶园,叫东海堂茶园,其先祖是在唐中晚期,为了躲避战乱,逃到了贵州,祖祖辈辈开辟茶园,历经四代,六十年,才初具规模,历经四十余代,传承至今,成为了铜仁府为数不多的汉人士族。 东海堂本来该是某个徐家的分堂,可是时光荏苒,东海徐氏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从哪里迁来了,只说自己是东海徐。 “申巡抚,就是朝廷不给,这官身在那边也是世袭的,比如这东海徐氏,就是铜仁乡试中举的常客,自正统三年至今,徐氏就出了三十多个举人,即便是不是他们自家人,也是沾亲带故的门生。”朱翊钧又补充说明了自己给官身的原因。 朝廷不给,也是世袭罔替的,因为教育。 铜仁,东海堂徐氏在正统年后,一百三十年的时间里,出了三十多个举人,两名进士,掌握了生产资料的徐氏,在教育上拥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可以说整个铜仁的科举,不是徐家弟子,也是从徐家出来的门生。 朝廷对此非常清楚,并且鼓励这种行为,因为云贵川黔这些地方,土司的势力还是过于强横了些,汉人士族的扩张,对大明朝廷在当地的统治,是有利的,都说卸磨杀驴,这改土归流的面还磨完,没有杀驴的道理。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但执行的时候可以更大胆一些。”朱翊钧给这篇奏疏最终定性,可以执行,但给的条件还是不够丰厚,这可不仅仅是重赏了,这等同于族谱单开了一本的大事,而且还有世袭官身,虽然只是个正九品的农官。 对于官场而言,正九品连芝麻官都算不上,但对于百姓而言,正九品就是官人、官老爷,是阶级跃迁。 在申时行的规划里,浙江茶农前往边方开辟茶园,是有税率上的蠲免,减半,本来茶园按大明税率是百值抽六,按坐商收的,但到了贵州等地开辟,头十年免税,之后一律减半,百值抽三;除了税率上的蠲免,还有就是茶农茶叶贩运可用贵州、云南、广西的官道驿路;贵州地方差遣劳役,每年调拨一百劳役,配合茶园开辟之事。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关于盐的,前往云贵川黔宝歧司做农官,可以每年获得十张盐引,每张盐引为一百五十斤,一共一千五百斤盐的分配权,当然这盐引是需要用茶叶去交换,这其实就是茶盐对流,将广西贵州的茶换广东的盐。 这套办法,其实也是殷正茂当年在两广治盐的不二法门,现在被申时行给学了去。 这些规划都是鼓励茶农前往,但整个政策的设计,还是围绕着官身去展开。 朱翊钧跟申时行详细沟通了之后,对鼓励政策进行了修改,而后这份奏疏会送到北衙,经过北衙廷议后,转到张居正、王崇古、王国光、万士和这四位阁臣手里,经过阁臣廷议之后,完善制度设计,进行推动。 “烟瘴之地,需要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继。”朱翊钧合上了奏疏。 “陛下,去云贵川黔开辟茶园可以如此鼓励,去海外开辟茶园,是不是也可以如此鼓励?”申时行眼光闪烁,低声问道。 朱翊钧抬起了头,看着申时行,带着一些无奈的笑容说道:“申巡抚,你这燕国的地图这么长的吗?图穷匕见,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臣就是临时起意。”申时行赶忙俯首说道:“主要是爪哇还有锡兰,其实都非常适合种茶,这山头咱们种了茶,就是咱们的了。” 最好的、最稳固的王化手段,还是种地,只有真的垦了出来,才真正属于大明的,有了地,就有了产出,有了人,才会有文化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强烈从属关系。 没有地,就没有一切。 申时行真的不是图穷匕见,他就是和陛下讨论政策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开海,觉得这个政策,同样可以用于开海,都是为了加速王化。 “无不可,那就一体适用吧。”朱翊钧只觉得有趣,申时行一边看向了腹地,一边看向了海洋,这是海陆并举,他的目光不仅仅局限在腹地,还看向了海洋,这是一个极好的转变。 荷兰、英格兰的东印度公司,就是从茶叶开始殖民世界的,更加确切地说,是胡椒、茶叶、这三样大宗商品,撑起了荷兰、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的庞大规模。 万历三十二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皮特斯·佐恩第一次从澳门获得了茶籽,就是茶树的种子,而后开始了在爪哇、斯里兰卡、好望角、雅方卑南等地种植。 万历三十五年,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决定,开始批量从大明进口茶籽,并且招募足够多的大明工人,在各地制茶,万历四十年,东印度公司从澳门获得超过30万颗茶籽及各种制茶器具,以及带走了十二名茶农和茶工。万历四十七年,爪哇绿茶出现,到顺治年间,锡兰红茶开始行销世界。 自此以后,中原对茶叶的绝对商品优势,伴随着鞑清严酷的禁海令,消散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因为禁海,中原茶叶不能卖到全球各地,直到鸦片战争,除鞑清外世界茶叶的总产量依旧只有鞑清茶叶产量的十分之一。 这个生意,泰西人做的,可以赚,大明人,当然也可以做,也可以赚! “陛下杭州府有姚氏,号称浙江第一富,最近浙江地面的势要豪右被抓了不少,姚氏趁机继续扩张,陛下,是不是限制一二?”申时行说起了钱塘姚氏来,他详细介绍了一下姚氏的情况。 和其他势要豪右赚了银子就兼并不同,钱塘姚氏家里一亩地都没有,因为姚氏不是势要豪右,姚立言本来是一家纸坊的掌柜,后来自己出来建了一个纸坊,凭借着极为独特的生意经,短短数年的时间,就从一个经纪买办,做到了浙江第一富。 申时行颇为感慨的说道:“这姚立言倒是想买地,可是浙江地面没人卖给他,都嫌他是个暴发户,也不跟他家来往,这江南大户人家都觉得,这姚家,有钱是有钱的很,但都是坏了规矩赚到的钱,也就是个商贾之家,不是以诗书传家,说不定哪天就倒了。” “这姚立言一直想要融入这士林,诗词歌赋买了不少,但因为不懂诗格韵律,每次卖弄新得的诗词,都被士子们嘲弄一番。” “这次百顷以上缙绅皆被抄家,反倒是姚家因为被排挤,躲过了一劫。” 要不说造化弄人,这姚立言因为暴发户的特点,备受排挤,连一百顷地都没买到,诗会都不带着他们家玩,姚立言做的都是工坊生意,反而在这次的大地震,安然无恙。 姚立言要扩张,申时行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进行限制,毕竟摊子一大,必然就成为恶龙。 “这人怎么做到的?短短七年,就从一个经纪买办,做到了浙江第一富?”朱翊钧十分疑惑,什么独特的生意经,能如此赚钱。 “这人有点怪,容臣细细道来。”申时行仔细想了想,跟陛下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若是真的跟你说的这般,恐怕不是因为姚立言是暴发户,所以没人跟他们家来往,姚立言这么搞,江南势要豪右没杀了他,都是老爷们心善了,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这种普遍的排挤,是利益之争啊。” “下旨姚家,明天朕亲自登门拜访,看看他们家经营的这些工坊,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朱翊钧听申时行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堆,有点不太相信,打算亲自过去看看。 既然是调研,还是要脚踏实地的亲自看看,才能确定。 因为按照申时行的说法,这姚立言的生意经,解决了一个不可能三角,大规模雇佣、公允劳动报酬和丰厚的利润,得到两样,得不到第三样的不可能三角,居然被姚立言给破了,这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必须要亲自去看,才能相信。 姚立言的生意经是公开的,不是秘密,他的生意经是围绕着生产资料展开,只不过是东家不持有生产资料,姚立言只分享利润,若是产业稳固了下来,大把头谋求另立门户,姚立言也不阻拦,给钱就撤。 忽悠皇帝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反正皇帝也不懂,只需要场面上弄的热火朝天,看起来朝气蓬勃,就足以糊弄了事了。 朱翊钧解决被人忽悠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做好充分准备再前往,而不是盲目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一头扎进去。 他的办法也很简单,他看向了赵梦佑说道:“赵缇帅,辛苦你和骆缇帅,把他们家的帐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防止自己忽悠的办法,有很多,而查账,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六册一账法得到了普遍的应用,收付一目了然,而且很多时候,不是你做好自家账就可以,你的上下游都对不上账,那就不能怪朝廷了。 稽税从来都是一个成本的问题,而不是一个查不到的问题,稽税成本不仅仅是人力物力,为了线索的赏钱,还有就是政治资源的成本,比如会同馆驿的承兑汇兑掌握了大额交易的流水账本,可是要拿到,就要有人给方便;比如市舶司有进出口案的记录,但要拿到需要人给方便。 缇骑直接隶属于皇帝,政治资源成本较低,但人力成本极为高昂,每一个缇骑都是数年的墩台远侯、海防巡检,每一个府衙的稽税院都要有一个出自内学堂的管账太监,培养这些皇帝了海量的银子。 朱翊钧没有等太久的时间,赵梦佑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西湖别苑,等陛下用了早膳之后,才俯首说道:“陛下,账目上,没什么问题,查到了一笔需要催缴的税款,大约十二两银子,还是因为封锁耽误了缴纳,事后银子太少,给忘记了。” 大动干戈,缇骑们辛苦了一整天,最后催缴十二两银子,这已经是大炮打蚊子了。 “下催缴票吧。”朱翊钧眉头一挑,笑着说道,既然查到了再少的银子也要催,这是个规矩的问题,不是朱翊钧喜欢银子。 大明稽税院在地方,权力几乎无限大,几乎每一个案子,朱翊钧都会亲自过目,为了防止稽税院失控。 朱翊钧曾经亲口对张居正等人谈到稽税院失控后的可怕景象,各种创收手段,可谓是触目惊心。 看得多了,朱翊钧发现了稽税的规律,但凡是在调取账目的时候,被调查的人对抗调查,基本可以100%的确定,这家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调取账目账目十分的顺畅,八成都不会有问题,即便是有,也是小问题。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叩门。 而钱塘姚氏并没有抗拒调查,缇骑前往的时候,姚家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生怕一言不合,缇骑抽出刀子来杀人放火,要什么给什么,调查十分顺利,隶属于姚家的工坊和各家铺面,都极力配合缇骑的稽税。 最终也证明,姚家没有问题。 “这钱塘姚氏和吴中姚氏,也就是姚光启的姚是一家吗?”朱翊钧临行前,询问着上海知县姚光启和钱塘姚氏的关系。 冯保赶忙说道:“大约五百年前是一家。” “那没事了,出发。”朱翊钧让缇骑开路,铺出了自己威风的仪仗队,就奔着姚家去了,在北衙南衙,朱翊钧敢一身常服,四处溜达,在杭州,他只能铺开仪仗,威风凛凛。 “草民姚立言带子三人、孙八人,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还没下车,车下就传来了山呼海喝之声。 姚立言只有四十多岁,看起来颇为精干,穿的是绫罗绸缎,也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紧张,姚立言已经汗流浃背了。 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免礼,往姚家大宅的院门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姚老板是吧,这门前,这俩门鼓,拉出去毁了吧。”朱翊钧让姚立言进前些,嘱咐姚立言把门鼓扔掉,省得招惹祸患。 “陛下,这门鼓,有什么问题吗?”姚立言立刻满头大汗了,本来接驾就紧张,更不知道皇帝来做什么,这还没进门,居然有了问题,这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 朱翊钧也不着急进门,他在等缇骑拆门槛,皇帝走到哪儿都是如履平地,门槛是要拆的。 皇帝指着一对儿门鼓说道:“你这宅子很新,听说是前几年建的,朕今天看见了,你这俩门鼓,是皇亲国戚用的,汉白玉、狮子站在鼓上,你这就是僭越了,你的对家看到这俩门鼓,到衙门告你个僭越之罪,够你全家流放了。” “草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姚立言人都傻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他去过的所有势要豪右之家,根本没有他这个造型的门鼓! 他发达之后,就日防夜防,没想到门口就两个要他命的玩意儿,这东西就放在门前,众目睽睽之下,要害他真的非常简单! 昨天,缇骑其实就看到了这俩僭越的门鼓,摆个青狮摆就摆了,可青狮下面坐着一张鼓,那就是僭越。 “毁了就是,免礼吧。”朱翊钧笑着说道,真的追究,他就不会过来调研了,僭越这种事,一旦上称就是千斤打不住,朱翊钧不打算上称,那就是小事。 这姚立言是真不知道僭越了,皇帝亲自登门,门口摆这俩玩意儿,是要赌皇帝心善吗?还是赌皇帝不懂?皇帝不懂,礼部尚书肯定懂。 有人要害他。 暴发户底蕴不足,对一些没踩过的坑,不了解就会上当。 “姚老板,咱们进去坐一下,就去你的工坊看看,朕今天来啊,是找你请教生意经的,你不必紧张。”朱翊钧笑容满面的说道:“不必紧张,也不必备茶,朕不用宫外水食。” “姚老板,那松江孙氏投献了朝廷,还有开海的东风,才争下老大的家业,姚老板能赚这么多银子,还望姚老板不吝赐教。”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十分郑重的说道。 姚立言愣了片刻,才彻底清楚了皇帝的来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文雅的说出来,只好俯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陛下,其实草民也没什么生意经,就是青楼那一套,这有头有脸的青楼,一般不自己养姑娘,费时费力还一手的腌臜事,青楼开门,都是嬷嬷带着姑娘到楼里做生意,五五分账,草民就是学的青楼的买卖。” “有些大把头,他手里有匠人,还有绝活,唯独没有这个门路,进货出货的门路,也没钱开坊,开了也会赔钱,草民正好擅长钻营,就提供厂房、原料,草民来管账,他们安心生产。” “大抵就是,人人持股,才能以坊为家,自家的买卖,自然人人上心,拧成一股绳了,每个人都会上心了。” “这人人持股是怎么个持股法?”朱翊钧往前凑了凑好奇的问道。 姚立言讲清楚了其中的股份分成,姚立言又出钱又出力,建工坊,找销路,还承担风险,但他只拿利润的五成,大把头拿两成,剩下的工匠们分三成,人人有股,这扩张了也不怕,新进来的人,也是这么个分账法。 姚立言说的荒唐,把自己说的经营方式和青楼一样,说的一无是处,但朱翊钧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就在这个人人持股之上。 所以,他赚的盆满钵满,他们家的生意,涉猎极为广泛。 (本章完) 第703章 身股经营法和四不投 朱翊钧仔细询问了很久,确定了姚立言的玩法,其实和晋商的身股法是有一定相似之处的。 姚立言作为资方,提供资金、场地、设备、原料供应、商品销售等通道,承担投资风险,这类股份在身股法里被叫做‘银股’,而管理人员和部分大工匠出力不出资,享受分红,同样持有一定比例的股份,叫做‘身股’。 大掌柜的一分身股被叫做一俸、二掌柜则为八厘身股,称之为二俸,大把头为七厘身股,称之为三俸。 银股是百分之百的世袭罔替的,因为这是真金白银的出资,而身股,也是可以继承的,不过继承的极少,叫做故身股,就是人死了,故去,本来持有的身股,可以折半交给子孙后代。 除了身股之外,工匠们普遍持股,不出资、不参与决策、只分红的模式,这种股份一般被称之为干股,或者个股,若是中途离开,干股则不享受分红,干股是不能继承的,人死了就没了。 干不动了,儿子会接着干,也算是继承了这份干股。 “这其实就是最开始的没钱发劳动报酬,当了十几年的纸坊大掌柜,出来自己做,钱都花的大差不差了,草民才愕然发现,没办法生产了,那时候就跟匠人们商量欠薪,但匠人们也有话要说啊,他们承担欠薪的风险,赔了一起赔,赚了东家赚,没这个道理啊!” 姚立言满是感慨的说道:“草民觉得匠人们说得对,就开始派身股、干股给匠人了,没成想,匠人为了分红拼命的干,这纸坊一下子就盘活了。。” “那当初困难的时候,为了度过难关才这么做,后来为何还是用这种方式呢?”朱翊钧好奇的问道,姚立言可不止是一家纸坊,光是染坊就有七个之多,棉纺、织造坊、成衣坊、纸坊、伞坊、矾坊等等,都是这种经营模式。 姚立言笑着说道:“这俗话说得好啊,薪金百两是外人,身股一厘亦自家。” “因为把身股给匠人,匠人真的拼命干啊,陛下,姚氏掺和的买卖,物美价廉,以染坊为例,我们染得青衣,从不掉色,即便是紫黑,也不会掉的那么厉害,常洗常新,除此之外,我们的价格也低,这样一来,立刻就能打开局面,坊里的匠人也肯钻研又快又省的法子。” “这活儿不都是人在干?他们越拼命,我赚的越多,我这个东家就能坐享其成了。” 姚立言说起了好处,身股法和将匠人的利益和工坊高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鼓励生产积极性,起到了极大的激励作用,而且最重要的是,匠人们也承担了部分的风险,若是生意败了,他姚立言亏大头,也有人承担一部分。 而且身股法让工坊能够长久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分离了经营权和所有权。 事实上持有了身股的大掌柜、二掌柜、大把头们,对工坊经营是具有经营决策权的,是具体的经营者,和东家的地位,几乎是平等的。 姚立言懂纸坊,可他不懂染坊,他对染坊指手画脚,只会让染坊生意越来越困难,而且姚立言这个大东家有钱的很,他对具体的染坊市场的敏感程度,真的是很低,反应也会很慢。 说难听点,以现在姚老板的身价,这一家工坊就是赔的底朝天,姚老板也只会感慨一句:怎么黄了? 远不会说是伤筋动骨,可对工坊的掌柜、工匠而言,工坊没了,无异于天塌地陷了,工坊上下可谓是切身厉害,自然比姚老板更小心。 这些大掌柜、二掌柜、大把头们,只能指望着一家工坊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不就拼尽全力,对市场更加灵敏,会做出积极调整,尤其是染坊、成衣坊之类的,年年布料、花色、款式各有不同,就需要及时应变来迎合市场。 “姚老板赚的这么多银子,就没人眼红吗?而且看起来,因为要给身股的原因,姚老板的生意经,似乎不是秘密。”朱翊钧笑着问道。 “有,但他们不舍得。”姚立言面色古怪的说道:“陛下,草民经纪买办出身,其实也就比穷民苦力好点罢了,也是从伙计做到了掌柜,自己办了工坊,知道这万事皆难。” “可是这些个势要豪右之家,别说给掌柜的身股,给匠人们个股了。掌柜的开口说一句,他们就是满腹牢骚,张口就骂,老爷时间做的久了,就听不进去一点意见了。” 姚立言的生意经是什么秘密吗?全浙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姚立言压根也没想瞒别人,瞒不住。 工坊里的账本也是一样,因为人人持股这个理念,所以人人有账,对厂里赚多赚少,极为关注,不光是大掌柜、二掌柜和大把头对账,这些匠人们也会算账,所以,人人持股,账目就极为清楚。 生意经压根不是秘密,只是势要豪右们根本做不到。 尊重人都学不会,还学身股法? 让势要豪右给掌柜、大把头、工匠身股干股?连掌柜的说一句不是,都要大发雷霆,恨不得当场杀人全家,瞪着眼一副你敢顶撞我,简直是胆大包天的样子! 在这些老古董的眼里,自我之下都是家奴,他们早就习惯了强人身依附生产关系。 这种腐朽的观念,让他们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种分配方式的。 让东家给掌柜的股份,让下人跟自己平起平坐,给充分的自由决策和尊重,这些东家要是懂尊重,还能被一向宽仁的陛下给抄了家?陛下和太祖、成祖皇帝一比,那就是人间至仁了。 姚立言就完全无所谓了,他本身就不是势要豪右,一个经纪买办,生意越做越大,姚立言对工坊的干涉就越来越少,就是让他管,他也不懂,他就利用自己的人脉,四处介绍人认识,剩下的都交给工坊里的人自己去打拼就是了。 真的是坐享其成,真的是不劳而获,但姚立言是真的赚到了钱。 姚立言说起了生意,那就是真的一点都不紧张,他继续说道:“这势要豪右们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让掌柜的管事了,自己又不放心,把自己三姑、六姨、小侄女、外室子乱七八糟的人派过去,好嘛,好好的一个工坊,加了这么个些人还能好?” “而且这帮人进了工坊,一定是管账,让他们管账,他们一定会弄出天大的亏空出来,然后所有人一起承担损失,这些东家往往不闻不问,最后工坊就散架了。” “那个费氏的三媳妇,硬生生搅黄好几个工坊,弄出了三十万两的亏空来,一问,都去养戏子去了,简直是丢死个人了,可费家老爷子就喜欢这个三媳妇孝顺,三媳妇说都是掌柜的胡说八道,这费老爷子也信,啧啧。” “这些老爷们总是觉得自家亲戚可靠,咦,自家亲戚可靠,老母猪都能上树了!” 姚立言就从来不把自己的亲戚派去工坊,一来,早些年还没发达的时候,他为了老父亲、老母亲的病四处磕头,但就是借不到,等到他发达了,好么,这帮亲戚全都找上门来了,那叫一个亲切; 二来,姚立言其实很清楚,相比较人情,制度更加可靠,人人持股之下,账目出问题的可能本来就小,弄个所谓的自己人,除了添乱,屁用没有。 姚立言自己经历,再加上他对这套玩法聊熟于心,所以不会派亲戚,可是这些个势要豪右,那真的是没办法,本身势要豪右们就是依靠宗族在支撑,强人身依附生产关系的具体执行人就是宗族,谁来说情,这当家的,都得答应下来,能成才怪。 “也对,大明朝皇亲国戚、勋贵们,子孙后代不争气,也多数给个不视事儿的闲职,而不让他们处理具体的政务。”朱翊钧笑着说起了国朝,大明政治是非常成熟的,比如藩禁制度,就把亲王郡王和权力进行了切割,比如三公爵主业就是个大祭司,主持郊祭、山川、河流祭祀等等,现在还多了个忠勇祠祭祀。 想长久,还是得靠制度。 “陛下,除了上面两条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势要豪右决计不可接受的,那就是工坊的规模会扩大,身股也会因为工坊添加了工场需要增加,这个时候,东家就得拿出银股来增发,可这些东家,多数不愿意拿银股出来,这就决定了,即便是把工坊做成了,也没法扩大。”姚立言说起了第三点,也是最重要一点。 他姚立言能做成,别人做不成,那一定是他姚立言做对了什么,而别人做错了什么。 利益之争,就是这里面的核心矛盾了。 掌柜的身股、工匠的个股,都随着工坊的规模不断地扩大增多,这个时候,就需要继续分配,占了大头的东家,就得把自己的银股拿出来分下去,因为规模扩大利润增加,其实分出去银股,也能换到更多的利润。 可是这些势要豪右可不这么想,他们就觉得自己这些股份,决计不能分出去,就不停的稀释身股,搞得工坊无法扩大,因为身股扩大,这些掌柜和大把头们,利益受损,在实际经营中,就会限制扩张速度和规模。 生意场上,慢一步就是死。 “朕听明白了,这掌柜的身股、工匠的个股,每次扩张,都要东家把银股拿出来分,东家自然不肯,但这么做有个问题,长此以往,这工坊还是你们姚家的吗?”朱翊钧听到这里,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么干,五年十年还好,时间一长到二十年,三十年,这工坊就不姓姚了,因为银股在不断减少。 至于这工坊属于所有股东。 “不是就不是呗。”姚立言摇头说道:“草民在这个银股不断向下稀释分配的过程中,已经赚了足够的钱了,再投新的产业就好了,非要计较这一城一地,最后是什么都得不到。” “陛下,这工坊可能不姓姚了,但不管这工坊谁当家,都得给我姚家点面子,这就够了,下次有相关工坊兴建,草民都能说的上话。” 姚立言想的很明白,与其执着一个工坊的得失,还不如弄点新产业来钱更快,他的目的是赚钱,不是躺着收租。 习惯了躺着收租的势要豪右们,总想着江山万万年,但哪有什么江山万万年的事儿,人一死,身后事一点都管不了,而姚立言的目的是赚钱,怎么赚钱怎么来,根本不想着万万年。 “这买卖都是有赚有赔,姚老板是怎么确定要投资什么的?七年,从一家纸坊,到浙江第一富,肯定有些独到的经验吧。”朱翊钧问起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疑惑。 姚立言听到这个浙江第一富的名头,就冷汗直流,这么热的天,吓的他浑身冒汗,他可不是松江孙氏,人孙克弘可是朝廷的一等开拓侯爵,是元绪群岛上开拓第一人,和朝廷保持了良好而密切的关系,说一句皇商都不过分,他姚立言可没有这么深厚的背影。 这浙江第一富哪里是美名,分明就是告诉陛下,这里的猪肥了,可以宰了! 姚立言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其实,都是赌罢了,和赌坊一样十赌九输,但就是这一赢,就能顶得上九输了,这就是和赌坊不一样的地方,只要成了一家,其回报之丰厚,就可以顶得上赔的钱了,再加上草民确实有点经验,这十次总是有三五次能成。” “其实也不算什么独到的经验,草民从来不是看产业,是看人,投的也是人,这人能不能成,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 “哦?详细说说。”朱翊钧坐直了身子。 大明皇帝是大明投资第一人,收紧内帑之前的3712万两的投资,再加上南衙拷饷1300万两的投资,总计5012万两的投资人,对同为投资人的姚立言,独特的投资法非常好奇。 这姚立言浙江第一富的名头,说的吓人,其家产把所有都算上,也不过两百万银的规模。 “草民有四不投。”姚立言十分确定的说道:“这第一不投,不忠君体国不投。” “开海的风是朝廷吹起来的,不忠君体国的人,大抵是不认同朝廷的政令,决计不会遵纪守法的,不遵纪守法,被雷劈的时候,一定会连累到草民。” “这第二不投,喜欢吹得满天星的不投,越是说的天花乱坠,越不可信,他说的那么好,还能轮得到草民?好东西是不流通的,事物如此,生意如此,人也如此。好生意都是需要抢的,吹得越是天花乱坠,越会失败。” “这第三不投,亲戚朋友介绍的都不投,说得好听是人情,可是这人情最是难还,挣钱不挣钱其次,亲朋的生意、亲朋介绍的,无论赔赚,都不能投,赚了会因为银子翻脸,赔了那更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第四不投,就是不毅之人不投,这做人做事,不弘也便罢了,心里没有别人,自私点也很正常,天下人人为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可是这不毅,是决计成不了事儿的,做事半途而废习惯了,遇到困难就会退缩,做生意总归会有坎坎坷坷,不毅之人,草民投不了,投一定赔钱。” 四不投,对应的就是四投,就是筛选,尤其是这个不毅,可以从过往看出来,很多人的失败不是一次两次,面对失败面对困难时候的态度,就能看清楚是毅还是不毅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朱翊钧笑着说道:“姚老板,咱去工坊看看?咱也不白看,走的时候,赏姚总办一件大氅,再给姚总办题一幅字,就四个字,经营有方,如何?” “草民叩谢皇恩!”姚立言眼前一亮,直接磕头谢恩,这一件大氅,谁来为难他,他直接披上!皇帝陛下赏的,谁为难他,他就去敲登闻鼓去! “那就一起去看看工坊吧。”朱翊钧站起身来,之所以要给一件几乎用不到的大氅和题一幅字,是因为朱翊钧要到工坊调研,严重影响到了工坊生产,耽误了姚老板赚钱,有些工期紧的活儿,甚至可能有违约的风险。 昨日皇帝说要去调研,这已经是临时起意了,为了迎检,工坊里里外外都进行了打扫,工匠们全家老少都帮忙,把工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比较危险的易燃物都放到了别处,今天的生产也耽误了,因为皇帝要去,只留下了一部分工匠们表演式开工。 工坊是真的假的,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工坊里处处都有生产的痕迹,这些生产的痕迹,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制造出来的,姚立言的工坊,算不上什么光鲜亮丽,但能看到平日里的热火朝天。 朱翊钧看了染坊,一个个染坊池子里的水都是清水,染料基本都有刺激性的气味,为了照顾到天老爷的嗅觉,染坊里没有一滴染料的奇景,被朱翊钧看出来了,但染坊的池子本身,已经被染料给泡透了,能看得出,经常使用。 纸坊的情况也是如此,都是做做样子,但还是能看出使用痕迹。 纸坊、染坊,一共看了四处之后,朱翊钧站在织造坊的大花楼提花织机和姚立言聊了几句,姚立言不懂,叫来了工坊里的大工匠,详细解释大花楼提花织机的细节。 大明官营的织造局是不要那些个青楼出身的织娘的,但是民坊就没有这个顾及了,所以织造坊也算是红火,而且质量也不算差。 “咦,这一间仓储,是用来做什么的?”朱翊钧走过了棉纺的仓储,而后又走了回来,看着门前一个大圆牌,上面写着一个‘军’字。 姚立言笑着说道:“这一间仓,是每年入秋后,送到九营的棉布、棉被、棉鞋等物,这不是七月了,眼看着要到了,就提前准备好了。” “这是摊派还是扑卖的?”朱翊钧还以为是衙门给的摊派,毕竟浙江九营养起来并不便宜。 姚立言左看看右看看,才低声说道:“既不是摊派也不是扑买,是慰劳,钱是工坊一起出。” “啊?慰劳?”朱翊钧被这两个字定在了原地,略微有些恍惚和不确信的说道。 姚立言颇为感慨的说道:“浙江九营每年出巡抗汛啊,这衙门里的狗…老爷们没事就扣饷、减饷的,受过恩惠的民坊,就会在九月回营的时候,送点自家产的东西,慰劳军兵辛苦抗汛,陛下,抗汛是极为辛苦的,三到六月是沿途检修堤坝,六到九月,都是哪里漏了都扑过去抢险。” “九营抗汛,自从嘉靖三十四年设立九营以来,就一直做到了现在。” 姚立言和陛下交流是很放松的,差点把狗官两个字直接说出来,姚立言很难理解衙门的想法,浙江九营,多么好用的一群人,抗汛这活儿,没了九营谁来干?多少人受过九营的恩惠,吴善言居然要减饷!真的狠得下那个心! “啊,哦,打开看看。”朱翊钧示意姚立言打开看看,每一件都是一个棉被、两身棉服、一个褥子,棉被是四斤棉,朱翊钧掂量了下,分量很足,一身棉服是帽子、暖耳、衣裤、鞋,鞋是千层底,看起来就很结实,整个库房里整整齐齐摆着三百件。 这一件就得五钱银子,一百五十两银子,真的很多了。 “草民名下一共七家棉纺,一百到三百件不等,每年都去罗木营,其实不止草民这么干,浙江这么做的民坊,大大小小有数百家。”姚立言介绍了下自己每年送多少过去,不是他的个人行为,而是浙江地面普遍行为。 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不是戚继光的一厢情愿,是长期实践的总结。 浙江九营常年以来抗汛救险,谁对百姓好,谁对百姓不好,百姓们心里门清儿,连这些以盈利为导向的工坊都在拥军,可见九营深得人心,按照原来的历史线,浙江九营和南京振武营的下场相同,都是哗变之后,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一饮一啄,一因一果,这人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 朱翊钧看了一圈,想了想开口说道:“算算自浙江九营成立以来,一共多少钱,朕把账给你结一下,申巡抚把账算清楚,给内帑,朕把这个账平了。” 亏大了,追欠了十二两税银,爆了一波大金币!但朱翊钧倒是不觉得亏钱,反倒是有一种还债的感觉。 无债一身轻。 “使不得,使不得。”姚立言连连摆手,他赶忙说道:“陛下,这都是工坊里的钱,都是干股、身股、银股一起定下的事儿,都是一片心意,真没多少钱,而且草民还赚钱啊,草民这几家棉纺卖货的时候,一开口就是浙江九营用过都说好,百姓们都很认可的!” “朕知道,但这涉及到了军纪,不能白拿。”朱翊钧看着姚立言笑着说道:“不必惊慌,每年浙江九营军兵的棉用品,还从你姚家购买,但也提前说好,你要是糊弄军兵,那国法无情。” “这…”姚立言还是不大情愿,他低声说道:“去庙里烧香拜佛,祈求风调雨顺,这风调雨顺是不是佛祖保佑,都要去还愿,求龙王下雨还得准备三牲,这浙江九营真的保证了风调雨顺,给这点,就是知恩图报而已。”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这口子不能开,拿习惯了,过不了多少时间,就要借老乡人头一用争个军功了。” 万历年间,还是一个广泛存在杀良冒功的时代,不能纵容。 皇帝有皇帝的考虑,民间有民间的心意,可是军队有军队的条例,现在浙江九营军饷户部直接管理,每一笔都要算清楚,拿百姓的东西,过去是无奈之举,现在朝廷管着,就不能拿。 从打交道开始,姚立言都很怕皇帝,皇帝这生物打个喷嚏,他老姚家都得去爪哇了,姚立言怕,但这件事,姚立言意外的坚持。 “一半?”姚立言试探性的说道:“草民这工坊也从这生意上,赚了不少名声。” “陛下,草民是嘉靖年间出生的,倭患闹得厉害的时候,草民已经记事了。” 大明军当然是陛下的军队,同样也是万民的大明军,姚立言非常坚持,这种坚持是多方面考虑的。 www● an● ¢ o 生意做大了,名声就等于钱,名声等于人们对这家的认可,就等于市场,棉纺的棉货,全都是九族严选的质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姚立言可不想失去名声,同样,这人活一世,总要有点坚持的东西,知恩图报,也是姚立言的坚持,是他的毅,倭患肆虐的时候,谁打退了倭患,洪涝的时候,谁救了他,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平日里,姚立言也是一口一个狗官,尤其是吴善言做巡抚的时候。 “行吧。”朱翊钧郑重思索之后,认可了姚立言的提议,这些军需朝廷只结一半的账。 此次调研收获满满,不仅仅摸清楚了姚立言如何发家,还知道了四不投,还有意外收获,那就是民间对于能做到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大明军,何其拥戴。 第704章 一个违背祖宗成法的艰难决定 第704章 一个违背祖宗成法的艰难决定 朱翊钧对钱塘姚氏之行非常满意,相比较只知道收租的势要豪右,朱翊钧更喜欢这些利润为导向的新兴资产阶级,对于皇帝而言,新兴资产阶级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他们一定会对旧贵族索求社会地位和政治权力,矛盾爆发无可避免。 可对大明当下阶段而言,最危险的不是新兴资产阶级,而是腐朽的、陈旧的、不思进取的、生产关系仍然是强人身依附的乡贤缙绅。 民族的、新兴的资产阶级一定会吹响封建帝制的丧钟,但这些乡贤缙绅会吹响大明的丧钟,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朱翊钧没有选择守旧的乡贤缙绅,这不是选择问题,政治的逻辑素来如此,只顾眼前。 能顾眼前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时候,连眼前这摊子事都不好处理。 朱翊钧回到了西湖别苑的时候,对这次调研进行了总结,他忽然抬头说道:“姚老板不老实啊,他藏私了。” “他居然敢欺君!”冯保面色巨变,厉声说道,是时候,让姚立言尝一尝封建专制的铁拳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远没到欺君的程度,大抵是太紧张忘记了,就是身股、个股不断的扩大,银股不断地缩小,最终他投资的所有工坊,都不姓姚的问题,其实姚老板,少说了一项,这么做是有好处的。” “好处?”冯保一脸迷茫,辛辛苦苦的创业,好不容易顺风顺水的扩大了规模,眼看着回头钱越来越多,最终却失去了所有权,陛下居然说有好处? 这是违反常识的,但的确如此。 朱翊钧用钢笔在纸上写了三个词,对着冯保说道:“是的,官厂有的毛病,民坊同样也有,而且缺少强而有力的手段,会更加严重,朕说的就是官厂根深蒂固的臃肿、僵化和贪腐。” “这其实是工坊扩张到一定规模必然会出现的问题,但在工坊扩大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变成一个泥潭。” 民坊也有贪腐问题,当初张四维盘账的时候,惊恐的发现,掌柜、账房这些实际的经营者,直接贪了他们家超过五成的利润,通过种种手段,趴在他们家生意上吸血,而且还不能查,只要稍微深入去查一查,就发现妻子、妾室的小舅舅,不争气的弟弟弟媳,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趴在上面吸血。 臃肿是冗员,这些个掌柜、二掌柜、大把头也有自己的亲戚朋友,会往里面安插人员,而后这些亲戚朋友之外还有亲戚朋友,除了亲戚朋友之外,吃空饷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而且还不能裁撤,有关系的不会被裁。 结果就是越裁员,吃闲饭不干事儿的‘冗员’比例越大。 但这都是冗员问题里的小问题。 为了防止贪腐、吃空饷这类的事儿,就需要养一支人员庞大的行政,这才冗员的重灾区,这些行政,账房、人事、审计等等人员,往往会超过生产者的数量,而且无法获得想要的效果,这些不事生产的人,反而会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一起向下压榨。 臃肿之后必然僵化,一件事东家拍板了,结果一个月过去了,东家再问的时候,事情居然还没有办,因为要走流程,但是流程走到哪里了,没人清楚,而且臃肿一定会带来的问题就是裙带、姑息之弊,你上面有人,我上面就没人了?内斗就开始了。 到了年终的时候,东家看着所有人的考成,都是上上评,可是一看银库,空空如也。 而姚立言的银股稀释,反而有效的避免了这种‘大工坊病’的危害,不是没了这种病,而是姚立言已经在上升期赚够了钱,跑路了! 这就是姚立言这种身股法一个看不见的好处,事实上,姚立言最初参股的纸坊,已经暴露出了类似的问题,当初和姚立言一起出走,办纸坊的大工匠,已经在纸坊搞起了拉帮结派,但姚立言在那家的纸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银股。 银股不断稀释,最后将银股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出售,就是姚立言这些年的玩法,他追求的就是利润最大化,而不是所谓的江山永流传,大工坊病,根本追不上姚立言逃跑的速度。 臃肿、僵化、贪腐,工坊都不是我的了,我管你有什么病。 这种病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姚立言就是在三个和尚没水喝之前跑路。 “而且姚老板似乎还忘记了说一件事,他的银子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银子,他名下的商帮,有好多其他浙江商贾的银子,他手里的银子,至少有十七家之多,松江府、南衙都有。”朱翊钧也看了一部分的总账,发现了姚立言的另外一个身份,他还是那个经纪买办,他控制的商帮,背后也有势要豪右。 一切歧视的源头,姚立言被浙江地面势要豪右排斥的主要原因,他的身份依旧是卑贱的商贾、经纪买办,狗腿子还想上桌吃饭? 姚立言只想赚钱,而不是耕读礼乐传家,被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本能的排斥。 “不能再大了,再大他就该死了,限制一下他的规模吧。”朱翊钧回答了申时行最开始提出的问题,要不要稍微限制一下姚立言的规模,朱翊钧给了答案。 姚立言商帮的规模再继续扩大下去,恐怕就会被人摘了桃子,姚家门前的石鼓僭越,还是最明显的一个雷,还有没有姚立言没有看到的、更深层次的雷,那就不得而知了,显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等着收割他,杀猪过年的不一定是皇帝。 姚立言对自己的情况,应该是有些了解的,所以姚立言在拿到大明皇帝的大氅和亲笔御书的时候,才会喜极而泣,那根本就是一道护身符。 “这次调研,对接下来的投资,有很大的启发。”朱翊钧终于写完了这次的姚家生意调研报告,非常确信的说道:“大明内帑、国帑的投资,银股占比必须要超过51%,这是不容商量的,皇朝投资,和民坊投资不同,民坊投资是以利润为导向,而皇朝投资,则是以权力为主要导向,利润为辅。” 朱翊钧确定了皇帝和朝廷投资的基本原则,权力=义务,获得权力意味着承担义务和责任,官厂、皇庄,是要承担社会责任和社会义务的,但姚立言的投资,还是很有启发性的。 因为姚立言的投资方法,符合工业化的基本逻辑。 工业化的基本逻辑是集群化:大规模生产获得廉价商品,再通过廉价商品吸引更多的人一起进驻,进一步产生规模效应,获得更加廉价的原料,增加产量,获得更多的商品,最终形成集群效应,完成大规模自由雇佣的生产关系的建立,最终完成工业化。 而姚立言所投资的所有工坊,不强调强人身依附,很多过去的掌柜、大把头出走自己办工坊,而姚立言非但不阻拦,甚至会提供帮助,甚至投资,因为更大的规模,意味着更多的利润。 这是大明皇朝投资的时候,应该借鉴的地方,对大明朝廷而言,规模也更加重要,利润当然也要适当追求。 “摆驾松江府吧。”朱翊钧在万历十三年七月十七日,踏上了前往松江府的路,这一次申时行随扈左右,他作为松江巡抚,因为浙江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一直没有前往松江府。 这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申时行是松江巡抚,代领的浙江巡抚,他已经代领很长时间了,希望朝廷派个人来,把浙抚一职拿走,这是应该的,本就是应急之下的安排。 朱翊钧下章吏部询问,结果无人领受,也没有任何的推荐,晋党、浙党都没有推荐,甚至张居正也没有给皇帝提供任何备用人选,大家的意见出奇的一致,申时行既然能干,就让他继续干下去,就不换人了。 浙江这地面,多少有点邪性,多少人浙抚在任上出事,各家各派,派出得力干将,万一折了是巨大损失还捞不到多少好处,派出平庸之辈,又是并封两头猪,左右为难,索性就让申时行干下去。 申时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欲哭无泪,他其实很想说,经过浙江九营的哗变,陛下的雷霆手段,浙江地面已经非常干净了,已经大破,之后便是大立,浙江这地方谁担任都不会有什么乱子了。 阎士选则是欣喜若狂,因为申时行和吴善言不同,申时行有的选,他是天上人,有申时行在,通往南衙、通往苏州的驰道,通往宁波的运河,都会顺利很多,换个人来,再跟地方同流合污,驰道、运河修不好,他阎士选有几个脑袋能掉的? 事实也是如此,申时行的行为清单里,没有和地方缙绅沆瀣一气的选择。 朱翊钧的车驾晃晃悠悠的抵达了苏州,而后去太仓溜达了个圈,没有前往松江府府治华亭县,而是去了上海县,因为燕字号大酒楼开在了上海县,而不是华亭县,抵达上海县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了。 因为地理原因,上海县逐渐成为了松江府的经济中心。 本来,按照预计的计划,这个时候,大明皇帝就应该回北衙的路上了,因为在浙江耽误了时间,所以回京的时间,被推迟了一个月。 “西班牙的情况,为何如此糟糕?”朱翊钧在上海县下榻之后,开始处理国事,上海县的消息总是比内地更多一些,而朱翊钧来到的时间非常不巧,正是上海县一天四次雨,台风跟吃饭一样准时的时候,所以,他只能看些松江府的塘报,打发时间。 这些塘报的来源很复杂,有海防巡检们自己的搜索、有通过海商们口口相传、有亲自询问大帆船贸易水手、有大明环球贸易亲眼目睹,但这些消息都是相互印证,基本可以确定为真的消息。 而大明需要对这些消息做出反应。 费利佩二世的处境非常艰难,一方面是尼德兰地区的反叛,让费利佩的威信大跌,人心思动,费利佩急需一场大胜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十分可惜的是,费利佩失败了,他组建了一个规模只有十条船,人数仅仅八百的远征军,从租借的波尔图港口出发,向英格兰地区进发,试探性的进攻。 在舰队进入英格兰海域的时候,遭遇到了英格兰的海军,英勇的八百勇士打赢了英女王的军队,然后败给了大西洋狂暴的海浪,十条船回去了三条,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损失格外惨重。 大西洋的海浪,太平洋的神风。 英格兰和倭国既然敢得罪陆权大国,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费利佩不得不郑重的考虑大明皇帝的意见,考察清楚水文再进攻。费利佩解决问题的思路是没问题,尼德兰地区的问题,需要解决英格兰这个搅屎棍,才能彻底解决,但执行的时候,不能追求一战定胜。 费利佩闹心的原因还有一个,他跟教廷闹翻了,不是因为伽利略,伽利略甚至都不是个导火索,费利佩这个护教人,跟教廷闹翻的原因是费利佩要彻底收回西班牙领土上所有宗教裁判所的治权。 宗教裁判所是1231年由教皇格列高利九世设立的宗教法庭,自此以后一直控制在道明会的手中,道明会修士是教会中的一个教派,对外自称是主的看门犬,主要职责就是扑灭异端与无知。 道明会这个派别掌控了宗教法庭裁判所,在这个年代里,仍然是非常强劲的力量,西班牙领土上遍布的宗教裁判所,都在道明会的手中,费利佩在万历十三年年初的时候,忽然宣布:尼德兰地区对西班牙统治的广泛反对,都是因为裁判所的残忍压迫,道明会要对此负责,作为国王,他要收回所有宗教裁判所的治权。 这是费利佩在听闻了黎牙实十五日谈之后,下的第一个决定。 这不是费利佩临时起意,更不是听了大明皇帝的事迹脑子一热,大明能行,我也行就要推动,而是筹谋已久的举动,西班牙大方阵的发明者、士兵之父、海军的奠基人圣克鲁斯侯爵,立刻选择了响应国王的号召,大声支持并且做出了行动。 阿尔瓦罗·德在马德里召集了所有的贵族,在国王广场前,以老迈的身躯坚定的语气,对所有人说:西班牙曾经是异教徒(阿拉伯人)的西班牙,后来是伊莎贝拉(英格兰王后)的西班牙,再后来是神(罗马教廷)的西班牙,从来不是西班牙人的西班牙,从今天,西班牙属于西班牙人! 圣克鲁斯侯爵这句震耳欲聋的口号,鼓动了所有人,让贵族、商人、平民都认可,收回宗教裁判所治权的过程顺利的超乎想象,而后很快,费利佩二世就颁布了律法,称之为费利佩法典。 徐璠在得到新法典之后,立刻痛骂费利佩是个窃贼,把大明律简要、修改了数条,就直接用了!没有一句重复,但处处都有大明律的影子,比如夜入民宅,主人登时杀之无罪,费利佩就抄了去。 “朕不理解,费利佩作为国王,宣布在自己的领地范围内,收回所有法律治权?这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吗?那些海商无不欢欣鼓舞,这不是理所当然?”朱翊钧眉头紧蹙的看着手中的塘报,询问着大宗伯万士和。 礼法问题,当然询问礼法本礼万士和。 朱翊钧对这份塘报感到了费解,他继续说道:“朕可能表达的不明白,朕的意思是,在这之前,西班牙的法律一直掌握在罗马教廷,确切地说,是这群叫道明会的牧师手中?当国王是过家家吗?玩呢?” 代换一下,大明的法律掌控在了喇嘛、和尚、道士手里,这实在是过于离谱了,朱翊钧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神棍掌控法律?那简直是太灾难了! “陛下,这已经是巨大的胜利了。”万士和笑着说道:“别人都说安东尼奥不适合国王,因为私人恩怨驱赶了葡萄牙的红衣大主教,或许他的确意气用事了些,但当时他刚刚攻破了里斯本,重新进入了王宫,成为了国王,难道要对过去流放他的敌人和颜悦色吗?” “安东尼奥能够接受,他那群海盗也无法接受。” “他看起来有很多选择,但其实没有选择,既然要让葡萄牙属于葡萄牙人,那就必须驱逐红衣大主教,幸好,徐璠是一个很擅长讲故事的人,他讲出了大光明教的故事,还有更多的人,完善了这个故事。” 万士和倒是觉得安东尼奥挺适合做国王的,你作为国王不挑这个头,你当什么国王?就驱逐大主教这个需要政治决心的决策,无论本意如何,安东尼奥做了,所以他非常适合做国王。 “所以,费利佩引入了大光明教,让宗教对付宗教。”朱翊钧吐了口浊气,泰西的发展让朱翊钧出乎意料,尤其是大光明教这个变数的出现,大光明教扩张的速度,远超大明的想象。 费利佩在收回了宗教裁判所的治权,改名为裁判所,颁布了新法典,立刻宣布信仰大光明教并不违法,不会被当做异端审判。 这是一套组合拳,偷袭了罗马教廷,裁判所是打击异端的重要力量,而费利佩宣布信大光明教是合法的,就代表着大光明教的教士,可以堂而皇之的在西班牙的所有领土活动了。 而费利佩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得到大明的货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评估限制大光明教的危害,如果引起了东方皇帝的愤怒,需要付出太多的不必要的代价。 翻译翻译就是没人跟钱过不去,为了跟大明做生意,只能‘勉为其难’的准许了大光明教的传播。 “陛下,这是个明智的决定。”万士和倒是颇为认可这个办法,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就是要利用自己所有能利用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求同存异,让西班牙摆脱宗教的牢笼。 汉传佛教已经非常温和了,但依旧有铁条灌顶,人为制造金身、升佛的恶俗。 “陛下,大光明教不是个宗教,它的教义里就没有神的概念,智慧属于天地,也属于每个人。”万士和也不太清楚大明皇帝为何对大光明教如此抵触,在这个文教不是特别兴盛的时代里,宗教是一种有效的统治工具。 大光明教是以大明文化为核心,以矛盾说为骨架教义,以大明方法论为血肉构建的一种叙事,让大多数人能够听得懂的叙事,去描绘大明的思维方式和处事逻辑。 张居正有点用力过度了,陛下打心底里就把一切宗教都认定为了异端,要不是那几个圣徒愿意一人拿五万两银子入明朝圣,大明皇帝绝不可能允许这些所谓的圣徒朝圣。 但有的时候,还是要矛盾的去看待问题,这东西要看生产力的,有些地方,贫瘠、蛮荒、现实的苦难,让人无法摆脱宗教。 朱翊钧连连摆手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准罗马教廷和大光明教在大明的传播。” “臣遵旨。”万士和在这件事上说服不了皇帝,大光明教的传播在大明是违法的,陛下在这方面十分坚持。 “英格兰女王宣布继续颁发私掠许可证,而西班牙和葡萄牙立刻响应,颁布更多的私掠许可证,抢劫无罪?”朱翊钧一拍桌子,十分生气。 大明反对私掠许可证,要求英格兰撤回这个政令,维护海贸环境的有序,但现在英格兰变本加厉的增发,西班牙和葡萄牙也增发私掠许可证。 大明最担心的事儿发生了,海盗泛化的问题,已经露出了苗头,以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在海上,见到的任何船只,都有可能是敌人。 “这是我们需要密切关注的,陛下,在兰老岛的达沃城和旧港宣慰司的马六甲城,也开始试行允许武装商船出海和入港吧,但入港后,都要对武器进行全面的清查,同样提供一定的武器租赁,他们都这么搞,咱们不作出反应,大明的海商出不了海。”万士和提出了自己作为礼部的意见。 允许商船武装和允许私掠是完全不同的,这是允许仗剑行商,但这条政令一出,其实等同于私掠合法,因为马六甲海峡和达沃城,其实都不是大明腹地,律法的效力很低,同样政策执行必然变形。 在马六甲海峡外和达沃城以外的区域,私掠合法已经成了必然,大明海疆之内依旧禁止武装商船的活动。 至于提供的武器租赁,等同于出售武器给商船。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违背祖宗成法的艰难决定,但不这么搞,大明商船只会被堵在马六甲海峡之内,寸步难行。 “哎,蠢猪式的决策,真的是恶心,大海足够狂暴了,还要搞成这样。”朱翊钧由衷的对未来数十年的海贸环境由衷的担忧,海贸风险本来就大,这么一搞,海贸更加危险了。 上海的台风天根本出不了门,也就是朱翊钧住的特制民舍足够的坚固,否则风能把屋顶掀了,而这已经是长途跋涉、经过了鸡笼山削弱过的台风了,削弱过的台风还如此的疯狂,大海的狂暴可想而知。 英格兰女王开了这个坏头,伦敦被海寇攻陷后,女王不吸取教训,反而放宽了私掠许可证的门槛,葡萄牙和西班牙立刻一起跟进,争夺海盗船,这一下子海盗反而成了香饽饽了。 在这些塘报里,朱翊钧就看到了四个字,群魔乱舞。 “就依大宗伯所言,开放武装商船的进入,提供武器租赁。”朱翊钧叹了口气,即便是皇帝,也不是事事如意,朱翊钧不想海贸环境恶化,可事情还是不遂人愿,海贸环境,还在持续的恶化之中。 搅屎棍就是这样,它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处,但一定能把所有人都恶心到吐,损人也不利己,主打一个把水搅浑才能浑水摸鱼找到机会。 剩下的塘报消息都是些八卦,比如一些私生子又继承了爵位,哪个贵妇人又变成了谁的情妇,宫廷刺杀再次发生,比较让朱翊钧在意的一件事,就是里斯本的手工作坊,规模比去年扩大的整整一倍有余。 “里斯本的手工作坊包括纺织、陶瓷、金属加工、食品、木鞋、奶酪、船坞、白蜡等等在内,这些工坊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三千家,工匠数达到了五万人,啧啧,弄得有声有色的。”朱翊钧由衷的肯定了里斯本这些年的发展。 去年;里斯本的工坊只有一千五百家,现在已经突破到了三千家,对于大明的生产规模而言,不值一提,但在泰西已经是明珠了,里斯本把老弱小孩都算上,才不到二十五万人,经营的很好,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葡萄牙人赚到了银子,军队巨大的开支,第一次收支平衡了。 葡萄牙,蒸蒸日上。 (本章完) 第705章 崇德坊的集体婚礼 第705章 崇德坊的集体婚礼 海贸环境的败坏,商船为此要支付昂贵的代价,无论是军械、安保都是一笔支出,而英格兰王室很少甚至不需要发动战争、投入人力物力精力,就能打击要针对国家的航运,而且往往能够大赚一笔,将战争成本转嫁到了私人船东和所有海商身上。 参加海上私掠的人、商船的水手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英格兰王室为此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最关键的是,搅屎棍让海贸环境败坏,就可以获得竞争优势了,毕竟西班牙、葡萄牙的商船在私掠许可证颁发之前,可以好好做生意,而英格兰的商船因为西班牙的海上霸权,无法通行,现在好了,大家因为糟糕的海贸环境,都不能自由贸易了。 私掠许可证是英格兰王室引以为傲的发明,即便是伦敦被攻陷,英格兰王室、议会、绅士们,都不打算放弃这种政令,因为被攻破的只有伦敦,王室、议员、绅士们可以用更快的速度逃离,低道德优势,圈地运动都能搞出来,更遑论伦敦那些平民了。 “大明试图用庞大的纺织品,布、毛呢、丝绸等物,冲垮英格兰手工业的计划失败了。”朱翊钧看着万士和极为感慨的说道:“他们用糟糕的海贸环境,阻拦了大明商品的进入。” 朱翊钧以为大明高压之下、费利佩物理进攻、大明商品倾销,三管齐下之下,能够逼迫英格兰王室收回私掠许可证,但大明太远了,费利佩的试探性进攻失败了,大明商品因为糟糕的海贸环境,根本无法顺利抵达英格兰。 三管齐下的战略,被低道德、低人权优势给阻击了。 不得不说,不愧是匪帮、地球顽疾一样的存在,有点东西。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大明的商船抵达泰西只会在里斯本逗留,不会前往伦敦,而泰西的商人要进入英格兰,必须要通过尼德兰地区,航线在英格兰人手中掌控,大明为了不让海贸环境被破坏,已经倾尽全力,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万士和叹了口气,大明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希望费利佩争气点,物理消灭这个匪帮了。 人英格兰女王敢对着费利佩蹬鼻子上脸,是把尼德兰地区彻底挑唆造反,并且颇有成果之后才开始了,因为洋流、海峡、季风等等缘故,这年头,想要从海上进入英格兰,最快、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尼德兰。 海贸新时代到来,这个时代名叫:海盗黄金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海上的每一条船都是海盗船,每一个人都是海盗。 朱翊钧手中的塘报还有很多。 比如,在万历十三年四月份的时候,在秘鲁的富饶银矿,爆发了极大规模的窑工造反的事儿,不是罢工,是造反,残存的印加古国的抵抗势力,组织了这次造反,近万人的窑工响应了造反,然后被殖民者十分轻松的化解,无情消灭。 富饶银矿多了一个万人坑。 火器打黑曜石武器,是无情的碾压和屠杀,反抗根本没有对秘鲁总督府造成任何的危害,秘鲁总督府惩戒性的围剿了几个部落,一起填了万人坑。 比如墨西哥总督府的港口阿卡普尔科港,一共一百四十个奴隶,无法忍受过长、过重的劳动,跳进了海里,再没有了踪迹,在这个港口,有超过三万名奴隶,他们过着非人一样的生活,但港口的殖民者只有不到五百人。 恰恰就是这五百人,把这些奴隶管的服服帖帖,宁愿自杀也不敢反抗。 十发子弹管一百个人很难,但九发子弹管九十九个人很容易,杀死那个挑头的人,剩下的九十九个人就不敢反抗了。 比如大明皇帝发出了悬赏海图、针图、星图之后,元绪群岛往南,似乎有了新的发现,海商们之间开始流传一种传说,在赤道无风带往南,还有一片遍地黄金、白银的大陆,谁先前往,谁就能占地为王。 这种传说非常普遍,似是而非,真真假假,就跟江湖上总是会有武林秘籍的传说,偶尔会掀起一些风浪来。 而现在这个传说,似乎指向了大洋洲,但这真不是朱翊钧放出去的消息,而是随着千岛之国、元绪群岛的开发,有人迷航,似乎发现了一片广阔,却看不到头的大陆,而后这个不传六耳的秘密,很快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比如大明一艘商船在慢八撒(今天东非蒙巴萨)被土著人袭击,艰难航行了一段时间后,沉没在了大洋之中,无人生还,商船被土著袭击,这在海上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儿,出海等于玩命,残酷的天气巨浪、神出鬼没的瘟疫、凶狠的土著、自己人因为利益的背刺等等,都是危险的因素。 海上,一个不被法律约束的地方。 朱翊钧让万士和摘要,记录在了海外编年史之上,将这些事情全都记录下来。 印加古国已经消亡,但他们抵抗过的消息,传到了东方,东方为他们记录在案,让后人知晓,他们面对残忍殖民统治的时候,不是束手就擒,他们也曾经真实存在过。 “咦,明天似乎有一场集体婚礼,冯大伴,你安排下,明天朕要去吃席。”朱翊钧将整理好的塘报交给万士和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桌上杂报的内容。 集体婚礼的出现,这就不得不提到魏国公徐邦瑞了。 徐邦瑞提议给军兵妻室月粮,这个月粮分了四个等级,有媳妇的一个等级,有一个、两个、三个孩子的各一个等级,一共四个等级的给军兵妻室月粮的政策一出,水师军兵立刻引发了一股成婚的浪潮。 已经成婚的拼了命的造人,可谓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但军队是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而且常常处于备战的状态,水师更要出海、武装巡游,为此,大明水师军兵成婚,只能这么集中办了,大家都是募兵,来自各地,也没有多少亲朋,集中办,还热闹点。 朱翊钧要参加的就是这么一个集体婚礼,而且是第一次军兵集体婚礼。 驻扎在上海县崇德坊的平波营一局三司二旗第三队的集体婚礼。 第三队一共十二个人,未成婚的有六人,这次六人一起成婚,按照大明水师条例,没有结婚不能出海,没有子嗣不得外驻,只有成婚有子嗣,而且是儿子的,才能驻扎海外。 朝廷又给了利好政策,这一下子弄出了成婚的热潮。 朱翊钧要凑这个热闹,因为他要看一看真实的场景,在浙江,朱翊钧只能以皇帝的身份活动,因为刺杀真实发生过,不安全,摆出皇帝的仪仗来,才能保证安全。 在松江府,皇帝就能以蓬莱黄氏的身份,四处看一看真实的松江府了。 朱翊钧以皇帝身份的视察和调研,耽误了姚氏三天的生产,所有浙东商帮名下的民坊,全都大扫除和停工,生怕皇帝看到了脏东西,干活也都是做做样子,朱翊钧没有看到真实的工坊,也没有看到真正的人间。 次日清晨,朱翊钧起了个大早,王夭灼在养胎,就不跟着皇帝吃席了,反倒是小朋友朱常治非常兴奋,比朱翊钧起的还早,一大早就跑来跑去,一直问什么时候去吃席。 小孩子都喜欢热闹,可是深宫哪有那么多热闹可以看,幸亏朱常治有个喜欢看热闹的老爹,所以出门,就成了朱常治最喜欢的事儿。 这对于皇长子而言,看起来有点不稳重,但考虑到这孩子的年龄,五岁的年纪谈稳重,那才是笑话。 “爹,不是说成家立业是人生大事吗?为何他们要一起办呢?”朱常治在车上,看着窗外,跟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东问西。 “因为军兵要保护大明海疆安全,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事儿,所以才集中操办,没时间一个一个办的。”朱翊钧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了公事,牺牲了私利,这也是给军兵妻室月粮的理由。 朱常治眨着大大的眼睛说道:“那他们可以不当兵啊,当兵多累啊,爹都要去当兵,叔叔说爹是…爹是…” “叔叔说爹是什么?”朱翊钧好奇的问道,朱常治口中的叔叔,就是潞王朱翊镠,这家伙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朱常治低声说道:“说爹是大黑驴,在宫里上了磨,还要去北大营上磨,累的浑身是汗,我跟他吵了一架!” “谁赢了?”朱翊钧满脸笑容,朱翊镠说他是驴这件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朱翊镠八岁被皇兄逼着习武,朱翊镠就这么骂了,当然每次都换来了对练,熊廷弼不敢打朱翊镠,朱翊钧可是真的敢。 亲兄弟也是从小打到大的。 “我赢了!我跟叔叔说,他要是再说父亲不是,我就告诉父亲,他就不敢说了。”朱常治攥紧了小拳头,用力的挥舞了一下,兴奋无比的说道。 学会了狐假虎威朱常治。 朱翊钧摇头说道:“爹不是去当兵,爹是去操阅军马,辛苦是辛苦了些,但和这军兵一比,那点辛苦啊,就是九牛一毛。” “九个牛的一根毛吗?”朱常治瞪大了眼睛,今天又学了个成语! 小孩子的注意力和松江府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朱常治问了几句,就指着天边的云,一边说像狗,一边说像龙,今天老天爷给面子,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地面氤氲着一些雾气,有些闷热,知了在扯着嗓子嘶吼,让人略显烦躁,海风里还带着一股海腥味儿。 “皇爷,到了。”冯保低声奏闻陛下,崇德坊到了。 崇德坊旁边就是崇义坊,宏源大染坊染匠罢工杀人的地方,宏源大染坊的操戈索薪,当时的人绝不会想到影响会多么的深远,这拉开了劳资矛盾的大幕,自那之后,操戈索薪虽然没有再发生,但工坊主们,无论如何都不敢再为所欲为了。 崇德坊今天非常的热闹,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地上都是鞭炮的碎屑,还有孩子在问大人讨要烟爆竹,被拒绝。 “蓬莱黄氏大公子、大将军弟子黄中兴,前来恭贺新婚,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喜乐安顺,万福平安。”冯保唱着号,带着几个小黄门,就去上礼去了,蓬莱黄氏是真实存在的,真公子还被朱翊钧这个假公子给抓过。 “蓬莱黄氏礼金一百两,金器六对儿、蜀锦六匹、国窖六件、《永乐大典简要本》六册、绣品六件、大吉盒六盒,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快里边请!”大理事被这丰厚的礼金给吓到了,里面这些玩意儿,哪一件都不便宜。 婚礼大理事,就是婚礼上管事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跟他说,过他的手,一般都是德高望重之辈,而且每次礼金重了,他都吆喝,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送了多少,这样一来多了少了,都说得清。大理事在这两条街上,操办了无数的婚礼,第一次遇到出手这么大方的。 这一吆喝,坊前围着的所有人,都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了大明皇帝朱翊钧。 “咱来自京城,暂住大将军府,这次来是代戚帅来的,戚帅公务缠身,只有咱这个小辈来了,略有薄礼,今天就是凑个热闹,诸位不必过分在意咱。”朱翊钧对着四方拱了拱手,报了自己的来路。 这么丰厚的礼金,都快把新人的父母给吓到了,他们都在交头接耳,询问这谁家的亲戚,一听说是大将军府来人,反而是放心了下来。 戚继光在民间有很多传说,这些传说八成都是假的,比如三头六臂、夜乘风而行、化雾之类的,但有的是真的,比如戚继光和军兵同灶、参加军兵婚礼等等,按照戚继光治军的思路,军兵和将帅得吃一锅饭,才是一家人,将帅喊随我冲阵和给我冲阵,是截然不同的作战方式。 戚帅随皇帝南巡,到了上海县,这上海县都清楚,既然第一次集体操办婚礼,戚帅让家里的子弟来看看,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了。 “没听说戚帅出手这么阔绰啊!听说戚帅去军兵婚礼都是带点光饼,有点寒酸了。” “不能怪戚帅,戚帅行军打仗,这朝廷不给粮饷都得自己想办法,还要给那张扒皮送礼,一年就要两千两银子!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 “谁说不是,戚帅每次募款,那些高门大户没一个肯认捐,戚家军饿着肚子打仗,还把倭寇给赶跑了,当真是了得!” “这戚帅现在是奉国公了,是真正的贵胄了,那自然不能再跟以前比了,浙江的事儿听说了没?戚帅下了死命令,当年背地里弄些亡命之徒跟朝廷斗法的那些高门大户,都被戚帅给一窝端了!” “解气!” “杀得好!” …… 朱翊钧听到了议论,浙江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松江府的百姓不太清楚,但的确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仁和县就烧了个官衙,皇帝就发这种疯? 朱翊钧登基十三年了,皇帝的政策,说不上仁,但绝对不算暴戾,百姓们觉得,说来说去,还是积弊已久,沉疴过重,不得不下死手。 只是朱翊钧听到了张扒皮这三个字,也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张居正当年收戚继光的贿赂,一年两千两,这是公开的事儿,张居正收这个钱,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戚继光,我的人,我罩着! 但现在大明振武十三年了,今非昔比,清流骂张居正是个贪官,百姓骂张居正收戚继光的钱,还收那么多,是个狗官,当年戚继光在义乌招揽矿工从军,没到饿着肚子打仗的地步,但是部分补给的确得自己想办法。 张居正,从来不是什么道德楷模,人间圣人,朱翊钧很清楚,万历三年全饷之前,李成梁都得给张居正送银子,是非曲直,难以论说,对吗?当然不对,但是没错,朱翊钧始终认为张先生做的没错。 “先生要是知道自己被人叫张扒皮,怕是要夜里气的睡不着了。”朱翊钧找了个街边的桌子坐下,略微有些感慨的对着冯保说道。 “先生是知道的,隆庆年间就有人骂过了。”冯保笑着解释,张居正早就被骂过了,读书人骂的更脏。 朱翊钧一愣,随即笑了笑点头说道:“也是,先生也是大风大浪里闯出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 崇德坊是大明水师军兵聚集之地,整个坊都是军兵亲眷,来自五湖四海的亲眷们,一起张罗着大婚的喜事,一共五条街,四处都是垒起来的大灶,妇女老少齐上阵,煮炒煎炸,好不热闹,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儿。 “贵人用水。”大理事带着人烧了两壶白开水,没放茶叶,实在是穷民苦力家里,没什么上档次的茶,能入了国公府亲眷的眼。 冯保让小黄门拦住了水食才说道:“大理事,贵人不用外面水食,想必大理事也知道,咱们朝中兴文匽武的风力,朝里面斗的厉害,为了黄爷安全,奉国公下过死命令的。” “也是,也是。”大理事这才意识到冒犯了,怪不得贵人来吃个席都带着自己的庖厨。 在民间百姓看来,戚继光这等光明磊落的人物,在朝中是孤立无援的,朝堂是昏暗的,斗争是残酷的,国公府的贵公子,出门在外,不用外面水食,这么大的规矩,不是矫情,是为了安全。 “大理事坐下说话,咱有几个问题想问。”朱翊钧示意大理事对面坐,他既然付了礼金来看,自然得询问一二。 大理事虽然有点拘谨,但还是坐下,和皇帝开始唠闲嗑。 大理事下面有二主事,二主事下面还有三个管事,负责水火灶料茶酒爆竹等等,大理事是有功夫唠闲嗑的,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儿不多。 朱翊钧很擅长聊天,这聊了一会儿也就热络了起来,大家一起骂骂狗官,就有了共同话题。 大理事姓秦名肇,是入伍后起的大名,四十五岁,来自湖广荆州府,是张居正的同乡,而且是水师退役的军兵,到了上海县做了松江按察司照磨,这可是正九品的官身,因为大理事在海上作战受了伤,走路只能半瘸半拐,而且没有孩子,也不能有了,伤的是大腿。 “秦老,这水师军兵的军饷,可能如数发齐?不瞒秦老,京营反腐抓贪,可是抓了三个参将呢。”朱翊钧见气氛热络了下,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这秦肇根本不知道,自己一个回答不好,可能引起一场大风暴。 秦肇摇了摇头说道:“能是能,但现在不如以前了,以前还是半粮半银,现在是全银,这半粮好啊,松江府的米价一天三变,还是半粮半银更好点,不必为这个操心。” “啊?半粮半银好?咱听戚帅说,为了发全银,皇帝老可是费了不小的力气,搞了五六年才给京营和水师发了全银,秦老的意思是,做错了?”朱翊钧眼睛瞪大,他可是费了天大的劲儿,才把这个事儿给办妥了,这可是他颇为引以为傲的成绩,利用会同馆驿的承兑汇票,将发军饷的流程简化。 每个军兵在会同馆驿都有自己的票号,就这一项行政成本每年要多出十万银出去,但为了保证军兵发饷到位,不被克扣,朱翊钧真的下了很大的功夫。 结果在退役老兵眼里,多此一举了,朝中大臣可不说皇帝这件事有错。 “半粮好,以前半粮可不是都给粮食,除了粮食,还发服、被褥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可是质量上乘,折价也不高,光是发的,就够全家老少用了,这克扣也就克扣点吧,可是这全银以后,去市面上买这些,这些黑心肝的商贾,东西差,不耐用的很。”秦肇靠在椅背上,颇为放松,一副颇有见识的说道。 贵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贵人自然不在乎,但军兵在乎。 朱翊钧眉头紧锁,低声说道:“这全银了,不是能遏制贪腐吗?” “贵人啊,你当全饷就没贪腐了吗?以前是克扣,现在是得送钱,哎,真的是,一言难尽哟。”秦肇也权黄贵人是来代戚帅走个过场,他要是知道面前是皇帝,这些话,是决计不敢说的。 “严重吗?”朱翊钧桌底下的拳头已经攥紧了,大量白银涌入,金钱对人的异化,也在腐蚀大明军,朱翊钧不想看到这种场面。 秦肇摇头说道:“说严重呢,谈不上,和过去动辄打骂、肉刑、甚至草菅人命、为奴为婢比,那真的是一点都不严重,大明水师当真是王者之师,说不严重呢,那可比过去要差一点,以前要好上许多,至少不用交月例。” “月例?”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低声问道。 秦肇凑近了些低声说道:“就是孝敬,一个月每个军兵,都得给队正交一分的银子,一队正好一钱银子,不交,这队正可要为难人咯,贵人是奉国公府的人,回到府里,跟戚帅说一说这个情况,现在这水师里,这么收的还少,但有了趋势。” “而且现在一分银,不多,但日后呢?我担心啊,一分填不饱,变成三分、五分、一钱银,这不跟过去一样了吗?” “好说,咱回去,肯定跟戚帅好好说道说道此事!”朱翊钧算是非常平静的说道,这事儿,必须要解决,军队一旦腐化,新政的压舱石就不能压舱了。 秦肇乐呵呵的说道:“也不知道天老爷,到底是发…了什么善心,突然就给全饷了,军兵这日子啊,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真的,我在湖广做军户的时候,一年到头能吃上一次白米饭就是丰年了,现在一个月总能见到几次肉腥,日子好起来了,娃娃都能成的起婚了。” “这俗话说得好啊,这屋子大了,总有几颗老鼠屎,这不意外,我是了无牵挂,但只盼着咱们大明能更好些,才跟你说这些,趁着现在有点苗头,赶紧掐了,到时候积重难返就难办咯。” “秦老所言极是,这天下事,就是坏在了这里,积重难返。”朱翊钧颇为认可秦肇的说法。 “那一家是弟弟结婚,以前啊,穷的家里两兄弟三姐妹,穿一条裤子,家里就只有一条裤子的窘迫,这从了军,当了兵,现在也有了家门,两个姐姐去了织造局做织娘,吃喝不愁,这家里小弟讨的媳妇也是个织娘,算是门当户对。” “那一家讨的媳妇是个倭女。”秦肇看向了另外一家人,语气颇为复杂的说道。 “倭女?”朱翊钧满是疑惑。 秦肇笑着说道:“去年,有条来大明渡种的倭船,为了躲避海防巡检的搜检,迷航沉船了,当时水兵发三船前往,本来是打算剿寇的,结果从海里捞出了几个倭女,眼看着没气儿了,被这家的三郎给救了一个,这一来二去,肚子大了,就只能奉子成婚了。” “来了,就是咱大明的儿媳妇了,还能跑了不成?” 民间对这件事,倒是乐见其成,因为不用给彩礼。 (本章完) 第706章 大恶人黄公子,仗势欺人 水师军兵灭倭和讨了个倭女媳妇不矛盾,因为这年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倭女本来就是被抓到大明来渡种,渡种就是生了高大健壮的孩子后带回倭国,这些倭女,倭人根本不把她们当人,倭女又怎么会视这些混账为同族呢? 所以讨个倭女媳妇,不是问题,尤其是可以省一大笔的彩礼钱。 彩礼过于昂贵沉重,这个问题,可不是万历年间,白银大量流入竟奢之后才有的,自洪武年间就有了。 洪武五年,奉天承运太祖高皇帝诏曰:古之婚礼,结两姓之欢,以重人伦。近世以来,专论聘财!习染奢侈,其仪制颁行。务从节俭,以厚风俗,违者论罪如律。 以管得宽、暴力、专制著称的朱元璋,并没有通过明正典刑、明刑弼教解决这个问题。 大明水师军兵,要攒差不多三年的银子,才能操办婚事,这还是松江水师有工兵营营造了家宅的情况下,若是自己置产,甚至是附籍地方,那要的银子就更多了。 京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而京营锐卒,水师精锐,已经是大明少有的高收入群体了,一年十八银的军饷,冠绝大明,冠绝全球。 而大明一个壮劳力,一年也就不到八两银子,这还是在码头做工,才有这种收入。 高彩礼这个问题,对于中原王朝而言,都是顽疾一样的存在,这里面的矛盾,非常非常的复杂。 彩礼首先是一个供需问题,大明有着极为广泛的溺婴的恶习,就是女孩子生出来,直接溺死,这种恶习可不是朱程理学带来的,早在先秦的时候,韩非子中就记载了‘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这种习俗在民间广为流传,甚至朝廷的成文法,都无法约束。 之所以要溺死女婴,是因为生女孩子是赔钱的,养,一定会赔钱,即便是各地的善堂也只收六岁以上的女童,因为孩子长到六岁的时候,就拥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不会经常生病,而且六岁就能看出眉眼来,长得歪瓜裂枣,人牙子都不会要。 这养到六岁对于穷民苦力的家庭而言,已经是一个庞大的支出了,而医疗在任何时代都非常的昂贵,这种昂贵注定了穷民苦力,只能有选择的养育,而五六岁就可以到田里拾麦穗、八九岁就可以放牛,十二三岁就能干点重体力活的男孩,就成了更好的选择。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里,女儿出嫁,就是别人的家人了,大明并没有太广泛的冠夫姓的习俗,而且可以和离,比如戚继光晚年潦倒窘迫,过去的政敌穷追不舍的情况下,为了避免祸及妻子,戚继光选择了和正妻王氏和离,在无钱拿药,穷困中死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祸国殃民的王八蛋,是不会放过戚继光,这是讨好万历皇帝、新首辅的机会。 而且,女儿嫁了人,身份就从家里的女儿,变成了别人家里的儿媳,哪怕是嫁得再好,跟娘家也没什么关系了,夫唱妇随,才是惯例。 种种客观原因,造成了大明普遍的重男轻女的思维,重男轻女、选择性的溺婴和天价彩礼构成了恶性循环,供小于求。 溺女婴在大明不叫溺婴而是送养,女婴会被稳婆带走,父母是不会亲眼目睹女儿的死,而稳婆抱着襁褓并不回家,而是到各地都有的死老孩子沟,把孩子泡在水里,女儿有健而跃且啼者,稳婆则力捺其首,少顷,儿无声,将其捞出,埋在死老孩子沟里。 畸形儿,也是这样处理。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穷闹的,虎毒不食子,况且是为人父母,父母舍不得下手,让稳婆来做,这也是接生稳婆被广泛歧视的原因之一,下九流,甚至是贱籍才会做三姑六婆。她们杀孩子这事,人人皆知,稳婆做着做着,自己投河自尽的也有不少。 除了供需问题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律法问题,女儿嫁了人要迁户,就是把户籍迁徙到夫家,这样就是夫家的人了,这个时候,女儿在夫家过什么日子,没人知道,若只是日子过得不顺意也就罢了,若是被打骂,甚至是被杀了,只要民不告,官不纠。 所以父母往往都会在女儿出嫁的时候,索要一大笔的彩礼,再搭上一大堆的嫁妆,让女儿带到夫家,生怕女儿被瞧不起,这样女儿被人欺负了,也有银子使,至少可以通风报信,让父母知晓。 大明出嫁原则上,是有嫁妆的,而且很多。 除了律法问题,还有更严重的伦理问题。 成婚这笔天价的彩礼,往往给不到女儿,不是谁家都那么阔绰,其实就是卖女儿。 这女儿一嫁过去,发现嫁过去的人家,表面光鲜,负债累累,没有合理的理由,和离只能男方提出的年代里,基本无法离婚,嫁过去也是当牛做马。 女儿若回家讨要,反而被赶出家门,因为没带回彩礼,在夫家也受欺负。 这成婚本来就不是两个孩子你情我愿就行,是两个家庭的事儿,这一来二去的,最后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比比皆是,这不离也就罢了,这离了,彩礼也是个矛盾的祸根,凶杀案也不少见,所以才有门当户对这种经验。 当年大明皇室也遇到了这种问题,门不当户不对,跟皇帝门当户对,只有世袭的武勋,本身就是武勋,又变成皇亲国戚,无法无天为祸一方。 最终大明皇室,只能从平民百姓家里选择皇后了,皇后是百姓出身,这嫔妃一个个比一个来头大,后宫又是不得安宁,闹出了宣德年间废后的风波,最后都从民间择选了。 到了朱翊钧这个主少国疑的时候,更是麻烦,强悍宰相在朝,这个皇后,跟这个悍相不能有任何的关系,否则就是国朝不宁、祸及整个大明的大风暴。 当年霍光把自己女儿嫁给汉宣帝,汉宣帝故剑情深死活不肯,霍光妻子杀了皇后,强迫汉宣帝娶了自己女儿为皇后,霍光死后,满门都没了。 张居正折了个中,从河南陕州,找了个王夭灼出来,家里没人了,跟任何人没啥关系,跟皇帝这个孤家寡人,天生绝配。 彩礼的问题错综复杂,其中的矛盾比麻线团还要乱,哪怕是强悍如同明太祖朱元璋、百世一才的张居正,都是束手无策。 影响有严重?以浙江温州为例,在万历十五年时候,浙江温州,十丁之中,八无家室,成婚者亦生育鲜寡,民物渐稀少,四百里路,无一婴啼儿鸣,万物萧瑟。 “这倭国媳妇真的不跑吗?”朱翊钧往前凑了凑身子,低声说道:“这本来就是渡种的,生了儿子不得抱着儿子跑回倭国去?咱觉得不行,秦老也说了,这大明军兵攒三年的银子,也是能讨到媳妇的,要咱说,还是娶个大明姑娘稳妥些。” 秦肇一听黄中兴黄公子这个腔调,立刻嗤笑了一声说道:“你这后生也是一身的腱子肉,一看这一手的老茧,没少在军营里摔打,娶本地媳妇?娶的着吗?你看看那些个忙前忙后的后生,都是什么人?外乡人!在本地人看来,跑到人上海滩讨饭来了!” “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流寇,不知道哪天死了的死丘八,而且水师还有个问题,就是大风大浪做水鬼,你以为都跟你这贵人一样,那姑娘见了就生扑吗?” 朱翊钧听闻秦肇的揶揄,差点被骂红温了,拳头攥的极紧,张居正都不敢这么骂他,说他这个皇帝不食人间五谷,不知人间疾苦!作为天上人,朱翊钧已经非常非常接地气了,但还是发表了何不食肉糜的言论。 冯保立刻抬起了头,四处打量,发现没有中书舍人,才松了口气,这要是记下来,大明笑话集里,又要加一条了。 秦肇闭着眼,叹了口气,情绪不高的说道:“你知道当年戚帅在浙江招募义乌兵,练兵之后,出征的时候,见到的最多的是什么吗?是和离书!从大面去看,这些义乌兵都是去打倭寇了,是保家卫国,可是在一家一户私门看来,生死难料啊。” “本来许配的亲事,也黄了,本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嫁了人,本来举案齐眉也和离了。” “哎。” 秦肇之所以痛苦,就是他当年也曾许过一门亲事,家里遭了灾,无法成婚,秦肇心一横就从了军,在浙江征战了三年,衣锦回乡的时候,许配的妻子,都已经抱孩子了,后来受了伤,没了世俗的欲望,也没个后人,就认了两个义子。 战争,变数太大了。 “你看这倭女媳妇,看着不可靠,反而最可靠,为何?跑不了啊,这里是上海县崇义坊,看到坊墙了没有?哪个倭人能进得来?况且,她们才不傻,跑?倭国战乱频频,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她们缺根弦才跑回倭国。”秦肇非常肯定的说道。 世界是物质的,倭国那地方,乱的很,大明是天朝上国,能嫁过来已经是泼天的幸运了,况且还是军兵,高收入人群,甚至连女儿都能读女校的待遇,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的好去处。 秦肇说的那个军兵后生,都是倭女主动的,哪怕做个妾室也愿意那种,大约就是泼天的富贵从天而降,倭女把握住了机会。 “那就是说,咱们大明军兵家属,能接受这种外来的媳妇咯?”朱翊钧笑着问道,从长崎总督府舶来的倭女,良家都会和工匠组织联谊,内部消化,以前军兵没有联谊,是因为朱翊钧觉得委屈军兵,但看军兵讨媳妇这么难,朱翊钧打算发媳妇。 秦肇啧啧称奇的说道:“能,不过也就这一辈儿了,再往后几年,恐怕,军兵就看不上这些外来媳妇了,贵人啊,也不知道咱们天老爷到底怎么想的,军兵发全饷也就算了,咱大明军一百七十多年没全饷过了,不仅全饷,军兵妻室也发钱,啧啧,真的是变了天。” “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种好事的,这六个娃也就是到岁数了,等本地人反应过来,都该抢女婿咯。” “这一个月半钱银子,三个儿子三钱银子,啧啧,一个秀才也就这么点廪米,能不抢吗?” 朱翊钧发现发媳妇可以,但也就发几年,问题其实已经解决了大半,徐邦瑞的建议,走在了前面。 秦肇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贵人你是不知道,现在想入伍,难得很!个头、体态、视力都得好,差一点都不行,你使银子都不行,遴选卡的严得很,要是不合格,那是要连坐全营的,军法可不跟你胡闹!” “你合格了,使银子就行了?不行,还得有门路。” 朱翊钧愣愣的说道:“现在入伍这么难的吗?” 秦肇一看贵公子的神态,恐怕是联想到了贪腐上,赶紧说道:“这门路,是至少有两个军兵介绍,是硬性规定,退伍的也行,这就是保举,出了问题要连坐的保举,如果实在是没有军兵担保,举人也能保举,可不是知根知底,谁给你保举啊?” “歪瓜裂枣的孬种,我都不会保举,当了逃兵,我这九品官就当到头了。” “现在入伍,十选一都选不上,一个缺二十个人等,这京营水师,强就强在这里,现在营的后生,一个个都比我高一头了,厉害得很!” 门路不是朱翊钧想的那种,贿赂来的门路,而是硬性规定的保举,两个人做担保,逃兵、违反军纪连坐,军法从来都是这样,连坐跟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要不然打起仗来,不可能一条心。 这京营、水师一共就二十万人,缺一个补一个,一个萝卜一个坑,坑坑都有人等。 保证兵源等于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可不就显得京营水师,打起人来,砍瓜切菜吗? “这么难的吗?那秦老看,咱这体魄,能进得了京营水师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秦肇哈哈大笑的说道:“你指定行,你这膀子肉,快比得上大帅了,你要去,我给你保举,但也用不到我,戚帅给你保举,那更行了,天生的?” 大帅是陈璘,陈璘可是善战的武将,陈璘能开虎力弓,朱翊钧也能开,而且能发十矢,但最后一箭,中不了,而且再开虎力弓就要休息几天,要不然就会拉伤,但李如松能十矢皆中,而且次日就可以继续开弓。 李如松敢孤军深入冲锋在前当尖刀,是因为实力的强悍,小规模遭遇战,敌人远远的就被射死十几个,士气直接就崩了。 “不是,练出来的。”朱翊钧摇头,其中辛苦,他知道,没有天赋只能下苦功夫。 “了不得!了不得!”秦肇惊骇无比的看着朱翊钧,竖起了大拇指,不住点头说道:“你这后生了不得啊,这等毅力,天塌下来,都能扛得住哩!当真是了不得!” 大明皇帝是个很执拗的人,明知道骑射无用,他还是练到了十矢全中,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天赋,就用勤奋补足了部分天赋,因为是大明最大的贵人,这一身的武力,其实也没啥用处,也就跟骆思恭打架用了。 作为皇帝,操阅军马做做样子就够了,可朱翊钧就是想要尽善尽美,从来不喜欢做表面文章。 秦肇靠在椅背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笑着说道:“过不了几年,水师还得扩军,你看吧,松江水师一共就三个团营,可是总督府就有四个,一个总督府那么大的地方,需要腹地水师驻军维持羁縻,还需要巡视,帝国的海疆在扩张,水师就必须更加庞大。” “就算旧港总督府在天南极,可万岁爷下了令要设港驻军,加强羁縻,那鹰扬侯张元勋别说反对了,恨不得立刻就把水师请过去驻扎,保证他的后方,他好放心出马六甲海峡征战。” “哪怕是皇帝不愿意扩张,那帮做生意的海商,也要逼着朝廷扩军,哪个海商愿意提心吊胆的做生意?大明水师到的地方,才可能安心经营。” “万岁爷再喜欢银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抢劫,可是那些海寇,一定会抢的。” “秦老所言有理,八成还得扩。”朱翊钧笑呵呵的说道。 这年头,人老的都快,尤其是操劳过度,秦肇四十五岁,两鬓斑白,看起来像是五十五了,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婚事,年轻人结了婚生了娃,这才算是后继有人,所有的牺牲才值得。 “秦照磨!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去接亲的队伍,和那楚公子打起来了!”一个年轻人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指着外面,大声的说道:“秦照磨,快去看看吧!” “欺人太甚!”秦肇猛的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大声的说道:“在衙门和水师当差的不许去,其他人,抄家伙,跟我去救人!” 祥和热闹的崇德坊,立刻沸腾了起来,朱翊钧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去问问。”朱翊钧看向了冯保,这秦肇要去平事儿,就打了个招呼,带着人就走了。 冯保很快就回禀了情况,这六个成婚的后生里,有一个娶了倭女,或者说这倭女仗着大明军兵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赖上了这军兵,还有两个娶了织娘,两个娶了同乡介绍,最后一个娶了本地人。 就是这娶了本地姑娘的军兵,秦肇的义子,秦忠科,这秦忠科是个孤儿,是秦肇负伤后从养济院领养的,说是义子,其实就是亲儿子了,而秦忠科娶这本地妻子,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名叫任秋白,取自白居易诗词里的唯见江心秋月白。 这诗情画意的名字,是任秋白的父亲给起的名,是个举人,没考中进士,任秋白的父亲远赴贵州做流官,这一去,却死在了疟疾之下,这任秋白的弟弟是个浑人,就把家产给独占了去,不仅如此,还非要把任秋白‘许配’给这个楚公子。 这楚公子是个病秧子,打小就体弱,而且才十岁,说是许配,其实就是发卖到楚家做童养媳。 任秋白是嫡出,亲生母亲是大家闺秀,可是去得早,这弟弟是继室所出,任家发生的这一切,这都是继室的主意。 这赶巧了,任秋白还没进楚家的门,朝廷就废了贱奴籍,这童养媳是决计不允许的,两任知县都不是善茬,阎士选、姚光启都是狠人,申时行更是歹毒,朝廷的政令说执行,那就要彻底执行!童养媳查到,轻则罚没,重则抄家,对抗新政,可不是能用银子赎命的轻罪。 任秋白在废除贱奴籍当天就跑了,跑回了姥姥家,躲这些祸害,姥姥家一看这楚家、任家咄咄逼人,就想把这外孙女许给军兵,要知道当了军属,这楚家、任家再逼迫,那大明水师的法司松江镇水师镇抚司,也不是吃素的。 这秦肇的儿子秦忠科,今天去接亲,路上出了事,楚家抢亲来了! “陛下,秦肇手下有首级功七,都是倭寇,带甲三,万历三年之前打的首级功;秦忠科手下有首级功三,两倭寇、一红毛番,都是去年在对马岛营造港口时杀出来的。”冯保这话再明显不过了,这是有功的军兵,是大明水师的基石。 冯保之所以这么说,是怕秦肇、秦忠科吃亏,这是自己人,帝党中的铁杆帝党,基本盘中的基本盘,他这个大将军府的黄公子,若是不马上行动起来,说不过去的。 朱翊钧一拍桌子,对着赵梦佑说道:“带上火器,走!今天,就是耶叔来了,朕都不能让秦家父子受这个委屈!” 冯保一挥手,大声吆喝道:“同去,同去,黄公子可是大将军府的贵人!今天,这事儿,黄公子管定了!什么狗屁楚家任家,崇德坊今儿个要是受了欺负,明天,天都得塌下来!大家都同去!” 冯保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再大的事儿,这里是水师的老巢松江府,上海县城驻扎着三千缇骑,城郭还驻扎着三万随扈京营,就是泰西那边的神真的下凡,都得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朱翊钧带着一群人耀武扬威,紧随其后,那叫一个嚣张跋扈,缇骑甚至把肃静和避让的牌子都打了出来开路,绝对不能让皇帝看热闹晚到了,朱常治兴奋无比,在赵梦佑怀里,攥着小拳头,锤着铁浑甲,手都锤红了。 这很不稳重,但因为是打着大将军府黄公子的名号行事,就没有问题了。 朱翊钧没有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到了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楚云天!你不要太嚣张了。”秦肇扶着儿子,对着一个锦袍男子,愤怒无比的说着话。 秦忠科是个身高快七尺的汉子,但被人给打了,身上好几个鞋印子,他倒是没事,就是有点狼狈。 “秦瘸子,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亲我也抢定了,我楚家的人,谁都别想带走!”楚中天看着秦肇,厉声说道:“一群流民,一朝得势,还想骑到我们楚家头上!日后这上海滩,我楚家还能抬得起头?!” “天王老子,谁叫我?谁叫我?”朱翊钧慢步走了出来,缇骑已经开好了路,朱翊钧一步步走到前面,看着秦忠科的样子,眉头紧蹙的说道:“怎么被打的如此狼狈?” 新郎服都被扯碎了,倒是没受伤,没见血,倭寇都没有让秦忠科这么狼狈过。 这楚中天嘴上说的嚣张,可是下手还是有分寸的,真的见了血,松江镇水师镇抚司就该找他们家麻烦了。 “有军纪,出营不得私斗,违令者除籍,我儿是军,他们是民,打不得。”秦肇眼睛通红,替儿子回答了这个问题,军纪如山,秦忠科就是再愤怒,也不能动手,只能挨打。 这也是秦肇让当差的不要去的原因。 “好汉子,这事咱来管。”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一下,面色变得更加冰冷了起来,这什么狗屁的楚公子,他倒是要看看这松江府,还有比徐阶更难缠的势要豪右? “楚中天,是吧。”朱翊钧打开折扇,看向了对面的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今天这事儿,咱管了,你划个道来,怎么才肯放人?” 对方手里有人质,任秋白的花轿在对方手里。 “你是何人?”楚中天还是知道些分寸的,这贵公子带着缇骑来的,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 朱翊钧面色冰冷的说道:“蓬莱黄氏,大将军弟子黄中兴,住在奉国公府,楚中天,你觉得秦家父子是流民,那咱呢?” “好,贵人!”楚中天咬着牙回答道,他完全没料到这种局面,这秦肇父子什么时候和大将军府扯上关系了?今天这是结结实实的碰到了铁板上。 “黄贵人是京城来的,既然是大有来头,想必是讲道理的,那我楚家给了银子,买了任秋白,花了足足五千两银子!” “朝廷废了贱奴籍令,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任秋白的贱奴籍废了,可是这任家没把聘礼退给我,我楚家、任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婚事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 “这任秋白,给我弟弟做儿媳,委屈她了吗?躲了起来,死活不肯嫁。” “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里可是有聘书的,任家出的。” 楚中天将一纸聘书递给了一名缇骑,让缇骑转呈,的确是非常合法的聘书,父母之命,继室是家里唯一的长辈儿了。 楚中天在黄公子确认了聘书之后,才狠狠地啐了一口说道:“这但凡是讲点道理,这秦家就不该结这门亲的!秦瘸子明知这情景,还非要抢,不懂礼数!” “皇爷爷,戚帅调了三个步营入了城,两个围了这里,一个围了楚家。”冯保提醒陛下,精神点,别丢分! 戚继光摆明了阵仗,不爱惜自己的名声,让皇帝可劲儿的闹翻天,闹得小了,戚帅不满意。 秦忠科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聘书来说道:“你有聘书我也有!还有,嘴巴放干净点,再说我爹瘸子,我杀了你!” 朱翊钧看都不看秦忠科出示的聘书,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敢动咱的人,咱数到三,你把人给咱,这事儿,咱慢慢跟你掰扯,若不肯,立刻,踏平你们楚家!” 一个小厮惊慌失措的跑到了楚中天耳边,急切的说了两句,显然,楚家被围了这个消息,楚中天一清二楚。 “黄公子,莫要欺人太甚!”楚中天惊恐无比的说道。哪有这样的,不答应就踏平,这特么的讲讲道理好不好!到底谁划下道来?一言不合要灭人满门? 这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大恶人! 朱翊钧就是在等京营入城,他才说两句,让楚中天划道。 “三!” “二!” “给给给!黄公子,留情,留情!”楚中天吓傻了,这混不吝,真的说到做到!他不敢赌,没了家世,他就是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赌这个大恶人在吓唬人吗? “还以为你多勇呢,就这?”朱翊钧看到花轿被抬了回来,秦忠科确认了新娘子没有受伤,才放下了手,嘲弄这楚中天,还以为这楚中天多霸气呢,学人抢亲,感情也这么怂,杀全家的时候,跪的这么快。 楚中天当然有话说,你特么的三千军围家宅,九斤火药的火炮都堵大门了,这再勇,敢跟你说一个不字? 楚中天满脸难堪的说道:“我放人了,黄公子能解围了吗?” 面前这位黄中兴,还没下令解围,这手指头缩回去,他们家都得死全家,这可不是咒骂,是物理意义上的死全家。 他来抢亲就足够颠了,这黄公子太颠了,比他还颠! “不行,不能解围,跟你这种人说话,就得枪顶在你全家的脑门上,你才能听得进去。”朱翊钧连连摇头说道:“你过来,站着别动。” 楚中天一脸奇怪的走了上来,脸色都是酱色,今天这人,丢大发了! “秦忠科是吧,去上去踹他,你身上有多少脚印,就踹多少回来。”朱翊钧可记得秦忠科的狼狈样儿,这事儿,不能以楚中天认怂结束。 “我看你们这些狗腿子谁敢动,谁动谁死!”朱翊钧看向了那群家丁,缇骑的火铳已经对准了他们。 没完,今天这上海滩楚公子的面子,丢定了! 这就是纨绔之间的狗斗,他楚中天不讲理,黄公子当然会更不讲理! 京师第一纨绔,绝不丢分! 第707章 迟到的正义从来都不是正义 事后谁敢为难秦家,朱翊钧就敢为难他们,楚中天抢亲是为了自己的脸面,朱翊钧为难楚中天也是为了自己脸面。 在恶人磨这种事的基本逻辑里,比的就是谁权势更大,谁的背景硬,不是讲道理。 秦忠科用力的盯着楚中天,往前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最终没有踹下去。 “哈哈哈,怂货!”楚中天看着秦忠科的样子,就直接笑出来了,他的确得罪不起黄公子,黄公子拿着枪顶在他的脑门,可是这秦忠科这种情况下都不动手,软蛋一个。 真的是软蛋吗?秦肇首级功七,秦忠科首级功三,杀倭寇的时候,秦忠科可没软哪怕一下。 “有军例。”秦忠科攥紧了拳头,最后还是吐了口浊气说道。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咱跟首里侯说,你踹就是了,没事,首里侯不会为难你的。” “那也不能踹,俞帅说,要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他是民,我就不能打他,我今天打他,以后我就要借百姓脑袋一用当军功了。”秦忠科连连摇头说道。 在这个杀良冒功普遍存在的年代里,大明京营、水师,对此的规定是极为严明的,目的就是防微杜渐。 大明水师的军纪和京营一样的严苛,对军兵进行了洗脑式的规训,只要他一天是水师军兵,楚中天一天是民,他秦忠科就不能动手,军队条例素来如此,一刀切,蛮不讲理。 “你还挺会讲道理的啊!”朱翊钧反倒是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挥了挥手说道:“没事,你不去没事,上!揍他!” 朱翊钧可是仗势欺人的京城第一纨绔,秦忠科不打,他打! 狠揍就完事了! 楚中天立刻垮了脸,这黄公子已经不讲道理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是无法无天。 而此时不远处的酒楼里,张居正戚继光正在面对面下棋,这南巡对他们而言都是休假,他们距离崇德坊并不远,那里发生的事儿,他们一清二楚。 “你不拦着,还非要拱火?”张居正有点想不明白,戚继光听从诏令,调兵入城,拿出了不踏破楚府不罢休的气势来,若是作战,那是气势如虹,可这不是作战,这个时候,戚继光最珍惜的军例,仿佛形容虚设一样。 “我以为陛下要借着这个事儿,收回我的兵权。”戚继光随意的落子,非常平静的说道。 “额…你倒是坐得住!”张居正彻底沉默了。 现在是皇帝巡视松江府的时间,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大明皇帝才会回北衙,大将军戚继光不在京师,京营七万兵在李如松手里,这大将军府的黄公子,在松江府无缘无故把对方的家门给踏平了,那京师的那些言官们,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还不可劲儿的弹劾? 皇帝顺势就坡下驴,明升暗降,表面上,再给戚继光更高的待遇,背地里,把戚继光的军权夺了。 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帝在掌权之后,还能容忍军队有这样偶像一样的人物存在,这是最基本的人性,戚继光这种屡战屡胜、刀刃向外的强将,对皇位的威胁,是物理意义的。 李世民连魏征都能容忍,但李靖都快病死了,也要带着一起征伐高句丽。 戚继光的想法是对的,皇帝是不是要趁此机会,要收回兵权?连张居正内心深处都有一些担心。 大明皇帝长大了,戚继光也有点老了,大明四方畏惧于京营、水师的强悍,不敢冒犯,卸磨杀驴,马放南山,似乎到了一个不错的时间节点。 “胡思乱想。”张居正强行为自己的弟子朱翊钧辩白了一句,大明皇帝就是去胡闹了,不是要收回兵权,不要想太多,这个辩白显得有点苍白无力。 “没什么。”戚继光倒是颇为平静的说道:“陛下不会把事情做的太难看,要不就没有必要,每到一处,就去祭拜忠勇祠了,上次陛下去了岳王坟、于公祠,拜祭之后,就又赏赐了一番我这个奉国公。” “我自问,算得上是忠勇之士。” 祭岳王、于公有感,皇帝大肆恩赏了一番戚继光,岳飞和于谦已经作古,可戚继光还活的好好的,非常健康,吃嘛嘛香,哪怕真的让他交出兵权来,皇帝也不会搞出清算的把戏,朱翊钧要脸,不想活成笑话。 至于戚继光为何不肯对抗?戚继光的抱负得以展布,没有那么多的意难平了,陛下振武之心和操阅军马一样的坚持不懈,为了帝国的稳定、为了不制造更多的兴文匽武的风力,戚继光并不打算对抗。 “世人都说,这京营是我戚继光的京营,甚至叫戚家军,可这京营,本来就是陛下的京营,先生,平心而论,你说没有陛下,京营会有今天这种气象?绝不会。”戚继光再次强调了京营是陛下的京营,他是陛下委任的京营总兵,陛下要做什么,都是对的。 “独木难支,掩映成林。”张居正思索了一番,回答了这个问题,独木难支,靠他张居正或者戚继光,他们这样的臣子,京营、水师都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景象,振武极其艰难,而掩映成林,是说志同道合的同志者多了,才能形成规模。 新政之鼎盛气象,很好。 “戚帅,元辅,抢亲那边,松江镇水师镇抚司到了。”陈大成汇报了新的情况。 大明军纪的确规定了军兵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能对百姓出手,但不代表军兵,就完全受人欺负,虽然很多军民冲突的时候,镇抚司都会和稀泥,但有人和稀泥,已经很不错了,以前的时候,军队镇抚司败坏后,军兵打官司要去衙门,才是最糟糕的情况。 “元辅,戚帅,上海知县姚光启带着衙役到了。”游守礼游七告诉张居正,姚光启已经来了。 除了镇抚司维护军兵利益之外,还有衙门来保证基本的公平。 哪怕是没有‘黄公子’凑巧碰到了今天抢亲,这楚中天,也不可能带得走任秋白,大明的律法、水师法司镇抚司、大明朝廷衙门,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军兵除了拥有较高的物质报酬之外,还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这才是振武,不是给了全饷,就是振武,对军兵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要给予更高的社会地位。 “看来,该咱们上场了。”张居正看热闹的兴致不高,他有点拿不准皇帝的心意,到底是在胡闹,还是要借此收回兵权,他本来就是想看个热闹,但他并不想看收回兵权这种热闹。 真的到时候了吗?张居正有些怅然若失。 楚中天被打的极为狼狈,像只狗一样的趴在地上,赵梦佑作为皇帝手中的刀,没有折扣的执行了陛下的命令。 “嘿,有意思,有意思,全都到了。”朱翊钧看向了姚光启,点了点头。 姚光启是吴中姚氏的贵公子,他可是很清楚蓬莱黄氏黄中兴这几个字的含金量,而且姚光启知道黄公子和皇帝是一个人,因为他亲眼见过,不是猜出来的。 黄公子、王谦、姚光启,京师三大纨绔,一个比一个无法无天的那种纨绔,横行无忌。 “大将军府门下的贵公子?我劝你适可为止,想想大将军在朝,你这么做,会让大将军多么为难!无故私自调兵入城,你疯了吗?!”镇抚司镇抚使见到了黄公子,立刻凑上前,焦急无比低声说道:“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吧,别给戚帅找麻烦。” 超过一百人的调动,需要走非常繁琐的流程,皇帝的诏令除外,皇帝用兵可以不走兵部,这就是朱翊钧辛苦这么多年掌握到的军权,直接下令给戚继光就行了。 “嗯?”朱翊钧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意味深长的看着松江镇抚使。 “诶,不对啊,戚帅素来军纪严肃。”镇抚使忽然眉头一皱,惊骇无比的退了三步,他刚才这个距离,已经僭越了,无诏宣见,无令近身三丈,意欲何为?僭越的很! 镇抚使已经转过弯来了,这黄公子绝对是皇帝!三个京营步营已经入城,一个围了楚家,两个围了崇德坊,戚继光做事素来以身作则,既然调兵,一定是流程上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民间和军中的认知差别,民间觉得戚继光可以随意调动京营军兵,但没有圣旨,他要调动一百人以上,也要通过兵部繁琐的流程,但军伍中人,只要稍微想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不是戚帅发疯,而是黄公子的身份有问题。 朱翊钧从来没有真正的掩饰过自己的身份,因为不用,就像现在,镇抚使猜出来,也只能配合演出,而不是揭穿皇帝的身份。 姚光启认识大明皇帝,正在思考要不要行礼,坏了皇帝的兴致,镇抚使一个照面,就把黄公子真实身份给猜了出来。 “这件事咱不管的话,你们镇抚司会怎么处理?”朱翊钧比较好奇,镇抚司会怎么和稀泥。 镇抚使思索了一番,无奈的说道:“讨要回秦家媳妇,楚家赔礼道歉,顶多杖二十。” 镇抚使没有隐瞒,这种事顶格处理也就是杖二十,再想做更多,也是无能为力了。 “就是这么和稀泥,所以,这个楚中天才敢来抢亲!”朱翊钧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楚家为了所谓的面子,跑到街上抢亲,成与不成,他楚家的面子、里子就都有了,和大明水师直接冲突,全身而归,就是面子,任秋白就是里子。 军衙也好,县衙也罢,最多做到这个地步了,楚中天甚至都不会挨打,更不会道歉,楚家的后路早就想好了,衙门真的问责,就推出去一个替罪羔羊,家里随便找个家丁顶罪,挨二十杖,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朱翊钧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当事人秦肇、秦中科能够接受,朱翊钧也不能接受。 他现在不为基本盘里的基本盘出头,日后,他受委屈的时候,哪个军兵听他诏令? “咱来处理吧。”朱翊钧让冯保抬了张椅子来,他往上一坐,也不说话,一言不发的看着狼狈的楚中天。 “要杀要剐,都随黄公子的意!但我没错,我弟弟多疾,我不帮他,谁帮他!”楚中天也不顾什么贵公子的脸面,席地而坐,和皇帝正面对坐,仍然非常执拗的说道。 楚中天看起来理由十分的充分,朱翊钧没有搭腔,而是笑着说道:“衙门到了,镇抚司到了,可你家里人还没到,这样吧,咱们打个赌吧。” “咱把你的家里人提到这里,看看你家里人的选择,一,维护你,二,放弃你,咱赌你们上海楚氏,一定会抛弃你。” “要是你的家里人没有抛弃你,咱就放过你,你的家里人抛弃你了,任由咱处置如何?” “毒士!”楚中天厉声说道,太歹毒了,简直是太歹毒了!他的父亲会如何选择,楚中天已经猜到了,可势比人强,他只能接受。 “你为什么不去衙门、镇抚司打官司?连最基本的法司流程都不肯走,直接跑来抢亲,还把秦忠科给打了?你目无法纪,咱也目无法纪,不就是仗着军纪严明,知道秦忠科无法还手,才如此胆大妄为,就你的这些家丁,都不够秦忠科一个人打的。” “你是豪门,咱也是豪门,豪门斗法,不都这样?道理?你不讲道理,咱为什么跟你讲道理。”朱翊钧嗤笑一声,毒士?大家都是势要豪右,谁比谁狠毒? “冯伴伴,去把楚公子的亲爹给提来,咱要看看是父子情深,还是断尾求存。” 嚣张跋扈黄公子,根本不给楚中天选择的机会,直接让人去抓人去了。 没有让黄公子等太久,没一会儿,楚中天的父亲就到了,楚中天的父亲,名叫楚训孝,被人带来的时候,楚训孝看都没看楚公子一眼,径直走到了黄公子面前,满脸堆笑的作揖说道:“黄公子自京城来,小儿无意间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楚老爷觉得今天的事儿,就一句冲撞了咱就能结束的吗?”朱翊钧一打折扇,轻轻摇动,笑着问道。 “这,犬子也是为了弟弟,意气用事,才做出这等事儿,该罚,该罚,黄公子,咱们借一步说话?”楚训孝低声说道:“不知黄公子怎样,才肯让围了家宅的军兵退去。” 对楚训孝而言,如何让围困他们家的军兵撤离,才是燃眉之急,至于楚中天,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杀了他?”朱翊钧转头看了一眼楚中天,笑眯眯的说道。 “黄公子…这…”楚训孝声音几乎哀求一样说道:“借一步说话如何?” “爹!”楚中天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父亲居然真的如此简单的抛弃了他,甚至没有多说一句。 有的时候,没有明确的回答,就是一种回答,为了家族的存续,楚训孝所谓的借一步说话,和溺女婴的父母,让稳婆下手一样,都是一个遮羞布罢了。 朱翊钧靠在椅背上,玩味的看着这楚家父子,整日里仗着自己家世,胡作非为,欺负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却被黄公子给欺负了。 “楚中天,你为了你们楚家的面子,冲锋陷阵,自己带着家丁来,是你爹授意你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朱翊钧对这个问题非常好奇,楚中天是听说了今日成婚,义愤填膺,还是楚训孝为了家族的脸面指使楚中天。 这个问题很重要,也很扎心。 楚中天垂头丧气,低声说道:“我父亲让我来的。” “你不要胡说!你给家里招了天大的祸,还敢胡说?”楚训孝怒火中烧,厉声骂道。 楚中天厉声说道:“我哪里胡说了?不是你说,今天这口气,我们楚家就这么咽下去了,日后咱们在上海滩就抬不起头了吗?怎么是我胡说了?” “我明确说过,让你带人来抢亲了吗?” “你没点头吗?” …… “哈哈哈!”朱翊钧大笑了起来,他们已经开始互相指责了,仿佛所有的错,都是对方的错。 冯保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说道:“皇爷爷,先生和将军来了。” “快请。”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先生,戚帅。”朱翊钧倒是颇为客气,毕竟他现在是黄公子,戚继光和张居正见皇帝客气,也没法行礼,毕竟现在是以黄公子的身份行事。 “他还没死?”戚继光惊讶无比的看着活生生的楚中天,张居正和戚继光之所以认为轮到自己出场了,就是出来善后的,他以为皇帝已经下令杀人和踏破家门了,结果楚中天也就被揍了一顿。 皇帝陛下发了飙,不见血,戚继光是第一次见。 但这话在外人听来,就觉得非常合理,黄公子这么嚣张,都是戚继光惯出来的,这黄公子还没喊打喊杀,反倒是戚帅来了,就问人为什么活着,这不是骄纵是什么? 朱翊钧笑着说道:“他要是把秦忠科打伤了,他现在就死了,咱,很讲道理的!” “楚中天,咱答应你的,你放了新娘,咱就给你仔细说道说道这件事,你们家花了五千两银子,给你弟弟买了个童养媳,这任秋白的卖身契,就是买卖的契约,对吧。” “是。”楚中天来抢亲,都是因为被废掉的卖身契。 “那咱问你,这五千两银子,有一厘银,给了任秋白吗?”朱翊钧立刻问道。 “没有。”楚中天低声说道。 “朝廷有令,废了贱奴籍,废了就是废了,你们不去找任家退了这五千两银子,反而找秦肇父子的麻烦,是何道理?”朱翊钧冷冰冰的问道。 楚训孝低声说道:“那任家仗着家大业大,说:任秋白已经发卖,就没有退回的道理,既然卖身契没了,就换成了聘书,那五千两银子,就是聘礼。” “为什么你不敢找任家麻烦,找秦肇父子麻烦,因为你们惹不起任家这等官宦人家,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朱翊钧坐直了,有些嘲弄的说道。 任秋白的父亲是举人,任秋白的叔叔是进士,能出进士,基本都不算小门小户,势要豪右也有等级之分,官宦人家,楚中天惹不起,就跑来欺负秦肇、秦忠科了。 “你看,那边是镇抚司,这边是衙门,这件事,你们很清楚,不能善了。” “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呢?咱一清二楚,不过是生米煮成熟饭,今天把亲抢了,只要把任秋白带回你们楚家,就是你们家的人了,哪怕是法司衙门追究,任秋白已经入了你们的家门,还能怎样呢?”朱翊钧看着楚中天问道:“是不是打这个主意?” 这真让任秋白被楚家带走了,哪怕是镇抚司走司法流程,去讨要,这任秋白也进过他们楚家的门,那就是不清不白,先造成既定事实,木已成舟,镇抚使和知县,还能因为这种事,喊打喊杀吗? “是。”楚中天面色酱红,低声说道,拼家世拼不过,连阴谋诡计都被看穿,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说了出来,简直是无地自容。 “这件事,咱既然管了,就会管到底,你们家那五千两银子,咱给你家讨回来。”朱翊钧合上了扇子,宣布了处置结果。 “是不是以为就此结束了?嘿嘿嘿,你们得罪黄公子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朱翊钧打开了扇子,轻轻摇动了下,看着楚家父子,极为无情。 就事论事,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抢亲的事儿,以楚中天挨揍、楚中天父子相隙而告终,抢亲的事儿,的确到此结束。 可楚家、任家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戚继光和张居正彼此眼神交汇了一下,他们俩都误会皇帝陛下了,皇帝压根没想过借,着这个事,收回兵权,陛下纯粹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仗势欺人,就是要把这不平事就是要管一管。 朱翊钧看着秦忠科笑着说道:“喜宴,咱就不去吃了,不用担心,日后没你们的事儿了,好好过日子就行。” 剩下的斗争,就是朝廷和地方之间的矛盾,皇帝和势要豪右之间的矛盾了,和秦肇、秦忠科没有关系,他们再掺和其中,对他们反而不好。 “谢黄公子大恩,铭记五内。”秦肇行礼,带着崇德坊的乡亲们离开了,秦肇是个老油条,在跟黄公子闲聊的时候,就多少有点觉得黄公子这个人,有点怪,方方面面都很怪,不长胡子的近侍、规矩比天还大、看起来平易近人,但自有威严。 这等贵人,却满手的老茧,这么奇怪的人,当时秦肇就觉得,不仅仅是黄公子那么简单。 张居正和戚继光出现的时候,秦肇确定了,黄公子就是皇爷,这再明显不过了,张居正和戚继光想要行礼,却不能行礼的模样,秦肇看在眼里,陛下把这事儿管了,那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后患。 喜宴,皇帝是指定不能去了,但礼金已经上了,心意已经到了。 朱翊钧回到了燕铮楼,这是松江府上海县的燕字楼,富丽堂皇,他回到这里,从黄公子变成了皇帝,他看向了姚光启说道:“任家那五千两银子,让任秋白的弟弟和那个不省心的继室,立刻归还楚家。” “缇帅,立刻让松江府稽税院,对任家和楚家全面稽税,从严从重处理,必须要让天下人知道,军兵不对民出手,是军纪严明,但也不是任人宰割,任人欺负的!今天,朕必须为他们做这个主!” “先生以为呢?” “陛下不为军兵做主,闹到浙江九营入城剿匪的地步,为时已晚,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闹一闹也好,不闹,谁都觉得军兵是案板上的一块肉,那楚中天,骂九品照磨是瘸子,骂忠勇军兵是流民,不能这样,也不该这样。”张居正十分认可陛下继续追究下去。 抢亲的事儿,的确到此结束,可是不把军兵当人看,一口一个瘸子,一口一个流民,是张居正不能接受的,等于振武的新政失败了。 富国强兵,是张居正新政自始至终的主要主张。 迟到的正义从来都不是正义,只是补救。 “戚帅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这是左膀右臂。 “陛下圣明。”戚继光俯首说道,他之前还以为陛下要手刃楚中天…之所以这么以为,当初京师笔正陈有仁,美化倭寇劫掠东南、诋毁大明军东征平倭,就被陛下给当街手刃了,他是奔着直接抄家灭门去的。 结果,陛下还是走了流程,要把他们两家查个底朝天,合理合法的追究下去。 有些人是经不起查的,只要细究,腚底下一堆的脏事。 “如此,姚知县,竭力配合。”朱翊钧看向了姚光启,做出了进一步的指示。 “陛下,其实任家的罪证,臣已经查清楚了…”姚光启俯首说道,哭驾是历代皇帝巡视的传统节目,地方官员为了满足巡视皇帝的正义心,都要准备一些冤案让皇帝伸张正义。 而任家,就在哭驾的名单之上,本来就该皇帝代表正义审判。 “哦?他们家干了什么事儿?”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第708章 冻死不折屋,饿死不虏掠 第708章 冻死不折屋,饿死不虏掠 皇帝出行的规划,都是早就定好的,是为了给地方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至于大家都失了体面,而上海知县姚光启,更是早就准备好了正义执行的哭驾,等待皇帝陛下来正义裁决,来满足皇帝的正义心。 皇帝出巡,不能一片和和美美,一定要有问题,要不皇帝不是白来了吗?但一定不能有大问题,一旦有了大问题就会牵连到自己的头上,官帽子、人头,都会丢。 而这个任家,就在哭驾的范畴之内,属于既能满足正义心,又不至于牵连到他姚光启的头上。 “任家和楚家,通倭、贩售阿片。”姚光启先把两个足以族诛的大罪名告诉了陛下,他俯首说道:“陛下,楚训孝不敢开罪任家,是因为,把人家任家惹急了,说不定明天他们楚家全家老少,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前内阁首辅谢迁死后,谢迁的家族就被流窜的倭寇给灭了满门,其案件之惨烈直达天听,甚至惊动了皇帝。 楚家可没有什么前内阁首辅的长辈,自然不敢和通倭的任家造次。 姚光启一五一十把自己调查到的情况,告诉了陛下,楚家的通倭,是任家介绍的,确切地说,这个任秋白是他们两家彻底合作的投名状,雷霆之怒株连九族的时候,一定会连累到他们楚家,变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才能放心做生意。 任家和楚家的通倭,主要是往倭国运送粮食,因为倭国非常的缺粮,粮价极高,但大明律法禁止往倭国贩卖粮食,而贩卖粮食的路线非常古怪,整个路线是完全脱离了大明腹地。 “也就是说,从元绪群岛拉上足够的粮食,虽然在通关文牒上,是运往松江府,但在离开了首里府的时候,就会向北,抵达了倭国,换取倭奴,运回元绪群岛,在兰老岛达沃城集散之后,这些奸商摇身一变,将获得的货物运送回大明换取白银?”朱翊钧惊讶这条链路。 这些人是真的会钻漏洞,这里面最大的风险,就是运粮船从首里府出发到抵达倭国这段路,只要这一段不会被发现,那么其他的航程,都是完全合法的!可以说是非常隐蔽了。 “是的,一切的手续都是合法的,这还是去年大计的时候,和首里府第一次对账,才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去年自琉球那霸港流入大明的米粮少了整整一百三十万石,我们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姚光启俯首说道。 这个漏洞就是四大总督府市舶司的账目是独立审计的,而且审计的时候,朝廷更加关注督饷馆,这就涉及到了朝廷的岁收,而对于货物明细,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审计了,这种独立,其实是总督府制度建设不完整导致的。 连殷正茂都要受吕宋士族的气,读书人的广泛缺乏,让总督府的账,本来就十分的稀碎,能把税抽明白,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当松江府和首里府对账的那一刻,这个不大不小的制度上的漏洞,就被发现了。 一百三十万石的粮食,就是任家、楚家赚大钱的来源。 “至于贩运阿片,则是楚家带着任家一起。”姚光启继续奏闻,贩卖阿片这买卖,则是楚家的独门绝活,任家之所以愿意让任秋白‘下嫁’,也是看上了阿片丰厚的利润。 至于海防巡检的搜检?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这买卖做了几年了,都没出事,朝廷因为僵化,向来反应缓慢,在朝廷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脱身了,或者干脆离开了大明,前往了元绪群岛,做千岛之国的国王,逍遥快活了。 任家和楚家这个想法是极其正确的,但姚光启盯上了任家的时候,发现了任家不同寻常的举动,顺藤摸瓜,抓到了任家和楚家贩运阿片的铁证,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他们把阿片卖到了倭国…”姚光启奏闻了阿片的具体出处,相比较严防死守的大明腹地,不如送到倭国来的安全。 通倭卖粮食、卖阿片给倭国,然后带走倭女和倭奴,这就是这个案件的古怪地方,需要皇帝处置,因为所有违法行为都是在海外发生,而且受害的是倭人。 楚家人和任家人,打心底瞧不起大明军兵,大明水师一年220万银的军费,了那么多钱,才杀了几个倭寇? 他们楚家和任家做这生意,一年能从倭国运三千到三千五百名倭奴和五百名以上的倭女,不比你大明水师来的效率? 他们从来不会想,他们能这么干,对倭人予取予夺,是因为水师在侧,让倭人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接受他们的朘剥,否则恶劣的海贸环境之下,他们的船都到不了,到了也是被抢劫,海贸更是无从谈起了。 这是这些势要豪右一贯的思维,所有的收获,都是依靠我自己的努力,从来没想过,脱离了大明这个环境,会是什么下场。 “看起来,他们残害了倭人,但做买卖做生意是要赚钱的,阿片球在倭国才几个钱,又有多少人能吸食的起?只有想方设法的打开大明的市场,才能获得泼天的富贵,看起来他们现在在霍霍倭人,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危害大明了。”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商贾逐利,以利益为导向,尤其是做这种绝户买卖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家国情怀?最后还是祸害大明百姓,就以阿片为例,倭国才有多少势要豪右能够造的起这么贵的东西? 姚光启颇为诚恳的说道:“陛下,不是过不了多久,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干了,海防巡检已经查获了几条船,上面有阿片,一共七箱,估计是为了试试大明海防巡检的稽查力度,这些船都和他们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翊钧听到这里,点头说道:“稽税、巩固证据、抓人吧。” “陛下,他们还干了点不是人的事儿。”姚光启眉头紧蹙的说道:“他们弄了个航海保险,弄得一地狼藉。” “哦?”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详细说说。” 大明航海保险政策,是以安特卫普,也就尼德兰(比利时)地区南方城市,保险商人的商业模式为蓝本构建,专门为了促进海贸发展推出的政策,而大明官衙的保险,主要集中在远洋商贸,水程在五万里以上,远洋距离的贸易保险,盈利大概只有3%左右。 至于五万里以下的近海海贸保险,则交给了民间商人,任家和楚家,就是做的大明领海保险。 得益于大明海事学堂、舰船设计院的建设,大明回航率累年递增,从最开始的八成,增加到了现在的九成半,而大明领海保险业务因为大明领海的安全,可谓是稳赚不赔。 任家和楚家搞得一地狼藉,玩法,可谓是非常的恶心,主要是任家。 任家从来不自己出面,而是在街面上寻找一个经纪买办,而且还多数找的是外地人,不是松江府本地人,这样跑路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以价格低廉、赔付高为主要竞争手段,给兜售保险的业务员,极高的权限,业务员在兜售的时候,往往利用自己的权限,给出返点的许诺,除了返点之外,就是承诺高昂的利润。 到这一步,其实这个买卖,已经脱离了保险本身的定义,这些业务员开口就是回报率,一年五六个点都是少的,而且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因为这些银子都会以高昂的利息借出去,与其说是保险,不如说是集资、借贷的当铺生意。 在集资足够多的时候,外地的经纪买办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业务员们也很清楚自己干的什么,当经纪买办消失的时候,也会隐姓埋名,甚至是改头换面,换一家继续干。 真正拿到了大笔银子的任家,反倒是隐藏在幕后,这也是这些年,任家的地盘越来越大,银子越来越多的原因,苦哈哈的办工坊、累死累活的海贸,哪里有搞这种集资、放贷来钱快? “这搞得松江府的海商,一直在跟申巡抚吵架,要官险专营,推出领海、内河漕运保险来,不要再让这些财迷心窍的家伙,破坏保险市场,破坏营商环境了。”姚光启颇为感慨的说道。 朝廷的官险只有远洋保险,没有领海、内河漕运的保险,甚至申时行就没跟朝廷提出过设立。 因为在申时行看来,这块领域应该让给民间,防止民间批评朝廷聚敛过甚,除了风力舆论的顾虑之外,则是人力有限,大明能把远洋保险处理清楚,已经倾尽全力了,至于规模更大的领海、内河漕运,朝廷真的要管,付出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实在是太大了。 结果民间保险乱糟糟,松江海商天天跟申时行吵架,要求朝廷管一管这乱糟糟的市场。 “管的时候,嫌管得宽,不管的时候,又嫌乱,这帮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能既要又要呢?”朱翊钧叹了口气,他和申时行的倾向是一致的,朝廷管不了那么多,哪有那么多算学人才。 姚光启低声问道:“他们愿意提高保费,陛下官险本来就是最贵的了,也不行吗?” “不行。”朱翊钧再摇头,他略显无奈的说道:“这不是保费的问题,朝廷也是由具体的个体组成的,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松江地面官员上下一心,竭力尽心做事的结果了。” 每一条三桅夹板舰需要五百银,这是五万里以上,十万里以下,而十万里以上,是按航程算的,更加昂贵,要数千银乃至上万银,提高保费看起来美好,但算学人才是需要培养的,这种乱象,还要持续很久。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避免官险无限制的过度膨胀,进而导致臃肿问题的恶化。 “在矛盾中,不断寻找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以至冲和,朝廷只能抓到一例处置一例,尽量让事情不过分的恶化。”朱翊钧没有力求任何政令的尽善尽美,而是选择了理性。 “臣遵旨。”姚光启俯首领命,他略微有些怅然,发展的路上,不只有鲜,还有荆棘。 姚光启眼下就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儿,八月是松江府台风天最严重的一个月,这个月,又有很多船只,再也回不了新港了,沉没在了漫天风雨之中,永远留在了大洋,皇帝陛下因为大雨天,都无法出门。 又会有一堆的打着保险名头的集资者要暴雷了,那些损失了本金的海商、失去了家人的水手亲眷、损失了货物的商贾,一定会把大明衙门给堵了,希望朝廷能给他们做主,主持公道,而那些卷了款逃跑的经纪买办,本就是改名换姓的业务员,基本上找不到。 保险也好,交易行也罢,这些东西,一旦发展到盈利为导向,集资大于做事的时候,这些社会矛盾就会爆发。在万历维新进行到第十三个年头的时候,大明现在面临的所有问题,都是新的挑战,需要在这些挑战之中,不断地寻找冲和之道。 大明在经济上存在着两个派别,一个主张更多的货物,一个主张更多的货币,大抵就是务实派和务虚派,显而易见,主张更多货币的务虚派,赚银子的速度更快,而且承担的风险更小,习惯了赚快钱,就再也不会愿意去赚慢钱了。 看到务虚派能赚这么多银子,务实派也会慢慢变成务虚派,最后整个松江府都变成群魔乱舞之地。 姚光启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大明皇帝似乎也不打算过分的干涉松江府的变化,这里是大明新政的试验田,也是大明国朝经济上,最大、最重要的战场。 任家和楚家倒了血霉!这是上海县百姓马上就知道的事情。 当天缇骑带着衙役们就把两家给再次围住,而后开始抓人,不是踏平,而是抄家,很快衙门就贴了榜,公示了两家的犯罪事实,证据十分确凿,尤其是任家以保险的名义搞集资、地下钱庄放钱这些,都是波及甚广,受害者极多,路边的狗,见到了都得啐两口再走。 任家和楚家犯罪的事实,是十分清楚的,民间普遍都非常认可,但上海县有传言,任家和楚家倒了霉,是大将军戚继光在皇帝面前,狠狠的参了他们一本,因为楚家的大公子楚中天,得罪了不能得罪的贵人,才招惹了祸患。 上海县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戚继光虽然到北衙近二十年了,但还是那个急公好义的戚继光,遇到了不平事,就要处置,而那个胡闹的黄公子,虽然纨绔了些、喜欢仗势欺人了些,但在纨绔的时候,维护了公平和正义。 相比较公平正义得到了实现、大明这架庞大的国朝机器的纠错机制还在顺畅运行,民间普遍更相信‘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这个剧本,觉得这个剧本更加合理。 北衙意见篓子林辅成,回到了自己老家松江府,但是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这里了,走在街上都有些迷茫,离开日久,那些熟悉的街道,全都已经翻新,青石街道也都是硬化后的路面,路边的行道树都已经亭亭如盖。 这种陌生,让林辅成参加上海县燕铮楼聚谈的时候,又又又一次迟到了,上海县比北衙还要豪奢,注定了上海县比北衙还要堵,林辅成被堵住后,自己下了车步行前往燕铮楼,结果迷了方向,绕了个大圈子,所以晚到了一些。 “诸位海涵,海涵,许久没有回来,在这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上海县,都迷路了。”林辅成对着四方拱手,而后大咧咧的坐下,看向了台上的三个人,笑着对李贽问道:“这二位是?” “这一位是闻道先生马经纶,这一位是公安派阳春社袁宗道。”李贽介绍了来人,这个马经纶是个举人,而且马上要入京参加科举考试了,而袁宗道这是公安派三袁之一,都是有名的意见篓子。 林辅成看了一圈戏台下,都是松江府的才子,让林辅成比较意外的是,除了才子,还有佳人,几乎每个才子都带着女伴,这和过往聚谈的氛围完全不同。 一群大老爷们搞聚谈,很容易喊出你们的家人也很苦吧这类的口号来,所以,大明的聚谈,必须要携带佳人才能参加,防止气氛过于严肃。 林辅成叹了口气,这帮才子佳人,个个争奇斗艳,他们压根就是来斗富的,看看身上那一大堆的零碎,就知道,这些才子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要聚谈的内容上,而是在这些佳人身上,如何在佳人面前压别人一头,才是他们参加聚谈的目的。 不过也好,每个人入场都是要买票的,聚谈是要钱才能来的。 李贽的神情非常放松,因为天字号包厢窗户是关着的,证明里面没人,大明皇帝今天的行程是去阅视松江府铁马厂,姚光启来到了上海县,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悬而未决的松江府铁马厂,落户到了上海县。 华亭、青浦、上海、浦东四个地方,争抢这个铁马厂,姚光启凭借着自己和工党党魁王崇古的特殊关系,获得了铁马厂落户上海县,这可是皇帝都亲自关心的项目。 姚光启能力出众,把这个铁马厂弄得有声有色,已经可以生产升平三号,三十匹、十六匹、十匹马力三种类型的铁马,每年预计产量达到了一千台。 皇帝不在,林辅成就是口出狂言,也不会被皇帝给亲自听去了。 “林大师来的刚好,我们刚才在讨论,大明兴文匽武。”马经纶颇为平静的说道:“我是老学究,我还是觉得兴文匽武,乃是定国安邦之策,兴文匽武没错。” 袁宗道点头说道:“我的观点和闻道先生是一致的,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到了万岁面前,我也是这个说法,兴文匽武,对国朝有益,振武,适可为止的好,再给更多,就会有麻烦。” 李贽有点无法说服马经纶和袁宗道,这两位,十分的固执。 “我认可二位的观点,的确,兴文匽武没错。”林辅成非常认可的点头说道,这是他一贯的聚谈方式,肯定并且支持对方的观点。 “我认为兴文匽武没错,是因为历朝历代,汉唐宋明,无论制度如何变化,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那就是大一统,不是大一统的两宋,被我明文人嘲弄的体无完肤。”林辅成首先表明了自己为何支持,是有非常明确原因的。 大明的士大夫动辄远迈汉唐,对两宋的态度,多数是吸收经验教训的批评为主。 “额,大一统和兴文匽武有什么关联吗?”马经纶有点懵,他和袁宗道的论点,多数都是站在了侠以武犯禁之上,武夫的权力过于强横,就会影响江山的稳固,对皇帝形成直接威胁,左右朝堂政令执行。 这林辅成一上来,就把问题上升到了大一统的高度来,搞得马经纶都有点惊慌。 这个格局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为什么历朝历代都强调大一统?这个大多数人的认知是怎么来的呢?”林辅成看向了所有人,开口说道:“因为大一统就意味着稳定,就意味着边疆稳固,腹地不会发生强度很高的战争,意味着万民的生活能够基本维持下去,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北宋末年,有一个女诗人,名叫李清照,她的前半生无忧无虑,一如她那首诗,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深处。可是这世道忽然就变了,金兵来了,到了晚年,她的境遇也如她那首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为何要大一统,因为边疆会稳固,腹地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战争,生活就会安定,当天倾地覆时候,哪怕是势要豪右出身的李清照,也会过的无比凄惨。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林辅成极为感慨的说道:“历朝历代,军兵,都是不稳定的一部分,我们看一看先秦到现在的军兵吧,先秦时,春秋战国无义战,动辄举国之力兴兵征伐,万民凋零,到了汉时,这日子终于安稳了下来,这军兵就成了世家的鹰犬,西汉末年,王莽篡汉,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烽火狼烟,不就是世家掌强兵吗?” “汉以强亡,汉的确很强,可是,生灵涂炭。” “两晋时候,司马家引了胡人充实中原,因为战乱造成了极大的人口短缺,结果闹出了永嘉之乱,西晋两个皇帝被俘。” “魏晋南北朝,荒唐了数百年,终于到了隋唐,以府兵制为主的关陇世家逐渐崛起,隋唐的建立,随着科举制的建立和完善,世家虽然仍然有着莫大的影响力,但已经今非昔比,直到唐中晚期,黄巢彻底把世家扫进了垃圾堆里。” “可唐朝末年,五代十国,军兵强横,闹出了多大的乱子来?不必细说,以至于到了两宋,矫枉过正,在两宋朝廷眼里,武将、武人的威胁,比胡人的威胁还要大,最终闹得天下亡于胡虏之手。” “该不该兴文匽武,该。” 林辅成十分简单的梳理了下,为何大一统和兴文匽武会联系在一起,大一统是人们追求稳定美好生活的共识,军兵作为不稳定因素,兴文匽武,成了必然,这是历史教训,魏晋南北朝足够的荒唐,一点都不美好,五代十国,所有人都可能成为军粮。 “林大师,高见啊!”马经纶十分诚恳的说道。 林辅成继续说道:“其实北宋灭亡,宋钦宗和宋徽宗北狩之后,在山河破碎激烈的矛盾冲突中,以岳飞为代表的底层出身的武将,开始寻找军兵在江山社稷中的意义,而且岳飞找到了,在目标上,是收拾旧山河,在军纪上,提出:冻死不拆屋,饿死不虏掠。” “本来,关于军兵社会地位、权利、责任、义务的思辨和演化,应该在南宋初年的绍兴年间完成,岳飞做得很好,神武后军军纪严明,能征善战,如果绍兴十年,没有那十二道金牌,大宋军重新夺回京城,以严格的军纪来约束军兵,保家卫国的义务深入人心,演化就可以成功了。” “但是这一切,因为宋高宗在惯性之下,对军兵天然不信任,一切的一切,在绍兴十一年,宋高宗下旨将岳飞处死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马经纶和袁宗道互相看了一眼,林辅成这话,他们听出了些别的味道来。 “军纪不良,四处杀良冒功、打家劫舍、兵过如篦的军兵,当然要兴文匽武,可是军纪严明,甚至连被人打了,都不肯还手,只因为对方是民,比如秦忠科;别说打家劫舍,甚至愿意以血肉之躯,抗天地之力,比如出巡抗汛的浙江九营,这样的军兵,就不该兴文匽武。” 林辅成非常肯定的说道:“既然履行了义务,就该享受应得的权利。” (本章完) 第709章 意见篓子林辅成,被捕了 第709章 意见篓子林辅成,被捕了 岳飞对自己的帐下军兵要求极为严格,这种严苛是上下一体的,比如岳飞的儿子岳云,在军中策马下坡的时候,因为没有操控好马匹,马匹摔倒在地,岳飞立刻抽出了军鞭,惩戒了岳云。 岳云十二岁从军,随父亲三次北伐,屡立奇功,收襄阳六郡之地,攻随州,入陷阵先登营,冲锋在前,攻邓州更是身先士卒,最先登上城墙,在军中号称赢官人,即便如此剽悍,岳飞依旧没有给岳云任何的优待。 军兵有不告而取百姓麻一束,立斩不赦以徇军例;军兵夜宿门外,百姓开门愿意接纳,但军兵胆敢进入,亦军法处置,以至于军兵所到之处,从不入任何百姓家门,因为军兵持有武器,进百姓家门,就会见财生贪图之意。 在严格执行军法的同时,是极高的军兵待遇,军中有药局,家眷皆可看病;若是将官军兵远戍边方,会定期遣军兵妻子前往慰劳,若是边疆稳定,营建硬寨壕沟屯耕以安边方;若是将士不幸牺牲,则神武后军,也就是岳家军这个集体,会赡养其孤儿寡母;但凡是朝廷有犒赏恩赏,岳飞、军将,绝不能藏私。 至于喝兵血,也就是动辄打骂肉刑、奴役军兵劳役、克扣军饷口粮等,立斩。 两宋从来不是兴文匽武,而是重文轻武,对武夫进行全面的压制,甚至安内高于攘外,宁愿被胡虏欺负,也不愿意给武夫任何的权力和提高社会地位,进而造成了两宋文恬武嬉,文不可安邦,武不可定国。 贼配军,这三个字就是北宋末年的真实写照,所有的军兵都是贼配军,无论是朝廷的禁军,还是四百万的厢军,能打的只有戍边的大宋西军。 北宋名相如云,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到这种危害?当然有,而且很多,但朝廷按照历史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冗兵可是北宋三冗之首,关于军兵的社会定位,北宋朝廷也比较迷茫,不知道拿军兵如何是好,只好循规蹈矩,过去怎么办,现在也怎么办了。 在北宋天倾的时候,岳飞等一批出身底层的将领,开始积极探索军兵的社会定位,中原军事机构开始演变,从单纯的杀人机器、暴力机构,向社会稳定的压舱石的转变,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来争取更多的义务。 中原军事机构的这种转变,本该在绍兴十年完成,但一切都因为宋高宗赵构和金人媾和,戛然而止了。 戚继光和岳飞真的很像很像,在倭寇肆虐的时候,探索着军兵的社会地位,军事机构的演变,最终提出了上报天子,下救黔首,这就是眼下京营和水师的军魂。 军魂是依靠军纪刻在军兵骨子里的,这样的军队在南衙活动多年,也创造了广泛的拥军环境,但也有其割裂性,富裕的、高傲的势要豪右,仍然看不起军兵。 下救黔首,内容很多很多,浙江九营出巡抗汛是一方面,绝不对百姓出手,防微杜渐防止杀良冒功的现象是另外一方面,其实就是承担社会责任和约束暴力。 林辅成的态度非常明确,在过去,行为是兵过如篦的军兵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兴文匽武是正确的,而军纪严明,承担了更多社会责任的大明军兵,成为大明江山社稷压舱石,最后安定力量和手段的军兵,再说兴文匽武,是打断军事机构的演化,和宋高宗赵构一样,是要背负历史罪责的。 林辅成完整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李贽伸出了大拇指,这老林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言善辩,从军事制度的发展和演变的角度,驳斥了兴文匽武的观点。 在林辅成将兴文匽武拔高到了大一统的高度时,燕铮楼内的士子,就把注意力看向了林辅成,毕竟马经纶、袁宗道的观点,都是些陈词滥调,都有点听腻了,但林辅成的话,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场所有的士子,无不想到了前几日发生在崇德坊的事儿,秦忠科在有人撑腰的时候,仍然不肯反击,这不是懦弱,而是军事制度的发展和演变,这对每个人都是有利的,松江府有十万水师,这暴力失控,哪家哪户能顶得住? “我带了几顶帽子。”林辅成笑眯眯的拿出了一摞帽子,这是他今天聚谈的道具。 林辅成的聚谈是要收门票的,而且价格并不便宜,一场聚谈,光是门票钱,少说都要七百两银子,都够全楚会馆一年开支了,他也精心准备各种活,让士子们觉得物有所值。 “这些帽子,代表了咱大明士林中的形形色色的众人,有人戴一顶,有人要戴好几顶。”林辅成拿出了第一顶帽子说道:“君为客。” 这第一顶帽子,已经让在场所有人都呼吸急促了几分,连李贽都再次看了眼天字号包厢,确定了陛下今天没在这里,否则戴这个帽子的都是反贼。 天下为主君为客,是浙江地方普遍的一种观点,是对‘家天下’的全面反对,反贼中的反贼。 林辅成也是在浙江聚谈的时候,才了解到这种观点,客,就和客星的客是一个意思,是客人,秦汉唐宋元明,朝代更替,皇帝各姓,天下从来都不是家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帝是客人,所以这种论点,就是反贼论调,可这就是事实。 天下为何有君王皇帝?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释其害。 皇帝二字,是春秋战国乱战大思辨的最后结果,需要有一个人来做举重冠军,承担起天下兴亡的历史责任来,要抑制私利、兴公利,为天下谋福,为天下消除祸患,对于皇帝而言,义务才是首要的,而皇帝的权力,全部来源于履行义务后收获。 “你们怕什么?”林辅成看着这些士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惊讶无比的说道:“你们都不看邸报吗?陛下对天下为主君为客的点评是:言之有理,陛下都说有理,你们怂个什么,又没让你们造反,一个个都满头大汗。” 林辅成都不知道这些人在怕什么!怕还跑来聚谈? 皇帝陛下认为这种观点是正确的,而且看皇帝的行为,就发现,陛下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是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后获得的,军权、政权、财经事务等等,莫概如是。 陛下用实践证明了这一点,反倒是士人们如临大敌。 “那什么啊,林大师,咱们这个帽子要不要收起来,有些话,皇爷爷能说,咱们不能说。”李贽小心提醒林辅成,陛下说,当然可以,因为这本身就是陛下的责任,可是子民们说,有的是官员来为难他们。 “那咱们做什么五品的格物博士?”林辅成立刻反驳道,别人也就罢了,他林辅成和李贽,可是正五品格物博士,虽然来路不正,是黄公子依靠大将军府关系搞来的。 “也是。”李贽想了想,这个问题好像不是不能谈,谈一谈,又不是付诸于实践。 “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若如此,可亡国也,君为客。”林辅成对第一顶帽子做了总结,天下所有的好处都是皇帝的,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别人干的,不敢承担任何的责任,那国就亡了,皇帝就是客人。 亡国和亡天下是不同,亡国是改朝换代,亡天下,是南宋那样,连汉室江山都断代了。 林辅成从兴文匽武谈起,说到了军兵的责任和权力,就是为了说皇帝的责任和权力,这本来是个非常非常容易出问题,甚至会被锦衣卫直接逮捕的话题,但因为陛下做的极好,让这个话题变得反而不是那么的尖锐。 林辅成拿出了第二顶帽子说道:“直谏以正君错。” 皇帝怎么可能有错呢?!直谏正君错,不就是反贼吗?但皇帝也是个人,皇帝也会有错,海瑞就得把这个帽子戴起来,这属于反贼中的温和派,以正君错为主,让皇帝改正自己的错误,算是大明的主流风力舆论。 林辅成看了一圈,笑着问道:“诸位,出仕做官,是给陛下做官吗?非也。若是给陛下当官,那就没有直谏正君错一说了。” 这个逻辑非常清晰,给陛下当官,那还对陛下的行为指指点点,是不对的。 “林大师,话不能乱说。”马经纶有点后悔了,他听闻林辅成的聚谈极为大胆,没想到胆大包天到了这个地步,他在解构帝制! “闻道先生,我哪里胡说了?这说了为何有君,那来说说为何有臣吧,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则设官以治之。所以,官就是君的分身,从本质上而言,君与臣,名异而实同。” 袁宗道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说道:“别说了,别说了,诸位,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林大师所言,非我所见,我没讲过,也不认同,今天就是凑巧,日后有什么事儿,跟我无关。” 袁宗道说完就走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他发誓以后不再参与聚谈了,这聚谈实在是太过于大胆了,这林辅成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袁宗道知道林辅成说的对,但林辅成敢说,他不敢听啊!这是他能听的东西吗? 这林辅成这么大一个反贼,皇帝居然容忍他成为了五经博士,专门研究社科人文,实在是有点过于放纵了。 大明是什么帝制?是天下万事万物皆为臣妾,为人君囊中之私物,是以君一身一姓起见,是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是君为臣纲,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明帝制。 林辅成的话,没错,但不对,而且不能说。 袁宗道可是有九族的,这么胡说八道,问过九族的亲眷吗? 不仅仅是袁宗道,甚至是一些台下听聚谈的士子,都有些坐立难安了,这真的可以听吗? “阳春先生这就走了?”林辅成笑呵呵的说道:“来日再聚。” “我只希望,你还有来日。”袁宗道无奈,再次对四方作揖,快速离开。 林辅成也不着急开口,他在等,等那些胆小怕事之徒离开,他知道自己不是反贼,他也清楚,社会要发展,大明政治经济也要向前走,总要有人在这个约定俗成的边界上,捅出个突起。 士子们三三两两离开,不过最后还是留下了一些人,大约只有三分之一,愿意听听林辅成的话。 “诸位,既然留下了,那我就继续说了。”林辅成叹了口气说道:“诸位,官是什么,为谁做官,是必须要讨论明白的一个问题,为何?” “若是为了天子做官,臣为君所设,那官就是天子的看门狗,只需要对天子负责,只需要完全对上负责就行,而置斯民于水火而不管不顾。” “若是做官不是为君做官,是为天下做官,为万民做官,那就不会这样了。” “出而仕,为天下、为万民、为康泰、为政通人和,方直谏以正君错。”“林大师,要不把帽子收起来,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足够了。”李贽是个意见篓子,以难缠著称,他发现林辅成更难缠,他得站出来踩踩刹车。 “我这里还有好几顶呢。”林辅成拿着自己手中的帽子说道:“是有点大胆,但其实没什么,大思辨,理越辩越明,谈,没什么不能谈的,再不谈,怕是再也不能谈咯。” 林辅成的话里话外,多少有点豁达,或者说破罐子破摔。 “这,哦,林大师终于回过神来了?”李贽听着林辅成如此萧索的语气,笑着问道。 林辅成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早就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他们打的这个哑谜,其实就是黄公子的身份,回到了松江府的林辅成,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黄公子就是皇帝本身,之前关于黄公子身上的种种疑惑,都立刻解开了,黄公子过于无所不能了,五品官身说搞就搞到了,缇骑说派就派,勉强还算是戚继光惯的。 林辅成之所以回过神来,其实是黄公子前几日的作为,戚继光就是再宠爱这个小辈儿,也不可能直接调三个步营入城给黄公子撑腰,三个步营、入城,无论哪件事,都违背常理,那这三个步营,只能是皇帝本人调遣的。 再想到之前,自己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林辅成觉得,自己真的是活到头了,今天的聚谈,就是他最后一舞了。 从草原回来,当着皇帝的面,八卦草原上关于皇帝本人的小黄谣,这特么不是活腻了是什么? “其实没必要过分紧张,黄公子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你又不是反贼,更没有谋反。”李贽反倒是颇为平静的说道:“公子讲道理。” 李贽说的有道理,陛下的确通情达理,但林辅成还是接着拿帽子,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帝是个人,喜怒哀乐就跟天气一样阴晴不定,作为意见篓子,不能在话没说完的时候,就死掉。 事已至此,只能更加激进的表述清楚自己的意见,死也死的没那么多的遗憾。 “第三顶帽子,则是有限自由,这帽子,我得戴着。”林辅成叹了口气,将帽子戴好,他就是有限自由派的魁首,有限自由论,主张在当下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环境下,做到最大的自由,皇帝为代表的朝廷,能不干涉,就不干涉的自由学派。 这个学派,也是反贼,家天下之下,皇帝作为君父,在事情没有恶化的时候,提前干涉,是理所当然的,但有限自由论反对这种干涉,这个学派,主张在矛盾充分碰撞之后,朝廷再总结经验,进行干涉,才是稳妥之道。 对任何新兴事物,都持有积极的态度,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我也不认为我是全对,比如我之前就反对全面禁烟,烟土也好,烟草也罢,都不该进行全面禁止,朝廷也做不到,哪有那么大的伟力,而是该看看这些新生事物带来的影响,在这件事上,我错了,朝廷做的对。”林辅成首先承认了自己这个学派的局限性。 朝廷比他这个只会提意见的意见篓子,要高明的多,走在了前面。 “根据解刳院对各个标本的研究,阿片碰不得,它会永久的破坏身体本身平衡。”林辅成对着所有人十分郑重的说道:“阿片对身体机能的破坏是永久性的。” “解刳院里有个人,叫范应期,他本该和王家屏一样,成为大明的封疆大吏,但现在待在解刳院里永远也出不来了。” “自然,万物,是非常奇妙的,人自己会分泌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可以镇痛,和阿片镇痛的原理是相同的,但吸食过多的阿片,用进废退,人体就不会分泌这种物质进行镇痛了。” “比如范应期,在戒断阿片之后,他总是感觉到浑身上下,有无数的蚂蚁在爬行,他清楚的感知得到,其实那是血液在流动,比如走路的时候,膝盖会刺痛,当关节响动的时候,会挫痛,在进行剧烈活动的时候,全身的酸痛,这些平日里,我们无法感知的疼痛,在戒断之后,都会被清晰的感知。” “所以,范应期没有信心走出来,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再次沾染阿片,戒不掉,根本戒不掉。” “希望在座的所有人,都不要因为好奇去触碰阿片,朝廷的禁绝,是绝对正确的,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是人有灵性,理性,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丧失了理性,就不是人了。” 解刳院的岐圣杂报,是一份销量极低、但非常权威的报刊,而林辅成每期必看,他认为,皇帝不能听他这个意见篓子的,要听更加专业的五经博士们的意见。 林辅成的话,引起了现场的小声讨论,或许是时候,购买这些销量低但是足够权威的报刊,充实自己的学问了,这样才能避免自己堕落到畜生道去。 “这第四顶帽子,人皆可为尧舜。”林辅成拿出了第四顶帽子,递给了李贽,笑着说道:“这是你的帽子。” 李贽的泰州学派,最主张的就是这个,这不是个什么新鲜的话题,因为人皆可为尧舜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下》,是先秦时候,就已经讨论明白的问题了,人人都可以成为圣人,但这句话又反对儒家那套等级森严的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 “读书很贵,一个人要脱产,本身就需要有一定的家资,笔墨纸砚很贵,书很贵,束脩也很贵,想必在座的所有人,都有用树杈在土地上写写画画的经历。”林辅成颇为感慨的说道:“以我个人为例,我家也算是中人之家之上,勉强算是乡贤缙绅之流,可我小时候,依旧要去地里帮工,拾穗。” 林辅成的话引起了共鸣,这是大明读书人的共同记忆,读书识字干活。 脱产,就是脱离生产,不用干活,一心只读圣贤书,中人之家的孩子,也是不能脱产的,也是需要帮忙干点活,赶牛拾穗晒粮扬谷等等,读书的昂贵,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林辅成低声说道:“人人皆可为尧舜,不读书,显然不可为尧舜,连万物无穷之理都一点都不了解,恐怕安顿不了自己,所以,只有铁马的咆哮声,才能带来更多的物质,才能供养更多的读书人,或许有一天,咱大明,也能人人有书可以读吧。” 这是林辅成对大明最好的祝福,希望大明能够有朝一日,人人都能养得起自己的儿女,人人都能填饱肚子,人人都能有书可以读,他期望着有朝一日,他的祝福可以实现。 “这第五顶帽子,则是儒生帽。”林辅成的第五顶帽子,和其他的帽子不同,是一件非常标准的儒帽程子巾,也就是朱程理学里的程子,宋代大儒程颐所戴的帽子,高而方正的巾帽、后垂两块方帛。 (程子巾) 大明所有读书人都得戴这么一顶帽子,因为大家都是儒生,这类人再细分,还可以进行划分,刻板守旧的保守儒生、胡言乱语的贱儒、想做事能做事的循吏等等,但林辅成并没有详细区分,那样帽子实在是太多了。 儒生这两个词就可以概括了,其实就是人数最多的中间派。 林辅成拿出了第六顶帽子,笑着说道:“第六顶帽子,则是极端保守派,他们比儒生还要保守,比如当朝大司马曾省吾,他的最大主张,就是复祖宗成法,洪武永乐祖宗成法,而大明朝廷里的大臣们,大多数都是这等保守派,比如陛下在邸报里,就不止一次批评户部连一点债都不想承担,非常保守。” 这些极端保守派最大的保守,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大明已知的世界里,要么是大明的领土,要么是大明的附庸国,附庸国,就是暂时无法王化的国土,这种保守派,其表现,往往是最激进的那一类人。 比如在倭患问题上,保守派一般认为,彻底消灭倭人,才能彻底消除倭患,所以长崎总督府应运而生,并且还在积极探索水文,彻底灭倭,以绝后患。 比如在英格兰私掠许可证上,极端保守派认为,朝廷既然鞭长莫及,各种办法都试过了,消灭不了这个毒瘤和顽疾,就给费利佩足够的支持,让费利佩彻底的、物理意义上的消灭这些蛀虫! “第七顶帽子,是精算弃地派。”林辅成拿出了倒数第二顶帽子,这种风力,在南衙可不是少数。 富裕的南方出钱出粮养活了边方偏远地区,凭什么让他们出这个钱粮?!把这些边方之地、不划算的地方尽数放弃,最好不过了! 这种风力舆论,持续过很长一段时间,奴儿干都司、北平行都司、河套平原、关西六卫、西南的三宣六慰、交趾十三司,都是在这种风力舆论之下完成了弃地。 “这才是最大的反贼!”李贽非常生气的说道:“现在开海,南洋贸易,本该两条腿走路,就因为丢了交趾十三司,现在好了,只能一条腿走路,新港、琉球、鸡笼、马尼拉、旧港,只能原路返回,而不能到岘港去。” “岘港是成祖文皇帝他老人家建的!怎么不能走!” 李贽这个时候,还得戴一顶保守派的帽子,动辄祖宗成法,林辅成一开始就说了,这帽子要戴很多顶,而且不是一直戴着,需要的时候就戴,要展现读书人的灵活性。 没有交趾十三司,大明的领海贸易,跟断了一条腿一样的憋屈! “最后一顶帽子,绝对自由派。”林辅成拿出最后一顶帽子的时候,拿的是朝鲜的程子冠,参照大明程子巾设计的冠带,但这冠带又小又丑,颇为滑稽,这顶帽子本身就是在嘲讽绝对自由派是抄来的,虚妄叙事,泰西那个自由角的自由城,并不自由,反而是犯罪的天堂。 “哈哈哈!” 绝对自由派的帽子一拿出来,引起了哄堂大笑,因为绝对自由派的逆天言论,往往引起所有人的口诛笔伐,让戴前面七顶帽子的人空前的团结一致。 “这八顶帽子,大抵可以包括芸芸众生,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不要上了读书人的当,尤其是绝对自由派的当,他们那些胡言乱语,要慎重看待,好了,今天的聚谈就到这里吧,我得走了。”林辅成看了眼走进来的缇骑,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是北镇抚司提刑千户陈末,林辅成,跟我们走一趟吧。”陈末出示了火牌,要当众拿人。 “你干了什么?”李贽惊恐无比的说道,今天聚谈的深度,其实并不是很深,为什么林辅成会被抓捕? “没什么,就是趁你不在,发了一篇大逆不道的杂报,或者称之为妖书吧,该。”林辅成束手就擒,极为平静的说道。 意见篓子林辅成被捕了,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件大事,而他被捕,是他发了一篇触发朝廷纠错机制的杂报文章,蛊惑人心。 (本章完) 第710章 万历万历,万家皆戾 第710章 万历万历,万家皆戾 陈末把林辅成羁押在了上海县县衙的大牢之中,而后立刻开始了审讯。 “林大师,当初去保定,是我保护的你,我不明白,审讯之前,我想问问你为什么,陛下做得不够好吗?”陈末没有让狱卒开始记录,而是问了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林辅成去保定,也是九死一生,一个掉书袋的臭老九,也敢跑去保定,揭露那些没人敢言之事,当真是胆大妄为,而现在,林辅成被他亲手抓捕入狱,罪名是指斥乘舆,海瑞当年一封治安疏被捕,是有合理罪名的,就是骂皇帝。 海瑞都不舍得骂当今陛下,林辅成反倒是骂了起来,这是陈末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的。 为了让林辅成安心做个意见篓子,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能给的,陛下都给了。 去绥远游学,是陛下派人保护,甚至是光德书坊的逍遥逸闻杂报,都是因为王谦和黄公子的保护,才得以生存。 林辅成没有知恩图报,反而和那些贱儒一样,骂起了皇帝。 “没有,陛下做得很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早已作古,而陛下是活着的圣君,十三年,陛下用自己的弘毅,证明了自己是天下之主,正因为做得好,所以我才要写那么一本杂报。”林辅成非常肯定陛下的功业,但还是要批评。 “林辅成,上海人,五品五经博士,《逍遥逸闻》八月刊的那篇文章,是你写的吗?”陈末开始了审讯。 “是。” “是你一个人写的吗?有没有别人帮你,或者说别人怂恿?” “我一个人,没人帮我,没人怂恿。” “谁指使你写的文章?” “没人指使。” …… 时间在一问一答中快速流逝,陈末将供状检查了一遍,递给了林辅成说道:“确保记录和你的陈述相同,如果发现遗漏和错误,立刻提出纠正,如果确定没有问题,在每一页上签字,不得使用化名,别名,每一页的签字要笔记清晰,而后在骑缝的位置,按上你的手印。” 缇骑审案,也不一定要酷刑,像林辅成就非常配合,把问题交代的一干二净。 在陈末看来,就是林辅成知道了黄公子是皇帝后,有点破罐子破摔,怕自己的话说不完,所以才写了这么一封杂报,意见篓子,哪怕是生命被终结,也要把话说完,某种意义上而言,林辅成是真正的意见篓子。 那袁宗道,甚至连话都不敢听完,连九族都不敢放上牌桌,当什么意见篓子。 “会怎样?”林辅成签字画押之后,才开口问道。 “不知道。”陈末收起了供状,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林辅成笑着问道。 “妖言惑众!”陈末用力的甩了甩袖子,厉声说道。 “哈哈哈!” 大明皇帝朱翊钧在姚光启的陪同下,对松江府铁马厂,进行了全方面的查验,对姚光启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因为松江府铁马厂已经开始投产,所生产的铁马,开始稳定供应松江府官坊民坊,质量可靠,稳定性很高。 本来心情极好的朱翊钧,回到了燕铮楼外的别苑,靠在太师椅上,看了几本杂报,打发时间。 “这个林辅成是疯了吗?!他居然敢骂朕!他凭什么骂朕!”朱翊钧猛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杂报,狠狠的扔在了桌子上,面带不可思议的神情,厉声说道:“疯了?简直是大逆不道,立刻马上把他给朕抓到牢狱之中!立刻!” 朱翊钧被骂红温了,怒不可遏,因为林辅成在杂报里说,嘉靖嘉靖,家家皆净,万历万历,万家皆戾! 他终于体会到了道爷在晚年看到那八个字的感觉,大明皇帝恨不得立刻马上杀了林辅成全家! “缇骑已经把他缉拿归案了。”冯保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一般而言,陛下不会过分理会这些文人的指责,陛下对这些,往往都是带着几分戏谑和嘲弄,并不会当真。 但这一本林辅成的杂报,能让陛下破防,显然是说到了点子上,说到了痛处。 抓人的命令不是朱翊钧下达的,他刚看到了这本杂报,就已经被气到了七窍生烟的地步! 朱翊钧厉声说道:“他说朕对穷民苦力的同情是虚妄的!他凭什么这么说朕!历朝历代,除了朕和太祖高皇帝会种地以外,谁会种地!朕亲自育种、编纂农书推广的番薯,已经种遍了整个大江南北,时至今日!番薯依旧不征税科!这就代表着地方衙门,决计不能搭车收税!” “怎么就是虚妄!他瞎吗?!瞎吗!什么万家皆有戾气,朕辛苦十三年,都是白做了吗?” 道爷被骂是道爷真的摆烂,朱翊钧这十三年,从未懈怠,凭什么被这么骂! 别的指责,朱翊钧也就忍了,被人骂的多了,当然就免疫了,但唯独这一点,他不认! 他的同情从来不是虚妄的!他在脚踏实地的,一点点的改变大明,破碗里的红薯粥、火炉里的烤红薯,正在成为一代人甚至数代人的记忆。 红薯、土豆的定位始终是救荒粮,皇帝不收这两种农作物的税,地方就不能搭车收税,那些为虎作伥的乡贤缙绅,没了老虎,就没办法做伥鬼,甚至些中人之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会选择红薯粥。 不好吃,吃多了胃胀、胃酸,甚至营养也不是那么丰富,但有的吃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去把他给朕提来!朕要亲自当面跟他对峙!”朱翊钧非常清楚,他其实可以不表态,任由大明纠错机制运行,这林辅成不死也得脱层皮,但他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跟林辅成好好掰扯一下! “陛下,林辅成过于能言善辩了。”冯保小心提醒陛下,林辅成不大好对付,舌战群儒,从无败绩,连绥远那些大喇嘛都不是林辅成的对手。 “提来。”朱翊钧颇为平静的说道,他倒是要看看,林辅成有什么话要说。 朱翊钧看完了林辅成整本杂报的时候,气急之下,也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道理可言,但冷静了一些之后,朱翊钧多少有点懊恼,就不该宣见,这意见篓子说的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林辅成带着枷锁,来到了御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去了枷锁,起来回话吧。”朱翊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越看林辅成越是心烦,这林辅成并没有被缇骑为难,所以衣着整齐,精神抖擞。 林辅成在缇骑去掉枷锁之后,站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忽有暗流江底出,滚翻水面作车轮,危机往往都隐藏在水面之下,等到它暴露那一刻为时已晚。” “一如当初浙江九营入城剿匪,就是暗流涌动的真实写照。” “这天底下唯你一人是直臣、忠臣、独臣、谏臣不成?”朱翊钧点着桌面说道:“你写这本大逆不道的杂报,让朕为难,不重重处置,日后这些文人都要轻视朕,欺辱朕!你自己说,朕怎么惩罚你,既能让天下之人不敢冒犯朕,又不阻塞言路天下结舌?” 朱翊钧理会到了道爷当年的为难,治安疏一出,道爷杀也不是,杀了海瑞,天下都得骂道爷是暴君的同时,大明本来就疲软的纠错机制就会彻底消散,本来就欺瞒严重,下情无法上达,会更加严重,可是不杀,皇帝的脸面放哪里?最后只能关着。 海瑞的确把道爷给骂破防了,朱翊钧承认,林辅成也把他这个大明圣君给骂破防了。 因为林辅成说得对。 林辅成整篇杂报就一个核心内容,富者越富,贫者越贫,家家有戾气,人人有怨言,皇帝作为君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的新政,都是表面文章。 万历维新看起来轰轰烈烈、鲜锦簇,但都是在做表面文章,唯独这个番薯的确是惠及万民的善政,其他都是表面文章,没有深入根基之中! “要不流放爪哇?”林辅成试探性的说道,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流放之地,除了杀头之外的顶格处理。 他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但人都想要求活,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要是想去爪哇对种植园产业进行调研,你可以直接跟朕说,朕派个几条船保护你,搞成流放这样,你满意了?!”朱翊钧仍然在拍着桌子,这林辅成做事,一点都不圆滑,你就是再有道理,你兜个圈子也好。 现在都把人给架起来了。 哪怕是这句是万历万历,万家皆利,而不是皆戾,朱翊钧也能法外开恩,可是林辅成就是直言不讳。 “就流放爪哇吧!”朱翊钧拿起了杂报,看着林辅成就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好好活着,别死到那边了,每年写个信回京,朕也好知道你活着,那地方,一年要得五六遍的疟疾,受罪去吧,别觉得军兵能撑得住,你也能。” “你说得对,朕接受你的批评。” “你这篇文章,朕总结了下,万历维新的成果,自然是硕果累累,但是这些硕果,全都被世袭官、官选官、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给瓜分了去,占了大明最多数的中人之家、百姓、穷民苦力,并没有分到多少的好处。” 林辅成再跪,大声的说道:“罪臣僭越,但这话必须要讲出来,这层窗户纸必须要捅破!” 到这个时候,林辅成还不后悔他发的这篇未经允许发表的杂报,如果再来一次,哪怕是被斩首示众,他也会这么做。他在挑破这层欲盖弥彰的窗户纸,看似薄薄的一层,可是讲出来,却难如登天,但只要讲出来,所有人都不能装作没看见,大明江山就能够在矛盾的激化中,不断向前。 这算不算他林辅成的殉道?以身入局,胜天半子?大抵是算的,但林辅成很清楚,陛下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言之有理,陛下就不会杀了他,但也不算,谁知道陛下急怒攻心的情况下,会不会真的杀他全家。 林辅成也不是为了炒作自己的名声,九族的羁绊是现实。 “陛下,先生来了。”冯保小声的奏闻,大明太傅、左柱国、帝师、宜城伯、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张居正,看到了杂报,立刻来到了别苑觐见陛下。 “宣。”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这等逆贼,居然不带枷锁?!”张居正一进门先是见礼,而后愤怒无比的说道,林辅成居然不带枷锁?谁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包庇逆贼! “先生稍安勿躁,朕让人给他摘了,他想做比干,剖心以证其忠骨,朕却不想做纣王。”朱翊钧叹了口气,示意张居正不要那么生气,坐下说话。 张居正没有坐下,而是俯首说道:“陛下,林辅成指斥乘舆,沽宠而作谗,戕伐国之根本,妄设妖言惑众,恶言反天逆地,大逆不道,其罪当诛!臣请陛下诛此獠以正视听!” 杀人的恶名陛下不用担,他张居正担了。 张居正的这段话里,最重要的就是戕伐国之根本,在封建帝制之中,攻讦圣君,无论如何张居正都是无法认可的,不杀不能立威。 “朕从来不是担心什么担负恶名,从南巡之始,天津州的河间章氏,朕杀了七百二十余人,到了徐州,那因为前徐州知府陈吾尹贪腐案,最终闹到了拷饷的地步,到了浙江,更是将百顷以上的大户尽数抄家,所到之处,皆是腥风血雨。”朱翊钧说起了这次南巡。 南巡的路上,朱翊钧杀了很多很多人,而且南衙拷饷和浙江平叛,就这两件事,都能遗臭万年了,他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声。 “这个林辅成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万历维新硕果累累,都被窃取了,朕之错也。” “有什么道理,胡言乱语罢了!陛下莫要信他!”张居正仍然气势汹汹,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看到万历万历,万家皆戾这八个字的时候,张居正比皇帝还要生气,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也恨自己,什么狗屁的言路畅通,就不该任由这帮意见篓子胡说八道,诛九族以收威吓之效,是最快最稳妥的方式。 朱翊钧见张居正急火攻心,反倒是更加平和了起来,他看着张居正说道:“先生莫气,坐下说话,心平气和,朕都不气了,先生气什么。” “林辅成从清丈法谈起,清丈法做成了,可是还田,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现在正在还田的地方,也只有松江府和浙江,而且浙江还是赶鸭子上架,若不是发生了火烧驻跸之处,恐怕啊,浙江还不会还田。” “没错,林辅成猜的是对的,朕这次南巡,的确没打算还田。” 张居正终于坐下,立刻说道:“这不是不想做,是时机不成熟。” 朱翊钧摇头说道:“那什么时候算成熟呢?或者说,廷议真的划定过时机成熟的标准吗?没有,大家都不提,这不是时机不成熟,而是朝廷根本没有推动还田的意愿,先生已经还政,是朕懈怠了。” “还田是生产资料再分配,一定会引发更加剧烈的社会矛盾冲突,无论是早是晚,这个阵痛,是必然的。” 林辅成就还田法表达了自己的疑惑,皇帝陛下已经对眼下新政的成绩,十分满意了吗?满意到懈怠的地步吗? “还田疏是臣写的,臣…觉得还是不要办的好。”张居正沉默了片刻,反而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大明足够好了,就是不还田,因为开海的厚利,也足够缓解普遍存在的人地矛盾,不必要过分追求生产资料的再分配。 “为何不办呢?因为会有矛盾的激化,甚至危机江山社稷,更加明确的说,可能会危机朕的安全,或者说朕的皇位,所以,先生,你仍然觉得林辅成批评的不对吗?”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 虽然朱翊钧、张居正、林辅成没有说的那么清楚,但其实意思非常明确了,皇帝,可能或者说正在变成新政的阻力,而新政的发动者、主持者皇帝,成为新政的阻力,新政必然失败。 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为了一时苟安,为了贪图安逸,选择成为贱儒口中那个垂拱而治的圣天子,新政停滞不前,甚至倒退,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而事实就是,朱翊钧的确有点懈怠,作为新政的主持者,他没有继续持续的推行还田令和一条鞭法了。 “浙江已经在做了,林辅成说的不对。”张居正仍然非常坚持,还田令怎么没有推行,浙江那百顷以上的遮奢户被抄家,田地被分给了百姓,难道是假的吗? 而且分下的地,没有地契,这些地亩,属于集体所有,以一里一百一十户为标准,集体拥有,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买卖。 朱翊钧没有多说,他很清楚,今天就是说破天了,张居正也不会承认林辅成说得对,林辅成对,陛下就有错,可陛下就是圣主明君,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起码张居正不能否认,以张居正为核心的张党、楚党,甚至天下循吏,都不可以否认,否则他们的努力和奋斗,又算什么? 在朱翊钧看来,林辅成说的有几分道理,松江府的还田令、一条鞭法执行的非常好,松江府实质性的废除了劳役,而是将劳役摊派到了田亩之中征收,但大明朝廷并没有将政令全面推行的想法。 朱翊钧接着说道:“先生,朕的确是有些懈怠了,你看,那个任家、楚家,在松江府打着保险的名义搞钱庄生意,放印子钱,高利贷,朕不认可,但朕只是处置了任家和楚家,却没有进一步的制度建设,去完善,去打击,这些集资放贷产业。” “朕其实多少抱着点幸灾乐祸的心态,上的当多了,吃的亏多了,朝廷再做干预,他们就心甘情愿了。可这国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能赌气的。” 林辅成的批评不是言之无物,而是非常真切的,他提到了松江府保险的乱象,皇帝就没有做进一步的处置,甚至连最基本的监察都不肯建立,这就是皇帝在看热闹,坐山观虎斗。 可是陛下的看热闹,坐视不管,对万民而言,就是一种伤害,对穷民苦力的同情,就是虚妄。 坐视保险乱象,就是纵容不法,受害最大的还是那些承受了高利息的穷民苦力,和上当受骗的中人之家,一辈子的积蓄,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大明的官险,是真的保险,让海商的风险即便是船只被狂暴的大洋吞没,也不至于血本无归,好歹能继续从业,这是一种均摊风险的方式,可是五万里以上的航程,能保护的只有隶属于远洋商行的海商们,全都是势要豪右。 大明朝廷的政策,只保护势要豪右的利益,不保护势要豪右之下的万民,这不是虚妄的同情是什么? 林辅成的批评不是泛泛而谈,空洞无物的批评,不是贱儒那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而是骂的非常直接。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这样,依托于松江府海事学堂,进行扩张,朕拿出来一百万银来,专门用于海事学堂扩建,建立附属三级学堂,专门用于培养算学人才,真金白银的投入,更多的算学人才,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同样,松江府保险司,专事监察御史,要对任何从事保险生意的商家进行充分的审核,尤其是资质审查,从重从严,必要时,稽税院也要配合行动,拿出稽税的力度来,穿透审查其实际拥有者,补齐税款。” “必要的监察势在必行,同样,朝廷获得更多的算学人才之后,再对官险的范围进行扩大。” “问题存在就要解决。” “陛下圣明。”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 广泛缺乏算学人才,这是朝廷面临的困局,那伽利略来到大明,在算学上,和五经博士不遑多让,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大明是天朝上国,有最完整的教育体系、有最完善的人才培养流程、有世界最多的读书人,但算学上的泰斗人物,和番夷一个水平,这就是人才不足的窘迫。 陛下只好拿出了自己的办法来,氪金变强。 “顺便整肃一下松江府这些乱糟糟的保险钱庄,至少不能让遮奢户隐藏在幕后,赚最多的钱,却不承担任何的责任,天下没有这种好事。”朱翊钧进一步明确的做出了部署。 “至于你林辅成,你就去爪哇吧,三五年不要回腹地来,也不要死外面了。”朱翊钧深吸了口气,对林辅成进行了惩罚,流放是必须要流放的,哪怕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封建帝制有自己的局限性。 骂皇帝,决计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陛下,此等逆贼,不诛不足以正视听!”张居正还是非常坚持。 “先生,若批评不被允许,那赞美没有意义,就这样吧。”朱翊钧还是没有听从太傅的建议,选择了流放,而不是斩首。 允许批评,不是允许绝对自由派和贱儒们胡言乱语,胡编乱造。 “罪臣,叩谢皇恩。”林辅成再次叩首谢恩,陛下真的是法外开恩了,这事儿,陛下真的要族诛他全家,也没人会给他求情,可是让他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说,会发表这篇杂报。 “下去吧,朕会让鹰扬侯多看顾一二。”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林辅成离开就是。 林辅成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看着五品官袍、笏板、印绶等物,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将这些东西交给缇骑,陈末却没有收,这不是他的权责范围,他去随行的吏部官员处打听,吏部则说五经博士不归他们管,林辅成东奔西走,终于找到了内属印绶监归还印绶,但却被印绶监太监告知,没有圣旨,便不会收回。 “张大伴,张大伴,这官身、印绶外廷不管,内廷也不管,归还何处?”林辅成见到了张宏,其实是林辅成四处奔走,被宫里的太监知晓,张宏是专门来处理这事儿的。 “五品五经博士,啧啧。”张宏抓着那枚印,看了许久,才放了回去说道:“每一个五经博士,都是陛下亲自授官,陛下既然没说要收回,你就拿着吧,你觉得没了这身官袍,没了这官身,你能在南洋活得下去?” 这林辅成的官身,还不是总督府的官身,是大明腹地、皇帝钦定的官身,到了南洋,就是极为特殊的存在,无论是国姓正茂还是鹰扬侯张元勋,都要派人保护好,防止出现意外。 这不是官身,是林辅成的保命符,他能活着的保障。 “陛下让咱家给你本书,农书。到了南洋,把南洋种植园的事儿,全都弄清楚,意见篓子就发挥自己作用,好好的提意见。”张宏拿出了一本皇帝亲自编纂的农书,交给了林辅成,去南洋是流放,同样也给了他任务,全面了解南洋种植园的情况。 “罪臣叩谢皇恩。”林辅成对着北苑行宫的方向,行了大礼,泣不成声。 (本章完) 第711章 陛下,下令吧! 第711章 陛下,下令吧! 朱翊钧作为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是不在乎风力舆论对他的评价,作为政治生物,政绩就是最好的评价,但他真的被骂的有点破防了,但他和嘉靖皇帝的选择是相同的,选择了宽恕,这不是仁,而是海瑞骂得对,林辅成也骂得对。 万历维新,真真正正惠及万家的只有一项,那就是番薯,因为皇帝真的会种地,所以大臣、京官、外官都不敢在这件事上糊弄皇帝,而番薯的推广,正在形成一代人的记忆,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但其他的新政,有用,但并没有惠及到真正应该惠及的穷民苦力,这就是万历维新最大的弊病。 林辅成大声说出来了,而且以一种非常尖锐的态度进行了全面的批判,当然在封建帝制之下,他也要接受惩罚,他准备在松江府新港,乘坐下南洋的官船,开始自己的流放之路。 “这是清凉油,你到了那边,能穿长袖,不要穿短袖,不是为了防晒,是为了防蚊虫,小心蚂蟥,还要小心泥潭沼泽,总之一切都小心。”李贽前来送行,林辅成作为大明知名的意见篓子,有很多的朋友,来送行的只有老伙计李贽,其他人都避如蛇蝎。 谁知道林辅成遭雷劈的时候,会不会连累到自己。 “嗯,我知道。”林辅成对自己的流放之路,还是非常担忧的,毕竟是未开化之地,去爪哇,比去绥远还要可怕,绥远也就是苦一点,可是去爪哇稍不留心就会和那任家任秋白的父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你知道松江府的士子们,对你被捕的事儿,都是什么想法吗?”李贽站在观海楼,看着远处翻涌的海面,颇为感慨的问道。 林辅成略带一些尴尬的说道:“不知道,我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哪里顾得上别人的想法啊。” “盼着你死。”李贽意味深长的看了林辅成一眼,颇为真诚的说道:“他们真心盼着你死。” “不是,我就是个意见篓子,他们为何要盼着我死呢?无冤无仇的,何必如此大的恶意?!”林辅成有点懵,他虽然舌战群儒,甚至这次连皇帝都辩赢了,但也就是口舌之争,哪里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李贽十分明确的说道:“因为你死了,才好对张先生发动弹劾,才好否定新政的部分,再到否定陛下的行为,最后否定万历维新的一切,有的人死了,就是最好的牌,比如你这个几乎全大明读书人都知道的意见篓子。” “毕竟,能被邸报多次引用的意见篓子,就你我二人,若非陛下说了,不让你死外面,还把官身给你留着,你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甭管是不是陛下干的,那最后都只能是陛下干的。” “给你留着官身,就是陛下对你最大的仁慈,敢对你动手,就是杀官,杀官就要上称,就要严查,就要全面侦缉。” 林辅成以保定府游记闻名天下。 邸报,一般摘录圣旨、重要奏疏的大明唯一官报,全篇连载了林辅成这个意见篓子的保定游记、绥远游学、宗教对人的异化、权力对人的异化、金钱对人的异化,林辅成的确是闻名天下的意见篓子。 很多人很多人不喜欢他,但他只要活着,代表着大明言路并没有闭塞,用言路不畅、士人结舌批评朝廷就是错误。 “这…”林辅成没混过官场,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只觉得陛下宽仁,但现在他才理解了那一方小小的官印,居然还有如此的用意。 “你后悔吗?”李贽有些好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林辅成是否后悔自己的行为。 “不后悔,我不说才后悔,我看到了问题,我解决不了,我很急,很急。”林辅成非常确定的说道:“当我知道黄公子就是陛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这个五品的五经博士是真的,陛下让我做这个意见篓子,我看到了问题,就是要说。” “李兄,松江府是什么地方?是大明万历维新的桥头堡,是大明经济、文化十分重要的战场,在这里发生的事儿,如果不加遏制,就会很快风靡南衙,而后是浙江、湖广,最后是大明全境。” “没错,我说的具体问题,就是保险,打着保险集资,放贷搞钱庄,这种生意经,一定会在一年之内,从松江府传导到大明全境,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和青苗钱一样害人的东西。” “钱生钱,实在是太快了,而且只要找个经纪买办扛住罪责,就不会有任何的责任需要承担,如果不加遏制,传播的速度会很快很快,在贪婪的诱惑之下,万历维新的所有成果,都会在这种投机行为之下,化为梦幻泡影。” “本来陛下查抄了任家和楚家的时候,我还以为陛下会下重手整顿,但陛下没有,而姚光启因为只是个外官六品县令,人微言轻,又无法说服陛下。” “我承认我急了,但我不后悔。” 林辅成知道自己办的事儿,非常的冲动,但他还是要做,出于对陛下的信任,出于对自己理论的完善理解,哪怕殉道也在所不惜,他是名家。 他不是给陛下当官的,是给天下,给万民,当他知道自己不是走后门,是被陛下认可做了五品五经博士的时候,对官为君之分身,名异实同,有了更深的体会。 “真的有那么夸张吗?”李贽眉头紧锁的说道。 林辅成深吸了口气,看着广阔的海面说道:“你是当官当久了,我是当老百姓当久了,你知道任家在钱庄生意里赚了多少钱吗?三年一百二十万两,两个先帝陵寝了!这一百二十万两白银里,有一百万银,是今年八个月赚到的,你觉得这还不够恐怖吗?” “就像是雪地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还是任家一个人滚出来的债,日后恐怕还有成千上万个类似的任家一起滚,你想过那个场景吗?” “别的不说,如果孙克弘没忍住自己的贪心,带着松江远洋商行一起参与其中,一年就能滚出几百倍的规模出来,孙克弘不想吗?他就是不敢,根儿在大明,搞出这么大的乱子,陛下一定杀他九族,可杀他九族有什么用?” “整个松江府,可不是烟世界,而是债务世界了。” 李贽这才意识到,为何林辅成会急眼了。 “这些个商人,是真的唯利是图,你没有了解这个行当,对这个行当的盈利方式不了解,他们放印子钱,甚至不用这些借钱的人还钱,我的船来了,我不跟你说了。” “李兄多保重。”林辅成话说了一半,看到了月台上翻滚着他的船号,登船的时间到了,就不能多说了,林辅成的流放有四名缇骑押送,这四名缇骑只负责送到吕宋,至于以后,林辅成只能自生自灭了。 当然陛下说话算话,的确让缇骑送了一封信给国姓正茂,让他多照顾下这个五体不勤的读书人。 “林大师,一路珍重。”李贽气的牙痒痒,这说话说半截,当真是该剪舌头!但人已经去流放了,李贽只好祝福他一路顺风。 林辅成不会被为难,官大一级压死人,京官比外官高两级,而吕宋、旧港总督府,甚至不是大明腹地,而是海外总督府,林辅成这个京官,到了总督府,只会是座上宾,本身就不是阶下囚,哪有阶下囚还有官印、冠带的? 李贽很快就会明白,为何林辅成会说,这些放钱的钱庄,甚至都不指望借钱的人还钱,究竟是何意了。 大明皇帝朱翊钧满面寒霜的看着万隆庄里络绎不绝的人群,他的身后是张居正、戚继光、陈璘、王崇古、王国光和万士和,缇帅赵梦佑罕见的没有在陛下的身边,因为赵梦佑已经将万隆庄全面包围,确保万隆庄内,一只苍蝇都不会走脱。 戚继光在,赵梦佑就可以放心去做事,因为这代表着京营也在。 “林辅成上船了吗?”朱翊钧忽然开口问道。 “现在的时辰,已经离港了。”冯保小心翼翼的说道,面前这位皇爷现在怒气槽已经满了,说话都得小点声,生怕声音大,遭了无妄之灾。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平静的说道:“离开了也好,下章吕宋总督府,林辅成的禁令解除了,在外面待个半年就可以随时回到大明腹地,这半年就在外面呆着,也安全。” 张宏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几个小黄门,在一个长板上不停地贴着纸张。 “陛下,万隆庄里面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看起来有点复杂,容臣为陛下讲解一二。”张宏看长板上的纸张完全贴好,才开口请陛下落座。 朱翊钧坐下后,大明文武大臣们,纷纷坐好,在场除了陛下和张居正之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让陛下如此冷峻,气氛如此冰冷,肯定有事发生。 “开始吧。”朱翊钧见所有人坐定,开口说道。 张宏俯首领命,看着长板上贴满了的纸张,也是感慨万千,感慨大明发展速度之快。 “任家、楚家都打着保险的名义,四处以高额回报为竞争手段,进行聚敛,这是之前已经发生并且查明的事儿,上海知县姚光启积极配合稽税院,对松江府所有保庄进行了穿透,把他们真正的控制人查清楚了。” “保庄,就是经营保险为主的钱庄。” 张宏看向了外面的万隆庄继续说道:“每月初一十五,保庄幕后的东家,就会在面前的万隆庄,进行一次集会,而这次集会,即是集,也是会,这个集肯定要做买卖,买卖的就是欠条或者说债务;而这个会,则是每个月进行一次全面的清点,确定一些规矩。” 朱翊钧点头说道:“先说买卖。” 张宏继续说道:“借钱最怕的是什么?是借了不还,传统钱庄,最大的弊病就在这里,借了钱出去却收不回来,就是死账坏账了,而万隆庄的门槛极高,家里没个二十万两银子,连知道这里都不能,没个五十万两银子,是进不了场的。” “万隆庄,专门为了解决死账和坏账,最初由三个东家牵头,现在这个万隆庄至少有三十个东家。” “他们将信誉好、按期还钱的债务,定为了甲级债务,甲级债务的挂单价大概和收益持平;将信誉好、但经营困难、只能艰难还钱的债务,定为乙级,乙级债务的挂单价比收益低一些,但还算有得赚;将信誉差、不能按时还钱的债务,定为丙级,挂单价会折价出售。” 张宏手里有一根长棍,点在了长板之上。 长板上的贴纸,是混进万隆庄的内鬼,抄下来的债务挂单,他一边点,一边说道:“甲级债务其实不多,而且会被哄抢,毕竟利润有保障,偶尔还要竞价才能购入;而乙级的债务最多,这一部分可以讨价还价,而丙级债务不多,但也会有人购买,一般可以七五折就可以购入。” 张宏解释了他贴在长板上的单子,究竟都是什么。 “这不对啊,这甲级债务,为何要出售呢,留在手里不是能收利息吗?为何要折价卖出去,你看最左边的这些单子,都是甲级,留在手里,利润不是最大化了吗?”王国光眉头紧蹙的看着长板上的单子,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国光是极端保守派,朝廷能不欠债绝不欠债,唯一一次欠债,还是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由朝廷牵头发放了一次国债,而后又在燕兴楼把一些分红股权兑了出去,凑齐了绥远开发的资金,那之后,王国光坚决反对负债,皇帝跟他谈负债,他都急眼的那种。所以,大明财相有点不明白,乙级、丙级都是债务可能会有问题,才会出售,为何这些甲级也会卖掉,而且是折价,比如甲级利息大部分都是年息三分(30%),就是十两银子(一般只给九两),一年到头要还十三两,但十两债的挂单价,往往只有十二两。 “为了快速回笼资金,继续借贷,这样就可以利滚利了。”张宏吐了口浊气说道。 “嗯?!”王国光就是没接触债务,对债务二字天然抵触,作为财相,他立刻就明白了,将债务挂单出售,看似少赚了一两银子,可是这十二两又可以接着放钱出去,变成债务,继续出售,这样一来,可不就是越滚越大吗? “楚家只有三万两银子的本钱,滚了短短三个月,就滚到了九万两银,搞得楚家甚至都不想做阿片生意了,来钱太慢了。”张宏介绍了下这种玩法的聚敛速度,让在场的大臣们,都是议论纷纷。 大明皇帝年初的时候,内帑有3500万银,如果这么滚三个月,就有过亿白银了。 “那丙级的债务,一看就有问题,甚至是死账坏账,也有人买?”王崇古意识到了事情不妙,本来以为没自己的事儿,结果好像自己这个刑部尚书也逃不掉,这里面也有他的事儿。 张宏将长棍放好,十分肯定的说道:“没错,和王次辅想的一样,都是些游堕帮派购入丙级债务,然后就是催债,手段十分的酷烈,不逼到家破人亡,誓不罢休,卖儿卖女都算是平常,之前姚知县就奇怪,这些城里游堕之人,哪来的这么多的欠条?” “这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衙门不好过分干涉,可是这游堕之人手里的欠条也太多了吧,欠条就是来自这些万隆庄,万隆庄的三个东家,其中就有一个人,出身就是海龙帮,就是把申时行申巡抚弄成五品郎中的海龙帮。” “呼,果然是该死!”王崇古嘴角都抽动了下,是气的,他看到了两家晋商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 这晋党党魁,不当也罢!工党虽然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从来没有给王崇古这个保护伞做过压力测试,而晋党始终在给保护伞压力。 张宏偷偷瞄了一眼陛下,看陛下依旧一脸平静,就知道,今天恐怕是又要血流成河了。 张宏继续说道:“三十多家保庄的东家,每月初一十五,在万隆庄出售了债务后,就可以继续放贷,在短短八个月的时间里,万隆庄这个门槛极高的私人交易会,其债务交易规模,已经从六十万银,扩张到一百八十万银的可怕规模,而这一百八十万银,还只是拿出来做交易的欠条而已。” “而类似万隆庄这样门槛极高的私人交易会,整个松江府一共有四家。” “陛下,下令吧!”戚继光站了起来,陈璘立刻站了起来,两个人俯首说道,讲个屁道理,杀杀杀!杀人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解决搞出问题的人。 陈璘一脸焦急的说道:“陛下,此恶不除,松江不平,天下难安!” 松江镇水师的老巢在三都澳,那里是大明水师的巢穴,所有的新兵训练都在三都澳湾,可是松江镇水师的根儿在松江府,水师的家眷、水师的口粮田、水师的学堂、水师的一切,都在松江府。 松江府要是烂了,他们水师不就成了没家的孩子了吗? 京营不能坐视大明京师被北虏给占了,水师不能允许松江府如此糜烂,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捆绑关系。 所有人都看向了皇帝,等待着皇帝一声令下,但皇帝罕见的沉默着,坐在那里,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张居正猛的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就在眼前。 陛下身上似乎有了一股一闪而过的暮气,这就是他最怕的,他见过这种暮气,那是嘉靖二十六年,他上了奏疏,在嘉靖皇帝身上见到的。 这种暮气,叫做心灰意冷,叫做失望。 但此时此刻的张居正,什么都做不了,陛下得自己想明白。 很久之后,朱翊钧看了一圈朝臣,又站了起来,走到了长板之前,把一张张的挂单摘下,低声说道:“朕的新政,朕的大明,所有人都告诉朕,万历维新,硕果累累。” “松江府,世界明珠,世界贸易中心,这里的贸易吞吐量只要三年,就能把整个英格兰买下来,开海的桥头堡松江府,就是万历维新最大的那颗硕果,但现在,它被人窃取了。” “大司徒一直跟朕说,这白银啊,绝大部分是流入的,白银就是大明老百姓的血汗钱,是大明百姓们辛辛苦苦的劳动,用商品换来的,可是万隆庄这些家伙啊,他们在聚敛,用债务滚动债务,不断的扩大债务,把银子都聚敛到私门之中。” “何有君?抑私门,兴公利。” “朕呢,没做到,朕之罪也。” 朱翊钧转过头来,站直了身子,抖擞了一下精神,面带笑容的说道:“不过还好,这一切还不晚。” “朕至少还有京营锐卒、水师军兵可以调用,可以把桌子掀了,没等到这债务扩大到军营里,到时候,朕连军兵都指挥不动了,怎么掀桌子呢。” “戚帅、首里侯,劳烦二位了,把松江府看好,不要让松江府乱起来。” “臣等遵旨!”戚继光和陈璘立刻俯首领命,立刻离开进行部署。 陛下召集重臣的时候,就让戚继光、陈璘把参将带来了,戚继光和陈璘就知道有事,军兵枕戈待旦,办法还是老办法,京营、水师接管城防进行戒严,即便是没有城墙,也可以对道路进行封锁,拉几个大栅栏,派出军兵巡逻就好。 缇骑负责抓人抄家。 “把龙旗大纛扛来。”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 (敕造团龙旗,龙旗大纛。) 大明的龙旗大纛,朱红色,本来是为了方便船只悬挂确认身份,后来就成了大明皇帝御用的旗帜,大明火德,红底色团龙纹,红底是用巴西红木染的朱红色,团龙图案是苏绣金线编织而成,朱翊钧手里的这杆龙旗大纛,是黄金锤箔、捻线而成的纯金线织造,全大明也就只有这一面是纯金线织造,剩下的都是金色的线。 谁让朱翊钧抠门呢?不舍得钱织造那么多的金旗。 朱翊钧走到了凭栏处,用力的挥动了下大旗,将大旗插在了栏杆的位置,看向了万隆庄。 赵梦佑一直看着陛下所在的二楼位置,当龙旗大纛挥舞的时候,赵梦佑站了起来,开始向着万隆庄的方向前进,早就埋伏好的缇骑,如同凭空出现一样,从街头巷尾处走了出来,如同一条条溪流汇集到江河一样,在赵梦佑抵达街口的时候,缇骑连九斤火炮都拉了出来。 “陛下有旨:若有抵抗,杀无赦!各提刑千户领队听命,不得放过任何一人!”赵梦佑抽出了绣春刀,过顶,指向了万隆庄方向。 缇骑的规模一直不大,北衙一共就三千人,而南衙稍微少一点只有两千七百人,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步营,而今天万隆庄,一共只有一千五百缇骑,但足够用了,以缇骑军兵素质、军备水平,保证军需的情况下,在泰西,足够从诺曼底杀到莫斯科了。 朱翊钧站在凭栏处,看着万隆庄鸡飞狗跳。 “陛下…”张居正非常担心的低声说道:“陛下,这大明一亿两千万丁口,有几个坏的流脓的家伙,也实属正常,不必挂怀。” “先生,朕没事。”朱翊钧回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朕就是有点懊恼罢了,没有早点出手,也有点庆幸,出手还不算晚,要是这股妖风,吹遍了整个大明,到那时候,就晚了。” “那时候,朕就真的搞不定咯,怕是先生也搞不定。” 失望?远没有到那个地步,朱翊钧就是稍微有点感慨罢了。 债务规模庞大到眼下这个程度,还是朝廷可以处置的,人数不多,规模不大,朝廷可以一点点清点,把这些人聚敛的钱财归还受害者,把欠条进行保底式的追回,再大点,别说张居正,朱翊钧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兜不住。 万隆庄所有东家,无一不是找经纪买办去操弄,自己隐藏在幕后,利润都是自己的,风险全大明的各个阶级共同承担,这种行为,就是窃国大盗,朱翊钧只能下死手。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还没有到大而不能倒、不能散的地步,就有办法去处置,真的让窃国者侯,朱翊钧这个皇帝就真的不合格了。 大明是他朱翊钧的大明,他得负责。 “臣不过一介白衣,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他的确是太傅,但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大明朝廷属于极端保守,张居正这个革新派也很保守,他都不敢想,这股妖风吹遍大明,是何等可怕的场景。 到时候,他张居正是历史罪人,整个大明中兴也会被打断了脊梁骨。 幸好,一切都不晚。 “陛下,这些人?”王崇古询问陛下的处置意见。 “杀。” “首恶者杀,万隆庄这个魔窟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斩首示众,其家产抄家后,家人尽数流放爪哇,让国姓正茂和张元勋上点心,别让这些人给偷了。”朱翊钧下了一份很冷酷的命令,又是人头滚滚。 王崇古摇头说道:“离开了大明,他们什么都不是,外面的豺狼虎豹,能把他们给生吃了。” “那倒是。”朱翊钧对王崇古的说法非常认可,他对着所有人笑着说道:“明天,朕就得被士林口诛笔伐,说朕破坏松江府营商环境,是个老古董,做当铺生意的老顽固。” 皇帝之所以挨骂,是因为所有保庄,甚至是钱庄,都会迎来挤兑。 (本章完) 第712章 忙着讨债,没工夫骂皇帝 朱翊钧善,林辅成骑脸,万历万历,万家皆戾,这是何等疯狂的质控,朱翊钧饶恕他了,朱翊钧恶,杀起人来,都是血流成河。 朱翊钧是一个矛盾的人,所以造成了一个矛盾的结果,那就是明面上狠狠地得罪了皇帝的林辅成,依旧有自己的官身,而没有和皇帝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保庄东家们,死的死,被抄家的抄家。 说到底,林辅成是个意见篓子,他提出的意见左右不了朝局,因为提出的观点过于尖锐,连同为意见篓子的马经纶、袁宗道等人,都避而远之,影响不了什么风力舆论,但保庄东家们造成的危害,是极为广泛的,窃取新政成果,破坏新政。 这就是皇帝动了雷霆之怒的根本原因。 大明律明确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年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如有利上起利、年月过期、迭算不休,诛。 按照大明律,最高的年息为30%,无论多少年月,一本一利,就是利息不能超过本金,超过之后就要鞭笞,如果比较重,就会坐赃论罪,在这个情节过重的情况下,如果有复利,也就是利息上再起利息,约定的年月过了,还在迭算,就要论斩。 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一般不会论斩,毕竟只是经济犯罪,除非造成了重大恶劣影响。 万历三年起,开始修大明会典,而在大明会典,在利率管控这一段,大明就行了进一步的规定,那就是今后一切债负,每银一两,止许月息一分五厘,不得多索及息上增息。 就是月利率为1.5%,也就年利率为18%,不得利息上再算利息。 而万隆庄的所有东家,都符合重者坐赃论罪、利上起利、年月过期、迭算不休以及最最重要的造成了重大恶劣影响这几种情况,所以,诛,是符合大明律的,所以王崇古才骂他们无视王法。 “万隆庄的保庄东家要死,可是松江府的保庄,恐怕马上就要关门大吉了,即便是不来参加这种集会的保庄也无法幸免于难,挤兑是一种很怪的现象,只要在保庄里投了银子的人,看到这两个字,就会去挤兑了。”朱翊钧站在龙旗大纛旁,看着万隆庄发生的一切,平静的说道。 挤兑是信心不足,挤兑是一种很有趣的事儿,看到这两个字,无论什么立场的人,都要把银子取出来,放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皇帝消灭了万隆庄的债市,一定会挨骂,因为万隆庄的倒下,代表着朝廷开始干涉野蛮生长的保庄产业,这是一个巨大的利空消息,踩踏一定会发生,谁都想先跑,让后跑的人承担代价,信心一旦消散,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最快收到消息、跑得最快的一定是大户人家,而大户人家往往是中流砥柱,他们一走,保庄里的银子就被抽空了,恐慌情绪就会蔓延到全松江府,所有的保庄,都会迎来挤兑潮。 按照大明对设立在密州、松江府、漳州、广州府的四个会同馆驿的规定,会同馆要保留30%的白银总量用以承兑,其余才可以用于借贷、投资等盈利,而民间的保庄并没有这类的规定。 而根据姚光启对万隆庄保庄的调查可以看出,大明的保庄只保留了6%左右的白银保证承兑,剩余的银子都会用于放贷牟利,挤兑会造成非常严重的流动性危机,在没有进行穿透的时候,当大户人家开始兑现,恐慌情绪还没有蔓延的时候,主持保庄的经纪买办就会跑路,当万民拿着保票去取钱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承诺的巨额利息没拿到,连本金都要丢了。 在动手前,松江府稽税院已经完成了对大明所有在经营的保庄的穿透,找到了所有实际控制人,经纪买办跑路没有关系,找实际控制的势要豪右承兑即可。 当然,扮演了老古董、老顽固角色的朱翊钧,破坏营商环境,不挨骂,才是怪事。 张居正也不说话,他已经预想到了会发生的事儿,哪怕是没有经过仔细的调研,但他对势要豪右非常了解,贪婪之下,保庄里绝对不会有足够的白银来应对危机。 朱翊钧鸣金收兵,一股巨大的挤兑浪潮,在松江府出现,首先就是大明皇帝动武的地方上海县,上海县看皇帝动武的热闹,看着看着,就发现热闹到自己头上了,保庄有问题,银子不安全,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冲进了各个保庄里开始人挤人的兑现,挥舞着手中的保票,要求把手中的保票兑现成现银。 而大明皇帝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挤兑的浪潮,在第三天彻底达到了顶峰。 第一天的时候,还只有少数的消息灵通人士挤兑,第二天时候,就已经彻底陷入了流动性危机,在第三天的时候,保庄开始关门歇业,这个时侯,所有的保庄门前,挤满了想要兑现却不能的百姓。 陈末手里抱着一块铁牌,来到了崇义坊的正启保庄,看着门前群情激奋的人,一时间,缇骑都挤不过去。 整条街上都挤满了人,衙役都被挤到了外面,整个正启保庄一个人都没有,连门都被挤开了,里面一片狼藉,经纪买办已经跑了,当初许诺高额利息的人,连夜跑路。 钱没了,人也找不到了,有人坐在地上哭爹喊娘,有的人疯狂的破坏着正启保庄里的一切,更多的人则是面如死灰,不知何去何从,有人大叫着还钱,有人想去衙门报案,有人则是面红耳赤,眼睛通红,全部家当都在里面,没了,杀人的心都有了。 “皇爷还是心善啊。”陈末抓好手中的铁牌,看着这一幕,啐了一口说道:“要是我,我就什么都不管,人教人一万句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行。” 陈末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万历六年,大明朝廷开始了利得税的新政,同步推行的还有会同馆驿承兑汇兑业务,在万历六年初步设立的时候,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那时候,松江府已经有很多钱庄了,甚至有票号在做这个承兑汇兑的业务。 万历六年七月十四日,松江会同馆,在办理承兑业务的时候,发现了三张假的承兑汇票,当场拒绝了承兑,这本来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儿,哪家票号、钱庄没有这种问题? 但这件事,在当地票号、钱庄的鼓噪之下,这个假票的消息很快就变成了大明官营的钱庄,拒绝承兑正票,一下子风力舆论就刮起来了,挤兑潮就出现了。 承兑汇兑,还不是钱庄票号,存取都需要时间验票,本身业务就比较繁杂,再加上人群拥挤,松江会同馆,看起来岌岌可危。 大明朝廷的信誉几乎为零,听闻这个消息的人,害怕自己手里的承兑汇票真的变成废纸一堆,争先恐后的前往会同馆进行兑现,而当地票号、钱庄的东家们,更是不断地鼓噪风力舆论,主打一个看出殡不嫌事大。 为了安抚人们的恐慌情绪,会同馆不得不将当初收缴的三张假票,贴在了会同馆的门前,并且加入了辨别说明,但是依旧没有让人们安静下来,而会同馆的汇通同知盛怀仁,要求会同馆随到随兑,真票立取,在第三天的时候,会同馆的白银见底,但第四天盛怀仁等到了救星,朝廷的银子就到了。 松江府拆解了五十万银的现银,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拿出了五十万银现银,而北衙会同馆紧急调取了一百五十万银的现银,在多方努力之下,会同馆流动性危机解除,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在七天后,人们开始重新在会同馆办理承兑汇兑业务。 当人们去办理的时候,才发现,会同馆设立了门槛,门槛很高,低于一千两以下的白银汇兑,官办票号会同馆不进行办理。 因为挤兑出现的时候,盛怀仁发现,这些小户的人数最多,超过八成都是小户,而这些小户的白银规模,满打满算才占了会同馆不到两成的汇兑规模,而会同馆的衙门并不是很大,接待能力有限,不能及时办理业务,是造成会同馆挤兑现象的原因。 势要豪右鼓噪那点风力,不值一提,主要还是会同馆同时接待的客户只有那么点,大量的小户,无法办理,恐慌情绪就会加剧,甚至差一点就酿成了冲击会同馆的风波。 自那之后,会同馆不再办理一千银以下的白银汇兑,甚至在万历十二年,将这个门槛拔高到了五千银。 一如当初有从良织娘利用自己的身份骗婚,导致官衙工坊彻底关闭了对织娘的大门,那一次的挤兑之后,会同馆,承兑汇兑的便利,就成了少数人的专享,这就是现实,也是矛盾,很多经验,都是生死危机,会同馆首先要活下来,才能谈以后。 陈末不觉的面前这些人可怜,他们多数都是投机客,听信了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保庄拿了银子要做什么,他们一清二楚,做什么买卖,才能有那么高的利息,那些天花乱坠的承诺,但凡是理智一些,怎么会相信? 抱着一夜暴富的心态,把全部身家压进去,甚至借钱投入的都不算少,没出事,嫌朝廷管得宽,管得多,出事了就找朝廷主持公道。 投机客就是为虎作伥的伥鬼,因为这个车马很慢的年代里,每一个保庄都有很鲜明的地域特征,放钱的人都是人拉人,都是同乡,明知道是放高利贷,放印子钱,依旧把钱给了保庄。 大明律、大明会典对利率的管控,这些人也是反对者,仍认为朝廷管的太宽。 现在挤兑潮出现,如果是陈末来处置,他一定不管不顾,吃一堑长一智,只有吃了亏,才能明白朝廷的良苦用心。 “开路。”陈末坚决执行皇命,陛下既然要他来,他就要做好陛下交代的差事。 两名缇骑推开了人群,陈末带着铁牌来到了正启保庄门前,站在一个凳子上,将铁牌钉在了墙上,也没有从凳子上下来,而是看向了所有人,随着绣春刀飞鱼服的提刑千户出现,人群安静了下来。 “军爷,这是何物?”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人,询问陈末到底要做些什么。 “不许叫军爷,你可以叫我陈千户,我是北衙提刑千户陈末,这张告示牌上,镌刻了正启保庄真正的东家,上海周氏,诸位可前往讨要,保庄的经纪买办跑不掉,业务也跑不掉。”陈末可不敢别人叫他军爷。 万民面前自称军爷,被称之为军爷不加纠正,要是被带兵的庶弁将给知道了,不是唇枪舌战,是生死难料,陈末不止处罚过一例,全副武装十里地,一跑就是一个月。 戚继光、俞大猷新组建的京营、水师的军纪非常严格。 这上海周氏的大东家名叫周跋,人送外号周扒皮,以前松江府还没有还田的时候,手中有田亩一千顷,可这一千顷,有三百顷在种就不错了,其他全都抛荒了,不是周扒皮不想种,是没人种。 因为在他手下做事的佃户,不死也要扒层皮,做了周扒皮的佃农,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逃亡成为流民。 到了还田的时候,周扒皮手里只有三百顷还了田,剩下的七百顷,周扒皮以抛荒为由,拒不还田,上海县衙门还没来得及找他麻烦,他就要被群情激奋的投机客们找麻烦了。 “走,去周家!”问话的那人用力一挥手中的保票,声嘶力竭的喊道:“今天,必须要让周扒皮给咱们一个交代!不给银子,就冲了他的家门!” 陈末冷漠的看着这一幕,看着人群离去,没有跟上去的打算,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也懒得管,周扒皮被打死,那也是上海知县的事儿,他就是来钉铁牌的,看到人群全部离开,陈末才抱着铁牌去了下一家。 在稽税院完成穿透之后,铁牌就做好了,就等着这一幕的出现,冤有头债有主,陈末只觉得陛下说得有理,钞法里的纸钞,就是债务,朝廷欠万民的债务,这些投机客手里的保票,何尝不是一种纸钞呢? 整个松江府,在皇帝钉铁牌的鼓噪之下,挤兑无门,愤怒的人群向着这些势要豪右门前涌动着。 “朕还以为朕要被骂呢,结果这些笔杆子似乎都去讨债了,没空骂朕了。”朱翊钧翻动着桌上的杂报,八月十五本该是半月刊出刊的日子,结果松江府地面,还发得出杂报的就没几家,也没有任何松江地面的笔杆子要骂皇帝。 都挺忙的,要债都没工夫,谁有时间骂皇帝。 “陛下,他们现在哪有那个功夫,松江巡抚申时行,上了道奏疏,要求对民间的民信局、票号、钱庄、保庄等类民坊设限,严厉审核其资质,其账目要统一交给稽税院监察。”冯保将一本奏疏递到了陛下面前。 这本奏疏翻译翻译就是金融管理制度建设和探索,保险司改名为保监司,同时,其有司职能也从官营保险扩张到了监察管理,对于内部衙门,各市舶司直属衙门、派出衙门,进行了初步的规划,并且会和稽税院一道,对整个涉及白银的产业,进行穿透式监管,务必保证松江、乃至腹地市舶司所在州府的金融稳定。 “把宁波双屿市舶司加上吧,宁波会同馆也一同设立吧。”朱翊钧对这个章程没有疑惑,但他额外加上了宁波市舶司。 开海的东风始终没有吹到浙江,朱翊钧最终还是选择了原谅,大明皇帝对浙江地面的心结,随着浙江地面百顷以上势要豪右皆数被抄家而烟消云散。 “臣遵旨。”冯保俯首说道。 朱翊钧朱批完了奏疏,满是疑惑的说道:“这不是申时行自己写的吧,他有这个本事,现在就该入阁了,先生帮他了?” 张居正是十三年年份的吏部尚书,对于制度设计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保险司到保监司的转变,看起来就只有一字之差,可两者天壤之别,这份奏疏里面的制度设计,逻辑缜密,甚至连具体人员任命都在其中,比如保监司司正盛怀仁,是原来松江府会同馆驿同知。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申时行自己搞定的。 “陛下圣明,的确是先生做的,陛下,先生现在贵为太傅、宜城伯,他要是上这本奏疏,有点挟恩自重的僭越,陛下不想答应,看在先生的面子也只能答应,所以是申时行提议,先生构思,申时行代笔写的。”冯保解释了下,张居正不是爱惜羽毛,实在是位高权重,怕皇帝为难,才假托申时行的名义罢了。 万一皇帝有隔岸观火,让矛盾再冲突一番的想法呢?所以,申时行代笔,就刚刚好。 “先生多虑了,不过先生下手好狠。”朱翊钧笑了笑,他跟张居正拍桌子吵架的次数也不少,张居正从来没有挟恩自重,朱翊钧也没怕过张居正,新政的未来在他手里捏着,这是张居正最珍视的东西。 当然也是朱翊钧最重视的东西。 在规章制度上,监守自盗的处罚是斩首示众,家人流放爪哇;金融监察体系全面和刑部、北镇抚司衙门打通,确保衔接流畅,在造成重大恶劣影响的犯罪,最高处罚也是入解刳院。 这是大明明文法典中,唯二入解刳院的罪名,还有一个罪名是通倭。 通倭,解刳院雅间一座,现在多了一个重大恶劣影响。 至于造反属于十恶不赦的非刑之正,那是皇帝的权力范围。 张居正还是那个张居正,心狠手辣。 朱翊钧全面肯定了这本奏疏的内容,保监司的制度设计已经规划完成,万历十三年年底前,完成部署。 “南衙那边情况如何了?海总宪有什么为难的吗?”朱翊钧询问着海瑞在南衙的情况,朱翊钧离开时留下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对南衙进行全面拆分,这个活儿,李乐干不了,得海瑞亲自出面;第二件事,则是反腐吏治,在这件事上,朝廷有点不信任应天巡抚李乐,确切地说,是张居正不信任他。 张居正也曾经怀疑过殷正茂、凌云翼,对于到了地方的巡抚,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张居正并不是那么的信任,他比谁都清楚,权力对人的异化,前四川巡抚罗瑶就是他的嫡系,被他亲手给办了。 李乐是不是跟地方同流合污,张居正疑罪从有,让海瑞查一查就清楚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有没有问题,查一查再说。 “李巡抚还是那个李巡抚,积极配合海总宪,目前看没有问题,至于南衙的拆分,算是一切顺利吧。”冯保将海瑞的奏疏找了出来,放到了陛下面前说道:“南京守备太监张进说,海总宪挺难的,但奏疏里,海总宪说一切顺遂。” 冯保了解到的消息是海瑞经历了一次次非常艰难的政治斗争,推动着政令一切稳定有序向前,但海瑞报喜不报忧,只说一切都好。 “海总宪遇到了什么事儿?”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正如冯保所说,都是报喜,似乎南衙上下一心,对朝廷的政令进行了充分的执行。 “其实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老手段,海总宪应对的行云流水,但还是有些困难的。”冯保仔细讲了讲海瑞在南衙的情况,所有的危机,都因为无法消灭海瑞本身,变得不是那么重要,这也是海瑞没有请求皇帝支援的原因。 缇骑保护之下的海瑞,只要人活着,政策就得往下推行。 “海总宪还是很厉害的,就跟你说的一样,朕不给他拖后腿,这些家伙,海瑞都能应对。”朱翊钧听完了冯保的陈述。 这里面最危险的一次,就是有人抱着火药冲向了海瑞的轿子,缇骑提前发现,阻拦了对方,除了行刺者,没有人阵亡。 海瑞没有浪费时间追查,因为是民间用的爆竹火药,而不是军用的颗粒火药,所以不存在军械流出的可能,海瑞就没有费力追查下去,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推动对南衙的拆分。 江苏在苏州顺利设衙,凤阳的速度稍慢,但也能赶得上秋闱之前,能够设衙。 但万历十三年的秋闱,仍然在应天府举办,下一次才会在苏州、凤阳和南衙举办。 海瑞现在的精力都在秋闱上,因为浙江十年禁考,许多浙江的考生,开始附籍南衙,试图在南衙参考,但是海瑞反应非常迅速,为了防止附籍之事发生,所有万历十三年之前落籍南衙诸府的考生,才能参加考试。 海瑞的奏疏,主要也是秋闱的事儿。 禁考的禁令要非常严格的执行下去,这是惩罚,任何胆敢冒犯皇权的行为,都需要严惩以收威吓之效。 “松江府保庄大部分都关门了,反倒是松江孙氏的保庄更加红火了起来。”冯保说起了一个很特殊的情况,这次挤兑潮,势要豪右不完全是输家,还有赢家,以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为首的诸多海商经营的保庄,抗住了挤兑。 “哦?孙克弘银子这么多的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冯保笑着说道:“因为远洋商行的东家们,真的在经营保险,而不是打着保险的旗号经营钱庄票号,但万隆庄要是比远洋商行还赚钱,恐怕就没人做海商了,孙克弘这个人,有点穷凶极恶。” 相比较支持更多货币的保庄东家,海商更倾向于更多货物,孙克弘更是明确规定,做钱庄生意,就退出远洋商行,松江远洋商行的海商能赚很多很多钱,孙克弘这个人睚眦必报也是出了名,得罪了他,在松江地面很难再活下去。 单纯做保险,也是能赚钱的,只不过利润率很低,大约只有3%到5%而已。 “过几天的阅舰式,把这个孙克弘邀请下吧。”朱翊钧眉头一皱,决定邀请孙克弘一起参加松江府阅舰式,大明水师会出动两艘快速帆船,十艘五桅过洋船,二十艘三桅夹板舰、四百艘的战座船进行阅舰式。 之所以不确定究竟是哪天,主要是看天气,天放晴是一方面,能见度是另外一方面。 “臣遵旨。”冯保再次俯首领命。 大明从来没有想过让势要豪右全都去死,大明要的是他们遵纪守法,像孙克弘这样的商贾,朱翊钧就很乐意支持,并且愿意给更多的社会地位和眷顾。 “陛下,还有个事儿。”冯保满是幸灾乐祸的说道:“这保庄的挤兑,恐慌从保庄蔓延到了钱庄和票号,好几个钱庄和票号都被挤兑的活不下去了,四处拆解,但四处都在挤兑,当真是好大的热闹。” 挤兑潮酝酿的恐慌情绪,可不仅仅是在保庄,那些看热闹的钱庄一起倒霉,和保庄说逃就逃不同,钱庄的东家多数都是透明的,这一下子,钱庄票号的东家们,不得不四处拆解,解决流动性危机。 “申巡抚奏闻,这没有完成还田的势要豪右,不能从会同馆抵押拆解。”冯保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 “这读书人都是这么坏的吗?!”朱翊钧猛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冯保不可思议的说道:“这端水大师,当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申时行搭了便车,他趁着挤兑恐慌和势要豪右需要银子来解决流动性危机,立刻推行还田令,那些遵从了朝廷号令还田的势豪,可以从会同馆抵押借贷,但不遵从朝廷号令的势豪,申时行选择了祝福。 第713章 极端化困境 每个人一定要多读点书,以防止被读书人骗,申时行的形象一直非常温和,以端水大师的模样出现,这种温和的模样非常具有欺骗性,在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这件事上,申时行表现出了读书人一贯的狠毒。 趁着钱庄、票号的流动性危机,申时行趁火打劫,要他们交出最后的土地来兑现。 流动性危机不是没钱,而是因为债务没有回收,导致无法把所有的银票兑换,信任危机对于钱庄和票号是非常致命的,这些钱庄和票号,不是保庄聚敛行骗,失去了信誉就失去了一切,只能按照申时行画好的规矩办事了。 申时行在不断的、不遗余力的推动着松江府的新政,因为他很清楚,水师在侧,松江府的势要豪右不能拿他怎样。 大明皇帝宣布,要在松江府进行阅舰式,大明有春秋大阅,还有阅舰式,这两种操阅军马,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皇帝仍然拥有武力,并且拥有对武力使用的最终解释权。 大明皇帝朱翊钧处理了一批奏疏,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已经分好了段,由河南陕西的工兵团营承建,开始施工;浙江杭州到宁波的运河,也已经开始修建,杭州到南衙、杭州到苏州府的驰道也开始了前期的绘测,要对高度、坡度、弯道等等进行设计,规划已经开始。 而户部告诉皇帝陛下,最近不能进行大规模的驰道修建了,无论是内帑还是国帑,已经只有维持国朝运作的白银,需要更多的白银,才能进一步进行基建投入。 大明皇帝、财相王国光这些年攒的银子,已经完全撒了出去,而大明要修的驰道还有很多很多,从密州到松江府,从开封到密州,从开封到武昌府,从武昌府到广州府,从吉林到奴儿干都司永宁寺。 大明国朝大臣呈现出了极端保守派,在极端保守派眼里,羁縻地区、藩属国甚至是总督府,这些都不是大明疆域,只有驰道所及之处,才能勉强算得上是大明国土,如果能够完成王化,那才是真正的实土郡县。 如果不能完全掌控,地图开疆,就像房事里只能弄人一身唾沫一样的可笑。 “穷了,得过几年苦日子,再攒攒钱了。”朱翊钧无奈的说道。 这种穷是一种相对的说法,相比较万历维新之前,一年岁收不过六七百万两银子的大明国朝而言,现在大明的财政依旧非常健康,能够维持基本运转,不需要边方欠饷,不需要朝臣们只领三成的俸禄而且还只能领三个月,户部做财政规划也是做全年而不是三个月的度支。 “银子只是变成了资产,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了陛下身边。”冯保笑呵呵的说道。 这些银子通过广泛的鼎建大工,向下开始了分配,诚然,这种分配方式看起来比较笨,但的确实现了分配,从海外流入的白银,通过驰道矿场的修建,不断地流入了腹地之中,有效的增加了大明货物的流通性。 没有人能指责陛下做的不好,只能说陛下做得不够好。 “大司徒说,其实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就是行钞法。”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笑容满面的说道。 因为铸币权不在手中,户部对钞法念念不忘,铸钱的铜炉在工部的宝源司手中,银币轧印在兵部和内帑的兵仗局手中,会同馆的承兑汇票,在兵部手里,只有倭国通行宝钞和海外通行宝钞在户部的手里,可是这两样宝钞,理论上,在大明是不能流通的,当然仅仅是理论。 所以,户部对钞法念念不忘,可惜,皇帝陛下对钞法的态度,比极端保守派还要保守。 “大司徒在奏疏里也写了,在没有完成白银积累的前提下,行钞法,就是误国误民的懒政。”冯保为王国光说了句好话,王国光很清楚大明行钞法的标准,现在不是时候,确切地说,银本位的宝钞,需要更多的白银作为本位,需要更多的原始积累。 朱翊钧处理了一批奏疏后,拿起了桌上的杂报看了起来,但让他失望的是,仍然没有人骂皇帝破坏营商环境。反倒是杂报对皇帝蛮横、不讲道理的武力处理万隆庄债市,给予极高的肯定,当然这些笔正们还是希望陛下手段能温和些,搞得血淋淋的不太好看,能把杀头换成沉海,就文雅了。 “这是大宗伯万士和发力了吗?”朱翊钧对这些杂报的风评,有些奇怪。 冯保非常肯定的说道:“臣问过了,大宗伯忙着收集海外番国志书,没工夫搭理他们,这种风力,其实也正常,毕竟万隆庄债市,门槛很高,多数的笔正都不知道。” “其实笔正们也很奇怪,长江通衢九省,天下货物在松江府集散,海外白银流入松江府,明明松江府一切都欣欣向荣,发展之迅速,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可这日子,却越过越差,柴米油盐越来越贵,各种风花雪月之地,动辄千百两银子,为什么日子过得反而越来越差,心里的怨气越来越多?”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疑惑,白银去哪儿了?” “这些笔正也是迷糊,直到万隆庄债市被陛下给查处了,笔正们才清楚,原来,发展的硕果累累都被这些人给抢去了。” 笔正们也是大明人,他们也要生活,勉强活着没问题,但凡是想要做点什么,比如置办产业、买些喜欢的金石字画、绫罗绸缎等物,就得借钱,在清楚了这些东家的玩法之后,笔正们当然要对万隆庄债市的口诛笔伐。 皇帝、朝廷拿走的东西是有数的,陛下性子小,把银子拿走后也没自己浪费,更没有把银子留在内帑里长毛,都拿去修驰道了。 皇帝朝廷拿走是要兴公利,这一点笔正都无法指责,可是松江地面势要豪右这么窃取新政成果,那就引起公愤了。 很多笔正本身也是负债者受害者。 “这篇文章还不错,问问这个马经纶,朝廷抄到邸报上可否?当然署名还是他的。”朱翊钧拿出了一本杂报,看完之后,不住点头。 www ?tt kдn ?¢o 马经纶也是个意见篓子,相比较林辅成的大逆不道,李贽的狂妄,马经纶更多的是辩经。 马经纶认为保守的反义词是革新,极端的反义词是理性,整篇文章,都是在讨论保守、革新、极端、理性的矛盾性,进而论证万事万物发展的必然规律,循环往复。 革新派,或者说任何自我标榜的理性革新派,都是无法实现自我内部新陈代谢的,因为需要更加极端的革新派理念,完成自我革新。 中原漫长的历史告诉所有人,任何集体,无法实现自我内部新陈代谢,历史就会一遍遍的重演,而革新派,天然缺乏自我纠错的能力,会陷入极端化困境。 一旦陷入极端化困境,就会被广泛反对,最终失败。 “从先秦时的商鞅变法到今天的万历维新,无不是如此,最终陷入了无法自我纠错的困局之中,哪怕先生主抓吏治,希望摆脱这种困局,但最终还是陷入极端化困境。”朱翊钧看着马经纶对这件事的讨论,就感觉到了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 历史上张居正的新政,到了万历七年之后,越来越激进,甚至变得极端,尤其是一条鞭法的全国推行,在白银不足的情况下,不失败才是怪事,万历皇帝当然不是个东西,自掘坟墓,可是革新派的极端化困境,也是朱翊钧这个新政主持者必须要摆脱的困境。 极端,就是非理性的,理性革新派,最后都会变成非理性的革新派,进入极端化困境中,无法自拔,而这个时候,保守派开始登堂入室,开始了全面反对和纠错,就成为了必然。 当理性的保守派开始对过去的错误进行纠正的时候,矫枉过正就会出现,随着世势的发展,理性逐渐消失,然后必然陷入了下一个循环,极端保守派的极端化困境。 在某种情况下,保守派和革新派都要必然面对同一个问题,极端化的困境。 极端保守派也会被广泛反对,理性革新派开始出现,如此循环往复。 可问题是,大明能经过几次这样的折腾?别说大明,就是法三代之上,贱儒们推崇的先王圣贤们,面对如此循环往复,能经历几次这样的折腾呢? 这些年,张居正变得越来越保守了,他反对自己提出的还田令,他自己编纂的阶级论,第三卷和第四卷,压根就不肯动笔,他反对一条鞭法的全国推行,他甚至在反对过分的振武。 显然,张居正的这种变化,是在压制革新派向非理性的极端蜕变。 “这文章看起来是一篇非常无聊的辩经文章,甚至在士林里,都翻不起多少浪花来,可朕觉得他提出的这个困境,是朕必然要经历和面对的。”朱翊钧反复斟酌着面前这份杂报,写的很好,但没人愿意看就是了。 理论这种东西,向来没几个人喜欢。 眼下的大明,才子佳人才是佳话,广受追捧,这种纯辩经的文章,真的没什么市场,也不会被人关注。 马经纶个人认为,浙江九营入城剿匪、松江府蔓延的挤兑潮、崇德坊的匠人操戈索薪、废除贱奴籍时奴仆们的操戈索契都是非理性的,但这种非理性的斗争行为,却不是毫无意义的,正是这些非理性的斗争、革新行为,兜住了共识的底线。 而眼下的大明,就刚刚好,锐意革新的同时,朝中保留了一部分的极端保守派,极端保守派的存在,压制革新派的极端进程。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张居正是无法保留一部分的极端保守派,任何反对他革新的人,都会被他彻底打击,没有皇权的支持,张居正只能摄政,不断地加速,因为万历七年以后,有了自己想法的万历皇帝并不支持张居正的变法。 马经纶觉得当下的大明就刚刚好,朝中必须保留足够的保守派,至于保留多少,那就不是马经纶要操心的事儿了,这里面的度,需要长期实践的总结,而马经纶没有这样的实践经验。 “臣让人去问问,看看马经纶愿意不愿意,如果不愿意,就给他用笔名化名一下。”冯保领旨,在他看来,这种辩经文章没有任何的意义,道理讲的再好,做事的都是陛下,陛下的意志高于一切。 万历十三年八月二十日,老天爷终于赏脸,给了大明皇帝一个面子,天朗气清,能见度极高,甚至连金秋的早上,都没有晨雾笼罩,在万士和的主持下,大明朝的阅舰式,在松江府新港举行。 孙克弘也在赶往新港的路上,他受邀参加国朝大典阅舰式,送邀请函的是松江镇提督内臣张诚,张诚非常明确的告诉孙克弘,这份邀请是大明皇帝钦点的,对这次挤兑潮中,中流砥柱一样的松江远洋商行进行了点名表扬。 这是一种来自皇帝陛下的亲自肯定。 但孙克弘心情却是五味陈杂,他很少出席诗会、酒会这样的公众场合,因为他的腿是断的,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得被人推着,这种残缺,让他对这种公共场合非常抵触,但陛下亲自邀请了他去参会,他又非常兴奋,至少自己做的,陛下都看得见。 孙克弘的投献是极为彻底的,其实就是在报恩,徐阶被陛下手刃了,孙家现在的一切,都是陛下清算徐阶后,乘着开海的东风才有的。 脱离了大明这片土地,他孙克弘不过是个孙瘸子罢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孙克弘想从转椅上爬下去,给陛下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礼,这很不体面,非常的狼狈,对于松江府一霸而言的孙克弘而言,他要极力避免这种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到。 孙克弘是举人,同样也是朝廷任命的远洋商行的商总,这个商总不是个官位,是个吏员,但也是可以称臣的。 孙克弘还没动,就被冯保给拦住了,冯保笑着说道:“陛下有旨,孙商总身体不便,见官、觐见一律免跪。” 孙克弘呆滞了下,俯首说道:“臣,叩谢皇恩。” “孙商总,不必紧张,这阅舰式还没开始,朕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宣你过来说说话,松江府地面要感谢孙商总啊,朕听魏国公徐邦瑞说,前段时间,孙商总拿出了五万银来推广牛痘法,这可是大功德的好事。”朱翊钧和孙克弘说起了旧事,缓解孙克弘的紧张情绪。 www_ an_¢ ○ 松江府的物价比较贵鸡蛋一斤二十四文,也就是说,孙克弘买了近一百五十万斤的鸡蛋,放在惠民药局,接种牛痘就送一斤,松江府的牛痘种植法才彻底推广开来。 “也都是商行的东家们攒的银子,不是臣自己拿出来的,这牛痘法,果真是厉害啊,苏州府太仓六月份闹起了疙瘩瘟,但因为那边也接种了牛痘,才没闹起来。”孙克弘由衷的说道。 松江府的人员流动极大,甚至比北衙的人员流动性还要大,比如四川的商贾都会乘船顺流而下到松江府做生意,而海外的船只也都在松江府停泊,松江府二百七十万丁口,若是真的闹起天花来,其后果,孙克弘想都不敢想。 “陛下,每次闹疙瘩瘟,都要死不少人,今年却鲜有听闻了,皆仰赖圣德。”孙克弘颇为诚恳的说道。 对于松江府而言,大明皇帝的恩情,就只有开海吗?不,还有牛痘法。 朱翊钧和孙克弘聊了很多,孙克弘倒是很健谈,能聊的内容很多,比如海外舶来粮对松江府粮价的影响、棉布生意的规模、海商对松江府港口的泊位需求、松江府在海外洋山岛营建了一个新的港口等等。 “这个洋山港的情况,是朝廷对不起松江地面了。”朱翊钧对洋山港的营建是有些歉意的。 万历九年,汪道昆还在松江府的时候,建议营造一个洋山港,给大明海船停泊使用,当时朝廷的意见是不行,因为绥远驰道修建在即,朝廷没钱了,王国光当时跟松江府说,要建自己建,朝廷一文钱没有了,还问民间借钱,已经够丢人了。 松江府有迫切的需求,因为松江府港口已经堵船了。 后来,松江府就自己建了,朝廷没钱,松江府有,松江府拿了一百二十万银直接开建,现在已经营造好了洋山港和洋山镇,事实也证明,洋山港真的非常有必要,因为建好之后,洋山港也是人满为患,小小的洋山岛,居然有二十余万人,比腹地一个县的人都要多,船帆可谓是遮天蔽日。 朝廷那时候比较担心,洋山港和双屿一样成为海寇的聚集地,做了保守决策,结果完全是朝廷想多了,洋山港并没有变成海寇的聚集地,反而极大的增加了松江府的海贸吞吐量,为大明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 洋山市舶司和督饷馆,隶属于松江市舶司,每年一共能给朝廷超过四十万银的抽分税,朝廷一分钱没花,等于朝廷白嫖了松江府的洋山港。 “陛下,国策是海陆并举,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绥远打下来守不住吧?松江府也需要绥远的煤和碱面,这是海外无法舶来的货物。”孙克弘倒是不觉得朝廷有什么过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绥远打下来放弃掉,实在可惜。 这海外舶来的不确定性极大,哪有稳定供应的内地原材料来的稳定? “那商贾们营商之中有什么困难吗?”朱翊钧询问着商贾们的诉求,士农工商,都是国之柱民,都是国朝的柱石,轻商文化严重的大明,商贾们的意见,很难顺畅流转到皇帝耳朵里。 “有,大明水师得扩军,最起码还得十万水师,才能勉强够用。”孙克弘面色颇为沉痛的说道:“陛下,远洋商行最危险的一段路,就是从旧港宣慰司马六甲城去西洋,葡萄牙第乌总督府和果阿总督府总是袭击大明商队。” “但去蒙兀儿国运棉和硝石,那边又是必经之路,当真是苦不堪言,把果阿总督府和第乌总督府消灭,大明的商船就可以顺利通行了。” “扩军吗?”朱翊钧啧啧称奇,大明海商最大的诉求,居然是扩军,扩军来保障大明商船的自由贸易,这听起来不难理解,逻辑上很正确,只是让朱翊钧觉得有点怪。 “早晚都得扩军,不如早扩。”孙克弘非常肯定的说道,他的诉求很简单,一个很小的目标,消灭第乌、果阿总督府。 武装商船当然有点用,但武装商船再怎么武装,也不是战船,面对葡萄牙设立的两个总督府,也是有点捉襟见肘。 还有,每年光是损失的关税,都让孙克弘极为痛心,白花花的银子都给了洋人,那不是作孽吗?不如给了水师军兵,让他们把西洋的营商环境好好整理下。 大明市舶司管理是极为严格的,索要贿赂的督饷馆吏员当然有,但情况绝没有番夷那么的穷凶极恶,和大明领海之内的营商环境一比,大明领海之外实在是太差了,急需要大明水师来进行宣威。 孙克弘当真是声泪俱下的描述了一番被洋人索贿的场面,那嘴脸真的是贪得无厌。 “朕会留意的。”朱翊钧没有给出承诺,是否要扩军,还要仔细研究才是。 孙克弘走后,申时行啧啧称奇说道:“陛下,可不能被孙商总给骗了,你看他声泪俱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前些日子,果阿总督府的总督,派了使者,可是告了孙商总一状,商行的船,仗着船大炮多,在西洋横行无忌。” “这?”朱翊钧一愣,他还真的不知道这个情况,光听孙克弘说,好像海商在西洋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但看申时行的说法,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谁抢谁?这是一个问题。 在西洋(印度洋),大家都是仗剑行商,那就是比拼底蕴了,毫无疑问,大明的武器价格更加低廉,人也更多,谁受了委屈,还真不一定,果阿总督府希望大明能够约束一下大明海商。 “陛下,从慢八撒来的象牙,累年增加,一年比一年多。”申时行总觉得孙克弘在朝廷面前,过分乖巧了,松江海商们对孙克弘言听计从,可不是单纯的信服,很大程度上是怕,因为孙克弘本质上是个舟山眼镜蛇,极其毒辣。 “那也是咱大明受了欺负,就是抢,也只能大明抢他们的,他们不能还手。”朱翊钧思索了一下,摇头说道,他对这个问题的基本看法就是,大明海商在外面被抢了,这就是事实,就是受了欺负。 至于红毛番的商船被抢了,跟他这个大明皇帝有什么关系? “陛下圣明。”申时行思考了下,俯首说道,陛下说的很有道理,管西洋究竟是什么情况,大明的船不能受欺负就对了,什么公平正义,那是大明内部才讲的东西,番夷又不是人。 朱翊钧将扩军纳入了议程之中,正如孙克弘所说的那样,早晚都得扩,晚扩不如早扩。 阅舰式开始了,松江府新港的港口上,鼓声、号角声、炮声此起彼伏,停留在远处海面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舰队开始升帆,船帆如云一样笼罩了整个港口。 最开始出现的,还是四个热气球,这年头,热气球是用丝绸做的,其价格之昂贵,即便是阔绰的水师,也一共就只有四个,每次阅舰式的时候,才拉出来遛遛,好用是好用,但过分昂贵的造价,连水师都无法承担,只有材料上有所突破,热气球才有可能被广泛使用起来。 热气球其实不可靠,因为随风而动,不确定性太大了。 但这四个热气球,拖住着巨大的朱红色横幅,从海面上缓缓划过的时候,还是让所有人都抬头仰望,毕竟这是飞在天上的武器,实在是让人震惊。 阅舰式和之前的天津港阅舰式在流程上几乎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参加阅舰式的水师规模更加庞大,而这批水师,还只是大明水师的一部分。 游龙号,不承担作战任务的旗舰,首先出场,主要是政治象征,其性能其实不如之后生产的快速帆船,而飞云号代表了探索,即便飞云号从各个方面看,都是个失败的产物,探索失败不代表探索这条路是错误的,它绝对有资格参加阅舰式,这是大明对船舰设计的探索标志。 五桅过洋船、三桅夹板舰、战座船不断地驶过海面,每一条船出现的时候,朱翊钧都会盯着看许久许久,比较可惜的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坐着船扬帆起航,下海这种事,跟他无缘,能在港口登船,看一看,已经是大明皇帝的极限了。 阅舰式后,朱翊钧犒赏了水师军兵,而阅舰式结束,代表着大明皇帝这个活阎王,终于完成了南巡,要回京师了! 对此江南的势要豪右,都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皇帝再也别南巡了! 第714章 圣天子回京,紫微星归正 大明皇帝朱翊钧的南巡,掀起了腥风血雨,在天津卫的河间章氏开始,到松江府的挤兑潮结束,这一路上,朱翊钧这个真皇帝,碰碎了无数的土皇帝,物理上进行了生产资料和财富的再分配,拆分了南衙,浙江修了两条驰道和运河,进行了大规模的白银疏浚。 大明皇帝对这次南巡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辽东的那些家伙就是打了打嘴炮,居然没有真的孤注一掷跟大明干起来,让李成梁的谋划落空了。 反明攻守大联盟可以建立,问题是谁上去砍出第一刀?都知道李成梁走了,大明皇帝南巡京营动弹不得,辽东军阵必然产生震荡,可朝鲜、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外喀尔喀诸部,全都希望对方先上。 结果这一拖,就拖到了大明皇帝要回京了,辽东还是没打起来,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谋划落空了。 其实这些人联合在一起,搞什么反明攻守联盟,其实就是为了大明朝能把朝贡贸易,再次变成不设限,以前搭着朝鲜朝贡便车的一起朝贡的不在少数,朝鲜薅了大明两百年的羊毛,大明突然不让薅了,多少有点不乐意,搞这个攻守同盟,企图给大明上上强度。 可是这所谓的牢不可破的联盟,既不是牢不可破,也不是联盟。 王如龙的奏疏里,这外喀尔喀诸部,可是非常愿意做大明的狗,愿意做那个内鬼,大明只要不关闭卧马岗对外喀尔喀诸部的互市,他们就一直会愿意,甚至愿意大明的征税官,前往广阔的漠北征税,如果大明觉得麻烦的话,可以由皇帝指定征税官进行征税,也就是包税制。 大明皇帝在参加完了阅舰式之后,没有立刻马上启程,而是在松江府造船厂,再次进行了视察,对生产快速帆船的船坞,进行非常认真且全面的调研,和船厂的总办,深入沟通了船厂在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困境。 意犹未尽的大明皇帝,在金秋九月,终于开始了回京之路,因为沿路不再巡视,整个回京的旅程,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朱翊钧的车驾途径徐州的时候,专门停了三天,大明皇帝带着文武大臣,专门去了一趟徐州的煤窑,朱翊钧想不明白,连山东南部都能靠着挖煤和运河,将煤炭的产业做起来,而且赚的盆满钵满,徐州也是有许多煤矿,为何徐州地方还要倒贴钱? 朱翊钧去了三个地方,郑庄、胡庄、屯头煤矿,这些地方的窑民,虽然依旧很苦,但终于能领到本来应得劳动报酬了,而且还在营造新的官舍,除此之外,这些窑井的主人,终于不再是来自扬州、苏州的商贾,而是由大明工部和地方衙门双重管理。 人、财、物归徐州地方管理,但生产、安全、技术、配套等方面,全都归大明工部西山煤局管理。 “这个结果,朕初步满意,但还不是特别满意。”朱翊钧在巡视完了矿场之后,对着随行的大臣如是说道,赢了,但没有完全胜利。 朱翊钧是个很在乎输赢的人,他只要赢,毫无疑问南巡这一战,强龙硬压地头蛇,朱翊钧大获全胜,但在朱翊钧看来,强龙和地头蛇之间的战争,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朱翊钧离开了徐州,继续北上,车马很慢的年代里,皇帝回京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北衙盼望着皇帝回来,潞王实在是太不靠谱了,而南衙希望皇帝赶紧走,再也不要回来了,天天杀头,太吓人了。 最兴奋的无疑是大明北衙留守朱翊镠,他听闻皇帝再次从徐州出发北上的时候,一蹦三尺高,兴奋的绕着文华殿的柱子跑了好几圈,才站在了文华殿的殿门前,对着李佑恭兴奋无比的说道:“下令,明天起不上早朝,一切等皇兄回京后处置!” “殿下,这朝中耽误一天,地方就要耽误十天,驿传有限到日期,奏疏不批,地方没办法办事。”李佑恭直接就急眼了,高效的行政效率,是保证帝国稳定运行的柱石之一,怎么可以如此怠惰? “关我何事?”朱翊镠嗤笑一声说道。 这就是潞王最不靠谱的地方,不喜欢上磨,在他看来廷议,朝会、批阅奏疏、处理国事、操阅军马都是上磨,从小跟着皇兄长大的他,可以很好的处理这些庶务,但正因为有这个能力,他才如此的厌烦。 要是看不懂被忽悠也就罢了,明明自己看得懂,还要受这份罪,才是最难受的地方。 “殿下!”李佑恭嘴角抽搐了下,朱翊镠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其实李佑恭很清楚,这才是天生贵人的模样,有的时候,是真的没那个能力,有的时候,有那个能力也懒得管,懒得处置,反正祸患很难蔓延到如此贵人头上。 陛下这样的天生贵人,才是异类。 “李大珰,明日起开始辍朝。”朱翊镠一甩袖子大声的说道:“我不干了!说破天,我也不干了,这压根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你知道我这七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七个月,朱翊镠每天都要四更天开始起床,然后带着满肚子的起床气,到文华殿上,听一群老狐狸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各种庶务,全都是权力、利益的斗争,盘根交错,全都是尔虞我诈,费尽心思弄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然后推行下去的时候,又是困难重重,等到推行之后,又是一堆难以解决甚至是从没出现过的矛盾需要解决。 廷议会持续两个时辰,中间只休息一刻钟,这种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也就罢了,等到结束,吃过饭就要去北大营操阅军马,朱翊镠的武力勉强达到了京营锐卒的程度,操阅军马又要一个半时辰,等到结束后,回到通和宫,要接见各种心怀鬼胎的臣子,等到掌灯的时候,开始批阅奏疏。 干完这一切,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忙碌了一天的他,必须要立刻休息,否则第二天廷议,就会头晕目眩。 这七个月是朱翊镠作息最规律的七个月,这一生干的活,都没有七个月忙。 “就像是钻一个永远到不了头的矿洞,一点光没有的矿洞!我受够了!告诉朝臣,潞王爷得了心病,七个月,我甚至连万国美人的面儿都没见过!”朱翊镠的怨气很大很大,他看着李佑恭大声的说道:“让皇兄狠狠的惩罚我吧,最好把我关在潞王府,永远不要我出来了!” “反正皇兄兜得住!” 李佑恭无奈,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发现,潞王爷其实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这么懒散,其实就一个原因,潞王说的很明白,捅破天了,陛下都能兜得住。 江山社稷这四个字,潞王不用抗,所以才会懈怠。 有皇兄顶着,潞王只需要享受权利,不需要履行任何的义务。 这种没有责任心的病,其实很好治,陛下要是真的在南巡的路上没了,这个责任必须由潞王肩负的时候,他就不能任性了。 “行不行!明天起开始辍朝,行不行!”朱翊镠大声的问道。 “行。”李佑恭无奈的回答道,陛下说了,潞王就是属驴的,得顺着毛哄着。 “哈哈哈!万国美人,我来了!”朱翊镠一溜烟的跑了,他对文华殿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甚至连奏疏上的批阅,都只写了一半。 皇帝都回来了,他多写一个字都不肯。 万历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大明皇帝朱翊钧回到了忠诚的顺天府,下榻通州。 “让司礼监把奏疏送来吧。”朱翊钧伸了个懒腰。 下一次南巡,大约在万历十六年前后,这是回京路上,内阁阁臣们,确定好的事儿,定期南巡的必要性无需多言,每一次南巡都要对上一次南巡的结果进行检验,同时解决新的矛盾。 “陛下,恐怕有点多。”冯保低声说道:“有三车。” “不是?奏疏的计量单位不是本吗?怎么…轮起车来了?”朱翊钧的懒腰伸了个半截,目瞪口呆的对着冯保询问道,奏疏的计量单位用车来形容,就像是磨坊里的驴,看到了堆积如山需要磨的粮食一样。 “陛下从徐州出发的时候,潞王殿下就回潞王府了,不肯出来,所以才剩了这么多。”冯保解释了问题的关键。 “这孩子,算了,把奏疏取来吧,先拉一车来。”朱翊钧对自己处理奏疏的速度还是有数的,在通州停留这一天的时间,顶多处理一车。 朱翊钧要在通州停留一天,潞王要来到通州出迎,李如松要将京营总兵的大印交还皇帝,再由皇帝将印绶交给戚继光,在军政交接之后,留守的六部主事,都要到通州来,将六部事交还尚书。 经过了繁琐的交接之后,大明皇帝会下一份圣旨,不是大赦天下,而是对潞王的一些不合理的政令进行纠正,比如释放被潞王关押的大学士、各部官员、士林的士大夫等共计三百二十七人。 潞王直接撂挑子的原因,也是在这里,他干的好干的不好,皇兄回京,都要下旨训诫他,这是惯例,一个亲王干的比皇帝还要好,这成何体统? “南衙带来的三十六个万国美人,都给潞王送到府上去,还有松江造船厂送的各色船模,一共二十八款,都给他送过去一套,够他玩几个月了。”朱翊钧处理着手头的奏疏,吩咐着冯保把‘伴手礼’给潞王送去。 辛苦也辛苦了七个月,忙忙碌碌到头来必然挨骂,那必须要有实质性的赏赐,而这批专门搜集的万国美人,就是给潞王的实质奖励。 潞王不缺啥,就喜欢这个万国美人; 松江造船厂打造了一整套的模型,朱翊钧给潞王带了个大全套,也省的潞王整天惦记他在文华殿偏殿的手办墙了,给他直接弄一个。 “陛下,先生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封驳了陛下的圣旨。”冯保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圣旨,下章到内阁的圣旨被打了回来。 “啊?什么原因,内阁封驳朕的圣旨?”朱翊钧一脸问号,这都是回来的路上形成的共识。 “先生的意思是,被潞王殿下收押的意见篓子们,要杀一批,关一批,送到西山煤局劳役一批,流放一批,不杀不行,不能直接这么干脆的直接放了。”冯保低声说道。 张居正觉得皇帝过于仁善了,朱翊镠虽然不靠谱,但是在维护皇兄为难意见篓子这件事上,倾尽全力,这些被羁押之人,没有一个无辜的。 自从万历五年张居正丁忧守孝,皇帝逐渐掌握权力之后,张居正很少行封驳事之权,封驳皇帝的圣旨了,这一次,内阁的意见达成了一致,不能放。 “杀的理由呢?还没南巡的时候,先生天天劝朕仁恕之道,那可是念的起茧子了。”朱翊钧看着圣旨上的浮票,看完之后,他还是想不通,一向主张言路畅通、劝仁恕的张居正,为何一反常态,对意见篓子开始喊打喊杀了。 “还是林辅成那事儿闹得,先生觉得潞王做得对。”冯保十分肯定的说道:“杀的理由很简单,都是些反贼罢了,省的他们事后,胡说八道,胡编乱造。” 为了不让这些人岁月史书,日后的岁月里整天念叨这些苦难,张居正给出的解法是,杀,杀干净了,没了岁月,就没有了岁月史书。 毫无疑问,这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先生有点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了,放了吧。”朱翊钧搞清楚了张居正的想法之后,笑着说道:“朕没事,先生多虑了。” 张居正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皇帝学了道爷,被残酷的政治斗争耗尽了最后的斗志,别说新政了,大明都得散摊子了,尤其是张居正从皇帝的表情上,看见了转瞬即逝的暮气时,整个人都变得暴力了起来。 “臣遵旨。”冯保只能领命。 冯保亲自把圣旨送到了内阁,并且重申了陛下的主张,但是张居正十分罕见的再次封驳了皇帝的圣旨,态度十分的坚决,王崇古直接溜了,借口西山煤局、两座毛呢官厂有庶务处理,跑去了西山煤局,万士和与王国光都赞成了张居正的决议。 “那就暂时不放了,等朕批完了奏疏,再廷议研究研究。”朱翊钧看着再次被封驳的奏疏,没有强硬的往下推行。 内阁态度如此强硬,显然是有自己的理由,朱翊钧也很忙,等忙完了这一阵再做研究就是了。 “陛下,潞王殿下到了。”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按制,潞王明天应该才到,但是潞王这个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所以皇帝下榻通州的消息到了京师之后,潞王就着急忙慌的冲到了通州,这留守,多一刻都不想做! “拜见皇兄,皇兄圣躬安!”朱翊镠入门就跪,直接把留守的印绶托在手中,大声的喊道:“皇兄,臣弟幸不辱命,没有给陛下捅娄子,现在陛下回京,臣弟送还留守印绶。” “免礼吧,活宝一个,你看看你给朕留了多少奏疏!”朱翊钧看着活宝一样的潞王,也不能把他怎样,禁足反而遂了他意,至于更重的惩罚,李太后还在,就不可能,而且潞王干的真的不错。 “这不显得臣荒唐,皇兄能干吗?”朱翊镠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混不吝的回答着。 朱翊钧笑着问道:“皇叔,知道朕回来了吗?” “知道,但我估计皇叔压根就没注意自己多了颗监国的印绶。”朱翊镠一脸无奈的说道:“皇兄,你可不能说我不爱干活啊,皇叔比我还懒,就一次倭寇觊觎我朝水肥,皇叔出席了公审,之后皇叔再也没出现过了。” 怠政第一名,不是朱翊镠,朱翊镠至少还处理庶务,那真正监国的朱载堉,对国事就是四个字,不管不顾。 朱翊镠怀疑,北虏打到城下的时候,朱载堉才会多看一眼,主要是怕战火毁了他的研究。 “行了,别在这儿白话了,还了印绶就回吧,我这还有一车的奏疏等着批!朱翊镠,批完这一车,朕还有两车!”朱翊钧一想到以车计量的奏疏,就是头疼无比,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干活。 朱翊钧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就是一阵头疼,开始了上磨。 德王朱载堉没有忘记这是陛下回京的日子,即便是他忘了,也有人会提醒他,大明皇家格物学院,也是有行政人员的,德王带着满朝文武赶到通州交还了监国印绶,代表着政权再次交还给了陛下,李如松将振武将军印,交还给了陛下,代表着军权再次回到了陛下手中。 九月二十九日,大明皇帝的车驾驶入了通和宫,至此,南巡彻底结束,中书舍人在万历起居注上写道:圣天子回京,紫微星归正。 自古以来,皇帝离开了中枢,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紫微星归正,代表着大明朝政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让群臣们欣喜若狂的是,经历了几个月休假,大明皇帝并没有懈怠,一如既往的高效,把之前潞王积欠的所有庶务奏疏,全部在三天内处置结束。 朱翊钧批完了奏疏,靠在椅背上,生无可恋,这三车的奏疏,真的是累人,他把留给潞王的那一套印章都拿了出来,才快速处理完了积欠的政务。 “放还是不放,现在有点麻烦了啊。”朱翊钧靠在椅背上,看着张居正慷慨陈词的一篇奏疏,十分的头疼。 这三天廷议的内容,除了朝中庶务之外,最大的问题,就是关于潞王羁押的案犯,是否无罪释放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近乎于无解,因为大家都是为了大明好,凭什么就听你的? 以皇帝为首,留在京师的廷臣,曾省吾、沈鲤、陆光祖等人,认为应该放人,以张居正为首,南巡的廷臣,万士和、王国光坚持要杀人,双方的理由都非常的充分,都是为了大明好,都是为了新政好。 若是有人为了一门私利,这事反倒是好办,可坏就在了都是为了大明好。 张居正直接明明白白的说,陛下对风力舆论上的宽容,纵容了这些年反贼的声量,无论如何,都需要借着这个事儿,全面清算一番,让他们知道皇权的神圣不可侵犯。 而朱翊钧则不觉得他们的危害,已经大到了要杀人的地步,鼓噪两句风力罢了,天塌不下来,捂嘴是一种无能的行为,有问题就积极改正。 双方都是固执己见,这件事就这么架了起来,不好解决。 张居正老了,他怕的东西越来越多。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臣倒是有个想法,且关着吧,关个三年五载的,也算是严惩了,还缺这几百号人的口粮不成?” 既然解决不了,那就搁置,等到张居正发现陛下没有因为风力舆论影响对新政的支持时,再放不迟。 “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朱翊钧在放和不放的问题上,选择了‘和’,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就这么先关着,搁置争议,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争执不休。 朱翊钧眼里是小事,可在南巡的廷臣眼里,这可不是小事,南衙的风力舆论,让本就保守的廷臣,更加保守了,生怕北衙的风力舆论变成南衙那样不堪入目。 保守的廷臣认为,南衙的风力舆论过于自由了。 “陛下,天气转冷,前陕西巡抚石茂华,怕是就这几天了。”冯保提醒陛下,又有重臣要离世了。 石茂华,是大明西北柱石,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石茂华扛起了西北的一片天,作为朝中复套派的中流砥柱之一,石茂华带病也要到绥远去看看,到河套平原去看看,兰州毛呢厂、陕甘宁三地迁徙军户入绥远、甘肃设省、大明重开西域等大事里,石茂华都是中坚力量。 天气转冷,多挺了一年的石茂华身体每况愈下,甚至连迎接圣驾的典礼,都未曾参加。 “没有办法了吗?”朱翊钧情绪不高,低声问道。 “大医官们,尽力了。”冯保回答道。 “明天去看看吧。” 次日清晨,朱翊钧一如既往的召开了廷议,廷议之后,立刻去了讲武学堂,石茂华在京有别苑,是皇帝赏赐的,忘记了是哪次抄家所得,一个三进出的大宅,但石茂华平素都住在讲武学堂,离学舍更近,他喜欢听军兵晨练的号子声。 “无计可施吗?”朱翊钧来到了讲武学堂的官舍前,看到了等候的李时珍和陈实功,询问着石茂华的情况。 “陛下,药石难医了。”李时珍俯首说道。 “进去看看吧。”朱翊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了进去。 “石总督,陛下来了。”随扈在石茂华耳边低声的说道,扶着石茂华站起来要行礼,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陛下?”石茂华已经有点认不清人了,看了很久,才确认了眼前的人,真的是皇帝。 “是朕,朕从南衙回来了。”朱翊钧坐到了石茂华的面前,温和的说道。 人老了,也病了,话说的也不是很清楚了,甚至是断断续续,朱翊钧很有耐心的和石茂华说着话。 “人呐,都贪心,以前时候,心心念念着复套,陛下殚精竭虑,终于复套了,这又念起了重开西域。” “陛下,你说,这胡杨树能种到西域去吗?”石茂华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这句话,他也有自己的意难平,他还记得,记得他希望能把胡杨树种到西域去,那是汉唐旧地。 “能,朕承诺过的。”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一定能,无论多久。” “好好好。”石茂华有点累了,靠在了椅背上,连说了三个好字,半歪着头,看向了西边,似乎想要看穿万里河山,看到广袤的西域。 官舍之内,十分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连呼吸都压制了一些。 李时珍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低声说道:“陛下,石总督,走了。” “朕知道。”朱翊钧攥紧了手,用力的点头说道:“朕知道,朕再坐一会儿。” 良久之后,朱翊钧才低声说道:“石总督,朕答应过你的,重开西域,朕素来说到做到,礼部给谥,官葬西山吧。” 朱翊钧第一次见石茂华是万历四年,那年接见的外官就是他,那时候,石茂华一心想要复套,甚至对着皇帝说,只要能复套,哪怕不重开西域也能守得住。 但事实就是石茂华说谎了,久在西北的他很清楚,不重开西域,河套根本守不住。 政治是有惯性的,为了收复、王化河套,大明付出了极高的沉没成本,重开西域,已经成为了共识。 朱翊钧要对自己的承诺负责,也要对历史负责。 皇帝回京后,盼望着甘霖的朝臣们,没有等到皇帝特赦宽宥被羁押的意见篓子,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这在政治里是常有的事儿,比如胡宗宪死后,徐渭就被关了七年。 这种冷处理,意味着被边缘化,这是最危险的,因为没人再在意。 第715章 拥有制海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边缘化,是最危险的情况,因为一旦边缘化,就代表着无人在意,意味着成为路边一条野狗,谁都能踢两脚那种路边野狗,这一点狱卒最是清楚。 狱卒,是大明政治斗争的风向标,如果处于斗争的漩涡中心,狱卒往往不敢欺辱案犯,因为在漩涡的中心,所有人都在看着,无论谁递条子,狱卒都不敢轻易下手,可是一旦边缘化,连个来看一眼的人都没有,那狱卒就知道,这个人最是好欺负。 无人在意,意味着信息的绝对隔绝,这是政治活动中,最危险的情况。 而被朱翊镠羁押的这些大学士、翰林、科道言官、士林士子们、文坛笔正们,就到了这种地步。 大明文坛已经用尽了力气,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谁都不敢、也不愿意、更不能表态,因为没人知道表态后,是不是会让皇帝做出更加暴戾的决策来,就这么关着,怎么说也能苟活下去。 等到元辅帝师气消了,再进行试探。 朱翊钧其实不太明白,张居正为何那么的坚持,非要严厉惩罚,因为朱翊钧是个年轻人,他才二十三岁,正是斗志昂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他无所畏惧,而南巡的廷臣,年纪都很大,年纪越大,越是身不由己,怕的东西就越多。 张居正认为,大明的未来,哪怕是一个人人道路以目的世界都无所谓,只要陛下圣明即可,这些喜欢倒果为因的儒生们,最好闭嘴,因为张居正这些老臣,真的经历过那个年代。 大明皇帝和元辅,都很坚持,最后选择了放在一边,边缘化处置。 石茂华虽然离世,但他仍然被葬在了西山陵寝,静静的看着京城,看着大明,希望大明可以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朱翊钧下旨辍朝三日后,再次开始了廷议。 “诸爱卿,长崎总督府传来了快报,倭寇有异动。”朱翊钧将一封通过海防巡检送到大明京师的塘报,传阅了下去。 “咦?倭人是疯了吗?”宁远侯李成梁,看完了塘报,面色极为凝重的说道。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倭寇正在集结,并且目标是朝鲜方向,如果目标是长崎总督府,大明朝就该做足充分的准备,应对倭寇对长崎的反攻,但对方的目标是朝鲜方向,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疯狂的决定。 等到所有人都看完了塘报,张居正才面色凝重的说道:“织田信长,的确有资格做倭国的国主,即便是反复遭到了暗杀,但他还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让倭人团结在了一起。” 织田信长是倭国的天降猛男,他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一公二民的主张,无论多少次的失败,他都在追求这一目标的实现,八公二民的普遍税率,让倭国几乎没有平民的存在,全都是奴隶。 比较有趣的是,织田信长是大明皇帝册封的倭国国王,安土幕府大将军,大明将足利义昭留在京城和琉球国王做邻居,其实给织田信长的上位增加了极大的合法性,因为之前大明册封的幕府将军已经迁徙到了大明。 倭国无人可称王,织田信长就是大明认可的倭国的王。 这是大明除了彻底灭倭之外,在尝试的第二条路,让倭国和平下来,如果可以的话。 一个和平稳定的倭国,对于大明也是极为有利的,如果能够倭国能够安稳下来,是否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彻底灭倭,就得把成本和收益精算一下,看看是否得不偿失。 大明自始至终,更希望解决的是倭患,至于进攻倭国本土,多少有点激进了。 织田信长的一公二民如果推行成功,倭国的流民、流浪武士就会大幅度减少,禁止海盗令和大明筑起的长崎、济州岛、对马岛防线,这一个海上长城,就可以保证倭寇不会流动出境,再加上对倭国船舶技术的限制,大明的海疆会安静至少百年。 可惜的是,和平这一条路,从一开始就堵死了。 倭国的大名要织田信长死。 倭国的大名不接受一公二民,奋起反抗,政治暗杀如同吃饭喝水,一次次联合起来抵抗织田信长。 “所以,织田信长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让倭人团结了起来呢?”王崇古面露不解,在他看来,倭国的大名,已经是咬疯了狗,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是饥荒。”朱翊钧笑着说道:“王次辅,倭国从去年起,粮价开始飞涨,缺粮10%的结果,不是粮食涨价10%,而是一直涨价到饿死10%的人为止,粮食不是别的商品,供应减少10%,需求就必须要相应减少10%,当然,很多时候,饿死10%都是开始。” 粮荒到饥荒,饿死10%只是开始。 倭国缺粮,大明海禁,绝对禁止往倭国贩卖粮食。 王崇古看了看张居正,张居正看了看陛下,大明首辅和次辅,这个时候,多少无法理解,缺粮能让斗疯了的狗,冷静下来,彼此谈一谈,出去抢食物吃吗? “人在饥饿的时候,只有一种烦恼,那就饿,而粮食和盐、油、钢铁、煤炭不同,粮食的获得周期很长,通常要几个月的时间。”朱翊钧他对自己的评价,从来不是什么圣天子,他觉得自己在皇位上的农夫而已。 大明廷臣们缺少种田的经验,而朱翊钧垦过荒、扶过犁、挑过粪、插过秧、上过岗漠地,搭过火室、育过种,把裤腿子翻一翻,每年都会亲自下地干活,朱翊钧很清楚,粮食这种资源的获取,不以人类的意志而决定,饿就是饿。 倭国的粮荒是非常复杂的矛盾,在军事上,常年的彼此征战,消耗了太多的粮食,而这些征战往往伴随着劫掠,民不聊生,生产被破坏;在经济上,而倭国的大名们,又不肯降低八公二民的普遍税率,导致了大量的土地抛荒;而在政治上,又缺乏自上而下的实际统治,在大明介入后,半殖民地半分封封建制度让一切恶化。 最终导致了粮荒越来越严重,迫使倭国各方大名,只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织田信长同样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他承诺将他的儿子,全都迁出倭国,并且已经付诸实践,他的儿子现在都乘船抵达了长崎总督府,并且向大明而来。”朱翊钧告诉了廷臣们,织田信长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这个行为,等同于说放弃了幕府将军的世袭罔替,他就干到死,这倭国的幕府将军,终究不会是他的血脉,他的政策,也不会延续。 织田信长的确是倭国的天降猛男,可惜倭人不感谢织田信长。 “倭人打算攻打朝鲜吗?”王崇古吐了口浊气,仍然不太清楚织田信长的目的。 倭国攻打朝鲜,大明怎么可能坐视不理?真的让倭寇上了岸,大明永无宁日,无论何种原因,大明都会出兵。 张居正看着放在文华殿的巨大堪舆图说道:“织田信长想的无外乎是,如果赢了,倭国拿到朝鲜东南部广阔平原作为粮仓,如果输了,就可以消灭掉足够多的武士,减少粮食消耗,哪怕输了,粮荒的问题也解决了。” “他就不怕大明兴兵伐倭吗?”王国光嘴角抽动了下,嗤笑道:“国帑现在虽然穷了,可是这老库里还有七百万的存银,足够灭倭了。” 王国光作为大明的账房先生,始终留着一笔钱,哪怕现在朝廷的岁收和开支平衡,依旧有七百万银的预算,来启动战争,道爷就卡在这一个环节了,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来启动,没有招募到足够的客兵,无法消灭俺答汗,越拖越久,窟窿越拖越大。 打起来,其实反而就简单了,开始进攻的时候,一切都要向战争倾斜。 “他不怕,灭就灭吧,大明软刀子杀人更疼,织田信长也是为了倭国的以后,大明就是再能杀人,还能把倭国八百余万人杀干净吗?”张居正可以理解织田信长的谋划,这是他的最后一舞,打赢了那自然一切都有,打输了,就并入大明。 反正大明本身就是倭国的宗主国,大明不是泰西那帮红毛番,杀人放火掠夺,断绝文明的根基,这一战,倭国最惨痛的结局,顶多就是被大明王化,这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大明的软刀子主要是白银、宝钞、货物、高墙、倭女倭奴贸易,尤其是最后一项,大明在对倭政策上,从来没有什么道德负担,是倭国先犯贱的,嘉靖中期,倭患四起,生灵涂炭,烽火千里。 “说白了,就是赌国运罢了。”朱翊钧总结性的说道,织田信长的行为,符合倭国的思考方式,赌国运,这是一波豪赌,把整个倭国压上了赌桌的豪赌。 “对马岛上有大明的邪马台军港,陛下,长崎总督府的奏疏,就是在询问,邪马台军港是否撤军。”戚继光面色十分凝重的说道:“陛下,虽然邪马台军港只是一座孤城,但如果陛下下旨,大明军可以保证,没有旨意之前,这座孤城不会陷落。” 永不陷落的城池,是一种谎言,但戚继光说了,朱翊钧相信。 对马岛是倭国列岛和朝鲜半岛之间的脚踏石,无论是从朝鲜进攻倭国,还是倭国进攻朝鲜,对马岛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大明在对马岛的军港,名叫邪马台军港,位于对马岛的中部,是一座良港,而且依山傍水,易守难攻,织田信长割让了对马岛,大明军前往营造港口,和对马岛宗氏发生了冲突,对马岛宗氏不敌大明军,选择了俯首称臣。 现在对马岛宗氏有了倭国本土的支持,这眼中钉、肉中刺的邪马台军港,就成了大明最危险的战场。 “陛下,邪马台军港,其建造之初,就参考了红毛番的经验,高墙、营寨、沟壑,留有水门,方便船舰补给,倭国的火器微弱,只要大明水师是优势,邪马台军港能够获得补给,邪马台可以守得住。”戚继光简单说明了一下邪马台军港的营造标准,钉在敌人咽喉的一座重镇,只要大明水师强横,有补给,倭寇来多少杀多少。 倭寇攻城,缺乏重型火炮。 “容朕缓思。”朱翊钧看着堪舆图,手指在桌上不停地敲动着。 邪马台军港撤军,代表着大明建立的高墙,开了一个缝隙,就像是狗笼子打开了笼门,饿疯了的恶犬,会从狗笼子里冲向朝鲜。 大明军不从邪马台军港撤军,无论如何,织田信长、毛利辉元,都不可能绕过对马岛进攻朝鲜,等于说,不撤军,大明替朝鲜承担了一切,一切来自倭国的方面的压力,全都被邪马台军港承受。 “撤了吧。”朱翊钧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凭什么呢,凭什么大明军要替朝鲜去抗住倭国疯狗的进攻?而且还是十分饥饿的疯狗呢?” 大明是朝鲜的宗主国,父母之邦,倭寇打你亲儿子,你大明皇帝居然要撤军! 倭国的疯狗们已经饿疯了,但还有东西吃,朱翊钧下狠心,下旨死守,要不了一年半载,倭国就会陷入全面饥荒,到那时候,不战自退。 饥荒,也是大明的软刀子,软刀子杀人,杀人于无形。 若是大明允许海船运输粮食,尤其是大明有了太岳(漕粮)箱这种运粮之物后,海运漕粮不再是一个难题,倭国的饥荒是可以得到一部分缓解的,但大明就是不准大明海商运粮到倭国。 可现在,大明现在要从邪马台军港撤军了,放开了道路,放开了狗绳子。 “戚帅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重大戎事决定,自然要征询大将军的意见,毕竟军事天赋这种东西,生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臣以为,撤不撤都行。”戚继光非常平静的说道:“皆仰赖圣德,大明开海至今,水师强横,拥有制海权,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甚至战局都可以被大明直接左右,制海权在大明手中,无论倭国做什么,都是错,大明无论做什么,都是对。” 拥有制海权,就拥有绝对主动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尤其是对倭国这种困在岛上的岛国,那就是更加任意施为了,如果是个内陆国,闭关锁国,如果距离太远,大明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可是岛国,就没那么幸运了。 如果把朝鲜半岛的战场比做是牌局,拥有制海权的大明,就是把所有牌都揽到自己手里。 “啊,对,制海权,甚至可以随时打断倭国的后勤补给、援军。”朱翊钧一愣,他在考虑的时候,确实忽略了制海权对朝鲜半岛战场的重大影响,必要的时候,大明甚至可以再次关上狗笼子的门,封锁对马岛海权,关门打狗。 戚继光说的是实话,皆仰赖圣德,大明开海是陛下一力主导的,松江府这个特殊的开海桥头堡是大明皇帝真金白银砸出来的,3712万银的前期投入,再加上南衙拷饷之后的1300万银,开海投资的总规模已经达到了5012万银。 这一切都是大明水师的基础。 “那就撤军,让他们斗。”朱翊钧这个料敌从宽的皇帝,终于放心做了决策,放开狗绳子,让朝鲜和倭国斗个你死我活,看热闹不嫌事大,打的越热闹越好。 “朝鲜国王一定会请大明援护一二。”万士和眉头紧蹙的说道。 大明的孝子朝鲜一定会举着父母之邦这杆大旗,跑到大明来,道德绑架大明出兵,平定倭患,大明应该如何应对,这也是需要在廷议上解决的问题。 “拖。”朱翊钧给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拖,和王家屏在广东装糊涂一样,大明朝廷也装糊涂,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硬拖,让朝鲜去猜,猜不出来没关系,大明到时候收拾烂摊子就可以了。 “臣遵旨。”万士和俯首领命。 陛下做事风格从一而终,从来不想做什么四海一统之大君、天可汗、万王之王,陛下就是大明君主,以大明利益优先,大明利益高于一切,朝鲜想道德绑架,白嫖大明军?想都不要想。 其实朝中大臣,对于朝鲜游走在各个部族之间搞出来的攻守同盟非常非常的反感,大明当爹有瘾,给朝鲜当了两百年的爹,给的多了,反而是仇了! 当爹的不给,当儿子的反而开始蹬鼻子上脸,确实该好好训诫一番,让朝鲜王室明白一个真切的道理,大明给的,才是你的,不给,你不能抢。 倭国的军队在集结、对马宗氏在和毛利辉元眉来眼去、大明军从邪马台军港撤军、倭国的船只正在不断地聚集在了毛利辉元的帐下,一切的一切,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态势在变得紧张。 大明派遣了二十三条三桅夹板舰前往了朝鲜,在经过了长达半个月的时间的寻找下,将所有在朝大明人撤离,战争看起来一触即发。 织田信长对于大明军撤军,是非常非常意外的,其实大明廷臣完全是考虑的太多了,倭国根本就没有那么长远的规划,什么胜负输赢,对于此时的倭国根本不重要,织田信长、毛利辉元、长宗我部元亲、北条氏直、上杉景胜等等倭国主要大名,面临一个二选一的抉择。 因为粮荒,饥荒的危机已经是迫在眉睫,不断地百姓一揆已经搞得所有大名们焦头烂额。 要么选择想办法把武士们消耗掉,一公二民安抚百姓,要么想办法镇压百姓一揆。 在粮价飞涨的同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整个倭国本土,爆发了超过二百次的百姓一揆,这才是所有人能够坐下来谈一谈的基础。 大明是个庞然大物,只要翻一翻身子,就会带来无数的影响,大明开始开海后,倭国沿海地区出现了好多个富裕的港口城市。 这些沿海地区纸醉金迷,消耗着大量的粮食,这也是矛盾的地方,只看这些沿海地区的繁荣,会以为倭国也乘着大明开海东风,扶摇直上九万里了,但分配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吸血的地方多了一个,除了这些沿海地区,其他地方的百姓们已经处于生死边缘。 织田信长以放弃子嗣继承幕府将军为代价,召集了所有大名,在京都共议国是,最终确定了进攻朝鲜的计划,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打到朝鲜的打算,就邪马台军港一地,就可以消耗足够多的武士了。 织田信长是个很能打的将军,他清楚,邪马台军港,大明不放弃,再多的人填进去,也打不下来。 现在,大明突然就撤军了,而且撤军前还告知了对马宗氏,大明军走了,军备全都带走了,对马宗氏还专门派了二百人进入了军港,确实一个大明军都没有了,撤的干干净净,这意思十分明确了,大明这个裁判离场了,倭国可以放开手脚了。 黑田孝高面色凝重的说道:“将军,大明对朝鲜国王的首鼠两端,已经忍无可忍了,因为祖宗成法,不征之国尚在,大明不好直接训诫,才由我们来训诫,将军,这一仗,不能打!” “为何?”织田信长看向了黑田孝高疑惑的说道:“大明军都已经撤离邪马台军港了,你告诉我,不能打?” 航道已经疏通,船帆已经扬帆,号角已经吹响,黑田孝高居然说不能起航。 “因为大明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路人皆知了,大明想的是灭倭,而不是束缚。”黑田孝高面沉如水的说道:“大明从海上,无法进攻倭国本土,是吸取了当初元世祖的教训,水文让元世祖两次在倭国折戟沉沙,而现在大明要从陆路进攻,朝鲜就是那个脚踏石!” “一旦我们进攻,就给了大明进入朝鲜的理由,大明实质性的占领了朝鲜,倭国必亡!” 黑田孝高直到现在才搞明白了大明的意图,大明解决倭国问题的从一而终的想法,就是灭倭! 织田信长思索了许久才摇头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明白的,能顾眼下已经很不容易了,眼下就是想办法把武士消耗掉,不能让他们在倭国吃粮食了,不是在邪马台军港送死,就是到朝鲜吃粮食,没什么两样。” “不是吗?蕞尔小国从来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嘉靖中,倭寇频繁入寇,就是生死之仇。” 明白大明的打算又能如何呢?只能在大明的意志下赴死,大明作为天朝上国,缓过劲儿来,这等血仇,不得不报,大明啊,以武立国,建国两百余年,没有一天不是在打仗。 “将军说的是。”黑田孝高思忖了片刻,露出了一个苦笑,他自诩一个聪明人,认为天下万事,都有一条生路,但看来看去,这就是个看似有很多选择,但事事不由己的死局罢了。 大明给倭国的路,就只有死路,唯一破局之道,就是打赢朝鲜,在朝鲜打败大明军,在海上打败大明水师,这是不得不赌的国运! “大明皇帝其实给了我们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大明最近老是谈到的还田令,把土地分给百姓,地主们不得收租过高,田赋降低为一公二民,可倭国的大名们,哪里肯答应呢…而且这还田令,大明都没蹚明白,倭国就更不可能了。”黑田孝高有点无力。 大明皇帝是十分宽仁的,不是没有给生路,可是倭国做不到,别说一个织田信长,就是十个,一百个,一万个织田信长能做到吗?也不可能做到。 “长崎总督府、大阪湾守御千户所,都是什么态度?”织田信长询问着在倭京都地检特搜部的态度。 大明在大阪湾守御千户所驻军,同样在京都有一个衙门叫地检特搜部,守御千户所的军兵一般不会调动,主要是地检特搜部对倭国事进行干涉,在倭京都地检特搜部就像是掌握了兵权的太上皇一样,他们的态度很重要。 “没有态度。”小姓森兰丸俯首说道:“总督和守御将军在装糊涂。” 大明的读书人是很擅长装糊涂的,一问就是什么事儿,我不清楚,我给你问问,不明确表态,闯出天大的祸来,跟他们没有关系。 “那就准备进攻吧。”织田信长吐了口浊气,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他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只知道,再拖下去,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黑田孝高没说,其实按照大明矛盾说而言,不打朝鲜也行。 按照大明矛盾说的基本方法论而言,不打朝鲜,倭国自己内部就得内乱,百姓一揆就是内部矛盾充分激化的表现,乱个几十年矛盾在冲突之中,不断地达成共识,最后会有一个冲和的答案,破而后立。 道理谁都明白,可这破而后立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们这些大名,就是无病无灾都熬不到见到冲和的那一天,倭国大名们更倾向于赌国运,因为眼前的危机更加迫在眉睫。 国之长策,在任何时候,对于任何国家而言,都是一件非常非常奢侈的事。 大明虽然无比的强大,但倭国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第716章 上一道奏疏,做那精算的贱儒 第716章 上一道奏疏,做那精算的贱儒 “黑田孝高,你说,这一仗,要打多久?”织田信长看向了西方,喃喃自语的问道,看似是在问黑田孝高,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黑田孝高思考了很久很久,最终摇头说道:“十年?二十年?不知道,我们能决定战争的开始,无法决定战争的结束。” 黑田孝高自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从他给织田信长的建议上来看,他的确不笨,他很清楚战争的发动者,无法决定战争的结束,而他服务的织田信长,也值得黑田孝高的聪明,织田信长从头到尾,从生到死,都在坚持他的理想一公二民,甚至得到了大明朝廷的支持。 但是影响不了倭国的未来。 黑田孝高读过从大明来的矛盾说,历史的主角从短期去看,属于英雄,但从长期来看,决定历史的从来都是大多数的人,每一个人的每一个选择,决定了历史的走向。 没有大明,倭国也不会好起来,除非物理意义上,消灭这些武士和贵族,才能推动那些政令,这些武士、名田主们,就是阻碍新法推行的现实阻力,而现在一场赌国运的大仗,随着时局的发展,不可避免的发生。 正如黑田孝高得到的情报,长崎总督府、长崎行都司的文武、军兵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陛下的态度就是他们的态度。 长崎总督府的商船仍然络绎不绝,在开战之前,大明又狠狠的赚了一笔,来自大明的长短兵、火器,非常的畅销,这些火器需要大量的火药,但是倭国没有火药,就连烟花爆竹的黑火药价格都在飞涨。 “也就是说,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长崎港就卖出了超过价值两百万银的军备?”徐渭眉头紧蹙的说道:“以军械储备不足为由,停止武器的售卖。” 长崎总兵李诚立、长崎行都司指挥使马文英、市舶司提举太监王朝、巡按御史罗应和等人彼此交互了一下意见,非常认可徐渭的决策,而市舶司提举一等开拓侯爵孙克毅,负责执行。 孙克弘把开拓勋爵的爵位留给了孙克毅,这个哥哥一直希望弟弟能回去继承家产,孙克弘始终认为,这一切都该是弟弟的,毕竟在家族最困难的时候,是弟弟扛起了他们家的一切。 可惜坑蒙拐骗的招数使足了,孙克毅就是不肯回去,连家产都不肯继承,因为孙克毅想灭倭。 嘉靖三十五年五月,三千五百名海寇,进犯松江府,连舰百余艘,仅三日,连华亭县都岌岌可危,若非海防同知罗拱辰及时带兵赶到,击退了倭寇,松江府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在那段时间,孙家死的就剩下孙克弘两兄弟,后来孙克弘又被徐阶给打断了腿。 徐家在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入寇的时候,毫发无伤,那时候,孙克弘一直坚持认为徐阶通倭,后来朝廷经过了严密的审查,徐阶没有通倭,徐家幸免于难,只是运气好,在华亭而不是在上海。 “孙提举以为呢?”徐渭询问孙克毅的想法,孙克毅有的时候像疯子,为了灭倭,连火药库都敢点了跟倭寇一起上天那种疯子。 “我同意。”孙克毅十分郑重的说道:“就现在这个程度,就刚刚好。” 再卖,大明军干涉的时候,这些军备,恐怕会给大明军带来困扰了。 现在的力度就刚刚好。 价值两百万银,不全都是白银,其构成白银大约只有七十万银,而倭女、倭奴、货物等等,价值一百三十万银。 徐渭开始继续确定方向,将长崎总督府转为备战的状态,减少了商船在长崎港的停靠,将长崎总督府的存银、存粮、军备转运到首里府,防止长崎出现意外,同时整个长崎都司、行都司开始备战、各城掘坑堑固守等等,这些都需要具体的部署。 倭国的主攻方向的确是朝鲜,但万一进攻不利,突然袭击长崎呢? 这些事情具体而且极为繁琐,徐渭和诸官们开始了商议,你一言我一语中,近一个时辰的闭门会终于结束。 “我只担心朝廷。”孙克毅合上了备忘录,将钢笔插在了备忘录上,才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说道:“就怕朝廷拉不下脸面来,朝鲜一哭,父母之邦之类的高帽子一戴,朝廷就做出进兵的抉择来,到时候,朝廷什么都得不到。” “援助是一定要援助的,但是就怕,太仓打空了,国帑打空了,大明军兵为朝鲜战亡,甚至连面子都得不到。” “提举的意思是,大明轻易参战,连好名声都留不下吗?”马文英从浙江到长崎来,才六个月的时间,他不是特别明白孙克毅这话的意思。 怎么大明付出了这么多,难道连个好名声都没有的吗? “蛮夷不都这样吗?朝鲜就不是蛮夷了吗?”孙克毅叹了口气说道:“你看吧,到时候朝鲜的读书人一定会说,天兵过江,即入城劫掠,性甚顽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万民避入山谷,遍入村落,搜索民财,强逼村妇,至有杀人者,杀良冒功,有同倭贼。蹂践其境,剽掠淫恣,更倍于倭。” “这类的怪话,可不是战后才会说,现在都在朝鲜流传开了。” “为了朝鲜抗倭而死的的忠勇英烈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吗?” 孙克毅不是污蔑朝鲜士大夫们,在朝鲜国王准备向大明求援的时候,这种风力舆论已经吹起来了。 大明军把倭国打败了,这些朝鲜的士大夫们,也会把大明军渲染成倭寇模样,甚至更倍于倭,这是必然的事儿,大明轻易驰援,闹到最后,连面子也得不到。 “啊?”马文英吓了一跳,如果大明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没有获得足够的好处,甚至还要被骂,那大明图什么呢? “为了王室、士大夫、贵族们的统治,他们肯定会这样说啊,说实话,岂不是人人心向大明?”孙克毅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我打算上一道奏疏,做那精算的贱儒,让朝廷精算一下其中得失,不要为了面子,就不管不顾的入朝抗倭。” 大明是一定要入朝抗倭的,大明是不会允许倭寇上岸的,但什么时候动,这个时机必须要把握好,早了不行,没人感谢,晚了,倭寇势大。 “我看看。”徐渭拿过了奏疏看了片刻说道:“加我一个。” 很快,长崎地方官员都在奏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联名上疏,希望朝廷能考虑其中利弊,一定要精算好得失,再进行决策。 孙克毅这本奏疏,很快就送到了大明,赶在渤海上冻前,奏疏送到了皇帝的手中。 “什么话,什么精算贱儒,胡说,分明是为国分忧!”朱翊钧批评了孙克毅的妄自菲薄,皇帝的态度,十分明确,如果朝鲜王室不肯内附,大明就任由倭患荼毒朝鲜,最起码大明要占一个开疆拓土的好处。 入朝抗倭肯定要皇帝本人去决策,重大戎事,都需要皇帝去直接下令。 什么时候入朝?朝鲜王室内迁,大明军就立刻入朝作战。 若是朝鲜不肯,大明皇帝决不会管什么风力舆论,什么父母之邦的鬼话,朝鲜的士大夫们把张居正收买了,让全大明的读书人一起鼓噪风力舆论,朱翊钧都会等到朝鲜王室内附。 从不吃亏朱翊钧,怎么可能做赔钱的买卖! “不过孙克毅这本奏疏提醒朕了,承平日久,在大明的倭人,可是有不少倭国的探子,下令各地,宁杀错不放过,把这些倭人商贾一体缉拿查问。”朱翊钧下了一道十分残忍的命令,再次破坏营商环境。 所有在大明的倭国商人,都会被抓。 大明在倭的商贾,全都是刺探情报的探子,倭国的商人也是如此,挨个砍头肯定有冤枉的,但是隔一个砍一个,有太多漏网之鱼了,索性直接都杀了就是。 没人会指责大明皇帝暴戾,为倭人说话,无论是谁胡言乱语,都很容易被政敌扣上一个通倭的大帽子,这帽子可不好戴,戴上就要考验九族羁绊了。 “朝鲜方面还没有什么人来大明吗?”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朝鲜的反应有点慢了,大明皇帝早就知道了,倭人随时都有可能入寇朝鲜,朝鲜国王居然这么能坐得住,到现在都不派人来请援。 “陛下,臣原先以为朝鲜国王李昖,是骨头硬,后来才发现,朝鲜国王是反应慢。”冯保一脸绷不住的说道:“直到大明通告了朝鲜国王,邪马台军港大明撤军了,李昖才准备派人到大明来问责。” “等会儿?问责?他要问责谁?问责朕吗?!”朱翊钧不敢置信的看着冯保,指着自己说道:“他要问责朕?” “反正朝鲜使臣出发入明的时候,是这么对内说的。”冯保无奈的说道:“陛下,不怪朝鲜,是大明之前给的太多了。” 斗米恩,升米仇,大明给的太多了,朝鲜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了。 朱翊钧拍桌而起,深吸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了堪舆图前,指着对马岛对着冯保说道:“所以这朝鲜国王、议政府、兵曹、五卫都总府,从一开始就知道倭寇集结的动向,但是一直坐得住的原因,就是因为邪马台军港在,所以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觉得大明这个亲爹,就理所当然的,应该替他们把一切扛起来?!” “是这样的。”冯保俯首说道。 “气煞朕也!”朱翊钧一甩袖子,大声的说道:“下章礼部,不许接洽朝鲜使者,晾着他们,对了,朝鲜使团衣食住行都自给自足,大明一分银子都不能给他们花!” “这是不是有伤大国雅量啊?”冯保低声问道。 朱翊钧立刻说道:“什么狗屁的大国雅量,朕没有雅量!” 为了彰显大国雅量,朝鲜使者入明,沿途好吃好喝都是大明国帑出钱,现在,朝廷不给了!自己掏钱吧。 朱翊钧这头为了倭寇入寇朝鲜,连廷议都开了十几次了,朝鲜方面歌舞升平,甚至不闻不问,就是觉得大明在前面顶着,压根没人当回事! 冯保的意思是:削了朝鲜使者的供给,那代表着所有番国入明使者,都没了这份待遇,都得自己花银子去购买这个衣食住行了,而且因为使者的特殊性,鸿胪寺就独占了这门生意,到时候,光是入明朝贡的费用,都是一笔极为庞大的费用了。 “朝鲜方面的使者是谁?”朱翊钧询问着来人。 “李后白是文臣,李舜臣是武将。”冯保立刻回答道:“这个李舜臣现在是个白衣。” 李舜臣,在万历援朝战争中,唯一一个全程带脑子的朝鲜将领,显而易见,朝鲜方面听闻邪马台军港撤军了,也是慌了,而李舜臣英勇作战,最大的动力,就是靠着战功,到大明当官。 李舜臣在万历援朝战争中的地位,大约就是李如松和陈璘在帐中吃饭,李舜臣在营门口守门,这就是李舜臣的作用。 重要的战争,李如松和陈璘都不敢派李舜臣去打,因为知道他靠不住,他带领的朝鲜花郎也靠不住。 这个人在后世被捧为了世界五大提督、三大将军,和拿破仑和凯撒齐名,不过是历史虚无文化衍生产物罢了。 后世朝鲜半岛两国也没有办法,不捧李舜臣捧谁?整个万历援朝抗倭战争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了,否则大明是朝鲜半岛父母之邦这件事,就无论如何无法绕开了。 万历援朝战争之后,朝鲜国王李昖玩了禅让,把王位给了儿子,内附的承诺当屁放,糊弄了大明皇帝;对内宣传上,朝鲜士大夫们竭尽全力的将大明军渲染成和倭寇一样的暴徒;将所有的军功,全都放在了李舜臣的身上,就是为了避免被大明真的成为了朝鲜半岛的亲爹,哪怕事实如此。 以至于到了后世,逐渐形成了《李舜臣保护了虚弱的大明》这种狗屁不通的叙事逻辑。 “李舜臣现在是白衣?”朱翊钧一愣,疑惑的问道。 “朝鲜也兴文匽武,李舜臣在朝鲜算是很能打的将领了,因为屡立奇功,和顶头上司咸镜北道兵马节度使金禹瑞有了仇怨,就被贬为了白丁从军,这次倭患大敌当前,朝鲜兵曹李镒不敢来明议事,只能让李舜臣来了。”冯保解释了下李舜臣为何是个白衣。 朝鲜上下都知道,李舜臣能打,朝鲜成均馆掌控了议政府,李舜臣越能打就越危险,不出意外被打压了,但现在倭寇来了,朝鲜上下都慌了什么,李舜臣就被派到了大明。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就是兴文匽武。 “暂时晾着吧。”朱翊钧不打算接见,等倭国的进一步动作就可以了。 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陛下,戚帅和京营副总兵李如松到了,在殿外候着。” “宣。” 廷议最终决定,由戚继光领平倭大将军印,李如松、陈璘领平倭副将军印,吏部尚书梁梦龙为总督军务,王如龙、邓子龙等人为参将,带领大明京营四万,奔赴辽东,准备随时入朝作战,陈璘率五万水师随时准备介入战场。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 “无需多礼,坐。”朱翊钧让冯保看茶,重大人事任命已经确定,但大明军营征伐需要准备,这次不同以往,是入朝作战,至少也要筹备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才会向辽东进发。 这已经很快了,若非京师有银粮,准备时间就要拉长到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否则必败无疑。 后勤是保障胜利的基础。 “气煞朕也,这朝鲜狼子野心,早已知晓倭寇异动,却觉得大明军驻军邪马台,高枕无忧,准备让大明军为他们扛下所有!简直是下贱!”朱翊钧余怒未消,严肃批评了朝鲜方面的不作为。 “这…”戚继光听闻了这个消息眉头紧锁的看了李如松一眼,李如松同样满脸的担忧。 “这朝鲜指望不上,那作战的规划也要做出调整了,臣本来想着,礼部逼迫朝鲜提供粮草,但看朝鲜这个样子,也提供不了什么粮草了,这后勤补给,就成了此战最重要的事儿。”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 按照戚继光和李如松与参将们的商议,本来是指望朝鲜粮草的,并且扈从军队以朝鲜军兵为主,但现在看来,朝鲜一丁点都指望不上,这一仗会更难打。 “要不要从辽东带两万卫所军兵过去?若是粮草急缺,可以就地筹粮。”李如松提出了一个办法,他的潜台词很明显了,粮草如果有了短缺的话,就让北军就地劫掠好了,当然说好听点,就是就地筹粮。 李如松出生在辽东,在辽东军营里长大,他可太清楚辽东军的军纪了。 “陛下,臣附议,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戚继光认可李如松的提议。 戚继光在蓟州的时候,有非常明显的北军南兵的矛盾,北军以败坏的军纪保证战斗力,就是烧杀抢掠、杀良冒功为主要激励手段,而南兵则是以严格的军纪保证战斗力,以稳定的一年十八银的军饷作为军纪的保证。 戚继光到了蓟州之后,就一直深陷这种北军南兵的矛盾之中。 一向强调军纪的戚继光,要带上两万北军,在必要的时候,就地筹粮,相比较军纪问题,戚继光也更在乎输赢,万一粮草补给不顺畅,就得想办法,朝鲜不给,只能自己去取,吃饱了才能打胜仗。 就地筹粮固然不好,但好过于没有粮食。 “朕会竭尽全力从陆路和海路保证军粮的供给。”朱翊钧给出了承诺,皇帝不差饿兵。 朱翊钧看着李如松,犹豫了下说道:“李总兵,朕比较担心你,切记不可轻敌冒进,大明掌控了制海权,不必操之过急,不必军事冒险,稳步推进即可,实在不行,就封锁对马海峡,关门打狗,慢慢来就是。” “朕不知兵,但戚帅此番征战画策,步步为营。” “你领大明骑营三营万人,这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你也是大明眼下最能打的将领。” 李如松打仗,突出一个不要命,冲锋在前,碧蹄馆之战,李如松五百骑(后持续增兵到五千)打倭寇五万人,最后是鱼走网破,李如松猛是真的猛,但大明现在底气很足,不需要拼命了。 “臣遵旨。”李如松没有在陛下面前辩白,也没必要,他不会轻功冒进,以前在辽东的时候,李如松养成了打仗不得不拼命的习惯,那是因为那时候,不拼就会输,现在则完全没那个顾虑了,稳扎稳打就能赢,对于大明军兵而言,就是福气。 “陛下,要不把宁远侯李成梁调回辽东吧。”戚继光往前凑了凑身子说道:“哪怕是大溃败了,宁远侯在辽东绝对能阻拦敌军。” 战场上瞬息万变,大明的确很强,强的不可战胜,但万一要是输了呢?未虑胜,先虑败,就是戚继光这一生的信条,他一生作战,从不傲慢,更不会轻敌。 把李成梁调回辽东,哪怕是大明入朝作战真的大溃败了,李成梁也能阻击敌人于国门之外,也可以以图后效。 “准。”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又得麻烦宁远侯了。” 李成梁主动退出辽东,跟着陛下到江南玩了几个月,正在积极谋划到讲武学堂养老,到了讲武学堂培养庶弁将,李如松已经代领京营了,戚继光卸任之后,李如松成为总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给儿子多培养点有香火情的庶弁将,李如松也好坐稳京营总兵官的位置。 朱翊钧从来不反感这些小九九,李成梁能够主动放弃辽东的基本盘,让辽东军阀化的可能彻底消散,就是大功一件。 但时局变化,朝廷不得不再次启用老将来保证大明大败亏输之后,不至于输掉底裤。 шwш_á n_¢o 朱翊钧料敌从宽的性子,大抵也是从戚继光这种先虑败的作战方式上借鉴而来,在戚继光的影响下,李如松也逐渐变成了这样,急功冒进,反而会把局面葬送。 “这次军备足够用吗?要不要多筹备一些?”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询问着朝廷给的火器够不够用。 戚继光眉头紧蹙的说道:“额,这火器是不是有点给的太多了?” 京营此次出战,一共出动了一个团营三个骑营,一个团营是十个步营,三万人,皇帝陛下给了一百二十门十五斤火炮、九百门九斤火炮、七千门虎蹲炮、四千把平夷铳、一万两千把燧发骑铳、一万两千把燧发铳、三万把鸟铳,一百五十万斤火药。 十二个人为一队,这一队就有九把火铳,仅仅计算鸟铳,火器覆盖率高达75%,四千把平夷铳,代表每一个十二人队,就拥有一把平夷铳,即便是大明铁浑甲,在六十步内,也会被平夷铳的弹丸击穿。 这里面最恐怖的就是那一百二十门的十五斤火炮,这玩意儿,一个齐射,就能把汉城的一面城墙彻底打破,李如松都不敢想象,倭寇冲上来,大明火力全开的场面,当真是炮火连天。 一百五十万斤火药,平均每个军兵可以拥有三十七斤火药,当然这一百五十万斤火药是分批入朝,七十万斤留在京师,在辽东会放五十万斤,入朝时候,只带三十万斤了。 李如松觉得,能把这三十万斤火药用完,就已经是完全的火器化作战了,而陛下整整准备了五倍的量。 在当下世界里,在泰西战无不胜的西班牙大方阵,把所有火器算上,火器覆盖率仅有45%,而尼德兰大方阵的火器覆盖率为51%,凭借着6%的火器领先,尼德兰地区把西班牙大方阵赶下了海。 大明火器覆盖率已经领先世界。 “如果可以的话,朕希望大明火器覆盖率为100%,冲锋陷阵还是太危险了,京营每一个军兵培养都等于十六头牛,炸完了再炸,炸的敌人毫无抵抗之力,再进行推进为宜。”朱翊钧知道自己不能掌兵。 慈不掌兵,大明皇帝太心疼军兵,损失一个都心疼的不行。 火器越多,损失越少,所以这次朱翊钧直接给了足够的军备,将近武库的一半存量。 大明每年生产火药一百五十万斤,这一次朱翊钧直接拿出了一年的量,来打这场战争。 “倭寇享大福了!大明军队逐步火器化的成果,由倭寇来检验。”李如松面色虽然严肃,但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儿。 大明振武十二年,终于振武出了一只怪物,李如松常常感慨火器的出现,让军将个人勇武变得不再重要,大明铁浑甲已经防护能力极强的甲胄了,虎力弓都射不穿,可是这平夷铳就可以,这种时代变迁的感觉,轮到倭人来尝一尝了。 而且皇帝对火器覆盖率只有75%依旧不满意,希望能推动到100%,甚至更多,而大明充足的底蕴,保证了这种挥霍。 第717章 三十万对四万,优势不在我 第717章 三十万对四万,优势不在我 “戚帅以为这一战要打多久?”朱翊钧好奇的询问,戚继光对战争走向的预判。 戚继光吐了口浊气说道:“如果是发生在朝鲜的战争,大约在三到五年内结束,如果要进攻倭国本土,这一战,大约要二十年以上了。” 灭国之战,往往都是如此旷日持久,戚继光不能欺骗皇帝做出错误的决策来,大明要做好长久作战的准备,军事行动的结束不代表战争的结束。 大明和俺答汗打了足足二十五年,在万历六年起,又打了三年之久。 “如果要用上瘟疫呢,戚帅知道,大明有牛痘法可以防治天。”朱翊钧颇为平静的说道。 此言一出,冯保目光如电的看向了中书舍人的位置,才松了口气,中书舍人今天拉肚子,在戚继光进门的时候,中书舍人就如厕去了,军国大事,中书舍人不想掺和的太深,到时候只需要在万历起居注中补全,极力渲染一下陛下英明神武就可以了。 知道的多,有很多时候不是好事。 戚继光和李如松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皇帝陛下,久经沙场的两名悍将,都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两位将军心目中,陛下是仁善的,对军兵真的很好很好,虽然皇帝陛下杀人无数,但多数时候,都是这些人该死,陛下手下从无冤魂。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此残忍的话,能从皇帝陛下说出口来。 枪炮、细菌、钢铁还有白银,这四样,贯穿了所谓的地理大发现时代。 “朕听闻,蒙古征伐时,遇高墙大城,久攻不下,就将瘟病之人、所用之物,抛投到城中,引发瘟疫,无论何等城池,都可破之,朕亦听闻,红毛番在秘鲁、在墨西哥,专门将天病人躺过的毛毯,卖给土著,引发瘟疫,减少反抗者的合力。” “戚帅,别人能做,大明也能做。”朱翊钧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细菌、病毒也可以成为武器,尤其是天,大明在积极推广牛痘法的接种,而且各地豪商为了讨好皇帝陛下,甚至愿意出银子,推广牛痘法的好处。 印第安人死亡的时候,身上裹着殖民者售卖的毯子,刚刚死亡的他们,并不清楚,让他们感受温暖的毛毯,是天病人的遗物,残留着病毒,感染着族群,消耗着他们的有生力量,天在新世界,通过风、通过雨、通过飞沫、通过河流、通过老鼠、秃鹫,传播的哪里都是,造成病亡、摧毁一座座城市、一个个国家、最终瓦解文明。 天武器,大明不会被反噬,一来拥有牛痘的免疫墙,二来还有物理墙,所有来大明的番夷,都住在万国城里,是不被允许自由流动的,朱翊钧完全不必要担心天的回旋镖。 “臣以为不妥,蛮夷做得,大明真的做不得。”戚继光十分坦白的说道:“陛下,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只器,不得已而用之,蛮夷之所以是蛮夷,是因为畏威而不怀德,大明之所以是大明,是以德安天下。” 一辈子都在杀人的戚继光,在劝仁恕之道。 陛下实在是太过于暴力了。 “按照解刳院的研究,天,能对抗干燥和低温,在痂皮、尘土和被服上,可最高可以存活一年半之久,一年半之久,依旧可以感染他人。”朱翊钧拿出了解刳院的研究报告,这本来是庞宪上奏皇帝,让皇帝重视其危害,但现在被朱翊钧论证其作为武器的可能性。 研究并且撰写了牛痘论的庞宪,一生致力于天防治的他,可能会成为万历年间的最大杀手,因为有了庞宪的研究,大明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这种武器,来消灭任何不肯臣服之人,从地图上将其彻底抹去。 “陛下,臣以为完全没有必要,局势还没有恶劣到这种程度。”戚继光仍然非常坚持,他始终认为皇帝陛下应该大道之行,不应该走这种歪门邪道。 皇帝不能作恶,这个问题早就在先秦的时候,就已经反复论证过了,《尚书·洪范》有云: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皇帝如果主动作恶,作为亿兆之瞻仰的存在,如此小人行径,如何为天下之表率?天下失道的罪责是陛下来承担,天下失道的代价,则由万民承担。 灭倭当然重要,但大明要因此失道,就得不偿失了,这件事,戚继光不认同,他觉得,不能由陛下来做。 朱翊钧没有跟戚继光争吵,而是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说道:“诚然,局势还没有恶劣到需要启动这种武器的时候,如果局势恶劣的话,朕会想办法,不计任何代价的削弱倭国的实力。” 朱翊钧对战争就是一个看法,不择手段的赢,如果大明军真的输了,倭寇也别想赢。 “臣遵旨。”戚继光再次俯首领命。 离开通和宫之后,戚继光和李如松走了许久,到了僻静处,李如松忽然开口问道:“戚帅,你说服了陛下吗?” 李如松觉得不对劲儿,陛下答应的太过于顺畅了些,戚继光的谏言,陛下真的听进去了吗? “是的,陛下良言嘉纳,认可了我的谏言,在局势不是特别危机的时候,不会动用这种手段。”戚继光笑着说道:“不必考虑那么多,陛下是圣主明君,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胜利,否则我们输了,陛下就不得不动用不祥之器。” “打胜仗这个简单!”李如松大笑着说道:“杀倭寇,可比朝堂这些尔虞我诈要简单的多了!” 李如松非常相信戚继光的话,放下了心里的担忧,积极准备征伐之事。 戚继光其实很清楚,他没有真的把陛下劝住,他也没打算劝陛下仁恕之道,那不是他的职责,他从一开始劝陛下,其实是劝陛下,这种腌臜手段不必亲自动手,也不必要留给别人把柄。 陛下要维护好圣君的人设,这么残忍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只需要把方法,写在番国志书里,大声痛斥红毛番的蛮夷行径,大明有低道德优势、唯利是图、没有任何道德负担的商贾们知道了还能这么做,自己就会使用。 海外番国志书,可是大明的畅销书,海商之家几乎人手一本。 很显然,陛下听明白了戚继光的劝谏,表面大声反对、暗自推动这种贱儒手段,朱翊钧非常擅长。 正如李如松所言,倭人真的是享大福了,碰到了皇帝陛下。 粮荒让倭国的大名们终于肯坐下来讨论一下倭国的何去何从,为了物理消耗武士阶级,结束战国大名时代,大名们终于同意攻打朝鲜;大明用来封锁倭国的高墙,开了一道门,位于对马岛邪马台军港,大明军选择了撤军,给织田信长攻伐朝鲜让开了道路。 朝鲜本来觉得有大明亲爹在,可以高枕无忧,倭国一群平均身高四尺的侏儒,无论如何拿不下邪马台军港,但随着邪马台撤军,朝鲜彻底慌了神,着急忙慌的跑到了大明来请援。 而大明皇帝在积极准备着入朝作战,装备了无数火器的大明军,准备在三个月后,开拔辽东。 一切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发生着,大明、倭国都有各自的目的,而朝鲜的使臣李后白和李舜臣,则是急得满头是汗。 “事大交邻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来到大明,一个能说的上话的大臣都没有了,我们完全不知道大明朝廷的决策,动向,不知道陛下的想法,现在当务之急是求得大明皇帝的帮助,你不思考如何做,却在这里喝酒!”李舜臣夺下了李后白的酒壶,厉声说道。 李后白坐在四夷馆的大树下,头发完全披散着,席地而坐,来到大明之后就整日酗酒,根本没有出去走动,连四处求告都没有,李舜臣气不过,才过来教训。 “不然呢,你有什么办法吗?大明把门一关,我们连磕头的地方都没有!要是能透露一点点消息,我愿意把头磕烂!现在是,磕头都没地方磕!”李后白往后一躺,直接躺在了地上,目光空洞的看着四夷馆内的参天大树说道:“以前,我到大明来都是住会同馆的,这代表大明把我们当自己人。” “现在,我们住四夷馆了。” 四夷馆和会同馆挨得很近,但小小一道院墙,就是天壤之别,大明已经看清楚了朝鲜的真面目。 李舜臣愣了很久很久,和李后白坐到了一起,把酒壶直接抓了起来,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咬牙切齿的说道:“事大交邻,事大交邻,这是祖训!自俺答汗入寇之后,朝中士大夫个个看轻大明,说些怪话,现在好了,大明缓过劲来了,倭寇来了,大明都不肯帮忙了。” “这些怪话,陛下肯定听到了!” 李舜臣对朝鲜朝中的风力看不明白,祖宗成法说的多明白啊,最大的事就是交好大明,有大明一口吃的,就有朝鲜一口汤喝,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结果俺答汗入寇京畿的消息传到了朝鲜,朝鲜成均馆那些士大夫们,人人欢欣鼓舞,嘲弄大明武备松弛,好像朝鲜就不会。 现在好了,倭寇来了。 “那些话,大明朝廷一直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李后白躺在地上,看着梧桐树叶飘落,满是嘲弄的说道:“可不是俺答汗入寇之后,在那之前,大明武宗皇帝那些下三滥的谣言,全都是遣大明使臣编的,什么武宗皇帝喜欢娼妓,每到一地就强淫妇人之类的谣言,极力的把明武宗塑造成无恶不作、不守礼仪、欺男霸女、穷兵黩武的样子。” “好像嘲讽大明,就能获得一种病态的自豪感。” “当真大明一点都不知道吗?” 大明可太知道了,甚至鸿胪寺的官员不止一次训诫朝鲜使臣,不要胡说八道。 越是训诫,朝鲜的士大夫们仿佛抓到了痛脚一样,越是要说,越是要编排,编排了武宗皇帝,编排世宗皇帝,现在开始编排陛下了。 一个能在应州亲自带兵冲锋的皇帝,并且击退了小王子,小王子再不敢侵犯,这样的人,再荒唐能荒唐到哪里去?可朝鲜遣大明的使者,可劲儿的编排,这些谣言流入大明,经过二次加工,显得明武宗更荒唐了。 “本来,都是些打嘴仗的事,说开了就好,结果大明皇帝要大王入朝请罪,大王反而要搞什么攻守同盟,是真的昏了头了。”李后白歪着头,看着李舜臣说道:“你说,我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算了,喝酒吧。”李舜臣叹了口气,又用力的灌了一大口,才把酒壶递了过去,他本来是要劝李后白振作起来,想想办法,现在李舜臣也绝望了起来,和李后白一起喝起酒来了。 正如李后白所言,现在连个磕头的地方都没有,四条样样都占了,也就是大明碍于祖宗成法,朝鲜是不征之国,没有深入计较罢了,否则先进朝鲜者,不见轮得到倭寇。 李舜臣到了大明,其实也多少想明白了,大明皇帝南巡、李成梁随扈、王如龙入辽东,这一系列的举动,都是在钓鱼,那狗屁攻守同盟,一旦贸然进攻,必然引来皇帝的雷霆之怒。礼部右侍郎陈学会,派遣了司务,来见李后白和李舜臣,让他们到鸿胪寺商议倭寇攻打朝鲜之事,结果就看到了两个酒鬼。 司务也没办法,如实禀告后,弄得陈学会发了很大的脾气。 事关朝鲜存亡大事,大明这头忙的晕头转向,皇帝在廷议、京营在准备,连老爷子李成梁都打算重新回辽东,大明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在快速转动,结果朝鲜使臣在酗酒! 次日的清晨,李后白和李舜臣醒酒,沐浴更衣后,被礼部司务叫到了鸿胪寺。 “是你们朝鲜被倭寇入寇!不是大明!我昨日叫你们来议事,你们二人烂醉如泥!简直荒谬!”陈学会愤怒无比,厉声说道:“不想救朝鲜,就滚回去!别在这里碍眼!” 陈学会是个传统的儒学士,如此大发雷霆,斯文扫地,完全是被气到了。 “织田信长遣对马岛岛主宗义智,督促朝鲜国王入倭参洛,以示臣服,否则将加以诛罚,这就是找借口宣战了。”陈学会将一份塘报交给了李舜臣,他也看出来了,李后白已经完全没了心气儿,也就是这个李舜臣还有点样子。 参洛,就是让朝鲜国王到京都参见倭国天皇,这种参见是完全臣服的表示,去了不回去的那种,如果不去,倭国将会进攻。 “陈侍郎容禀!我王绝对不会去参洛,这哪里是参洛,分明是去送死。” “而且,倭寇哪里是要进攻我们朝鲜啊,分明是要进攻大明!”李舜臣终于见到了朝中的大臣,立刻将一本奏疏拿了出来,十分恭敬的呈送说道:“这不是我说的,是织田信长说的!” “倭国是为了假道朝鲜伐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请陈侍郎明鉴。” 无论如何要请到大明天兵入朝作战,光靠朝鲜绝对顶不住!李舜臣对朝鲜的军力门清儿,一群拳绣腿的郎,根本不是倭寇的对手。 陈学会打开了奏疏,看了许久,才说道:“可有物证?” 织田信长在提刀上洛之后,就对所有家臣说了他的宏图伟业:‘席卷明国,合三国为一’。 合三国为一,这是织田信长布武天下从一而终的口号,统一倭国不算完,吞并朝鲜不算完,只有席卷大明,合三国为一才算布武天下。 大明在琉球、在长崎,相继击败了九州岛的倭寇,建立了长崎总督府和长崎行都司后,这个口号,才算是偃旗息鼓,没人再谈及。 “此有通信使往来国书为证!”李舜臣闻言大喜过望,立刻俯首说道:“国书里有唐国迄三字可做证明,倭国将大明称之为唐国,唐国迄的意思就是入唐,我有很多的书证,物证,还请陈侍郎奏闻陛下。” 李舜臣没有骗大明的意思,朝鲜和倭国有通信使来往,早在明初就已经有了,通信使前往倭国,亲眼看到过,而且还留下了书证来,国书里只有三个字‘唐国迄’,但往来的国书里面,有不少地方,都提到了借道朝鲜攻伐大明。 “入唐?”陈学会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讶异无比,他疑惑的问道:“何意?” 不是陈学会读书少,读不懂这入唐的意思,而是他不敢相信,倭寇如此大胆包天,大明还没筹划着灭倭,倭国居然筹划着灭明? 这天下事,还讲不讲道理了?! “织田信长有家臣羽柴秀吉,给他妻子北政所的信中,有一句为:余生存中必加唐土于我版图,把大明兼入倭国版图,就是入唐。”李舜臣立刻解释入唐二字的含义。 入唐可是有明确解释的,由织田信长的家臣,羽柴秀吉,也就是后来的丰臣秀吉明确解释过,把大明消灭,把领土兼并,就是入唐。 倭寇对中原的野心,可是自古以来。 “倭人入寇朝鲜,可不是单纯想打朝鲜,而是为了攻打大明!”李舜臣竭力的想要把大明一起拉上战车,而且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他继续说道:“我在朝鲜曾经窃闻,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久在大明,只需要询问便知!” “我自会询问。”陈学会点头说道。 大明对倭国的狼子野心当然知道一些,但完全没有料到,倭国如此贪心不足蛇吞象,要吞并大明,简直是让陈学会大开眼界。 “此次倭国集结兵力为三十万六千余人,其中陆军为十五万八千人,这打朝鲜用得了这么多人吗?他们就是奔着大明来的。”李舜臣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 “我怎不知?”李后白讶异的问道,李舜臣居然对倭寇的数量如此清楚! 李舜臣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和毛利辉元有来往,光是毛利家就出动了三万武士,而且,织田信长承诺,征战每卒每人给予两人俸米,其妻子食粮另外给付,军阵中所雇用之下人妻子,亦一律给予食粮。” “也就是说,此次征伐,每个倭寇能领两份俸禄、妻子还给俸禄,军阵下人的妻子,也都给粮,这是孤注一掷了。” “织田信长哪来这么多粮食?无外乎入了朝鲜就烧杀抢掠!” 陈学会看着李舜臣,仔细打量了一下说道:“朝鲜难得有个明白人,把情况说的如此清楚,你拿我的拜帖,前往西土城大营,拜见戚帅和李总兵,将你所知道之事,全都告知。” 陈学会写了一份拜帖,让李舜臣有门路见大明的军将,参与到作战计划的制定之中。 至于李舜臣提供的情报,有没有价值,得让戚帅过目,他陈学会不太知兵,还是让戚帅去判断就是。 “谢陈侍郎!”李舜臣终于能够面见戚帅了,留下李后白一个人挨骂,李舜臣急匆匆的前往了北大营,去见戚继光和李如松。 戚继光听闻有新情况,立刻让李舜臣到了武英楼,而陛下刚刚操阅军马,就在武英楼内。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舜臣入门就跪,门前的小黄门已经告诉了他,陛下宣见了他。 “免礼,你提供的情报很有用。”朱翊钧笑着说道:“听说你在朝鲜郁郁不得志,被人夺了武举人的出身,白衣从军,可有此事?” “陛下明鉴,卑贱小人微不足道之事,居然劳陛下费心,臣惶恐不安。”李舜臣赶忙说道,他和顶头上司不和,被顶头上司多次派去送死,甚至被扣了罪名被剥夺了出身,这些小事,陛下居然都知道了,那朝鲜士大夫胡言乱语,陛下显然也是清楚的。 “坐坐。”朱翊钧示意李舜臣就坐,能杀倭寇的将军就是好将军,能杀倭寇在朱翊钧这里都会得到青睐,哪怕李舜臣是朝鲜人。 李舜臣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倭国的情报,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讲明白,尤其是讲倭国上下共识的入唐之风。 “弹丸小国,在岛上终归是穷途末路,他们谋求大明的野心,自南宋灭亡之后,就已经无法掩盖了。”李舜臣总结性的说道。 崖山之后无中华,就是倭国士大夫们最先吹出来的风力,他们这么讲,和把大明叫做唐国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不认大明是中原这片土地的主人,否定元、明的合法性,那自诩继唐的倭国,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宣称了。 不仅仅是要宣称,现在倭国已经准备实践了。 “他们真的有三十万武士出征朝鲜?”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倭国内外,每百户出水手十人、足轻十人,共分为了九路,三十万六千人,臣和毛利辉元有联络,他在劝臣为倭寇效力,臣思前想后,来了大明。”李舜臣不敢说真假,但这是毛利辉元遣人告诉他的,目的就是劝降他。 给倭寇当狗,还是给大明当狗,李舜臣觉得给大明当狗更合适一点。 三十万对四万,优势不在我。 朱翊钧低估了倭国赌国运的决心,倭国一共满打满算才八百五十万人,这里面把老弱妇孺去掉,成丁顶天算也就七十万,这就拉出了三十万的大军来。 以大明为例,大明号称两百万军兵,但其实都是屯耕,农夫大于军事属性,能拉出过门作战的野战军,也就十万人。 朱翊钧不是赌狗,他不理解梭哈的艺术,倭国自古以来就这样,喜欢梭哈。 “戚帅,要不要增兵?”朱翊钧觉得大明准备有点不足,四万京营锐卒,被三十万人围攻,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陛下,臣不认为需要增兵,一汉当十倭。”戚继光笑着说道:“陛下,臣和倭寇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们的实力,臣心里有数,打仗也不是人多就能赢的。” 要是人多就能赢,俺答汗还能入寇京畿? 戚继光领步营三千的时候,一汉当十倭,现在经过陛下孜孜不倦的强兵,不断地增加火器的情况下,搞不好一汉当二十倭、三十倭都有可能。 大明的火器不仅多、不仅强,而且荤素搭配,重火力、单兵火力齐头并进,戚继光觉得四万京营,已经是给足了倭寇面子了,陛下这十万京营,可是奔着重新耕犁一遍大明筹建的,况且还有水师援护。 “陛下,人再多了,这后勤的压力就太大了,朝鲜国内的道路和大明没有可比性,臣以为四万,不多不少正正好。”戚继光补充说明了自己的意见,人再多,后勤压力上来了。 “那就依戚帅所言。”朱翊钧点头,必要的时候,就投毒,杀倭寇这件事上,朱翊钧没有任何道德负担。 “朝鲜方面无力提供粮草吗?”朱翊钧看向了李舜臣,问出了最关切的问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明要从腹地运粮草过去,实在是损耗过大。 李舜臣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其实完全有余力,可以提供充足的粮草,四万锐卒、两万军兵并不算多,可是国内朝中,从大王到大夫,都不愿意出这个粮草。” 在万历十三年十一月这个时间节点上,朝鲜大约有1700万人,是倭国的两倍有余,但朝鲜国王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能打的赢倭国,这还没开始,就跑到大明求援,甚至还不肯提供粮草。 理由很多,但归根到底,就是觉得不给粮草也能请得到天兵。 (本章完) 第718章 陛下,急报!顺天府陷落! 第718章 陛下,急报!顺天府陷落! 朱翊钧之所以反复提及粮草问题,是因为在原来的两次万历援朝战争中,朝鲜屡次背刺大明,明明粮草‘无人输运,堆积露处,几时运来而可喫’,在露天堆积如山,任由其腐烂,也不肯交给大明军兵使用,以至于大明在朝作战军兵,是啼饥号寒。 在万历二十一年,大明军正式进入朝鲜作战之前,朝鲜国王李昖、大臣崔兴源等人,承诺入朝则给四万军兵、两万战马两个月的军粮,在李如松的带领下,大明军四万正式入朝作战。 李如松援朝,在平壤以796人伤亡为代价,消灭了倭寇一万余人,小西行长减员11300余名,逃离平壤,而在平壤大捷之后,朝鲜承诺的粮草,迟迟没有交付明军。 总督军务、辽东经略大臣宋应昌在奏疏里痛骂朝鲜国王李昖、崔兴源等人出尔反尔,痛哭入朝作战军队的凄惨,曰:众兵自渡江至今,菜肉盐豉之类无由入口,甲胄生虱衣履破碎,一遇天雨,浑身湿透,相抱号泣,马倒者且有一万六千匹,兵士可知矣。(《报三相公并石司马书》) 宋应昌是个文官,他恨不得把朝鲜君臣全都杀了! 在平壤打出了大捷,结果光是马匹就饿死了一万六千匹,可想而知粮草短缺程度。 李如松只能按兵不动,一直等了足足两个月,大明粮草运到,李如松才开始继续进兵,这两个月时间,朝鲜国王李昖不停催促李如松进兵,大明皇帝和兵部尚书也屡次催促,但李如松不动如松,他跟朝廷解释,没有吃喝,而朝鲜国王则狡辩称连年疲敝,不能自振。 而万历皇帝对此的态度是:情有可怜,非尽险诈,朕亦推诚不疑。 万历皇帝采信了朝鲜国王李昖的说法,说情有可原,反复下旨催进,李如松叫苦不迭,皇帝不信他,他能怎么办? 每当大明军打赢一次,这种情形就会出现一次,嘴仗打了无数,但打嘴仗打不出粮草来,朝廷催、军兵饿、马匹倒、火药不济,李如松在辽东豪横了半生,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现在,李舜臣也直接了当的告诉皇帝,粮草问题,朝鲜方面是非不能实不愿。 “为何不愿?倭寇难道打的是大明朝吗?”朱翊钧非常不解,朝鲜王李昖脑子被驴踢了吗?被倭寇打的是朝鲜,而不是大明! 有也不给,非要大明从内地运输,从天津港发粮一万石,就得三万石的运费!大明就是天朝上国,如此打七年,也撑不太住! “在我王眼里,倭寇为贼,天兵亦为贼,倭寇不能势大,天兵亦不能势大,若是天兵真的是那王者之师,那他朝鲜王如何为万民之王?”李舜臣回答的非常迅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语调里甚至有些委屈。 李舜臣委屈大了! 李舜臣之所以可以如此快速的给出答案,和他在朝鲜的经历有关,朝鲜也有兴文匽武的风力,李舜臣在朝鲜带兵作战,粮草只能自筹,自筹就得烧杀抢掠,强取豪夺,一时间朝鲜军兵在万民心目中,和匪徒没有区别,在大明当武将难,在朝鲜当武将亦难。 天兵真的是王者之师,会严重影响朝鲜国王的统治根基,这就是李舜臣所说的非不能,实不愿的全貌。 “朝鲜多山,这王驾出汉城,再出开城,再出平壤,可再至义州,王驾可随势而动,而万民如何能动?”李舜臣俯首说道:“万望大明天兵解朝鲜万民于倒悬,亦望陛下看清朝鲜王公贵胄之鼠目短视,莫要被骗了。” 在李舜臣看来,打完仗能到大明做个鞑官,那是他最好的下场,所以他的立场天然站在大明这边,若是在战场上死了,那也是抗倭忠勇英烈,左右都不亏,唯独继续对朝鲜国王效忠,是最蠢的行径。 不值得,李舜臣对朝鲜的统治阶级已经恨的咬牙切齿了。 这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做人做事,不能当畜生,大明军是入朝作战,消灭倭寇是为朝鲜消灭,解救的是朝鲜的百姓,结果大明军入朝,敌人不仅仅是倭寇,还要跟这帮畜生不如的东西斗智斗勇,他希望大明朝廷能够早日看清楚这帮畜生的真面目,减少损失。 尤其是陛下。 这是作为一个人的基本道德和底线,事情说破天去,也是大明入朝作战,救的是朝鲜。 对于大明而言,灭倭也不是必须假道朝鲜,可以从长崎总督府出发,一把尖刀,直插倭国,大明水师强横,而且还在不断地变强,李舜臣到大明看到了邸报,最近大明朝廷在吵架,为了水师扩军而争吵。 主要是为了扩多少争吵,激进派认为五万,保守派认为太多了,三万足矣,极端保守派认为十万,扩张到二十万水师,就和永乐年间差不多了,算是复祖宗成法了。 “兴师四方,转饷千里,朝鲜国王如此不明事理,军兵入朝,必然啼饥号寒,朕实不忍心。”朱翊钧思索了很久,深吸了口气,对着李舜臣说道。 这哪里是送军兵去朝鲜作战,分明是让军兵去送死,大明京营锐卒,培养一卒就要十六头牛,朱翊钧哪里舍得。 “这其实也没什么吧。”李如松一脸疑惑,有点愣愣的说道:“咱们直接绕开朝鲜国王不就得了?打下一地,就归为汉土,尺进寸取,一点点打进去,把粮草铺进去即可。” 戚继光面色平静,甚至有点严肃,李舜臣左右看了看,也不说话,大家都看向了皇帝陛下。 李如松如此理所当然的说辞,其实就是已经把朝鲜看成了囊中之物,大战之后,朝鲜国内一千七百万众,能剩下多少?兵祸可比天灾严重的多的多,战争之后,朝鲜国内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大明把朝鲜半岛纳入版图,即便是以国朝贱儒的精算之风,也无法精算掉。 “李将军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李舜臣问道。 “臣以为无不可,朝鲜万民诚盼甘霖。”李舜臣也没有多犹豫,反而十分赞同李如松的激进。 朝鲜分为南北两部分,北部多山,土地贫瘠,旱田七成、水田三成,道路修建不易,物产也不是很丰富,降水较少;而南部为平原,水田七成,旱田三成,一望无际的平原,道路容易修建,人口比较稠密,而且多港口,工商业发达。 如果大明单独拿走了北部,那精算贱儒就要敲着算盘,大声的质询皇帝,开疆拓土搞这些山坳是准备扶贫吗?!能不能找点自然禀赋好的地方开疆拓土?! 但倘若大明把南北部都拿走,精算贱儒敲一敲算盘,也就勉强接受了这次的开拓。 戚继光认为此次入朝作战,理当步步为营,而李如松也没什么好办法,直接抄太祖高皇帝的拿手绝技尺进寸取。 尺进寸取,是朱元璋运用十分广泛的一种战略,两百年来,一再被运用。 这种战略其实是焦土战略的变形,打一百里却只取十里,不盲目扩大战果,不盲目追击,而这九十里就是战争的缓冲区,这个缓冲区内随时都会爆发战斗,这种情况下,缓冲区会变成无人区,这很残忍,但也是行之有效的战略。 这种打法,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慢,慢就代表着旷日持久,朝中不能反复的翻烧饼,要一以贯之的推行,除了慢之外,好处就很多了,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后患,因为缓冲区到无人区的渐变阶段,人们已经做出了各自的选择。 “陛下,臣说的有问题吗?”李如松低声询问。 “没问题!要的就是你这种理所当然,把这件事当自家事办的理直气壮!”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 陛下说没问题,李如松是真的信,他信戚继光,也信陛下,陛下说他的想法是对的,那就没人能说是错的。 李如松不喜欢政治,他甚至反对文臣总督军务,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李成梁有点过于老奸巨猾了,而自己作为武勋之后,可以单纯点,单纯的做个武将,为了战胜而战胜。 而李如松的这种单纯,最大的倚仗,就是陛下在塑造一个武将、军兵不需要面对那么多人心鬼蜮的环境。 在万历朝当将军,是一种幸运。 李如松一时技痒,就跟李舜臣乒乒乓乓打起来了,李舜臣不是李如松的对手,现在的李如松是大明的第一猛将,逐渐衰老的戚继光都已经打不过李如松了,熊廷弼秋闱考中了举人,要在全楚会馆备考明年的会试,否则这李舜臣恐怕连熊廷弼都欺负不了。 李舜臣能打,但也就是朝鲜地面,和大明悍将,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陛下,宁远侯到了。”小黄门奏闻陛下,李成梁来了,他是来辞行的,在过年之前,他要回到辽东去。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 朱翊钧笑着说道:“宁远侯,请坐,朕实在是心有愧疚,宁远侯年事已高,不愿征战,但此次大军前往朝鲜征战,其他人,朕不放心。” “君有命,臣自当肝脑涂地。”李成梁再俯首,才坐下,这次回辽东,李成梁上了两次奏疏拒绝,他认为王如龙在辽东就够了,自己不必前往,但王如龙要跟着戚继光一起入朝,朝中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李成梁真的不想去辽东了,都说他李成梁养寇自重,为了自家勋爵的世袭罔替,李成梁也要主动减少这种可能性,而且打仗,可是一件极耗心力之事,绝不轻松。 但情况就这个情况,不得不去。 冯保将李舜臣告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明,李成梁目光炯炯,一直静心聆听,仔细思考,一直听到李如松说出了尺进寸取四个字,才笑着说道:“让陛下见笑了,我家这大郎,素来憨勇,还没打下来呢,就划到了自家家门里了。” “不过李舜臣所呈送的王京、平壤大小道路,备细画图贴说送看,臣以为不可全信。陛下,不是臣信不过李舜臣,李舜臣就在这里,臣信不过朝鲜国王李昖,他给使者的堪舆图,可能有部分是对的,但一定有错的。” “朝廷要是全部采信,恐吃大亏。” 朱翊钧猛地抬起头,看向了李成梁,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李成梁对朝鲜国王不信任到了极点,甚至认为朝鲜给大明的道路图里面有陷阱! 这让朱翊钧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李昖真的有可能给大明挖坑! “宁远侯所言甚有道理!”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这堪舆图还是大明自己画,才可信。” “臣不信朝鲜王,自大明开海以来,连倭国都有长崎、广岛、播磨、摄津、和泉、大阪堺市等开海港口,可是朝鲜一个都没有,朝鲜明明有义州、仁川、釜山等良港,可是时至今日,无一开海港口与大明贸易。”李成梁身子微微前倾,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朝鲜在抗拒啊。”李成梁对朝鲜很了解,朝鲜那么多良港,可是一个都没有营造出来,反而紧咬着朝贡贸易不放,这不是为了大明那点赏赐,大明的确厚往溥来、倍偿其价,但朝鲜方面,更多的是为了垄断和大明的贸易权。 在李成梁看来,这就是抗拒。 抗拒大明正在逐渐形成的白银贸易体系。 大明以白银作为主要流通媒介的供给体系已经在悄然构建,这一点在军饷的支付上就可见一斑,大明的全饷是朝廷给白银半响,剩余由地方给军兵实物,而地方从朝廷拿银子,站在朝廷的角度去看,全饷全支白银,而在地方衙门来看,他们负担了一半的实物,在军兵来看,他们拿到了平价的实物和足够的白银军饷。 而朝鲜的闭关锁国,造成了朝鲜没有白银为一般等价物的环境,大明军兵入朝作战,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给军兵的白银,根本没地方销,入朝作战,给粮为先。 “陛下臣有入朝平倭五事疏。”李成梁拿出了奏疏来,当面呈送了陛下。 一,就是权责划分,大明入辽东粮草,辽东方面负责将粮草从旅顺、辽阳,运到朝鲜义州,李成梁保证这一段路上,粮草无碍;二,平整旅顺到朝鲜义州、辽阳到义州的道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以工兵团营修建驰道;三,选熟知朝鲜事、有才识优长、练达事务及熟识道路险易者,为大军向导;四,营造车辆、置办牛马五万辆,运至义州以便大军使用;五,征伐伍长千名,到朝鲜备用,方便解运粮草。 “现在得多一项,征伐各地粮长入朝耕种屯田。”李成梁临时加了一条,为入朝平倭六事。 最后一条,是因为大明战略有变化,额外增加的事项,尺进寸取的话,必须要耕种屯耕,以耕养战,否则长久的消耗,大明朝廷无法负担,屯耕或者说军屯卫所是尺进寸取的前提,否则旷日持久的战争,必然造成粮草上的巨大负担。 李成梁上这道奏疏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是回辽东享福去了,而是回辽东尽心办事,务必保证大明军在朝鲜征战的顺利。 “有劳宁远侯了,不知宁远侯可愿在战后前往朝鲜镇守?”朱翊钧颇为认真的说道。 “谁爱去谁去,臣不去。”李成梁立刻说道:“那穷乡僻壤之地,臣不愿前往,而且臣一把老骨头了,镇守也镇守不了几天,陛下另选贤良便是。” 李成梁看向了李如松,他和殷正茂、张元勋不同,他的儿子李如松是要做京营总兵官,大明大将军的,他要是去了朝鲜做地头蛇,影响李如松进步。 他不能去,除此之外,他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了,活不了多久,镇守也镇守不了几日了。 李成梁不知道自己能活九十多岁,他觉得以自己的岁数,再有几年就是冢中枯骨了。 “打完再说吧。”朱翊钧点头,没有过分纠结此事。 “此子倒是颇有几分勇武,等到战后,到大明为官也不埋没他的才华。”李成梁对李舜臣倒是青眼有加,放在朝鲜有点浪费了,灭倭之战里,李舜臣能起一个千金买马骨的作用,有利于大明在朝鲜的王化。 李舜臣被重用,代表着大明没有过分轻视朝鲜地方的态度,这个态度可以非常有效的缓解大明王化之中的矛盾,有些事儿,李舜臣这个朝鲜人开口说,比大明开口说要有效的多。 礼部做事也算是有条不紊,还真的找来了织田市询问。 织田信长天下布武的口号,的确喊过‘席卷明国,合三国为一’,而且羽柴秀吉的确明确解释过入唐二字的含义:余生存中必加唐土于我版图,根据织田市的诉说,倭国入唐之风极为浓郁,这也是织田信长能够发动侵朝战争的根本原因。 朝鲜使臣李后白、李舜臣对倭国指控是完全成立的,甚至还有朝鲜方面不了解的详情,比如毛利辉元和大明商人来往频繁,甚至多次对别人说:一旦攻唐,明国必有万千众响应,共襄盛举等等言语。 大明嘉靖中期到万历初年的倭患,就是最典型的案例。 当礼部一五一十奏闻朝廷的时候,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批复:朕南巡时,还是杀的少了。 在大明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缓缓运行的时候,倭国在万历十三年十二月初二,以朝鲜国王不肯入京都参洛为由,悍然发动了侵朝战争。 “陛下,急报!顺天府陷落!”一个小黄门捧着塘报,连滚带爬的冲进了通和宫,是真的慌了神,顺天府陷落,这五个字一出,把小黄门吓到半死,这倭国难道是有什么厌胜之术吗?居然能从倭国打到大明京师来! “什么玩意儿?顺天府陷落?”朱翊钧拿过塘报,一脸的疑惑,自己就在顺天府,倭寇真的打到京师来,他这个皇帝居然不知道?织田信长难道要执行斩首行动? 朱翊钧看完了塘报,才知道,不是大明的顺天府陷落了,而是朝鲜的顺天被倭寇攻占了。 (朝鲜顺天) 朝鲜的顺天府在露梁津海峡附近,就是露梁海战的露梁津海峡,这战报看起来就格外的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皇帝被倭寇给俘虏了去。 倭寇兵分三路,一路攻破釜山、东莱,兵锋已至庆州,一路攻马山、巨济、玉浦,一路攻打露梁津、顺天,这一路一看就是要奇袭汉城。 “这朝鲜这么不经打的吗?居然无一合之敌?连一个回合也走不了,就被全数攻破了?”朱翊钧猛地站起来,看向了堪舆图,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朝鲜方面是一触即溃,一泻千里。 即便是最激进的李如松,都认为朝鲜能顶三个月,而戚继光认为,无论如何朝鲜方面能顶半年,结果,这一接战,三天时间,所有防线形同虚设,三个月?一个月都够呛。 “朝鲜文武在干什么?”朱翊钧在堪舆图上点着釜山说道:“釜山、玉浦、顺天,以朕军盲来看,都是易守难攻的要处,这三个地方,就是栓条狗,也不至于三天就被倭寇拿下!” 朱翊钧不通军务,但以他浅显的军事知识来看,这三个地方,居然被三天之内拿下了,这朝鲜真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陛下,有内鬼。”冯保也看完了塘报立刻说道:“朝鲜方面有不少将领被收买了,倭寇兵锋所至,这些将领直接开城门投降了。” “那就不奇怪了。”朱翊钧这才点头,理解了为何这仗打成这样了。 大明军有自己的规划,还需要准备,年后才会出发前往辽东,至辽东都司后,看情况前往九连城(今丹东),等到皇帝的圣旨再入朝作战,大明不急,急的该是朝鲜。 大明皇帝比朝鲜国王更早知道釜山陷落的消息,大明方面严重高估了朝鲜的抵抗能力,在倭寇侵朝战争发动的第十九天,朝鲜王城汉城陷落。 消息传到了大明,把大明文武百官的眼珠子都快惊掉了! 万历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大明朝廷的文华殿内,参加廷议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随着小黄门齐喊圣上驾到,群臣才安静了下来。 朱翊钧龙行虎步的走上了月台,挥了挥手说道:“不需多礼,坐。” “从倭寇誓师进兵,仅仅十九天,朝鲜王城汉城,在昨日就已经落入倭寇之手,就是三十万头猪,倭寇十九天都抓不完,但朝鲜三十万人,只用十九天,就把首府给丢了,朕真的是大开眼界!”朱翊钧看向了大将军戚继光,眉头紧蹙的问道:“戚帅,倭寇在南衙也是如此逞凶吗?” “陛下,倭寇入寇南衙,被振武营三千众打退了,追击一百二十里,斩首一千二百余级,烧毁船只一百余艘,倭寇来犯三千四百余。”戚继光赶忙俯首说道。 虽然大明南方拆了城墙,虽然大明南方兴文匽武的厉害,虽然大明各种糟心事,能写几本书,但倭寇在大明手里,没有讨到过这种好处。 朝鲜养兵号称三十万,倭寇入寇十九天夺下王城。 “织田信长那个黑番弥助,都能在朝鲜耀武扬威!”朱翊钧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实在是太不经打了。 织田信长有个武士叫弥助,是个黑番,正经的西非奴隶,被红毛番贩运到了倭国的黑番,在朝鲜战场,跟杀神一样,所向披靡,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陛下,要不要提前进兵?兵败如山倒啊,看这架势,朝鲜扛不住三个月。”曾省吾作为保守派,认为大明作为宗主国,现在该进兵了,既然朝鲜国王不能守,那就让大明代替好了。 釜山三战的迅速败北,倭寇的进攻就像是利刃切豆腐一样的丝滑,战败的连锁反应,一旦开始战败,根本就刹不住车,士气直接完全瓦解之后,无法形成任何行之有效的抵抗。 “不急。”朱翊钧摇头说道:“戎事兹事体大,既然定好了方略,就要做好万全准备。” “臣遵旨。”曾省吾俯首领命,大明没有武力介入之前,不必急于一时。 “陛下,倭国国王织田信长的儿子们,都已经顺利抵达大明,现在已经入住四夷馆,织田市、神田真一上织田信长国书一封,请求内附。”礼部尚书万士和将一本国书,呈送到了御前。 朱翊钧打开看了许久,织田信长在国书里承诺:兵锋至汉城便不再向前继续进攻,留下朝鲜北部作为和大明的缓冲带;并且割让已经占领的仁川给大明;请求大明水师驻军仁川、釜山、邪马台军港,以便钳制;织田信长承诺,他只要活着就不会攻打大明,若有违背,则被京都地检部缉拿归案。 “缓兵之计?”朱翊钧将手中的国书举了起来说道:“连倭寇都知道,在战争中,如何搞好外交!知道大明是此战关键的胜负手,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拖延大明入朝时间,而朝鲜呢?!还在哭诉所谓的父母之邦!” “人怎么能这么蠢!” (本章完) 第719章 越劝仁恕,陛下越是无情 第719章 越劝仁恕,陛下越是无情 织田信长在撒谎,他的野望,就是席卷三国,包括大明,所谓的三个承诺,不越过汉城,割让仁川,发誓不侵扰大明的承诺,就跟放屁一样,朱翊钧看完国书,就非常非常肯定,这国书字里行间里,写满了拖延时间。 整个大明,就是一头猪都明白一个道理,决不能让倭寇上岸!倭寇上岸,大明永无宁日! 而朱翊钧拿着国书,怒喷朝鲜国王,是因为到现在朝鲜国王连外交都不会搞,一直不给出任何具体的、明确的承诺。 “朝鲜国王到现在,连粮草的承诺都不肯给,还在试图以大明祖宗成法,父母之邦将大明绑上战车,朕已经明确告知了朝鲜使者,义州看不到足够的粮草,朕的大军不可能前往九连城入朝作战!想都别想!” “朝鲜国王还在让李后白游说大臣,试图让大明自带粮草前往。”朱翊钧将织田信长的国书扔到了一边,非常生气的说道。 这个现在被朱翊钧批评的朝鲜国王李昖,十九天都城沦丧敌手的李昖,在死后的庙号是宣宗,而且很快在他儿子手里变成了宣祖。 宣祖?何德何能称祖?十九天就把首都给丢了的王。 而且后世朝鲜文武对此人的评价都很高,其最大的成就就是在倭寇和大明天兵手中保住了朝鲜的统治;其第二大成就就是实现藩胡,就是让女真人和外喀尔喀部,部分的兀良哈部对朝鲜朝贡,也就是所谓的对明攻守同盟。 这就是李昖称宣祖的最大功绩。 但李昖如此做的代价呢?就是朝鲜的百姓,他这种首鼠两端的行为,让大明入朝作战的具体时间,迟迟无法敲定,而倭寇在朝鲜的暴行,即便是远在大明的朱翊钧都已经听闻。 朝鲜八道,生灵涂炭。 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小早川隆景等等九个番队,在朝鲜每攻下一处,即立刻展开屠城。 兵部尚书曾省吾拿出了几本塘报,开口说道:“大明海防巡检水上飞在朝鲜活动,我这里有几本水上飞亲眼看到的惨状,在汉城,在水原、在洪州、在清州、在光州、在釜山等等地方发生的惨案。” “陈天德作为朝鲜瞭山,负责一百二十名海防巡检在朝鲜活动,刺探敌情,这是陈天德塘报的塘报。” “我念两本,这有些残忍,诸位明公海涵。” “倭寇在汉城驱赶朝鲜百姓建立了几多水池,引汉江水,每天下午开始蓄水,早上开始放水,一个池子可以容纳一千人左右,每一个番队都会派遣一百到两百个足轻,驱赶汉城百姓进入这些水池,用长杆带着刀头,无论谁想从水池里出来,都会被戳回去。” “一个两岁的孩子被这种长杆枪刺挑起,孩子的母亲猛的站了起来,想要去抢夺自己的孩子,明知道她孩子已经死了,她也会死,但母亲依旧想要抢回孩子,但母亲被另外一个倭寇戳进了水里,引起了倭寇的哄笑。” “倭寇番队大名要求,尸体要集中堆放防止出现瘟疫,汉城一个院落里,堆满了尸体,男的、女的、孩子也有,随意的摆放着,有没头的,有开膛破肚,有的手脚被砍去,有的则被斩为了两段,院子的墙上,签着无数的人头,孩子的头在屋子里,整整齐齐的签了几十个。” “屋里的血有三寸厚,都冻成了血块,和外面的尸体一样,可以看到,这些院落,死后都有僧人在里面做了法事,超度亡魂。” “汉江的两岸堆满了冻成冰块的尸体,之所以如此堆积,是为了防止朝鲜军队的反扑,而等到明年春暖开的时候,这些尸体会顺着汉江入海。” “很多屠杀,都不用倭寇亲自动手,只需要驱赶百姓就行,有很多朝鲜的郎,整条手臂都是刺青的郎,做了倭寇的走狗,倭寇叫他们郎协,或者皇协军,他们负责驱赶百姓,很多罪行不仅仅是倭寇在做,郎协也在做,有过之无不及。” 曾省吾念完了第一本,这是汉城被攻陷后的第一天的惨剧,六百里加急送回大明的塘报。 织田信长打的是倭国天皇的名义,以朝鲜国王不肯到京都参洛为由发动的战争,所以叫做皇协军。 “倭寇在撒谎,他们对全城百姓说,是有人在反抗皇军,说有人从窗口射箭,有人刺杀,有人抱着火药与皇军同归于尽,这是谎言,汉城的难民没有人敢于反抗,反抗之说,不过是借口罢了。” “倭寇并不想抓俘虏,我亲眼看到了一个百姓跪在了倭寇的脚下,不停地磕头请求饶命,倭寇用短的刀将他刺死,而后用长的倭刀,将脑袋砍下,因为不会砍头,砍了十几下,脑袋仍然挂在脖子上,倭寇悻悻离开。” “第二天,天正亮的黎明,我(陈天德)被惊叫声吵醒,屠杀再次开始了,我外出看到了一个倭国的武士,带着四个足轻,在追逐三个百姓,一个妇女手里抱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婴儿,大概四个月大,逃亡的过程中,婴儿失手掉在了地上,眼看着活不成了,妇女被箭射死,成丁在奔跑时摔倒,倭寇追上了他。” “我(陈天德)走上前去,出示了火牌,打算救下这个成丁,可在我走过去时,一个足轻用短刀插进了成丁的颈上,猛插了三四下,血流了一地,倭寇警告我不要多事,我和三名海防巡检和对方对峙,最后倭寇快速交流,最后退去。” “我从随军的商人处了解到,织田信长及倭国大名们要求所有入朝倭寇,不得对大明人出手,现在还在朝鲜活动的大明人很好辨认,身高马大、有两匹马、还有长短兵火器等武器,所以我可以看到这些,可我看不到的呢?” “我应该做些什么吗?或许,但什么也做不了。” “仅仅第一天,汉城就有超过两万多人被倭寇用各种手段杀死,我不知道倭寇要杀多久,要杀多少,但我知道杀戮不会停止,而且会愈演愈烈,一如当初他们在大明东南制造的罪行。” “东南之安定,在海疆之上。” 曾省吾念完了第二本,他手里还有很多很多本这样的塘报,他看向了沉默的大臣们,继续说道:“陈天德很小的时候被倭寇戏耍,被倭寇给去了势,他活着就只想灭倭,他对倭寇十分仇恨。” 陈天德的遭遇,大明皇帝都知道,这个无儿无女了无牵挂的硬汉,最大的梦想是死在灭倭之战中。 所以陈天德去了最危险的地方,他对倭寇有着天大的仇怨,但不代表他的记录有任何的偏颇,相反,曾省吾为了照顾皇帝陛下的感受,没有把更恶劣的暴行念出来。 曾省吾继续说道:“这还只是汉城,而且是汉城的开始,这些惨剧在朝鲜的每个地方,正在发生,每屠杀一处,倭寇都会跳一种庆祝丰收的舞蹈。” “印着家徽的和太鼓不停地被敲动,横笛是一种发出尖锐声音的乐器,短促而尖锐响彻天穹,遴选跳舞的武士,身上都带着一个素色布袋,上面写着名字,布袋里面是抢来的财货,街道的尽头,有很多的牌位,是倭寇所谓的英灵。” “在钲响起的一瞬间,和太鼓被抬起来,素布魂幡被竖起,庆祝丰收的舞蹈,就开始了。” “织田信长曾经严令禁止这种舞蹈,哪怕是在倭国本土,在自己家里跳这种舞,都要被严厉处罚,甚至是要被斩首示众,因为倭国大名彼此征战,时常制造各种杀孽,时常如此庆祝,织田信长也管不住,在朝鲜的倭寇,每完成一次屠杀,就会跳一次。” 文华殿上,所有大臣都在沉默,杀良冒功在大明是一个不被允许的罪名,连宁远侯李成梁粘上了这样的指控,都是黄泥糊裤裆,无论如何都说不清。 都是军兵,浙江九营在嘉靖三十四年起,因为倭患渐止,就已经开始出巡抗汛,倭国的武士,说他们是畜生都是赞扬。 表面上是庆祝丰收,祭祀英灵,但实际上是在庆祝屠杀的典礼,对于大明明公是很难理解的,显然织田信长也知道这样不对,但他无法控制和约束。 朝鲜国王李昖所谓的制衡智慧,大明天兵不能太强,倭寇也不能太强的智慧,在夹缝中保存朝鲜王室的统治,其本身是以百姓为惨烈代价而实现的。 这是失道。 朱翊钧也在沉默,他闭目良久,才睁开了眼,看着所有大臣说道:“礼部知道,督促朝鲜方面准备足够的大军使用五个月的粮草,并且堆积在义州;兵部知道,下章辽东都司,宁远侯遣有司官员点检清楚,奏闻朝廷。” “文渊阁拟旨,李昖失道,褫夺李昖朝鲜国王王位,即日起,由王世子光海君嗣位,积极筹措粮草诸务,若贻误战机,杀无赦!” “跟这么一群虫豸继续磨牙,简直是让世人嗤笑朕软糯!” “一群虫豸!” 朱翊钧这个命令等同于违背了祖宗成法,洪武年间不征之国的祖训,朱翊钧不再遵守,而是深入干涉朝鲜诸事,因为他作为大明皇帝,实在是看不下去朝鲜统治阶级这群虫豸了。 倭寇一直是这样,三分人样没学会,七分兽性根深蒂固,连织田信长对此都一清二楚,可朝鲜号称小中华,统治阶级也如此虫豸,是朱翊钧不能忍受的。 要有人为汉城陷落负责,这个人就是朝鲜国王李昖,也不知道朝鲜的价值观是何等模样,这样的王八蛋居然也能称祖?这种垃圾,在中原只会收获骂名。 哪怕是创造了开元盛世的李隆基,在他仓皇逃离长安之后,也是被人笑话了近千年,张居正甚至多次引用李隆基的事迹,教导陛下克终之难,让陛下引以为戒。 “臣等遵旨。”张居正站起身来,带着群臣俯首领命,一如戚继光所说,大明有制海权,就是做什么都对,而倭国没有制海权,就是做什么都错。 朱翊钧看向了兵部说道:“下旨长崎总督府,要求织田信长下令全面撤出朝鲜,如若不然,天兵必至。” 这道圣旨,其实和织田信长的国书一样,都是不得不说的谎话,大意就是,如果织田信长撤军,大明军就不去了。 织田信长是决计无法撤军的,他就是下令,也撤不回来,而天兵必至,并不是宣战,而是宣战前的警告,誓师出征的檄文,才是宣战。 倭寇在短短十九天内,就制造数十起无差别屠杀的惨案,朱翊钧的命令,在加速战争的流程。 李舜臣在面圣的时候,说万望大明天兵解朝鲜万民于倒悬,大明皇帝初听这话,还不以为然,现在反而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大明军对于朝鲜人而言,的确是天兵,的确是解救他们于倒悬。 这一日的廷议,大明大臣们和皇帝,达成了一致,推动加速战争的流程,廷议之中,有一件事是非常奇怪的,那就是大明海防巡检,居然可以在敌占区里,光明正大的活动,而倭寇居然真的执行了军令,不对大明海防巡检动手,不是倭寇令行禁止,而是倭寇也不敢动手。 因为海防巡检的身后站着十万水师,游龙号就停在济州岛的海港之中。 廷议之后,张居正和戚继光留在了文华殿上,大事开小会,小事开闭门会,大明皇帝和左膀右臂的这个闭门会,主要是确定战争的走向。“陛下,明年年初誓师开拔,臣以为可以让李如松带三个骑营,先走一步,前往九连城,一旦粮草凑齐了,立刻进入干涉,与此同时,水师切断倭寇海上补给。”戚继光站在堪舆图前,告知陛下由讲武学堂制定的第一阶段作战计划。 切断倭寇海上补给,就代表着大明军可以从漫长的海岸线任何一点登陆作战,现在倭寇在半岛之上,如同常山之蛇,制海权的优势,让大明军可以随时将其拦腰斩断。 这么做,是逼迫倭寇战略收缩,为大明军入朝打开局面。 一种十分霸道而且碾压式的打法,谨慎的戚继光制定如此作战计划的底气,是十三年来的振武,是陛下风雨不断、日复一日的到北大营操阅军马。 皇帝、将领、军兵之间的信任危机,大明皇帝用自己的勤劳和坚毅,给出了一种自上而下的解法,戚继光用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给出了自下而上的解法。 正是这两种解法,奠定了大明京营和水师的战无不胜。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臣以为应该谨防这一仗,打成养寇自重和拥兵自重。” “先生!”朱翊钧有些讶异的看着张居正说道:“先生,富国强兵是万历元年先生首倡,大明军全饷,也是先生在万历三年推行,万历六年执行的新政。” 振武这件事,可是张居正新政重要部分!现在张居正反而提醒皇帝,防止打成养寇自重的烂仗。 “陛下,振武和防止养寇自重,这不矛盾。”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若是真的打成了养寇自重的烂仗,那就要议和,快速结束战争,绝对不能因为朝鲜,耽误了大明新政的推行。” “战争现在还没开始,朝廷应该做好一切可能的准备。”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所言有理。” 张居正的意思非常明确,不要让朝鲜半岛的局势,拖累大明的发展,打断大明新政的进程,大明利益高于朝鲜利益。 他的话也是一种未虑胜先虑败的慎重,作为决策者,作为大明亿兆瞻仰的皇帝,要保持足够的理智,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朱翊钧对此深表赞同。 中原王朝历代的战略,向来是对北方防守,对西域则是强横时进攻,衰弱时防守,对西南也就是岭南诸国,一般取攻势,而朝鲜半岛,因为战略纵深不深,面积不大,人口稀少,经济落后等诸多方面原因,对中原王朝威胁较小,理当不是战略方向。 可历史往往不讲道理,朝鲜半岛方向,往往会发展成主要战略方向,最终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比如,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三战皆败,最后连隋朝都灭亡了。 而到了唐朝,贞观之治和永徽之治,大唐可谓是世界最强帝国,也用了整整五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才彻底摆平了东北方向战线,唐王朝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受东北线的牵制和拖累,唐在北线对突厥、薛延陀作战和西线对吐谷浑、吐蕃、西突厥作战都受到很大影响,常常陷入战略被动,兵不敷用。 大明正在重开西域,如果走了唐王朝的老路,东北方向的战线,打成了养寇自重的烂仗,大明朝重开西域就成为了镜水月。 唐初明相房玄龄在弥留之际,给唐太宗李世民留下了遗言: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它日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今无此三条,而坐烦中国,内为前代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大乎? 房玄龄说,陛下威名功德已经足够了,开疆拓土也可以停止了,如果高丽上下有违臣节,就杀了他;侵扰百姓,就灭了他;如果势大威胁大唐,就除了他;可是没有这种危机,拖累大唐,只是为了隋朝雪耻,为了新罗报仇,就是收益小,损失大的行为。 张居正在闭门会的谏言,和房玄龄的遗言,是一致的,不能因为朝鲜半岛的问题,拖累坐烦大明。 而养寇自重的烂仗,就是拖累。 “如果打成烂仗的话,其实也不必要议和,大明京营撤出,大明辽东军进入朝鲜,由李成梁父子负责,养寇自重就养寇自重吧,定期打开邪马台军港的笼门,放一点倭寇入朝,给宁远侯养寇自重杀着玩,也给倭国本土放血,未尝不可,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可控的养寇自重,一种很无情的玩法。 议和对大明而言,是一个非常耻辱的选择,这种骨鲠,到了崇祯年间,成了一种拖累,崇祯皇帝面对建奴,有意议和,但朝中风力舆论,逼着他不能议和。 朱翊钧思前想后,也不是非要议和,就这么拖着也未尝不可,反正辽东军本身就搞过养寇自重,大明也要灭倭,战场在朝鲜不在大明,每到这种拼血条的环节,大明的血条就会让敌人绝望。 “啊?”张居正看向了陛下,有些惊疑不定,陛下这番话,当真是冷酷无情,养寇自重的烂仗,居然给倭国放血,而且只要倭寇定期进犯,朝鲜人就会记得被倭寇荼毒的恐惧,有利于大明在朝鲜半岛的统治。 张居正这一辈子,可谓是无所不能的一生,只要他还活着,就没人敢颠覆新政,如果说有哪些遗憾,那就是张居正劝了十三年的仁恕之道,越劝,陛下越是无情。 “臣以为善。”张居正认可了陛下的无情。 戚继光欲言又止,他要是把陛下那一套天战法告诉张居正,恐怕张居正才会更清楚,劝仁恕的话,陛下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戚继光最后没说出来,那是陛下最后兜底的手段,此战,大明不见得赢,但一定不会输。 李如松要带领三个骑营率先出发,先前往辽东,而后前往边境的九连城,等待粮草就位就进入朝鲜义州,大明军开始直接干涉。 李如松再次成为了大明先锋将军。 万历十三年腊月二十五日,朱翊钧来到了北大营武英楼,等待着校场点兵和开拔仪式的进行。 朱翊钧将平倭副将军印端在手里,看着李如松,正色说道:“李如松,尔为大明第一悍将,朕素知尔之勇武,但先锋之责重大,切记不可轻功冒进,大明现在耗得起,万事谋而后定,若是朝鲜王出尔反尔,甚至和倭寇勾结在一起,就退出朝鲜,从长计议。” “到时候,朕再遣京营,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 朱翊钧将平倭副将军印递给了李如松,继续说道:“既接将印,须知肩负万人生死,不可掉以轻心。” 大明皇帝往前凑了凑小声叮嘱道:“戚帅跟咱说,只有参透了胜负乃兵家常事这句话,才能为帅,你到了朝鲜,就好好打,打不过就跑,活着就是赢,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朝廷这头儿,咱给你顶着,不必为朝鲜拼命。” “啊?”李如松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惊讶,陛下耳提面命的话,居然是让他打不过就跑,不要为朝鲜人拼命,这实在是让他出乎意料之外。 朱翊钧的军事天赋为零,但他看万历朝鲜战争,发现李如松、陈璘这些悍将,打了一些十分愚蠢的仗,明明可以稍微退一步,然后集结优势兵力,消灭对手,但往往是一步不退,五百人打五万都不肯撤;明明可以减少损失,但就是要拼命;明明有骑兵,却发挥不出自己的机动优势,跟倭寇死磕。 仔细研究就可以知道,这不是悍将们不知兵,或者说不把军兵的命当命,而是大明朝廷不信任这些将领,而是采信朝鲜国王李昖的话,这种偏听偏信,就造成了在前线的将领,哪怕是因为粮草不济动弹不得,也得进兵,不进兵都是罪责,更惶恐怯战、战败了。 所以,朱翊钧耳提面命就是,不必为朝鲜拼命,他们的国王自己都不把朝鲜人的人命当回事,大明军也要灵活一些。 “这是密喻,你且收好,这就是朕的最高指示,出了事,朕兜着。”朱翊钧将一个密匣交给了李如松,里面是骑缝章盖下的密喻,里面就一句话,就是他说的,不必为朝鲜拼命,敢这么给承诺,是大明耗得起,兜得住。 大明是天朝上国,最坏的结果也是养寇自重的烂仗。 戚继光站在一旁,本来想说慈不掌兵,但最终没有说出口,他觉得陛下指示的对,万事都要问一个为什么,为了父母之邦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前线军兵卸下负担作战,才能更加灵活。 吹角连营,大明北大营的号角声响起,出发的吉时已到,大军准备开拔。 大明皇帝从武英楼里一步步的走到了校场,看向了在校场上云集的骑营,万人队,穿着服衣袄,脚上是鞋,背上鼓鼓囊囊的军囊里放的是被,每个军兵都带着一个毡绒帽。 这顶帽子是大明皇帝朱翊钧的发明,帽子是獭兔皮草制作,这种兔子来自于法兰西,由大明敕封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在万历三年引进大明的一种养殖兔,按照安东尼奥所说,獭兔就是兔中之王,其皮毛松软,保暖性极强,而且易于繁殖,肉质十分鲜美。 安东尼奥没有吹牛,獭兔引入大明之后,经过宝歧司的精心培育,成为了大明皇庄里极为重要的皮草来源。 毡绒帽是全皮制作,前沿有硬木板作为支撑,遮挡风雪,而外布护耳有下巴带可固定,可以保护耳朵不被冻伤,而外布护耳的前面有扣,可以保护脸颊,整个外布护耳连带着护颈可以翻折到顶部,即便是春秋天,也不会行动不便。 春秋天是可以冻死人的,气温急速变化,人失温也会被冻死。 这帽子被军兵们起了外号,叫万历帽、长生帽,每军兵配两顶,每年可领一顶,这是皇恩浩荡,因为一顶纯皮毡绒帽可以用十几年都不坏,爱惜点,一帽传三代都不过分,陛下却每年都给军兵配一顶,以至于北大营的三级学堂里,那些还在读书的孩子,每人都能带着一顶这种帽子。 付出的代价就是每年有数百万只皇庄里的獭兔,会被杀死,而这些兔肉也会成为犒赏三军的大肉之一,而獭兔肉,也被军兵们叫做长生肉。 兔肉很好吃,朱翊钧很喜欢。 这一顶帽子的造价,只要二钱银子,而每个军兵每年的衣、服、被的标准是三银,这是十八两额定军饷之外的福利。 “大明军,威武!”朱翊钧没有长篇累牍的演讲,每次出征就只有这一句话。 因为大明军真的威武。 (本章完) 第720章 氪金是朱翊钧对战争的最大尊重 第720章 氪金是朱翊钧对战争的最大尊重 大明大同总兵官、宣府总兵官、大明京营副总兵、阳城伯、人称马王爷的马芳,年事已高,自万历六年生病后,就从京营副总兵上离任,在讲武学堂做了讲武学堂祭酒,培养了一大批庶弁将。 万历九年,因为战功,马芳被大明皇帝册封为阳城伯。 阳城伯马芳有两个儿子,其长子雅好文学,能诗擅长工书,常喜交游名士,附庸风雅,对父言戎事多不喜,常曰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打小不肯多操阅军马,作为武勋之家,却整日里和读书人搅合在一起。 马王爷戎马一生,对自己的长子的这种行为非常不喜,上奏禀陛下,其死后爵位由次子继承。 而马芳的次子,名叫马林,弓马娴熟,十岁时就已经能够飞纵驰骋,勇敢善战,万历二年就已经在营中效力,万历九年灭俺答,马林累军功升为了第三骑营的参将,领第三骑营三千兵马,是陷阵先登军。 马林不喜欢哥哥马栋,因为哥哥老是说,狗屁陷阵先登,不过送死罢了! 马林气不过,就会狠揍了亲哥马栋一顿出气,让他日后不必说了,这马栋还是要说,张口闭口贼配军,好男儿不以武事进显贵,只以文学博富贵,马林都被自己亲哥给气笑了。 他们的父亲马芳曾经是俺答汗的养马奴,若不是父亲勇武,多立战功,能有今天的阳城伯府?! 亲兄弟互相打架十分正常,马林勇武,哥哥马栋不习武艺,再加上父亲偏爱弟弟,哥哥马栋就只能挨揍,可从小到大,挨了那么多顿的打,马栋也从未改口。 万历六年时,父亲重病,而马林在保定府剿匪无法归家,万历七年事毕,马林匆匆回家,父亲脱离危险,让马林松了口气,让马林奇怪的是,这次哥哥居然再也不提什么好男不当兵的怪话了。 马林一问,差点被气炸,拿上长刀,就要找人讨说法! 哥哥马栋被人给羞辱了,往日阳城伯马王爷马芳余威尚在,这些读书人不敢胡说,对哥哥马栋非常的敬畏,等到马王爷病重,这些宵小之徒,就开始露出了本来的嘴脸,私底下把马栋叫做养马奴的儿子,被马栋给听了去。 哪怕是因为战功被皇帝封为了阳城伯,但马王爷在这些读书人眼里,还是俺答汗的养马奴。 马林要找人讨说法,而马栋拦住了他,因为马林仍在军营任事,去找这些贱儒麻烦,就是军扰民,马林回营是要被驱离,马林最后忍住了。 马林和马栋总是用拳脚辩论,但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章法,他认为,两军相接,全恃将勇,将勇则兵亦作气随之,气壮而敢进,将既进,则兵亦鼓勇争先。 就是将领不是孬种,全军都不是孬种。 马林这么说,这么做,每战则冲锋在前,披坚执锐,为陷阵,为先登。 马林可开虎力弓,十矢皆能中,次日即可再战,他本人的勇猛能够支撑他的战法,但是让他比较郁闷的是,他打不过同龄人的李如松,李如松这厮,力气大也就罢了,耐力还强。 大明骑营一共有三个,自组建之初,就是以精锐著称,因为骑营拥有大明最顶尖的机动力,因为精锐,骑营也是大明唯一一支可以说走就走的军队,就是头天有令,第二天就可以立刻出发的快速反应军队,这是骑营的骄傲。 时刻准备着! 这句话是骑营的立根之本,在陛下需要的时候,骑营就能随时响应调遣,消灭一切胆敢进犯的敌人。 昨日骑营上下接到了命令,在十日之内,赶赴辽东,在一月之内赶制九连城,随时准备入朝作战,第二天,腊月二十五日,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随着号角声响彻军营,骑营在五更天时苏醒,在陛下赶到之前,就在校场集结完毕,静静地等候着。 大明皇帝的车驾来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更早一些,德胜门的大门刚刚打开的时候,陛下的车驾已经缓缓驶出,抵达了武英楼内,并且在武英楼里完成了授印。 当号角吹动的那一刻,大明年轻的皇帝的身影,一身戎装,在烈烈冬风中,一步步走出了武英楼,这个身影对于京营锐卒而言,如此的熟悉,大明皇帝脚步坚定的来到了校场之上,站在了所有开拔锐卒的面前。 “大明军,威武!” 皇帝陛下言简意赅却中气十足的话,响彻了整个校场,依旧是熟悉的陛下,没有长篇大论,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但就是用最简单的话,告诉这不和平的世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陛下,威武!” 骑营整齐划一的山呼海喝,在北大营响起,步营的弟兄们是非常羡慕骑营的,步营还要晚上半个月出发,虽然步营可以在老家过年,可骑营已经在征程中了。 “众将士,凯旋!”朱翊钧站在校场之上,最诚挚的祝福出发的大明军,能够凯旋。 “凯旋!” 朱翊钧看向了李如松,开口说道:“起一个吧。” 朱翊钧要李如松起个军歌,大明有好多首军歌,这些军歌都被德王朱载堉谱出了曲,在军营之中传唱。 李如松清了清嗓子,对着身边的亲卫,低声耳语了两声,才大声吆喝了一声:“预备,万人一心!泰山可撼!”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太常寺的乐班,随着将士们的齐声高喝,开始随着歌声不停的敲动着手中的乐器,恢弘大气的音色很快变激昂了起来,铁血肃杀之风,遍布北大营内外。 “六尺铁骨,铸成利剑,一寸丹心,融进山河。” “终不悔,男儿当死于边野,百战回,何须马革裹尸还!” “旌旗飘飘,军号嘹亮!剑已出鞘,雷鸣电闪!” “从来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向前进,向前进,向前进!” 急促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朱翊钧站在校场之上,跟着军兵们一起唱着大明的军歌,目送着将帅军兵向着北大营车站而去。 这一次大明军,出征辽东,是坐铁马去,包括战马、后勤、辎重,全都是由铁马运输,不是腿着去。 升平四号铁马,马力只有区区四十八匹,铁马车一共就八节,前后两节是车头,一个拉一个推,剩余六节可以装送货物,每节可以装载约128人,人马辎重一共需要近百辆铁马,才能运送万人前往辽东,而且要沿途补水和煤炭。 虽然有许多的不便,但要问军兵喜欢如何行军,军兵会高声回答,坐车! 坐车虽然累,可走过去更累,坐车就是皇恩浩荡。 马林来到了铁马之前,看着已经在热车的升平四号,他对这东西又爱又恨,爱自然是节省了不少的体力,恨就是把骑营的风头都给抢了去。 “这吃煤的铁马,当真是征战利器,奈何这玩意儿一出,就显得我们骑营非常呆。”马林对着李如松笑呵呵的说道。 “留着点力气杀倭寇不好吗?这玩意儿是真的贵啊,你知道这玩意儿跑一趟辽东需要多少煤吗?一万六千斤,这头尾两个铁马就要吃掉三万两千斤的煤,一百辆,就要三百二十万斤煤。”李如松也是又爱又恨,爱是爱他减少了军兵负担,恨就是这玩意儿太贵。 不过全部由陛下买单,就没有那么恨了。 一趟光是行军,不算驰道营建、铁马、车厢制造,光是三百多万斤煤,就要掉皇帝陛下三万银。 马林掐着指头算了算说道:“三万银,六万石的粮,算一算,不亏啊,要不然这一万骑营,人吃马嚼的跑到辽东去,就这一段路,就得七万石粮,草豆不算,里外里,陛下赚了一万石,用的越多,陛下赚的越多!” “七万石不够,少说得八万。”李如松自己算了算,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快四十的人了,昨天被老爹给揍了,真的是烦人,你说咱们都爬到参将、副总兵这个位置了,还要考算学?而且是人人要过关,乖乖,这文化课给我上的,脑子疼。” 说到算学考校,马林立刻和李如松同仇敌忾了起来,感同身受,他也挨揍,他愤愤不平的说道:“学习,学习个屁!我昨天也被老爹给揍了,你说七十的人了,力气怎么还那么大呢!” 李如松和马林一样,都不爱学习,可是不学不行,要不然连军粮都算不明白,怎么带兵打仗?只能硬啃,按理说军中有账房先生,他们这些军将不需要,但军歌里有唱主将亲我,胜如父母,主将和军兵都要文化过关。 “如果能让我不学习,让我杀多少倭寇,我都乐意!”李如松笑呵呵的说道。 马林拍了拍车厢,回头看了一眼北大营,笑着说道:“你想得还挺美的呀,走了,去前线了。” 朱翊钧看到了皇叔朱载堉在北土城五凤楼的高处,摆弄着一个器械,这个器械至少有一张书桌大小,而且有一人多高,器械的头部,有个很长很大的笼头,这个笼头是皮革的,可伸缩样式,笼头挂在长木箱上,长木箱的尾部,有一个扶梯,朱载堉就站在尾部。 长箱的尾部,有一个棚盖,棚盖也是皮质,不透光,而朱载堉整个人就钻在里面。 朱翊钧能认出皇叔来,是因为他穿着亲王服。 “皇叔弄啥呢?”朱翊钧颇为疑惑的问道。 “画画,那是德王殿下的画板。”冯保看着朱载堉的方向,低声说道。 作为一个科学家,会谱曲的同时,也会作画,是非常合理的,朱载堉总是喜欢搞各种各样的发明,而这台器械,就是他最新的光学发明,取景画板。 冯保叮嘱了下小黄门,拿来了一张图纸,而后冯保握着图纸说道:“这是原理,光通过前面的凸镜,进入暗箱,物像在内置的反光镜倒影,将薄宣纸铺在倒影上,描出图像来。” (暗室画板原理图) “这是德王殿下的画。”朱翊钧一张一张的看着朱载堉画出的草稿,这些画,都是朱载堉画的风景、山水、楼阁等物,每一件都是栩栩如生,每一件的构图,都非常的巧妙,每一件都是艺术品,而且有了近大远小的比例,让整个画面的比例更加协调。 但这些堪称艺术品的草稿,没有名字,可见朱载堉完成之后,对这些画都不是非常的满意,都是随手扔到一边,被司务整理成册。 朱载堉在绘画一途,选择了开挂,用光学影像映射的方式,让画面的比例更加和谐。 “走,去看看。”朱翊钧上到了五凤楼去,而朱载堉刚好拿着铅笔,从遮光棚里钻了出来,他看到了陛下,手里拿着卷好的画卷,俯首说道:“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皇叔多礼了,皇叔这画,画完了吗?”朱翊钧询问朱载堉是否完成了援朝抗倭出征图。 朱载堉将画卷递了上去,有些腼腆的说道:“陛下,臣还没画完,就是个草图。” 朱翊钧打开了画卷,画卷的确是草图,大部分的人物就勾勒出了形状,但整个画面非常的完整,北大营的城墙轮廓上,有鼓架号角,旌旗在冬风中翻卷,皇帝在校场上目送军兵,军兵们井然有序的在开拔,而李如松和马林站在铁马之前谈笑,亲人在站台上送别,一些士大夫们在交头接耳。 “能不能把这些士大夫们去掉?有点碍眼了。”朱翊钧看着这援朝抗倭图,对这些个交头接耳的士大夫们不太满意,主要整体的气氛庄严肃穆,这些个士大夫们,交头接耳也就罢了,还伸着手在比划,比围观的百姓还不如。 “臣也觉得有点不合适,臣把草图完善的时候,把他们统统去掉,空出来的这块,添点草树木,也比他们强。”朱载堉颇为认可的说道,陛下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艺术细胞,王皇后努力了十几年,陛下对乐理仍然是一窍不通,绘画也是简笔画级别的。 但陛下审美是没问题的,这些士大夫在出征图上,的确是不和谐。 用手指着别人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这来送行的朝臣、笔正们,至少有十几个人在对军兵指指点点。 就非常非常没有礼貌! “臣最近在捣鼓些材料,希望能够把这一刻永久蚀刻在板上,铜板上镀一层银子,然后用碘去熏蒸,放在取景器上蚀刻,而后用汞去熏蒸,但画面还有些模糊,我在找一种材料,把那些没有变化的银子去掉,让画面变得完整,现在还没有做完。”朱载堉将画卷收好之后,告诉了皇帝陛下他在光学上的进展。 铜板、镀银、光蚀刻、汞蒸汽显影,朱翊钧敏锐的提取到了关键词,他和朱载堉好好聊了聊,才知道,朱载堉卡在在最后一步,没有感光的碘化汞,就成为了破坏画面的元凶,朱载堉正在想办法洗掉那些碘化汞。 碘,是朱翊钧命名的,用绿矾油处理海带榨取液得到了碘。 自从海带大王姚光启在山东带着渔民们种植海带以来,大明对海带里究竟什么东西,能对大脖子病有效,非常感兴趣,经过了漫长的提取,最终通过绿矾油,发现了黑紫色的蒸汽在玻璃器皿上,而用酒去处理碘,可以得到碘酒。 绿矾油就是硫酸,在汉代时就已经被炼丹师所使用,到了唐代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比如唐代的《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就有炼石胆取精华法,来提炼硫酸。 经过解刳院的研究,碘酒,是一种非常强大,而且能够长久杀死大量致病小虫的消毒剂,非常适合用于各种外科手术,烧、冻、刀、擦、挫伤,都非常实用。 此次大军出征,就有一百二十箱的碘酒随军送往前线。 朱翊钧对于这次援朝抗倭,采用了一贯的老方法,用银子砸。 氪金是朱翊钧对战争的最大尊重。 “之前已经使用沥青和白蜡进行了蚀刻,但成像太差,所以换成了铜板和镀银吗?”朱翊钧和朱载堉深入交流之后,才知道,原来技术已经迭代过一次了,沥青蚀刻法,也需要用植物油脂不停地清洗,才能去掉未硬化的沥青。 这种成像太差、曝光时间太久的办法,很快被朱载堉放弃,而现在的银版摄像法,正在最后的攻坚之中,用什么洗掉红棕色的未成像碘化银,是朱载堉最近的研究。 “是的,沥青和白蜡的画面过于模糊了,只能用于绘画参考,不过,皇家格物院对面的贡院,有些老学究们,总是骂我们在捣鼓摄魂术,而且要求我们格物院的取景器不能对准他们的贡院,来闹了几次,都被缇骑们赶走了。”朱载堉分享了研发中的坎坷。 “哦,那就让贡院搬走吧,朕给他们找个新地方,钦天监对面的老贡院收拾出来了,让他们回去吧。”朱翊钧面对二选一的选择题,选择了留下格物院。 “啊?谢陛下。”朱载堉就是随口分享下,他只是单纯的分享个乐子给陛下,毕竟这些老学究们,叫这玩意儿叫摄魂术,多少有点好玩。 一个凸透镜,一个光圈,一张铜板,镀银,就能把人的魂魄吸进黑箱里?这些老学究的想象力总是那么奇怪,不联想到万物无穷之理,反而联想到了光怪陆离。 但陛下还是因为这些老学究的胡说八道,惩戒了他们。 贡院在万历七年起火被烧了,都是文教,朝中大臣们也不愿意银子重建,就把贡院放在了皇家格物院的对面,结果现在掐起来了,皇帝把这些老学究赶回了老贡院。 老贡院就是收拾了出来,没有重建,天寒地冻,挤一挤也暖和。 “这玩意儿烧银子的,一定很贵吧,皇家格物院需要银子吗?”朱翊钧已经很久很久没给格物院银子了,初建成时候给了五十万银,后来朱载堉遮遮掩掩要了一百万银研究往复式蒸汽机,自那之后,朱翊钧再没有给格物院拨款了。 “不用,这都是小玩意儿,用不了多少银子,满打满算了三千银,陛下,格物院有银五十万,若是大军征伐有缺,可以拿去用,格物院暂时没有银子的地方。”朱载堉也不是对国事一点都不关心。 朱载堉愿意给京营谱曲,大军开拔,朱载堉来到了北土城给军兵画出征图,他不是对政事一窍不通,他就是懒得付出那个精力,而大明皇帝的纵容,也让他有这个底气对人心鬼蜮不闻不问,二选一陛下选格物院。 朱载堉发现,大明别的衙门,都会上交利润给国帑和内帑,多多少少,连解刳院也会上交部分的利润,卖药的,比卖笑的还要赚钱的多,一个大蟑螂汁(康复新液),都能让解刳院一年赚几十万银,但唯独格物院不用上交利润。 格物院通过授权技术赚钱,比如反射式望远镜、比如蒸汽机、比如各种各样的液压工具,比如各种各样的纺车,虽然赚的不多,但这些年也攒了些钱,皇帝在驰道和开海上下了重注投资,内帑国帑空虚,朱载堉知道后,就打算主动上交一点利润。 “留着给五经博士们吧,朕这边还有银子。”朱翊钧笑着说道:“五经博士们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五谷,不要让五经博士为了散碎银子劳心伤神。” “臣遵旨。”朱载堉不太清楚国帑、内帑的情况,他就是告诉陛下这里有,要用的话直接说。 “画好了,给朕也看看。”朱翊钧指了指画卷,笑着说道,朱载堉对这幅画非常用心,连朱翊钧面前这台取景器都是专门打造的大光圈取景器。 “恭送陛下。” 马上就要过年,皇帝陛下非常非常忙,下了北大营的五凤楼,就要见军兵家属;要到皇极门接见外官、耆老、百姓;还要到皇家理工学院见理工博士;十王城见宗亲;到西山煤局接见工匠;到南海子见海防巡检、墩台远侯的亲眷;过年前的最后一天,还要去朝阳门外的养济院看望官舍里的孩子,下午要接见百官贺岁。 这些都是庶务之外的工作,除此之外,大明的年终审计也已经完成,皇帝也要对一些账目进行亲自查问,以及年后要对考成法进行张榜,京城百官的考成是文渊阁进行,而皇帝也要对廷臣们进行考成,这些都是要张榜公示,自然要皇帝亲自过目。 朱翊镠说皇帝这位置,明君挨骂、昏君也挨骂,做个昏君还苦不堪言,活活被欺负,做个明君忙的跟磨坊里的驴一样,是真的一点都没说错。 朱翊镠可以享受权利,而不履行义务,他哥替他忙了。 朱载堉看着皇帝的背影,叹了口气,十三年了,陛下拢共就休息了八个月,还是南巡跟妖魔鬼怪斗法,现在陛下热情似火,可是时日一长,这种热情,又能维持多久呢?克终之难的阴影在与日俱增。 朱载堉、朱翊镠这些天生贵人,并不能特别理解朱翊钧的勤政,这些事情,在朱翊钧看来,并不是负担,相反,他乐在其中。 一直到除夕夜,朱翊钧坐在了通和宫内,等待着百官来拜年贺岁。 “李如松带着的骑营到辽阳了吗?”朱翊钧坐定之后,询问大明军走到哪里了。 “昨日已经到了广宁,今天一定能到辽阳,驰道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了,陛下安心,宁远侯亲自到广宁接的骑营,陛下,李如松和宁远侯,已经十二年没有一起过年了。”冯保提醒着陛下,为了李如松进步,为了防止朝廷有什么古怪的想法,李成梁不让李如松过年回家。 十二年,年年如此,这是十三年来,父子在家第一次团聚。 “卿不负朕,朕不负卿。”朱翊钧颇为肯定的说道。 对于李成梁而言,这也是相互成立的,张居正开始还政后,大明皇帝振武的动作,比张居正还要大,朝廷没有任何对不起李成梁的地方,已经有军阀化倾向的辽东,李如松作为李成梁的长子,还能爬到现在这种高位,领骑营这种精锐,就是皇恩浩荡,继续军阀化,便是人神共弃了。 彼此给了彼此机会,让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宣大臣觐见吧。”朱翊钧坐直了身子,接见朝官贺岁。 在朱翊钧接见大臣的时候,辽东也沉浸在欢度春节的气氛之中,在年前,下了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个丰收年。 “哎呀,老赵啊,你说,陛下啥时候才在辽东清丈地亩和收田赋呢?”李成梁对着老伙计侯于赵满脸笑容的问道,今年辽东大丰收,百姓过年锅里都有肉,就是过年。 为了支援辽东垦荒,大明皇帝免了辽东的皇粮,这个政策不是辽东独有的,比如甘肃是永免皇粮,辽东这边没有说永远免皇粮,但这么多年了,陛下也不说收。 “我可听说,可是你硬顶着陛下,不让收的啊。”侯于赵眉头一皱,猛的站起来说道:“朝中这些贱儒!” 侯于赵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本来没当回事儿,但现在一想到要入朝作战的大环境,立刻反应了过来,有人要趁着这个机会,拿下李成梁,套儿已经设好了! 人言可以杀人,这些不经意间的流言,只要广泛流传之后,这一仗打的再漂亮,他李成梁也落不到好去,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指不定这辽东军兵还以为李大帅有什么想法,趁着有抗倭大事,敢跟皇帝讨价还价。 “艹!我在京师就该拿大嘴巴抽这些贱儒的!”李成梁也反应过来了,他虎目圆睁,拍桌而起,立刻说道:“宋经略,备车,我要回京!连夜就回,老赵,你看好辽东,谁敢大舌头胡说,就拔了他的舌头!” “你们这些读书人,好生歹毒!” 李成梁又不能跟儿子一起过年了。 一条无头无尾的流言蜚语,就能把李成梁逼到这种地步,这些读书人读的那些书,全读到这种阴谋诡计上了。 “老李,稍安勿躁,坐,不是大事,陛下向来料敌从宽,要不不会问你,是否要到朝鲜镇守了。”侯于赵思索了片刻,反倒是觉得陛下那边不会有什么芥蒂,坐下继续喝茶,把两只手都穿在了袖子里。 “咦?呀,陛下厉害啊陛下!卧槽,陛下连这都想到了。”李成梁忽然想起来回辽东前,陛下问的话,反应过来了。 陛下的料敌从宽是全方位的,连贱儒都包括在内的料敌从宽。 (本章完) 第721章 皇帝的旨意不是无所不能的 第721章 皇帝的旨意不是无所不能的 这些朝中狗斗,有的是腥风血雨,明火执仗的,有的则是和风细雨、暗流涌动的,不需要那么的暴力,甚至不需要在皇帝耳边说一些谗言,只需要放一个似是而非的谣言出去,就能把大明君臣共同努力十三年,皇帝和宁远侯精心经营的和谐关系,毁于一旦。 流言可畏。 任由‘宁远侯趁着倭寇入侵朝鲜,硬顶着陛下不让朝廷在辽东征收田赋’这个谣言流传下去,无论大明入朝平倭的战争,最后结果如何,李成梁都是输家,而且这事看起来,的确是李成梁能干得出来。 哪怕是在朝堂上制造不出什么风浪来,辽东地面也会酿起轩然大波,从李成梁的家丁,到客兵、到军屯卫所的军兵、到辽东地面大小有司官吏、再到入辽垦荒谋求生路的百姓,他们心里泛起一些心思来。 毕竟是李大帅先干的! 李成梁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其实就一条路可以走下去,那就是让辽东彻底军阀化,成为养寇自重、拥兵自重的辽东军阀,因为养寇自重就像是挤兑一样,朝廷的那些大臣们,一旦心生疑虑,那种子种下,必然生根发芽、开结果,彼此之间的不信任,就会成为朝堂和地方噩梦。 国失大信,人心启疑。 李成梁这次回辽东,对于李成梁和宁远侯府,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因为之前李成梁已经完全放权,并且将辽东戎事进行了全面的交接,现在,他为了战事不得不回来。 李成梁说皇帝厉害是皇帝真的厉害,早就把这些个贱儒拿捏的死死的,直接告诉了李成梁,大明皇帝可以接受李成梁军阀化。 不过不能在辽东,把李氏朝鲜换个李,到时候给朝鲜的老祖宗编几条族谱,换成一家人就行,李成梁真的不得不走到养寇自重、拥兵自重这一条路,就去朝鲜霍霍去。 自古以来,朝鲜半岛,对中原政权都无法构成实际威胁,因为这块粮食产量,注定不可能成为龙兴之地。 粮仓不见得是龙兴之地,但龙兴之地一定是粮仓。 “你们这些个读书人,那些个歪脑筋,能不能用在倭寇身上?往我一个老头子身上使什么劲!特么的,死一死就好了。”李成梁靠在椅背上,心有余悸的说道:“要不是陛下打小就聪明,跟这些个贱儒尔虞我诈了这么多年,就这一句,我就是死了,也要被人骂几百年!” “真特么晦气!” 李成梁是个武夫,这些年成了侯爷,变得文雅了几分,很少爆粗口了,但现在,他真的有点破防了。 大明皇帝南巡回京后,张居正就硬顶着皇帝,两次封驳了圣旨,因为双方都很坚持,最终皇帝对潞王朱翊镠收押的贱儒进行了冷处理,就关着,不处置。 张居正变得有些极端了起来,在他看来,什么狗屁的绝对、有限自由,让这些摇唇鼓舌的贱儒永远闭嘴,才更重要。 张居正的这种趋向于保守的极端化,表现的非常明显,尤其是对所谓的言路畅通这种事,他开始抵触,甚至反感,因为张居正看到了危险。 现在差点被谣言架到火上的李成梁,就是个活脱脱的例子。 大明皇帝朱翊钧有的时候,也想不明白,辽东怎么就变成了大明的葬身之地? 尤其是在万历援朝之战后,辽东的军阀化,就像是悬崖上滚落的石块一样刹不住,最终把整个大明都砸的稀碎,辽东所有人自称辽人,甚至不停的鼓噪着辽人治辽,万历皇帝、朝堂明公们,在整个万历援朝之战中,对入朝作战中表现出了极度的不信任,宁愿偏听偏信朝鲜王李昖的诡辩,也不肯对入朝死战的军兵有哪怕一丝丝的信任。 贱儒散播这些谣言,有杀伤力,而且极大。 “贱儒是这样的,你让他做点事,他什么都做不成,但你让他坏事,他比谁都强。”侯于赵悠闲的喝了杯茶,他和贱儒格格不入,总是逆行,从始至终。 “辽东设立布政司之事,我得拿出点态度来,这样流言蜚语就不攻自破了。”李成梁思索了许久,决定给自己找一条生路出来,辽东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政、法、军三权分离,应该由他李成梁亲自来做。 李成梁离开辽东,就是为了推进辽东设省,既然回来了,该打赢的仗,一定要打赢,该办的事儿也要办完。 “不好弄。”侯于赵叹了口气说道:“洪武四年正月,天下府州县凡一千二百三十九,官5488员,洪武十四年定云南,内外文武官24683员,这不算吏员、衙役,有官就有吏,有吏就有役。” “正德四年,文24000员,武28000员,吏168000员,吏是文职官的七倍,而衙役又是吏之七倍。” “即便是不算衙役,火夫、更夫、巡检之类,就只算文官吏员,一地三司衙门,就需要1800员职官,13000吏员,就算辽东地广人稀,用不到这么多的职官吏员,我给你砍了一半,900员职官,7000吏员。” “老李,你从哪里找这么多的读书人啊?” 李成梁的宁远侯府,不是朝廷辽东设省谋划的主要阻力,缺人才,才是现实的引力。 现实更加残酷,决不能像侯于赵说的那样,直接对半砍,大明地方衙门主要由地方地头蛇构成,县里三把手主簿,通常都是本地士绅,贵州就是典型的例子,因为缺少本地的读书人,只能任命世袭的土官来羁縻统治。 “这么多?”李成梁愣愣的说道。 侯于赵点头说道:“主簿、典史、三班班头、六房、巡检司、闸坝、驿仓库、河泊所、递运所、批验、铁冶所、税科司、县学教谕、僧道司、惠民药局,就这,还不算师爷管的幕僚呢。”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垦荒,有了粮食,吃饱饭,才能有余粮请书生来教书,这些才慢慢都会有。” 师爷管的幕僚通常有七个,这七个幕僚的职能是收发公文、前稿(写稿)、候稿(审稿签押)、班馆(诗书礼乐)、值堂(安排值班)、跟班(随侍县令左右)、执帐(县令会计)等等,这已经是最精简的,如果是那种人口稠密、十分繁华的上县,光是管幕僚的师爷就得分出三个来,则师爷下面的幕僚数目甚至和六房差不太多。 辽东没有这么多的读书人,但凡是识字的人,都已经被侯于赵找来,简单的培训下算学,立刻开始上岗了。 “还有一个原因,能在腹地做读书人,谁愿意来辽东吃雪?读书人,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能在山海关内,就决不出山海关。”侯于赵谈到了读书人迁徙的问题,人才流入和流失。 嘉峪关设立两百年,甘肃虽然穷了点,但每年还是有秋闱,有进士、举人、秀才、生员,以前是地方不够大,是陕西行都司,现在重开西域,大明的手脚已经伸到了关西七卫,甘肃还有人用。 绥远还能靠着陕西、山西支援,都是穷的叮当响的地方,河套还富一点。 可辽东离京师很近,山海关就像是个单向阀一样,辽东培养出来的读书人也要跑到山海关内,山海关内的读书人,不肯到辽东来。 没人,就是现实的阻力。 “说到底,还是得靠军屯卫所和卫所的学堂培养属于辽东的读书人,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总归是有愿意留在这穷乡僻壤的读书人,建设这黑土地。”侯于赵不由得想到了国初时候,太祖高皇帝四处搞军屯卫所,四处营造卫所儒学堂。 大明两百多年的国祚里,有三成的进士,都是出自军户。 儒家士大夫们总是高喊着:‘圣人之教无往不行’、‘有教无类’、‘儒学教化’、‘移风易俗’,但这些穷乡僻壤里,哪有什么士大夫?一到实践,儒学士就开始高喊‘边境之民不可以教、故不必设学’。 侯于赵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哎,辽东北滨边塞,绝徼穷荒,鲜有儒者,岁时表笺乏人撰书,武官子弟多不识字,无从学问,丧乱之余,欲求方闻之士,甚不易得,教师绝无、图书更少、经籍残缺,辽东岂可久守?” 侯于赵自万历二年到辽东来,过了除夕夜就已经是第十三个年头了,他在这里扎下了根,时间久了,他十分迷茫,这种迷茫甚至有点绝望,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辽东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他说的问题,是现实引力,理想总是那么的恢弘,可现实却如此的残酷。 李成梁颇为不满的说道:“你不就是读书人吗?你不就是扎根辽东,这一扎根就是十二年吗?我辽东称不上物华天宝无所不有,也是物产丰富,怎么没有读书人愿来!” “我就当老李夸我了。”侯于赵哈哈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他没有反驳,但李成梁很清楚自己说的是废话,像侯于赵这样的循吏,大明又有几个? 看看那浙江巡抚吴善言,在浙江那么富裕的地方,都能把浙江九营逼到哗变。 “陛下,可以把国子监的监生、落榜的举人之流,送到辽东来啊,大明别的不多,走投无路的穷酸书生可不少!”马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成梁看着马林,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李如松,这都是京师京营来的大营子弟,他们习惯了皇帝的无所不能,所以,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陛下下旨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李成梁吐了口浊气,摇头说道:“陛下给廪食、赐衣服而遣国子生入辽,至今已七年有余,入辽者短则一月,长则半年,几多弃辽而去,学校虽设,而教官或缺极多,学校仍形同虚设。” 皇帝的旨意不是无所不能的。 “拿了陛下的优待,却不用心办事,食君俸当忠君之事!如此反贼,当诛!”李如松面色一变,厉声说道。 “那不是更没人来了吗?不诛的时候,还有人愿意到辽东来试试,你现在喊打喊杀,谁还肯来?流放到此,心怀怨怼,必然和那些蛮夷暗通款曲,亦为大祸也。”侯于赵看着李如松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不善政事。”李如松哑然,他真的不擅长这些政事,思考这些问题,还不如让他去杀倭寇。 大明京营锐卒都是少爷兵,这是辽东军兵对锐卒的评价,这不是羞辱,而是一种羡慕。 除了羡慕京营少爷的军备、补给、军饷标准之外,最重要的是,少爷兵就是不用考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只用想怎么打赢敌人就够了。 辽东到现在仍然是实质性的军管,这些辽东的将领们,往往不只是考虑打赢,还要考虑如何治理辖区,不至于动荡,军政财法一把抓,是常态。 李成梁探着身子,拍了拍儿子的胳膊,笑着说道:“你不用胡思乱想,作为京营副总兵,你就想着打仗就行了,陛下已经格外厚待辽东了,咱吉林、咱辽东驰道可以直达!这是连南衙都没有的待遇哦!” “我和老赵说这些,是辽东足够好了,我们都希望它更好罢了。” 李成梁才不愿去朝鲜当什么镇守公,吃那个苦干嘛,这一仗打完他就回京师去,他作为武将,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读书人去做吧! “这一战,你一定要听陛下的话,切记不可轻功冒进,也不要为那些朝鲜人拼命,要拼命也是给陛下拼命,朝鲜那帮肉食者没一个是人,他们不配。” “你到了九连城,抽冷子就把义州给占了,我派一个工兵团营,把港口造出来。”李成梁说起了入朝作战,叮嘱自己的儿子,要安全回来,并且贴心的给了混账建议。 看陛下下的圣旨,直接把朝鲜国王的王位给扒了,而且继任者仍然称之为光海君,意思就很明确了,朝鲜国王的王位,到李昖这里算是断了。 绕开朝鲜的肉食者,直接占领义州,减缓大明后勤补给的压力,海运可比陆运便宜的多,驰道三年五载修不好,但这港口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在李成梁眼里,朝鲜的肉食者都是群虫豸,哪怕是这些肉食者为了银子,为了赚钱,把义州这个港口开放,大明京营锐卒、补给都可以走海路抵达朝鲜,这样一来,就不用从辽阳和旅顺往九连城陆运了。陆运是极为昂贵的,七万石的粮草,就要二十一万石的运输损耗,但海运的话,只需要不到一万石的损耗。 “倭寇都特么的把汉城给占了,朝鲜这群虫豸,还在叫唤着什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些鬼话,不肯开放义州,还特么的跑到老子面前,要老子运粮给他们,长得丑,想的还挺美!”李成梁说起这个就来气。 朝鲜使者跑到辽阳,让李成梁派兵,让李成梁送粮食,而且对鸭绿江入海口义州港口的问题,咬得很死,坚决不肯。 “陛下说,要提防朝鲜肉食者和倭寇同流合污。”李如松想起了陛下临行前的交代。 “你听陛下的,对这帮蠢货留个心眼,别被他们卖了还不知道。”李成梁深表赞同。 李如松眉头紧蹙的说道:“真的能直接打下义州来?” “放心吧,没你的事儿,到时候我让九连城的军兵先进入义州,要是那些朝鲜的狗杂碎敢抵抗,我就把他们通通都杀了,若是打不过,你再入城。” “这些京师的贱儒不是说老子是军头吗?这个军头,老子当定了!”李成梁在王化辽东的事儿上出不了多少力,换了个打法,他打算在入朝战事上好好的出点力,做点军头该做的事儿。 大明皇帝从不插手辽东军兵的具体指挥,这给了李成梁极大的自主权。 戚继光有戚继光的君子打法,李成梁有李成梁的流氓打法,不宣而战,不告而取,先拿下义州再说。 陛下尚节俭,能给朝廷省点真金白银粮草,就是讨陛下欢心。 朝中有大臣弹劾他李成梁私自行动,也无所谓,他李成梁认了这个罪名,等到打完了仗就回京领(享)罪(福)。 “老李,你这和强淫妇人有何区别,都不问问人家朝鲜答应不答应?”侯于赵服了这个李成梁,整天琢磨这些事儿。 “不答应,还能拦得住我?”李成梁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万历十四年正月初五,京师仍然沉浸在过年的喜气洋洋之中,对于远在朝鲜发生的事儿,歌舞升平的京师,并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鳌山灯火就像是人们的日子一样,一年比一年的红火。 勤政的大明皇帝,收到了更多的塘报。 “宁远侯要不告而取,直取义州,朕认为宁远侯这行为虽然称不上君子,但绝不是小人,总归是为了更快的把倭寇赶下海。”朱翊钧拿着李成梁的奏报,询问着戚继光对奇袭义州的看法。 戚继光站在堪舆图前,认真看了许久说道:“臣以为善,就是宁远侯恐怕又要挨骂了。” 能打下义州是最好的,大明拥有制海权,才能更加进退有度。 李成梁取义州的想法,其实就是想办法干特娘的一票,但这个想法和大明步步为营、尺进寸取不谋而合,入朝作战需要一个支点,而这个支点就是义州。 “宁远侯要用多少军兵攻打义州?九连城只有两千军兵。”戚继光疑惑的问道。 “一千。”朱翊钧快速的回答道。 “够吗?”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也不知道,宁远侯觉得够用。” “宁远侯觉得够用,那就够用。”戚继光想了想,没有多嘴,大明骑营压阵,出不了大问题。 大明骑营从辽阳至鸭绿江出海口的九连城,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等到骑营抵达,别说一千辽东军兵,就是一百个辽东军兵去取义州,义州守军要动手,也要掂量下轻重。 这就是李如松说的那句,绕开朝鲜王室、大臣这些肉食者,大明自己行动。 朱翊钧本来打算给李成梁便宜行事的权力,这个权力,朱翊钧只给过殷正茂,即便是凌云翼在两广、山东、河南都没有这么大的权限,但最后被张居正给拦住了,如果真的打成了养寇自重的烂仗,再给不迟,朝廷手里总要抓几张牌,这便宜行事就是大义、名分。 “陛下,河南完成了普查丁口,万历十三年,除贵州、云南、广西、绥远外,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完成了普查丁口。”张居正奏闻了大明另外一项重要工作,普查丁口,张居正呈送了一本奏疏。 朱元璋治国有两件宝物,一件叫鱼鳞册,就是田土册,一件叫赋役黄册,也就是人口册。 这两件宝物,在两百年间逐渐失效,万历元年开始清丈,一直到万历九年初步完成,在万历十一年河南才在好杀人的凌云翼手中完成清丈。 万历十一年时候,朱翊钧拿到了第一件宝物鱼鳞册,现在,张居正把第二件宝物黄册交给了陛下。 洪武二十六年完成了第一次赋役黄册的编纂,比洪武十四年要晚了十二年才编纂完成,这是因为洪武年间人员流动迁徙较多,给黄册的编修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洪武二十六年,大明共有1065万户,人口6054万口。 元末明初,万象更新,胡元粗糙的统治了百年时光,再加上元末战乱,人口在洪武初定之后,开始恢复,六千万人真的不算少了。 “万历十二年末,大司徒告诉朕,大明有1062万户,6069万口。”朱翊钧拿着张居正呈送的奏疏,吐了口浊气,说起了一个笑话。 “严重失实,只是没有完成普查,沿用旧例而已。”张居正俯首说道。 万历十二年末的大计,没有完成普查没有更新黄册,两百年,大明户数减少了3万,人口增加了15万。 两百年大明人口稳定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人人都知道这个数据失真,人人都知道这是个糊涂账,却没有人去下功夫去查问此事。 其实很简单,大明鱼鳞册和黄册,都是直接照着上一次的抄,甚至连增减都懒得做,比如,张雪颜就跟皇帝说:自嘉靖十一年到万历九年,禹州地方的户数量为12277,人口数量为89470,五十年的时间里,禹州地方人口数据,没有一点变化。 连糊弄都懒得糊弄了。 而现在,以张居正为首的万历初年内阁,带领朝臣,对这笔糊涂账进行了全面的普查。 在万历十三年年末,完成了最终的审计。 “万历十三年末,大司徒、元辅现在告诉朕,大明有2126万户,13367万余口。”朱翊钧终于搞清楚了一个历史上悬而未决的问题,大明中晚期,究竟有多少人。 1.3亿,比户部之前预估的还要多了1000万人,户部严重低估了河南、湖广、陕甘宁三边的人口数量。 “陛下,臣在普查丁口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咱大明的官僚们,个个都是本事通天,个个都是平账仙人!” “比如这东昌府,在洪武二十六年的黄册上,有48022户,110192口另有327口畸零户,万历九年,东昌府府内的黄册上,有288135户、662473口,两百年,户、口翻了六倍。” “可这翻了六倍的户、口,到了省里布政司,就立刻马上,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咱们地方的府、县父母官们,对辖区有多少田亩和丁口,是极为清楚的?” “然也,人口上,县里在涨,府里在涨,唯独这朝廷黄册上不涨,当真是天下奇闻也。”张居正说完,自己都被气笑了。 这里面还有一个案子,王一鹗在普查山东丁口的时候,忙前忙后一年多才查清楚,搞得精疲力尽,焦头烂额,后来东昌府知府因为贪腐被海瑞给查办了。 查问东昌知府的过程中,从东昌府知府的私人执帐手里,拿到了一本黄册,王一鹗才发现自己白忙活了,而山东各府的知府们,就看着顶头上司白忙活,如同看笑话。 搞得王一鹗差点变成凌云翼,举起屠刀来。 这知府们,对自己辖区有多少田亩、有多少人口一清二楚,但平账仙人就是如此的神奇,一省的田亩人口,两百年稳定不变。 “其实就是布政司不负责劳役、四差银,田赋也是得过且过。”张居正分析了其中的原因。 “鱼鳞册和黄册的失效,其实就是变成了胡元的包税制啊。”朱翊钧面色极为难看,只拿到鱼鳞册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再拿到黄册,朱翊钧才发现,这帮士大夫们,真的把大明硬生生的玩成了包税制! “那还是不同的。”张居正及时纠正了陛下的说法,距离包税制还有很远的距离,包税制是预付款,给朝廷交了钱,包税之人在包税领地里,收多少赔了赚了,全看你自己的本事,通俗易懂的讲,就是劫掠。 大明这包浆的鱼鳞册和黄册还是有一定兜底的效力,地方官是不能为所欲为的。 “从南衙江左、江右开始,推行一条鞭法,首先,就是按鱼鳞册、黄册,将各府州县丁口摊派到田亩之中,一县一府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为分解,雇役应付。”朱翊钧下了圣旨。 “陛下,浙江也有条件和基础。”张居正提醒陛下,浙江走在新政的最前面,还田如火如荼,既然要做,就一块做了更好。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浙江…先生,朕觉得还是先把还田折腾明白,烦累小民过甚,过犹不及,朕打算把侯于赵调到浙江去,申时行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等侯于赵去了,再行一条编(鞭)法。” (本章完) 第722章 世界是一道精致的灰 第722章 世界是一道精致的灰 朱翊钧打算把侯于赵派到浙江去,为申时行分担一些压力,这个任命将会在援朝战争结束后任命,此时辽东不适合有重大的人事任免,作为大明入朝作战的大后方,辽东此时需要极度的稳定。 任何不稳定因素都要被清除。 “陛下圣明。”张居正并没有一味的封驳皇帝的圣旨,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张居正都是赞同。 “朕听闻,先生最近收紧了杂报的创办条件,并且对已经创建的杂报进行了重新的审查?”朱翊钧问起了过年之后,内阁首辅张居正的第一条政令,内阁联合礼部、刑部,对各杂报进行了全面的审查,关停了十一家杂报,几乎所有的杂报,都被要求整改。 而且要求杂报署名不能是笔名,必须是本杂报社的实名笔正署名,人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连大明皇帝都重信守诺。 这个政令,被视为张居正阻塞言路、蒙蔽圣听的铁证,即便是大明朝臣已经非常确认皇帝和元辅帝师是穿一条裤子的,但一些言官,还是上了奏疏,批评张居正的政令,有些过于霸道了。 “陛下,一些杂报的言论,已经影响到了公序良俗,风力舆论的管控是很有必要的。”张居正非常坚持的说道,他不会因为皇帝的询问,改变自己的想法,必要的舆论管控,有利于公序良俗。 张居正是个臣子,在他看来,这些杂报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反贼,全都是挟民自重,全都是在逼宫,全都在谋反,所以他收紧了关于杂报创办条件,需要两个有资格办刊的杂报进行保举,并且出了任何问题,将会进行横向和纵向的连坐。 横向的连坐,是这保举的两个杂报社要被连坐,纵向的连坐,主要是对三个杂报所有过往的杂报文章进行追查连坐。 封建帝制总是有自己的局限性。 “陛下,这次辽东,李成梁被一句谣言险些逼上了绝路,言路畅通从来不是胡言乱语、指鹿为马。”张居正说起了李成梁遇到的危险,这次是皇帝预判到了贱儒们的丧心病狂,没让贱儒得逞,但下次呢?陛下不能事事料敌于先。 信任危机,是一个恶性循环,只要有一点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这次是李成梁,下次就有可能是戚继光了。 戚继光要领京营入朝作战,这就是很好的突破口。 张居正不能坐视不理,他选择了绝不姑息。 “嗯,先生所言有理,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钧沉默了片刻,看着戚继光不动如山的模样,赞同了张居正的做法,戚继光和贱儒选一个,朱翊钧宁愿把所有贱儒都杀了。 在这一刻,朱翊钧也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他这个皇帝,给的自由过了火。 这个过火,正在被张居正纠正。 在李如松带领大明骑营向着辽东进发时,北衙有七份杂报,对大明军出征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就像林辅成拿出的那些帽子一样,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场,分析了其中的利弊。 这些利弊分析的很好,大多数的杂报笔正都认为,得不偿失。 这一仗,即便是以最吝啬的预算,也要七百万银的预算,如果加上粮草、人力物力等等,大明为此至少要付出一千万银,而且这还是以速胜去算,真的要打个三年五载,而且真的要去倭国灭倭,又是一笔恐怖的支出。 这些银子,无论是用在开海,还是用在重开西域,都是硕果累累。 甚至有人认为,可以接受织田信长的条件,只要倭国只占领汉城,不再继续进攻,大明占领仁川、邪马台军港,朝鲜局势就是可控的。 但朝中的极端保守派在这件事上,达成了高度一致的共识,无论如何,哪怕再苦,都不能让倭寇上岸。 因为真的让倭寇上了岸站稳了脚跟,就是大明东北方向,永久的心腹大患。 而且大明也有例子,那就是日不落帝国西班牙的教训,费利佩一时没看住,让英格兰的海寇们在尼德兰地区上了岸,看看现在费利佩左右见绌的狼狈,大明理应吸收经验和教训。 不能让倭寇上岸,就是基本共识。 “陛下,臣不想日后的大明,以丑陋为美、以愚蠢为智、以无耻为礼、以下流为德,仁义礼智信,是做为一个人的起码道德准则,也是大明江山社稷的公序良俗,臣实在是不想变成大明变成泰西那样的蛮夷,否则臣的变法,就是历史的罪人。”张居正很清楚,陛下是愿意让人说话的,而且喜欢亲自参加各种聚谈。 所以张居正希望能够解释清楚,他这番举动的目的,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在大明的地位、有冒犯皇帝的实力。 “朕知道,保守的时候要激进一些,激进的时候要保守一些,这做人做事,就是如此矛盾着。”朱翊钧笑着说道,这不是政见有别,不是路线分歧,说清楚就好了。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黄册,黄册、鱼鳞册,大明皇帝失去这两样治国法宝已经一百七十余年了,现在终于再次回到了皇帝的手中。 张居正在实践中发现,县里的丁口在涨、府里的丁口在涨,唯独省里的丁口不涨,因为布政司衙门不需要征收四差银,懒得管,大明官僚个个都是平账仙人,全都在糊弄皇帝,其实这黄册,哪怕是省里全都更新了,到了户部、内阁这里,大臣们不愿意更新,也可以继续糊弄皇帝。 张居正用黄册,换了对贱儒的有限捂嘴,这不是挟功自重,哪怕是张居正要的更多些,比如把贱儒都杀了,朱翊钧觉得要求都不算过分,况且张居正所言有理,不是无的放矢。 “陛下,大明褫夺朝鲜国王李昖王位的圣旨,石沉大海了。”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李舜臣跟着李如松去了辽东,准备入朝作战,而李后白留在了京师,大明遣朝鲜使臣把圣旨送到了平壤,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复,李后白以过年为由搪塞了一番。” “陛下,要晓谕入朝军兵,警惕朝鲜王公和倭寇同流合污,蛇鼠一窝。” 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这朝鲜王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儿来,大明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防止上当吃亏。 也不是张居正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张居正的军事天赋和皇帝差不太多,他们对战争没有足够的了解,张居正觉得大明如果没有足够的警惕,朝鲜这帮虫豸把大明军行进路线出卖给倭寇,那大明军兵要付出惨痛的伤亡。 “朕已经交代过李如松了,戚帅也要小心,能不让朝鲜知道我方行动,就不必要让他们知道,有必要他们配合,也要警惕。”朱翊钧对着戚继光十分肯定的说道。 “臣遵旨。”戚继光俯首领命。 朱翊钧忽然对万士和说的那句,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冯大伴,下章刑部,将潞王收押的那些贱儒,一体流放吕宋吧。”朱翊钧看着冯保,下了一个决定。 朱翊钧本来打算放了他们,但现在改了主意,他十分确信的说道:“当错误的代价不需要自己承担时,犯错就是没有任何成本的,那么这个犯错的人,就会一直犯错下去,并且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惩罚。” “对于任何人都一样,包括皇帝也是如此。” “大战在即,不能让贱儒扰乱人心了。”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站在冯保的立场上,把这些贱儒全杀了,这些贱儒都得叩谢皇恩! 因为皇帝没把他们九族一起抹去,胡言乱语、指鹿为马、摇唇鼓舌鼓噪人心,甚至还敢指斥乘舆,历朝历代,早处死了。 陛下之前居然还打算放了他们,现在要仅仅是流放,陛下真的是太善了! “陛下臣以为,此次入朝作战,有几个关键的地方,义州、平壤、仁川、汉城、釜山,只要这次顺利拿下了义州,这次大明就赢了一半,如果能拿下汉城,倭寇就只有被赶下海的下场了。”戚继光神采奕奕,目露精光,似乎恨不得马上飞到朝鲜去。 无他,终于可以再次杀倭寇了! 戚继光为陛下讲解朝鲜局势的时候,眼里有光,朱翊钧看着这个状态的戚继光,十分怀疑,李如松能不能打得过这五十八岁的老人家。 已经五十八岁的戚继光,再次挂帅出征,他有一首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些脊梁的诗词,一半成功自然在遣词用句上,另外一半,这些脊梁总是用自己的一生为自己的诗,做了注脚。 诗以言志,言毕竟只是言,用命做注脚,是一种浪漫,十分独特的浪漫。 戚继光的兴奋是肉眼可见的,比他被封为奉国公的时候,要高兴的多的多。 封奉国公时,戚继光当然高兴,但很多时候也是出于陛下需要,出于帝国需要,但现在,当了奉国公还能杀倭寇,就是喜上加喜! 大明皇帝再次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戚继光封公的时候,他其实觉得自己再无带兵打仗的可能了,功高震主也是历史教训,那时候陛下就说灭倭和重开西域,现在戚继光领兵入朝了。 在戚继光看来,拿下了义州,大明军就胜利了一半,拿下了平壤、汉城,倭寇就必输无疑,这是一个军事家的判断,朝鲜和倭国的纵深并不深,纵深浅,真的非常容易打。 戚继光离开之后,朱翊钧看着戚继光的背影,忽然对张居正问道:“先生,你说,此战几成胜算?” “额,臣以为就以军事天赋而言,倭国所有的大名们,包括织田信长加起来,都不是李如松的对手,而李如松稍逊戚帅,主要是有的时候李如松管不住自己的性子,容易做些危险的激进决策。”张居正做出了一个极为客观的评价。李如松很强,但他只要一天不能约束好自己冲动的性格,就终究和戚继光有差距,距离国之柱石,还有些距离。 “希望这次李如松在朝鲜战场上,能让朕刮目相看吧。”朱翊钧笑着说道。 大明皇帝下了圣旨,将潞王收押的贱儒给流放了,这个结果,对于杂报的笔正而言,就像是天塌了一样,连一直支持有限自由的陛下,都先后流放了林辅成和一批意见篓子,这种风向已经非常明显了。 “黎牙实,你们泰西人都是这么喜欢违背诺言,不讲道义的吗?”沙阿买买提,蒙兀儿国特使到了礼部鸿胪寺,找到了坐班的黎牙实,坐下之后,就是一顿阴阳怪气。 “你不要凭白污人清白!”黎牙实气急败坏的说道:“我奉君命出使泰西,我一个泰西人,没有留在泰西不回来!怎么就忘恩负义了。” “你看看这个。”沙阿买买提拿出了一本杂报,放在了桌上,啧啧称奇的说道:“这就是你一直主张的低道德优势吗?” 这本杂报来自松江府,叫做《海外闲谈》,专门记录一些从水手那儿听说的种种神奇之事,和海外番国志书搭配食用,可以全面了解异域风情。 黎牙实打开了杂报看了半天,眉头紧蹙的说道:“这,胡编乱造的吧,大明对葡萄牙有再造之恩,安东尼奥怎么会这么做呢?” “海外闲谈这个杂报,可是经过了元辅审查,顺利过关的杂报!这可是朝廷认可过的杂报,所有登报内容,都是经过了多方印证的结果,比如这一篇,海外闲谈的笔正,就得到了大明番都指挥刘吉的确认,不是胡编乱造。”沙阿买买提努了努嘴,嗤笑一声。 杂报里记录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远洋商队的水手,在里斯本下船后,会停留十五天时间,而这些下了船的水手,成了里斯本一些宵小之辈的发财经,通过各种手段欺诈、骗取钱财,后来这些水手,就开始变得谨慎了起来。 然后大明人在里斯本,被人骂作:乌拉东,这个意思是小气鬼,还带着葡萄牙特有的弹音,因为大光明教的八大美德第一就是节俭,这个乌拉东就有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在某些语境下,代指大明皇帝。 刘吉作为大明远洋商队的船长,他到里斯本要参加一些应酬的酒会,有一次,刘吉参加酒会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词,询问安东尼奥,安东尼奥简单解释了下,并没有解释的太清楚。 刘吉本能的觉得不对,就自己派了水手四处打听,才清楚了这个词的具体含义,刘吉是极为生气的,因为没有大明,葡萄牙已经不是葡萄牙人的葡萄牙,而是费利佩的葡萄牙了,没有大明,安东尼奥能坐稳这个国王? 而安东尼奥,明知道这个词语的歧义,没有做出任何的限制,而是任由其广泛传播。 其实安东尼奥有一次和大副马尔库斯,就说到了这个问题,他觉得没什么,因为大明有蛮夷这种十分典型的歧视言论,红毛番这个称呼,连皇帝都会说,安东尼奥觉得限制,并没有用,反而会传播更加广泛。 风力舆论都这样,一阵一阵的,过了这阵就没人提了。 刘吉向葡萄牙国务大臣徐璠提出了严肃交涉,要求葡萄牙全面禁止这种对大明歧视性的称呼。 徐璠和国王商量后,也只能官方公文里禁止出现这个词,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就是沙阿买买提说泰西人有低道德优势的原因,虽然安东尼奥付了钱,但在安东尼奥最窘迫的时候,是大明提供了战争贷款,这是实打实的恩情,但安东尼奥没有报恩。 “怎么能这样呢?哎。”黎牙实也有点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可能是无能为力吧,你看,连徐璠都束手无策。” 这个问题,看起来普通,但时间一长,这种歧视就会变成仇视,大明和葡萄牙本就天各一方,渐行渐远似乎成为了必然,离开了大明支持,葡萄牙又能走多远,如果能走下去,就没有费利佩要继承葡萄牙国王这件事儿了。 “这件事啊,解决了。”沙阿买买提笑呵呵的说道:“我的国王阿克巴,带来了远方的消息,大光明教出动了,当真是可怕,现在只有大明可以说乌拉东这个词了,连蒙兀儿国的港口都禁止了。” 人间奇景,只有大明可以说。 大光明教认为乌拉东这个词,侮辱了先知,曲解了教义,大光明教的圣徒们,下达了教令,对一切胆敢侮辱先知的人,进行物理上的审判。 现在里斯本,再没人敢这么说了,不光是里斯本,但凡是有大光明教的地方,都不允许任何质疑先知,连蒙兀儿国的一些港口,为了避免麻烦,都禁止了这种谈论。 有的时候,宗教是蛮不讲理的。 大光明教的架构分为世俗和教派,世俗和教派是互不隶属、互不干涉的,世俗部分包括了教主徐璠、左右光明护法,但凡是先知派遣的使者,都能自动获得左右护法身份,还有护教军五行营等等,而教派则是由圣徒和智者之屋的光明牧师、智者构成。 圣徒就是当初入京面圣,第一次踏上圣地、第一次面见先知本身的二十名狂热崇拜者,而大圣徒,就是他们的首领马丽昂·德·蒙莫朗西,因为教义掌握最为彻底充分,最为狂热,而被确认为了大圣徒。 “大光明教发展这么迅速吗?已经有了如此影响力吗?”黎牙实目瞪口呆的说道,在他看来,根本无解的问题,就这么轻飘飘的解决了?甚至成了禁忌的存在? 沙阿买买提心有余悸的摇头说道:“泰西现在有句谚语:罗马教廷有多黑暗,大光明教的发展就有多迅速,裁判所有多少血债,大光明教就有多少信徒。” “这个大光明教的本质核心,还是得益于大航海贸易的兴盛,由大明为主导的开海,注定了大光明教的传播速度就是如此惊人,毕竟大明是当下世界,最大的生产国、消费国。” 大光明教传播,是顺着海路传播,随着商船,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海贸越繁荣,传播速度就越快,在快速传播的过程中,衍生了一些派别,但大圣徒马丽昂为首这一派,是拥趸最多的一派,毕竟有面圣的优势。 “在大明待久了,就会认为宗教不过是烧香拜佛,但在一些蛮荒之地,一些部落里,烧香拜佛也是一种进步吧。”沙阿买买提一摊手说道:“反正你们泰西人忘恩负义这件事,我算是看明白了,大明这么帮安东尼奥,换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这件事,一定会加重大明皇帝、大臣对蛮夷的刻板印象,那些有意的、无意的传播乌拉东这个词的人,可能只是附庸风雅,认为新潮、流行才这么说,但现在,大光明教纠正了不正确的价值观。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从来不是非友即敌,敌人的敌人,也可能是敌人。 “其实在大明待久了,有些事儿,在大明理所当然,比如反腐抓贪,我很难想象在蒙兀儿国反腐的结果,在你们泰西可以反腐吗?”沙阿买买提说起了他在大明的见闻。 “不能。”黎牙实愣了一下,他在大明时间也很久了,觉得海瑞就该反腐抓贪,不抓不行,这把神剑这么用,是皇帝知人善用,但是沙阿买买提提到的时候,黎牙实才意识到,反腐抓贪这种事,不是全世界的共识,只是大明的共识。 理所当然就代表着广泛共识,连被抓的官僚们,也不觉得自己作对了,只是忍不住要伸手,这种广泛的共识,形成的过程,是非常值得探究的。 黎牙实眉头紧蹙的说道:“律法是底线,道德是准则,而律法的基础则是道德,没有相应的道德,就没有相应的律法,而道德的根本是文化。” “反腐、宗教无害化,都是社会道德水准发展到高级阶段的特有产物,这是高道德的优势。” 黎牙实喜欢说大明在开海中有竞争劣势,道德太高,以至于不能在竞争中取胜,但是现在他明白了,高道德的一体两面和矛盾性,高道德的优势是很明显的,那就是维持内部的稳定。 “还有气节和忠义。”沙阿买买提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我的殿下阿克巴已经把自己的儿子们,送来了大明就学,今天我来礼部,就是办这个事的,我不求阿克巴的孩子,能学到什么真本事,他们只要生活在这里,在成长中,那些理所当然的东西,就足够我们蒙兀儿国用了。” “你不怕大明打下了东吁,继续进攻蒙兀儿国吗?” 沙阿买买提连连摇头说道:“大明从来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东吁不自己犯贱,大明才懒得理莽应里那个蠢货,你当原始热带雨林,是人呆的地方吗?你知道的,木邦府,大明的文武都不要,因为要了就要承担王化的责任,所以一直推诿。” 沙阿买买提对此一点都不担心,他很清楚,蒙兀儿国就是个粪坑,连阿克巴都常常破口大骂的粪坑,只要足够烂,大明就不会有兴趣,顶了天了,也就是要求蒙兀儿国朝贡,现在的贸易,不就是朝贡吗? 沙阿买买提摇头晃脑的离开了礼部鸿胪寺,蒙兀儿国的王子们来大明就学的事儿,已经呈送了内阁。 朱翊钧收到了奏疏的时候,也是愣了片刻,才对冯保说道:“不是,阿克巴的意思是,以后他们家的王室,就交给大明培养了?” 不是阿克巴的孩子们要到大明来,这是一份长期委培协议,以每年增加更多的供应、减少供应的价格,来换取大明朝对蒙兀儿王室的培养,是长期的,只要大明存续,就会一直送来。 “是的,阿克巴认为,中原王朝历代国祚绵长,都是因为教育的好。”冯保郑重的点头说道。 “其实中原历史上的昏君还是很多的,大多数都是平平无奇,阿克巴大抵是要失望的。”朱翊钧还是批准了这份奏疏,阿克巴在国书里承诺,可以让利3%来供应,这个让利是直接体现在价格的,但阿克巴的期望,恐怕就要落空了。 大明的教育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陛下,这个平平无奇,在他们那儿已经算明君了。”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促使阿克巴派王子们来的原因,是他听闻了一个故事。” “三百五十年前,宋蒙两军包围了蔡州,而金国的亡国之君金哀宗,在蔡州粮尽时,深知亡国之日将近,金哀宗下诏禅位给了宗室完颜承麟,而后自缢幽兰轩,而宗室完颜承麟,亦带兵血战,死于军阵之中。” “如果注定要结束,站着死,未尝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冯保引用了阿克巴在国书里的一句话,这是大明的翻译,蒙兀儿国的局势其实也不稳定,阿克巴几乎等同于蒙兀儿国的开国君主,作为国君,他希望国祚绵长,他作为父亲,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们,成为勇敢的人。 (本章完) 第723章 日月幽而复明,可一些火种已经熄灭 第723章 日月幽而复明,可一些火种已经熄灭 沙阿买买提要给阿克巴的孩子们办理入学手续,在礼部嘲讽了泰西遣大明特使黎牙实,说泰西总是如此的忘恩负义,大明帮了那么多,结果葡萄牙却忘恩负义,居然嘲讽大明皇帝的节俭。 节俭是一种美德,虽然沙阿买买提做不到。 这件事沙阿买买提也写到了奏疏里,朱翊钧看过《海外闲谈》这本杂报,对葡萄牙发生的事儿,非常清楚,海外闲谈的笔正没有忽悠人,事情的确如此,但朱翊钧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一直以来的偏见教育下,朱翊钧压根就没把番夷真的当成人类去看待。 大明和葡萄牙的来往,主要还是利益,借出去的战争赔款,主要是为了展期四十年的利息。 如果硬要说有情分的话,那最大的情分,就是安东尼奥每年都会在世界各地寻找皇帝没见过的农作物、牲畜送到大明来,这对宝歧司的育种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朱翊钧对安东尼奥的一些仁慈,主要因为番薯、土豆、甘蔗、橡胶树、牧草种子、棕榈、獭兔种兔、火鸡、种猪、种羊等等农作物和牲畜。 国与国之间的来往,利益至上。 沙阿买买提认识到高道德的优势,主要讨论反腐抓贪、宗教无害、气节和忠义。 英雄每个文明都存在,但这些文明并没有英雄的传承,比如黎牙实最喜欢把京营锐卒叫做圣堂武士、圣骑士,在泰西也曾有过这样的英雄,但最后都变成了传说故事,成为了沧海桑田不起眼的一朵浪。 气节这个东西就很奇妙,比如阳城伯马芳,俺答汗对马芳是极好的,但马芳最后还是选择了逃跑,回到了大明,从一个小兵做起,最终成为了俺答汗的噩梦,成功挽救了大明在西北战线的颓势。 金哀宗完颜守绪、被禅让的完颜承麟,这些人是金人,属于非常冷门,几乎没人知道的历史人物,北宋灭亡后,这些金人南下,逐渐汉化,在最后时刻,选择了君王死社稷,居然也有了气节。 鞑清末代皇帝溥仪,在退位后和倭寇同流合污,民国二十四年,倭国裕仁天皇邀请溥仪前往倭国京都参洛,溥仪非常清楚的知道,这次的会面是倭寇为了对其侵略行为寻求合法性的舆论操弄。 裕仁天皇在车站等候,溥仪从列车的凤凰间里走出,那时候,溥仪手里有一把刀,这把刀的刀鞘和刀用铅灌满了,有点沉重,刀抽不出来,溥仪走上了车站和裕仁天皇互相见礼。 溥仪在出发的时候,他很清楚这次的目的,他跟着裕仁参观了倭国的建国神社奉祀了天照大神,又跟着裕仁观看了阅兵式、跟着裕仁去了多摩陵,参拜了大正天皇,最后去了厕所一样散发着恶臭、供奉着甲午海战战犯的厕所神社。 所以最后溥仪活成了个笑话,爱新觉罗氏在世界上,当了两百多年的宗主国,最后溥仪却在倭国的东京,把爱新觉罗氏改为源氏末流,就是爱新觉罗氏是日本天皇流落在东北的孩子。 也不知道努尔哈赤、黄台吉、康熙、雍正、乾隆,得知自己姓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见面的那一刻,如果溥仪选择了将灌满了铅的佩刀,砸在裕仁天皇的脑门上,历史会对溥仪有怎样的评价呢? 所以,站着死,的确是最后的体面。 “阿克巴应该是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但是有一个问题,他是怎么说服他手下的那些贵族的呢?素以孝子著称的朝鲜,在天顺之后,就再也没有派过世子、王子到大明就学了。”朱翊钧还是有些疑惑。 阿克巴的这个决定很好,朱翊钧也乐意,毕竟大宗商品的价格降低3%,是一大笔钱,大明南衙的纺能赚更多的钱,但问题是,阿克巴居然能说服手下的贵族。 朝鲜王世子、王子都要到大明就学,一直持续到了朝鲜第七任国王李瑈,天顺年间,李瑈不再派遣王世子、王子来到大明就学,事大交邻就是朝鲜国王李瑈最先提出的,不再派遣王世子、王子到大明就学,不是李瑈不想,而是手下的人不让,是在谋求更高的独立性。 阿克巴反其道而行之。 “用银子说服了手下的贵族,谁不同意,就不给谁布售卖的分销权责,这一下子,阿克巴手下的贵族们,就都答应了,而且这些贵族也有这个打算,把孩子送到大明来。”冯保解释了其中的缘由,这是礼部右侍郎陈学会问的,冯保作为内相,陛下询问,不能没有答案。 阿克巴是突厥化的蒙古人,他是统治者,他不认为自己是粪坑里的粪,也不想自己的后人变成粪坑里的粪。 “下章礼部,这些贵族的子弟们来到大明就学,可不能再搞什么厚往薄来了,要收钱,而且要收很多的银子,至少要把这个做成赚钱的生意,大明的仁义礼智信,可是非常昂贵的。”朱翊钧交代了下细节。 来可以,得加钱。 冯保俯首说道:“臣遵旨。” 朱翊钧继续处理着奏疏,马林作为骑营的先锋,已经快马加鞭赶往了九连城,这个鸭绿江出海口,义州对面的边城,正在变得热闹,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 辽东起运了十二万石的粮草,送往了九连城,这是辽东筹措的粮草,从京师调运的粮草,并没有全数抵达辽东,为了不让自己长子饿肚子,李成梁调动了辽东粮草支援前线。 让朱翊钧颇为感兴趣的是,李成梁要求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外喀尔喀七部所有奴酋在十四年二月初二之前,抵达吉林,并且一直在吉林待到战争结束,这期间李成梁提供奴酋、随扈水食,每天还提供美酒一瓶。 之所以把这些奴酋圈到一块,就是怕他们给大明捣乱,谁不来,互市永久性的停止,除此之外,在战后要承受大明的雷霆之怒,若是谁愿意来,则给足够该部族一年生活的盐。 这个行为十分的霸道,但还不到正月十五,大明春节还没过完,这些奴酋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了,所谓的攻守同盟,压根没有生效,朝鲜都快被倭寇给打没了,这些当初歃血为盟的奴酋们,丝毫没有打算出兵。 “内帑还有国窖吗?”朱翊钧询问着国窖的存量,国窖其实是地瓜烧,味道其实不好,经过十几年的酿造改良,对于酒鬼而言,勉强算得上是美酒了。 “还有十三万件。”冯保拿出来袖子里的备忘录,查看了一番回答了陛下的询问。 “给宁远侯发三万件,这些奴酋吵着要酒,这三万件够宁远侯用几年了,剩多少都归宁远侯,辽东缺粮,不能拿辽东老百姓的粮食酿酒。”朱翊钧写了中旨用印,发辽东国窖。 一件是六瓶,一瓶一斤,三万件就是十八万斤,一件卖十二银,三万件就是三十六万银了,够李成梁给这些奴酋发酒了,在辽东,烈酒是硬通货,天寒地冻,有口酒暖暖身子,比什么都强。 这些奴酋要不是为了喝,是为了拿回去,在辽东这东西是救命的东西,受了伤喷一口,疼的只想去死,但疼过之后,能活下来。 冯保俯首领命,卖的贵,但成本其实不算高,一件把所有成本都算上,顶多二银就能酿出来。 冯保可不敢糊弄皇帝,一颗鸡蛋一两银子一个,这么玩儿,陛下怕是明天就把他的九族给找出来砍了。 冯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九族在哪儿。 “安南国是真的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居然不准老挝答应大明修建官道到老挝,简直是,岂有此理!”朱翊钧看完手里这本奏疏,一拍桌子,嘴角抽动了下。 奏疏是王家屏写的,王家屏派了人去了老挝,本来打算和老挝商量下官道的事儿,毕竟钾盐增产,有钾盐大明才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西域的那个盐泽还没找到,老挝的钾盐田是露天的,很好开采,有了到老挝的官道,大明就有了水肥和钾盐肥,亩产一千八不是梦,这可是民生大计,王家屏很想进步,在进步的同时,能给百姓做点实事,那更是两全其美。 但这个计划,被安南国给阻止了,王家屏在奏疏里,把安南国王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大明没有打算一口气吃成胖子,直接修建驰道到老挝,而是打算修官道驿路抵达万象通商,先把沿途从人烟稀少,变成人群聚集之地,再讨论驰道不迟。 对大明和老挝都有利的官道驿路无法修建,因为中南半岛小霸王安南国不答应。 老挝是大明的宣慰司之一,嘉靖四十四年,曾经册封过新的宣慰使帕雅揽章,而且每三年帕雅揽章都要到云南朝贡,比如贡象及银器、缅席、奇珍异宝等等。 老挝是大明宣慰司,这个隶属关系,轮得着安南国放屁? “陛下,大明太远,安南太近了。”冯保也有点无奈,老挝宣慰使帕雅揽章婉拒了大明的要求,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帕雅揽章他今天敢答应,明天,小霸王就能把他给杀了。 “且再让安南这个跳梁小丑再蹦跶几天,朕现在腾不出手来收拾他。”朱翊钧朱批了王家屏的奏疏,准许了王家屏的建议,加大对安南国的粮食进口,舶来粮越多,安南的粮食就越少,本来就矛盾重重,内乱不止,更加无法停歇了。 大明是个庞然大物,只要翻一下身子,就能让安南鸡犬不宁,主要是对东吁作战还没有结束,大明目前腾不出手来。 “不过帕雅揽章有个不情之请,因为不好意思说出口,并没有成文,他希望大明能赐其祖姓,他祖上本来姓刀,他的本名叫刀揽胜,希望朝廷能给他赐这个姓名,现在的名字帕雅揽章,是安南国给他扣头上的。”冯保说到了一个细节,帕雅揽章请大明赐名。 “陛下,这对他很重要很重要,他总要有个说法,让老挝人相信,大明现在真的把目光看向了他们老挝。”冯保补充说明,他认为可以赐下姓名刀揽胜。 安南国、东吁怎么成为了中南半岛的小霸王,甚至搞起来大明才能搞出来的朝贡?是因为大明对中南半岛不理不睬,大明对中南半岛没有什么扩张的欲望,这些宣慰司、部族只能忍气吞声,任由安南、东吁欺负。 现在大明目光看向了中南半岛,要木材、要翡翠、要钾盐,不是不可以贸易,刀揽胜知道大明有所求,想要加强羁縻,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受自己控制,刀揽胜没有办法说服老挝人。 加强羁縻,也是一点点的来,赐予姓名,代表着认可,代表着当做自己人看待,代表着刀揽胜在大明的支持下恢复了祖宗的姓氏,代表着他真正成为了老挝的南掌。 南掌是老挝宣慰使在老挝的尊称,就是大明在南方的手掌之意。 “准。”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再赐些弓弩长短兵过去,朕把这件事,想简单了,光顾着打倭寇了,忘记打安南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赐姓名之外,还要给一点武力,让老挝多少有点反抗之力,如果安南的肉食者真的要对付老挝,也不至于大明军抵达之前,毫无还手之力被安南攻灭。 朱翊钧没有给甲胄,这东西大明自己都不够用,让老挝维持一定的武力,但不能过强。 “于公祠修好了没?”朱翊钧忽然停下了笔,询问冯保他在西湖湖畔,要修于公祠的事儿,他就是扩建一下,不打算扰了于谦的清净。 “已经翻修和扩建了,前几日完工的时候,阎士选还专门上过一道贺表。”冯保赶忙俯首回答道。 “嗯,好。”朱翊钧这才低头继续批阅奏疏。 忠义、节气,不是无穷无尽的,汉室江山、代有忠良,也是要刻意去培养,才会硕果累累。 皇家格物学院院长朱载堉上了一本奏疏,修订了一个普遍的认知,在大明广泛的认知里,蒸馏酒、蒸馏器是在元代出现的,比如李时珍就在本草纲目中记载: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 格物院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个西汉时期的蒸馏器,确定了是蒸馏酒自西汉就有,而且传承从未断绝。 古董,在大明叫金石之学,因为时代过于久远,历史长河冲刷之下,有的古董是只有实物,搞不清楚究竟是干什么用,有的古董则是只有记载,无法复原,比如张衡的地动仪。 皇家格物院有金石格物博士两人,就专门搞这个研究,最终发现了实物,整个蒸馏器分为了三部分,天锅、筒、釜,而且蒸馏效率并不低,当然相比大明眼下的蒸馏器而言,就有点落后了。 南宋投降忽必烈,汉室江山灭亡,断掉了一些传承,这些金石研究,就是在接续传承。 “很好,发邸报,纠正这个错误的认知,皇叔这句话说得很好啊,日月幽而复明,可一些火种已经熄灭。”朱翊钧格物院这个研究很有必要,比如官厂,对于大明而言是个新东西,但早在先秦就有铁官,到了汉代,更是遍地铁官,到了大明,朝廷反而没有官厂了。 这可是财政收入的重要构成,有官厂,也不至于穷死了。 南北两宋屈辱性的灭亡,让很多理当如此的事儿,消失的无影无踪,比如朱翊钧之前一直在寻觅的《缀术》,失传,就是中国的损失,文明的阵痛。 值得庆幸的是,大明真的幽而复明,罗马从未闪电般归来。 “臣遵旨。”冯保领命,朱载堉不是小题大做,蒸馏器出现时间的确定,有利于塑造凝聚力,辉煌叙事也好,悲惨叙事也罢,都可以增加国朝的凝聚力。 礼部尚书万士和上奏了一本新的海外番国志书,这一卷写的是鲁密国,也就是奥斯曼王国。 奥斯曼王国曾经在嘉靖二十二年、二十七年、三十三年、三十八年、四十三年,多次遣使来到大明,在嘉靖四十三年之后,一直到万历二十二年,奥斯曼人再次遣使者朵思麻来到了大明。 在大明看来,奥斯曼王国不是常贡之国,不必深交,大明不清楚鲁密国的位置,也不知道鲁密国的国君何人,更不知其地几何,实力如何,也从未认真对待,大明开海以来,礼部了很多时间,才搞清楚了鲁密国的一些事,认为有必要结交一下,并且将鲁密国音译为了奥斯曼王国。 经过大明礼部明公研究确定,绿萝不是罗。 奥斯曼王国无疑是一个强国,是费利佩的心腹大患,但大明收集到的资料,多数都是来自泰西人,有失偏颇,所以这一卷还要进行修订,不进行公开刊印。 “血税。”朱翊钧翻开看了许久,注意到了一个关键词,因为信息源主要来自于泰西人的口述,所以关于军事层面的比较多,这一卷书,大半卷都在写奥斯曼人的军事。 而血税两个字,是礼部言简意赅的总结,奥斯曼人的税都是血淋淋的。 奥斯曼王国的军事可以用瘦天下肥禁军来概括,耶尼切里军团,就是奥斯曼的禁卫军。 这个军团,人数大约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平日里的食宿条件极好,好到白面包不限量的供应,白面包在泰西也是十分昂贵的,只有贵族才能享用,平民只能使用硬的咯牙的黑面包,好到耶尼切里军团在出征的时候,每三天必须要洗一次热水澡。 武器好、训练多、地位高,还有禁卫军学堂,奥斯曼王国同时和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罗斯国发生着武装冲突,几乎无日不战。 两千万人养二十万军队,耶尼切里军团三线作战,还能打的有来有回,可见战力之强悍,万事皆有因果,供养耶尼切里军团的庞大开销,收税手段之酷烈,可谓是每一分的银子,都是奥斯曼人的血肉。 万事都有一体两面,有好处便有坏处,这种瘦天下肥禁军的规则,也有一点点小问题,比如禁卫军继承法。 这支军团在宫廷政变中往往是极为重要的参与者,甚至是宫廷政变的主导者,他们对王位继承拥有一锤定音的影响力。 耶尼切里军团的强悍战力,让他们成为了奥斯曼最大的暴力机构,这个暴力机构,只要一点点的问题,就会要求他们的苏丹(国王)交出大维齐尔(宰相)的脑袋,来平息士兵的愤怒,如果苏丹不肯交出大维齐尔的脑袋,士兵就会将苏丹的脑袋砍掉。 耶尼切里军团的影响力,绝不仅限于政治活动,根据威尼斯的商人描述,整个奥斯曼的谷物交易,都控制在第五十六军团手中,而整个军团,还控制了90%的赌场、100%的咖啡馆、80%的盐场、70%银矿等等,可谓是无孔不入。 威尼斯商人曾经痛苦的表示:在奥斯曼,你喝一口水都要给军团纳税。 正因为控制了这些生意,军团有了自己的财源,让军团彻底脱离了苏丹的掌控,为所欲为。 暴力已经完全失控了。 这对大明有着极其重要的借鉴意义,比如,大明有1.3亿丁口,以前的税收,别说军兵了,连官僚们的俸禄都发不出,大明应该反思为何收不上来税;比如,不得经商,京营就应该保证自己的纯洁性,决计不能让军队有自己的财源,否则暴力失控就是迟早之事;比如,1.3亿丁口的大明,养十万京营、二十万水师、两百万半农半军的军屯卫所军兵是绰绰有余的。 两百万半农半军的军兵,一年不过才八百万银,因为这些军兵的报酬,有大半是土地产出。 “朕看出来了,万士和这兜兜转转说了半天,是为了说服朕,水师扩军十万,达到恐怖的二十万的规模。”朱翊钧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万士和这个极端保守派保皇派,在拐弯抹角的游说皇帝水师扩军十万。 激进派认为五万,保守派认为三万,极端保守派认为十万。 两千万丁口不到的奥斯曼,都能养得起二十万养尊处优的耶尼切里军团,大明1.3亿,就养十万京营、二十万水师,怎么就养不起了,扩! 让奥斯曼人知道,还以为咱大明扩不起呢! 养不起就学奥斯曼的血税法,谁有钱就问谁收,也就是张居正搞完了清丈和普查丁口,极端保守派们才有这个底气。 万士和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朝廷有的时候就是太要脸了,对于财经税赋,就该拿出商人那副丑陋的嘴脸来,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要锱铢必较,不能和稀泥,当端水大师,在收税问题上,大明朝廷要向蛮夷学习一二。 “陛下,十万也不是不可以,扩十万,就和永乐年间差不多了。”冯保谨慎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十万不行。”朱翊钧在奏疏上一边朱批一边对冯保说道:“扩五万暂时够用了,扩十万,良莠不齐,大明水师是精锐,可不能给人滥竽充数,戚帅的意思是谨慎起见,扩三万为宜,朝廷要用兵,修驰道运河,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戚继光主要怕朝廷入不敷出,财政无法支撑。 朱翊钧已经很激进了,水师扩军五万,朝廷每年要增加近百万银的支出,银子朱翊钧愿意掏钱,大明朝廷也有,可水师扩张,不光是银子的问题,还有兵源、船舰、庶弁将的问题,水师的基层军官培养,也是需要时间去积累。 盲目扩军,和盲目扩大生产规模一样,都会因为步子迈得太大扯到蛋,非但无法形成战斗力,反而会拖累水师的发展。 十四年正月十五,大明皇帝收到了海防巡检瞭山陈天德的塘报,倭寇从汉城,继续向平壤进军了。 织田信长承诺,划江而治,汉城的汉江就是疆界,大明这边甚至有正式的回函,倭寇就又动了起来,这就是倭人,不是织田信长在欺骗皇帝,是他在倭国本土,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前线作战的毛利辉元、小西行长等人。 “朝鲜人又要遭殃了。”廷议之中万士和叹了口气,人老了,就会有些怜悯之心,即便是他一直说蛮夷的不是,但朝鲜人也是人。 倭寇在不到月余的时间,就把熙熙攘攘的汉城杀成了空城一座。 “陛下,下旨让宁远侯调动九连城军队入义州,倭寇如此行径,人神共弃!”曾省吾提出了建议,朝鲜国王不能守,就交给大明。 倭寇残忍的行径,唤醒了大明明公们惨痛的记忆,东南倭患的时候惨状,就像是在朝鲜重现了一样。 曾省吾面色严肃的说道:“不能让倭寇站稳脚跟,开城岌岌可危,平壤长则月余,短则十日必破,若是大明军入朝,没有义州,就没办法打开局面。” 曾省吾认为要立刻进兵,不仅仅是出于感性、同情,而是出于大明战略考虑,兵败如山倒之下,平壤能守几天,谁都说不准,去的晚了,大明在朝鲜就没有支点了。 (本章完) 第724章 一个良好的开端 第724章 一个良好的开端 曾省吾对朝鲜人遭受的苦难是非常同情的,这是感性,但因为同情就进行朝堂上的决策,是不理性的,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自己家哭,是一件很愚蠢的行径,朝鲜王的肉食者,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自己的子民,这不关大明的事儿。 他提议进兵的主要原因,还是为大明军入朝作战的战略考虑,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支点,义州就是其中的关键。 大部分拥有漫长历史的国家疆界,都是天然疆界,也就是河流、山峰、关隘等等地理环境形成,大明和朝鲜的疆界也是如此。 唐朝攻灭高句丽之后,将朝鲜半岛的北部据为己有,很快就放弃了这部分,因为朝鲜半岛的北部实在是过于贫瘠了,没有足够的土地、降水,山脉众多,道路不便等等原因,都是唐王朝放弃朝鲜半岛北部的原因。 自宣德年间确立了以鸭绿江为边界之后,大明就再没有把朝鲜方向作为战略方向去经营,或者在精算之风的影响之下,北平行都司、河套、交趾十三司、旧港宣慰司、吕宋总督府、三宣六慰都接二连三的被放弃,大明呈现了完全收缩的态势。 自然疆界,就代表着大明要干预朝鲜半岛的局势,就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成本,这是不划算的,甚至是影响大明整体的战略,在朝鲜半岛投入更多,大明开海、重开西域、中南半岛经略,都会相应的减少,朝鲜半岛拖累坐烦大明,就会成为定局。 但,这一仗必须打,倭寇决不能上岸。 在这种情况下,越早拿下义州,越早营造港口,越早获得战略进攻的支点,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曾省吾是个极端的保守派,他的一切决定,都是出于大明利益优先。 “那么诸位以为呢?”朱翊钧询问着大明大臣们的想法。 六部阐述了自己的想法,最终廷议认为,催促马林带领的先锋营,快速赶到九连城,在骑营抵达的一刻,九连城的两千军兵,立刻过江,进入义州。 具体征战的细节,则完全由前线的军将负责制定。 “戚帅,大明骑营劳师远征,这从辽东赶往义州,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翻山越岭,众将士都是最疲惫的时刻,此时进攻,是不是有不妥之处?”朱翊钧对整体决策没有疑虑,但他心疼大明骑营,马林带领的先锋营刚到鸭绿江出海口,没有休整,就要准备作战。 “陛下,朝鲜方面败的太快了,仅仅十九天,汉城都丢了,开城、平壤又能挺多久呢?”戚继光无奈的说道:“臣也想让骑营休整,可是时间不等人,若是义州也被倭寇拿下,渡江就变的更加危险了起来。” “陛下,骑营是京营锐卒里的精锐,臣对京营的军兵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就依戚帅所言吧。”朱翊钧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采信了戚继光的说法,给马林的先锋营三千众,加一加担子,局势的变化,出乎了大明上下的意料,考验京营锐卒的时刻到了。 而京营的表现,并没有让皇帝失望,正如京营的口号一样,时刻准备着。 大明朝堂和前线对于信息是有非常明显的信息差,这是因为距离,大明皇帝下达进攻的命令,命令传到辽东李成梁,李成梁再下令到九连城,这一段路非常的漫长,这种距离造成的信息差,让朱翊钧很担心朝廷的命令有滞后性,所以他才想要给李成梁便宜行事的权力。 但因为种种原因,在开战之前,这种混乱的指挥体系,只能暂时如此,一旦开战,前线军将就拥有了更多的余地,这种混乱的、滞后的指挥,会得到极大的改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马林带领的骑营有三千众,因为是先锋,所以不需要带太多的辎重,五匹马一个人,一副甲胄,武器装备,他抵达九连城的时候,大明皇帝的圣旨还没有抵达九连城,在先锋营休整了整整五天,先锋营的骑营都闲到准备打猎作为训练任务的时候,大明皇帝的圣旨终于到了。 驿卒快马加鞭的赶到了九连城,得知了马林在校场又急匆匆的赶去。 不是驿卒跑得慢,是马林的骑营速度太快了,机动性发挥的淋漓尽致,本来骑营每人只有三匹战马,先锋营行军的时候,李成梁额外提供了六千匹战马,才有了如此速度。 九连城的军将是从五品千户赵吉,乃是王如龙手下的一名悍将。 赵吉行七,原来是顺天府京师菜户营的一个菜户,城中孙氏欠了菜户营银子,赵老七告状,居然是草民冤枉,而不是老爷冤枉,当时顺天府密云知县,不敢包庇孙氏,让孙氏还钱,孙氏气不过,带着家丁就打上门了。 密云知县听闻后,带着衙役就赶过去了,生怕赵老七被孙氏给打了,事情会更麻烦,结果在衙役的阻拦下,赵老七一榔头锤死了一个孙家的家丁,又一榔头锤死了一个诉棍,可谓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无比悍勇。 最后赵吉被流放到了应昌充军,这已经是几乎等同于死刑的流放了,那时候连土蛮汗都还在草原逞凶。 在流放前,朱翊钧见了这赵老七一面,听闻赵老七悍勇,朱翊钧见猎心喜,就和赵老七角力了一番,吃细粮的大明青少年第一高手,虽然赢了,但手都在抖,而那时候赵老七是吃粗粮的,十六岁的年纪,一共没吃几次肉。 赵吉的悍勇,让他在应昌府如鱼得水。 此时的九连城校场上,赵吉和马林光着膀子,半蹲着身子,身体前探,不停地绕圈试探着彼此,他们在角力。 军中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有些简单,当然,在读书人看来,这光着膀子打斗,实在是有点不雅,是一种野蛮的行径。 但一个手下全是精锐的将领,一个久经沙场、镇守边方的悍勇将领,两个人碰到即便是和和气气,可京营的精锐,戍边的将士,彼此都不会服气。 在戍边将士看来,京营锐卒?一群拳绣腿没上过战场的少爷兵;在京营锐卒看来,百战老兵?没有纪律、吊儿郎当,这上了战场,怎么可能把后背交给他们? 斗气太正常了,所以,马林和赵吉光着膀子,开始角力,谁赢了,谁就是厉害,就以谁马首是瞻。 一上手,马林和赵吉都收起了对对方的轻视之心,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点子过于扎手了。 马林的技巧更胜一筹,可是这赵吉的力气,根本不是人该有的力气! 这是马林第一次感觉力气不如对方,连李如松的力气也就是和马林旗鼓相当罢了。 而且赵吉流放到应昌的时候,才十六岁,这几年又长高了几分,军中都叫赵吉为熊将军,诨号熊罴。 熊将军人如其名,长得跟一头熊一样,体重要比马林高十斤有余。 “啊!”赵吉眼睛珠子一转,忽然一声暴吼,就扑了上去,他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了自己的优势,技不如人就一力降十会! 他抓住了马林就开了最纯粹的力气比拼,推搡。 马林暗道要遭,面色通红青筋爆抖的赵吉,用尽了全力推着马林,这个时候,马林的技巧就没有用了,他只要有任何其他松懈,就会被推出边界,只能牟足了力气和马林互推。 “呀!”赵吉再次一声怒吼,爆发出了全力,开始推动马林,马林力气稍逊,被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的推出了边界。 “好!”九连城边军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因为他们的熊将军赢了。 之前比拼箭术,马林赢了,马林能开虎力弓,三矢三中,而赵吉也能开虎力弓,三矢只中了两矢。 现在赵吉找回了场子,扳回一局。 “我打不过你。”赵吉气喘吁吁的将马林拉了起来,颇为大声的说道,这不是给武勋之后面子,而是真的打不过,而且还告诉自己的军兵,不要误会。 军中角力是有规则的,很多奔着下三路、杀招都无法使用,若是真的到了战场上,可能十几个回合,赵吉就会被马林斩杀,因为赵吉的路数都是野路子。 “这一仗打完,我让父亲保举你入讲武学堂。”马林站了起来,伸出了手,用力的用肩膀撞了一下赵吉,握着赵吉的手说道:“万夫一力,天下无敌!” “万夫一力,天下无敌!”赵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对着所有人高声喊道。 “圣旨到!”快骑跑入了九连城的校场,马背上的驿卒将金字牌加急的圣旨,送到了马林的手中。 “陛下有旨,先锋营抵达之日,立刻进入义州。”马林打开看了片刻说道:“赵千户,准备入朝作战,我来为你压阵。” 赵吉确认了圣旨之后,立刻开始了准备过江之事,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一声令下了。 而马林看着圣旨,他倒是品出了别的意思,大明皇帝完全抛弃了朝鲜王室和那群肉食者,之前大明的所有决策,都要顾虑一个问题,朝鲜王室在想什么,那是把朝鲜的肉食者看作是人,但现在,大明已经完全不管朝鲜王室的想法了。 马林是个武将,武将养点鹰犬,都很正常,但有些武将养着养着,这些畜生,就分不清大小王了,还敢对主人龇牙咧嘴了起来,龇牙咧嘴还不算,还要咬人,这些敢咬人的狗,就一个下场,那就是狗肉火锅。 马林对政治没什么理解,他觉得大明和朝鲜的关系,就是主人和鹰犬的关系,之前大明还在意朝鲜王室的想法,所以这些鹰犬开始龇牙咧嘴,开始蹬鼻子上脸,开始咬人,甚至弄得朝廷的明公都有点措手不及。 当大明朝廷不把朝鲜王室当人看的这一刻,代表着大明真正下定了决心,要彻底解决东北方向的问题了,一劳永逸的解决,彻底占领和王化,不让东北方向,再次变成崛起中的负担。 这个态度上的转变,马林乐见其成。 “鸭绿江上有长达172里的江面不会结冰,你带一千人在九连城辑安渡口渡江,我率一千骑营紧随其后,如果朝鲜方面投降,我们要在三天时间内,在辑安渡口修一个桥出来,力求将九连城和义州连在一起。”马林换上了甲胄后,来到了中军大帐,开始做具体的部署。 “三天之内桥梁没有修好,就准备撤退,如果五天之内没有修好桥梁,就立刻撤退。”马林做出了进一步的部署。 打下来,就因为桥没修好,就要撤退,这是马林的保守作战计划,因为天时,大明军兵的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没有桥梁作为补给,一旦鸭绿江开始了凌汛,后果不堪设想。 正月二十三日,已经是过了立春,上流的寒冰开始解冻,就会阻塞河道,船舶无法正常通行,没有后勤的军队,就是等死,尤其是入朝作战,不是在领土内作战。大明在九连城的兵力一共就五千人,损失两千人,是不可承受的代价。 先锋败,兵败如山倒,很容易引起大溃败,要是让倭寇打进了大明,那他马林就是历史罪人,皇帝不杀他,他都得自杀谢罪。 马林面色凝重的说道:“义州守将要守城的话,就攻破城池,将其收押,注意要把败兵全部收押,若是不服从管教,就地格杀,防止生乱。” 朝廷完全放弃了顾忌朝鲜王室的想法,给作战带来了许多便捷,没有了自上而下的压力,大明军在征战的过程中,进退变得更加从容。 次日的清晨,刚蒙蒙亮的时候,辑安渡口数百只小船开始缓缓滑动,向鸭绿江对岸缓缓驶去,赵吉一上岸,就一马当先,向着义州而去,在赵吉上岸的同一时刻,马林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挥舞了一下手臂,牙旗挥舞,他脚下的船只开始滑动。 马林其实比较担心,大明军的动静不小,而且九连城和对面的义州往来频繁,九连城的动静,义州方面肯定是一清二楚,要是义州军半渡而击,或者说在渡口设伏,大明军恐怕要付出一些代价。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在马林渡江之后,好消息传来,赵吉接管了义州防务,一切都非常的顺畅。 义州守城的将军对大明今天要渡河的消息是很清楚的,在赵吉赶到义州城下的时候,土坯城墙的城门大开,城中文武官员已经等候多时了,等着投降。 大明觉得义州方面会抵抗,而义州方面担心大明军不来,属实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倭寇凶焰滔天,义州文武也担心那天倭寇来了,大明天兵还没来。 现在,大明天兵可算是来了! 倭寇从对马岛登陆朝鲜半岛,只用了十九天的时间,汉城就陷落了,这种情况下,义州文武官员都对朝鲜王不再抱有任何信心了,惶惶不安的时候,突然听说大明军要来,无论有没有朝鲜王命,无论来做什么,义州文武都找到了主心骨。 大明军快速接管了所有防务,而后派出了墩台远侯,收集各种情报,很快一个巨大的问题,摆在了大明军的面前,那就是逃难到义州城的流民,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前线在溃败,百姓在逃亡,而朝鲜国王李昖将所有义州的粮草调入了平壤,而李昖喊出了要与平壤共存亡这样的口号来,决定和倭寇在平壤决一死战。 “墩台远侯查闻,李昖在汉城就喊出了这样的口号,收缩兵力,所有的粮草都进入了汉城,倭寇兵临城下之前,李昖抛下了所有人,带着宗室文武大臣,就逃到了开城,汉城不攻自破。”赵吉面色凝重的说道。 汉城是朝鲜唯三砖石城墙的城池,还有开城、平壤两处。 汉城城池围三十里,李昖不跑,君子死社稷,十九天?给倭寇一年时间都打不下来。 倭寇远道而来,缺少攻城的火器,可是李昖带着宗室、大臣跑了,人心立刻散了,最关键的是,朝鲜南部的粮草集中在汉城,都留给了倭寇。 “同样的错误,居然能犯两遍!”马林眉头紧蹙的看着堪舆图。 朝鲜北部的粮草也集中到了平壤,这一次李昖信誓旦旦要与平壤共存亡,但已经没有人相信了,义州的难民在增加。 “怎么办?这些难民救还是不救?不救,离心离德,日后恐怕后患无穷,救的话,哪来那么多的粮食。”赵吉询问马林的意见。 这个困难就像是赈灾,以工代赈是一个万能的解法,但在以工代赈之前,要让他们有口吃的,才不至于从流民变成流寇,而且组织生产是一件非常繁琐的工作,这对大明军兵而言,是个巨大的挑战。 “能不能从平壤要些粮草过来?”赵吉提出了自己的解法。 “要不到,我们已经要了很多次了。”义州投降的官员,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直接投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有的选谁想当贰臣贼子? 可是在平壤的王公贵族们,实在是太过分了!义州涌入了无数的流民,而且还在增多,义州索要粮草赈济,至少开设粥棚,让人活下来,可是李昖不答应。 “报!”一个墩台远侯急匆匆的跑进了义州州衙的正厅,俯首说道:“报!倭寇第一、第二、第三军团,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等人率兵,围困临津,三日攻破,临津守备死战而亡,开城岌岌可危!” 倭寇在过年后,从汉城分为了三个方向,开始继续进攻,三面合围之下,临津被攻破。 “开城已经是最后的防线,开城破则平壤无法固守,败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马林迅速做出了判断,兵败的时候,就会一直败,只有打出一场大胜,才能把涣散的人心凝聚。 临津本来是个好机会,但倭寇的攻势极为迅猛。 “会有更多的流民涌入义州来了,救还是不救?”赵吉询问马林的决策。 “救。”马林立刻说道:“大明救不了他们,他们得自救,现在立刻对义州地面进行军管,城中所有的粮食、田亩,全部收缴后,配给供应,救是当然要救的,但所有流民都要做工,垦荒、修桥、修路、修建港口、码头。” “义州本身有丁口七万,流民不断涌入,流民数量可能超过十万,夏收在六月份中旬,这近半年时间,最少需要三十万石的粮食,义州有这么多粮食吗?” 马林的文化课可是在老爹的鞭笞下过了关,关于这么多人吃多少的问题,马林很快就得到了一个答案,为了防止意外事情发生,马林进行了最保守的估计,三十万石。 “不知道。”义州方面的官员,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义州能收集多少粮食来。 “赵千户,你来找粮。”马林立刻做出了安排,朝鲜的人根本指望不上。 任何文章都需要逻辑性,但利益博弈的时候,往往是不用考虑逻辑的。 作为朝鲜的王,李昖已经在汉城抛弃了一次他的百姓,这一次平壤之战,李昖会不会再次抛弃他的百姓呢?马林认为李昖一定会,这家伙是个惯犯了。 马林、赵吉希望能够解决义州战争流民的问题,这也是有利益考量,一旦真的安抚了这些流民,这些流民就是大明在朝鲜征战的最大支持,甚至是大明灭倭战争的最大支持。 安抚这些流民,马林选择了对义州本地的地主出手。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桥梁顺利架了起来,是一座巨大的石桥,这座石桥,长二里,宽三丈,有桥墩十三个,十二孔,这座桥唯一的问题,就是会封锁江面,但就是战争时架桥,真的要进行航运的话,战后有空拆了再建就是。 而第五天的时候,赵吉终于把义州地面所有的粮仓给抄没的一干二净,在大明军占领义州的第二天,配给就开始了,到第五天时,赵吉一共从义州地面收集了四十三万石的粮草,除了足够义州解救流民之外,也能供应大明骑营两月使用。 “粟麦荞豆麻黍等共计四十三万石已经入库,另有草料十五万束入库,撑到夏收没有问题,这十五万束草料会在义州附近营造茅庐,并且每家给草料十二斤取暖。”赵吉看了一圈继续说道:“目前辽东军一千二百名化整为零,带领义州百姓垦荒,因为粥棚开设,干活儿的热情很高。” 营造茅庐安置百姓,是不营造就会冻死,而给草料取暖,是因为草料是穷民苦力唯一能取暖的东西了。 这一千二百军兵在应昌干的最多的活儿,也不是打仗,而是垦荒、挖沟渠、水井,营造营堡,毕竟大明拿下应昌没多久,土蛮汗到大明京师做了王爷,而俺答汗在万历九年被大明斩首示众,大规模战争结束,剩下的都是剿匪。 在王如龙到辽东后,赵吉因为很能打被委派到了九连城,这一千二百军兵,现在的主要职责不是打仗,而是带领百姓生产。 朝鲜已经实质性亡了,大明又不可能无限制的运送粮草,流落到义州的难民,只能自救,朝鲜国王不救他们,大明救不了他们,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这就是垦荒的意义。 和大明多数百姓一样,朝鲜的百姓也很勤劳,在短暂的五日小规模骚乱之后,慢慢稳定了下来,主要是大明军在,这些百姓们选择了相信大明军。 “我们收到了新的消息,李昖离开了平壤,向义州而来。”马林面色凝重的告诉了所有人一条坏消息,李昖又又又跑了。 在汉城逃跑,在开城逃跑,现在在平壤逃跑,扔下了他的百姓,扔下了军兵,带着宗室和文武大臣向着义州而来。 赵吉嘴角抽动下,厉声说道:“这个畜生。” 李昖在平壤能撑三个月,大明军就能抵达朝鲜,到时候,为了团结一心齐心灭倭,大明皇帝可能捏着鼻子让这个畜生入明做个离线王爷,结果李昖又跑了,平壤陷落已经成了一个时间问题。 “我们要不要驰援平壤?”赵吉眉头紧蹙的说道:“没了平壤,再往北来,无城可守了,平壤好歹也是座大城。” 马林深吸了口气说道:“驰援是一定要驰援的,昨日定州、安州文武来降,我带先锋营赶赴安州,随时准备支援平壤,若是我遇到了李昖,会将他抓起来,你接管后,关在九连城,不要让朝鲜宗室留在朝鲜。” “是。”赵吉答应了下来,他仔细思索了下,没有劝说马林不要去定州,先锋营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倭寇没有骑兵,一人五马,当年黄金家族如日中天时,都没有这么奢侈过。 马林这支先锋营,要保证骑营抵达义州之前,战火不会烧到义州这个战略支点。 马林将情况写成了战报,送往大明京师的同时,带领三千先锋营再次向定州出发。 “一个良好的开端,大明京营可以动了。”朱翊钧收到战报的时候,高度评价了马林和赵吉的功劳。 (本章完) 第725章 上国之民,不拜下邦之主 第725章 上国之民,不拜下邦之主 朱翊钧作为后来人,对朝鲜的战斗力稀烂有一定的认知,但依旧震惊于朝鲜的迅速败北,更遑论大明朝的明公们了,明公们在得知了倭寇入侵朝鲜的时候,一直是不温不火的准备着,直到十九日汉城告破,大明才意识到,朝鲜真的是个破房子,倭寇踹两脚就会塌。 大明朝对朝鲜的实力,有着明显的、不切实际的高估,甚至在刚开始有着非常明显的坐山观虎斗的打算,这种高估不能怪明公,因为这就是大明对朝鲜的刻板印象。 汉唐不提,年代过于久远,黄金家族如日中天的时候,马蹄之下莫敢不从的年代里,蒙古人的铁蹄奔向了朝鲜半岛,六十年内发动了整整九次进攻,才将高丽打的俯首称臣,最后的最后,也称不上是完全的胜利,因为王氏高丽保证了基本的国体,国王的世系被保留,并且国王和元朝皇帝姻亲,做驸马国。 王氏高丽能够维持国体,这在蒙古人的征伐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元末明初,大宋远征军关先生关铎、破头潘潘诚、沙刘二等红巾军将领转战万里,自辽东三次进攻王氏高丽,最终兵峰抵达到了开城,关先生在开城被杀,韩宋最大的野战军团仅剩下了潘诚一部,狼狈的逃回了关东,最终战死。 洪武六年,朱元璋给王氏高丽国王王颛的圣旨中还专门提到:关先生那波男女,不理法度,只要贪淫,以此上,他也坏了。 在朱元璋看来,关铎、沙刘二、潘诚在开城被杀的原因,是贪淫过度,纵兵劫掠,坏了军纪最终败北。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还专门给辽王下旨说:此夷(朝鲜)不出则矣,使其一出,必有十万之众!定辽境土与之相接,宜阴戒斥堠,以防其诈。 当然辽王跟着朱棣靖难去了,迁回了关内,再也不需要担心朝鲜了。 在大明眼里,李氏朝鲜虽然没办法跟大明全面冲突,但最少也是东亚一霸,大明皇帝从邪马台军港撤军的时候,朝中有不少精算派的大臣,都觉得陛下英明的很,让朝鲜和倭国强强碰撞,大明好收渔翁之利。 结果这李氏朝鲜,东亚一霸,只用十九天就把京城给丢了,而且王氏高丽营造的王城开城也快丢了,平壤也紧随其后,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陛下,陈天德的塘报。”冯保将陈天德的塘报放到了最上面,陛下交代过,情报要最快速的让前线的将领知晓,同样到了京师,第一时间告诉皇帝。 对朝鲜实力错误高估,不只是大明,还有倭国,织田信长一次就派了十五万兵马,可谓是倾巢出动赌国运,这种倾巢出动也是对朝鲜实力的尊重。 朝鲜也值得这份尊重,因为朝鲜实力不算弱,朝鲜有两支装备精良的骑兵万人队,一支由兵马节度使申砬率领,一支由兵马节度使韩克诚率领,这两支骑兵队压着建州女真打,称得上是精锐,都是长期在北边戍边的百战之兵。 申砬率领一万骑兵,四万步兵在弹琴台背水一战,首战即决战,一战就完蛋。 根据陈天德搜集到的情报来看,主要战败的原因,就是这位名叫申砬的节度使轻敌大意,认为自己五万对一万五,优势在我,临战前,这申砬仍然酩酊大醉,弹琴台最优势地形黄草岭,拱手让给了倭寇。 自己先把地利给丢了,让倭寇占领了黄草岭。 刚接战,步兵没打过,在战争天平向倭寇倾斜的时候,申砬恼羞成怒,穿过了灌木丛,要用骑兵将对方军阵冲散,最终全军覆没。 而韩克诚,则是临津之战的守将,也就是把朝鲜王公贵族们逼得离开平壤的一战,这一战同样极为抽象。 “从陈天德搜集到的情报来看,临津之战,朝鲜败北的主要罪人是朝鲜王李昖?如果不是他被脑子踢了,要求韩克诚渡江追击,韩克诚据天险而守,这一战胜负尚未可知。”朱翊钧看完了塘报,眉头紧蹙的说道。 “目前来看,的确是这样的,韩克诚还是很厉害的。”冯保仔细研究了下塘报,又看了半天的堪舆图,也只能扶额。 这一战不该输。 韩克诚在临津江的北岸布防,而倭寇需要渡江进攻,以一万三千人的规模,挡住了小西行长的一万五千人和加藤清正的两万两千人,阻挡了整整十天,而且韩克诚还玩起了兵法,离间计,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是世仇,祖祖辈辈来回攻杀,韩克诚利用他们的世仇,派人冒充偷袭,让两个将领之间薄弱的信任化为乌有。 甚至在进攻的路上,小西行长抽冷子给加藤清正一刀,第一军团偷袭了第二军团,差点临阵火并。 本来,局面已经稳定了下来,临津阻击战,让朝鲜人意识到,倭寇不是不可战胜,各地的援军也在赶来,再加上韩克诚不断地收拢逃兵,人越打越多,从一万三千人逐渐扩大了五万人的规模。 在局面一切向好,似乎倭寇兵峰只能抵达汉城,无法再前进的时候,朝鲜王李昖发力了! 在让人失望这方面,李昖从不让人失望。 李昖多次下令催促韩克诚渡河追击,如同丧家之犬的李昖,对手中掌握了五万大军的韩克诚一点都不信任,只觉得既然能打赢,那就把倭寇推下海,在临津渡口磨磨唧唧,恐怕不是想拒贼,而是想篡位! 不得已,韩克诚渡河、进攻、遇到伏击、败亡、防线失守,韩克诚不肯投降,在临津江滩头死战而亡,脑袋还被倭寇砍下来,签在了长杆上四处招摇,庆贺胜利。 “以朕来看,这临津丢了,开城也就三五日了。”朱翊钧抬头,啧啧称奇的说道:“怪不得这个李昖要从平壤逃跑呢,他再不跑,平壤守将怕是要砍他脑袋做投名状,投降倭寇了。” 朱翊钧是很难理解的,这李昖抽什么风,明明没什么指挥能力,非要亲自指挥,一败再败的情况下,能稳定住局面,已经是韩克诚的极限了,非要逼着韩克诚去送死。 大明皇帝在这方面表现的就很好,从来不亲自指挥,他只要告诉大明军,他要什么就够了。 比如,他要俺答汗死,戚继光就能十年磨一剑,万历十年把俺答汗押解入京,让皇帝把虏王斩首示众;比如,他现在告诉大明军,他要义州做战略支点,马林、赵吉就把义州拿下了。 朱翊钧对自己的天赋心里有数,不给前线军兵添乱,是作为皇帝的自我修养。 “陛下,韩克诚和李舜臣差不多,都对朝鲜宗室、大臣非常不满,对朝鲜的重文轻武的风力舆论怀恨在心,朝鲜是重文轻武,因为朝鲜第一个国王李成桂,就是武将篡位篡来的王位。”冯保简单的回答了下陛下的疑问。 也不能完全怪李昖瞎指挥,这韩克诚就差把造反写到脸上了,李昖本来就要为汉城的陷落负责,人心思动,只有尽快收复汉城,才能坐稳王位,种种情况下,李昖只能如此下令了。 大明兴文匽武,以文官节制武官,除了正统年间非常过分,文官可以无诏杀武官之外,其他时候,还算算是正常节制,但朝鲜已经达到了重文轻武的地步。 跟蒙古人打了六十年,抵抗了整整九次进攻的王氏高丽,到现在十九日丢掉京师的李氏朝鲜,是有巨大差别的。 因为李成桂是武将篡位,所以在得势之后,整個朝鲜就开始了重文轻武,能打的将领像申砬、韩克诚之流,统统戍边去,实在不好赶走的,像李舜臣之类的武将,就是可劲的为难,白丁从军,后勤没有,粮食不给,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李昖还在防备韩克诚,觉得他只防守不进攻,想篡位,越催越急。 “这仗打成这稀碎样儿,臣觉得就一个字,该。”冯保作为内相,为陛下分析了朝鲜速败的原因。 朱翊钧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只是苦了朝鲜的百姓,你看看马林上奏,这逃难能到义州的百姓,十不存一啊,这能跑就已经不容易了,跑的路上死了一大堆,到了义州,义州没粮,直接紧闭城门,不让流民入城,冻死的,饿死的,比比皆是,哎。” “从内帑拿二十万银来,下章户部,扑买足够的粮草,送往义州。” 草料是赈灾必须的东西,这是皇帝的恩情。 朱翊钧从来不会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自己家哭丧,那是弱智行为,脑萎缩才会干出来的事儿,他之所以肯银子,完全是因为义州是属于大明的了,他就是个貔貅只进不出,既然已经实际控制,哪怕是朝鲜王室爆种,自己把倭寇赶下海,朱翊钧也不可能吐出去。 土地、人口、矿产,俺的,俺的,都是俺的! “这义州、定州、安州三州春耕,再让王次辅弄点水肥过去吧,既然归了大明,弄点水肥,让归化人知道大明怎么种地的,然后在当地生产水肥。”朱翊钧筹划着占领的事儿,打仗他不行,可怎么统治,他还是清楚的。 水肥不要多,有一点,做出对比实验,让当地人接受水肥等同于接受了大明。 这年头,能让百姓安安生生的种地,那就是还不完的恩情。 绥远也是这个思路,能让草原人不必冒着冻死、饿死的风险,安安生生的种地、放牧、圈养,就会慢慢变成大明的形状,绥远已经纳入大明三年了,没有大规模的反叛,只有数不尽的生人祠,里面供奉着皇帝、戚帅、潘季训。 朱翊钧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儿,那就是朝鲜文武、百姓,对于大明的统治,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抵触,甚至还有点终于等到了今天的如释重负。 马林在义州推行户籍,就是一户一籍,人人要登记,结果朝鲜百姓趋之若鹜,拿到了户籍的人,甚至会嘲讽拿不到户籍的人,似乎拿到了大明户籍就高人一等。 马林、赵吉曾经以为是错觉,直到他们看到了一件事儿,在义州的街头,有户籍的小孩,逼着没有户籍的小孩磕头,而且那有户籍的孩童趾高气昂,说看到了朝鲜王也不必下跪。 到那一刻,马林和赵吉,才知道这种现象不是个例,而是非常普遍,拿到了户籍的孩子就是高贵的大明人,没有拿到户籍的孩子,就是卑贱的朝鲜人,就得磕头。 大明使者到朝鲜,朝鲜国王要磕头,而且还只能一直跪着答话,这是藩国仪注对藩属国明确的要求。 上国之民,不拜下邦之主。 大明在朝鲜是有十分深厚的统治基础,或者说,朝鲜臣工万民里,有不少人把朝鲜认定为大明的内番,自己是二等大明人。 “陛下,戚帅上奏问,京师开拔,还是按原定的科举之后吗?”冯保询问大军开拔的日子,现在朝鲜战场只有一个先锋营,李如松带领两个骑营还没有抵达九连城,按计划还有三万锐卒由戚继光亲自率领。 “嗯,科举之后,他朝鲜王就是把朝鲜全丢了,也是科举之后。”朱翊钧点头说道。 东北方向的战争威胁,不能成为大明的拖累,这是援朝之战的总纲常,大明不会因为朝鲜的局势,过分改变朝堂庙算。 万历十四年是科举年,会试在二月份举行,大明上下、京城为了科举忙碌着,今年的会试和往年不同,今年会试有两个团体引起了所有人关注。第一个团体是通过给皇帝陛下种地,打赢了复活赛,再次获取了科举资格的复读生,第二个团体,是来自京营、水师的锐卒后人,他们打小在三级学堂长大,在顺天府和松江府获得举人的资格被人叫做武后生。 复读生为四百零一人,武后生有二百零二人。 之所以让所有人关注,是因为他们都是大明新政的成果,朱翊钧让京营到科举之后出发,也是这个目的,武后生参考,戚继光在京师,能震慑一些宵小之辈。 在科举前,围绕着科举的朝堂狗斗早就是暗流涌动了。 在会试之前,一则关于科举舞弊案的消息传遍了京师,引起了轩然大波。 二月初七,会试前三天,大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上主持廷议,文华殿的气氛比较肃穆。 科举,就是权力的分配,是大明最大的一块蛋糕,这是大明官场的起点,科举是万众瞩目,所有人都死死的盯着这场饕餮盛宴,生怕该自己的那一份,被别人给吃了去,而今年多了一个武后生分蛋糕。 复读生不足为虑,他们之前考不上,这次能考中的概率并不大。 而科道言官对武后生的举报,让文华殿的氛围更加凝重,因为大明新政的结果已经切实的影响到了权力的分配,更加简单的说,有些人急了,但碍于戚继光还在京师,不敢太过分。 都察院总宪海瑞说道:“陛下,科道言官并未诬告,武后生确实有四十二人,谎报了年龄,本来十六七岁,报为了二十一二。” 海瑞是骨鲠本骨,他对举报的内容进入了深入的调查,确实是谎报了。 这种虚报年龄,是非常普遍的,但通常都是往小了报,为了仕途,超过三十岁再考中进士,这辈子也别想踏入文华殿成为明公之一了,因为从进士一步步爬到文华殿至少需要二三十年的路要走,甚至更久。 虚报年龄是科举中严查的范围之内。 而这批武后生的情况不一样,是往大了报,因为年纪小,参加科举的话,会给人一种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印象,所以要往多了报,这也是不被允许的。 儒家传统思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里面的顺序是不能变的。 考进士虽然没有硬性的年龄限制,但一般是二十岁以上,因为十六岁就要婚配了,考中举人意味着你完成了修身;婚配,婚后三年才能为家,结了婚之后,三年之内没有不和睦的事情发生,才能称之为齐家。 因为宋朝榜下抓婿的荒唐事一次次的发生,所以大明考进士之前,一般都要成婚。 “那这些科道言官怎么不说熊大?熊大今年才十七岁,怎么这四十二个人的名单里,没有熊廷弼?”朱翊钧拿起了名单,看着海瑞询问道,敢举报武后生,不敢举报熊廷弼,熊廷弼也谎报了年龄,十七岁写成了十九岁。 “熊廷弼是元辅的弟子。”海瑞十分平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现在海总宪也变得圆滑起来了?科道言官什么时候怕过元辅?熊廷弼是因为他是元辅的弟子才没人敢攻讦,甚至连名字都不敢写上吗?”沈鲤笑了笑,道破了海瑞的圆滑。 沈鲤的意思是科道言官怕的是皇帝,不是张居正,前几天骂张居正阻塞言路的奏疏都一箩筐,张居正不能跟言官计较,因为跟言官计较,就是擅权。 皇帝一口一个熊大,叫的很是亲密,当年张居正的全楚会馆都已经不收门生了,是陛下带着十一岁的熊廷弼到全楚会馆逼着张居正收徒,就是为了给熊廷弼一个身份。 熊廷弼出身卑微,放牛郎,别说朝中有什么势力了,就是在他们老家都没有势力可言,要不是天生神力被遴选为了潞王府亲卫,熊廷弼还在挣扎求生,熊廷弼连寒门都称不上,他们家压根就没有门第。 之前很多人都认为熊廷弼是皇帝硬推出来跟文官打擂台的棋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类似于伤仲永的事儿发生,幸进之人,不可能有好下场,但并没发生,熊廷弼十六岁三箭定阴山,明明已经走上了通天的捷径,可他偏偏选择自己努力。 朱翊钧真的喜欢熊大,大抵是老天爷不想看到大明灭亡,才刷新出了这样的人杰来挽天倾,熊廷弼从小到大,符合朱翊钧对人杰、猛男的所有印象,从不软弱,从不畏惧,心怀天下,而且目标坚定,一步一个脚印,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退缩。 弘毅士人。 熊廷弼的人生历程,并没有向着伤仲永发展,而是奔着霍去病去了。 “科举年龄,可有明文规定?”朱翊钧看向了刑部尚书王崇古询问道。 “回禀陛下,未有此规定。”王崇古立刻俯首说道,这都是潜规则,不是硬性规定,大明对科举的硬性规定就是举人,三次考不中就不能考了。 年龄造假多数是为了前程,大明律没有规定谎报年纪的处罚,一般都是纠正。 张居正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这件事,臣以为不能含糊其辞,否则到时候谎报年龄必然蔚然成风,此端一开,恐无宁日,臣以为理当严旨,责令他们符合年纪再考。” 张居正其实在提醒陛下,很多规矩的形成,都是历史的教训,到时候靠着跳绳进国子监,十三岁的状元、欺世盗名把别人的功劳张冠李戴自己头上(李开藻、李开芳兄弟二人),好好的科举,又变成了身份政治,这种事儿若是发生,那都是国朝丑闻、大明笑话。 科举是为国选士,马虎不得。 “先生所言朕以为善,防微杜渐,那就形成明文吧,日后会试,就以十八岁为限,不得虚报年龄。”朱翊钧认可张居正的说法,这些十六七岁的武后生,就先成家,再沉淀沉淀。 张居正就是十六岁中举,一直拖到了二十二岁才考进士,少年负盛名,反而是累赘。 “臣遵旨。”张居正俯首领命,写进大明会典里,形成永例。 这一次,科道言官大胜,他们举报的四十二名武后生,再加上一个熊廷弼,不得参加这次的会试,下次成丁再来,科道言官也不可能继续追击了,若是有别的舞弊情况,言官们就不会拿年龄这个不成文的规定进行弹劾了。 曾省吾见此事事了,拿出了一本奏疏,面色奇怪说道:“前线奏闻,开城沦陷,倭寇入开城,三日杀五万。” 临津丢了没几天,开城也就丢了,君王李昖跑了、能打的武将战死了、城中都是败兵在烧杀抢掠,而倭寇可谓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开城,为了跟败兵抢收,屠杀不可阻挡的开始发生。 “朝鲜人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么个君主,这李昖甚至都不如安东尼奥!安东尼奥为了葡萄牙都能拼上性命!”朱翊钧吐了口浊气,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就不会更失望了。 当年,蒙古人为了打下开城来,用了六十年九次征伐,关先生这些红巾军打下来,也是损失惨重,结果开城就这么轻松的、没有任何波澜的在李昖手里拱手让给了倭寇。 安东尼奥可是泰西的蛮夷,不是朱翊钧干涉,大力资助,安东尼奥真的只能舍身为国。 “马林所率骑营,已经跟倭寇短暂接触,在安州城外三十里处,短暂接战,杀贼人前锋一百二十人,首级已经全部割下,插标卖首游街,安州人心振奋!”曾省吾又奏闻了一件事,大明和倭寇在朝鲜直接接触了。 “我方伤亡呢?”户部尚书王国光,面色凝重的问道,他要准备抚恤,通知家眷之事。 曾省吾开口说道:“我方没有伤亡,没人负伤。” “啊,好。”王国光一愣笑着说道。 这次是斥候相遇,而后演变成了小型遭遇战,大明军三名斥候遇到了敌方斥候,双方都发了响箭,援军随后而至,参战方大明有二百四十人,敌方不详,在平壤城外展开。 大明并不明确知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次小型遭遇战。 马林的打法很猥琐,典型的恃强凌弱,一击脱离的战术,大明是人高马大火器强,进入射程就打,打完就撤,三人、十二人、一百二十人配合紧密,在一刻钟之内,就击杀了对方二十四人,在一个时辰内击杀了对方一百二十人,而后仔细搜索,敌人已经尽数撤离。 看起来是很小的一次碰撞,但这一战代表着完全的碾压,敌人望风而逃,更加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那就是倭寇因为斥候无法进入平壤以北,就无法切断义州到平壤的路,大明可以支援平壤。 一击脱离的战术,胜之不武?能把自己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能赢才是最重要的! 骑营最强的就是机动能力,能把机动能力发挥到这个地步,可见大明骑营已经完全成熟。 “好,我军将士果然悍勇,好!重重有赏!”朱翊钧笑容满面,打赢了,而且是完胜,朱翊钧很开心,作为万历朝鲜战争的榜一大哥,朱翊钧决定重赏。 “臣说句公道话,皆仰圣德。”戚继光说了句公道话,这一战,戚继光详细了解了之后,只能说,倭寇输得不冤。 皆仰圣德不是马屁是公道话,大明先锋营军备是完全的断代式的领先,都是陛下氪金氪出的战斗力,一个个浑身上下闪烁着白银光芒的战士,倭寇的斥候和先锋营接战,就像是拿天灵盖接狼牙棒,能接得住才怪。 氪金已经严重影响了游戏的平衡性。 (本章完) 第726章 此恨绵绵,血仇一日不报枉为人 第726章 此恨绵绵,血仇一日不报枉为人 大明皇帝对战争最大的尊重就是氪金,在朱翊钧这个对军事不是很擅长的皇帝眼里,战争输了就是天崩地裂,就是天塌地陷,他真的很怕输,他只想赢,所以重氪,完全影响了战场的平衡性。 本来倭国是可以和大明军打一打的,毕竟十九天能打下汉城,士气高涨,而且倭寇也有火器,虽然只是数量不多的铁炮(倭国的火铳),跟大明碰一碰,杀得有来有回,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倭国登陆朝鲜的足轻就超过了十五万。 实打实的十五万武士,大明派遣朝鲜的战斗部队,一共就四万,数量级有差别。 可战局的发展,出乎了戚继光的意料,一百二十比零的战损比,在外人眼里是非常恐怖的,但在戚继光眼里,最恐怖的是大明方参战的只有二百四十人,等同于说每两个先锋营军兵就有一个首级功,这还是遭遇战的战绩,遭遇战是最危险、最考验配合、组织度、战力的战争模式。 戚继光曾经对明武宗的应州之战给出了高度评价,因为应州之战就是最危险的遭遇战,人头上看起来没多少,但战报会撒谎,战线不会,小王子之后数十年,不敢南下。 在戚继光看来,大明骑营现在在战场上,就是可以霸道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陛下,如果拉开了阵仗,打大决战,大明四万京营,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击溃倭寇的十五万兵马,伤亡超过一成,以倭寇内部矛盾重重的现状而言,必然大溃败,之后就是骑营追杀。”戚继光知道陛下对大明军的战斗力,没有直观的感受,他更加具体的描述了大明军现在强横的战力。 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能在进攻临津这么重要的时候内讧,一旦损失巨大,倭寇自己就得散伙分行李。 戚继光站了起来,站在堪舆图前,对着皇帝和大明廷臣们说道:“大明军至平壤后,开始稳步推进,可以在开城、临津、汉城任何一個地方围点打援,一旦敌方兵团超过五个,就可以发动决战。” “戚帅等一下等一下,我们现在不是应该考虑平壤吗?现在开城丢了,李昖跑了,平壤守得住吗?怎么就一下子跳跃到了决战之上?”朱翊钧伸出手,打断了戚继光,他有点没听懂,这个跨度有点大,朱翊钧还在担心平壤陷落的问题。 戚继光沉默了下俯首说道:“陛下,先锋营到了,剩下的两个骑营,也赶到了九连城,一万骑营在平壤,平壤之战的胜负,就跟朝鲜守军没有关系了,甚至跟倭寇也没什么关系了,只看大明想不想。” 陛下只知道大明军威武,但不清楚大明军具体威武到了何种程度,这种战损比,真正在前线拼命的倭寇,必然要怯战,战争很复杂,影响胜负的因素很多很多,但士气也就是人和没了,根本没法打。 “哦,好吧。”朱翊钧还是持有谨慎乐观的态度。 戚继光简单的勾勒了下援朝战争的打法,便坐下,没有多说,他马上就要出发了,他会给陛下一份满意的答卷,让陛下知道,恐怖的投入可以换到的回报。 “陛下,臣有本启奏。”户部尚书张学颜拿出了一本奏疏,而后从桌上拿出了一张长卷挂在了堪舆图上,这是一份图表,图表里有许多的数据,需要张学颜讲解。 “陛下,臣觉得咱们大明商贾真的很奇怪。”张学颜面色凝重的说道:“大明本地稍微弱于海岛,但强于蒙兀儿,海岛一斤十六文,因为质量是最好,主要用于制作宝钞,可是这蒙兀儿一斤十文,本地一斤只能卖到七文。” “当真是天下奇闻。” 大明本地其实也是海岛,是万历三年安东尼奥带到大明,宝歧司育种,最开始在山东推广,而后在河南、陕西、甘肃有大量种植,而且甘肃现在育种产业发展迅速,最新的长绒三号,纤维长、抗拉、不易断裂,而且产量也有增加。 但本地是海岛为父本,木为母本,细密度、和纤维强度达不到海岛的地步。 海岛主要用以制作各种纸钞,海外通行宝钞、盐引、承兑汇票等等,海岛主要产地是吕宋、元绪群岛,产量有限。 大明本地虽然比不上海岛,但绝对比蒙兀儿要好上不止一个等级,但现在蒙兀儿卖的比大明本地贵了42%,这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是因为本地太多,蒙兀儿太少,所以才有这种供需上的差价吗?”朱翊钧一愣,他是个农夫,对种地这点事,还有些了解,供需很容易造成价格差异,不一定是人祸。 张学颜俯首说道:“陛下,臣起初也是这么以为,以为大明本地过多,才造成了如此差价,明明物美,却卖不出价,但臣在松江巡抚申时行那儿知道,咱们大明整体缺,不是供大于求导致的价差,少纺多。” “那就是有人操弄价了。”朱翊钧手指头在桌上敲动着,立刻说道。 “陛下圣明!”张学颜赶忙说道,事情就是这样,有人在操弄本地的价,谋取暴利。 朱翊钧的手指没有停下,继续说道:“让朕来猜猜看,这种普遍的压价,绝对不是商人自己就能干的成的,那一定是有咱们的官员在背后撑腰,否则无论如何做不成,除了官员、商人之外,必然还有一群人在助纣为孽,为虎作伥,这些人充当打手,甚至强买强卖。” “陛下圣明。”张学颜抬头看了陛下一眼,眼神中有些诧异,当然更多的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 陛下就该这么圣明,他还没说具体问题,陛下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长期勤政,让陛下对社会各阶层的矛盾,有着十分深入而且透彻的了解。 明明质量更好,明明大明的工坊缺少原材料的情况下,却卖不上价格,这里面有鬼。 戚继光有的时候也感慨,老天爷给陛下关上了一扇窗,军事天赋不高,但开了一扇门,陛下政治天赋直接拉满了,这就听了个开头就把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 “是谁?”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是松江河漕御史陈君庸,隆庆二年进士,湖广人,隆庆四年任松江府推官,万历三年,升转河漕御史,万历九年,陈君庸下令钞关,抵达松江府所有大明,限价七文每斤,才导致了这种怪象。”张学颜回答了陛下问题,陛下问的是谁,是问大明官僚的内鬼。 “他拿了多少钱办这个事儿?”朱翊钧语气变得冷厉了起来。 “一文未拿。”张学颜赶忙说道:“他觉得谷贱害民,谷贵亦害民,这价格高了,哪里还轮得到穷民苦力去耕种?故此限价,让更多的百姓去种,对于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而言,这种,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而且他觉得,价贵了,坊就会减少,这需求少了,价剧烈波动,就会害民,对于种地而言,稳定高于一切,哪怕是一年少赚点,但十年八年去看,稳定收益,比什么都重要。” “百姓是承担不了任何风险的,剧烈的价波动是杀人的刀。” “正因为这一条政令,南衙坊商帮,就开始趁机压价,从农手中收,只有四文一斤,田亩产不到五百斤,一亩地的收益除去了种、肥、水、人工,所剩无几了,这四文一斤农不乐意,一些地痞们就成了帮,四处强买强卖。” “此令理当废除。” 张学颜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典型的肉食者一厢情愿引发的悲剧,权力的滥用,导致了大明纺如火如荼,如日中天,但是农却无法广泛受益,有的时候,肉食者一拍脑门的决定,造成的危害,比贪官污吏还要大。 朱翊钧眼睛微眯,摇头说道:“朕不信他一文未拿,他理由一箩筐,朕都觉得他在其中谋求了暴利,下旨松江府稽税院,查一下陈君庸的亲朋,他不收银子,不代表他的家人没有在其中牟利。” “别的朕不知道,但大明的贱儒们,从来不拿穷民苦力当人看这件事,朕还是一清二楚的。” 逻辑上说得通,但朱翊钧不信,这个陈君庸要是没问题,朱翊钧把文华殿上的龙椅吃了! 不要看贱儒说了什么,要看他们做了什么,一旦贱儒大声的说,我都是为了百姓好的时候,皇帝就该警惕,越是逻辑严密完整,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越多,要是高喊着什么两难自解,那皇帝就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了。 贱儒们是不会同情穷民苦力的,当贱儒口口声声万民的时候,就一定是拿万民当幌子。 这是朱翊钧的刻板印象,他对儒生抱有极大的偏见,这种有罪推论的偏见,看似离谱,但是每一次都能应验,并且加深皇帝的刻板印象,最终形成恶性循环,皇帝心里的对贱儒的偏见,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张居正以前还试着解一解这个死结,后来他发现都是无用功,每当陛下对文臣、儒生的印象好一点,贱儒就会弄一点动静出来,把印象纠正回去,从无例外。 “海总宪,这件事交给爱卿,爱卿素来骨鲠正气,他有没有问题,海总宪查一查,也算是都察院内部纠错了。”朱翊钧把案子交给了外廷都察院,而不是缇骑,交给缇骑,缇骑能把无罪办成有罪,一切都看皇帝的意思。 “臣遵旨。”海瑞俯首领命,反腐抓贪,海瑞的拿手好戏,正道走不通,就让王谦走一走奇道,奇正相生。 “陛下,吕宋总督府奏闻,要运五十万石米、三百万斤赤铜、十万斤的火药,至天津州塘沽,以助大明军灭倭。”户部尚书王国光面色古怪的说道:“国姓正茂说,只要是打倭寇,他一定要帮帮场子,出不了人,就出钱粮。” “还有松江、浙江巡抚申时行、山东巡抚王一鹗、两广巡抚王家屏、福建巡抚贾待问等上奏,言治下乡贤缙绅、势要豪右闻朝廷要入朝平倭患之乱,愿意认捐、纳银,多则万两,少则千两,共募集一百七十万银,二百万石粮。” “多少?!”朱翊钧猛的坐了起来,惊讶的问道。 “除吕宋总督府外,一百七十万银,二百万石粮。”王国光重复了一遍。 “啊,这,出乎朕的意料了。”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愣愣的说道:“朕不记得下旨让势要豪右认捐。” “是申时行在松江府先干的,他让松江远洋商行的船东们到府衙,告诉他们,朝廷要对倭寇用兵,战场在朝鲜,陛下把钱粮都在了驰道、运河、开海投资之上,希望船东们稍微表示一下,共度时艰,打赢这一仗。”张居正赶忙解释道。始作俑者是申时行,申时行要他们表示表示,但没说要表示多少。 连皇家格物院不问世事的朱载堉都知道皇帝没钱,愿意把格物院的五十万银拿出来给陛下用,申时行对大明财政是很清楚的,这次入朝,国帑连老库的存银都准备拿出来了,那可是王国光为大明攒下的最后家当了。 “申时行要船东们认捐,孙克弘就问,是真的要打倭寇吗?孙克弘也怕是朝廷巧立名目。” “彼时李如松已经率领骑营前往了辽东,一看真的要打倭寇,短短五天,这上海地面就攒出了七十六万银,一百万石的粮,这笔钱粮,年前送到了密州市舶司,渤海海面冰消,现在已经运抵了天津塘沽,点检清楚了。”张居正详细说了下这件事的始末。 松江府募集钱粮,一共持续了五天,要不是申时行停下了,只会更多,因为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松江府衙就直接筹措了足够用的粮草。 “这,为何?”朱翊钧完全没有料到的助力,就这么突然而然的出现了。 老库的存银都已经点检,准备抬出来了,这看起来暂时不用抬了,这些钱粮够大明军用一年了,朝鲜没凑粮草给大明,而大明势要豪右凑了出来。 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嘉靖二十七年以来的倭患,荼毒东南,用松江府势要豪右的话说,那就是:此恨绵绵,血仇一日不报枉为人!” 松江孙氏已经是高门大户了,在倭患之下,他们家就剩下了他们两兄弟,别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若非罗拱辰星夜驰援,松江府破,松江府什么势要豪右、乡贤缙绅,都是倭寇的刀下亡魂罢了。 大明朝廷要灭倭,被倭患荼毒的东南诸省,用真金白银粮草等物,来支持朝廷灭倭,皇帝陛下放心大胆的干,援朝灭倭的账单,由东南沿海的势要豪右买单! 全面开海十三年,已经形成了一批新的利益实体,这些利益实体就是五大市舶司的远洋商行,以松江远洋商行的实力最强,而且他们都是新贵,说是新贵,是相对于以前以走私为主东南海商的老财的称呼。 新贵们对于纳捐并不抵触,倭患肆虐就只是朝廷的事儿?朝廷远在北衙,皇帝更在深宫,倭患闹起来,受苦的还是东南沿海,百姓逃不掉,势要豪右也逃不掉,管他皇帝老到底想干什么,真灭倭,新贵们真的肯拿钱出来。 正如那句:此恨绵绵,血仇一日不报枉为人! 万历年间的大明,可没有什么不得仇倭教育,管控反倭言论的政令,朱翊钧比较认同有限自由,甚至连反帝言论都不怎么管,还是张太傅看不下去了,才搞出了审查。 林辅成这等逆贼,连万历万历,万家皆戾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喊出来了,也就是以五品五经博士的超级身份跑去吕宋调研种植园。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国帑老库存银,能不动就不动,那可是压箱底的银子了。”王国光喜笑颜开,能灭倭的同时,还能省钱,实在是太棒了! 老库存银动一点,少一点,再存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最让王国光意外的就是殷正茂居然也肯以总督府的名义支援。 殷正茂帮场子可不是呐喊助威、以壮声势,而是支援粮食、赤铜,以及火药,吕宋总督府深受皇恩,是大明南洋唯一一个可以自己制造褐色火药的地方,十万斤火药,已经是吕宋总督府最后的库存了,东吁莽应里、国阿总督府、第乌总督府,都可以放一放,倭寇必须死。 广州的倭患在殷正茂手中平息,当年先帝爷给了殷正茂便宜行事的治权,让他随便干,只要能灭了倭患就行,今天在朝鲜发生的惨剧,在隆庆年间,也曾在殷正茂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过,当年那些悲惨,殷正茂都不敢去回想。 狗屁的柔远人,狗屁的以德服人,狗屁的理性!对于倭寇,进行迅速且持久的报仇,这不是非理性,而是唯一理性的道路。 被倭寇蹬鼻子上脸,不报仇,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的天朝上国! 朱翊钧真的没想过募捐,‘我真的有一头牛’的故事总是在反复上演,申时行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甚至连认捐都有门槛,知道的晚了,连认捐的资格都没有,他其实就是让松江地面的船东们意思意思,怎么说陛下的银子都砸在了南衙开海上。 结果,大军行动一年的钱粮,都已经到天津州塘沽了。 万历十四年二月初十,科举开始,十三日,大明军开拔,和马林前往辽东再转战九连城,进入义州不同,这一次,京营十个团营全部坐车抵达了天津州的塘沽,十五日,在塘沽乘船,前往了义州。 (行军简要示意图) 大明京营的步营也不必腿着到朝鲜,而是选择坐车船,相比较长途行军,车船的劳顿几乎等同于没有,随着大明京营一起出发的,还有大明皇帝的恩情,价值二十万银,近四十万石的粮食,二十万束草料,三万担的布,以及一千箱的水肥。 在戚继光出发前往义州的同一天,关于松江河漕御史陈君庸的调查也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 “所以,陈君庸的确是一文钱没贪。”朱翊钧在通和宫的龙池旁接见了海瑞,看完了奏疏,对着海瑞说道。 海瑞心平气和的说道:“那是,他的确没有贪墨,但比贪腐更可恨。” “他的弟弟是南衙行商帮的商总,他的亲眷都在商行之中,他的舅舅更是南衙最大的纺主,他大舅在江左江右,有五十七家纺,本地价越低,他家赚的越多,根据臣从松江府稽税院查到的稽税账本来看,保守估计,他家因为陈君庸这一条政令,赚了七十余万银。” 海瑞在这一刻彻底理解了,为什么要夷三族、瓜蔓连坐、要诛九族,陈君庸看起来是干干净净,以清廉著称,光查他个人没什么用,一查他的家人,就是利益相关,他为家里谋取了如此可怕的利润。 皇帝猜的对,陈君庸不干净,打着为了穷民苦力的幌子,谋求私利。 海瑞继续说道:“陛下,也是松江巡抚申时行仔细盘查后,才明白陈君庸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到松江府的蒙兀儿质量差还卖十二文。” “海岛是十六文,大明本地的实价是十四文,所有漕运抵达南衙诸府,尤其是抵达松江府的,有四成都要进他们家的私库,然后从私库发卖的价格就是十四文。” “从行商手里收七文每斤,卖出去十四文,里拐外拐赚了一倍,若是自己织造,又能多赚一笔,是真的生财有道!” “除了陈君庸之外,还有赵参鲁、南京户部左侍郎周伯开等一共十四员参与其中。” “生财有道?下令松江府抓人吧,让南衙缇骑抄家,掘地三尺,只给水不给吃的,先饿个六天,管顿饱饭,再饿六天,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扛得住,怎么吃的就怎么给朕吐出来。”朱翊钧拿起了奏疏在奏疏上朱批。 怪大明皇帝心狠手辣,变着法儿的折磨这些势要豪右?海瑞觉得怪不得陛下,这纺生意,是大宗贸易,是大明海贸的拳头产品,是陛下非常非常在意惠及万民的产业,这产业快速发展的过程中,出现了蛀虫。 就这些事儿,不砰砰的给几拳封建铁拳,这些家伙,一定会变本加厉,大明开海大业,真的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一亿三千万人,每年只能考出100个进士,三年一考,一科就三百个进士额员,这些进士,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百万挑一?哪个不是饱读诗书?这十四员不知道一旦出事,就会被朕责罚吗?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不怕,他们就是觉得,朝廷不会发现。” “也的确,就经验而言,朝廷以前根本不管这些。” 朝廷以前不管,可是万历维新已经第十四个年头了,还活在过去,他不死谁死? 海瑞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臣以为这都是新政路上必然有的,不算什么大事儿,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陛下不必为这种生气,跟贱儒置气,那有生不完的气。” “朕没有失望,有问题才正常,大明这么大,要是一点问题没有,朕就该反省,是不是言路彻底堵塞,人人结舌了,发展路上,总会遇到坎坷。”朱翊钧知道海瑞在担心他学了道爷摆烂,他反过来安慰海瑞,让海瑞放宽心。 不过是大明再次伟大路上,些许风霜罢了。 万历十四年是万历皇帝怠政的开端,怠政表现为:不郊,不举行郊祭,哪怕是让三公爵大祭司去郊祭都停了;不庙,逢年过节大事不祭祀太庙;不朝,不开朝会,文华殿廷议都不去;不见,辅臣、廷臣、朝臣们在皇极殿跪了几天都没见到皇帝;不批,不批阅任何奏疏;不任,不任免官员。 自万历十四年,一直到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大败亏输,万历皇帝才结束了懈怠,开始处理国事,长达三十三年的懈怠,耗尽了大明最后一口气,天下已有陆沉之忧。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海总宪,你是三朝老人,也以骨鲠著称,海总宪以为,咱大明眼下,可曾有朕未曾注意到的心腹大患?” “有。”海瑞十分肯定的说道:“陛下,这次捐钱捐粮的海商,他们和过去那群土埋到脖子的地主老财不同,他们现在非常的积极,有钱有粮富家翁,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谋求政治权力,臣以为要对他们谨慎,他们要是正常的培养士子入仕,就不要多加干涉,如若不然,就得狠揍一顿。” “比如这个陈君庸,他就是不是出自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而是新兴的商贾之家。” 海瑞不希望皇帝只看到了新贵积极的一面,而看不到他们的另外一面,作为大明江山社稷的一部分,谋求政治权力这没问题,但要通过不正当手段搞特权,那就别怪朝廷心狠手辣了。 (本章完) 第727章 你不是知错了,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第727章 你不是知错了,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陛下,这次东南豪商居然支持战争,这是让人十分意外的,臣注意到,这些豪商也在鼓噪水师无限制的扩张,他们的声量,虽然还是不如贱儒,但理当警惕了。”海瑞十分凝重的劝谏陛下,不要只看到东南豪商,豪商富贾的进步性、积极性,也要思考他们的另一面。 马经纶的极端论,是要注意的,这些新兴的资产阶级,他们也是有危险的。 海瑞的这种说法,符合大明眼下治国总经,《矛盾说》,矛盾普遍存在,一件事一定有好有坏。 地主老财们的立场是绝对反对战争,因为历史经验告诉他们,朝廷一旦开始穷兵黩武,一定会拿他们开刀,比如汉武帝的算缗令和告缗令。 崇祯末年,国帑内帑穷的跑老鼠,可是西北又闹起了闯王,崇祯皇帝没办法,四处募捐,结果连国丈都不愿意,最后给了一千两糊弄崇祯皇帝,也是这种立场,想让我拿钱出来帮你皇帝打仗,门儿都没有! 长期以来的重农轻商,也造成了商人的地位低下,弃儒从商是被人看不起的。 而这批新兴的豪商富贾们,不仅支持朝廷的水师扩张,甚至还拿出了真金白银,支持大明进行战争,而不是遵循‘我真的有一头牛’的规律,不肯拿出一分一毫来。 海瑞的意思非常明确,警惕这些新兴的资产阶级,过度的影响和左右朝堂决策,并且朝廷应该警惕,他们和乡贤缙绅、地主老财一样,通过各种活动,谋求特权。 海瑞在南衙就办过一个案子,类似于李开藻张冠李戴,完全霸占了李开芳的所有成就。 南衙的案子是南衙东麓书院有一个连秀才考不上的学子,突然就成了人人交口称赞、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天才,甚至弄的南衙国子监都很被动,这等天才,国子监居然没有招录,国朝的选士机制就是差,死板教条。 结果海瑞仔细一研究,才发现不过是张冠李戴罢了,那学子根本就是假的,准备的诗词都是提前找人代笔。 但这个案子,和李开藻的性质完全不同,李开藻那本身也是天才,真的有实力能考中进士,只不过族兄李开芳更强。 而海瑞办的这个案子,完全是一些豪商富贾们,为了试探着把一個废物送进国子监而已,如果试探成功,日后国子监里就都是这种草包。 “海总宪所言有理。”朱翊钧颇为感慨,能青史流芳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海瑞对矛盾说运用十分熟练,他看到了新兴资产阶级的危险,相比较张居正担心新兴资产阶级对皇权的威胁,海瑞主要担心这些以海贸为主的新兴资产阶级,把大明绑上穷兵黩武的战车之上。 对于任何一个集体,无限制的、盲目的扩张,危害都是致命的。 矛盾说,这个学说,是十分偶然的产物,是朱翊钧当初没有掌权,还在学习时候,为了虚张声势,为了吓唬张先生,大抵就是要营造一种‘我很强的,你不要篡位,否则要你好看’的氛围,实际上,张先生不用吓,朱翊钧十岁时候,也吓不住。 皇帝大锤小锤,不断敲张居正思想钢印敲出来了矛盾说,而这个没有任何立场,只是方法论的学说,一次又一次的验证了它的广泛性。 朱翊钧认真的看完了海瑞的奏疏。 大明皇帝南巡,有些妖魔鬼怪就蛰伏了起来,南衙这十四名以公谋私的官员,就是这种蛰伏起来的妖魔鬼怪,皇帝一走,他们就暴露出来了。 以陈君庸、赵参鲁、周伯开等官员为核心,滥用职权,公门谋取私利,建立的南衙王朝——南衙帮,在皇帝的封建铁拳之下,轰然倒塌。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天,这是有法可依的铁拳,大明的律法规定了衣食住行不得囤积居奇,哄抬炒作价格,一斤七文是违背大明律的。 朱翊钧从海瑞的奏疏上了解到,南衙的这个帮是个庞然大物,陈君庸等官员利用钞关人为限制价,而他们的师爷们,则是设立了一个个门槛极高的交易会,以十四文每斤交易本地长绒,而这些交易会里,还有一大堆的豪商富贾,他们负责养打手,强买强卖、争抢地盘、寻衅滋事,逼迫其他纺就犯。 这个帮,已经影响到了纺行业的健康有序,陈君庸这些官员,伪装的很好,但皇帝不信任儒生文官,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朕怎么觉得还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漕运、御史、政令、交易会、打手,还有什么是朕没有注意到的吗?”朱翊钧眉头紧蹙自言自语了两句,陷入了思考,忽然抬头说道:“不对劲,还有不对劲儿的地方,账对不上!” 朱翊钧看着奏疏,觉得有问题。 海瑞疑惑的问道:“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儿!” “海总宪,这个帮足够庞大,但是还没大到心腹之患的地步,这么滚下去,一定会越滚越大,最少还要两三年,才会被朝廷所看到,毕竟咱大明的纠错机制还是稳定运营行之有效的,闹大了,自然会捅到朝廷来,朝廷也必须处置,而朝廷有自己的流程,必然造成僵化。” “赚的钱太少了,只有七十万银,这是瞧不起大明纺产业,还是瞧不起农?” “有人在主动刺破这件事!而这个问题里最核心的就是银子!有人要跳船,把队友卖了,吸引朝廷的目光,然后把银子运出去!水师现在为了应对援朝灭倭之战,云集北方。” 海瑞猛的瞪大了眼睛,立刻俯首说道:“理当立刻下章松江巡抚申时行、松江镇水师总兵陈璘,严密稽查。” “善。”朱翊钧对着冯保大声的说道:“立刻下章松江镇水师,朕的银子,一分也别想跑!” 海瑞知道,陛下这个猜测很可能是真的,他就是有点不太明白,这是一种政治天赋还是对白银的敏锐嗅觉?大抵是两者皆有。 南衙帮案中的帮,还没有庞大到需要朝堂侧目的地步,却出现在了御史的奏疏里,文华殿的廷议之上;案件的办理过程过于顺利,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显然是另有隐情;目前查抄的白银只有七十万两,实在是过于少了,要知道纺的规模超过了丝绸,这可是大明最大宗的买卖。 陛下在这方面的想象力是非常跃迁的,立刻就想到了有人在主动刺破、有人在出卖队友、有人在转移白银。 事实证明,陛下不是无的放矢,很快在松江府的缇骑们就找到了这个主动刺破的案犯。 主动刺破帮案的人,正是已经被捕的案犯,户部左侍郎周伯开,他是整个帮最大的肉食者,也是获利最为丰厚的那个人。 周伯开,嘉靖二十三年进士,会试第一百九十名,殿试超常发挥弄了个二甲第四名,考中进士之前,周伯开已经成婚,并且育有一子,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但很快周伯开发现,自己要往上爬,得和离。 当时朝中已经是严嵩当国,乌烟瘴气,这京师之中也有了榜下抓婿的闹剧。 翰林院修撰江汝奎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周伯开,无权无势只是高中的周伯开,无奈只能答应了下来,和原配和离,而且孩子也改了母姓,有权有势的江汝奎,是不允许周伯开有污点的。 婚后的生活并不美满,甚至是十分糟糕,后来,严嵩倒台,周伯开也不能和离,因为和离,会影响仕途,连齐家都做不到,如何治国平天下? 万历三年,周伯开年纪大了,到了南京户部养老,这帮就在他手中逐渐壮大了起来,之所以要主动刺破,实际上是周伯开和陈君庸在帮之中内讧,陈君庸威胁,不出让利益,他就把帮给捅出去,周伯开,那是心一横,脚一跺,直接让御史弹劾贱害民。 不是说要死一起死吗?那就一起死! 他判断,对穷民苦力非常同情的陛下,一定会出重拳。 周伯开把所有的存银,都交给了他真正的儿子,就是他和原配所生的那个改了母姓的儿子,在周伯开的心里,这才是他的嫡长子。 朝廷对周伯开的原配、嫡长子是完全不知情的。 而周伯开的儿子,把帮所获的近百万两银子,分别藏在了十七条马船之上,准备离开大明向吕宋达沃城而去,在离开的时候,被大明海防巡检给查到了。 “感情还是朕耽误了他周伯开的谋划,朕在南衙把地下钱庄一网打尽,弄得周伯开的儿子只能把银子装船,铤而走险了。”朱翊钧看完了南衙缇帅骆秉良的奏疏,满脸的笑容。 银子没有跑掉,真的是值得开心的事儿! 周伯开的儿子必须尽快逃跑,一旦抄家程序启动,以皇帝的性子,连地里有几根蚯蚓都要搞清楚,改名换姓的儿子也逃不掉的,所以必须要快,但地下钱庄被皇帝一拳给打散了,只能铤而走险,走蛇头马船,冒险把银子送出去了。 “这周伯开,连儿子都被抓了,理由还是一大堆,理由再多,他的银子也是以伤害农为代价聚敛而来,说破天,他上对不起陛下的信任,下对不起万民所望,该死。”冯保对周伯开的供词不屑一顾。 周伯开的供词,洋洋洒洒近万言,但归根到底就一个想法,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我只是比较倒霉,恰好被抓到了而已! “这下,大明军援朝灭倭的粮饷,又多了人赞助!”朱翊钧收起了奏疏,继续处理庶务。 朱翊钧想做什么,总是有人赞助,这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戚继光在万历十四年二月十四日顺利抵达了义州,义州的码头已经是热火朝天,泊位栈桥已经修好,一天能够容纳三百条船进出的小型港口,足够大明军使用了,而且义州港还在扩建之中。 只要平壤还没有沦陷,义州这个战略支点,就会越来越稳定。 戚继光下船,用力的跺了跺脚,全部由五桅过洋船构成的运兵船十分平稳,而且渤海也不是特别狂暴,一路上非常顺利。 “战事如何?平壤是否沦陷?”戚继光刚下船,立刻询问前来码头接应的辽东参将祖承训,在船上,戚继光比较担心平壤陷落,一旦平壤沦陷,义州就在兵峰之下了。 “差一点就给倭寇得手了,李副帅高估了朝鲜守军的守城之心,倭寇一到,他们就开城门投降,这倭寇第一军团小西行长以为有诈,不敢入城,犹豫之间,骑营赶到,击退了小西行长,平壤这才没有丢。”祖承训赶忙说道。 差一点,平壤就丢了。 皇帝没错,平壤真的有可能会丢,戚继光也没错,大明军干涉之下,倭寇想取平壤,得问问大明军答应不答应。 “一群废物!”戚继光已经足够低估朝军的作战能力了,但没想到压根没有下限,倭寇一来就投降,大明骑营就在附近驻扎,一刻钟就可以赶到,如此强援之下,还要开城门投降。 祖承训赶忙说道:“戚帅,也不是朝军废物,是那朝鲜守城将军黄仁尹,哄骗将士们说城外是大明天兵,要入城补给,让人打开城门,将士们已经见识到了大明军威武,不疑有他,就开了城门,才知是倭寇,幸好大明骑营援护及时。” “将士们群情激奋,发生了哗营,守将黄仁尹及其拥趸皆被军兵斩首,李副帅派李舜臣接管了平壤军兵,现在平壤城中有朝鲜守军两万三千人,杀敌不足,守城有余。”“将士哗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朝军平日吃的,比他们这里的囚犯还要差。” 祖承训汇报了一下平壤之变,这黄仁尹已经死了,临死前,黄仁尹高呼:君已弃我而去,我为何还要死战!就被哗变的军兵一刀砍了,李舜臣的出现,才让平壤的局面彻底平稳了下来。 戚继光听完了战报,也来到了义州城内,一副巨大的堪舆图,就挂在正中。 “李如松做得很好。”戚继光看完了整个布防,非常确信的说道,义州、定州、安州、平壤附近的堪舆图重新绘测,朝鲜王室给的根本不能用。 地形、地物都有详细描绘,并且有高度、坡度、水位等等标注,是非常合格的军事地图。 李如松和马林二人,一口一个学习,学习个屁,但一个比一个学的认真,李如松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把堪舆图画好,就是步步为营、尺进寸取的关键,这个图画起来可不那么容易。 “平壤西门七星门以西四十里,有牡丹峰,高三百丈,乃是整个平壤附近最高点,李副帅遣游击将军吴惟忠带领三百骑兵和辽东军两千人驻扎此处,乃领兵者乃是辽东参将查大受,和平壤两万三千众守军成掎角之势。”祖承训拿着一根长木杆讲解着目前平壤的局势。 “马林领先锋营驻扎在了北密台门外锦绣山下,此处极为机要,因为这里是大同江的渡口,倭寇要渡河必经此处,若是在下游会被吴惟忠和李舜臣夹击,而此处,马林领一骑营,小西行长无法突破。” “戚帅,这五日,马林所率先锋营和倭寇大小接战十七次,先锋营至今没有阵亡,只有两名军兵负伤,都是轻伤,斩首一百三十余首级,都堆在了大同江北岸,震慑倭寇。” 锦绣山下首当其冲,而马林作为马芳次子,选择在锦绣山,就是承受了最大压力,关键是先锋营顶住了压力,杀的倭寇哭爹喊娘,自己却只有两个轻伤,搞得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都放弃了彼此的成见,专心应对马林。 三千打对方三万五千人,一打十,压的对面压根抬不起头来。 赵括兵败身死,四十万赵军被葬送,被后世嘲笑了两千多年纸上谈兵。 景耀六年,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在绵竹败北,也是兵败身死,却无人嗤笑,人人称之为忠义。 绵竹之战,黄权之子黄崇,殉国;张飞之孙张遵,殉国;李恢之侄李球,殉国;诸葛亮之子诸葛瞻,殉国;诸葛亮之孙诸葛瞻之子诸葛尚,殉国。 本来绵竹之战的蜀汉军队,就是七拼八凑出来杂牌兵,在巨大实力差距面前,就是螳臂当车,而这一么一支军队,依旧野战之下,差点把邓艾击溃,但最终棋差一着。 绵竹之战中,黄崇战到了最后一刻,而他的父亲黄权,早就投了曹魏,黄崇投降,必然是高官厚禄,但黄崇没有,他为蜀汉战死沙场了。 诸葛瞻被邓艾劝降,许下了天大的富贵,诸葛氏在蜀汉威望极高,诸葛瞻只要投降,蜀汉就彻底瓦解了,诸葛瞻没有投降。 蜀二代、三代们相继为蜀汉赴死,为国捐躯,魏二代、三代让他们的皇帝曹家,赴死了,都把洛水给搞臭了。 阳城伯马芳不喜欢长子马栋,整天风雪月,马芳喜欢次子马林,甚至要把爵位传给次子。 马林也值得这份尊重,以他的身份,在京师做个纨绔,逍遥快活一生绰绰有余,但马林没有,他选择拼命操练自己,到朝鲜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跟倭寇拼命。 京师有很多人都觉得马林傻,觉得他蠢,都已经是世袭官阶级了,还拼什么命。 诸葛瞻、诸葛尚、黄崇这些蜀二代、三代们不是笑话,马林也不是愚蠢,如果他们是笑话和愚蠢的话,那中原漫长的历史,就全都是笑话。 “好。”戚继光点了点牡丹峰的位置,点头说道。 李如松发现朝鲜军队战力孱弱之后,将牡丹峰和锦绣山两处锁钥之地的防务接管,倭寇不得寸进,大明以逸待劳。 戚继光面色严肃的说道:“义州、安州、定州、平壤,已经连成一片,这很好,现在急的,不是我们,我带三万兵马前来,安排一营前往牡丹峰增援。” “我不是信不过吴惟忠、查大受,吴惟忠是我的旧部,在浙江就跟着我打倭寇了,生性谨慎,查大受被宁远侯倚重,自然不必多说,我是信不过朝军。” 戚继光谨记圣训,对朝鲜军严防死守,信任他们,还不如信老母猪会上树。 平壤在大同江的西侧,倭寇不能从大同江下游渡江,是害怕被牡丹峰守军、平壤守军两面夹击,可这平壤守军要是不敢夹击,牡丹峰方向,就会成为突破口。 祖承训面露思索,才说道:“戚帅所言有理,李副帅也是此意,奈何人手不够。” “朝鲜废王李昖何在?”戚继光看完了军事布防,认为李如松的布置没有问题。 大明并不急于进攻,大明和倭寇都是异国作战,但大明没有进攻压力,而倭国有很大的进攻压力,他们攻不下平壤,就没法劫掠,士气就没办法维系,一定会铤而走险。 “在平壤城中,李副帅并没有索要,等戚帅到了再定。”祖承训赶紧回答了这个关键问题,李昖出平壤至定州,定州已经归降大明,不给李昖开城门,李昖又到安州,安州也不给他开城门,李昖兜兜转转,只能又回到了平壤。 大明军之所以没有马上索要李昖,是因为在朝大明军数量不足,需要朝鲜废王李昖,稳定朝鲜方面的士气。 “立刻传令平壤,将李昖护送义州来。”戚继光见过李舜臣,李舜臣对李昖非常不满,而且现在李昖在平壤也是被关押,而不是坐在王位上,发号施令。 那韩克诚怎么兵败被杀,被倭寇签在长杆上游街的下场,李舜臣引以为戒。 而此时的平壤城安鹤宫内,李舜臣带着一群披甲锐卒,龙行虎步,大踏步向中宫走去,所有阻拦李舜臣的宦官都被李舜臣一把推开,气势汹汹的一行人,吓的宫里的所有人赶紧躲避。 李舜臣带着一堆人冲进了安鹤宫的中宫,见到了被软禁的李昖,气血翻涌。 “李昖!你疯了吗!”李舜臣手里举着一封信,厉声说道:“你是朝鲜的王!你就是这么做大王的吗?你也配做大王吗!” 李舜臣将李昖关在了安鹤宫中软禁,不是为了跟大明讨价还价,其实他还有一丝丝的侥幸,怎么说李昖也是大王,他只要活着,还在宫中,这朝鲜方面的义军都要认这一杆王旗,李舜臣留下李昖,完全是为了更早的把倭寇赶下海。 李舜臣想的其实很简单,战后无论究竟是什么样的格局,他跑去大明,朝鲜的事儿就跟他无关了,他就一门心思想把倭寇赶下海。 “信为何在你手中?!”李昖大惊失色,李舜臣是他派去大明的使者,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将军,还把他软禁在安鹤宫动弹不得,现在,李舜臣更是带着一群甲士,闯到了他的面前。 “李舜臣,伱大胆!”李昖换了个思路,强作镇定站了起来,大声的斥责道。 李舜臣怒目圆睁,一把抓起了李昖的衣领,用自己的脑门,重重的撞在了李昖的脑门上,厉声说道:“我大胆?我还有你胆子大,你连祖宗都敢出卖?你让内官,把你的亲笔书信送到倭寇营中!” “你这信上写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要答应倭寇前往倭国京都参洛!” “你!特么的!” “啊!”李舜臣一脚将李昖踹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他已经愤怒到无法用言语去描述。 “唰!”一道白光闪过,李舜臣的刀架在了李昖的脖子处。 “你妄为王!”李舜臣刚打算进刀,但他身边的甲士却拉住了李舜臣。 甲士焦急的说道:“将军,不可!你把他杀了,怎么给大明交代?要把倭寇驱逐,还得仰赖天兵,将军不可!” 李舜臣当然也清楚,大明暂时没有索要李昖的意图,也是希望有这么一杆王旗,让朝鲜遍地的义军能有个主心骨,而不是乌合之众,倭寇有实打实的15万人在朝鲜半岛。 大明没有宣判,李舜臣就没办法私自处置。 李昖已经被吓傻了,他没想到李舜臣真的打算动手,他已经感到了疼,李舜臣真的要杀他!吓得他直接失了禁,鼻涕一把泪一把,反复呢喃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不是知错了,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李舜臣吐了口浊气,将刀收回了刀鞘之中。 “我不能杀他,能不能狠揍他一顿?”李舜臣歪着头看着吓瘫在地上的李昖问道。 甲士松手,开口说道:“当然!” “揍他!”李舜臣嘴角勾勒出残忍的笑容,李昖是大明册封过、废掉的王,杀不得,但不代表打不得! 李昖看到了砂锅大的拳头直奔面门而来,就知道要遭了,这一拳势大力沉,包含怨气。 临津之战,李昖但凡是不听奸佞谗言,不催促韩克诚进兵,局势也不会如此的危急,大明军入朝也不至于,连个落脚点都得自己操持。 (本章完) 第728章 戚继光,你为何不篡位! 第728章 戚继光,你为何不篡位! 李昖在安州、定州两次敲门,守城文武因为已经归降了大明,以倭患为由,紧闭大门,就是不让李昖入城,这是因为这些归降的文武,都接受了大明的号令,大明有明旨废除了李昖的国王之位,既然表明了立场,再迎李昖入城就是再叛。 而李昖在走投无路再次回到平壤之后,立刻被李舜臣软禁了在安鹤宫的中宫,李舜臣并没有过分的苛责,因为义军需要这杆王旗,但李昖被软禁在中宫后,写了一份血书,让内侍,送往倭寇军营之中,希望倭寇来解救他。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谁是宗主国无所谓,他要做国王。 李舜臣骂李昖是数典忘祖,因为这不是倭寇第一次侵入朝鲜,而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在永乐十七年,那一次是朝鲜太宗、世宗讨伐对马岛,将对马岛岛主打到了投降,并且最后签订了癸亥条约;第二次是正德五年,三浦倭乱,在荠浦、釜山浦、盐浦的倭人暴乱,对马宗氏、毛利家立刻派兵入侵朝鲜,朝鲜的中宗把倭寇赶下了海。 这也是织田信长要倾尽全力,一下子就要洒下十五万兵马的原因,因为历史冲突来看,朝鲜是全胜战绩。 朝鲜败的这么快,其实也出乎了织田信长的意料。 “砰!” 李舜臣将李昖举了起来,猛的掼在了地上,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心中的怒火,才消减了一些,这份怒火,不仅仅是对李昖在倭寇入侵之中糟糕的表现,而是积怨已久,若不是大明皇帝没有明旨,这李昖早就被杀了。 在李舜臣看来,朝鲜武备彻底松弛,都是面前这个蠢货搞出来的军籍收布法。 在李昖之前,朝鲜是大宋沾了一点,大明也沾了一点,的确非常重文轻武,但因为加入了很多大明元素,重文轻武的危害,其实没有那么大。 朝鲜和大明是一样的府兵制,也就是军屯卫所,世世代代都有军户,朝鲜一共五个卫所,在军籍收布法之前,有些军户不想当兵,就得通过缴纳布匹来逃避兵役,缴纳布匹的同时需要找一个人代服,叫做代立。 可以不做军户,但必须找一个人代替,保证额员的完整。 朝鲜虽然重文轻武,但因为有着完整的军事构建,每每跟倭寇、建奴冲突的时候,最后都能得胜。 但到了李昖的手里,李昖为了聚敛,立了军籍收布法,只要缴纳军布,就不用找人代做军户,直接军布抵兵役。 因为之前的‘代立’,缴纳的布匹全都被卫所的军将们给自己吞了,朝鲜国王和朝廷没一点好处,所以李昖一合计,这钱该我赚点,直接合法化,甚至可以直接免兵役,就是为了收钱,这笔钱,他李昖要了。 朝中大臣们一拍脑门的决定,立刻引发了全面逃役,本来兵役就是强制性的,现在可以军布代役,朝鲜八道五卫所的军事构建迎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没人了。 按照当时朝中大臣、李昖的意思,这收上来的军布,全部用于新军,也就是募兵。 但这些军布收了这么多年,军布迟迟没有变成新军,理由朝鲜君臣都一清二楚,朝中大臣柳成龙那一句‘无事养兵即养祸’,是所有朝中大臣的共识。 原来的府兵制瓦解,军布代兵役,但军布没有变成募兵制,就是这次朝鲜被倭寇摧枯拉朽般战胜的根本原因。 “无事养兵即养祸,现在有事了,怎么平定祸患!”李舜臣又用力一脚踹在了李昖的腿上,厉声问道:“我们这些丘八,吃的还不如县衙里的犯人!先王振武之令,你是一点都不遵循!” 在大明有武宗绝嗣,道爷旁支入大宗,朝鲜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而且还一连发生了两次。 仁宗死绝嗣,明宗继位,明宗死绝嗣,李昖继位。 李昖跟明宗不一样,明宗在位时,还支棱一下,意图振武来加强自己的军权,李昖上位就是全面倒向了大臣。 李昖捂着腿,不停地哀嚎着,他披头散发,听到李舜臣问他,才低声说道:“都是我的错吗?在位之臣唯以植党营私、荣身润屋为事!” “我观大明新政有效,也曾询问大臣振武事,令兵曹判书李珥振武,意图养十万兵以备戎事,那柳成龙结党营私,力主不肯,李珥何等下场?死于囚室之中!” “大明开海东风起,连那倭国的长崎、广岛都成了海上明珠,我义州、仁川、釜山,莫不是良港,我不知道?我令户曹判书金泰佐营造明馆,意图在三地与大明通商,金泰佐可是安东金氏的豪门,金泰佐何等下场?不明不白死于篱墙粪溷之中!” “我能如何,李舜臣,你告诉我,我能如何?!” 李昖放开了手,靠在墙边,看着李舜臣,吐了口血痰看向了窗外,愣愣的说道:“大明皇帝运气好啊,他十岁登基,朝中首辅护他周全,主少国疑天下大疑,那张居正不顾自己身后名,擅政摄权,起初,我还在笑,看吧,张居正一定会取而代之!” “彼时的小皇帝,那么信任张居正,甚至把张居正的门下戚继光扶成了大将军,统领京营,小皇帝一定会被这对文武给篡了位。” “可这张居正要是为了龙椅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为了振兴大明!居然还政给了皇帝!” 在万历十二年之前,朝鲜可以常贡,就是一年可以多次朝贡贸易,李昖对大明发生的事儿,一清二楚,他起初还在等着看笑话,一文一武,满朝文武都是张居正的人,皇帝轻信循吏那一套,搞成了张居正一言堂。 戚继光做迁安伯大将军的时候,皇帝才十岁,真正的孤儿寡母。 孤儿寡母,权臣强将,这不出事才是天大的怪事! “凭什么!他大明皇帝想做什么,张居正带着文官循吏要帮他、戚继光带着武将锐卒也要帮他,而我想做什么,好不容易找到要做事的人,结果呢!被人溺死在粪坑之中!凭什么啊,他运气这么好。”李昖疼的快抽过去了,但依旧在忿忿不平。 李舜臣嗤笑了一声说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这封要到倭国参洛的血书,我一定禀明圣上!治你一個通倭大罪!” 李昖没有撒谎,他真的努力了,军布变新军,他也尝试过,可这阻力太大了,大明开海的风不止一次吹过,连长崎都在大明手里,变成了海上耀眼的明珠,他们朝鲜1700万人,开海之风吹遍朝鲜,是何等景象? 振武的兵曹判书是朝鲜的正二品,等同于大明的兵部尚书,开海的户曹判书等同于户部尚书,而且户曹判书金泰佐还是出身安东金氏的豪门,结果因为开海,被溺死在了粪坑里,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有点巨人观了。 李昖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大明皇帝运气那么好,那张居正和戚继光凭什么不篡位! 李舜臣很快就接到了戚继光的军令,也没有多犹豫,就将李昖送到了义州去,平壤现在是战区,是有陷落危险的,如果平壤陷落,李舜臣会杀了李昖,他就是想投倭,也只能做英烈,算是给朝鲜最后一个体面。 入倭参洛,朝鲜王成为倭寇,这种事,实在是太羞耻了。 大明索要李昖,显然是大明京营三万军已经到了,大明军在朝鲜战场力量已经足够强横了。 李昖被送到了义州,戚继光人在义州,见到李昖的时候,看着这狼狈样儿,才疑惑的问道:“这怎么被打成这样了?腿都打折了。” “李舜臣打的。”陈大成叹了口气说道:“李舜臣怨气很大,或者说朝鲜的军兵怨气都很大。” “那不奇怪。”戚继光笑着摇头说道:“李舜臣在大明的时候,就一直说朝鲜军兵现状,啧啧,自从放籍收布以后,本来军兵还有块地种足以果腹,后来连地都没了。” 朝鲜是照抄大明的军制,这军制自然不是那么完美,但跌跌撞撞修修补补也能用,毕竟大明用了两百年也没亡国不是? 朝鲜的军兵也种地,可放籍收布之后,有些军兵不想离开,也会被放籍,因为有人要兼并他们的土地,土地兼并的问题,在朝鲜进一步恶化。 大明有的毛病,朝鲜都有,大明没有的毛病,朝鲜也有。 更让李舜臣、韩克诚这类武将受不了的是,朝鲜朝廷弄了一堆郎骑在他们这些武夫的头上,郎第一条件就是俊美,傅粉妆饰,弄得跟女人一样油头粉面,然后身上还一堆刺青,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倒是样样精通,打仗是一样不会。 戚继光光是听,就已经很愤怒了,李舜臣在经历,肯定会更加愤怒,地位低下也就罢了,还被一群人妖物怪的假男人骑在脖子上耀武扬威,李舜臣不杀李昖,真的真的已经十分理智了! “戚帅!你为何不篡位!”李昖的腿被打断了,他疼的根本睡不着,形容枯槁,看到戚继光的时候,立刻脱口而出,多少有点疯魔了。 祖承训一听大感不妙,现在大军在外,这种挑拨的话,一旦戚继光当真,岂不是要糟? “哈哈哈!”戚继光和陈大成一听,指着李昖就开始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戚继光摇头说道:“我听闻了你的事,伱只想坐享其成,天下没有这种美事,我第一次面圣的时候,陛下在习武,我震惊于缇帅朱希孝的胆大包天。” “大丈夫做事的道理,你大抵不懂,你若是能懂,你就不会从汉城离开了,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京营从来都是陛下的京营,从最开始就是。” 京营人人都认识陛下,陛下每日都要操阅军马,当时北虏尚在,陛下每天操阅军马,给军兵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一根弦儿一直绷着,迟早会断,还是戚继光力主,隔一天操阅一次,但陛下每天都会去,就是不操阅,也会跟军兵沟通。 兵变夺权?戚继光这命令怎么下?陛下往那儿一站,就没人会动手。 祖承训是辽东参将,他就没进过京营,才会觉得心惊胆战,但其实他只要去了京营,就很清楚,京营造反是不可能的,成祖留下每日操阅军马的办法,解决了一个很严重的信任问题,就是皇帝有点累。 这个办法,其实不可能长久,天生贵人,没几个愿意如此这般辛劳的,潞王朱翊镠就是个对照组,潞王听闻皇帝快回京了,立刻马上撂挑子,给皇帝留下了三天才能补完的奏疏,陛下没有怪罪,而是赐了很多万国美人。陛下是个天生贵人,但万历元年王景龙刺王杀驾,敲醒了陛下沉睡的心灵。 “你问李舜臣怎么办,李舜臣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实,你祖宗已经留下了办法,事大交邻,你遇到这些困难,自己跑大明去哭诉,就能破局了。” “给他看好病,就暂且留在义州,等到打完了这一仗,让朝鲜王室上一道奏疏,感谢大明再造之恩,内附大明。”戚继光没有要杀了李昖的意思,这家伙和他的儿子光海君,还有用,大明做事也是要脸面的,朝鲜王内附,没人能挑出理来。 大明要脸,李昖跑去大明哭诉,大明还真的帮忙,不过,李昖本人能不能回到朝鲜,那就两说了,毕竟张居正已经准备好了让他落水。 张居正是个读书人,顶多史书上留下一笔,张居正猜错了皇帝的心思,只能封宜城侯了。 戚继光并没有急于进攻,进攻压力在倭寇那一方。 这一点,他在朝中已经跟大明皇帝说明,但是为了不让类似于李昖指挥韩克诚进兵这种古怪的事情发生,戚继光再次写了一封战报,详细阐述了为何进攻压力在倭寇一方。 因为倭寇必须要消灭朝鲜王室,倭寇秋风扫落叶一样,进攻速度太快,占领的区域内,义军遍地。 黄州、海州、开城、汉城、群山、顺天府、釜山三浦、忠州等等都是义军活跃的区域,而且每个地方都有过万人的义军规模,如果无法消灭朝鲜王室,或者朝鲜王室没有入京都参洛,这些义军就会一直在敌后活动。 哪怕是消灭了朝鲜王室,或者李昖真的跑去了倭国参洛,其实也没关系,大明已经提前废了李昖的王位,他去参洛,是废王,义军依旧能背靠大明天兵活动。 倭寇若是迟迟无法拿下平壤义州,全面攻克朝鲜,敌后义军的活动,就要付出极为庞大的人力物力去清缴,去保证后勤补给。 而戚继光在平壤,摆出了龙门大阵,等着倭寇上门来,朝鲜战场,需要一场大胜,现在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三万五千人,就是全都消灭,对倭寇而言也是伤筋动骨。 战报在海防巡检手中,快速奔向了大明京师,朱翊钧在第二天下午,收到了戚继光的战报。 平壤没有陷落、平壤布防已经彻底完成、龙门大阵已经设立完成、朝鲜王室、大臣已经完全控制在了大明手中、同样,戚继光也再次阐述倭寇的进攻压力,战略主动在大明手中。 朱翊钧收到了一大堆的好消息,乐呵呵的对冯保说道:“平壤没有陷落就好,朕还能下旨,让马林在锦绣山下的阵地向前移动三丈吗?” “额,向前三丈就是大同江了。”冯保有点不太明白陛下的话,没接住陛下的梗。 朱翊钧笑着说道:“宋太宗赵匡义发明了阵图,就是大军行进的时候,什么时候到哪里,要在哪里驻扎,必须按阵图行事,结果水文有变化,驻扎之地在河里,军将又不能违背阵图,毕竟监军的太监会如实禀报,最后就扎营在河中。” 北宋军事行动笑话,把这些笑话写成一本笑林广记,怕是能写一百卷。 北宋重文轻武,真的不怪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黄袍加身,赵大的时候,大宋也是兵强马壮,赵二在高粱河畔,两股中箭不是驴车逃跑,而是率军杀敌,两宋不至于那般被动。 朱翊钧觉得,把朝鲜的一溃千里,归咎到李成桂的头上,多少有点不公平,有些事,是自己不争气,不要怪祖宗,军籍收布法就是他李昖搞出来的,眼下朝鲜的武备不兴,就是李昖的罪责。 朝鲜重文轻武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人都能打赢,他打不赢,肯定是做错了什么。 至于李昖那个问题,戚继光为何不篡位,其实理由很简单的,政权稳定的情况下,戚继光就是想,也做不到,况且他不想。 京营成势的时候,朱翊钧已经长大了。 “戚帅这个瓮中捉鳖的计划,是不是太明显了,连朕都看出来了,能成吗?”朱翊钧看完了战报,有点奇怪的说道:“戚帅要让出大同江下游部分,让倭寇渡江,而后在平壤的西侧,牡丹峰到平壤之间平原,和倭寇决战。” “我要是倭寇,我绝对不去,大明军最厉害的就是火器,我渡江进兵,不是给戚帅喂军功吗?大明军擅长排队枪毙这种事,又不是秘密。” “但不去好像也不行,不去的话就得重兵云集在大同江东侧,防止大明军进攻,那后方的义军活动就无法压制了,到时候被两面包夹,后勤还要被义军骚扰,更是只能等死了,啧啧,戚帅不愧是戚帅,这就是阳谋!” 戚继光在朝鲜战场,打的就是明牌,倭寇的一举一动都得被戚继光给牵着鼻子走,朱翊钧把自己代入倭寇的将领,得到的就只有绝望,明知道是个火坑也必须要往里面跳。 阳谋就是,你看得出来又如何?根本无法破解。 “落到戚帅手里,算他们倭寇倒霉咯。”朱翊钧朱批了戚继光的奏疏,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就是絮叨了一些京师的事儿,总结就六个字,缺钱粮就说话。 朱翊钧刚刚搞掉了南衙帮,抄家抄了二百万银,再加上杀倭寇必然帮帮场子的国姓正茂、海商们,天津州塘沽仓,真的有钱有粮。 杀倭寇真的得到了普遍的支持,江南一些老财主都堵了衙门的门,问朝廷缺不缺钱粮,之前老财主们都还在观望,听闻戚继光都去了朝鲜,那就绝对不是巧立名目,老财主也有血债。 “陛下威武,大明军威武。”冯保笑呵呵的说道,戚继光、李如松、马林就连熊廷弼这些猛将们,都一直在说一个事儿,那就是将领的个人勇武权重在不断下降,已经不再是战场上影响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毕竟排队枪毙的战术得到了普遍的应用,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轰,就是陛下亲临,也能指挥。 但戚继光这种百胜将军,在战场上,对军队士气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所以将领仍然十分重要。 “下章户部,把天津州塘沽仓的粮食给朕看好了!出了问题以通倭论罪,那都是前线军兵的命根子,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再坚强的战士,饿三天,也没有作战意志了。”朱翊钧下这道旨意的目的非常清楚,打仗呢,都严肃点! 平日里火龙烧仓也就罢了,那是贪腐,敢在军粮上胡闹,皇帝一定会下死手,这是通倭,性质不同。 冯保不是杠精,他其实知道,大明军兵饿三天,仍然有战斗意志,因为墩台远侯深入虏营的时候,饿三天也常有,那提刑指挥使陈末,在草原奔波了五年,茹毛饮血都是常事,饿急眼了,都会吃。 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奏疏,是都察院总宪海瑞、李幼滋和礼部尚书万士和、沈鲤联名上书,普及算学教育,在乡试、院试中,加大算学的权重,或者说将算学、数理设为门槛。 奏疏林林总总数千言,将过往科举的发展历程进行了归纳,其实就是在说件事,科举考试一直在趋近于更加公平,隋唐时候,不能人人参加科举,两宋时候,出现了糊名,但两宋七成的官员还是恩荫和举荐,到了大明则是没有功名,则没有官位。 考算学,就是让科举变得更加公平,更好的实现为国选士这一个目的。 海瑞的意思是,造神可以造出诗词天才、歌赋天才,唯独造不出算学天才,算学这东西,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具体的做法,就是所有的算学乡试,都由各省提学出题,类似于会试这样的闭门制度,算学成绩按全省成绩划线,取一个中位数,作为举人及格的门槛,全省秀才的算学成绩中位数,就代表中人之姿,连这个门槛都达不到,就不必做举人了。 “科举制度的改革,哪有那么容易?朕朱批了这本奏疏,恐怕执行的时候,也要出现很多的纰漏,甚至成为某些人舞弊的工具,会试考算学可以,但乡试和院试,容朕缓思。”朱翊钧对这本奏疏有些犹豫。 礼部提出的这一整套的办法,其实就是会试算学考试,向地方的乡试和院试推广。 在京城,在他朱翊钧的眼皮子底下,会试算学考试整体公平,可到了地方,恐怕就会困难重重。 而且这里面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读书很贵,算学很难。 一些寒门出身的学子,都没学过算学,更遑论连门都没有的学子了,考中了举人就是野鸡变凤凰一样的改变,这个时候再补算学,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在算学身上同样适用。 朱翊钧就是犹豫在这里,为了公平推广算学,结果弄出了更大的不公平来,得不偿失。 “有的时候,最难的不是到西天取得真经,最难的是出发。”朱翊钧思索再三,还是朱批了这道奏疏,不是全部准许,而是部分准许,考举人的乡试加重算学的权重,至于考秀才的院试,仍然不考算学。 这是大明现状决定的。 在春暖开的时候,大明皇宫东侧的东华门外,非常的热闹,今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这次放榜,在考前备受瞩目的两个集体的成绩也有了眉目,复读生四百零一人,只有一人入榜,而武后生一百六十人,入榜二十八人。 复读生给皇帝种地换来了再次考试的机会,但复读生没能创造奇迹,因为所有参加复读的举人,都已经考了三次没中,而武后生的表现则格外亮眼,一举将军户出身的进士占比提高到了将近40%! 本身大明军户出身的进士,占比就在30%左右,而这二十八个武后生亮眼的表现,提高了这一占比,某种程度上,这代表着大明文武再次趋近于平衡,不过这中间的意义要留给时间去证明,现在最高兴的事儿,应该是报喜! 朱翊钧站在文化楼上,手里拿着一本进士录,有些感慨,这次的会元第一名,是武后生,算学更是满分第一,独占鳌头。 朱翊钧很欣慰,武后生正在成为大明政坛上一股极为重要的力量,这是万历维新的成果之一。 (本章完) 第729章 贱儒的意思是,朕也行贿? 第729章 贱儒的意思是,朕也行贿? 万历十四年,被皇帝寄予厚望的复读生,只有一人中式,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尴尬场面,而武后生的大放异彩,将军户出身的进士占比提高到了将近40%,这个结果对朱翊钧而言,当真是有意栽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说明一个问题,三次会试皆没有考中的举人,再继续考,其实就没有意义了,三次已经足够排除所有偶发因素,也证明了大明两个极为霸道的机制仍在稳定而有效的运行着,一个就是人才遴选机制,一個就是朝廷纠错机制,至少御史言官,还能发挥出一些本来的作用。 朱翊钧打算停了复读生的政令,也就是种地换考试资格,这条路是错的,没必要继续执行。 万历十四年会试的会元,是军后生,名叫刘晨晓,今年二十三岁,是顺天府北大营军户,但他是个孤儿,换句话说,他是朝廷养大的孩子。 其父亲在万历三年讨伐土蛮汗之战中,牺牲在了青龙堡,而青龙堡的背后是桃吐山,桃吐山的白土,是大明毛呢官厂能能够成功的关键。 刘晨晓的父亲名叫刘自机,是入了伍之后改的名,刘自机牺牲的时候,刘晨晓才十二岁。 刘晨晓的父亲刘自机的身世非常凄苦,刘自机一岁的时候,父亲死于旱灾引发的蝗灾、瘟疫,他的母亲带着刘自机和他的哥哥改嫁,之所以要带着两个拖油瓶改嫁,是那场瘟疫之下,刘自机家里的亲人基本就已经病逝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也不愿意收养。 刘自机三岁的时候,母亲病逝。 至此,刘自机兄弟二人就跟着继父继续生活,继父动辄打骂,最后两兄弟逾墙而走,逃跑了。 刘自机七岁那年,哥哥病逝,留下了刘自机一个人挣扎着活着,七岁,刘自机流落到了宣府,从了军,七岁孩子说是从军,其实就是营里有口余粮,就给了他口饭吃而已,刘自机在宣府的军营中成长到了十六岁,因为弓马娴熟,成为了墩台远侯。 墩台远侯很苦,但赏钱给的足,刘自机奔波了三年,便有钱娶妻生子,甚至在宣府置办了产业,给孩子附了籍,开始上学。 万历元年,刘自机因为骁勇被遴选为了京营锐卒,万历三年,牺牲在青龙堡,其遗骨被运回了大明埋在在西山忠烈陵寝。 刘晨晓是被朝廷养大的,因为他的母亲在刘自机牺牲后,就改嫁了他人,这个母亲改嫁是被逼无奈,因为,老家来人了。 孤儿寡母的恐怖故事:老家的亲戚。 刘自机在老家几乎没什么亲人,但还有个远房的表叔,在刘自机发达之后,这个好吃懒做的表叔,开始偶尔走动,而刘自机死后,这个表叔居然将刘晨晓的母亲赶出刘家,说这位母亲是觊觎他们老刘家的财产。 刘自机的母亲万般无奈下改嫁他人。 然后这个表叔将家产一卷而空,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了刘晨晓和刘晨明两兄弟二人,孤苦无依。 朱翊钧知道后勃然大怒,下令缇骑就是把大明翻过来,也要把这个表叔找到,把被卷走的家产讨回来,经过这次教训后,大明京营的法司不由民间衙门管理,而是专门的军队法司镇抚司衙门管理,并且对忠烈的遗产进行保护,不允许非直系家属继承遗产。 朱翊钧见过刘晨晓、刘晨明兄弟二人,那时候朱翊钧也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当年没把这个远房表叔给剁了,是朕的妇人之仁!”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奏疏,满脸的阴沉。 当年那个表叔卷走家产,这是个民事案子,不涉及刑名,所以不会流放或者斩首,现在朱翊钧有点后悔,当初就应该让权力小小任性一下。 朱翊钧手里这道奏疏,是科道言官监察御史王问卿、吴岳秀二人联名上的奏疏,这本奏疏就一个意思,那就是刘晨晓不能做会元,不仅不能做会元,甚至不能做举人、秀才。 根据远方表叔的供词,刘自机在宣府做墩台远侯那几年,走私贩私,每年要从内地带数百斤的盐卖到草原,而且还给人方便,帮忙商贾指路,是知法犯法,是通虏之罪,如果刘自机通虏的犯罪事实成立的话,那么刘晨晓作为罪人之后,就不得入仕。 这案子甚至都不用查,朱翊钧就知道这是事实,因为是那时候的普遍现象。 墩台远侯是个搏命的行当,刘自机做墩台远侯的目的,也是看重了丰厚的回报,这些个墩台远侯们依靠自己的带的货物,来打造自己的人脉,进而可以深入虏营,而且在追捕的时候,也有托庇之处。 刘自机做墩台远侯,是在隆庆二年到隆庆五年末,那时候朝廷国帑空荡荡,度支只有三个月。 提刑指挥使陈末也干过,朱翊钧听陈末说过墩台远侯的生活。 这件事合情,但不合法,而且决不能合法,合情是因为那时候,没有点灰色的收入,谁愿意去草原上搏命?不能合法,否则就会助长海防巡检走私贩私之风,别说禁阿片了,连正常的巡检都会变成敲诈勒索。 这种事很普遍,比如船东会默认水手上船的时候,携带不超过三百斤的货物,作为自己的行李,其实就是允许船员自己带货,和番夷沟通往来,赚取丰厚的财富,下海可是搏命的事儿,没有厚利,不可能吸引人搏命。 整件事麻烦就麻烦在了这里,不上称的时候,可能只有四两重,但一上称,千斤打不住。 “贱儒就是这样,总是逼朕在最高兴的时候揍他们。”朱翊钧将奏疏揣进了怀里,作为封建帝王,展现封建帝制局限性的时候到了。 这个案子,朱翊钧不打算留中不发,而是选择拉偏架,他打算以刘自机已经牺牲、死无对证为由,认定远方表叔污蔑,强行把这件案子摁下去。 因为不摁下去,这会试中了举人的二十八人,都要被这些贱儒们清算。 至于弹劾的两个科道言官,朱翊钧准备给他们升迁到旧港总督府去,既然如此明察秋毫、秉公办事,到了开拓的桥头堡,一定会有极好的表现! 封建帝制就是这样的局限,皇帝的意志大过律法。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继续办案的时候,收到了一份奏疏,来自内阁首辅张居正,这本奏疏非常非常奇怪,是全楚会馆在万历三年以前,收受贿赂的账目,就是张居正受贿的铁证,由张居正亲自呈送御前。 张居正的意图非常明显了,贱儒既然打算翻刘晨晓这个会元的旧账,张居正也打算翻百官们旧账了,先翻自己的,再翻别人的,他逃不掉,别人更逃不掉。 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张居正在隆庆元年起势之后,就开始收受贿赂,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张居正一共收受贿赂折银高达二十三万两白银,而且还有各色宝物,这部分是不好计价,比如当年王世贞送给张居正的画,宋徽宗的《竹禽图》,光这幅画就得十数万两白银,这幅画在朱翊钧大婚的时候,进了内帑。 朱翊钧还认认真真的研究了一番这账本,他在找戚继光送的波斯美人和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奈何没有。 大明皇帝显得非常不屑的说道:“收了十几年的贿,还没朕赏赐的多!要不是先生不要,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应该挂在先生的书房了,要是查先生贪腐,是不是先从朕查起?大明皇帝也行贿啊!” 朱翊钧每次去全楚会馆蹭饭,可都要带礼物的,而且都是宫里的至宝,太过于贵重的,张居正都是严词拒绝,太金贵了,他张居正还得专门养一群人保养这些至宝。 但这些年,朱翊钧给的赏赐,林林总总远超受贿金额。 政治的第一基本原则,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贱儒这次破坏了基本的规则,刘自机这名锐卒已经牺牲,人已经盖棺定论为大明忠烈,现在非要把当年的旧账翻出来,张居正也打算翻一翻旧账了。 张居正上这本奏疏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要看看贱儒敢不敢跟他自爆! 他张居正是世袭武勋,宜城伯,即便是海瑞来断这个案子,顶多褫夺了他的爵位,他还是首辅,那这些个贱儒当年那些旧账,就可以好好说道说道了。 “下章都察院,告知总宪海瑞和李幼滋,查,一查到底!”朱翊钧将朱批的奏疏递给了冯保,他配合张居正的行动,推波助澜,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昖被李舜臣打断了腿,还在羡慕大明皇帝有个好帝师,还在忿忿不平,别说李昖羡慕,朱翊钧也羡慕自己! “陛下,王次辅有奏疏。”冯保拿出了第二本奏疏,来自次辅王崇古。 “王次辅最近在干什么?”朱翊钧接过了奏疏,询问王崇古最近的动向,这赫赫有名的次辅,最近低调的有点隐身。 冯保俯首说道:“这不是打仗吗?王次辅为了避嫌,就去了西山煤局,他最近在折腾工匠工会,用王次辅的话说,要建立自下而上的监察力量,来纠正官厂在发展过程中的错误,让官厂保持足够的活力,而不是在无序的扩张和自大中毁灭。” 王崇古是反贼出身,这一点举世皆知,而且当年因为俺答汗的兵祸,挟寇自重的旧事,是陛下特赦的罪责,特赦归特赦,但罪名是真实存在的,只要打仗,王崇古就会躲进西山煤局里,专心搞生产。 “啊?工会吗?”朱翊钧眨了眨眼说道:“可别弄成了吸血的蛀虫,这头问朝廷要政策,那头对工匠们敲骨吸髓,党同伐异,让王次辅可得悠着点儿。” “陛下,王次辅是干臣,所以才在自己老巢探索这个经验,亲自盯着呢。”冯保倒不是很在意的说道,是看朝廷想不想,不是能不能。 比如王崇古手下的工会,就是一个三年任期、期满不得再任、三代之内完全避嫌的工会,要工会必须新陈代谢。 朱翊钧打开了王崇古的奏疏,他一看就直接乐了起来,里面是由王谦提供的黑料,《清流名儒风流韵事》又又又一次更新了。 这次的内容非常劲爆,王问卿、吴岳秀在最前面。 作为外室研究第一人,王谦对这些人的黑料一清二楚,没有儿子四十岁才可以纳妾,这条大明律可能约束不了民间,但约束官员还是手拿把掐的,而这两位不符合条件,都是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典型。 “那王问卿居然养了整整七个外室!七个,啧啧,而且居然都不钱!”朱翊钧惊骇无比,这个王问卿居然是京师第一深情,玩外室,一分银子不肯,全靠那张嘴! 王问卿这七个外室本身都是青楼的女子,王问卿用诗词歌赋,用自己的才华征服了这些外室,这七个外室彼此还知道,争风吃醋的戏码,看的朱翊钧目瞪口呆。 “厉害了,王问卿这张破嘴。” 至于另外一位吴岳秀就是名不副实,没有那么秀了,他养了两个,这两个还被原配给知道,已经大打出手了两次,原配打外室,还有一个因此流产,弄得一地鸡毛、狼狈无比。 “怪不得这个吴岳秀要冲锋陷阵,原来是后院起火了。”朱翊钧将《清流名儒风流韵事》递给了冯保郑重的说道:“让三经厂加班加点,朕今天下午就要看到这本书,畅销大明京师!”“陛下放心吧,就是不吃饭,也要印出来!”冯保立刻俯首领命,作为陛下身边的乐子人,他就喜欢看热闹,而且这个热闹还是关于让陛下闹心的贱儒,不得不看,从速从快! 冯保叮嘱着小黄门,反复强调要快!质量要好!而且一定要有插画!图文并茂可是《风流韵事》的最大卖点,而且冯保强调,必须用上最新的画法透视,让画面更加立体、真实。 张居正和王崇古都拿出了自己的办法来,作为帝党的万士和怎么可能不出来洗地? 很快万士和的奏疏就到了,比较让朱翊钧意外的是,万士和的意见是刘自机有罪,但陛下因功特赦,这是八辟的议功,一切的一切都合乎礼法的解决,让贱儒都挑不出毛病来,万士和求得是周全,不留后遗症的周全。 “大宗伯这个法子,不错,下章礼部议功吧。”朱翊钧朱批了万士和的奏疏,这个极端保守派,坚决执行了皇帝的意志之外,还维护了礼法的体面,万士和一向主张:礼法岂是不便之物! 没有万士和,礼部这个家得散。 户部尚书王国光上的奏疏,则是让朱翊钧感到惊讶无比,王国光认为,矛盾的漩涡和中心,贱儒们真正要针对的地方,恐怕不是会元、进士、科举,而是天津塘沽仓的粮草,这头贱儒跳出来吸引目光,那头大火焚烧塘沽仓。 王国光坚定的认为,贱儒们其实不怕现在的二十八个武后生进士,再厉害,他们也只有二十八个,贱儒们怕的是以后,要只知道这才是第一期的武后生,日后这样的武后生会越来越多,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要瓦解武后生这个集体,重点不在武后生个体,而是在京营,只要京营还在赢,武后生就会层出不穷。 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让京营输,大败亏输,这样武后生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而办法也很简单,火龙烧仓就行了。 粮草被烧了是什么下场?问问袁绍,他官渡之战中,得知乌巢的粮草全部被烧毁时,是何等的绝望。 “大司徒的意思是,万历维新引发的权力分配的矛盾,已经进入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而守旧派依旧掌控权力。他们会不顾一切的维护自己权力的稳固,就像李昖要答应小西行长要前往倭国参洛一样,谁当宗主国他李昖无所谓,只要他当国王就行。” “同样,谁做皇帝无所谓,只要他们继续做士大夫就行。”朱翊钧敲动着桌子说道:“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什么都肯做,就像朕一样,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力,可以十四年如一日的操阅军马。” 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哪怕是输给倭寇?” “甚至是输给倭寇。”朱翊钧强调了一遍,大明的贱儒们又不是没干过,逼死朱纨,解散浙江四十一卫所,战船四百三十九艘凿沉、军籍尽散,东南倭患自此变成了大明心腹之患。 李昖干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大明经历过一次。 “缇帅!” “臣在!”赵梦佑俯首说道。 “立刻让陈末带领缇骑两千众前往天津州塘沽,传朕军令,限今日到,全面排查,给先斩后奏之权,火龙烧仓,提头来见!再传军令至京营,调拨三营前往天津州塘沽,限后日到,配合缇骑行动!”朱翊钧做出了十分具体的部署,缇骑三千众,是朱翊钧压箱底的军兵,一次调拨了两千人,而且还调了九千京营锐卒配合。 “得令!”赵梦佑俯首领命。 “下章辽东宁远侯,粮草重中之重,不得掉以轻心。”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在朕手中啃下这块硬骨头!” 朱翊钧再次全面反省了一遍自己的决策,大明军在这场援朝灭倭之战中,唯一能输的可能,就是粮草不济这一项了。 送往义州的粮草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天津塘沽,这部分是意外之喜,绝大部分是大明吕宋总督府、五大市舶司远洋商行船东们赞助的,而另外一部分是运往了辽东,归李成梁看护调运,这是京师原来准备的粮草。 李成梁要是不顾及李如松的生死,自然会麻痹大意,李如松是李成梁最出息的儿子,没有之一。 李成梁非常在乎李如松,甚至派了两万军前往朝鲜给京营打配合,粮草不济这两万军要担起‘自筹粮草’的职责,就是劫掠也要把粮草劫掠到军中,反正大明皇帝对没有归化的地方,并不在乎。 “陛下,贱儒之所以是贱儒,是他们足够贱。”冯保咬牙切齿的说道。 作为内相,能说外廷坏话的时候,绝不说好话,但冯保是真的有点生气,因为连东南那些老财主们都想着,灭倭去不了战场,但能帮帮场子,堵着衙门要认捐,大家都想赢,但这些贱儒在拖后腿。 王国光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这些贱儒绝对能干得出来。 文渊阁内,张居正收到了陛下的圣旨,他看了半天,笑着对王国光说道:“陛下,当真是,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陛下的安排非常的周全,事实上,在王国光的奏疏之前,陛下已经下旨对塘沽仓粮草抓紧时间排查。 “就是塘沽仓火龙烧仓,又如何!”王国光给奏疏贴上了浮票,颇为自信的说道。 “哦?何解?”张居正好奇的问道。 “国帑老库还有七百万银,火龙烧仓,也可以扑买足够前线使用的粮草。”王国光笑着说道:“当然,能省钱还是要省钱的,大明国帑内帑,没有一分银子是多余的!” “大司徒所言有理。”张居正笑了笑,正如王国光所说,想让大明京营在朝鲜败北,恐怕没那么容易,大明有太多人想要戚继光赢了,从辽东到旧港宣慰司,从嘉峪关到大阪湾守备千户所,全都希望戚继光赢。 贱儒,不过跳梁小丑而已。 一道道政令引起了轩然大波,首当其冲的就是张居正的自爆,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要都察院翻张居正旧账这件事,引起了朝臣们的激烈反对,很快就形成了共识,谁查张居正受贿,谁就是在和大明百官为敌,谁就是在颠覆大明江山社稷,奏疏如同雪一样飘进了通和宫内! 总不能什么都查吧,万一查出点什么呢! 海瑞次日进宫,面奏陛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陛下收回了成命,将张居正自爆的奏疏送回了文渊阁,张居正是大明第一位提出振武的内阁首辅,而且他用自己,为军兵的后顾之忧,保驾护航。 相比较朝鲜,搞一群郎,踩着打仗军兵的脸耀武扬威,大明就好太多太多了,现在的大明,配得上他强悍的战力。 至于军后生们父亲有没有什么问题,便没人去讨论了,都是无可奈何、都是权宜之计。 王问卿、吴岳秀的《风流韵事》很快就成了京师最大的热点,所有人都在讨论着王问卿的手段,这风流韵事上记录的这些言官,当真是颜面扫地,平日里自诩清流,结果腚下面一堆的烂事。 最关键的是,这不是王谦在诬告,诬告是要反坐的,《风流韵事》上面有二十名言官,这些言官能言善辩,要是被污蔑的,王谦早就被弹劾了。 塘沽仓那边一切良好,并没有人试探,皇帝在这方面有点料敌从宽了,贱儒们又不傻,围绕着科举进士额员跟陛下斗一斗,那是规则之内的斗法,属于内部矛盾的内部斗争,不稀奇。 可真的破坏军用,九族之间的羁绊,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要一动不动两刻钟吗?”朱翊钧罕见的换上了十二章的衮服,看着皇叔朱载堉问道。 朱载堉摆动着他的法器,左看看右看看说道:“是的,只需要两刻钟,相比较之前四个时辰才能潜影,新的办法,只需要两刻钟就可以了。皇后千岁,其实可以淡一点妆容,陛下以为呢?” 朱载堉修炼了摄魂术,虽然还没有大成,但已经足够用了,他手中一尺见方的摄影机,就是他的法器。 摄魂术是那些老学究对摄影术的批评,朱载堉已经找到了清洗碘化银的溶液,就是最普通的食盐,浓热食盐水可以清洗掉未曾潜影的碘化银。 朱载堉要给皇帝和皇后拍一张合照,王夭灼和朱翊钧都是朱载堉的晚辈,朱载堉看着他们长大。 王夭灼显然很重视这次的画像,妆容有点浓艳了。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娘子,这妆容好看的很,就是这银版显影法,是黑白的,浓妆显影不好,是摄影机的问题。”朱翊钧笑着对王夭灼说道:“天生丽质,不必刻意妆容,亦能艳压群芳。” “臣之错。”朱载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法器,整个世界就这么一台,他亲手做的,但总不能是陛下说错了,所以是他朱载堉的错,他不够努力。 “真的吗?”王夭灼看了看那镜头的方向,有些不确信的说道。 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在咱心里,娘子是最美的。” 王夭灼才二十三岁,远不到人老珠黄的地步,浓妆,反而有些刻意,但朱翊钧看了风流韵事集,多少也学了点油嘴滑舌。 拍摄进行了半个时辰,朱翊钧拉着王夭灼的手,拍摄了第一幅人物像,朱翊钧的手里拿着一本《矛盾说》,王夭灼手里拿着一本《算学全集》。 拍摄结束后,朱载堉带走了整个暗室,他需要在暗室内,完成了修饰,修饰是必然的,整个拍摄两刻钟,陛下肯定要眨眼,也要有些轻微的动作,部分地方需要手动修饰,修饰到完美的程度,才是定影,水洗晾干后,进行了装裱,将其密封在了黄梨木的相框之中。 第二天,朱载堉才确定影片达到了自己的效果,将画像呈送到了御前。 “啧啧,分毫毕现。”朱翊钧站在这相片之前,分子级像素之下,当真是栩栩如生,当然手工的美颜,不影响整体效果。 技术进步,仍然在影响着大明的方方面面。 (本章完) 第730章 攻入顺天府,让皇帝俯首称臣! 第730章 攻入顺天府,让皇帝俯首称臣! “摄魂术。”朱翊钧看着自己这第一张相片,拉着王夭灼说道:“咱们大明士大夫们叫他摄魂术,比较有趣的一种说法,迂腐守旧,固执己见表现的淋漓尽致。” 朱翊钧对这个相片很喜欢,顺便骂了骂大明的士大夫们,贱儒们见到摄影机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王夭灼倒是对摄影机非常好奇。 谣言的开始,是技术不成熟导致的。 之前的摄影机曝光需要长达四个时辰,才能蚀刻,而且非常的模糊,因为光影的变化,让最后的成像,有些光怪陆离,比如有一个比较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士大夫,就让朱载堉给他拍了一张。 结果拍完之后,旁边多了一个人影,这個人影比人短小,而且比较扭曲,这个士大夫以为是鬼影,整日里吓得寝食难安,认为摄影机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坚认为有脏东西跟着自己,为此吓得整日里惊惧,直接吓出一场大病来。 士大夫之间就流传出了摄魂术这种说法来,说摄像可以摄取人的精气神,三魂六魄,轻则大病,重则殒命。 谣言的广为流传,则是士大夫不满格物博士们,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和优待,虽然格物博士一再证明,自己对得起这份青睐和优待。 大明士大夫的迂腐守旧、固执己见,有一部分是因为对新生事物了解不足导致的,但有些人则完全不是如此,那些贱儒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睁着眼说瞎话。 “确实好看,看得出皇叔精雕细琢了一番。”王夭灼十分随意的指出了几个修改的地方,这是皇帝没有发现的,朱翊钧看了半天,都没看出哪里修改过,但王夭灼一眼就看了出来。 朱翊钧对这种事一向不是很在意,如果一两白银,少了一分,朱翊钧只要看一眼,就会发觉,但是这相片上有些细微的修改,就无所谓了。 “朕对林辅成、李贽这些意见篓子,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们对权力的异化,讨论的不够充分,浅尝辄止,虽然大臣们告诉朕,保定府游记,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毕竟连晋党的嫡系,范应期都住进了解刳院之中。”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其实先生对权力的异化,讨论更加深入。” “朕大致总结了下,就是几个方面,第一方面是同理心,设身处地的、感情注入的共情能力,会随着掌握权力越深、掌握权力的时间越长,而越发的变得冷漠、无情,把所有事情都当做是理所当然,这对当权者是极为危险的。” 掌握权力的时间越久,人就会变得薄凉寡恩,这是一种必然,没有人可以幸免的一种变化,因为始终在制定规则,会越来越倚仗规则,逐渐变成一块石头,觉得天下一切的一切,都是要符合规律、规则,就像是机器一样,按照规则和纪律运行。 任何不符合规则的事情,都要彻底打倒,成为一架冷漠的政治机器。 虽然张居正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一个字提到过道爷,但字字句句不离道爷。 道爷晚年的怠政,大抵就是这种圣人无情,失去了年轻时候的锐意进取,这种同理心的沦丧,人就会变成权力的奴隶,被权力所异化,这种异化就是绝对的、极端的儒家那一套,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 老百姓不体谅朝廷的难处,难道就要毁堤淹田逼着百姓改稻为桑?这显然不是理性,是异化。 就像是阿片不断对人异化,让人失去了抑制疼痛的激素,哪怕是血管在体内流动,都像是蚂蚁爬一样的难以忍受。 同样,掌握大权日久,权力对人的异化就越严重,只需要下命令就可以为所欲为,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想法,长此以往,自然而然会不再理解他人的需求,设身处地为他人思考的能力会彻底丧失,因为只需要命令就可以获得。 朱翊钧没有这种‘理性’,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在科道言官攻讦到了墩台远侯的时候,朱翊钧一点都不理性,直接下令把两个家伙扔到了爪哇岛,跟大鳄鱼龇牙去了。 哪怕是刘自机真的带了盐去了草原,在忠烈后人这件事,朱翊钧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试探。 “没有同理心之外,则是狂妄和傲慢。”朱翊钧说起了异化的第二重境界,这种狂妄和傲慢,即:我就是规则、我就是律法、我就是逻辑、言出法随、天下莫敢不从,我就是绝对正确的‘朕与凡殊’,自己自认为自己是圣人,不再是凡人。 犯病最严重的无疑就是明堡宗朱祁镇了。 “权力的异化,危害最大的就是迂腐,无法接受新兴事物和新的观点,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的,是世界错了。”朱翊钧简明扼要的阐述了最大的危害迂腐。 迂腐就是沉溺于‘朕与凡殊’的叙事中,构建出一个脱离实际、全靠臆想、绝对虚妄的泡沫世界、地上神国,具体表现就是当权者的一厢情愿,不正视现实,罔顾现实的指鹿为马,让自己所领导的组织、社会、江山社稷,缺少新的前进动力。 站在过往的经验和功劳簿上,不断地重复着过去发生一切,阻碍生产力的发展。 这就是权力异化的最大危害,迂腐造成了政权的腐朽。 权盛者摧,功高者隳。 朱翊钧乐于接受新鲜事物,无论铁马还是摄像机,他都没有那种古板的迂腐,他积极拥抱这些新的变化,积极推动甚至是主导生产力的发展,让大明获得新的前进动力。 这是很危险的,历史告诉朱翊钧,这可能对他的皇位形成颠覆性的冲击,但朱翊钧无所谓,大明变得更好就足够了。 朱翊钧亲自摄像,破除了摄魂术的谣言,又开始了每日的忙碌,黎牙实是费利佩的使者,是世俗官,而伽利略是个学者,反对宗教,大明唯一能公开活动的传教士,只有利玛窦。 但利玛窦的传教并不顺利,在大明腹地,他不被允许传教,而在草原上,利玛窦的传教更是一塌糊涂,已经狼狈的回到了京师,继续研究《道藏》去了。 大明拒绝传教士,其实是拒绝泰西教士们的思维方式,泰西的传教士的行为方式,最大的问题就是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思维,这是被大明所抵触的。 泰西人做什么事儿,都是一股子宗教味儿,你不可以不赞同我,你如果不赞同我,就是异端,就要彻底消灭,这种思维方式,对于大明而言,就像是有毒一样。 我过我的日子,你非要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那就会被抵触。 大明只喜欢泰西的算学,因为现在大明的算学,称不上是天朝上国式的领先。 朱翊钧的目光看向了朝鲜战场,戚继光已经布置下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阵,摆出了明牌,逼迫倭寇在平壤,跟大明军进行第一阶段决战。 而此时在大同江的东侧,倭寇已经集结了四个军团,人数高达7.7万倭寇,12万的郎协,就是由朝鲜人构成的协从军,这十二万的郎协,被之前朝鲜国王养出来的郎所统领。 这些郎在战争之前,骑在朝鲜军兵的头上为所欲为。 现在这些郎依旧骑在穷民苦力的头上耀武扬威,没有任何地位上的变化,他们甚至没有任何道德上的负担,这也就是李舜臣、韩克诚等人,对这些郎恨到咬牙切齿的原因。 规模将近二十万的倭寇、郎协,正在等待着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福岛正则,下令发动对平壤的总攻。 无论怎么讲,二十万对七万,优势在我! 大明方面只有京营四万,平壤守军两万余,再加上两个辽东步营六千人,大明方面账面上的实力,总共就只有七万人。 二十万对七万,而且倭寇还挟大胜的士气,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优势。 “郎协们已经在叫嚣着要攻入大明顺天府,逼迫大明皇帝俯首称臣了。”小西行长端坐在叠席上,看向了另外三个军团的军团大名,叹了口气说道。 盲目自信、自大、浮躁无比,就是眼下大同江东岸的氛围,这种氛围,让小西行长非常不安,毕竟郎协蠢,小西行长不蠢,骄兵必败的道理,小西行长非常清楚。 而且小西行长率领的第一军团已经抵达大同江畔二十多日,和大明军大小战役,碰撞了二十一次,几乎每日一次碰撞,但到现在为止,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团,连一个大明军的人头都没砍下来。 大明军除了保持着全胜的战绩之外,还保持着零伤亡的战绩,这对倭寇的士气打击,非常巨大,现在斥候已经无法派到大同江西岸,连大明军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现在可以从下游渡河。 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口袋阵,等着倭寇跳火坑的口袋阵,小西行长看了出来,但他无计可施。 小西行长真的不是郎协,狂妄到让大明皇帝俯首称臣的地步。 “织田信长已经第三次下令,让我们回到汉城了。”加藤正清眉头紧蹙的说道:“织田信长在过年前,就曾经下令,不要让我们越过临津,不要进攻开城,打到汉城位置,依托临津江、汉城构建第一道防线,并且把主要兵力用于维持后方稳定之上。” “用关白的话说,就是死也要碰掉大明一颗牙,这样一来,大明朝就不会轻易进入我们本土了。” 织田信长在拖远征军的后腿,接连几次大胜之后,前线的远征军已经不再接受织田信长的指挥了,对织田信长的警告命令,根本没有任何执行的想法。 按照织田信长的战略规划,打到汉城就是胜利。 在临津、汉城、忠州、釜山建立四道防线,利用防线消耗大明军的锐气和力量,无论如何要崩掉大明一颗大门牙,无论如何要给大明造成重大伤亡,不让大明进一步进攻倭国本土。 如果执行关白的命令,此时的九大军团,应该在驱赶着朝鲜的穷民苦力,大力营建城防,来应对大明的攻势,按照织田信长的规划,大明在消灭掉入侵朝鲜的倭寇后,根本无力进入倭国,只能和倭国议和,这是最好的结局。 但军队不听织田信长的话,倭国下克上的风气,非常普遍。 “要不我们留下郎协,偷偷撤军,回到汉城?郎协十二万,够大明军杀十几天了,咱们趁机回到汉城构建防线如何?”福岛正则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主意,让郎协殿后,倭国的武士撤离战场,回到汉城。福岛正则十分确信的说道:“要打你们打,反正我不打,那大明军不是人力能抗衡的,他们的火器很厉害,光是火炮就有千门之多,无论是怎样的冲锋,都会被大明军的火炮覆盖,而且,他们的火铳比我们的铁炮打的远,打得准,锦绣山下的冲突,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到现在,大明军都是零伤亡。” 福岛正则赶到这里,本来还在叫嚣,一看战绩,立刻就清醒了起来,这都是自家的武士,少一个,都是损失。 “入朝以来,每一战都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郎协跑得比我们快。”小西行长十分确定的说道:“别的不会,但朝鲜军队的确非常善于逃跑,而且我们回不去了,要么打下平壤,要么死在平壤。” “战争从来都不是儿戏。” 入寇朝鲜,本身就是在激烈内部矛盾、高压之下,不得不进行的赌国运的行为,倾巢而出,倾尽全力,只要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而违背织田信长命令,从汉城继续向西进攻,这本身还违反了织田信长的命令,走到这一步,只有继续走下去。 此刻,在大同江畔的所有倭寇,都是赌赢了、而且是大赢特赢、赢红了眼的赌徒。 “撤军?哪怕是郎协跑的没有我们快,我们就必须要告知我们的武士们,我们撤军的理由,关白的命令看起来是个好理由,但我们违背了关白命令,私自向平壤进攻,这个理由就不成立了,那么我们一直掩盖的真相,就会被所有武士们知晓。”小西行长具体解释了为何不能撤军的原因。 一旦撤军,一直被隐瞒的大明军强悍战力,就再也无法隐藏了,这个真相,一直被小西行长所封锁,他也减少派出的斥候,防止未战先怯的事情发生,同时他在大力宣布:歼敌一亿,大明军不足为虑! 加藤清正面色严肃的说道:“一旦撤退,我们将迎来大溃败,和朝鲜人一样的溃败,看起来,是进是退,是可以选择的,但其实,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进,死中求生。” 不退还能打一打,至少现在士气可用,一退,吊着那口气就散了。 “我们也可以不渡江,就留在这里,等待大明军主动进攻,这也是以逸待劳的办法,而不是渡江,把战场的主动完全交给对方,然后我们鼓噪声势,说大明军畏惧我们强悍的战力,在跟我方议和。”福岛正则给出了另外一种规划,在进或者退之间,选择或者。 福岛正则选择了阴谋诡计,就在这里不进不退。 大明似乎没有主动进攻的打算,这是个极好的消息,制造一种议和的风力,无论朝鲜地面的所有势力是否相信,只要大明朝廷信了就行。 就像是朝鲜的倭寇没有听从关白命令一样,打破信任,就是整个阴谋诡计的核心逻辑。 小西行长叹了口气说道:“你的主意真的很好,本来应该有些效果,但大明皇帝把所有在大明活动的倭国商人,全都杀了,而朝鲜王公贵族也被大明给软禁了,大明皇帝提前预判了你的想法,大明只会听到来自大明军的声音,我们制造的风力舆论,没有任何效果。” “最重要的是,戚继光征战这么多年,大明皇帝从没有干涉过戚继光的具体作战。” “而且,我们没有时间了,朝鲜那些流寇的活动,影响到了后勤补给,我们的粮草连半个月都坚持不了。” “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进攻。” 小西行长作为倭国内乱中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对戚继光有些不屑一顾的,他总觉得觉得,当初他若是在浙江,戚继光只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但他跟戚继光一接战,就立刻陷入了绝对的被动之中,战略、战术上的绝对被动。 明明已经看穿了戚继光的所有谋划,但,就是没有破解之法。 “想来,能死在戚君手中,也是一种荣幸吧!下令,明日早上饱食后,渡江,进攻平壤!”小西行长深吸了口气说道:“诸位,逃跑无用,唯有齐心协力,方有生机!” “必胜!” “必胜!”几个军团的大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疯狂,齐声喊道,他们心里抱有一份侥幸,万一,万一大明军没有那么强呢? 倭国的下克上普遍存在,战场上逃跑,他们这些大名不肯剖腹自尽,自然会有人帮他们介错。 一旦正面击溃了大明军,那么进入顺天府,让大明皇帝俯首称臣,也不再是个梦了。 而此时的大同江畔,戚继光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对着李如松说道:“李总兵,伱说倭寇何日发动总攻?” “郎协在外围,千里镜可以看到,郎协的营中,已经升起了炊烟,进攻就在明日。”李如松勒了下缰绳,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 “然也,明日倭寇就会发动总攻。”戚继光又问道:“他们会如何进攻?” “春天大同江水浅,可以徒步过来,我判断,他们会让郎协在长津渡口渡河,吸引大明军、平壤守军的注意,而后倭寇本部从更下游的羊角渡口渡江,羊角渡水更浅,距离牡丹峰极远,不能半渡而击。”李如松又看了一下大同江,十分肯定的说道。 “然也,倭寇必然以郎协吸引我军注意,在我们应对郎协的时候,主力从羊角渡渡江。”戚继光又问道:“若是你是主帅,你如何应对?” 李如松郑重思索了片刻说道:“按兵不动,在西门七星门与倭寇决战!最大程度上,发挥我军的火力优势,杀伤敌军。” “嗯,走吧。”戚继光勒了下缰绳,看了眼倭寇的大营,他的面色颇为平静,根本没有大战前的紧张,作为带兵出征的平倭大将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相比较嘉靖年间平倭的跌跌撞撞,现在,戚继光有信心拿下完胜,这不是傲慢,是对大明军的信任。 “戚帅,若是你会怎么应对?”李如松拍马追上,大声的问道。 “就你说的那样啊,你的应对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戚继光笑了笑,拍马而走,向着平壤而去,在倭寇裹足不前的时候,大明军完成了对平壤的换防。 “啊?戚帅也是这么想的吗?”李如松眼前一亮追问道,他很需要戚继光的认可。 小西行长真的是善战的良将,那么他就不该给大明京营换防的机会,就应该趁着只有骑营在平壤附近布防的时候,倾尽全力,殊死一搏。 在朝鲜守军开城门投降,小西行长害怕有诈没有进入的时候,就已经输了,就他倭寇有援军,大明军没有? “你很强,倭国那些吹上天的大名们,摞一块都不是你的对手。”戚继光称赞了李如松,到了朝鲜战场之后,戚继光发现,其实自己不来,把战场完全交给李如松就可以,他已经逐渐成长为了帅才。 只不过皇帝特意叮嘱了戚继光,防止李如松做先登,李如松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李如松进攻平壤的时候,就下了马,带着军兵冲上了平壤城头,成了先登的一员。 次日的清晨,天蒙蒙亮,就像李如松说的那样,郎协开始在长津渡渡口渡河,这个渡口水流很小,刚刚没过了膝盖,三月的早晨还是有些寒气,但是这些郎协,在郎们的逼迫下,不得不开始渡河。 这些郎们别的本事没有,督战、斩杀逃兵,从不心慈手软。 戚继光则看着城头飘起的两个热气球,这两个热气球是丝绸做的,是大明皇帝拿到战场的试验品,作为瞭望塔使用,有绳索拴着,也飞不了多远,因为有风,热气球在空中晃动的幅度很大,但足够瞭望敌情了。 大明军的军阵非常的奇怪,只有薄薄四排,但是战线拉的很长,每个人都是肩并着肩,几乎是紧紧的站在了一起,这是大明的新战术,线列战术,步兵的第一排是虎蹲炮,整整五千门虎蹲炮被摆放在了步兵的最前面。 这次作战的主要武器是火器。 大明皇帝给的太多了,还有四千门虎蹲炮没有铺在战场上,不是没有火药,也不是要节省,单纯就是战场摆不开了。 在军阵的后方,是大明的火炮,城墙上是沉重的十五斤火炮,可以打开弹,而九斤的野战火炮则在步兵阵线的后方,九斤火炮被安装在了偏厢战车上,等待着命令。 大明军早已经准备好了,敌人开始进入视线。 首先进入千里镜视野的是一群老弱病残,这些都是朝鲜的百姓,他们被郎协驱赶着来到战场送死,抵挡第一波火力。 戚继光没有放下了千里镜,而是举起了手,他身后的牙旗翻转,开始快速挥动着,城墙上的火炮开始装弹。 戚继光看着这些老弱病残已经进入了射程之内,放下了手臂。 十五斤火炮重达四千斤,填装火药15斤,炮身长达一丈一尺二分,发射的开弹径高达四寸,是一种不方便移动的守城使用重型火炮,开弹的有效射程为一千步,在戚继光放下手臂时,火炮的火捻被点燃,几乎是同时,火炮的轰鸣声在城头响起,在剧烈的爆鸣声中,城头上硝烟弥漫,而春风将硝烟缓缓吹散。 四十门十五斤火炮发射的动静,可谓是地动山摇,剧烈的爆鸣声,甚至惊动了远处山林中的飞鸟,无数的飞鸟向着天边飞去,逃离战场。 而开弹在空中旋转着划过来一条弧线,反射着清晨的朝阳,飞向了那群郎协,开弹飞到郎协的头上,凌空爆开,在爆炸之中,无数的铁蒺藜呼啸着射向了没有甲胄的郎协,爆发出了阵阵的血雾,惨叫声就像是在所有人耳边回荡着。 戚继光再次举起了手,等待对方在爆炸中恢复了勇气和阵型的时候,戚继光的手再次放下,开弹再次发射。 如此反复了三次,郎协终于停止了进攻,而是在火炮的射程之外停下了脚步,郎协此时没有溃散,不是士气旺盛,而是身后那些郎们,会杀死逃跑的人。 戚继光没有下令进攻,而是在等待着,他要消灭的是倭寇,倭寇的主力已经在羊角渡完成了渡河,正在进入战场。 (本章完) 第731章 戚继光的葫芦里,卖的是火药 第731章 戚继光的葫芦里,卖的是火药 大明的开弹的发明已经无法考究,因为大明火器名目繁多,也因为儒学当道的情况下,多数工匠都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姓名,这是一种悲哀,工匠社会地位低下,足以改变战场格局的发明,却只在青史上留下了一句:盖传自前代而兵家颇秘之。 但开弹的大规模应用,是在三边总督翁万达的手中。 嘉靖十七年,安南国莫登庸父子篡位称帝,大明举大军意欲讨伐,两广总兵仇鸾为征南将军,兵部尚书毛伯温为总督军务,两广总督张经为总督,翁万达为征南副使,陈兵镇南关,准备南下,这里的张经就是在浙江打赢了倭寇,反而被朝廷冤杀的南京兵部尚书张司马。 莫登庸父子投降后,翁万达任三边总督,总督宣府、大同军兵,多次击溃俺答汗的来犯,铁裹门鏖兵、鹁鸽峪血战、阳和退顽敌、曹家庄大捷,翁万达都击退了俺答汗。 翁万达主持边方,俺答汗是露头就要挨打,和大明冲突,无一胜绩。 督边六年,翁万达升任兵部尚书,嘉靖二十八年,翁万达父亲病逝,当时朝中有大臣以‘金革之事不避’为由,请嘉靖皇帝留任翁万达,嘉靖皇帝应允,而朝中言官以祖宗成法为由,攻讦翁万达恋权不去,翁万达三请致仕丁忧。 这里的祖宗成法,就是正统七年,明英宗朱祁镇的圣旨:凡官吏匿丧者,俱发原籍为民;正统十二年朱祁镇再下旨: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 在明英宗之前,父母亡,大臣被皇帝夺情才是常态,到了明英宗之后,不丁忧是大逆不道,是恋栈,是无父无母的奸佞小人。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听说翁万达回家了,立刻兴兵南下,溃古北口南下,围困都城。 翁万达在朝廷的时候,俺答汗被翁万达压着打了六年,而翁万达刚走,俺答汗连大明京师都围了,翁万达在跟北虏的冲突中,开弹第一次得到了大规模的应用。 翁万达大量使用毒火飞炮,毒火飞炮用熟铁造,是一种臼炮,地上挖沟渠放置,上阔下窄,炮弹卡在中间,飞炮所用炮弹,不是实心而是空心,装火药五两,点火、大砲先响、将飞砲打于二百步外、爆碎伤人。 翁万达在毒火飞炮的基础上,发明了雷飞炮,改良了毒火飞炮的诸多缺点,对炮弹进行了进一步的优化。 万历三年,戚继光在雷飞炮炮弹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个木质延时引信,延时引信是个木盘,装在炮弹的底部,上面有十二个刻度,代表着引信燃烧的时间,最远射程为十二里,随着射程的改变只需要旋转一下,就可以定时引爆。(390章) (开弹剖面图) 延时引信的出现,让雷飞弹,也就是开弹的可靠性大幅度增加,而且有了各种各样的开弹,西瓜炮、飞云霹雳炮、飞催炸炮、鑽风神火流星炮等等,可谓是百齐放,开弹的发展极为迅速。 戚继光很喜欢对军械进行改良,在嘉靖年间平倭的时候,就改良了鸟铳、火箭、虎蹲炮,后来戚继光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改良和发明,相继弄出了平夷铳和延迟引信等等,不过他觉得他弄这些都是小发明,真的说影响战局,还得是格物院的改良。 戚继光曾经和李如松在京营骑营火炮装配问题上,产生过巨大的分歧,因为彼时装填九斤火药的火炮就高达四千斤,需要十二匹马去拉动,而且非常考验地形,这严重影响到了骑营的机动性。 但现在大明使用的所有九斤火炮,其重量只有1500斤,只需要四匹马就可以拉动,而且炮手数量降低到了十人,而不是之前的十五人,格物院对火炮减重,大大的增强了九斤火炮的机动,让九斤火炮成为了可以常规使用的野战炮。 万历维新的一切,都造成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大明在援朝战场上,拥有了代差优势,大明已经进入了火器作战的时代,而倭寇仍然是以冷兵器为主。 小西行长在集结,他没有千里镜,但还是站在高处观察了一下大明军的阵势,他看不懂大明的阵仗。 “不是说戚继光用兵如神吗?大明占据了地利,本来守城会更加轻松,可是戚继光却把军兵调出了城外,调出城外也就罢了,他居然把军阵拉的如此漫长,只有四排的阵地,只要冲进去,将其撕裂,岂不是完败?”小西行长有点搞不清楚,戚继光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戚继光的葫芦里卖的是火药。 倭寇享大福了,大明从冷兵器到全热兵器转变的第一战,由倭寇领略其风采。 “平壤西侧的平原紧邻大同江,这里村庄和农舍以及沟渠,星罗棋布,其实并不适合冲锋作战,比较狭小的战场,让狂妄的戚继光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才会出城。”加藤清正也不懂为何是线列阵,给出了自己的理由,戚继光对自己过往战绩足够骄傲,有点自大。 在这個年代,断兵相接,是必然的,这种只有四排的厚度,被撕裂的后果是极为可怕的,在小西行长看来,只需要让郎协在前面吸收足够的铅子,倭寇只要冲到大明军面前,这一仗就胜利了。 “我要是戚继光,一定会半渡而击,现在我们已经完全渡江,人数巨大优势之下,我不信他戚继光还能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改变结局!”福岛正则叉着腰大笑了起来,指着大明军的方向,大声的说道:“如此优秀的军士,交给一个狂妄的将领,简直是浪费!” “戚继光难道不觉得可耻吗!帝国将最强的军队交给了他,他却如此的浪费!” 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福岛正则说的都没错,因为他们没有见识过全火器作战,别说他们没有,整个世界,都也没有这种见识。 万历十四年三月初三,初春的朝阳撒在了七星门外的平原上,已经顺利完成渡江的倭寇,在战鼓声中,开始倾巢而动,像潮水一样扑向了七星门,顺利渡江、挟大胜士气的冲锋,看起来一往无前,喊着‘必胜’的倭寇们、郎协冲向了线列步兵。 率先开火的是四十门十五斤火炮,而后是二百门九斤火炮,二百四十门火炮齐射的场面,惊天动地,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而火炮激射的弹丸,在战场上横行无忌,在一千步到八百步的距离,重型火炮鸣炮两次,是开弹的屠杀,在八百步到五百步之间,是实心弹的屠杀,因为实心弹的贯穿和弹射,对战场和队形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如同海浪一样的第一波次冲锋,又如同退潮一样的后退,第一波超过万人的冲锋,退潮的时候,只有不到五千人撤出了射程。 “火炮的密度有点大,下次提醒陛下,要少给点火炮,本身都摆不下了,后勤补给压力也大。”戚继光用千里镜观看着战果,对于死人,戚继光早已经看习惯了,他更喜欢看到敌人倒下,而不是自己的战友躺在自己的怀里,将妻儿托付给自己的场面。 火炮的密集程度太大,以至于大明步营有点无事可做,第一波次的冲锋就已经结束。 步营整装待发,然后就看到了被炮兵击退的冲锋,步营军兵甚至露出了一些迷茫,将军们动员的时候,可是说这是第一次决战,是血战,是硬仗来着。 陛下的恩情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小西行长呆滞的看着郎在战场上斩杀着逃兵,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一个万人队的冲锋,就这么被大明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大明的火药难道不要钱吗?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对大明也是如此才对。 其实这和大明产能过剩有关,大明老君洞熬硝一年只能提供五十万斤火药,但大明每年要从西洋购买超过两百万斤的咸砂,这些咸砂就是硝石,主要是给船只压舱使用,都是顺带的货物,如此巨量的火药,每年生产出来,除了训练,没有大仗,就只能存储起来。 皇帝有点火力恐惧症,又不肯削减火药生产量,现在终于有了倾泻的地方。 小西行长再次下令冲锋,第二波次除了郎协驱赶朝鲜俘虏之外,小西行长的军队也同样加入了第二次冲锋,这一次,是三路齐头并进,气势如虹,锐不可挡的气势,在第二波次冲锋之后,第三波次紧随其后,分散前进,不给大明军火炮逞凶的机会。 散开冲锋是行之有效的,倭寇终于进入了线列阵五百步之内,在五百步到一百步之间,则是虎蹲炮的射程范围,战场上虎蹲炮摆放了整整五千门。 虎蹲炮最大的特点是三十六斤,人可以背着移动,这东西的优点不计其数,最大的缺点就是威力有点小,项短药少,子重,发出无力,不堪用。 为了改变这种威力小的缺点,大明格物院联合军器监进行了改良,虎蹲大炮出现,重量增加到了四十九斤,能装两斤八两火药,威力倒是足够用了,但又太重了。 要知道虎蹲炮最大的优势就是重量轻,便于携带,近五十斤的重量,就得两个人抬着,行进不便。 万历九年,新的虎蹲炮出现,重量仍然是三十六斤,但填药量增加到了十二两(450g),一个骡子车可以拉两门虎蹲炮及其所需要的火药、炮弹。 虽然还是叫虎蹲炮,但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了,虎蹲炮齐射的场面,让整个大明军的阵地笼罩在了硝烟之中,同样无数的弹丸激射而出,飞向了敌人,熬过了重型火炮的倭寇,没有机会感慨劫后余生,迎接他们的是新一轮的火炮覆盖。 小西行长再次将第四波次的两个万人队扑上,倭寇已经几近疯狂,只要能够和大明短兵相接,薄薄的阵型被倭寇刺破,就可以获胜,只要能够突破对方的火器覆盖,就能获得胜利! 现在战场上有四万五千人在冲锋,漫山遍野,惊涛骇浪一样扑向了大明军,火炮还在响起。 一百步内是火枪的范围,首先开火的是平夷铳,大明军兵不是很喜欢平夷铳,平夷铳是精准火器,专门点名敌人的披甲兵,这东西不是不好,是因为贵,一把平夷铳,等于五把鸟铳,听说为了把平夷铳列装大明京营,陛下都要节俭到吃光饼的地步了。 吃军粮光饼,是为了展现皇帝和前线军兵同甘共苦,但,这东西的确很贵。 平夷铳在战场上布置了两千把,很快鸟铳开始不断地响起,戚继光眉头紧蹙的看着战场,不是线列阵的效果不好,而是太好了,敌人就像是割麦子的麦子一样,一片一片的倒下。 这是线列阵第一次应用到战场上,陛下戏称排队枪毙的战术,其实一直没有操典,确定操典、训练、全火器作战,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为了防止出现失误,李如松率领一个骑营在牡丹峰东十里的方位,距离大明阵地只有二里地,一旦敌人突破了火力网,重骑营就会入场,给大明步营变回鸳鸯阵的时间。 可是现在呈现了‘收割’的局面,四排线列阵,三段击,带来的火力覆盖,其有效杀伤,超过了火炮,鸟铳击发一次才二钱火药,火炮一次就要九斤、十五斤,辽东因为攻坚战比较少,更加喜欢火铳,也是这个原因,性价比高。 “线列阵很好用。”戚继光满脸笑容的说道。 大明似乎踹开了新的大门,滑膛枪炮代替长矛刀剑弓箭,人类战争的主要形式从短兵相接的近战,到比拼火力的远程作战,是划时代的大门,而拥有划时代领先,就意味着大明军,真的天下无敌。 上一次中原划时代的领先,还是汉朝铁器领先世界青铜器时代。 第一、二、三、四波次冲锋,一共五万冲锋的倭寇和郎协军没能冲过一百步的范围,就作鸟兽散,以更快速的冲了回去,溃败发生了,本来此时应该是大明军最好的进兵时间,但戚继光没有动,而是让军兵休整了下,清理下火器,等待着敌人下一次的冲锋。 不是线列阵有缺点,而是戚继光在等,等待锦绣山下的骑营从大同江上游渡江,截断敌人的后路。 小西行长派遣了黑田长政在上游阻击,防止大明军渡江,两面包夹。 “报!黑田长政溃败,大明骑营已经渡江!”“报!大同江下游羊角渡被大明军进攻,三刻钟,我军全部败北!” 小西行长眼睛瞪圆,猛的冲到了传令兵面前,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厉声问道:“八嘎!羊角渡有两千人!大明军主力就在正面,是谁取走了羊角渡!” “不知道,旗号是李。”传令兵吓得瑟瑟发抖。 “胡说八道!撒播谣言动摇军心,死!”小西行长抽出了短刀,猛的捅进了传令兵的腹部,厉声说道:“不得散播谣言,羊角渡无事!” 传令兵倒下的时候,不可思议的看着小西行长,羊角渡被大明军拿下,又不是他的错! 羊角渡是辽东军拿下的,相比较大明京营,辽东军看起来不是很强,但那是和京营比。 辽东军可是李成梁一手带出来的百战老兵,不动用火器的情况下,作战能力可不比京营差,祖承训作为李成梁的心腹,带领辽东军兵配合作战,可是倾尽全力,为李如松的进步添砖加瓦。 “下令,全军冲锋!我就不信撕不开对方薄薄一层的阵线!”小西行长已经完全疯狂,羊角渡丢了,后路被堵了,黑田长政败了,大明骑营已经渡江来到了他们的后方,只能倾尽全力,把所有人都压上,赌正面击溃大明军,这是唯一的生机! “我将会带头冲锋,若有逃兵,必斩!”小西行长厉声说道:“天照大神在上,必胜!” “天照大神,必胜!” 戚继光站在城头,自然看到了这动静,放下了千里镜说道:“穷途末路,亡命一搏。” 倭寇开始进兵,大明军的作战有点公式化了,火器在战场上嘶鸣,割麦子一样倒下的倭寇,始终没能冲到大明军五十步的范围之内,就被密密麻麻的铅子所击毙,五路进攻,牢牢被大明军所压制。 李如松出现在了战场西北方向的缓坡上,他的身后是一个骑兵营,和马林的先锋营不同,李如松所率领的振武营是重装骑兵,是骑营核心战力,三个骑营合在一起叫振武团营,振武营就是振武团营的中军。 铁浑甲,在中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人马具甲的骑营分为了三排,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所有人都用左腋夹着长达十五尺的骑枪,左手端着骑枪,将骑枪四十五度指向天空,这是训练姿势:新月上天势,是一种比较省力的准备姿势,右手拉着缰绳。 重装骑营一直在等待着七星门的军令,号角声突然变得急促,鼓声变得昂扬,三支哨箭腾空而起的时候,李如松放平了手中的骑枪,大声的喊道:“振武营听令!随我进攻!” “大明军威武!”骑营回应着主帅的号令。 牙旗舞动,李如松扣上了兜鍪,驱动着马匹开始慢走,慢走二十步,马匹的脚步开始加快,荡起了阵阵的细小的烟尘,快步走了近五十步,重装骑营终于完成了最初的加速,烟尘在骑营的身后扬起,马蹄声响彻战场之上,骑枪很长,枪头前伸,闪烁锋利的光芒,冲进了已经被几近于溃散的倭寇军阵之中。 倭寇溃散了。 重装骑兵的冲击力,绝对不是没有任何阵型的步兵能够抗衡的。 步兵在重甲、配合紧密的时候,是可以破掉重装骑兵的,比如岳飞在郾城之战时,就以背嵬军硬抗住了金人的铁浮图,金人引以为傲的重装骑兵,没能撼动重装步兵,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这种步兵抵抗骑兵冲锋的,历史上都没几次。 显然,已经穷途末路的倭寇,既没有足够的甲胄,也没有特制的武器,更没有士气来阻挡重装骑兵的推进。 重装骑兵在战场的冲击力,对没有甲胄的倭寇军队,是毁天灭地的,如同江河决堤一样,重装骑兵直接凿穿了整个阵线,战场上空出了一大片。 “撤撤撤!”小西行长知道输了,下令撤退,事实上,他不下令也没关系了,大溃败已经到来。 让小西行长绝望的是,朝鲜的郎比他跑得还快! 本来小西行长还想让郎殿后,结果郎见势不妙早就崩撤卖溜,脚底抹油,让他们倭国的军兵殿后了! 在大明皇帝组建重骑兵之前,大明军将认为重骑兵在战场上能冲锋两到三次,这是根据各种记载的推断,当真的组建了骑营后,大明皇帝才发现,都是骗子。 人马具甲的重骑兵,只能冲锋一次,再强悍的马匹,停下来的时候,就无法再发起冲锋了。 能冲锋两次,甚至是三次的,马没有甲、人也是半甲、甚至是只有胸甲可以做到,但超负重的这种重骑,没有第二次的冲锋机会。 但后来大明将领们发现,一次就够了,放眼世界,没有军团能够承担大明振武营的一次冲锋,毕竟岳飞这种不世强将几百年才出一个,当下时代有这样的将领,那就是戚继光。 让人安心的是,戚继光是大明阵营的,是帝师、是奉国公、是大将军。 线列步兵动了,由横列变成了纵队,每个纵队有二百一十人,变成纵队是操典,线列简化了阵型,只有线列、方阵和纵队,纵队是为了更加方便的通过障碍物,线列行进速度缓慢的同时,非常容易自己撕裂自己的阵型,而纵队则没有这种困扰。 大明军训练有素,一个个纵队如同一把把的尖刀刺入了倭寇军阵之中,敌人的溃败,让尖刀变得更加容易突进,失了方寸的敌人,已经彻底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李舜臣。”戚继光平静的说道。 “末将在!”李舜臣这才回过神来,猛的站直了身子,从战争开始,他的下巴就没合上过,他从没想过战争还能如此进行。 “你带本部打扫战场,对没断气的倭寇进行补刀,把活着的朝鲜人,带回平壤,送他们去挖煤。”戚继光下令之后,没有得到回应,有些奇怪的说道:“你在想什么?” “末将遵命!”李舜臣赶忙说道:“末将在想,决不能和大明为敌。” 天兵实在是太强了,强的冲碎了李舜臣的世界观,跟天兵为敌这件事,还是不要了,还是让倭寇来好了,李舜臣一直在庆幸,被揍的不是他。 “去吧。”戚继光挥了挥手,示意李舜臣去补刀,打扫战场所获,都会拉到库里,以三马分肥的原则,进行分配,平壤守军不敢贪墨,因为天兵不让。 “大明军,威武!”戚继光在李舜臣走后,看着战场,也是颇为感慨。 一切的谋划都在他的心里,他想到了会如此顺利,没想到会如此碾压式获胜,振武营冲锋的场面,排山倒海一样的扑向倭寇的时候,大局已定。 马林率领的骑营并没有将倭寇的后路彻底堵死,而是放开了口子,在一侧,不停地衔尾追杀,这是在扩大战果,以前的大明没有骑营,即便是打赢了也没办法扩大战果,非常的被动,先锋营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每一次火铳响起,都会带走一个倭寇,象征着死亡的妖艳血,在漫长的战线上绽放着。 人在被火铳击中的时候,除了溅起血之外,人的反应就像是平地摔了一跤一样,身体会蜷缩,倒地不能再行动,四肢会微微颤抖几下后,停止颤动。 火铳的威力极大,战场上,中弹基本就只有死路一条。 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骑营才收队回到了营地,追击超过了四十里,路上全都是敌人的尸体,平壤守军两万余,还在打扫着战场,大明已经没有人头功,只有战线功劳,仅此一战,参战军兵,包括辽东军,计三等头功牌,功赏牌的赏赐,绝不亚于人头功。 “倭寇都是月代头,斩首两万一千众。”陈大成在三月初五,战事后的第三天,才点检清楚了人头数,告知了戚继光和总督军务梁梦龙。 梁梦龙总督军务,主要负责文书工作,港口、垦荒、军粮、火器、战俘、收获诸如此类,忙的他晕头转向,大战三天后,才有了歇脚的功夫,这一战,消耗了火药七万斤。 “国姓正茂送到天津塘沽的十万斤火药,已经悉数运抵义州,我亲自点检,质量很好,和京库火药不相上下。”梁梦龙告诉了戚继光一个事实,火药存量比之前多了三万斤。 越打越多。 大明皇帝一共准备了一百五十万斤的火药,而大军带到朝鲜的火药一共三十万斤,打完一仗,现在有三十三万斤,现在大明军的火药足够再打三到四次如此决战,就是不知道倭寇还能不能凑出这么多人来送死了。 “我军伤二十四人,亡三人,振武营李富贵、先锋营鲁俊、步营吕锦林,辽东军兵伤了十七人,没有阵亡。”梁梦龙告知了戚继光大明伤亡情况,振武营李富贵、先锋营鲁俊都是杀敌过程中,被敌人给拉下来马,英勇牺牲,而步营吕锦林则是杀红了眼。 羊角渡留守的倭寇不到两千人,辽东军赶到的时候,这些倭寇以为是中了埋伏,直接跑了。 “送京师,请旨立忠勇祠。”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抚恤一定要做好。” 梁梦龙眉头紧蹙的说道:“那个小西行长已经找到了,被朝鲜郎给踩死了,嗯,就是摔倒后,郎根本不管不顾的踩,活活踩死。” “啊?” 戚继光、李如松、陈大成、马林这些将领,目瞪口呆的看着梁梦龙,这小西行长也算一号人物了,也就是大明军断代领先,要不然这家伙也是个麻烦,结果就这么死了,还是被逃跑的郎给踩死的? 梁梦龙也是一摊手说道:“尸体拉到平壤了,诸位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已经验明正身了。” (本章完) 第732章 潜龙开渎醒,赤胆压天寒 第732章 潜龙开渎醒,赤胆压天寒 “在这一战中,我发现,火炮密度过大,已经影响到了步兵的行动,诚然,我们打完仗后,火药不少反增来到了三十三万斤,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到,这种作战方式,过于浪费了,虽然陛下不缺钱,用尽了全力供应我们前线所需,并且不让我们过分担忧后勤。” “但如此作战,对后勤造成的压力极大,所以,适当的减少火炮的密度,降低对后勤的压力,才是正确的选择。”戚继光开始总结平壤之战的得失。 哪怕有皇帝强而有力的支援,大明军成为了实质上的‘少爷兵’,打完了大仗,火药存量反而增加,但大明京营习惯了这样的奢侈,会对后勤过于依赖,万一陷入了苦战,会影响战斗力。 削减火炮密度,主要是考虑到后勤压力和有效杀伤。 火药对于大明而言,也是一种很金贵的东西,因为这玩意儿可以用于生产,尤其是胜州露天煤矿的开采,还有一些修桥补路,都需要用到,浪费是可耻的,节俭是一种美德。 “此一战,我注意到,倭寇的进攻是畏畏缩缩的,很多部分,都无法承担较大伤亡,和他们叫嚣的武士道,是截然相反的,果然如同陛下所言,越缺少什么就会越强调什么。”戚继光看向了所有人,详细的说明了他看到的局面。 在最后一次总攻中,倭寇分成了五个方面的冲锋,倾巢而出,但各部分溃败是不同的,朝鲜的郎协在进入战场没有一刻钟,集体后转,扔下了倭寇们直接跑路了。 郎协不在讨论的范围之内,倭寇五个方向的总攻,往往在伤亡损失低于一成的情况下已经溃散。 在大明和俺答汗超过了二十五年战争中,大明军兵表现是好于倭寇的,伤亡比例在两成以上会溃散,这是因为战场上,大明缺少马军,一旦溃败,就会被北虏衔尾追杀,在这种情况下,溃败就等于死,所以能够承受更多的伤亡。 大明和俺答汗的二十五年战争中,大明是胜多负少,俺答汗并没有在大明手里讨到太多的便宜,之所以打成了烂仗,和养寇自重有一定的关系,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缺少马军,无法扩大战果。 仅仅部队承受阵亡比例这一件事上,大明军的表现优于倭寇,倭寇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并没有传闻中那么的普遍,更加简单的说,大明军比倭寇更加悍不畏死。 戚继光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当敌人大量列装火器的情况下,盲目的、死板的多波次冲锋,就成了添油战术,必败无疑。” “其次,设身处地的想,小西行长在决战中的指挥,多波次的冲锋,并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而且他改变战术的速度很快,在见到了火器的威力后,立刻将剩下的军兵,全部压上,明确的说,他已经尽力了,但是面对已经发生了改变的战场,输就成了他唯一的结局。” 小西行长的多波次进攻,就像是故意给大明军喂军功一样的可笑,大明火力优势的情况下,这不是成了添油吗?小西行长调整的速度已经很快了,表现已经很优秀了,但面对拥有代差优势的大明军,表现的多少有点无力了。 “我得到了一个教训。”马林举手说道:“我发现,没有展开的部队,再强也是弱的,这一点在火器时代,表现更加明显。” “在大同江上游渡河的时候,我部先锋营在渡河的时候,遭到了倭寇铁炮的攻击,不得不退回,但对方的黑田长政贸然进攻,给了我机会。” “而训练,有利于阵型的快速展开和变化,更快的取得主动权。” 先锋营的作战并不顺利,因为阵型无法展开,在渡河的时候,遇到了阻力,但很快黑田长政为他的贸然进攻付出了代价,当先锋营顺利渡河,并且展开阵型的时候,黑田长政率领的倭寇,没有了抵抗能力,最终溃败。 “重装骑营没有价值。”李如松面色凝重的开口说道:“日后即便是组建骑营,也应该向着半甲轻骑的方向转化,配合火枪兵行动。” 在火器时代,重装骑营不再是战场的主角,这是一种时代的悲哀,但也是一种发展的趋势,大明费了昂贵的代价培养了骑士、战马、甲胄,辛苦的训练,结果在战场上的表现,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戚继光斟酌了一番后,说道:“其实我认为是很有价值的,你看,大明周围并没有大量列装火器的军队,重装骑兵仍然是战场一锤定音、彻底瓦解对方抵抗意志、结束战争的最佳手段。” “重装骑营一个冲锋,在战场上抹出了一片空白,倭寇就直接整体崩溃了,在大明周围,倭寇已经算是很能打的军队了,但依旧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在战场上,取得优势容易,但想要将优势转化为胜势,甚至将胜势转化为结束战争,却非常的难,而战场多变,很有可能因为一些小事,就改变战局,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重装骑营在结束战争这件事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毕竟看着如同城墙一样的铁山扑面而来,没有人能扛得住内心的恐惧。” 高粱河之战,人们总是把目光聚焦在驴车战神在负伤的情况下,一個昼夜跑了170里的笑话上,但其实北宋军队,一直处于绝对优势之中,但就因为缺少骑兵,缺少扩大战果的能力,缺少一锤定音的重骑,最后被辽军找到了机会,偷袭了赵二。 北宋军队那时候战力极为强悍,在失去了主帅的情况下,北宋军队依旧保持完整的编制、阵型离开了战场,没有进一步的溃败。 但赵二因此失去了做皇帝的威望,甚至变得疑神疑鬼,重文轻武蔚然成风,最终赵二没有夺回燕云十六州,这也造成了中原王朝第一次实质性的灭亡。 胡虏踏破山河,直到百年后,幽而复明。 戚继光认为骑营不仅重要,而且是目前结束战争的不二利器,有不可替代性。 “戚帅所言有理。”李如松愣了片刻,随即赞同了戚继光的看法。 重装骑营应该维持一定的规模,作为结束的战争的手段,这一战中,他是骑营的统帅,只是觉得皇帝的付出和收获不对等,一个重骑的费等于五个锐卒了,他的看法是站在骑营的角度去看,简而言之,气势够了,可杀的不够多。 但戚继光不这么看,重装骑营的效果他看在眼里。 战后有总结,是戚继光领兵以来的传统,打完仗,所有的参将、把总们坐到一起,聊一聊此战的得失,这种总结经验的氛围是想说什么说什么,而不是戚继光的一言堂。总结经验后,下一次才能打得更好,从在浙江领兵开始,他就这么做了,军队有句话,三个裨将顶一个诸葛亮。 战后总结的气氛是非常轻松的,充分讨论之后,形成经验。 比如马林提到的‘没有展开的部队,再强也是弱的’就很有意义,而骑营日后不再组建更多的重装骑营,维持现有规模、改为半甲,也代表了骑兵的发展方向,而线列阵的作战之强力,超过了所有军将的想象。 火器,改变了战场的基本格局,过去的经验,都因为火器的大量运用而作废,比如小西行长的波次攻击是没问题的,但碰到了火枪队。 戚继光觉得打仗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儿,就四个字,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痛击敌人的短处。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就写成战报,为我大明军兵表功,顺便把战俘、小西行长的尸首送到京师去。”戚继光在开完了战后总结后,询问所有人是否要补充,没人补充之后,戚继光写了请功的捷报。 朱翊钧早就知道了平壤大捷的消息,因为小道消息已经传的满天飞了,胜利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时间,戚继光的捷报,才传到了大明京师。 朱翊钧可以理解,前线需要统计敌我伤亡、需要对战争进行全面的总结、需要押送俘虏来堵住朝中文官的嘴、需要整理战场统计收获等等。 前线需要做很多事来确定胜利,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一件事,不让朝中的士大夫们,喜事丧办,大明的士大夫太擅长这种事了,戚继光本人就是受害者,打了胜仗,反倒被戴罪立功,哪怕是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是弥足珍贵。 朱翊钧记得戚继光对军兵那句话:难?有希望、能打赢的仗,决计轮不到我们,让我们上的,肯定是没希望能打赢的,把没希望赢的仗打赢,才算是本事,才有机会。难吗?但不难,轮不到我们。 这就是振武之前,大明军兵们的困局,这种困局,让所有军兵都格外的迷茫,朱翊钧从来没有忘记过,振武,为何出发。 “报!平壤大捷!平壤大捷!”一个背上插着一杆朱红色团龙三角旗的墩台远侯,跑进了通和宫内,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御书房门前,大声的喊道:“为大明贺,为陛下贺,平壤大捷!我大明军力克倭寇!” “赏!”朱翊钧猛的站了起来,翘首以盼的他,终于等到了这份捷报,虽然知道前线发捷报要准确,但他等的有点焦急了,他立刻对墩台远侯进行了赏赐,而后从冯保手里拿过了捷报,细细看了起来。 朱翊钧拿着捷报,一边走一边看一边说道:“好!羊角渡之战,我辽东军兵表现英勇!祖承训一举拿下,断了倭寇从羊角渡撤退的可能!” “好!线列战法,得到了充分的实战,排队枪毙的战术一再被应用,证明了这种战术的可靠!” “好!李如松率重骑一锤定音!马林率先锋营,衔尾追杀,扩大战果!总击毙倭寇两万一千众,郎协不计,兵锋直达开城城下!” “好!好!好!我大明军在辽东战场配合紧密,并无掣肘抢功冒进之事,重重有赏!统统重重有赏!” 朱翊钧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捷报,嘴角的笑根本抑制不住,他笑的很是阳光灿烂,小西行长这场耻辱性大败,大明军这种碾压式获胜,让朱翊钧喜上眉梢,这可是万历维新十四年,振武的巨大成功。 “啊?这个小西行长,怎么被朝鲜郎协给踩死了?”朱翊钧注意到了细节。 小西行长惨啊!他已经耻辱性大败,又耻辱性死去了,没死在大明军手里,反而死在了朝鲜郎手里,真的是一人一脚,活生生踩死,这些郎别的本事没有,逃跑的本事很大。 冯保笑呵呵的说道:“战场都是如此,生死难料。”提督内臣李佑恭,其实已经奏闻了这次碾压式的大胜,只不过一些具体的细节还需要戚继光的捷报。 “下章礼部,将捷报整理成文书,将这一仗的情况用俗文俗字、图文并茂的描写清楚,发到邸报上,诏告天下,咸使四方知晓我大明军大捷。”朱翊钧将捷报交给了冯保,他就像是一个得了宝贝四处炫耀的小孩一样,想要对天下人不断地说这个宝贝的奇妙。 “戚帅上奏说要废除《训民正音》,朕以为善,下章礼部研究。”朱翊钧提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朝鲜王世宗大王李裪在正统十一年,颁布了《训民正音》,创造了朝鲜拼音文——彦文字母,对汉字进行了全面注音,标志着朝鲜半岛拥有了自己的文字。 这个彦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戚继光以为这是朝鲜国王谋求自主化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但戚继光详细研究后发现,这个《训民正音》是为了区分阶级。 在朝鲜,上层人学汉话、用汉文,一切的律法都是由汉文书写,而下层人用彦文,根本看不懂律法,朝鲜的国子监成均馆压根就不教授彦文,只教授汉文,也就是说,朝鲜的士大夫利用彦文,完全垄断了上升的通道。 连衙门里的吏员都要懂汉文,否则律法都看不懂,医倌同理,所以真的出生在朝鲜,世世代代都是穷民苦力。 而戚继光的意思是,废除训民正音的彦文,换回全面的汉文,也就是《洪武正韵》,因为彦文本身就是对汉文的注音,但因为各地口音的问题,让彦文变得奇奇怪怪,如同狗叫一样,这不利于大明对朝鲜的王化。 朱翊钧的态度是让礼部研究下,保留其文化特色,还是直接干脆利索的废掉,礼部很快回复了皇帝,认可戚继光的建议,全面废除彦文,在礼部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谁要辨析,可以去找秦始皇,问他为何要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万历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大明皇帝罕见的没有让三大公爵大祭司前往郊外祭祀列祖列宗,而是朱翊钧这个皇帝,亲自前往西山,亲自主持郊祭,这是自万历以来的第一次。 在朱翊钧看来,这场碾压性的大胜,可以给列祖列宗们一个交代,之所以如此高规格的祭祀,主要是告诉道爷,当年倭患的仇,大明现在报仇了。 小西行长的尸首经过了仵作的检验,确实是被踩死的,已经烧成了灰,撒在了朝阳门任人践踏。 大明的礼法之中,郊祭这种盛大典礼中,皇后是要陪同皇帝一起祭祀,王夭灼有身孕,御医说这个时间多走动,适当的运动,对胎儿的发育有好处。 车驾停在了天寿山阳翠陵,道爷的陵寝就在这里,朱翊钧带着十二冕旒、穿着十二章衮服,走下了辂车,拉着王夭灼,走过了外罗城,走过了三孔红色陵门,踏上了神道,走过了雕像,穿过了祾恩门,来到了祾恩享殿之前。 御路丹陛刻的是龙凤戏珠,祾恩殿内有神榻、帝后神牌、册宝、衣冠、御座等物,若是皇帝来,则设正案、从案、三牲案匣祭祀,供桌上放着石五供,两边各有烛台、瓶。 走到这里,就只有皇帝、皇后、宦官能够进入了,文武百官在丹陛下等候,而朱翊钧从冯保手中接过了香,插在了石五供包围的香炉之中。 朱翊钧拿出一张纸,絮絮叨叨的说道:“大雪落战袍,北风漫江雪;潜龙开渎醒,赤胆压天寒;振武向天阙,军荣耀天威;一战雪国耻,儿郎奏凯旋。” “大雪落在了战袍之上,为战袍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北风呼啸着,鸭绿江两岸都是白雪皑皑;振武十四年啊,大明军就像是潜龙开渎,从沉睡中醒来,军兵们的赤胆忠心啊,就像是烈日将天寒地冻压覆;振武的长戈直指天穹,军容整齐闪耀,连天威都要避其锋芒;平壤一战啊,大明健儿血洗了嘉靖年间的倭患国耻,前方传来了捷报,朕等待着他们凯旋,把酒同欢。” “今天告诉世宗皇帝,朕彻底消灭倭寇的打算,希望列祖列宗保佑我大明,武运昌隆。” 朱翊钧念完了纸上祭祀的青词,而后在烛台上点燃,扔进了香炉之中,他等到纸张燃尽,才笑着说道:“既然没回话,那就是默认了,朕就当祖宗们同意了朕灭倭的打算。” “朕实在是不会诗格,也不会写青词,朕将就着写,列祖列宗将就着看。” 祾恩殿里忽然微风吹过,吹动了罗幕翻动了下,也不知道是嘲讽朱翊钧恬不知耻,胡乱解读祖宗之意,还是觉得朱翊钧的诗词不好,还是同意了朱翊钧灭倭的打算。 朱翊钧不来郊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来给祖宗们看,太庙汇报一下就可以了,这次平壤大捷,杀了两万一千余倭寇,在朱翊钧看来,这是拿得出手的功绩,还有一个原因,其实是青词宰相。 嘉靖末年,一心焚修的道爷,任命的宰相都是青词写得好的,朱翊钧实在是不会写,也不愿意让臣子们写,这来祭祀,就按着自己的心意,写了一首没有诗格、也不押韵的诗,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话。 他是皇帝,青词什么格式,他说了算。 “夫君这诗词,我看是极好的,格律也好,遣词用句也罢,终究比不上用意。”王夭灼笑着说道:“这前线传来了捷音,夫君是真心高兴,我也期望着前线有更多的捷报。” 王夭灼觉得发明了贱儒这个词的荀子,肯定是个天才,都成了儒生还那么贱,精准的刻画了一个群体,他们人数不多,声量最大,叫的最欢,不停地索求着特权,操弄着风力舆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些贱儒撕裂着大明。 对王夭灼这个皇后而言,影响真的很大,因为这些贱儒们的言论和行为,总是让陛下脸色阴沉,为了下情上达,皇帝又只能忍受这些胡言乱语,皇帝不高兴,皇后自然不高兴,在王夭灼看来,张先生为了保护弟子,对贱儒重拳,是好事。 这次平壤大捷,捷报没有传入京师的时候,就没有贱儒胡言乱语,但以前会有,那山西巡抚周良寅,就这么干过,说什么塞外的战功不是战功,都是李成梁杀良冒功,亲自过去看,看到了古勒寨被夷为平地,就说李成梁苛责文官,军头做派。 大明皇帝郊祭,没别的事儿,就是告诉道爷,倭患的血债,正在血偿。 戚继光写好的捷报送到了大明,而加藤清正也写好了捷报送回了倭国,织田信长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前线的捷报和来自大明的邸报。 “所以,是大明军赢了,还是咱们倭人赢了?是大明军欺骗了大明皇帝,还是我们远征军在骗我这个大将军?”织田信长看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战报,怒气冲冲的说道。 “理当以邸报为准,毕竟战报会撒谎,战线不会,大明军推进到了开城城下,是不争的事实,没有道理大胜之后,战线反而剧烈收缩。”黑田孝高回答了这个问题,虽然织田信长是明知故问。 织田信长在军事上天赋很高,倭国没人能打得过他,这种一眼假的战报,织田信长当然看出来了。 加藤清正的战报是:倭国远征军势如破竹,倭国远征军羊角渡全歼辽东军士气如虹、是倭军突破了大明军防线撕裂的线列阵、在取得了大胜杀敌五万之后,志得意满的远征军,遵从了织田信长的号令,选择了撤退。 在撤退的过程中,小西行长不幸病逝,埋骨青荡山。 “平壤大捷,狗屁!大败亏输!”织田信长将加藤清正的战报,扔在了地上,厉声说道:“我让他们就停在汉城,不要贸然进攻,在汉城、忠州、釜山构建防线,一步一坎,让大明意识到帮助朝鲜要付出极为昂贵的代价,而且朝鲜王室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恭顺,最终能够议和,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怎么做的?去年过年前,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进攻,朝鲜战场,决定成败的从来不是朝鲜军队,而是大明天兵,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活该!” 织田信长其实没有多么生气,送死的又不是他的嫡系,他们死的再多,织田信长也权当是消耗武士了,这些家伙在倭国本土,只会把粮价吃贵。 自从十五万武士入寇朝鲜之后,倭国的粮价终于止住了飙升,有了下降的趋势,而且各地的农夫在没有了物理上的威胁后,春耕一切变得井然有序了起来。 织田信长看着十分简陋的堪舆图,看了许久说道:“现在再修工事防御还来得及,下令前线,立刻构建防线,拖也要拖上三年五载,把大明军牢牢地拖住!只要拖上三年时间,大明就没办法打到倭国本土了。” “我的战略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以进攻代替防御,防止被大明进攻本土。” 黑田孝高愣了愣说道:“只需要撑住三年就够了吗?” 织田信长将长杆点在了松江府的位置上说道:“是的,因为大明的重心在变,开海如火如荼,大明在东北方向倾注越多,就会越耽误开海大事,只要能够拖住三年,大明要彻底攻灭我们倭国,成本就太过于昂贵了。” “朝鲜多山,而倭国更是多山少地,而南洋那么多的地方等着皇帝去垦荒,在东北方向投入过重,反而是失去了理智的做法,英明的大明皇帝,会权衡利弊的。” “大将军高见。”黑田孝高看了很久,认可了织田信长的想法,但他非常担心的说道:“大将军,将国运寄托在皇帝的仁慈之上,这是不是有失妥当?” 织田信长摇头说道:“那不指望大明皇帝权衡利弊,难道指望大明皇帝放下血仇?” 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在大明,织田信长所有后人,因为要入寇朝鲜,全都送到了大明去,现在织田信长是真的不怕大明进攻倭国本土。 半殖民地半封建最大的危害,就是统治阶级的存续和故土完全解绑,生存完全依赖宗主国的扶持。 (本章完) 第733章 简而言之,一切都为了自由贸易! “可能大明人,真的很难理解我现在的困境吧,对于大明而言,就是类似的情况,也是在数千年前了。”织田信长有些无奈的对着黑田孝高说道。 黑田孝高无奈的说道:“基于分封制诞生的派阀政治,对于大明而言,是非常陌生的,大明漫长的历史上,只有周天子有些类似,或许更加遥远的时候,时至今日,不得不承认天下布武已经失败,按照矛盾说来解释的话,我们没有完成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 织田信长天下布武的目标是通过武力手段,消灭割据势力,表面上来看,他是安土幕府的大将军,他拥有倭国天皇的册封,拥有大明的册封,而且所有大名都认可他的征夷大将军的地位,他没有被人幽禁,他的政令可以很快的传递到倭国大名手中。 如果按照大明的理解,任何宫廷政变都要满足三个条件,那就是封锁皇宫大门,不能让皇帝的政令传出宫外;封锁武库,让忠诚于皇帝的禁卫军无法获得武器;封锁文渊阁、内阁或者说朝廷,让天下官员,只接受权臣的号令。 司马懿早在一千四百多年前,就做出过样板了,权臣都是这一套玩法,万变不离其宗。 但织田信长的情况是他没有被幽禁,他的武士仍然能够获得武器,天下官员能够接到他的命令,但命令无法得到执行,实质上,织田信长也被下克上,层层架空了,明确的说,他的政令,不管用。 倭国的幕府更替是不符合王朝周期的,因为倭国幕府的更迭,没有一次完成过生产资料的再分配,这就造成了一个实质性的结果,那就是各地的大名,那不是四世三公,是十八代祖宗全都是实际上的大名,糟糕的派阀政治,是非常畸形的,因为没有凌驾于所有阶级之上的力量,来调节各阶级之间的矛盾。 更加明确的讲,现在的倭国,根本没有完成国家构建,是个不完整的国家。 “所以将军把家人送到大明是极为明智的。”黑田孝高颇为郑重的说道。 织田信长把家人送到大明,是为了入寇朝鲜解决内部矛盾的妥协,也是基于被架空的现状,大明皇帝应该是猜到了一些情况,接受了这些人。 “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他们的,明智光秀、羽柴秀吉皆是如此,但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倭国而言,这个糟糕而畸形的政体,还不如让大明来全面消灭一遍,从头再来。”织田信长面色平静无比,略显唏嘘的说道:“我做不到,我看了矛盾说之后,才明白,问题的根本,是生产资料重新分配,没有完成分配,所有的政令,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我终究是没有成为天下人。” 大明在松江府、浙江,完全推行还田令,这个消息织田信长非常羡慕,因为他很清楚,还田令这个东西,一旦开头,就不可能刹得住车,一定会吹遍大明全境之内,要么成功,要么皇帝陛下在残忍的政治斗争中落败。 因为人都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占了多数的百姓,一定会想,凭什么只有浙江有还田令。 虽然皇帝仍然保持着足够的克制,但大明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已经开始,土地战争已经打响。 “大明啊,正在破而后立,浴火重生。”黑田孝高看向了东方,大明本来已经腐朽的政体,正在快速恢复着生机,但倭国正在向深渊滑落,而且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他不觉得这是织田信长能力的问题,作为织田信长的智囊,黑田孝高其实有个模糊的想法,倭国这个畸形的政体,唯有依靠外力才能彻底纠正。 将时间线拉长到百年的长度去看,倭国没有中国那种自我纠错的能力。 织田信长看着大明送来的日历,四月已经到了,四月是季风转变的日子,每次到了四月,就是倭国所有口岸变得繁忙的时候,大明的商船会乘风而来,满载货物而来,满载白银、硫磺、倭奴而去,随着气温变暖,贸易变得繁忙,这让倭国的沿海,特别是口岸,看起来无比的繁荣,但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 “将军,我们似乎有了更多的麻烦。”黑田孝高面色十分古怪的说道:“大明皇帝时常自诩是个农夫,目前看确实如此,皇帝陛下把我们倭国弄成了试验田,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所有的口岸,长崎、广岛、横滨、大阪湾等地方,都没有孩子。” “人们会选择溺死婴儿,无论男女。” 和大明一样,因为生产力低下,溺死女婴是非常普遍的,但因为战乱频繁,导致生育这个问题,不是问题,因为抢到就是自己的,而现在,口岸的繁盛,让口岸变得稳定了起来,更加稳定的婚姻关系在建立,但又有了新的问题出现了。 人们不再溺死女婴,而是将男婴和女婴一起溺死。 “为什么?”织田信长眉头紧蹙。 黑田孝高无奈的说道:“因为在这些人口稠密聚集的口岸,人们养育一个孩子的食物、被服、学习、住房等等成本,变得更高,这是一个全新的问题,这个问题之所以没有在松江府出现,而是在我们这些口岸出现,是因为松江府足够的大,大明九省货物在松江府通衢。” “如果到这些口岸去,不会看到孩子,而那些肉食者们,也不需要穷民苦力生孩子,因为繁荣而安定的口岸,会有许多的成人涌入,补充劳动力。” 黑田孝高发现了问题,大明把倭国弄成了试验田,大明看着倭国的种种问题,总结经验,解决自己的问题,这或许是大明刻意,或许是无意,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问题出现了。 生养一个孩子太贵了,人口虹吸又能弥补劳动力缺失,最终形成了一个可怕的现象,几个口岸,基本看不到孩子的身影。 这个问题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口岸不生,倭国又不都是口岸城池,广大的乡村自然会生,但战乱又让乡村处于动荡和不安之中,生育问题,居然变得严重了起来。 黑田孝高挪动了下身体,开口说道:“而且松江府一个工匠的劳动报酬可以养活5个人的衣食住行,但我们倭国的口岸缺少工坊,给人当牛做马,一个人无论风还是雨亦或者是疾病,都不能休息,还只能养活自己一个人,对于倭国的百姓而言,自己活着已经很难了,孩子就成为了负担。” “显然,松江巡抚申时行是个很厉害的人,大明皇帝推行的劳动报酬保障制度,很好的平衡人口聚集对人口的影响,而且官厂拥有官舍、三级学堂、惠民药局,官厂的工匠,更是工匠里的贵族,他们只需要把所有精力投入到生产之中。” 黑田孝高敏锐的发现,在人口稠密的口岸、城镇之内,人们繁衍的欲望和劳动报酬,是强相关关系,而一些之前黑田孝高搞不明白的大明政令,就迎刃而解了,只有一个工匠的劳动报酬满足4人及以上,才能人口正增长。 即便是在松江府,女子就业的正经行当,仍然局限在织娘,如果一个工匠的劳动报酬,连自己和妻子都养活不了,他就不可能成婚,一个工匠的劳动报酬无法养活四个人,人口必然负增长,生一个已经是极限了。 黑田孝高觉得大明皇帝英明无比,连这种问题都提前想到了。 大明要劳动保障、要签署劳务合同、要稽税、朝廷支持穷民苦力讨要自己的劳动报酬等等,这一系列保障劳动报酬的政令,千头万绪,都是为了防止人口向下滑落。 大明皇帝朱翊钧要是知道黑田孝高的想法,恐怕会笑出声来,他朱翊钧根本没有那么高瞻远瞩,政治活动很多时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朱翊钧就是觉得,人干了活要拿到劳动报酬,这是天经地义。 “有办法解决吗?”织田信长叹了口气问道。 “没有,因为宝钞,我们把所有的白银都拿去给了大明,大明发行的宝钞,更加被认可,再加上,长崎总督府对印发宝钞非常的谨慎,宝钞的发行量甚至无法满足口岸城池的增长需求,导致宝钞格外的坚挺,我们缺乏有效的手段。”黑田孝高摇头,先把大名们物理消灭,再把土地重新分配,大明新政那些政令,才有借鉴意义。 “哎。”织田信长只是叹了口气,他很想念神田真一,那是个人才,当初神田真一想要印自己的宝钞,和大明的宝钞抗衡,这个政策看起来很美好,但后来织田信长觉得,神田真一的规划无法实现。 因为钞法的本质是信誉,大明倭国通行宝钞坚挺,被倭人接受,是因为大明朝廷坚挺的信誉,即便是发动了战争,长崎总督府也没有收到,要求长崎总督府大量发行宝钞,摧毁倭国脆弱经济的圣旨。 已经兵戎相见了,大明朝廷仍然十分在意长崎总督府的安危,并不打算让长崎总督府陷入危险之中。 管中窥豹,大明皇帝也在拖,并不算那么快的结束战争,而是利用朝鲜战场,大量消灭倭寇的有生力量,就像平壤之战,大明没有选择半渡而击。 大明军在取得了平壤大捷之后,似乎没有进一步进攻的打算,而是在平壤和开城之间,和倭寇展开了交锋,大明京营三万兵主要集中在平壤,而在漫长的战线上,都是骑营在行动,大明军在验证新的战术,也在坚决执行战略尺进寸取。 四月,信风已经变了,大明的海商们在等待着朝廷的禁令,不仅是海商们在等,甚至连朝廷的官吏们也在等,大明在隆庆开关,严厉禁止漂洋入倭通商,直到万历三年才解禁,一直到万历十四年的现在,商船合法进入倭国,也才十年时间。 当所有人都以为会有禁令的时候,皇帝一道圣旨,却让所有人都格外的意外,圣旨明确:开海照准入倭,禁令照旧,不得贩运火器、火药等物入倭。 等于说,大明在朝鲜和倭寇,起了直接冲突的当下,大明仍旧没有禁止商船前往倭国。 “申巡抚,这圣旨究竟何意?”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听闻消息后,立刻就有点坐不住了,跑到了府衙询问申时行,理解政策,生怕自己理解错了,赚钱买卖做成杀头买卖。 申时行非常明确的说道:“就是字面意思,今年照旧,没有太多的变化。” “这为什么呢?”孙克弘低声说道:“这通商不是资敌吗?到时候朝中的士大夫们,就要叫唤了,大明商贾每一条船运送的货物,最后都会变成射向大明军兵的铅子。” “禁之太严,奸民势穷,必至为盗,先生的意思是,大明到倭国的航线非常成熟,如果严令禁止前往,反而会滋生海寇,不如仍然照旧,反而能约束火药入倭。”申时行颇为感慨的说道:“其实,最终促使禁令没有下达的原因,还是因为大明占据了绝对的商品优势。” “我们占据了商品优势,自己下禁令禁止大明商船贸易,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禁止泛舟入倭,对倭国的伤害不大,但对大明的伤害极大,大明正在积极开辟前往新世界的航道,但远洋贸易要面临更多的挑战,大明海商的商船,到现在其实就两条路,一条路去倭国,一条路下南洋,分市东西两路,五方之贾熙熙,就是现状。 下了禁令,不仅仅是打断了白银流入,还伤害了以倭国为目的地的海上贸易,更自己打击自己的方兴未艾的手工工商业,这对大明开海是一个十分严厉的打击。 大明若是陷入了商品劣势,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对海贸设限,保护本国的产业,但现在大明是绝对的商品优势,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战争,经贸战争。 申时行十分明确的说道:“万历元年以来,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从最开始的490万银到万历六年增加到了650万银,再到去年的1060万银,大明不能因为朝鲜方面的战争,打断这一进程,持续增加的白银流入,才能有力的促进腹地商品经济的发展,改善民生。” 白银从过去的被动流入变成了现在的主动流入,除了白银流入之外,开海带来数不胜数的原材料,大明手工工商业因为开海蓬勃发展,如果因为朝鲜这一仗,阻碍甚至是打断这一进程,这对大明朝而言,打赢了也是输了。 简而言之,一切都为了自由贸易! “诚如是也。”孙克弘这才放心了下来。 申时行手中的茶杯转了转,问道:“孙商总啊,你看,白银仍然在堰塞,就是中间有道堤坝,银子在这边堵着流不下去,而百姓呢,如饥似渴等着银子,就是没水喝,这个问题,陛下来了,解决了一部分,修了浙东运河,修了南杭、苏杭驰道,但这银子其实还是堵着。” “孙商总是个生意人,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孙克弘陷入了思索,申时行已经官复原职,现在是户部左侍郎巡抚松江府、浙江,他再过几年入京,肯定是要入阁了,那么这个问题,一旦回答的不谨慎,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孙克弘半侧着身子说道:“这堰塞湖的堵塞物,不能一下子炸掉,没有沟渠,这大水漫灌下去,那不是让百姓喝水,而是洪灾,而且更下游的百姓,还是没水喝;也不能任由堵塞物在侵蚀之下,自己瓦解,那时间太久了,百姓都得渴死了。” “这究竟该怎么把水灌溉给需要的田,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 “王次辅给的药方是官厂,以内帑国帑的投资为主,营造一个个的官厂,由官厂凝聚出一个个的产业群,让百姓们有活干,劳有所得,这是一个法子。” “元辅开的药方是清丈还田,万事农为先,民以食为天,就小农经济那个封闭经济下,土地大量抛荒,没有粮食,什么都没有,让百姓有田种,是根本,这是一个法子。” “陛下给的办法是修路,五龙驰道、京绥、京开、京密驰道,嘉汴驰道,南杭、苏杭,运河,下重注投资开海,营造各种各样的官厂、种植园,也是让百姓有活干,劳有所得,能吃的饭,生得起娃,以工代赈,这也是个法子。” “三管齐下,三驾马车,我大明再次伟大,指日可待!” “但让我说,咱大明还缺了一样。” “哦?”申时行笑着说道:“那缺了哪一样呢?” 孙克弘十分郑重的说道:“以陛下为主导的三驾马车是大明发展的主要力量,这种主要力量足够宏大,但不够精细,确切地说,朝廷也是由一个个人来组成的集体,为了避免臃肿和僵化,朝廷也不能无限制的扩张,朝廷的力量终究是过于宽泛了,这个时候,民营,就有了自己的灵活优势。” “申巡抚,我就是个商人,怎么开药方,我不知道,也没那个本事,我只是模糊的觉得,这是条路。” 孙克弘陈述了一个事实,大明朝廷不是无所不能的,让大明再次伟大的历程中,主要力量还是朝廷的三驾马车,但更加精细的沟渠,需要万民共同来完成,而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发挥好新兴资产阶级的积极作用,抑制其消极作用,就成了极为重要的议题,甚至是申时行入京后的主要矛盾。 “善。”申时行点头,他认可孙克弘的说辞,让大明再次伟大,需要大明所有人一起去做。 “申巡抚以为呢?”孙克弘想要打探一下申时行的想法。 申时行言简意赅的说道:“人。” 在申时行看来,经济不复杂,短期内看政策,中期看土地,长期看人口。 松江府的欣欣向荣,自然是政策,但现在也逐渐来到了看土地的地步,但长期来看,肯定是看人口增长,这对大明也是如此,申时行只说了一个字,可谓是惜字如金,但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还是申巡抚高明啊。”孙克弘再次俯首,他问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儿,选择了离开,孙克弘看到的是表象,而申时行看的是根本。 申时行打开了一本奏疏,这本奏疏他写了很久很久,里面都是他到松江府后的总结,内容也是几经更易,但到了回京那一天,他会完成自己的奏疏。 在万历元年之前,大明已经有了系统性崩溃的征兆,这不是危言耸听,文恬武嬉的背后,是大明税制的彻底崩溃,是实行了近两千年的实物税在崩溃。 实物税的全面崩溃,向货币税转变,是发展的必然历程,这是不可阻挡的历史大势,这是生产力不断发展的结果; 大明缺银少铜,没有完善的铸币,又严重阻碍了大明由小农经济转变为商品经济; 商品供应匮乏,导致白银过度集中堰塞,且无法疏浚。 这三个问题,就是一个无解的三角,而且是彼此加重的恶性循环,万历维新十四年,其实就是在给这个历史转折期一个药方和答案,目前看是行之有效的,一个死循环被大明君臣所破局,这个历史转折是危机,自然也是机遇,大明抓住了这个机遇浴火重生。 不过在申时行看来,万历维新并不完美,是需要修修补补的,而他这本奏疏就是总结,去修补那些他看到的危机,和朝堂明公没有发现的危险。 “这孙克弘是个聪明人啊,陛下投什么,他就跟着投什么。”申时行合上了奏疏,孙克弘总是紧跟朝廷的步伐。 当有人劝孙克弘的时候,孙克弘就会痛骂一声:你们这帮穷鬼,难道比陛下更懂得花钱?! 陛下是大明最富有的人,这一点没人会质疑,但陛下的银子,又是大明这个集体所公有的。 大明皇帝在南衙投资了一千五百万银,这些银子主要是索饷索来的,为了消化这些银子,南衙龙江造船厂附近数十个官厂拔地而起,而这些官厂正在聚拢各种各样的产业,这里面有一项产业,拿走了近一百万银的投资,那就是南京铸钱局。 孙克弘就跟着铸钱局投入了一大笔钱,大约有五十万银,来为铸钱局配套,铸钱局要赤铜,但海外来料大部分都是铜料,把铜料加工成赤铜,卖给铸钱局,这个行当南衙普遍认为不赚钱,但孙克弘就是要投。 南京铸钱局有铜炉一百二十座,招铸币工匠为六千人,一个炉上有工匠五十人,为了防止盲目扩产的种种问题,赤铜加工就只能依赖民间,而南衙商贾们觉得不赚钱的原因,就是铜炉铸钱是要利润的,官厂收赤铜的价格肯定不高。 但孙克弘认为,价格不高利润不厚不是问题,量大就够了,作为整个江左江右最大的铸钱局,其规模肯定还会扩大,只要足够量大,利润就会丰厚无比。 而申时行手中的资料显示,孙克弘又对了,他这次要赚大钱了,因为一百二十座铜炉一年只能消化掉六百万斤的赤铜,而每年海外流入的赤铜铜料就超过了一千一百万斤,而且还在快速增加,而大明对铜钱的需求是无止尽的,来料加工这是长线买卖,人走厂还在。 铸钱局的扩张,为南方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 申时行有点忙,他兼领浙江巡抚,主要是浙江的事儿千头万绪,最近浙东运河又闹出了贪腐案,这河才刚开始,就已经弄出了如此闹剧,这个案子有点复杂,问题不在贪腐上,让申时行都感觉有点棘手。 杭州府工房主事张昂,他贪的倒是不多,满打满算就二百两银子,但问题是,他用的是倭奴。 书役张昂令各作募人,日给工食银二分五厘,另给银五厘置办家伙什,就是说大明本地雇役,一天一个人最少要给三分银,两分半是工食,还有五厘就是用来租赁干活的各种工具。 张昂一合计有点贵,就问了海商这倭奴一天一人给多少?而海商大包大揽,一个倭奴一天只要一分半银就足矣,便宜了足足一半! 张昂觉得很便宜,就雇佣了一千倭奴进了工地,而海商给张昂包了两封一百银的银票,就这样开工了。 多用一千倭奴,就少用一千募役,这杭州本地人指定不肯,就闹到了衙门,这一来二去,闹到了申时行的面前。 真的论贪腐张昂贪的真不多,属于合理的‘工程损耗’的范围,但用倭奴这件事就有点越线了,这往大了说就是通倭。 张昂也是心里苦,他写了数千言的陈冤疏,说明了情况,他承认自己贪了,但问题是,他其实也可以从本地的大把头手里贪!他之所以要用倭奴,是因为本地人,是打不得、骂不得、催不得,恐怕会误了运河开凿大事,所以才用倭奴。 这还真不是张昂狡辩,以前是服劳役,是义务,那打骂都很正常,现在是募役,是雇佣关系,那公家的钱、公家的活儿,墨迹点就墨迹点,墨迹点还能多拿钱,这种风气在一些大把头偷偷联袂之后,就有点蔚然成风了。 张昂引入了倭奴,就是为了效率,更早的挖通。 申时行琢磨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上报了朝廷,如若以前,这点小事,申时行自己就处理了,但现在大明和倭国在朝鲜战场血战,涉及倭国之事,就得谨慎了。 朱翊钧在四月初三的时候,收到了申时行的奏疏,看完立刻对着冯保问道:“这张昂用的倭奴,阉了没?” 第734章 经济权力即政治权力 第734章 经济权力即政治权力 “自然是阉好了。”冯保赶忙说道:“没阉过出不了长崎总督府的,到了大明又检查了一遍。” “那就用,张昂做的没问题,把账款充公了,置办成酒肉,给工地加点餐,钱不够朕再补二百银,书吏张昂不做处置,对了,这个张昂是什么出身?”朱翊钧做出了裁决,既然是用的阉过的阉奴,那就没问题。 “举人出身,父母是杭州府本地人,父母老来得子,年事已高,父母在不远游故未曾入京参考。”冯保很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作为内相,他要随时能回答出陛下的提问,才能胜任内相,司礼监批红的时候,冯保就对这件事进行了全面的了解。 “朕知道了。”朱翊钧留意此人,是个尽心办事的循吏。 冯保面色奇怪的说道:“张昂所言,并非虚言,公家的钱,公家的活儿,拖拖拉拉都是钱,这已经成了一些官厂、鼎工大建,工地上的口头禅。” “嗯。”朱翊钧相信这件事是真的,本地募役打不得骂不得,催不得,永定、永升毛呢官厂也曾出现过效率低下的问题,但清汰的政策一出,立刻就解决了问题,一条鞭法里的分支,募役之事刚刚开始,既要防止募役变成过去的徭役,也要防止募役效率低下。 矛盾说自横空出世以来,一再被反复运用,或者说,大明矛盾说也是中庸之道的变形,不过让朱翊钧略感无奈的是,阶级论的两卷,阶级和分配,始终没有像矛盾说那样普及开来,朝臣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往往避开阶级这种叙事。 朱翊钧擅长抓住问题的关键,张昂案里,阉了就能用。 王崇古在做官的学问里《论五步蛇的自我修养》中,曾经简明扼要的总结了四句话:对群体保持同情和关注;对个体保持警惕和距离;严格按照制度和流程办事;事事处处都要留痕迹。 厚重的论官僚自我修养不愿意读,只是把这四句话读明白,也不至于落得個惨淡下场。 要对穷民苦力保持同情和关注,要在政策上倾向这些弱势群体,要关注他们的需求,要看见他们的死活,要有同理心,但对个体,具体问题,保持警惕和距离,在张昂贪腐这个案子里,同样是适用的,张昂喊冤,说他其实也可以从大明大把头手里拿钱,但选择海商,是为了把活儿干完。 很显然张昂遇到的情况,需要引入一些竞争,来保证效率。 “陛下,臣以为理当规定下,这倭奴的多寡也要限制,要是这工地上全都是倭奴,那也是祸根,到时候闹起了倭患,才是笑话。”冯保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倭奴,能用,但不能无节制的用,鼎工大建可是大明朝廷向下分配的关键手段,不设限的使用,最终的结果,还要大明自己去承受。 鼎工大建向下分配,结果全都分配给了本就不缺钱的、掌握了生产资料倭奴的海商,这时日一久,万民内心的怨气就会沸腾了。 朱翊钧思索了一番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最多不过三成。” 倭奴使用的问题上,多了不行就容易乱,少了没效果,三成以下就刚刚好。 申时行的奏疏中,不仅仅是只有一个倭奴问题,他谈到了一个大明货币的问题,申时行虽然还是一个巡抚,但他已经在对大明新政进行查漏补缺了。 大明用的是钱法,用承兑汇票的记账货币做为补充,大明国内并不推行钞法,但申时行看到,大明钱法有问题,而且有很大的问题。 “朕还是小瞧了这端水大师,申巡抚还是很有水平的。”朱翊钧敲着桌子说道:“他讲,大明的钱法是复本位制,黄金对白银是1比16,但黄金并不作为货币进行流通,所以黄金不是本位,但白银是实际上的本位,而现在大明铸造了大量的万历通宝,赤铜就成了为另外一个本位。” “大明眼下是实际上的铜、银复本位制。” 这一点和之前是完全不同的,大明在祖宗成法里有金银之禁,就是民间不得用金银只能用宝钞,而宝钞锚定的是铜钱,大明本身是铜本位制,但随着景泰年间,稍驰金银之禁后,大明的财税、货币政策都进入了无序生长的阶段。 而现在又轧印银币,又大量铸钱,就造成了实际上的铜、银复本位制度。 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这有什么问题吗?兵仗局轧印过小面额的一钱、一分的银币,但大明百姓并不会使用,因为很容易丢,除了使用不便之外,就是一钱、一分的银币,很容易被削掉一些边角,很容易磨损,所以兵仗局银币,多数都是以一两计重。” “这银币大额,铜钱小额,臣倒是觉得,没问题,这百姓也是人,总不能不让百姓用钱吧。” “冯大伴,朕问你,一两御制银币可以兑换多少通宝?”朱翊钧笑着问道。 “官价700。” “民间几何?” “750到800之间波动。”冯保俯首说道。 朱翊钧又问:“那你是留银币还是留通宝呢?” “银币。”冯保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银币似乎更加值钱一些。 朱翊钧拿出一枚银币和一把铜钱说道:“是的,当朝廷强制高估一种货币而低估另一种货币时,被低估的货币,将流出大明或因囤积、收藏等等原因而消失不见,而被高估的货币,将涌入流通领域。” “显然人们会用通宝到宝源局兑换成银币储藏,而让更多的通宝流入市场之中,因为朝廷规定的兑换比例,高估了通宝的价值,而且咱们大明人很喜欢存钱,家有余粮心中不慌,年年有余随时应急。” “而现在,大明在南衙建了铸钱局,一百二十个炉子,六千个工匠,这铜钱在快速增多,但是银币的数量没有铜钱增长快,只要南衙铸钱局开工,咱大明的银币就会被铜钱给掏空。” 申时行提醒皇帝,不要光顾着建炉子,银铜比例要有浮动兑换的比例,要不然朝廷铸铜钱,实际上赔钱了。 “臣明白了,申巡抚说要挂牌价一日一变。”冯保有些恍然大悟的说道:“而且按照申巡抚的预估,一银兑一贯万历通宝,并且上下浮动,才算合理。” 朱翊钧点头说道:“铜钱的胜利,不是自由市场竞争的胜利,而是朝廷拥有铸币权,强制让铜钱被高估,银币被低估的结果,而动态的调价,是朝廷维持经济稳定的手段和工具。” 申时行上奏说的这个法子,按照民间的价格进行动态调整,避免铜银复本位制之下,一方彻底获胜,同时,让铜银钱兑换,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区间,让百姓生活不必绞尽脑汁的计算,维持生活的稳定。 这是朝廷重要的手段,稳定的银铜比例,意味着更加稳定的经济。 申时行一针见血的指出,有个更简单的办法,把铜炉捣毁,不再生产万历通宝,而是改为单一的银本位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就像泰西的费利佩就只发行银币,泰西的确可以这么干,但法定货币只有银币,就有一个问题要考虑了,百姓用什么?费利佩才不管什么平民的死活,大明能不考虑吗? 在奏疏中,松江巡抚的意见是,加大铜钱的生产,大量增加铜钱的发行,让铜钱和银币的兑换比例,更快的趋近于一银等于一贯的比例。 他有更好的解法,单贵金属本位,但这种解法有点违反了基本的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政治主张,他要敢这么大力鼓动,就不要想着入阁了,朱翊钧宁愿用个庸才也不会用他了。 这本奏疏里面,最多的内容不是张昂贪腐案、金银复本位制,而是讨论新兴资产阶级。 阶级论第一卷阶级指出:人只要存在,无论是否活着,就一定属于某种阶级,无论他自觉与否;而阶级的本质是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阶级从来不是一个虚妄的、抽象的概念,而是经济的实体和社会实体。 在这两个前提之下,申时行认为:那就是当一个人、一个集体,获得足够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后,必然会获得相应的政治地位,并且一定会利用其政治地位获得更多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即政治权力等于经济权力,反之亦然。 “这端水大师现在大胆到让朕刮目相看。”朱翊钧说小看了申时行,不是小看了申时行的才能,而是小看了申时行的胆量,以前这些话,都是张先生说,现在申师傅变得更加大胆了起来,或者说,申时行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作为统治阶级,有些问题是绕不开的,是不能避免谈及的。 但同样申时行有点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他在奏疏里,十分大胆而且直接了当、直抒胸臆,从根本上论证了一个问题,大明皇帝因为失去了足够的经济地位,所以政治权力大范围的收缩,地位并非实际上的至高无上,这就是大明国朝之前数十年乃是百年时间里,主弱臣强的根本原因。 政治权力等于经济权力,在举出了皇帝这个例子后,申时行认为新兴资产阶级获得政治地位就成为了必然。 那么作为凌驾于一切阶级之上的力量——朝廷,在这个过程中,要确保一定的公平性,要使用暴力维持大明的基本稳定,既要保证失去权柄的旧财主不会成为社会发展的阻力,也要保证得到权柄的新财主们不会颠覆江山社稷。 这不是空想,而是现在浙江还田令推行过程中,正在发生的事儿。 不甘心失去土地的旧老财主们正在想方设法的规避朝廷还田的政令,比如通过长租、威胁恐吓等手段,重新获得土地,而得到了土地的穷民苦力正在努力保卫朝廷发下去的土地,朝廷在必要的时候需要武力介入保证还田的政策得到推行。 而对于穷民苦力而言,他们守住自己土地的唯一方法,很笨拙也很简单,那就是多生孩子。 “很好,申时行把浙江还田的差事办妥了,回朝入阁也没人能挑出理来了。”朱翊钧敲了敲桌子,朱批了申时行的奏疏,同意了他的几个具体的主张,又写了数百字,讨论了他的政治学观点。 朱翊钧给林辅成、李贽这些意见篓子五品格物博士的官身,是希望他们把政治变成一门可以讨论的科学,但林辅成和李贽其实辜负了皇帝的期许,也不是他们无能,是他们没有掌控权力,所以无法深入讨论,但他们的观点是重要的补充。而张居正、申时行作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他们能够深入讨论,他们的观点是主干和脉络。 万历十四年四月份,朱翊钧在忙碌中,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陕西巡抚沈一贯、绥远总督潘季训,上了一份奏疏,今年陕西北部、绥远、甘肃地区的降水,出现了严重的旱灾,各地的降水量都有下滑,降水量下滑最严重的地方比去年低了40%,而最好的地方,降水量降低了20%,预计夏秋两税,将会面临极为严重的歉收。 “这是非常危险的,春耕种下去的麦苗,没这点水就死给你看,麦子灌浆少这点毛毛雨,就通通是空壳,再加上干旱引起的蝗虫苗孵化成功,蝗灾一定会成为下一场大祸,可以说降水少多少,粮食就会歉收多少,今年绥远、陕西、甘肃一定会缺粮。”朱翊钧看着奏疏,立刻说道:“立刻召见辅臣来到通和宫。” 这是一个必须严肃面对的问题,在不考虑水利工程、沟渠、水坝、水井等人力的情况下,粮食减产和降水减少是指数关系,降水降低越多,减产的规模会扩大,甚至到颗粒无收的结果。 “陛下,臣以为应该派遣缇骑前往,亲自查问,确定消息真假。”张居正看完了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有些地方年年报旱灾,年年需要朝廷调拨粮草,赈济灾民,可是这赈济了许久,结果朝廷御史途径,发现瓢泼大雨。” “这种灾逋蠲免,很多时候,都是地方官员和乡贤缙绅掏空府库的戏码,臣觉得,理当谨慎一些。” “先生所言极是,朕会派遣缇骑前往绥远查看,但从各地奏疏来看,不会出错,沈一贯有点官瘾,潘季训更是忠君体国,潘季训真的想以公谋私,不会到绥远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朱翊钧当然知道,潘季训可能会谎报,但潘季训谎报不太可能。 潘季训是主动请缨前往了绥远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地方,这地方民风彪悍,矛盾冲突激烈,基础建设不完备,甚至土地抛荒比腹地严重的多,潘季训主动请缨,不过是为了治理黄河。 乾隆四十六年,鞑清朝爆发了一件震惊满朝文武的大案,王亶望谎报灾情,而且陕西地面官员铁板一块,一起谎报灾情,报的是连年大旱特旱。 结果阿桂和总督李侍尧到陕西一看,压根就没有旱情,这件事最可怕的就在于王亶望把陕西弄成了铁板一块。 “陛下所言有理。”张居正对地方官员抱有足够的警惕,个人情感上,他倾向是真的。 王国光翻动着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需要紧急调拨一些粮食进入绥远、陕西、甘肃,防止旱灾变成饥荒,河南常平仓有粮一百四十万石,臣以为可以调派半数至长安府和甘肃府,而京师目前能动的存粮,有一千二百万石,可调动一半,通过驰道运往绥远,至胜州送往甘肃。” “这样有六百四十万石存粮来应对,在陕西,旱灾不至于扩散成为饥荒。” 朝廷有钱有粮,而且因为户部保守经济政策,不肯欠债,倒是朝廷每年都有结余,而不是赤字,本来这些钱粮要用到朝鲜战场,但短期内,朝鲜用不到了,沿海地区的认捐,足够支撑大明军一年半到两年时间了。 以工代赈是最好的办法,但你得有果腹的粮食,才能以工代赈,要不然饥荒之下,遍地流民,怎么以工代赈。 这些粮食不全都调往绥远、陕西,而是分批次,看灾情的严重程度入陇,确保救灾工作的有序展开。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潘总督在奏疏中说,希望朝廷蠲免绥远、陕西粮赋七分,朕以为,理当按祖制,灾年蠲免九分,这一分也留在地方备用,号召各地乡贤缙绅地主减租,把那《保定府游记》说于他们听,灾年不减租,到时候匪患四起,破门灭户屡见不鲜。” 甘肃没有田赋,地实在是太少了,为了让当地百姓安安稳稳种地,大明皇帝大手一挥,永久免了甘肃的田赋,这几年,好不容易种种子有了点起色,这大旱一来,全都毁了,朱翊钧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的确是祖制,嘉靖十九年,嘉靖皇帝定陕西岁灾,尽蠲九分,一分自用,不及起运,后为永制,不全免,是因为收税的地方,才是实土郡县,是统治,要是一点税不收,以后再收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潘季训觉得朝廷蠲免七成的田赋,就能度过这次旱灾的危机,也不是他在皇帝这儿吹牛,这些年陕西、绥远,组织百姓修沟渠、挖深井,也是有一定成果的,甘肃之所以要发展育种,也是因为浇灌的费用过于昂贵。 “潘季训最大的底气是番薯吧。”张居正看完了奏疏,看了皇帝一眼,番薯不好吃,吃多了胃酸,可是番薯是救荒粮,潘季训在奏疏里提到了今年因为旱情,很多常田都种上了番薯,让百姓增加了对风险的承受能力。 皇帝不务正业的喜好农事,十四年如一日的培养农官,扶持宝歧司,连徐贞明都在绥远,在各地营造火室育苗,给大明朝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还有水肥,胜州煤矿的水肥,都给了绥远和陕西,朕代万民感谢西山煤局的贡献。”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再次强调肥料的重要性,对于西山煤局倒腾出了水肥,朱翊钧再次郑重感谢工党党魁。 王崇古这种老狐狸都绷不住露出了笑容,赶忙说道:“臣是奉旨办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用的。” “让他们减租,比杀了他们还难。”万士和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灾年可是兼并的好时机,这朝廷不仅不让他们兼并,还要他们减租,怕是决计要违抗朝廷的政令了。” 王崇古平静的说道:“人都死光了谁给他们种地,他们兼并那些田土又有何用?不肯减租,那就杀了他们。” “啊?”万士和猛的坐直了身子,看着王崇古说道:“陕西可是晋人的地盘。” “我是工党党魁,至于晋党党魁,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王崇古看着万士和说道:“工党是一定会跟这些地主们抢人口的,这是必然的矛盾,他们不肯减租,就杀了他们,朝廷不杀,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啸山林为盗为匪,到时候,百姓也会杀了他们。” “要我说,与其让百姓动手,还不如朝廷动手,还快点,也省的百姓们动手,反而闹出民乱来不好处理。” 王崇古认为朝廷应该适当的使用暴力,而不是天天把圣明以仁德治天下挂在嘴边,很多事都是相互的,朝廷越不展现暴力,时日一久,就有人会忘记。 他自己就是个例子,朝廷展现暴力之后,他们晋党立刻就老实了。 “朝廷蠲免九分、号召各地缙绅减租认捐、京仓河南仓起运粮草入陇、以工代赈营造水利,朕希望大明内外,都能齐心协力,共度时艰。”朱翊钧朱批了四项应对灾荒的政策,陕西的干旱不是一年,而是一直会持续下去,如何应对朝廷理当做好应对的方案。 “陛下圣明。”张居正等辅臣齐声说道。 “明日起,朕到祈年殿为陕西三边祈福,修省七日,以求天庇。”朱翊钧下了另外一个决定,修省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是一种政治姿态,表示了皇帝对此事的重视,当然朱翊钧内心也希望老天爷能稍微给点面子,下一点雨,别让百姓们颠沛流离。 老天爷不给面子,朱翊钧就带着大明百姓人力胜天。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这历来天灾不可怕,人祸才可怕,臣以为理当调动京营入陇,不多,一个步营至胜州就可以了,有一个步营在,就有一把刀在,地方上下官吏,如芒背刺则细心办事。” 没有切实的武力威胁,大明这些官僚们多少都有点僵化的毛病,皇帝的直接武装力量在绥远,就可以避免因为僵化和不在意、不上心导致的吏治效率低下造成的人祸。 维新先治吏,这赈灾亦是如此。 “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钧对张居正的补充意见非常认可,确实武力威胁必不可少。 朱翊钧看向了万士和问道:“大宗伯,这忠烈的抚恤可曾安排好了?若是有人再敢吃绝户,以非刑之正,论谋逆大罪,刘晨晓、刘晨明那个叔父,吃了绝户,还敢和贱儒一起鼓噪风力,朕悔当初没杀了他。” 万士和立刻说道:“刘晨晓那个叔父已经和贱儒一道去了爪哇,忠烈抚恤,臣亲自去问了,并无差错,而且现在京营,每年都会把遗孀遗孤叫到京营来,由都督府都督询问是否有什么委屈,他们的父亲走了,大明京营就是他们的依靠。” “好,好。”朱翊钧这才笑着说道。 大明皇帝去了祈年殿修省,廷议和操阅军马是一定会去的,其余时间朱翊钧就住在祈年殿,这里不比通和宫舒适,但也比风餐露宿的流民要好上几万倍了。 这七天时间,朱翊钧也没闲着,他动笔,把写了几年的阶级论的第三卷——斗争写完了。 张居正写完第二卷,第三卷迟迟不肯动笔,朱翊钧直接替他写了。 “送三经厂刊印,就写先生的名。”朱翊钧吹干了墨迹,确定最后篇幅是自己想说的内容,交给了冯保,让他刊印,刊行天下。 “陛下,要不问问先生?”冯保接过了最后一篇,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啊,先生真没这么胆大包天啊。” 大明皇帝才是天下第一号反贼! 这第三卷的内容,已经确定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大明必亡。 这玩意儿,张居正都不敢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冯保可是记得第二卷分配写出来后,张居正直接烧了,就是他得到了四个自然而然的推论,朘剥和阶级是不正义的、暴力斗争是正义的、暴力斗争的必然和王朝轮回、生产资料再分配的必然性,这些正义和必然,最终指向了第四个推论,帝制必亡。 第三卷《斗争》,还只是大明必亡。 朱翊钧摇头说道:“无碍,让大明再次伟大,也不必一定是大明,可以是中国。” “陛下…”冯保再俯首,没有再劝了,而是遵循了圣旨,这事儿他冯保劝不动,让张居正来劝才合适。 (本章完) 第735章 未雨绸缪早当先,居安思危谋长远 第735章 未雨绸缪早当先,居安思危谋长远 申时行提到的铜银复本位制,如果不进行补救,大明将会陷入另外一种钱荒,明明有钱,但是钱却不流通的荒诞之中,也就是流动性危机,这个危机在松江府已经有了预兆,但在大明京师,却没有,这是朝廷明公看不到的。 大明只有京堂有御制银币,在京堂银币的流通没有流动性危机。 而且这种危机还不好化解,越是投入越是危险,因为钱这个东西,总是流向不缺钱的地方。 而铜钱和银钱灵活比例,有效的规避了这种荒诞的出现,这种政策是十分有效的,而且对于朝廷而言,就多了一个调节矛盾的工具。 而朱翊钧就着申时行提出了经济权力决定了政治权力这个思路,完成了阶级论的第三卷斗争。 朱翊钧还没来得及解释这一卷的内容,大明帝师张居正已经堵了通和宫的大门,急匆匆的走进了御书房内,大明皇帝刚刚结束修省,让张居正稍待喝口茶,自己去换了常服,才回到了御书房里。 只是气氛有点压抑,皇帝也不说话,元辅也不说话,两個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愣是坐了小半个时辰,而冯保、张宏这些宦官们,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连看茶的动作都是小心又小心,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冯保发誓,活到今天,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即便是没有任何的争吵,但气氛压抑到这种地步,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此时的沉默振聋发聩。 “先生,王次辅的儿子王谦,曾经跟朕说,有一种力量叫做沉默的力量,语言有的时候反而有些苍白,在聚谈的时候,适当的沉默,反而让听众自己去思考其中的奥妙。”朱翊钧叹了口气,张居正跑到通和宫里,却一言不发,就是沉默的抗争,一种无声的指责。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孟子有云: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责难君王的过错才是最大的恭顺,对君王陈述善法美政,借此阻塞君王的邪心妄念是最大的尊敬,先王做过,而今天的君王却不能做,说这种话的臣子是贼人。 “陛下,臣之大罪也,是臣沉迷于名利之间,觉得这阶级论有些新颖,为了博一些虚名,才如此妖言惑众,大错尚未铸成,臣请旨,收回阶级论前两卷,焚毁之。”张居正深吸了口气,他是真心实意的认为,自己错了。 当初阶级论的第一卷,是在矛盾说和公私论的基础上诞生的,主要是为了解释一些过去政经理论无法解释的现象,第一卷还没有什么,到第二卷的时候,张居正才意识到自己开启了什么样的大门,现在大明没有多少士大夫会采用阶级论的叙事,对阶级避而不谈,大错尚未铸成,一切都还有挽救的机会。 “这不是错。” “这就是错,而且是大错特错。” 朱翊钧和张居正的语速都很快,皇帝说不是错,张居正认为这是大错特错。 “先生心里很清楚的,这不是错,这是必然。”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啊,要是阶级论这一二三卷,真的是错的,那根本不用管,因为没人会把它当回事,在传播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散佚了,先生现在要朕焚书,是知道,它是对的,会越传越广,百年,甚至是数百年后,仍然会传承的经典。” “它现在是错的。”张居正立刻说道:“日后对不对,臣不知道,但现在它是错的,这很重要。” 以当下大明的生产力现状,最重要的事儿,还是把土地利用起来,多种点粮食,让大明从小农经济蜕变到商品经济,让生产力快速发展,让百姓们多生点孩子,1.3亿人口,还是太少了。 用发展掩盖矛盾,很多现在几乎是无解的矛盾,在发展的过程中,会自然而然的解决。 张居正的意思非常明确,第三卷斗争卷,出现的不是时候,皇帝强行推行,张居正的内阁就会阻拦推行,张居正就差把此乃乱命,臣不奉诏这句话说出来了。 “现在需要,浙江那边在还田,需要斗争作为指导。”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 张居正立刻回答道:“万历维新的循吏,可以解决部分的问题,即便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可以用王命去纠正,与其相信万夫一力,臣更相信陛下一人公耳,万夫一力,臣没见到过,臣也不相信,陛下一人公耳,臣看到了,而且每天都能看到。” “陛下,万夫一力就像是儒生们讲的大同世界,就像是传教士口中的天国,就像是泰西学者塑造出来的罗马,都是虚无缥缈的,这种叙事,臣为官近四十载,臣看到的、臣经历的、臣处置的,告诉臣,并不存在。” 帝制就是如此,皇帝是个昏君会阻拦革新的脚步,皇帝是个明君,也会阻拦革新的脚步。 在张居正看来,没有什么问题是陛下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派京营前往,合法的政权加上合法的使用暴力,就是最现实的答案。 万夫一力当然要提,但不是成为治世的总纲常。 在张居正的眼中,看得见的英明君王,比虚头巴脑的万夫一力更加现实,作为帝国的首辅,张居正选择相信皇帝。 朱翊钧摇头说道:“先生,矛盾说是先生写的,但看起来先生不是很认可矛盾说,哪有仅仅是自上而下,就能把矛盾解决的呢?” 张居正立刻说道:“可自下而上的解决问题,往往会制造出更多的问题,代价就是乱世,就是命如蝼蚁,人如草芥,大明现在涅槃重生,正在昂扬向上,发展可以解决大多数的问题,不需要用到斗争的手段。” “海外大量流入的白银正在解决钱荒,为大明注入了新的活力,振武以来,大明君臣将兵上下一心,拒敌于国门之外,考成法和反腐抓贪,让吏治变得清明,虽然仍有姑息之弊,但大体是能者上,庸者下。” “臣相信陛下,是因为想要中兴的不仅仅是陛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同志同行者,臣相信陛下,其实就是在相信大明的有志之士,这本身就是一种自下而上。”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通和宫的御书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冯保感觉呼吸有些急促,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上,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知道,陛下在思考,在权衡,在决策,这可能是万历维新以来,最大的一次君臣相隙,最大的一次分歧。 “陛下,大明还没有强盛到承受这些的时候,吹求过急,反而是给贱儒可乘之机。”张居正深吸了口气俯首说道:“臣以为,到了大明能人人上得了学,上得起学,才是时候。” 张居正觉得陛下在有些事上非常的保守,但在有些事上,格外的激进,急迫到像是失去过什么。 “先生,文明是会消亡的。”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那印加古国的文明,在短短的七十年时间里,已经消失在了新世界之中,神罗不是罗马,绿萝也不是罗马,沙俄也不是罗马,罗马这个文明也衰亡了,甚至是消失了。” “未雨绸缪早当先,居安思危谋长远,这也是先生教朕的,让朕看的远一些。” 朱翊钧打出来一记回旋镖,帝师在万历元年的射出去的子弹,正中张居正的眉心。 张居正吃的回旋镖太多了,以至于都免疫了这种伤害,他理解了陛下的紧迫感,因为中国真的亡于胡虏之手一次,日月幽而复明,老天爷还能再眷顾一次中原,出现一个类似于收拾旧山河的雄主朱元璋吗?那需要极大的幸运。 喜欢料敌从宽的陛下,怕中国步了罗马,步了印加的后尘,被蛮族所消灭,这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不合适。”张居正十分生硬的再次表达了自己的反对,这次轮到他沉默了,这种严肃政论的理论,其实真的要生根发芽开结果,需要的时间,绝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以百年为跨度,现在做,似乎真的不算太早,甚至看起来有点晚。 “看起来,朕没法说服先生,先生也没办法说服朕,那这就难办了。”朱翊钧笑容满面的说道:“就是一卷书罢了,朕不觉得有什么,而且多数人大概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买了也是放在书架上落灰而已,要不刊行天下?” “朕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先生太把它当回事了,虽然有自然而然的推论,但朕不信,一卷书,还能把大明给亡了?” 阶级论的第三卷斗争,其实就是给大明必亡提供了理论基础,但理论归理论,理论要指导实践,那是真的太难了,前吏部尚书杨博还是心学大拿,关于知行合一致良知理解十分深入,但杨博就没有做到知行合一。 考中进士已经是人中龙凤,踏上仕途,爬到吏部尚书这等高位,在宦海沉浮,实力和运气都是顶尖的,即便如此,知道和要去做,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大明官僚在讨论问题的时候,都会极力的去避免阶级论的内容,反而更多的引述矛盾说,因为阶级论里面的内容过于反贼了,事实上,阶级论的受众很少,甚至说,当下的时代,也就大明明公们,决策方向和路线的时候需要这种理论支持。 这就是朱翊钧的想法,理论不过只是理论罢了,但日后有用到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用。 “臣遵旨。”张居正最后选择了妥协,其实皇帝也妥协了,没必要为了一本书闹到君臣离心离德的地步。 陛下的妥协在于不进行刻意推广,书架上摆上,不做大力的宣传,更不用说纳入科举,而张居正的妥协是,接受皇帝的乱命。 张居正的妥协是没办法,他只能妥协,陛下又不是十岁孩子了,现在张居正也阻拦不了,皇帝有的是办法,比如给他升个官,把宜城伯变成宜城侯,让他颐养天年。 张居正和陛下聊起了国事,南京铸钱局、松江铁马厂、兰州毛呢厂这些官厂,陇汴驰道的修建进度,今年海贸的规模等等,随后才选择了告辞。 “啊!忘记了,又不是我写的,怎么能署我的名!”张居正这才想起了这次入宫的第二个目的,这阶级论的第三卷,陛下爱写谁的名字写谁的,唯独不能写他张居正的! 这要是写他张居正的名字,日后春秋论断,他张居正岂不是成了大明头号反贼了吗? 张居正立刻赶了回去,再次请见,跟皇帝一顿唇枪舌战,拍着桌子,这个反贼的名号,他绝不肯背!皇帝要他背,他就辞官回乡去,连宜城伯都不做了,皇帝再逼迫,他就学那朱纨自杀明志。他堂堂大明再次伟大第一功臣,决计不会允许身后名和反贼有任何的瓜葛! 这件事很重要,至少对他而言。 朱翊钧也拗不过,最后答应了下来,折中了下,以朱中兴的笔名进行了刊行,朱中兴这个笔名,民间一般认为是张居正的笔名,但朝中官员都很清楚,这就是皇帝的笔名。 绥远、陕西的旱灾,情况比朱翊钧想的要好很多很多,水利工程的修建、更多救荒粮的栽种、水肥,这三管齐下之下,旱灾的问题并不是恶劣到地方无法收拾的地步。 降水量减少并不是谎报,而潘季训、沈一贯请旨减免七成的田赋就能渡过难关,也不是吹牛,陕西、甘肃、绥远,加起来的丁口才不到八百万,而且还主要集中在旱情不是特别严重的关中,实际上的旱灾影响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地广人稀,土地的产出能够满足需求,即便是再旱,只要没有大规模的人祸,就不会酿出饥荒来,就怕有人屯粮兼并。 六百五十万石粮草的支援,潘季训只要了二十万石,如果有缺再要,潘季训在奏疏里郑重的感谢皇帝的圣恩,放到以前,那都是等到饥荒蔓延,流民闹出民变来,朝廷才会象征性的处理下,而且多数以剿为主。 这仅仅是降雨量减少,朝廷就做出了响应,这对边方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朝廷明公不是不知道降雨量减少的危害,也不是不知道如何处置,是以前,朝廷也没有那个财力。 经济权力等同于政治权力,没有经济基础,很多政令的推行,都是镜中水中月。 正如同大明皇帝预言的那样,阶级论斗争卷悄无声息的上架了皇庄,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都是跟着前两卷搭配着销售,看起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有掀起什么风力。 “哎。”张居正看着手中这本奏疏,是一名科道言官对于陕甘绥三地推行的减租法的批评,张居正叹气的原因,不是奏疏内容,而是这里面引用了斗争卷的内容。 虽然句句不提,但主旨太明确了,但张居正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科道言官读了斗争卷,而且聊熟于心。 这本奏疏内容是批评减租法有漏洞,在这名科道言官眼里,朝廷的政令,不应该以倡导为主。 这名科道言官认为:立刻停止陕甘绥等地的粮食对外买卖,不允许粮食出关,防止乡贤缙绅跑路;同样,要对乡贤缙绅家中存粮进行查问,要做到心中有数;在需要开设粥棚的时候,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府库空了找不到粮,必要时要收粮赈灾; 最重要的是对于不肯减租,弄虚作假的乡贤缙绅,给予严厉惩罚,处罚金起步,最高抄家等等,一共补足了七个具体的规定。 整本奏疏就一个核心逻辑:历来造反的,都是种田的人,没听说商人能闹翻了天。 “这《收粮赈灾疏》没有问题。”王崇古看完了奏疏疑惑的问道:“元辅叹什么气呢?” “他的意思就是搞清楚敌人是谁,依靠大多数的穷民苦力,发动拉拢有产者,限制乡贤缙绅阶级的特权,消灭不尊王命纲纪的乱臣贼子。”张居正看向了王崇古问道:“你还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吗?” 王崇古一听就直接乐了,笑着说道:“不就是斗争卷那点东西吗?我儿王谦第一时间就买了,被我抢了去,他只能再买一本了。” “我看了,陛下这一卷写得好啊,你写的那些矛盾说公私论,阶级卷、分配卷,都是发现现象、分析问题、找到原因,却不提供方案,这解决问题,不论什么,都绕不开斗争这两个字。” “我说元辅,你这才六十三,怎么比我这个糟老头子胆子都小?陛下少壮,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什么自然而然的推论,在王崇古看来,大明亡还是不亡,他们说了不算,大明要是再出个明英宗,明天就亡给你看,没有必要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当下大明需要就够了。 张居正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顾虑的比较多,笑着说道:“王次辅说的也是,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把陕西的旱灾解决才是燃眉之急。” “这就对了嘛,咱都不是神仙,能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我觉得把这本奏疏抄录之后,给申时行送去,浙江还田的事儿,这个思路是对的。”王崇古现在在内阁坐班,一些奏疏,他也要贴浮票,给陛下意见。 申时行要把浙江还田的事办妥当了,这本收粮疏,就是解题的办法之一。 张居正逐渐放下了对斗争卷的担忧,这种需要宦海沉浮才能理解的枯燥经文,不必过分担心。 文渊阁内,偶尔传来交谈声,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 “王次辅看看这本奏疏,来自吕宋总督府,国姓正茂和张元勋联名上奏,烟草正在成为东洋最大的货币。”张居正将一本奏疏递给了王崇古面色凝重的说道。 南洋的货币是实物货币,动物的皮、贝壳、串珠、鱼类、粮食等等,都是货币的一种,随着大明对南洋的不断投入,整个南洋的商贸变得更加活跃了起来,但是因为大明金银铜钱的舶出禁令,导致南洋的货币一直紧缺,哪怕是海外通行宝钞在大量发行,但依旧无法满足南洋人对货币的需求。 而烟草,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成为了硬通货,成为了一般等价物,通常情况下,一钱烟丝的价格等同于一分银,要知道在大明三分银是一个募役,一天的工钱,大明募役一天累死累活只能买三钱烟丝。 正因为需求广泛,存储在各个仓库的烟丝,居然成为了交易的担保货物。 “有意思。”王国光看完之后,笑着说道:“应该更加大规模的发行海外宝钞了,申巡抚之前还担心,南京一百二十个铸钱炉拔地而起,这铜钱过多,导致铜钱不值钱,现在看来,没有这个顾虑了,我们可以利用铜钱作为本位,在海外大量发行通行宝钞。” 王国光是个非常保守的财相,他之前对大量铸造铜钱有自己的担忧,但看到南洋的现状,王国光非常清楚,无论铸造再多的铜钱,对于大明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可以作为海外通行宝钞的承兑货币储存起来。 钞法不如擦屁股纸之前,是之前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个就是兑现,另外一个是增发,这两个问题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有锚定,而现在锚定物已经出现了。 大明在倭国累计了大量发行钞法的经验,现在就到了验证的时候。 王崇古看着奏疏,笑着说道:“国姓正茂在奏疏上说烟草专营,已经开始盈利了,啧啧,这玩意儿,今年的盈利已经有快十万银了,到了年底,预计有二十万银,比当初的毛呢官厂还要赚钱。” 毛呢官厂第一次实现盈利是万历五年,第一次超过十万银利润是万历六年,一直到万历九年才超过了百万利润,现在维持在一百二十万银左右,随着草原羊毛数量增多而增多,可是烟草专营,第一年刚开始,就已经看到了二十万银。 潜力无穷。 王国光简单的估算了下,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当初国姓正茂说,这烟草专营弄好了,能养得起大明军,这么看来,确实有可能,咱们也要为士大夫们说句话,以前兴文匽武,是戎事真的贵,养不起,没有硬仗打的时候,就得兴文匽武。” 兴文匽武缩减开支,是必然,大明以前遣散客兵都是头等难题,对于朝廷而言,戎事是非常昂贵的。 但现在只需要把专营搞好,似乎就能把军费给赚出来,这对朝廷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长崎总督府徐渭下了道命令,要停止新发宝钞,在徐渭看来,万历九年六月发行的第一批倭国通行宝钞已经贬值了20%,也到了换钞的年份,今年不发宝钞,只换钞,给这些大名急的。”张居正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来自长崎总督府。 当初徐渭承诺过,五年换钞,可兑现。 兑现是不可能兑现的,大名们和长崎总督都是心知肚明,但换钞的承诺,徐渭打算兑现承诺,对已经发行了三年的四百万贯宝钞进行换钞,今年不再增发倭国通行宝钞。 这本来是长崎总督府兑现承诺,大明皇帝没有下旨过分干涉总督府的决定,但这个兑现承诺,倭国的大名们反而不乐意了,他们同意换钞,但对宝钞暂停增发非常不满,要求按去年的一百五十万贯宝钞继续增发。 “这群畜生但凡是把倭国的平民当人看,就会支持换钞,而不是增发宝钞,少赚一点能死吗?一群畜生!”王国光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宝钞磨损严重,有些钞已经坏了,长崎总督府愿意换钞,是重信守诺,也是需要付出成本的。 事实上,一直到两百年后,英格兰都没有为殖民地的平民们换过一次钞,那时候英格兰、荷兰、葡萄牙、西班牙、法兰西都发行了大量的纸币,但从不换钞,任由纸币贬值,发行新的货币,相比较之下,大明很有良心。 这些倭国的大名们,但凡是把人当人看,就不会这个时候,还要增发,其实换钞,这些大名们也是有得赚,毕竟已经贬值了,而换钞是等面值换钞,一来二去还能赚个一两成,虽然没有发行的三成赚得多。 “这倭人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造反?”万士和面色古怪的说道:“这些个虫豸不如的大名名田主,死一死,倭国就没那么多的倭寇了。” 张居正摇头说道:“有啊,百姓一揆啊,一年就数百起,因为缺乏武器,全都被简单的镇压了,我觉得,还是以长崎总督令为准,只换钞不增发,诸位要是没有异议,我就贴浮票了。” 辅臣们对倭国发生的悲剧并不是特别在意,只是群体决策,认为换钞有助于大明海外发行宝钞的信誉。 大明的金融业正在一点点的建立,承兑汇兑的票号、发行钱法的宝钞局、发行钞法的宝钞局、保险业务的保监司等等,都在一点点的完善之中。 (本章完) 第736章 毒过潘金莲 第736章 毒过潘金莲 “初宦不应居下考,好官重点在催科,这帮官吏哟,哎。”王国光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张居正查看。 张居正看完之后也是两眼一抹黑,一拍脑门,靠在椅背上,缓了片刻,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再次肯定,还是靠陛下英明更可靠,这条路好走的多,现实的多,指望万夫一力,还是太难了。 一件十分特殊的贪腐案,奏疏来自于都察院总宪海瑞、李幼滋,而稽查的方向是绥远的窝案。 绥远穷的叮当响,若不是有了绥远驰道,连归化城的百姓,都得跟动物一样,逐水而居,生产模式主要是以游牧为主,大明攻灭板升城,拢共才五年,贪腐窝案就诞生了! 这次朝廷没有等到民乱再去安抚,而是降水量下降就准备救助旱灾,这自然要查一查绥远地方的帐,这仔细一查,发现了个怪事,绥远地方的税收的有问题。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大明腹地的苛捐杂税,被套马的汉子们,学的明明白白! 关键是大明腹地尚且承受不住这样的剥盘,更遑论生产资料、生产关系极度不稳定的绥远,今年又有大旱。 三娘子手下大概有二十七名鞑官书吏,自万历十年起,开始巧设名目,而且这些苛捐杂税,全都扣在了大明朝廷头上,说是皇帝要收! 绥远地方胡汉杂居,这刚刚被并入大明五年,百姓们也不太懂流道,为了安稳的生活,就只能硬着头皮缴纳了。 收羊毛的三娘子刚押着羊毛入京,就到都察院去了,请海总宪反腐抓贪。 三娘子也没让绥远自查,她直接请了都察院,异地办案,来保证能把窝案查清楚。 对于三娘子而言,自查,朝廷怕是要怀疑她暗自积蓄力量,时刻准备再复大元荣光,所以三娘子直接交给了朝廷,自己又拉着羊毛来到了京师。 案子不复杂。 第一次巧立名目是:草原上三岁以上的孩子,都要交口钱,一年一人23文通宝,而十四岁开始算赋,一年一人120文通宝。 人头税,也是草原的惯例,大明不收这个人头税,为了鼓励人口流动和人口繁衍。 大明腹地的通宝都不够用,草原上哪有那么多的钱?没钱没关系,牛、羊、皮草、牲畜都可以抵扣,口钱和算赋很快就没有那么多的分别了,全都是一体算赋,三岁?肚子里的娃娃都算人头税。 这人头税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就是各种摊派,朝廷修驰道用的是工兵团营,但是配套的产业上,可不是,地方的衙门,开始拉壮丁一样的拉劳役劳作,开始还是一些修桥补路推土之类的活儿,后来干脆就变成了只要有事,就去拉壮丁,交钱可以免役。 这些鞑官酷吏们,动辄就是圣上指示。 比如绥远地方有很多地方都种了番薯,有些人办薯粉厂,不是官营的薯粉厂,这些地头蛇们,就给这些鞑官们一点点银子,鞑官们打着马鞭,啪啪作响,就去拉人头,百姓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就只能给这些鞑官们干活。 不肯交,不肯干?那更好办了!直接拉到村口的碑名前鞭打! 催科的鞑官,就往死里打,打的人奄奄一息,然后到家里去搜,拉走你的牛羊、牲畜、拆了你的门、甚至连房的茅草都要拿走。 潘季训入绥远后,曾下令在每个人群聚集的地方的村口,设了一块地界碑,地界碑上刻着该地的名字,这地界碑在草原百姓心里,就是代表着大明、代表着朝廷,甚至说直接代表着皇帝本人。 这地界碑,就是皇帝插在草原上的龙旗大纛! 这些鞑官就把人拉到地界碑前打,这摆明了就是用大明的天威压住所有人心里头的怒火。 初宦不应居下考,好官重点在催科,其意思就是当官想往上爬得学会催科。 “根据我对草原的了解,这些鞑官们,已经收敛多了。”王崇古看完了奏疏,嗤笑一声说道:“忠顺夫人就在京师,诸位不信尽管去问,我少时随父行商,亲眼看到了不知道多少次,草原上,把人吊起来打,就为了一小块狼皮褥子。” “这些个酷吏,现在可不敢折腾的那么过分了,但还是被朝廷给察觉了,那借着陛下的名字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陛下指定不会留情,这是叛逆,不是作奸犯科了。” “这图个啥,折腾了两三年,到手的东西折银最多也就一百四十两银子,反误了性命。” 贪,其实没啥大事,那修运河的书吏张昂就贪了,陛下没处置,就是没收非法所得了,朝廷也没要,给工地募役改善一下伙食,陛下还添了点儿。 但这些鞑官,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三娘子在奏疏里说,要稍复祖宗成法,将这等酷吏挨个剥皮揎草,立于庙门,以警后人,我觉得这法子好,有的时候,问题比较棘手的时候,翻一翻旧纸堆也挺好的。”万士和说起了三娘子的意见。 王崇古没好气的说道:“她一个虏人,这是我大明的祖宗成法,她复个什么!净占我汉家便宜。” 王崇古年纪也大了,思想比较刻板守旧,即便是现在潘季训王化绥远,办的很好,但在王崇古心里,这些个虏人,根本就是怕了,只是怕大明天兵、怕铁骑、怕火器而已,根本就没有心悦诚服的向往王化,一旦大明势弱,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事,要保持警惕之心。 王崇古当年可是亲自在宣府、大同带过兵,跟这些北虏真刀真枪的拼过命,他一点都没把虏人当成大明人。 “连人带地还有矿,全都是大明的了,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占点祖宗成法的便宜而已,我觉得可以准许,如果各位没有异议,我就贴浮票了。”张居正倒是觉得,这已经划拉到自己手里的地盘,没有道理让出去。 随着大明收复河套,张居正反而理解了当年太祖高皇帝手段那么暴力,为何要把贪官污吏给剥皮揎草了,不这么干,百姓们不知道这不对,这些酷吏也不知道会受到何等的惩罚,这草人往那儿一立,就都清楚了。 就跟商鞅变法要徙木立信一样,有些钱碰不得,敢给龙旗大纛泼脏水,这就是下场。 乱世用重典。 万士和非常明确的说道:“这剥皮揎草,只能是三娘子干的。” 陛下可是圣明天子,这种脏活累活的名声,这个骂名,还是三娘子担一担比较合适。 “有理。”张居正写好了浮票,转呈通和宫御书房,请陛下朱批。 王崇古拿出了刑部的奏疏,递给了张居正传阅辅臣,他颇为感慨的说道:“我这里有个案子,和当初的官厂骗婚案有点类似,不过是民间。” “好家伙,一百六十万银!”张居正看着案件,修三个先帝皇陵还有的剩的大案要案! 这案子,当真是让张居正大开眼界,因为这案子的金额太大了,福建地面自己不敢处置,直接送到了大理寺陆光祖手中,而且影响非常深远的一个案子,甚至是催生了一个行业的成熟。 通常情况下,男主外,女主内,小农经济下,家里的银子都是家里婆娘掌管。 漳州海澄县,有一渔夫名唐四,后来发达了改名为唐志翰,自隆庆二年开海,就开始到海上去打拼,那时候,唐志翰才十六岁,经过了二十年打拼,唐志翰已经成为了漳州最大的海商,而且是月港远洋商行的商总,几乎等同于孙克弘在松江府的地位。 唐志翰正值壮年,今年刚刚三十六岁,而且敢打敢拼,带着月港海商们,和松江远洋商行也是交锋过几次,不落下风,而去年过年,腊月二十五日,唐志翰敲响了漳州府门前的冤鼓。 漳州府知府卢承听说唐志翰跑来敲鼓,也顾不上过年,把十分狼狈、奄奄一息的唐志翰给抬进了府衙,要知道这漳州府有五分之二的税收,都是这月港远洋商行缴纳的,开海以来,这唐志翰从未欠税。 唐志翰入府衙的时候,连鞋都只有一只,遍体鳞伤,原来,他是被打出家门的。 “这唐志翰这妻子,也不是后来入门的继室,可谓是糟糠之妻,这怎么闹到了把丈夫打出家门的闹剧来?”万士和看了看奏疏,惊讶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这唐志翰经常出现在朝廷的奏疏里,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王崇古看着万士和补充道:“这唐志翰以前常年出海,不在家中,回到家把银子给妻子刘氏,都是放在家里,自己又去打拼去了。” 奏疏里写的不够详细,王崇古了解更多,唐志翰一点都不柔弱,这年头操舟是个苦差事,个头小、没力气,上不了船,这唐志翰十六岁成婚,没多久就上船去了,别说一年不回家一次,有的时候,两三年回一次就正常。 也就是最近几年,唐志翰慢慢当了船东,才不用亲自出海。 糟糠之妻刘氏在家,有点耐不住,就和别人有了露水情缘,而且这关系一直保持了十数年之久。 唐志翰带回家里的银子,都给了妻子刘氏,刘氏直接把银子陆陆续续给了奸夫,这么多年,唐志翰从家里拿银子,也没缺过,就没过问。 万士和又看了一遍奏疏,才惊讶的问道:“所以去年冬天,唐志翰要从家里拿银子做生意,还要拿银子捐给朝廷去朝鲜打倭寇,这家里银子空了,唐志翰才意识到出问题?” 本来,唐志翰要只是做生意,刘氏留在府里的银子还够用,但唐志翰要拿十万两银子认捐给衙门,这才知道府里就只有几千两银子了。 “他这心也太大了吧!这么长时间就没发现吗?”张居正也是啧啧称奇,真的是奇了怪了,就说这刘氏伪装的好,那府里的下人就没人告诉他?这冤大头一当就是十几年? 王崇古摇头说道:“哪呀,这府里的账房呢,可不止一次告诉唐志翰了,但这唐志翰耳根子软,觉得早年打拼,愧对妻儿,让妻儿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对这种闲散碎语,都是呵斥、偏袒刘氏,这一两次之后,就没人敢再提了。” “这唐志翰的发妻刘氏呢,把整个府里内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人,这久而久之,就更没人提了。” 王国光眉头紧蹙的说道:“那这刑部的奏疏里,怎么是刘氏把唐志翰给告了?而且漳州府知府卢承还要判他有罪?这说不通啊!” 案子最焦灼的地方来了,无论怎么看,这唐志翰都是受害者,而且被打成了那副模样,唐志翰反而成了罪人! 这漳州府知府卢承是收了多少银子,才昧着良心做出了这等判罚! 王崇古揣着手说道:“啧啧,要不说这最毒妇人心呢。” “这刘氏去年春天,就谎骗唐志翰假和离了,因为督饷馆有定,为了开发鸡笼岛,在鸡笼岛新开木坊减一半的抽分税,这本来是鼓励闽地商人前往鸡笼岛开发新的木坊,更多的供给造船厂木材,而且开发鸡笼岛。” “这刘氏就以这减税为由,好说歹说和唐志翰和离了,这唐志翰也不疑有他,就把家里的买卖,都过到了刘氏的名下,新开的木坊倒是享受到了政策,税的确优惠了,但唐志翰可谓是身无分文。” “这刘氏和唐志翰和离后,立刻就跟那来往了十几年的奸夫结了婚,有衙门的婚书,有三媒六聘。” “唐志翰又要银子做生意,又要银子给援朝抗倭认捐,这府里没银子,这刘氏一不做二不休,就约了奸夫,上演了一出捉奸捉双的戏码,这捉奸捉双,证据确凿,按大明律,打死勿论,若非这唐志翰跑船,练就了一把子力气,这被打死也是活该了。” 万士和伸出手,愣愣的说道:“不是?!等会儿,大司寇,让我捋一捋,这苦主唐志翰,一无所有也就罢了,怎么成奸夫了?” 唐志翰从丈夫到奸夫的身份转变,就是中了刘氏精心设计的圈套,到最后差点就被打死了,这刘氏堪称是潘金莲在世,而且相比较潘金莲鸩杀武大郎的戏码,这刘氏更加歹毒的就在于,唐志翰坐实了自己奸夫身份,差一点就被合法的打死了! 唐志翰的父母在当年倭患之中被杀,唐志翰有一个弟弟饿死,他们唐家连个亲戚也没有,所以,唐志翰得亏是跑船时候练就了一身铁打的功夫,心惊胆战的唐志翰直接跑进了府衙避难,别的地方他都不敢去,连生死兄弟他都信不过。 这就是为何这个案子闹到了朝廷这里的原因,除了金额巨大,影响恶劣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按着大明律而言,唐志翰该死,他是奸夫,所有人都知道他冤,按律法而言也该死。 整个漳州府地面,全都知道他们老唐家是怎么发家的,这唐志翰也算是传奇人物,这刘氏是唐志翰的妻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以前人人都羡慕这刘氏运气好,嫁给了唐志翰,现在,人人都见到了把家里的银子全都交给婆娘的结果,人人都在等着朝廷的判罚。 漳州府知府卢承,虽然按着律法给了判决,但最终还是大理寺、刑部过问,真的死板教条的按着律法去判,大明律,才是天大的笑话。 潘金莲被骂了那么多年,和这刘氏一比,就像是白莲花一样。 王崇古坐直了身子说道:“这件事不算完呢,唐志翰这档子事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别说漳州府了,就连几个市舶司的海商们,都开始自己查问银钱,这不查不知道,五个市舶司,至少有七个资产过二十万银的海商,差点被掏空了。” “这江南势要豪右们,把银子都直接放进了各市舶司的会同馆驿,换成了承兑汇票,家里的账,以前归婆娘管,归账房管,现在都给了各地的会计们,交叉管理,生怕步了这唐志翰的后尘,丢人丢钱也就罢了,命也丢了,那就不值当了。” 刘氏以一己之力,强力推动了大明财务制度建设,甚至连稽税院稽税,都变得轻松了许多,这不是朝廷推动的,是这些个势要豪右富商巨贾自己四处找审计,五个市舶司的会同馆驿,只能勉为其难,相继推出了审计业务。 朝廷拢共就要6%的税,这刘氏不仅要钱,她还要命! 而且这还不是个个案,现在自查跑到衙门喊冤的就有七个之多。 “这案子,不能简单草草了事,我的意见是,这案子查问清楚,把相关案犯押解入京来看。”张居正慎重的做出了决定,送到京堂来过堂,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再做处置。 一来兹事体大,这些海商都是新兴资产阶级,处理不好,离心离德,而且唐志翰可不是普通人,他是由户部直接任命的月港远洋商行商总,唐志翰手下有超过七百条船,主要来往大黑沟运送木材; 二来,则是为了律法真正的公平公正,不能为了嫌麻烦,就糊弄了事,白银大量流入大明,要完善律法,推动法律制度建设。 无论如何,这个案子,不能在漳州判罚,否则引发动荡,他这个首辅罪责难逃。 人在御书房的朱翊钧,收到了奏疏,看着这两个案。 对于第一个案子,这二十七个扛着龙旗大纛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朘剥百姓的酷吏,朱翊钧给予了严厉的惩罚,除了杀头之外,就是剥皮揎草。 这不是贪多少的问题,而是为了地方稳定,面对这种问题,朱翊钧没啥好办法,直接请大诰出来,虽然残暴,但是有效。 朱翊钧是不怕挨骂的,他倒是无所谓骂名谁来担,忠顺夫人不肯,那他就来担。 对于第二个案子,朱翊钧显得格外的迷茫。 “冯大伴啊,这个唐志翰是个好男人吧,他连个外室都没养吧?养了吗?”朱翊钧不确定的问道。 “陛下,漳州府对唐志翰进行了全面的调查,的确没养,甚至出海都不嫖,生怕带了什么病回去,没有外室,也没有外室子,倒是这个奸夫,拿着刘氏的钱,养了两个外室,正闹腾呢。”冯保立刻回答道,冯保从刑部全面了解了该案。 朱翊钧拿着奏疏继续问道:“那有婆媳矛盾吗?这婆媳矛盾皇家都有,这民间自然也是,这闹的厉害吗?” 冯保立刻说道:“唐志翰父母都死在了倭患之中,唐志翰那个村,被屠了个干净,没有什么族叔,他们兄弟二人也是躲在粪坑里,才侥幸活了下来,弟弟三岁,没过多久就饿死了。” “唐志翰是因为要给朝廷认捐银子抗倭,才发现银子没了,刘氏才一不做二不休的要杀了唐志翰,永绝后患,是这样吗?”朱翊钧又问。 冯保确信的说道:“唐志翰一听朝廷要灭倭,就到府衙问了,漳州府知府卢承奏闻,当时唐志翰说:父母血仇不报,枉为人子,恨自己力衰,入不了水师、京营,愿倾尽家财支援,这是国仇家恨,当然要报,结果回去时候,才知道府里没钱了。” 卢承的奏疏里,写这唐志翰顶天立地大丈夫,忽然听说朝廷真的要灭倭,哭的跟泪人一样。 “陛下,臣从这北镇抚司了解到,这唐志翰的船队还配合吕宋总督府、松江镇水师剿过几次海寇,运粮运银运火药,从无差池。”冯保补充了一些细节,唐志翰能混到漳州府第一首富的位置,也是八面玲珑,算是哪哪都有人脉。 “这唐志翰不嫖,可赌、抽?就是赌钱,或者抽阿片?常年在海外,那达沃城,可是有不少大烟馆。”朱翊钧想到了一个可能。 “赌没有,这唐志翰的生意很干净,应该也没有抽大烟,唐志翰投奔府衙寻求庇护,被收押四个月了,若是有抽大烟,漳州地方,自然不敢欺瞒朝廷,而且唐志翰要是抽了,那身体亏空了,根本不可能在中了圈套被人围殴之下,还能脱身,臣以为没有。”冯保没有搜集到这方面情报,说了自己的猜测。 “为什么?唐志翰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好人吧,为什么,他现在反倒成了奸夫了?”朱翊钧愣愣的问道。 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目前收到的消息,从各方面来看,就一个原因,刘氏嫌这个唐志翰,太老实了。”冯保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别的原因,唐志翰一心扑在了事业上,一个渔村出身的汉子,根本不懂什么风花雪月,自然是无趣的很,这唐志翰钱越赚越多,那刘氏开了眼界,自然就有点飘飘然了,依靠着唐志翰的信任,做到了这些事。 “老实?老实就该被欺负吗?!”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对着冯保说道:“全都拿到京师来问,这事,朕私以为唐志翰无罪,立刻下章漳州府,必要时,海防巡检帮忙地方查问,务必把事情完全搞清楚!” 四月十七日,一应案犯,就被押解入了京堂,海防巡检甚至调动了水翼帆船,把一应案犯紧急送往了京师。 元辅、次辅在案犯进京后,立刻来到了通和宫御书房觐见陛下。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臣问了申时行,这海商因为在海上搏命,所以这船长和水手们,都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在海上,船沉了全都死定了,这个唐志翰很讲义气,手下这七百条船,近两千水手,船上的船长、副手、大把头们全都是拜把子的兄弟,这个情况,和内地商贾的伙计是完全不同的。” 这年头在海上做生意,和地面上做生意完全不同,随时随地都要卖命的买卖,尤其是当初倭患还没彻底消停的时候,跟倭国的船见了面就是生死斗,而现在唐志翰被拿到了京师,当初历经生死磨难的兄弟们,都看着朝廷的决议。 “去年冬,过年前,会船典礼上,这刘氏仍然以唐志翰妻子身份参加了会船,会船要选船、水试、普船、祭妈祖、赛船、送头蒿、宴饮、唱夜戏,刘氏都是大嫂的身份。”王崇古补充了细节,不是唐志翰眼瞎心盲,实在是这刘氏太坏。 “二位的意思是,这事儿处置不好,恐怕会闹出官逼民反的丑剧来?”朱翊钧询问着。 “臣的确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以前朝廷不肯开海的原因,这些海商从商到匪,只在一念之间,而且很多本身也是匪,都是草莽,若是唐志翰真的错了,或者欺辱良家,被人家丈夫打死了,这事儿是他咎由自取,这些海上搏命的水手,认死理。”张居正非常明确的回答了陛下这个问题。 处理不慎,就会官逼民反,唐志翰淫辱他人妻子被杀了,这些草莽水手,也就认了,可是在自己家、自己婆娘肚皮上,差点被打死,按律法还要处死。 那这理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讲。 到时候真的闹出海寇来,非同小可,大明水师当然剿的动,可唐志翰的船队,当初帮着大明水师剿过海寇,这船队水手也被当水寇给剿了,这于理亦不合。 “其中是非曲折,从各方面调查来看,唐志翰冤,而且非常冤,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会船时,众弟兄还一口一个大哥大嫂过年好,二十五日,大哥就成了奸夫。”王崇古也不是给刘氏扣帽子,直接拿出了漳州府、海防巡检、稽税院稽税账目等相关证据进行证明,在二十五日之前,唐志翰和刘氏,仍然是事实夫妻。 朱翊钧面色严肃的问道:“次辅以为如何处置?” 王崇古立刻说道:“先稽税,假夫妻假和离,骗了优惠税率,这事儿得稽税,定性为真夫妻,再论其他。” 第737章 真情流露,永远是串子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第737章 真情流露,永远是串子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王次辅,还是厉害。”朱翊钧肯定了王崇古作为刑部尚书的功底,是真的厉害,一下子就揪住了问题的核心,并且最快的时间,提供给皇帝一个可靠的解决办法。 事实婚姻,在大明,是司法实践。 大明绝大多数的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衙门里告一次状,对于他们而言,法律意识是极为淡薄的,去找衙门领婚书,对于大多数的百姓而言,是个非常陌生的事儿。 而且大明许多地方存在着童养媳的现象,很多时候,孩子年龄根本达不到十六岁成婚的下限,其实夫妻双方就已经生活在一起好多年了。 大明婚书,上面要写清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父母都要签字画押,而且还要贴红贴,上面是生辰八字,而且还要写明接亲的良辰吉日、收受六聘等物,丈夫要签字留下脚印,有的富贵人家更是会把婚书雕刻,用铜板敲打成形,永远保存。 这很麻烦,不是一般人家能折腾的起,所以大明地方官在处理类似的案件,就是以事实为判断标准,而不是以婚书。 在这个案子中,王崇古立刻马上就抓住了案件的核心问题,谁是奸夫。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但是,按照律法而言,刘氏和唐志翰确实和离了他,唐志翰在万历六年接任李瑞奇成为了月港远洋商行的商总,是正九品的官身,在获得官身时,按制录入妻室为夫人,在去年年初,二人和离,从大明律法上看,刘氏和唐志翰不是夫妻。” 王崇古立刻说道:“陛下,欺诈事实存在,和离不应认定有效,刘氏为了谋夺唐志翰家财,以减税为饵,利用信任,诈取财物事实成立,哪怕是不考虑唐志翰的手下,和离也应当视为无效,所以,先稽税,再办案。” “欺诈事实,这个很关键,好,按王次辅的意见办吧。”朱翊钧点头说道:“王次辅不愧是经邦济国之大臣,朕心甚慰,王爱卿,王谦那个小儿子,今年多大了?是不是该上学了?” 王崇古赶忙说道:“臣惶恐,我家稚童七岁,现在在家学上学。” “那就恩荫一个国子监的监生吧。”朱翊钧笑着说道。 国子监的监生是秀才的功名,七岁秀才,是皇帝的圣恩,这不奇怪,在国子监里,还有三岁的监生,因为可以纳粟,王崇古小孙子这秀才功名,属于荫监,就是三品以上大臣子嗣、勋戚后人,可以不参加考试入监。 王崇古犹豫了下,问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能换成皇家理工学院的廪生吗?” “也是,国子监一群老古董,除了教点之乎者也,也不会什么了。”朱翊钧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王崇古这不是蹬鼻子上脸,他这个年纪了,适当的有所求,才不会被认为是想要成为司马懿,作为大臣,他要是无欲无求,那才是让皇帝心生忌惮。 “臣叩谢皇恩。”王崇古再拜谢恩。 王崇古从头到尾都是个威权崇拜者,他连大明律都不信,皇帝这种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存在,让王崇古怎么相信大明律?所以,他从来不认为斗争卷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从程序上而言,唐志翰确实和离了,出现在刘氏家中,被人家‘丈夫’打死活该,但陛下认为唐志翰没错,那就得修改律法的具体定义,把司法实践写成明文,这就是威权的效果。 而刘氏以一己之力强力推动了大明财务制度建设的同时,又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大明律的完善,对事实婚姻的界定变得清晰起来。 朱翊钧对这件事非常重视,而且他有非常明显的倾向,倾向于唐志翰,一方面是基于同情他的遭遇,而另外一方面,主要是立场,大明新兴资产阶级的立场。 国之四柱,士农工商,士为统治阶级,不需要朱翊钧倾斜,而唐志翰是商人,社会地位低下,需要一定的政策支持和倾斜。 朱翊钧再次明确的说道:“即便是不考虑唐志翰那些个弟兄们,朕也会有明显的倾向,因为这涉及到了国朝最基本的运行原则公平,斗争卷说的很明白,在不威胁政权归属之时,要极力实现公平,防止各阶级之间矛盾加剧,引发动荡。” 斗争卷讲斗争,对政权的描述为:政治权力是斗争的结果和目标,如果坐视阶级矛盾的不断扩大,斗争泛化规模扩大,社会,会在斗争中,逐渐收回已经有归属的政权,而实现公平和正义,可以有效的缓解矛盾加剧。 而大明在废墟中建立,符合这一描述,大明在腐朽中灭亡,亦符合这一描述。 概曰:主荒臣专,威服下移,人心散而天下乱,群雄蜂起,太祖高皇帝天纵之资,起自田里,遂成大业;祖宗以社稷人民托付,君不能守,则天下凋敝,敌寇逞凶狡寇危城,丧乱自起;兴亡皆如是,更易莫如此。 张居正发现,斗争卷讲斗争,与其说是在讲如何斗争,不如说是在讲,如何在实践中,防止斗争的泛化和规模扩大化,这大约就是斗争卷的矛盾和统一,也是斗争卷对大明积极意义,不必避之如蛇蝎,它本身只是经论。 张居正的心态在转变,有些事,你越是畏惧,越会来临,不如直接勇敢的正面面对,然后解决这些问题,这也是一种毅,面对任何困难,都有面对和失败后再次站起来、直到解决它的勇气。 挫折不可避免,放弃不可原谅。 “除了案件之外,臣来还有一件事。”张居正面色凝重,他和次辅一起过来,自然是有大事要说。 “宝源局去年一共轧印银币七百五十万银,比预计的六百五十万银还要多了一百万银,今年预计将第一次超过千万银,而云南、湖广共铸万历通宝光背二平一千二百万贯,今年年底预计铸造两千万贯,宝钞局发行去年发行倭国通行宝钞一百五十万贯,今年不发行。” “去年发行海外通行宝钞、送至吕宋共计两百万贯,今年预计发行五百万贯。” “户部部议定,今年海外通行宝钞增发三百万贯,臣与内阁辅臣、户部诸官,拟定了一份《万历宝钞发钞定法疏》,还请陛下过目。” 增发宝钞是户部的决议,而如此大规模的增发,需要皇帝陛下的首肯,更重要的是,需要制定严格的钞法政策,才能让宝钞不至于步了洪武宝钞的后尘。 “这奏疏,自从轧印银币开始,户部就一直在准备了。”朱翊钧拿起了奏疏看了起来,奏疏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私印、滥发、兑现。 “这私钱篇,朕就觉得不好,这第一条,私印宝钞、铸钱者,以谋逆论,首恶诛,连坐三族。首恶要斩首,三族家人要流放,处置倒是得当,但是当加限制,宗室、皇亲国戚、武勋、大员、内监亦不辟。”朱翊钧说起了他的意见。 “这八辟乃太祖成法,如此是不是太过于严苛了?陛下,这武清伯李伟,若是私印宝钞,如何是好?”王崇古立刻惊疑不定的问道。 这宗室也要处斩?这不是胡闹吗?! 连坐三族,当下陛下的确没这个问题,毕竟道爷的亲儿子就只有先帝这一脉了,可是日后,一定会有三族连累到皇帝头上这种事,到时候,还得改律法。 而且皇亲国戚,比如李太后的父亲李伟,或者李太后的兄长弟弟们,私自印钞,就一定会连坐到皇帝的头上了。 而且这内监也不能私印,那就是皇帝也不能私印,大明律还能管得到皇帝的头上?!这不是倒反天罡是什么? “真的出了这等事儿,朕以非刑之正,赦免一服亲眷便是。”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观洪武宝钞败坏,洪武二十六年换钞五百万贯,六个月换完,仅仅一个月就换了近一千万贯新钞,那这些个滥发的洪武宝钞,都是哪来的?太祖高皇帝为何查了一下,最终放弃了追查同时放弃了宝钞?” “自然是查到了不能查的人身上,王次辅,敢私印宝钞的都是宗室、皇亲国戚、武勋、大臣、内监,没有别人,不对这些人进行约束,这钞法必然败坏无疑。” 一服就是直系亲属,亲爹妈、亲儿女,这个一服包括了皇后的父母本人,连亲兄弟都只是二服,比如朱翊镠私印宝钞,就以首恶论罪,处斩,不能赦免。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臣以为把宗室和皇亲国戚写在明文里不妥,而是写在内苑律例为宜。” 内苑律例,就是宗人府用的条文,老朱家的家法,比如藩禁就现在内苑律例上。 张居正意思很明确,你老朱家的人,你老朱家家法处置。 外廷都是臣子,臣子处置这些真的不合适,无论谁处理,都要背上一个谋逆权臣的骂名。 比如张居正就被言官们骂,说隆庆二年辽王府案,是张居正故意针对辽王,他那时候连次辅都不是,为难不了宗亲。 “也行,那就把宗室和皇亲国戚从大明律划去,移到内苑律例之中吧。”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建议,内苑律例还是很有效力的,毕竟藩禁就执行的很好。 只有限制了统治阶级的权力滥用,才能维持最基本的公平和正义,只要基本的公平和正义仍然存在,斗争就不会泛化,这是斗争卷的反向推论。 斗争卷对大明具有指导意义,这是朱翊钧在内阁首辅、帝师张居正严词反对,依旧要发行第三卷的主要目的,至于第四卷,那得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才有效果,朱翊钧希望自己死之前,能看到第四卷能够问世的那一天。 “发钞定法的第二条,朕也不满意。”朱翊钧说起了第二条,他摇头说道:“这一条规定了总督府、羁縻地区不得发行钞法,朕以为总督府可以发行钞法,因为长崎总督府就在发行倭国通行宝钞,羁縻开拓区不得发行宝钞为宜。” 第二条是具体职能,发钞定法中,规定了只有直接隶属于户部的宝源局可以发钞,总督府、羁縻开拓区这些不是腹地的殖民地,不可以发钞。 “陛下,这个可以通过在总督府设立宝钞局来实现。”王崇古非常肯定的说道:“具体而言,这一条应该解读为总督府不得印钞,而不是不得发钞。” 朱翊钧理解了这一条,明白了王崇古制定律法时候的打算,大明制度就是直接隶属于朝廷的条条,和隶属于地方的块块,皇帝就是利用条条块块统治,这是郡县制的根本。 朱翊钧十分确定的说道:“那就该写清楚,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反叛的重大问题上,就该咬文嚼字,律法意义不明,很容易引起更大的祸患,总督府不得印钞,但可以通过宝源局履行发钞职能。” 张居正低声解释道:“陛下,之所以如此模糊定义,是为了朝廷方面更加灵活。” 王崇古可是经年老吏,模糊定义这根本就是故意的,不是不懂咬文嚼字的重要性,这还不是为了您皇帝老人家的集权,才故意这么模糊的写吗?一切解释权归陛下所有。 “那反而加速了离心离德。”朱翊钧摇头说道:“总督府是分封制。” “名义上还是郡县制。”张居正摇头,对陛下的定义不认可,无论是黔国公府还是吕宋总督府,都没有明确的裂土分封,即便实际上是分封制,可名义上仍然郡县,这涉及到了基本国朝构建、国朝叙事。 “朕明白了,那就依刑部户部部议吧。”朱翊钧捉摸了一下,明白了王崇古模糊定义的良苦用心,选择了认可。 一共四十条的发钞定法,朱翊钧每一条都仔细询问,并且和张居正、王崇古深入交换意见,进行了全面的判断,这是皇帝的职责,判断律法的基本方向,朱翊钧的意见很重要,但不会不管不顾的要求修改,整个决策过程,是群体决议。 在张居正、王崇古走后,朱翊钧才伸了个懒腰说道:“摆驾北镇抚司,朕去看看唐志翰。”“臣遵旨。”冯保赶忙去准备。 濛濛细雨之中,从通和宫蜿蜒伸出的铁轨上,有四辆小火车鸣起了汽笛,而后十分有规律的机械声响起,这是朱载堉专门为皇帝设计的三马力小型蒸汽机,个头比书桌要大一圈,马力不大,但已经够用了,主要供陛下往返北大营、通和宫、皇宫使用,这是皇帝的专列。 开路的是缇帅赵梦佑,第二辆是皇帝,第三辆车是内官,第四辆车是缇骑。 小火车一直能开到午门的位置,朱翊钧打着伞,向着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虽然四月下旬了,但这麦子正是抽穗的季节啊,好雨,好雨。”朱翊钧站在午门的出口,看着外面细雨,也不知道是不是祈年殿祈福有了效果,这雨下的正是时候。 朱翊钧来到了窗明几净的北镇抚司,这里本该阴森的氛围,因为皇帝总是来,变得正气凌然了许多,北镇抚司经过了一次改建,将多数的牢房重修修缮了一遍,多数都加了窗户,总体来说,比之前宜居了一些。 大明皇帝龙行虎步的走过了一间牢房,而后停下,慢慢退了回去,笑着说道:“这黎牙实怎么又被抓了?” 之所以吸引皇帝的目光,是因为只有这个牢房里上面写着黎牙实,下面写着他的拉丁文名字。 “发表不当言论。”赵梦佑赶忙俯首说道。 “他又说什么?”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他说,陛下表面谦逊,实际傲慢,就跟大多数的大明人一样。”赵梦佑十分肯定的说道:“他说的不对,所以臣听闻后,就把他拿了。” “拿得对,就像这种乱嚼舌头根的,就该抓,打开吧。”朱翊钧肯定了赵梦佑的举动,但选择了宽宥。 “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黎牙实也没吃多少苦头,牢房虽然小,但有床有桌有椅,还有灯。 朱翊钧走到了案前,黎牙实在履行自己的职能,翻译着泰西来的天文学,来自符腾堡伯国、图宾根大学数学教授迈克尔·马斯特林的《宇宙的奥秘与计算》。 天文是神的领域,因为宗教原因,迈克尔的著作不能公开发表,大明搞到这本书,全靠安东尼奥和他的国务大臣徐璠,费尽了心思搜集。 迈克尔有个很有名的学生,数学家、天文学家开普勒。 “免礼。”朱翊钧笑着说道:“你的话讲的不对,朕不是用表面谦逊来掩盖骨子里的傲慢,这种理解过于浅显了,用大明的话说,人不能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 “傲气是表面看起来很嚣张,气势上比较突出,但实际上多数时候都是酒囊饭袋,而傲骨是一个人的内涵,包括成长在这片土地上,自然而然养成的道德,是原则,是胜不骄、败不馁。” 久在大明的黎牙实立刻明白了皇帝的解释,有些懊恼的说道:“我不知道如何用精准的词来形容这个感觉,还是学艺不精,事实上,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讨论大明和泰西的不同,西班牙人有太多的傲气,缺少了傲骨,而大明则是太多的傲骨,并没有多少傲气。” 黎牙实现在变成了一个大明人,但他仍然深爱着他的故国,朱翊钧允许这种深情,甚至是鼓励,黎牙实在对比大明和西班牙这两个庞大的帝国,他还在为西班牙走入的困局而苦恼。 “是的,西班牙的问题,总是那么的糟糕。”朱翊钧对着赵梦佑说道:“放了吧。” “恭送陛下。”黎牙实再次俯首,送别了皇帝,即便是今天没碰到,他也不会被关太久,甚至连翻译的本职工作都没有停下,领着皇帝的俸禄不干活,那是皇帝无法忍受的,但也代表黎牙实没有被剥夺官身。 朱翊钧终于见到了唐志翰,一个看起来就特别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一身的腱子肉,只不过长达四个月的牢狱之灾,让他精神看起来有点萎靡。 “罪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唐志翰跪在地上五拜三叩首,比黎牙实要恭敬的多。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示意唐志翰起身坐在床边。 朱翊钧仔细打量之后,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看了唐志翰一会儿才问道:“唐志翰,你从家里跑出来后,为何找到了府衙,而不是找你的生死弟兄?不信他们吗?” 唐志翰斟酌了下,才郑重的说道:“连枕边人都背叛了,罪臣害怕找到他们,他们已经被收买,所以跑到府衙还有一线生机。” “过命交情的弟兄都信不过了,还信朝廷公正?唐志翰,你这话,朕不信。”朱翊钧笑着说道:“不要过于紧张,你的事儿,朕已经有了计较,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被打的头破血流,反而找到了府衙去?” 唐志翰这才开口说道:“给弟兄们留条活路,他们要是知道了我的事儿,恐怕会直接打杀回去,到时候,朝廷必然严惩,我已经活成笑话了,就不必让弟兄们跟着送命了。” 朱翊钧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说道:“你把他们当弟兄,他们把你当大哥,漳州府知府卢承上奏说,你那些个弟兄们也在等着朝廷判罚,还有数人,已经连夜进京来了,若是有什么不对,怕是要干点出格的事儿了。” “刘氏和奸夫的家人,已经被你的弟兄们给看住了,一旦朝廷处置不公,恐怕灭门惨案,就会立刻发生。” “糊涂。”唐志翰面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了起来。 “要是真把你判成了奸夫,那朕才是糊涂,既然把一应案犯拉到京师来判,就是觉得你冤枉了,你担心的事儿不会发生。”朱翊钧面色疑惑的说道:“这么多年,刘氏和那奸夫的事儿,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朱翊钧要来,就是想解开这个疑惑,枕边人做到这种地步,精明如此的唐志翰,居然毫无察觉,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了。 唐志翰面色痛苦的说道:“知道,隆庆四年时候,老峰主李瑞奇给了我一条船,让我运货,船被人给截了,货没了,没带回去银子,那时候罪臣膝下有两个儿子,刘氏就找了小地主许贞翼借钱,这许贞翼趁机羞辱了她,我且以为她不乐意,后来发达了,也以为他们已经断了。” “没成想…” 唐志翰对刘氏是有歉意的,自己无能,让妻子承受了屈辱,正是这份歉意,所以才多有偏袒,结果万万没想到,根本不是所谓的羞辱,而是最后闹成了这般境地。 大明把岛看作是海里的山峰,所以这些大船东都叫峰主,李瑞奇是上一任的漳州远洋商行商总,对唐志翰有知遇之恩。 朱翊钧点了点头,唐志翰并不是个笑话,他要是死了,真的有人为他拼命。 只是真心错付了,不是什么真心都有回报可言。 大明皇帝没有走,赵梦佑要升堂,提审刘氏和奸夫许贞翼,朱翊钧在这大堂后面的暗室,旁听了这个案件。 提审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赵梦佑这辈子都没见过进了北镇抚司还能这么嚣张的人。 刘氏也不见礼,大声的喊道:“我和许郎才是夫妻,是有婚书的,这可是公衙给的婚书,公衙现在也不认了吗?!” “砰!公堂之上,肃静!”赵梦佑用力一拍手中的惊虎胆醒木,厉声训诫,他还没开口问,这刘氏已经开始撒泼了。 这一记响木,倒是让刘氏清醒了几分。 许贞翼吓得瑟瑟发抖,身子都有点软,跪在地上都不成个样,这刘氏反而连礼都不肯见,唐志翰是个九品官,刘氏是他的夫人,所以在漳州府地面,就不跪官老爷。 得亏北镇抚司衙门的公堂之上,有缇骑的杀威棒在侧,否则再任由她这么咆哮下去,只会让陛下看更多的笑话。 “这许贞翼是你的夫君,那唐志翰又是何人?”赵梦佑眉头紧蹙的问道。 刘氏大声的说道:“我和许郎郎情意切,这唐志翰不过是个付银子的嫖客罢了!” “他要是真把我当发妻,何故看不出我想要什么,每次都是匆匆回来,扔下一大把银子,第二天又匆匆忙忙的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他根本不懂我!” 公堂之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彼此之间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目光,就连后堂坐着的大明皇帝,都惊骇无比的看着冯保,一脸的震惊。 真情流露,永远是串子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你的意思是,二十年来,他往家里拿了一百六十余万两白银,就是他的嫖资?”赵梦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思路,一百六十万银,三个先帝皇陵还有的剩,这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不然呢,别家丈夫带着去游园,带着去参加诗会,时不时有些惊喜,无论去哪儿都带些伴手礼回来,唐志翰若是把我放在心头,哪有每次回来,都是两手空空!”刘氏理所当然的说道。 “银子啊,银子也是两手空空吗?一百六十余万两的白银啊!”赵梦佑的提审思路直接被打断了。 “我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呢。”刘氏非常不满的说道:“缇帅,我和唐志翰和离了!去年年初就和离了,有和离书,我和许郎有婚书,我们才是夫妻!他唐志翰才是奸夫!朝廷难道不认吗?” 赵梦佑点头说道:“是的,朝廷不认,欺诈事实存在。” “啊?”刘氏呆若木鸡。 (本章完) 第738章 不补缴税款,就倾家荡产吧! “这不可能!绝对不能这样,凭什么这样啊,这是漳州府给的和离书、婚书,朝廷为何不认!”刘氏真的惊呆了,这可是大明朝廷,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难道漳州府不是朝廷的官衙吗!” 这件事要是好处理,漳州府知府卢承就不会送到朝廷,作为疑难案件处理了。 赵梦佑面色严肃的说道:“因为你以欺诈财产为目的,诓骗了唐志翰,欺诈事实存在,和离书自然要废弃,和许贞翼的婚书,自然也不做数,在这之前,你一直将属于唐志翰的家财,转移到许贞翼的手中,各种财物,总计一百六十万银。” “这是不争的事实,铁证如山。” “如果不是各色工坊都是唐志翰的手足看管,你是不是也要把这些工坊,也转移到许贞翼的手中?” 唐志翰是个很讲义气的人,那些工坊的地契,都在那些手足兄弟手里,而唐志翰每年从各工坊拿走三成的利润。 最值钱的不是地,而是聚集起来的人,以鸡笼岛为原木来源,对原木进行加工,各种十几年的木工老师傅们,就是利润的源头,加工好的木料,送往各个造船厂,木材加工就是唐志翰最赚钱的营生。 木工师傅在社会的地位很高,受人尊敬,经济地位,最起码也是吃喝不愁,甚至还能养个学生。 “那也是我的钱!”刘氏面色涨红,大声的喊道,这有点色厉内荏,她其实是怕了,朝廷不讲道理,居然连婚书都不认,就是要偏袒唐志翰,这引起了刘氏内心深处的惶恐。 “谁赚的?”赵梦佑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询问,这个刘氏的思路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给我了就是我的!都是我的!”刘氏双眼已经通红,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出了这句,声音越大,就越心虚。 而那个奸夫许贞翼已经完全软在了地上,刘氏不懂,许贞翼从听说要入京后,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刘氏越生气,赵梦佑的语气越平静。 赵梦佑翻动着手中的账目,颇为平静的说道:“你不清楚这些钱都是用命换来的,你也不想清楚唐志翰有多辛苦。” “你看起来甚至不知道一百六十万银是什么概念,那边那个高耸入云的正衙钟鼓楼,完全建成花了一百二十万银,每人上楼一次十五文,刨除养护费用之外,现在已经收回成本六万银。” “一个倭国上等的游女,可以直接入画舫的游女,一个只要五十两银子,这已经是最贵的了,唐志翰可以买32000个,哪怕是最贵的扬州瘦马,一个二百两,唐志翰可以买八千个,而你,琴棋书画样样不会,体态、身段,额,人老珠黄了。” “出去卖,大抵也是没人理,年轻十岁也没人看。” 刘氏用力的一甩袖子,厉声说道:“我是他的糟糠之妻,他最穷的时候,家里连充饥的糠皮都没有的时候,是我养着他的孩子,是我四处求人借粮!用我跟那些低贱的娼妓做比较,你堂堂缇帅…” 刘氏忽然哑火了,她震惊的看着赵梦佑,面色惊疑不定。 “说,继续说。”赵梦佑抬起了头,看着刘氏,没有嘲讽,没有厌恶,没有什么情绪,只有冷厉。 赵梦佑把刘氏和娼妓相提并论,就是让刘氏自己说出这四个字,糟糠之妻。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弃。 显然,刘氏也意识到了她讲出了她最不愿意讲的那句,她是唐志翰的妻子,唐志翰从来不是个嫖客,彼此之间一直是实际上的夫妻关系。 赵梦佑见到了太多的犯人,他发现很多的犯人,都是逻辑自洽,那些连篇的谎言,说的多了,连自己都骗了,而整个连自己都骗的虚构故事里,一定有一个点,是整个虚构故事里的基石。 刘氏虚构叙事里,最大的基石,就是她认定唐志翰只把她当成个管家婆,唐志翰是个嫖客,进而构建了所有的虚构故事,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一切。 而击垮犯人的意志,粉碎虚构故事,就是把这个基点击破,自我叙事、自我欺骗的故事,就会轰然倒塌。 刘氏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唐志翰的妻子。 她拥有的一切奢靡生活,拥有的一切风花雪月,甚至是见官不跪的特权,官夫人的身份,都是唐志翰在外面打拼赚来的,她备受尊敬,只是因为她是唐夫人,而不是刘氏。 “你现在还对本官,以欺诈事实成立,废除和离书,有异议吗?”赵梦佑询问道。 “有!”刘氏面色惊恐的回答道,这是决计不可承认的,一旦承认,她做的事,天打五雷轰都不为过。 “很好,既然不肯承认自己身份,那就不是九品商总的夫人了,那好办的很,来人,十杖!”赵梦佑抽出了个签子,扔在了地上。 赵梦佑之所以没有在刘氏咆哮公堂的时候用刑,是因为如果要废除和离书,那刘氏还是九品的孺人。 大明一品到九品官员的正妻,叫夫人,六品七品的官员正妻叫安人,八品、九品为儒人,当然一般都统一尊称为夫人,这不仅是荣誉,还是等级森严的等级,之前不打,是规矩,现在打,是告诉刘氏,她为何能在公堂上如此说话。 两个缇骑抄起了刘氏就拉出去打,签子既然已经落地,就是堂上官的命令,连旁听的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官员,都没有一个人制止。 惨烈凄厉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公堂,刘氏被拖回来的时候,有点奄奄一息一样,似乎打的很重。 但赵梦佑很清楚,缇骑打的响,其实没下力气,这么多朝廷明公看着,皇帝在后堂,缇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屈打成招。 之所以看起来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断气了,这就是刘氏的幺蛾子、小心思。 大明皇帝的酷吏,赵梦佑见得太多太多了,总觉得自己一点小聪明,就能避免刑名。 “嗯,还有点不服,再打五十大板吧。”赵梦佑翻动着一枚签子,准备扔出去。 “我认!我认!”刚才好像要死了一样的刘氏,突然高声喊道,即便是缇骑收着力,十杖下去,那也是生疼。 赵梦佑收回了签子,十分明确的说道:“十杖,如果下死力气,你第五杖就被打死了,之所以现在还生龙活虎,完全因为你是九品官人的夫人,你所有享受到的一切,都是唐志翰给的,包括许贞翼。” “是的,许贞翼颇为俊朗,有诗情,而且还很擅长作画,很擅长甜言蜜语,三十七岁,他图你什么?图你人老珠黄,图你人老色衰?还是图你蛮不讲理?不就是图你的银子吗?” “哦,对了,你很清楚,许贞翼养了两个小妾,还有三个妾生子,你因为这个跟他大闹了一场,那张脸都被抓花了,你挠的吧?” “当家的!你说句话啊。”刘氏跪在地上,带着乞求的眼神,凄凄惨惨的看向了唐志翰,说不出的苦楚,刘氏没有看向许贞翼,许贞翼已经吓的尿裤子了,指望不上了。 “唐志翰,你有话要说吗?”赵梦佑询问唐志翰。 唐志翰拜了拜,深吸了口气,才高声说道:“我,无话可说。” 要是唐志翰这个时候,还要为刘氏求情,那赵梦佑只能说他唐志翰活该了,之前,唐志翰差点被活活打死自己家里和自家婆娘的肚皮上,还是执迷不悟,那还不如被活活打死算了。 赵梦佑看向了刘氏,吐了口浊气说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歹毒的妇人,连书里的潘金莲和你一比,潘金莲都知道一些廉耻。” 赵梦佑是缇帅,他见了太多太多的案犯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妇人,比刘氏歹毒了。 “既然你们都对废除和离书无异议,那么,在这份催缴票上签字画押吧!” “这一年鸡笼岛新开辟木坊,积欠税银一千三百银,案后,到户部清缴。”赵梦佑拿出了一张开好的稽税票,递给了文书,让唐志翰签字画押。 各市舶司的督饷馆是天子南库,这税款有一半要直接入内帑的,这可是陛下的银子,一厘都不能少!少了赵梦佑夜里得做噩梦了,陛下很大方经常赏赐,但该入库的银子,陛下会亲自查问。 待唐志翰签字画押之后,赵梦佑检查留档后,又一拍惊虎胆醒木,语气里带着肃杀说道:“拟罪,《大明律·刑律·人命》,其妻妾因奸同谋杀死亲夫者,凌迟处死,奸夫处斩!” 稽税之后,就是一个典型的奸夫案了,大明律关于奸情有三种判罚,一个是和奸,就是你情我愿,各打八十大板,而不是沁猪笼,那是私刑,打完之后,判义绝离;一个是刁奸,就是强淫良家,奸夫死罪不赦; 而这里面最严重的就是因奸谋杀,妇凌迟,奸夫斩首示众。 “凌迟?!”刘氏呆若木鸡的看向了赵梦佑,她万万没料到会是如此下场! 赵梦佑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说道:“你若不害人,也就是打些板子,把钱还了便了事了,你害人性命,那就是重刑了。” 大明刑法笞、杖、徒、流、死,前两等,打鞭子、打板子都是肉刑轻罪,但凡是刘氏没有害人性命的想法,也就是轻罪论,甚至拿钱可以免了这笞、杖肉刑。 徒刑就是做苦役,一年到十年皆有,流则是流放,死刑是斩首,斩立决和秋后问斩,判秋后问斩有的时候遇到了大赦天下,还能活下来。 至于凌迟,那就是重罪中的重罪,遇赦不赦的大罪。 赵梦佑开始下一步的审理,到这里,就非常的繁琐了,各种证据不断地出现,还有数十个人证出堂作证,每一个人证都留下了供词,而大理寺卿陆光祖、刑部左侍郎严清、佥都御史赵锦等人挨个过目,确认无误,收存留档。 朱翊钧坐在后堂旁听了这个审问流程,今天不会形成决议,赵梦佑给出意见,刑部最终部议确认,大理寺卿陆光祖核准后,送到皇帝这里勾决,还要死刑三复奏,即便是加急也要十天半个月,不加急,那就得一年半载了。 “朕听到了现在,就发现一件事,这刘氏,不是不清楚,她就是在装糊涂,她甚至不是嫌弃唐志翰是个老实人,刘氏就是拿不住唐志翰,找了个比较懦弱、拿的住的许贞翼欺负。” “这刘氏敢挠许贞翼,她不敢忤逆唐志翰,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了杀心。”朱翊钧听完了全过程后,得出了个结论。 唐志翰很厉害,要不然也不能从老峰主、旧商总李瑞奇手里,接过月港远洋商行的大旗,唐志翰强势,而刘氏有了钱之后,一些普通的享乐就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阈值了,就找了各种理由,甚至把过去拿捏她的许贞翼,反过来拿住了。 而且从审案的过程来看,刘氏很享受这种拿住许贞翼的感觉。 “朕十岁那年,娘亲带着朕跑到太庙里哭,大人哭,小孩也哭,娘亲就跟朕说,这老话说,女人当家、墙倒屋塌。”朱翊钧颇有些感触的说道:“娘亲说:这女子大多不读书,读也是读写女戒,连经史子集都不读,大道理没读过,而且还不接触外面的人和事,根本没什么经验,可不就得墙倒屋塌。” “娘亲看朕不争气,看大臣不附,只好让先生来管朕,约束朕,把天下事倚仗给先生处置,后来这国事,娘亲也是能不管就不管,也不让后宫的嫔妃们多说,想来就是这个道理。” 冯保最怕皇帝提及当年事,皇帝一说小时候,冯保就汗流浃背,这个时候,冯保额头上都是汗了。 “怂样儿,连个话也不敢说了,朕说话算话,你好好干,朕不会翻旧账的。”朱翊钧笑骂了一句,堂堂帝国内相,说起旧事就这个鹌鹑样,跟他朱翊钧多暴戾一样。 “陛下,臣是真的怕。”冯保有点哆嗦的说道,在皇帝面前要说实话。 他还想着日后春秋论断,不敢说和三宝太监郑和一样并排坐,至少要有个大明中兴大臣的美名。 中原不厌恶宦官,讨厌阉党。 唐玄宗的高力士、明成祖的郑和、刘永诚、明宪宗的汪直,那都是贤宦,连骂惯了宦官的读书人也要称赞贤德,冯保又没有后人,他就图个身后名。 朱翊钧靠在椅背上,无奈的说道:“生产图说讲生产,说人是一切关系的总和,娘亲的话有道理的,朕这十四年,设立了女子学堂,将校、军兵、工匠子女,都要上学堂;而且还有了织娘,这织娘可是个好营生,赚的虽然不如男丁多,但细心。” “上学读书明理,做工有生产关系,知道如何处事,这刘氏闹这么一出,别把朕这十四年的努力,全给毁了。” 王崇古说这件案子的时候,就说这案子和当初的官厂织娘骗婚案类似,骗婚案后,娼妓从良不得入官厂,这刘氏案后,别搞得连之前所有的经营,全都毁了。 冯保赶忙说道:“那不能,这种毒妇,书里都写不出来的,陛下。” “那倒也是,但愿是个例吧。”朱翊钧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对着冯保说道:“对了,不是还有海商敲鼓鸣冤,说自己和离,银钱都被卷走了吗?告诉缇帅,欠的税不交,不给他们废除和离书。” “不交税,万万不行。”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大明的离婚各有不同,夫妻财产分配亦有不同。 归返,就是因为意外或者变故没成婚,女子归还娘家,是把嫁妆全都带回去,把彩礼退回,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放婚,则是各种原因,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或者男子有错在先,协商之后,男子写放婚书,让女子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再寻良家,这种情况是夫妻生活多年,女子把嫁妆全部带回,不返还聘礼; 和离,经过了协商,双方选择和平分手,则是中分其资财,就是夫妻财产对半分,一人一半,最早在宋朝开始推行,比如《夷坚志》丙卷,就有一个叫王八郎的员外,嫌弃正妻人老珠黄,和离后家产对半分,之后留恋青楼,死在了娼妓的肚皮上。 七出,就是休妻,休妻女子可带走妆奁、衣物,嫁妆不能带走; 休妻也不是随随便便休妻,大明律明确规定了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女子无家可归)、与更三年丧(为男方父母守孝之后再不得休妻)、前贫贱后富贵(糟糠之妻不可弃),若是不符合三不去,强行休妻,会被抄家。 夺休,丈夫实在是过于残暴,或者不做事,妻子到衙门状告丈夫,衙门审定后,判离,这种情况,女子也只能带走嫁妆。 义绝,就是发生刑事案件,由衙门直接审定离婚,恩断义绝,闹到义绝,往往就是撕破脸了,这种情况颇为复杂,往往都是具体案子具体分析,类似唐志翰的案子,若不害人,无论放在哪个官员手里,都得往和奸上判。 最后还有一种,就是避祸托付。 张居正死后,家人被关着饿死了十几口人,长子张嗣文更是自杀明志,看到张居正如此下场,晚年的戚继光,为了避祸,和发妻王氏和离,甚至把妾室、儿子统统交给了王氏,自己孤苦伶仃、生病无钱医治,郁郁而终,这就是避祸托付,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了。 所以,为了减税和离的海商们,他们要想依照唐志翰这个案子的判例,废除和离书,就必须提前交完稽税房开具的催缴税单和罚金,才能依例废除,不补缴税款,就倾家荡产吧! 在大明,唯有死亡和赋税无法避免!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询问了皇后的情况,临产在即,整个通和宫都很紧张,这几年宫里一直没什么喜事,朱翊钧专门去花萼楼看了看,也没进去,就站在门前说了说话。 “陛下,前线捷报!”一个背后插着朱红色令旗的缇骑跑到了院门前,大声的说道:“为陛下贺,为大明贺!前线有捷音,倭寇在开城溃败,已经撤离开城、临清,退守汉城!” “好!赏!”朱翊钧闻言大喜过望,从冯保手里拿过了捷报,认真看了许久。 戚继光在前线,把加藤清正给彻底打崩了。 戚继光的打法挺简单,朱翊钧看戚继光打仗,总有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但他很清楚,他打不出这么漂亮的战绩,虽然排队枪毙指挥起来非常简单,但他还是确信,自己不是那块料儿。 京营步营、车营、骑营、炮营轮番上阵,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积累实践经验,摁着倭寇的脑袋刷经验,倭寇也不是没有挣扎,各种法子都试了,可是代差的线列阵,还是过于强悍了些。 全火器作战,比朱翊钧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多的多,以一当十一点都不夸张,尤其是缺乏精钢甲胄的倭寇,根本不可能接近大明军的阵线就会溃败。 加藤清正制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从临清江出海,过仁川,奇袭天津州塘沽仓以及义州城,官渡之战,曹操烧毁了袁绍的粮仓辎重,才以弱胜强! 加藤清正调遣了二百艘船,准备偷袭! 结果,倭寇刚出临清江,就被大明水师的火炮给堵回去了,大明水师和京营,甚至打出了配合,打的倭寇只能龟缩回去。 戚继光从来都是先虑败,再虑胜,从不傲慢,从不轻视任何的对手,打的时候,都是卯足了力气,往死里打,争取一拳打死。 这次倭寇吸取了平壤之战的教训,没有让花郎协们率先逃跑,而是将花郎协派出吸引大明军目光后,立刻逃窜,花郎协冲出去的时候,倭寇发动了崩撤卖溜,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回了汉城。 大明军收复了前高丽王朝的都城,开城,以及重要城池临清。 “娘子,喜事。”朱翊钧笑着对门内的王夭灼说道。 “我听到了。”王夭灼靠在门前,有些气呼呼的说道:“吴院判也是,说什么也不让夫君进来,夫君这么高兴,娘子我也高兴啊,却看不到捷报。” 王夭灼喜欢前线传回来的捷报,那是夫君最开心的时候,当然,大明军屡战屡胜,大明皇帝这皇位就稳如泰山,她这皇后就能安安心心相夫教子,而且儿子可以继承皇位。 “没事,过几日再看也不迟。”朱翊钧笑着宽慰道。 “产后还要恢复,得五六个月看不到夫君了。”王夭灼声音忽然拔高了些:“哎呦,这孩子…” “御医!御医!”朱翊钧一听立刻宣御医过来,大明有唯一一个太医院的女院判吴涟,可是陈实功的亲传弟子。 “陛下,皇后千岁要生了,胎位很正。”吴涟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朱翊钧在门前走来走去,虽然这已经是老四了,但朱翊钧还是有点担惊受怕,怕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关心则乱,他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听到了嘹亮的哭声。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千金,六斤九两,一切顺遂,母女平安。”吴涟报喜,但皇帝还是没能进入产房,女院判吴涟的规矩有点大,朱翊钧都得遵守。 “谢吴院判。”朱翊钧在门外连连道谢,安排冯保给宫里所有人发赏钱,让冯保安排内官,带着百事大吉盒,去给京堂百官送喜报。 而王夭灼的第二个女儿也有自己的名字,朱轩娥。 (万历皇嗣一览表) “陛下,太后又催陛下纳妃嫔。”冯保看着刚刚批阅完奏疏的皇帝,小心的提醒道。 “郭嫔和王嫔,吴院判确定无法生育了吗?”朱翊钧面色凝重的问道,郭云瑶、王兮悦随扈皇帝南下,王皇后都有了,这二位始终没有身孕,李太后就开始催了。 冯保低声说道:“吴院判说,缺了点天运。” “好生优待,不要短了月俸,更不要让宫婢欺负了,逢年过节,该叫上也都叫上,别冷落了。”朱翊钧仔细的叮嘱着,这生不出来,在后宫地位怕是连宫婢都要欺负了,膝下无子,那更是苦楚了。 “臣遵旨。”冯保领命,陛下还是很喜欢郭云瑶和王兮悦的,二人听了皇后千岁的叮嘱,也曾试过一起服侍,但仍然没有结果。 朱翊钧摇头说道:“周德妃不是三月份刚有了身孕吗?娘亲也是吹求过急,不必催,前线打仗,不纳妃嫔。” “臣记下了,明儿个给太后回话,陛下,冉娘子已经来了。”冯保提醒陛下,该休息了,李太后的意思很明确,不纳妃嫔可以,这后宫的妃子们都得忙起来。 家宅不宁的冉偲怡,来自云南,长得好,还会点医术,没事的时候,就跟着吴涟学医,算是后宫里最喜欢医术的人,最近周德妃又有了身孕,一直学医的冉偲怡,也开始上进了起来。 “明天让郭嫔和王嫔过来侍寝,再试试吧。”朱翊钧一边走向了盥洗房,一边对冯保叮嘱着。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朱翊钧来到了文华殿,主持廷议。 “三堂会审的唐志翰案,刑部有部议结果了吗?”朱翊钧首先询问了案情。 “禀陛下,刑部议定,刘氏、许贞翼皆斩首示众。”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唐志翰没有被杀害,故此是谋杀未遂,故此议定。” “大理寺认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大理寺卿陆光祖。 陆光祖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凌迟为宜,送解刳院,此乃重恶大罪,不重判,难收威吓之效。”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送解刳院吧。” 第739章 平账仙人王崇古 第739章 平账仙人王崇古 朱翊钧做出了从严处置的决定,送解刳院。 既然皇帝已经勾决,就代表着案子进入了死刑三复奏的流程,这进程很快,显然是办了加急。 “下章漳州府,在唐志翰回到漳州之前,安抚好唐家商行那些亡命之徒。”朱翊钧颇为郑重的做出了进一步的指示,朱翊钧甚至直接称他们为亡命之徒。 因为唐志翰手下那群人,有一部分是海寇。 这和月港远洋商行上一任商总,也就唐志翰反复提及的老峰主李瑞奇有关。 李瑞奇是澎湖海寇,他和林阿凤是一个道上的人。 早年间,二人都是拜了海上绿林泰老翁为义父,泰老翁死后,林阿凤就继承了泰老翁的大旗,而李瑞奇在大当家的争夺中落败,却没有和林阿凤撕破脸,江湖上的事儿,也不都是打打杀杀。 林阿凤主要做的生意是往吕宋马尼拉,而李瑞奇做的生意,主要是去倭国,并不冲突,相反彼此互补,大家没有利益上的根本冲突,就不会生死相见。 万历元年末,林阿凤归降了时任两广总督的殷正茂,而后随殷正茂、张元勋、邓子龙在次年春天踏上了吕宋的密雁港,林阿凤率部五千五百众,奋勇杀敌,算是争取到了上岸的机会,成为了吕宋总督府重要的武装力量。 而李瑞奇率领的澎湖海寇,在林阿凤成功投降并且上岸后,也投降了福建总兵胡守仁,万历二年,李瑞奇带着弟兄们也上了岸,成为了大明合法的海商。 泰老翁、林阿凤、李瑞奇等人的峰主的名头,其实是来自于明宋册封。 明宋,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比较陌生的称呼,这是海寇汪直在倭国九州岛松津浦建立的政权,僭越称宋,自号徽王,就是宋徽宗那个徽,并且设有官署,招降四方海寇。 那个时候,泰老翁成为了五峰之一,而汪直也号称五峰船主。 当年胡宗宪之所以要招降汪直,是因为汪直这些海寇,主要是做些走私生意,和倭寇多有冲突,为了平倭、分化海寇的力量做出的决定。 当然随着汪直被捕,继而被凌迟处死,胡宗宪分而化之,各个击破的战略,彻底化为了泡影。 而且胡宗宪许汪直投靠不死,却没保住汪直,反而让胡宗宪的声名大跌,险些影响到东南平倭大事。 而殷正茂招降林阿凤,胡守仁招降李瑞奇,是因为这些海寇其本质上是海上讨生活的穷民苦力,抱团取暖,大抵就是殷正茂奏疏里那句: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海疆事。 在新帝登基,彻底开海之后,这些人也终于获得合法的身份。 唐志翰是李瑞奇的继承人,月港远洋商行带有浓郁的帮派色彩,如果唐志翰跟汪直一样被冤杀,那一定会出事,所以要在唐志翰返回漳州之前,漳州要做好安抚。 李瑞奇还有点不干净,唐志翰则是十分清白,从头到尾都没做过什么恶事,当年李瑞奇把大旗交给唐志翰这个年轻人来扛,也是这个打算,一个干干净净的商总,有利于月港远洋商行的发展。 “臣有本弹劾,弹劾刑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王崇古三状罪。”海瑞站了出来,拿出了一本奏疏,十分郑重的说道。 王崇古本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睡着了的样子,听到海瑞这么说,吓了一个激灵,猛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陛下,臣惶恐!” 王崇古吓蒙了! 要是都察院别的科道言官弹劾,王崇古根本不带怕的,连消带打,告诉这些个言官,他的那些手段,对付不了张居正,但对付其他官僚,那是绰绰有余! 但发起弹劾的是海瑞,这就得十万个重视了。 海瑞这样的官员最让人讨厌,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要弹劾,哪怕再秉公办事,也可以透个气,也好应对,这海瑞就不给任何人透气。 “这第一罪,则是科举舞弊,臣查明,王崇古次子王谦,在乡试举人中请人代笔,有人证、物证、书证呈上。”海瑞说起了第一事,王谦的举人身份有问题,而且有巨大问题,王谦压根就没去参考,而是他爹帮他搞到的功名。 “臣…领罪。”王崇古一听这个,直接跪了,也没挣扎,直接就承认了。 “这不对啊,王谦他会试殿试,朕可都是看过的,文采斐然,治学极为严谨,而且算学极好,当初他差点就进了皇家格物院,这怎么就科举舞弊了?考的中进士,考不中举人吗?没这种道理啊。”朱翊钧立刻说道。 这会试、殿试,大明朝几万双眼睛盯着,王谦考的可是一点都不差。 王崇古再拜,有点无奈的说道:“陛下容禀,那是隆庆四年,王谦还在蒲州,臣当时一时糊涂,怕他考不中,就做下了这等错事。” 朱翊钧瞪大了眼睛,厉声说道:“关心则乱,爱子心切,王次辅,你糊涂!现在朕以既往不咎,宽宥此事,可此事宽宥之后,你让王谦如何升转?他难道就做这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干一辈子?!” 隆庆四年的事儿,皇帝以既往不咎论,再加上王谦本人是真的争气,真才实学的考中了进士,不做处置,自然说得过去,朝中大臣们也不会过分斤斤计较。 可这就是王谦的污点,他这辈子别想升官了,只能看着同窗们飞黄腾达。 “臣有罪。”王崇古再拜,当年,他有些事儿做的比这个还过分,比如养寇自重,比如女儿的金字诰命等等,个个都是杀头的大罪,乡试舞弊而已,是众多罪过中的一件小事。 很显然,当年给他办这个事儿的官员,被海瑞反腐抓贪给抓到了。 “这就是王谦整天忤逆你的原因?”朱翊钧眉头一皱,想起了王谦和王崇古这种特殊的父子相处方式,过于父慈子孝了,老爹扛着刀追几条街,王谦还每次都要惹老头子生气。 “是。”王崇古点头,这是一部分原因。 “朕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朕以当年削发并论再赦,可王谦,哎。”朱翊钧叹了口气,这是海瑞既然要上奏疏,那就会在通政司抄录,通政司就是村口老槐树下的大喇叭,通政司知道,等于京堂百官都知道了。 海瑞职责所在,不可能不弹劾。 “海总宪,第二件事呢?”朱翊钧看向了海瑞询问弹劾的三个罪名。 “第二件则是,包庇不法。”海瑞眉头紧蹙的说道:“万历四年,西山煤局井下凶杀案。” 随着海瑞的讲述,一桩被王崇古按下的井下惨案,徐徐展开,事情并不复杂,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就有这种恶事,井下有恶匪,以厚薪为由,引诱同乡下井,在井下锤死后,以同乡亲朋的名义,骗取矿上的抚恤。 海瑞大声的说道:“一人抚恤仅仅十二银,就制造出如此累累血案,而王次辅知情不报,将此事彻底压了下去,臣弹劾王次辅包庇不法,也想问问为什么。” 要是王崇古包庇自己儿子不法也就算了,这海瑞能理解,一群扰乱生产的悍匪凶逆,王崇古居然也包庇,实在是古怪至极。 “王次辅,你可要辩白?”朱翊钧也是一脸奇怪的问道。 经年老吏的王崇古,居然犯下了这等错误,是王崇古亲自、亲口在刑部压下去的此事,万历四年,可不能以既往不咎论了。 “陛下,确有此事,但臣不认罪。”王崇古赶忙说道:“陛下,一应案犯,全都死了,他们在井下时,遇到了渗水,一命呜呼,陛下容禀,这些悍匪为了避人耳目,都选无人前往的矿洞,这些矿洞往往十分危险。” “人已经死了,案子自然就可以销了,他们死了,但他们的家人还活着,臣追回了所有的欠款,并且做好了所有的抚恤,并且法例加设,通过种种手段,规避了骗取抚恤的可能,此事处理已经得当。”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平静的说道:“王次辅,不要避重就轻,朕问你的是,为何要把这案子压下去。” 案子的关键自然是这些歹人,但海瑞弹劾的罪名非常清晰,包庇不法,王崇古居然知情不报,这才是值得海瑞亲自弹劾的大罪。 “陛下,那几年,闹霾灾。”王崇古深吸了口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几年京城一到秋冬就会被煤烟所彻底覆盖,这几年,随着京师附近植被恢复、鼓励种树的政令,才有了些好转,而且因为西山煤局转型,挖煤、烧焦转向煤钢联营,产业升级,现在京堂仍然有霾,但没有严重到被连章弹劾的地步。 王崇古不用细说,在文华殿上的所有人立刻了然,这案子在万历四年就会成为言官手里的一把利刃。 风力舆论会影响到朝堂政令的决策,而且霾灾这东西,那几年,闹得最凶,这已经是十年前的案子了。 “海总宪是否认可王次辅说辞?”朱翊钧看向了海瑞。 “臣以为,并无不妥。”海瑞松了口气说道:“陛下,霾灾和冻死百姓之间,臣选择霾灾,万历四年,煤炭产量正在迈向六亿斤的关键时刻,那时候,还没有胜州煤厂,六亿斤煤供应,才能让京堂百姓安居乐业。” “柴米油盐,柴字当头。” 在挖煤还是霾灾之间,王崇古选择了挖煤,海瑞也选择挖煤,皇帝也好,大臣也罢,大明的肉食者是不可能会冻死的,但是穷民苦力,是真的会在刺骨的寒风中,冻毙道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询问张居正的意见。 张居正非常肯定的说道:“臣以为并无不妥,陛下,这能烧煤,也就这几年时间,之前百姓过冬全靠草。” 草不是烧的,是铺在身子底下,盖在身上,草这种御寒之物,最大的问题是一旦连续阴天,没有晾晒,就不能保暖了,冻死人就成了常态。 “海总宪,第三件事呢?”朱翊钧认可大臣们的看法,情有可原,王崇古又不是包庇那些个畜生,是为了西山煤局,人死了,案销了,也有补救的措施。 “第三罪,王次辅涉嫌以公谋私。”海瑞面色凝重的说道:“上月,永定毛呢厂大火,价值三十四万银的精纺毛呢被烧毁了。” 王崇古一听这个立刻就急眼了,大声的说道:“海总宪,这个我可不认!” “三十四万银,也值得我王崇古请出火龙来平账吗!那才多少一丁点啊,海总宪,我家现银就有一百二十万银,我儿王谦手中的绥远驰道票证,价值四百八十万银,为了三十四万银,我值当吗!陛下给我家的投资分红,一年就超过了五十万银!” “三十四万银,不值当!” 骂他王崇古当年嚣张跋扈、以权谋私,他王崇古认;骂他王崇古知情不报,这事也确有其事,为了保证生产,王崇古真干了。 骂他穷,他不认! 天下除了大明皇帝富有之外,数他们王家富了!连孙克弘都得排后面! “所以只是涉嫌,这场大火,来的蹊跷,陛下,毛呢厂最重视防火。”海瑞赶紧解释,这第三项弹劾,主要是问责三月十七日,毛呢厂大火之事。 这火太蹊跷了,冬天最是天干物燥,没有着火,一只脚踏进了夏天,烧起来了。而且烧的地方,还是最值钱的精纺毛呢,而且火势蔓延速度之快,把整个丙字库给烧光了。 毛呢厂从建厂就格外注重防火,称不上三步一岗,但也是有着非常严格的建设要求,库房可不是木房,是钢筋石灰构建,连个窗户都没有,而且所有人入库,都要排查火源威胁,最重要的是,库房内还挂着水桶,一旦有火,水桶会落下,水控制火情,铜铃就会响起。 当然不是万无一失,但火烧起来,绝对不能把整个丙字库全都烧的一干二净! 王国光开口说道:“陛下容禀,这三十四万银的精纺毛呢是公帑,也就是今年上交内帑、国帑的利润。” “臣还在查。”王崇古十分确信的说道:“陛下,这一定是有人纵火,库房是臣亲自盯着盖起来的,火烧完了,库房还在!臣不把这个人揪出来,臣就得为这三十四万的公帑负责。” “陛下,臣平了这么多年的帐,平账最重要就是少量多次,这火来的蹊跷,来的古怪,显然是瞒不住了,只能铤而走险,烧一次大火来平,既然如此,那就是火场没有线索,臣也能把他们给揪出来。” 王崇古督办了毛呢官厂、西山煤局、皇宫中轴线、十王城、皇家理工学院、崇古驰道等等鼎工大建,只要干工程,难免就要平账,王崇古自称平账仙人,没人敢质疑。 就连户部养的那群年终审计的账房们,都对王崇古的平账能力非常认可。 平账第一要务,就是少量多次,但一旦少量多次的平账,就会被王崇古所察觉。 这活儿要是交给王崇古来干,他绝对不会干的这么糙! “这件事朕在上月就已经听闻,一直等王次辅给朕一个答案。”朱翊钧不认为海瑞是在诬告,而且时间过去了一个月,王崇古居然没有给皇帝一个初步结果,的确应该接受质询。 “陛下,臣已经有线索了,月底之前,一定给陛下一个答案。”王崇古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下了一个军令状,限期月底之前,完成内部审查。 “户部、都察院的御史,也一起介入吧,王次辅督办,还是以内部稽查为主。”朱翊钧斟酌了一番,还是做出了具体的布置。 王崇古有个很严重的问题,虽然他看起来朝气蓬勃,干劲十足,但他老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有人能永远年轻,王崇古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再也不能扛着七星环首刀,跑几条街追杀儿子了。 年纪一大,有些人就不拿他当回事儿了,严嵩权势滔天,临到老了,儿子都给他一刀。 朱翊钧派出户部审计和都察院御史入场,一来给王崇古提供助力,二来,也是多方联合办案,互相节制,把事情早点查清楚,也省的王崇古被言官所质疑。 “臣遵旨。”王崇古、海瑞、王国光领命。 张居正看海瑞要质询弹劾的事儿已经结束,拿出了奏疏说道:“朝鲜战事,陛下,要不要派御史前往开城?” “其战功率在塞外,易为缘饰,战场不在腹地,难以监察,若敌入我地,则以坚壁清野为词,拥兵观望;甚或掩败为功,杀良民冒级。阁部恐被蒙蔽,臣以为再派御史前往开城探看为宜。” 张居正要求御史前往亲自查看战果,如果开城、临清真的收复,那论功行赏不在话下,但如果是瞒报,那朝廷就该做好准备。 梁梦龙是张居正的嫡系门生,是吏部尚书、是内阁候补,若不是这次梁梦龙总督军务前往朝鲜,这个时候,梁梦龙就该议入阁之事了,戚继光自然不必多说,奉国公三个字足矣。 “陛下,不是臣疑心,大军征战在外,派了御史前往,也好堵住一些贱儒的嘴。”张居正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他说不是疑心,其实就是疑心,他不信任殷正茂、凌云翼、潘季训,不信任自己的门生梁梦龙,也不信任戚继光,这是多年残酷政斗的本能,信任在官场这个宦海是极其奢侈的。 二,堵嘴,省的言官胡说八道了,他直接派几个御史前往,看看真实情况。 朝中已经有这种声音了,因为戚继光给出的战报,实在是太漂亮了,到现在京营在朝鲜战场的阵亡,一共就十八个人,算上负伤,也不过五十余。 “那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钧准许了张居正的提议。 万历十四年四月末,朱翊钧收到了王崇古的奏疏,汇报了毛呢厂大火的具体情况,事情并不复杂,一名会办,管理丙字库的三个管库大使,再加上二十七个精纺毛呢的匠人,操办了这次火龙平账。 其中还有一个大工匠,涉及其中。 王崇古其实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他就是在最后补足证据,也在追回损失,这可是给内帑、国帑交的银子,这少一厘银,王崇古都得自己补进去,欠皇帝银子这种事,实在是有点可怕。 钱其实没多少,主要是恶心。 “大工匠汪古惕。”朱翊钧看到这个名字,叹了口气,毛呢官厂大工匠满打满算才二十四名,这就因为这次的纵火案,少了一个。 汪古惕是北虏人,不是汉人,因为擅长分辨羊毛好坏、清洗羊毛,在板升城也是一号人物,被王崇古从俘虏中救了出来,在官厂委以重任。 汪古惕改进了大明清洗羊毛的器械,精纺毛呢主要看纤维长度,而清洗环节的改进,让精纺毛呢的产量提升了两成。 “陛下,刑部要论斩。”冯保低声提醒陛下,刑部部议的结果。 汪古惕是个反贼,他和会办、三个管库大使,在数年时间里,长期用粗纺毛呢替换精纺毛呢,贩卖精纺毛呢谋取暴利,人都有私欲,贪腐之事,根本就避免不了,尤其是官厂,或多或少罢了,这不是问题。 问题是汪古惕,将贪腐所获的脏银共计十五万银,都资助给了草原上的死硬之徒,用于从事反明复元大业,这不稀奇,俺答汗才死了五年,草原上有的是冥顽不灵之徒。 汪古惕将白银提供给这些人,发动了十数次性质极其恶的行动,包括暗杀、鼓噪民乱、聚啸亡命、劫掠等等。 比如前段时间,归化城鞑官巧立名目、弱化皇帝威信,也是反明复元的一部分,也正是因为朝廷大力严查归化城巧立名目之事,引发了这次的火龙平账。 归化城被抓的一些人,没有供出汪古惕,因为压根不知道汪古惕是何人,但有大笔银钱来历不明。 王崇古这个人太精明了,精明到少量多次一定会被察觉,只能铤而走险了。 朱翊钧点在了名册上,略微有些疑惑的问道:“会办吴应奎,万历二年进士三甲九十一名,蒲州人,王次辅的同乡,他也要论斩吗?他又不知道汪古惕把银子都给了什么人,王次辅还真舍得。” 吴应奎是工党的一颗新星,极为能干,而且因为和王崇古同乡,算是王崇古的嫡系了,这次工党也是损失极为惨重,不亚于范应期进解刳院了。 冯保叹了口气说道:“吴应奎找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之前并不知情,和汪古惕不是一路人。” 自证清白最难了。 可沾上了谋叛大罪的嫌疑,就是黄泥糊裤裆,说都说不清,虽然从口供和种种证据来看,吴应奎是真的不知道汪古惕做的事儿,但谋叛,从来都是疑罪从有,宁杀错,不放过。 比如宣宗族诛亲叔叔汉王府全家,包括汉王府那些幕僚。 建文君朱允炆,还有一个儿子朱文圭活到了天顺年间,有后人改姓建,子嗣未曾断绝,可汉王朱高煦在靖难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勋,依旧没能逃脱满门被灭的下场,连幕僚都被杀了个精光。 谋叛,是十恶不赦。 “朕先勾决,再查查,看有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吴应奎不知情。”朱翊钧做出了决策。 死刑是要三复奏的,就是朱翊钧要以上天有好生之德、厚土不录蒙冤之魂、明君仁德不妄杀生三个理由,下章法司,三次复查,一般三复查不会改变结果。 而这一次,三复奏还真有了效果!还真给吴应奎找到了一线生机。 这次汪古惕发动火龙平账,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内斗。 吴应奎说自己察觉到了汪古惕的诡异之处,这家伙贪了那么多钱,可是看不到钱在了哪里。 吴应奎说自己在火龙烧仓前,写好了奏疏,准备检举。 吴应奎要跑到王崇古门前投案去,他作为王崇古的嫡系,贪点钱,绝对不至于丢了性命,吴应奎猜测汪古惕这个鞑人的动机,有大问题。 汪古惕察觉到了吴应奎打算投案,不得不发动火龙平账,让吴应奎和他成为一条船上的人。 但吴应奎找不到那本奏疏了。 他坚称那本奏疏应当是落入了汪古惕手中,而汪古惕说自己没见过。 找到这本奏疏,吴应奎就能活,证明他的确和汪古惕决裂,怀疑过其贪腐动机,甚至准备主动投案。 这本奏疏给缇骑找了出来。 吴应奎的正妻在他还没有中举前撒手人寰,吴应奎中举后,就一直没有娶继室,他在青楼养了个相好,有一次吴应奎醉酒留宿,就拿那一本奏疏,给那相好的看,说些断断续续的话。 青楼女子不懂这些,就只想着伺候好老爷,奏疏遗落在了青楼的床下也没注意,打扫的婢女扫到了柴房里。 经过缇骑反复稽查,三番五次的确定吴应奎行踪、字迹检查等等,确认奏疏的确是吴应奎之前写好的。 奏疏的内容,就有他为何要主动投案的原因,贪腐顶天就是流放,谋叛可是族诛,吴应奎越想越怕,才会在酒后和相好的絮叨此事。 “既然不是同谋,流放卧马岗,清醒清醒。”朱翊钧再次勾决,让缇骑再仔细侦办,明君不妄杀生,但不代表要放过坏人。 朱翊钧倒是不怀疑这是王崇古为了搭救吴应奎,编造出来的证据,因为不值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有那么多天衣无缝,但凡是编造证据,无孔不入的缇骑,很有可能会发现异常,那王崇古本人,就十分危险了。 案件进行到这个地步,躲还来不及,没人会帮吴应奎。 (本章完) 第740章 天地人,兼三才而用,鼎三足而立 第740章 天地人,兼三才而用,鼎三足而立 “陛下,唐志翰的案子,一共稽查收回了七十四余万银,剩下的银子都被刘许二人挥霍掉了,这些银子都交还了唐志翰。”冯保汇报了唐志翰案的最新进展。 漳州府奏闻了找回来的白银,被转移的160余万两白银,大部分都找不回来了,找回来的只是少数。 “近一百万银,去哪了?进了卢承的腰包吗?”朱翊钧眉头一挑。 这挥霍掉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皇帝猜测,都是办案过程中,被督办官员给自己拿走了,过一次手沾一手的油,这很正常,但雁过拔毛,漳州府知府直接把大雁拿走了,这绝对不行。 冯保俯首解释道:“这刘许二人,生活极其奢靡,贪图享乐,其实不了多少银子,刘氏看重了许贞翼的才情,而这许贞翼本身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内的草包,诗书礼乐都十分普通,在万历三年起,这许贞翼喜好上了金石之物。” “而且这些金石之物,全都是赝品,骗子们都闻着味儿的上门兜售,其中近七十万银,都浪费在了金石之物上。” 许贞翼在金石圈十分出名,当然是以冤大头著称,人人都想宰一刀,甚至不乏从长安不远万里到漳州府专门就是为了骗许贞翼。 漳州府知府卢承就是再失心疯,皇帝亲自关注的案子,也不会过分的贪墨,银子的去向不复杂,都被骗了。 一勺宋两勺唐,三勺回到秦始皇,许贞翼收集的那些个古董,绝大部分都是假的,比如宋徽宗真迹、王羲之法帖这种,几乎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画事精道,惟妙惟肖、虫咬破旧、印章都是几近于完美;还有一些个仿唐宋窑的瓷器,主要仿造贡瓷。 许贞翼手里有几个宣德炉,就是宣德年间的铜炉,说是宫里流出去的,连老师傅都看走眼了,最后鉴定为:仿品。 “不是自己的钱,确实不心疼,三千两银子买个铜炉,就敢一次买四个,疯了。”朱翊钧看完了赝品的清单,连连摇头。 朱翊钧对案件做出了批示,下章漳州府把这些古董统统送回唐府就是,以唐志翰的身份,这些东西就是假的,赏玩之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说是真的,他愿意如何处置如何处置。 唐志翰要把这些拉到海外去骗红毛番,也是个办法。 “先生,陛下得了一好物,让内监送到了府上,说是一个摆件。”游守礼将一个一尺见方的檀木盒放在了文昌阁的书桌上。 文昌阁是全楚会馆的书房,张居正回到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也是处理国事。 这十四年来,宫里但凡是有个宝贝,陛下都会送到全楚会馆来,林林总总有数百件之多,游守礼让全楚会馆楚畹堂的投靠门客们,分门别类的将其编成了一本书,这本书刊印成册,卖了不少出去。 楚畹堂就是楚地的读书人入京,没地方住,投靠张居正,住宿免费,但总要给先生干点活。 之所以要修这么一本书,完全是为了彰显圣眷。 “哦?又有好物?”张居正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钢笔帽套好,放在了笔架上,才拿过了檀木盒,打开了盒子,盖子上有个铜板,铭刻着使用说明。 一个鎏金铜钟表。 详细阅读使用说明后,张居正面露微笑的说道:“不得不说,咱们大明的工匠,真的是巧夺天工,这种奇物都能造出来。” 九族严选,绝对好物。 鎏金铜种表叫做滚钟,它没有发条,就是说没有动力,使用的时候,只需要将其放在坡板之上,从头滚到尾,不多不少,滚下去的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时辰,而且表盘始终垂直于地面。 (鎏金铜钟表) “是格物院的格物博士黄子复做的,现在已经上架皇庄货架,一个要这个数。”游守礼伸出一根手指,也是对这件奇物感到惊诧,这玩意儿十分的神奇,一个坡也不长,一尺多点,这种滚十二个时辰刚好滚完。 “十银,也不算贵了。”张居正将滚钟放在了坡板上,钟表开始滴滴答答的转动计时。 游守礼赶忙说道:“先生,一千银一个。” “多少?这玩意儿多少银子?一千银?!怎么不去抢啊!”张居正猛的瞪大了眼睛,说道:“一千银,够全楚会馆一年度支了!” “就这,还买不到,一个月就二十个,在外面买,要五千银才能买到,宫里那群宦官,吃人不见血,皇庄就月初开门一天,越贵越有人买,越贵买的人就越觉得值,这皇庄生意经,啧啧。” 宫里的宦官把持着皇庄奢侈之物的售卖权,冯保那些个徒子徒孙们,全都靠着皇庄吸血,就这个滚钟,铺子里就卖五个,其他都是宦官们自己买去,然后私下卖掉,这玩意儿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得有门路。 张居正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内帑这样也挺好,反正皇庄里的东西,不坑穷人。” 皇庄里的屏风挂屏一扇就要五百两银子,是黄梨漆器,一个十二页的屏风,要一万银,越追求圆满越贵。 而且这几年推出了许多不同的主题,十二生肖、山水画、美人图等等,主打一个贵,刘许转移那160万银,进了皇庄,还得倒欠钱。 张居正的书房,就有一个十二生肖主题的屏风,皇帝赏的。 “斗争卷。”张居正的目光,看向桌上的一卷书,他刚刚将斗争卷看完,并且做了注释,注解之后,张居正的情绪不是很高,靠在太师椅上发呆。 “先生?这斗争卷有问题吗?”游守礼有些好奇的问道,自从开始注解斗争卷后,张居正的表情就格外的严肃。 “书没有问题,是我有问题。”张居正指了指自己,叹了口气说道:“张居正新政,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张居正新政啊,救不了大明。” “这…”游守礼惊讶无比的看着自家先生,张居正有多傲,游守礼一清二楚,可读书就读书,怎么读着读着就读出了自我怀疑?! 张居正笑着说道:“确切地说,与人斗,终究是赢一时,张居正新政,注定失败,还得是陛下这套,与天斗,斗赢了老天爷,斗赢了自然,才是赢。” 张居正看斗争卷和旁人的感悟完全不同,他自我审视了张居正新政,振武、考成法、清丈还田、一条鞭法,这四件事就是全都做成了,也不过解一时燃眉之急,但大明该亡还是得亡,他的新政充斥着小农思想。 天下困于兼并,而张居正新政,大抵就是,赚一波肥的,多挣点家产,留给后人可劲儿的霍霍,甚至是留给皇帝本人可劲儿的霍霍。 哪怕陛下日后有一天累了,懈怠了,这大明攒了那么多的家底,足够撑到下一个上行周期了。 他的新法,治标不治本。 可万历维新是张居正新政和皇帝新政构成的,皇帝捣鼓的东西也很多,最具代表的就是重农桑、海陆并举,这两件事就是与天斗,与地斗,与自然斗,斗赢了老天爷,才是赢一世。 张居正想了想又把钢笔打开写道:“天地人,兼三才而用,鼎三足而立。” “先生,陛下驳回了内阁疏,说丘橓、赵世卿、李植、江东四人皆不可用,不得前往朝鲜。”游守礼说起了宫里传来的话,皇帝没有完全同意,遣朝鲜慰问前线军兵御史的名单,五个人,皇帝否定了四个,只留下了一个齐世臣。 张居正疑惑的问道:“理由呢?” “此四人皆为贱儒,不可用。”游守礼低声说道:“徐爵告知,陛下对此四人颇为不满,说刑部右侍郎丘橓首鼠两端,前倨后恭,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两面人,不可用;赵世卿找事情,不敬谨,生活多侈,尸位素餐敷衍了事,不可用;” “李植见风使舵,巧言令色,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不可用;江东笃信风水,声色犬马,对国不忠、对民无爱,不可用。” 这四个人各有各的贱法,皇帝不肯用。 大明官场上人均影帝,但丘橓被缇骑们发现,他对新政多有腹诽,而且还不只是对一个人说起过,比如丘橓就曾经对人说,看似维新兴国,不过吕后倒逆尔,把万历维新比做是吕后倒行逆施。 “陛下看人还是很准的。”张居正直接就笑了起来,之所以要推荐这五个人,就是因为他们是贱儒,到了前线,不会隐瞒,主要是为了清楚的知道前线的真实情况。 如果连这几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贱儒,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证明前线真的是形势大好。 “陛下有新的名单。”游守礼将一个纸条递给了张居正。 新的五个人里,以沈鲤为首,齐世臣、王国、魏允、贞孙炜四人辅佐前往,刘守有带缇骑看护其周全。 沈鲤是骨鲠正臣,王国是清丈能吏,在北直隶清丈中以不避权贵而著称,魏允、贞孙炜二人则是海瑞手下的素衣御史,齐世臣则是淡泊名利,不太看重功名利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海瑞为首的新清流。 “陛下圣明。”张居正没有反对这个新名单,陛下的名单没有太大的问题,不会给前线造成什么麻烦。 沈鲤带着御史们前往了义州,在指挥使刘守有的带领下,走过了义州、安州、定州,来到了平壤,见到了平壤的戚继光。 “那外面一个个土丘是什么?”沈鲤在平壤七星门下车的时候,指着不远处一个个土丘问道。 陈大成看向了沈鲤指向,回答道:“京观。” 为了防止瘟疫,会把战场上的尸体堆积,封土夯实,便会出现这一座座的小土丘,京观不是把脑袋割下来,堆积起来。 筑京观这个传统手艺,再次启用了,沈鲤看着那些个京观默不作声。 戚继光开口说道:“民皆尽忠以死君命,不可筑京观以震慑,但倭寇暴掠屠虐,无德而强争,故此克敌后筑京观,以示子孙,无忘武功。” 止戈为武,止戈两个字合起来就是武; 武德的定义也从不模糊,即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 以大明的整体风气而言,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大明军征战不筑京观,因为很多战争,都是民皆尽忠以死君命,都给是老爷们卖命,尽忠死君命,但如果敌人太过分了,那就别怪大明军不客气了。“筑的好!”沈鲤看着京观的方向啐了一口,低声说道:“一群畜生。” 朝鲜现在经历的苦难,是大明自嘉靖二十七年到万历二年,大明东南经历的苦难,沈鲤对倭寇就一个评价,畜生,把孩子穿在长杆上,不是耀武扬威,而是畜生行径,连北虏都干不出这种事,北虏南下,多是劫掠人口。 “开城已经收复,为何戚帅还在平壤?”沈鲤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一趟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到开城看看,是不是真的收复失地了。 戚继光解释道:“李如松、马林、赵吉等人在开城临津驻扎,我今日要带本部为援,防止生变。” “我们能过去看看吗?”沈鲤面色严肃的问道。 戚继光立刻说道:“无不可。” “那就走吧。”沈鲤当即就要走,皇帝临行前叮嘱过,不要给前线找麻烦,确定了战线,就回到后方去,别给军兵们征伐造成困扰,沈鲤决定不入平壤,直奔开城。 “稍待,我随诸公一同前往。”戚继光还以为沈鲤等人要在平壤休息一两日,再前往开城,毕竟都是读书人,哪里承担得起如此长途奔波,戚继光连下榻的地方都准备好了,结果沈鲤连入城都不肯入。 当年周良寅带御史言官到大宁卫时,可不是这么客气,戚继光忙于战事,好吃好喝的伺候御史们,回去还没捞到好话,被弹劾轻功冒进。 大明在变,但贱儒没变,这次来的是沈鲤,才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海瑞、沈鲤、素衣御史这些真清流,其实数量不是很多,在大明朝廷里也是少数。 戚继光要前往开城,不是因为沈鲤到了,要送沈鲤过去,而是因为戚继光要带两个步营前往开城,是军事调动,即便是沈鲤不到,戚继光今天也要离开平壤,正好凑到一起,便一同前往。 这是沈鲤第一次亲眼见到大明军行军,虽然只有六千人,但依旧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到这个时候,沈鲤才第一次真正理解行军为何是一种考验,是否精锐的检验标准。 大明军分为了前中后三军前进。 前军不带辎重,但处于战斗状态,而中军则是骡马拖拽着马车,车上装着辎重,后军则半数都是随军的商人、驿站; 斥候穿梭于山林之间,马蹄不断响起,汇报着情况,他们的侦查关乎到了整个行军队伍的安危; 在遇到突发情况下,视情况,步营会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摆开阵型,来应对可能的敌人。 沈鲤见到了行军的细节,军容整齐,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按照强军的标准,一天行军三十到五十里,就已经称得上是精锐了,但沈鲤所在的这两个步营,一日之间就走了七十里,日暮安营扎寨,营火点点,映照着军兵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十二人一队,所有人围坐在营火之前,有人在讲述着家乡发生的趣事,总是引起所有人的共鸣。 在这场行军中,大明军每天吃三顿饭,早、中饭不开火,每顿给光饼一张或馒头三个,肉二两,咸菜半斤,水一壶;中午给炒面(粉)半斤,肉三两,咸菜半斤,水一壶,近傍晚扎营,生火做饭。 吃的不算好,但这是在朝鲜,能有这种补给,已经是极高了。 军兵更加喜欢光饼,因为这是陛下严选过的,口感好,还顶饥。 第二、三天的速度比第一天还要快,第四天速度显著下降,已经已经进入了战区,需要保存体力,防止倭寇、郎协出没等紧急情况。 第四天下午,大明军两个步营顺利抵达了开城,如果不是道路不太平整,三天就足够赶到。 开城,是高丽的都城,高丽和高句丽没有任何关系。 营造这个都城的时候,高丽王征调了三十多万的民夫修建,围七十二里的大城,几乎和大明京师一样大,但和大明京师附郭百姓连绵不绝一比,开城就显得格外的空旷,二十二个城门,只有八个还在使用,而且破败不堪。 风一吹,尘土飞扬。 “这开城怎如此破败?”沈鲤甩了甩袖子,把纺的口罩带上,才开始说话,开城风沙大,其实和十年前的京师是一样的原因,开城周围七十里范围,连一点绿荫都看不到,即便是夏天,仍然是飞沙走石。 “开城距离汉城只有一百二十里,自从汉城成为朝鲜王城之后,这里就开始没落,但变成这番残破景象,还是因为倭寇,倭寇在开城府大掠十二日,城中百姓被杀了近七万有余,烧毁城中大半的屋舍。”戚继光下马后,看着开城,面色凝重。 开城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除了占领时屠杀十二日外,在加藤清正离开的时候,倭寇再次展开了一次逐门搜捕,甚至连郎协都在杀戮的名单之上,在短短三日内,城中又有三万余人被杀,而剩下的人都被驱赶出城,冲向了大明军。 最终,就成了沈鲤等一行人看到的开城。 “这是?”沈鲤站在迎恩门外,看着一个刻成的石碑,面色古怪的问道。 石碑上写着:朝鲜国王李昖逃跑处。 而且还用已经废除的彦文写了一遍,生怕朝鲜人看不懂,全文并不长,大约只有两百字,描写了李昖逃跑的细节,在铭文下面还画着一幅画,李昖被宫婢搀扶着狼狈逃跑,而他两侧,是朝鲜文武两班。 “这个是根据李昖随扈回忆,写好刻录,句句属实,而且这画,也是根据随扈回忆所写,可不是我污蔑他。”戚继光十分肯定的说道。 沈鲤笑了笑,别看戚继光是个武夫,在这种事上,可比读书人还要做的狠辣,而且还擅长转移话题,他问的是,为何要立碑,戚继光回答碑文内容并非弄虚作假,主打一个已读乱回。 一行人从迎恩门进入开城,入目所及,四处都是残垣断壁,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建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烤肉、腐烂的味道,因为很多尸体被抛投到了井下,在井下腐烂。 这还是加藤清正率倭寇离开之后,大明军率领朝鲜百姓清理了近半个月,才算是勉强能看得过去。 加藤清正的想法很简单,我得不到就彻底毁掉,烧光、杀光、抢光,连地下水都要毁掉,才算是结果。 “戚帅,当初倭寇在大明,也是这么做的吗?”沈鲤一路走过,越走越是恼怒,越走越是气愤,即便是经过了清理,依旧能看到无数的悲剧曾经在这里发生。 戚继光吐了口浊气,轻轻点头平静的说道:“嗯。” 大明入朝平倭,连东南沿海的商贾都愿意认捐纳粟,当初的血仇,东南沿海的人都还记得,刻骨铭心。 “最开始的时候,倭寇说要找到开城留守,如果不肯交出来就杀人,第二天的时候,开城留守姜仁卿带着三名官员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要求倭寇放过百姓,倭寇将姜仁卿等四人斩首杀死后,继续杀戮。”戚继光走到了寿德宫说起了开城留守。 “也算是好汉了。”沈鲤点头,姜仁卿算是为国赴死了。 “我打算请旨,让姜仁卿入忠烈祠。”戚继光试探性的说道。 姜仁卿是朝鲜晋州姜氏,乃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在朝鲜国王李昖逃跑的情况下,姜仁卿下令要和开城共存亡,姜仁卿没有骗百姓,但他打不过,在倭寇以他的名义搜捕杀人的时候,姜仁卿站了出来,虽然他死了没有改变任何的结果。 “他是朝鲜人,入不了忠烈祠吧。”沈鲤说完之后,就一愣,看着戚继光,谁说戚继光不懂朝廷狗斗!只是有更重要的事儿,懒得理这些凡俗纷争罢了! 让姜仁卿入忠烈祠,最大的目的自然是团结叙事,大明朝鲜同心协力,共阻倭寇凶焰。 而一旦做成,最尴尬的是朝鲜国王李昖。 李昖在汉城、在开城、在平壤,三次喊出要与百姓共存亡,但每次都夹着尾巴逃跑了,而临津韩克诚、开城姜仁卿等等一批以死报国的忠骨,越发衬托李昖的无德。 大明皇帝一道圣旨废掉的是名义上的朝鲜国王,但是要废除掉朝鲜万民心目中的国王,就是任重道远,而戚继光此举,是杀人又诛心。 “这件事最麻烦的就是说服朝中明公了,我不在京师,就麻烦沈宗伯了。”戚继光请沈鲤帮忙,朝廷里的明公可能不理解,会以忠烈祠中皆是大明忠烈为由,拒绝这个请求。 但戚继光的意思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仅要军事胜利,还要政治胜利、经济胜利与文化胜利,既要赢还要赢,全都要赢。 “好,我回朝中,定然鼎力支持。”沈鲤斟酌了片刻,和几名御史又彼此交流了一下,十分肯定的说道,这是一举多得。 齐世臣俯首说道:“戚帅,战线我们看到了,的确是收复了开城,而且已经稳定占领,倭寇再无可能进犯的可能,甚至一些地方,已经恢复了农桑,虽然误了春耕,但夏耕已经准备了,回去之后,某自然会如实禀报。” 如实禀报有两种含义,一是对于大明取得的战功绝不胡编乱造,二就是对大明军兵纪律问题,也不会隐瞒。 大明军又不是人人都是圣人,抢掠之事,也有一些,不过即便是军纪最差的辽东军,也就是吃点喝点,比倭寇的道德高出了一个泰山来。 “理所在。”戚继光倒是没觉得冒犯,他都处置了几例违反军纪之事,京营只有两例。 “陛下有惑,戚帅所言辽东军兵妾室之事,朝廷难以决断。”沈鲤问起了他很关心的一件事,戚继光在捷报中,说了一件事,辽东军这出关入朝打仗,回去多了个小妾,有的甚至都有了身孕。 “这事有些复杂。”戚继光颇为感慨的说道:“其实也不怪辽东军兵,这出门打仗,本就是搏命的买卖,有宁远侯的将令,本不该有这种事,但耐不住这些朝鲜姑娘,过于热情了。” 戚继光本来以为是劫掠民妇,但一了解,发现并非如此,这些姑娘,都是被硬塞到辽东军兵手中的。 辽东军火器不如京营,纪律不如京营,但其客兵底色,战斗力强悍,个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普遍要比朝鲜人高两头,而且辽东军兵的俸禄可不低,生活极好,从义州到开城,都是军管,这些辽东军兵就不可避免的要接触到朝鲜人,热情如火的朝鲜姑娘就开始生扑了。 模样差、身条差、甚至是家世差,都没这个机会生扑,这一下子就有了近百起这样的案子。 “原来如此。”沈鲤想了想说道:“顺其自然吧。” 沈鲤琢磨了下,这事儿,不能说是坏事,也不能说是好事,而且不好处置,你情我愿,又不是抢来的,朝廷要因为自愿的事儿,处罚有功将士,那倭寇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总之还是要约束军兵,不能让自愿变成被自愿,这是底线,原则上仍然不允许。 (本章完) 第741章 朝鲜君臣失德,当罢废国 第741章 朝鲜君臣失德,当罢废国 沈鲤非常有必要来这一趟,因为朝廷在收到前线的奏疏时,还以为辽东军这些个妾室们,都是抢来的,朝廷要统治朝鲜半岛,而不是打一下就撤,辽东军在粮草补给充足的情况下,居然做这种事,沈鲤既然来了,自然要亲自询问。 这不是朝廷对辽东军刻板印象,就连戚继光都以为是强抢民女,当戚继光准备处置,仔细了解后,才发现是当地的百姓过于热情。 这种热情,并不仅仅是因为大明天兵横扫倭寇,解救万民于倒悬,为了感恩而献身,主要还是为了真正成为天朝上国人上人。 戚继光曾经在街头,见到登记在册的顽童说,我明人,你走狗,当跪我,那顽童让另外一个没有登记户口的孩子跪下,而那个孩子真的跪下了。 朝鲜的百姓们,也不确定大明军来了,会不会走,但他们很清楚,把女儿送给他们,生下了孩子一定是高贵的大明人! 从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再到我的外孙、我的孩子是正经大明人,这种身份不要再尊贵! 这种热情,是基于社会地位提高的热情。 除了这种希望自己的后代过上安稳日子的动机之外,还有就是为了军管期间的利益,这种热情,是有切实的利益和好处。 大明军一共就四万京营锐卒,两万辽东军兵,而这两万辽东军兵,要管理这些地方,不可避免的要用当地人,那么姻亲关系,就看起来更加值得信任,也算是‘族党’的一种了。 这种热情,是基于经济地位提高的热情。 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决定了政治地位。 “沈宗伯,有个问题。”戚继光侧着身子问道:“朝廷对灭倭之事的风向如何?是否有言官反对?” “有。”沈鲤面色凝重的说道:“盖因征伐事,过于昂贵了,在朝鲜战场上击溃倭寇,打的他们不敢入寇,给够教训就够了,没必要直接前往倭国灭倭。” 戎事的昂贵,沈鲤很清楚,大明一年折银三千万银的税收,就有一千二百万银要养军队,这还是养,如果要征战,粮饷、赏赐,那就更贵了,这都是振武代价的一部分。 边方半农半军的军兵,守城有余,攻伐不足,而要养攻伐的职业客兵,培养起来也很贵。 这不是精算之风,实在是真的贵,陛下和成祖文皇帝一样,把内帑拿出来,才算是勉强应付。 “是呀,太贵了。”戚继光深表赞同的说道:“要是不贵,奴儿干都司、北平行都司、河套、关西七卫、麓川、交趾十三司,大明说什么也守下来,太过于昂贵,这些地方,断断续续连军事羁縻都松绑了。” “但现在,沈宗伯,打仗不贵了,从培养,到征战,都会变得便宜起来。” “哦?”沈鲤眉头一挑,满脸的疑惑。 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过去培养一名弓兵,需要从小开始习武,一直到十六七岁,这弓箭才能射的准,穷文富武,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习武,所以强弓兵少,骑兵那就更贵了,但现在线列阵解决了这个问题。” “简而言之,火枪兵便宜实惠、简单直接。” 戚继光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思考,他还在朝鲜战场,这一仗还没打完,他的思考还没结束,只是一个初步的、模糊的想法,但这个思路已经非常明确了。 火枪兵真的是太便宜了! 火枪兵的培养时间只需要一个月到三个月,火药铅子喂一下,就可以立刻上战场杀敌;而弓兵,时间成本最少是三年起步,要是虎力弓之类的弓兵,那还要看天赋,训练吃喝的营养费就非常高了。 如此费力培养出来的虎力弓,也就是四十步穿甲,六十步外,披甲之士就杀不掉了,但平夷铳的有效穿甲射程是一百步,优秀的铁浑甲要到六十步内。 一个平夷铳手要比虎力弓手便宜太多太多了,十万京营只有二百四十人能拉得动虎力弓,而四万京营配了四千把平夷铳。 除了训练成本低之外,就是火枪弹药的制造成本和使用成本,都远低于弓弩箭矢。 火枪和强弓都很贵,强弓要木、筋、胶、皮,箭矢要木、羽、箭簇等等,而火枪要钢铁、扳机等等,这些都不便宜,尤其是火枪要用的钢管,民坊根本做不出来,但强弓的保养要比火枪贵的多的多。 戚继光在东南平倭的时候,军兵手里的鸟铳、手铳,好多都是永乐造,皇帝曾经赏赐给戚继光一把「天字捌万壹千贰佰柒拾柒号永乐拾玖年玖月廿一日造」的手铳,这玩意儿是古董,但可以激发,但强弓不可能两百年后还能使用,早就腐朽了。 成本差距还体现在发射物上,发射物是消耗品,箭矢也是消耗品,多数情况下,箭射出去是收不回来的。 一枚箭矢,造价就超过了二十文万历通宝,而鸟铳火药加铅子,一斤才二钱六分银,而鸟铳发射一次的成本不超过五文万历通宝。 “最重要的是后勤补给上也会轻便许多许多,现在后勤辎重多,主要是这次征战朝鲜,带的火炮实在是太多了,我在出发前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野战宜轻不宜重,最高不超过九斤炮,守城宜重不宜轻,十五斤炮绰绰有余。”戚继光说起了后勤的昂贵。 戚继光对京营火器进行了减配,主要是几千斤的重型火炮和火药运输,真的费时费力,这也是平壤之战后的总结,效果极好,有效的降低了成本。 “在战场上,一个步营,也就是三千人的全火器线列阵,完全可以压制三万人的倭寇了,京营更多点,能压制五万倭寇,放眼目光所及之处,倭寇的实力已经很强了。”戚继光给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 开城之战中,大明以步营投入战场,一个步营压着加藤清正五万人都非常轻松,没人能顶着线列阵密集火力冲锋,加藤清正训话时,总是说,听到枪响不要怕,贴上去,给弓兵争取时间! 通常情况下,倭寇只能冲锋到一百步左右,士气就已经完全崩溃了。 倭寇也都是活生生的人,铅子呼啸而过,带起的血在战场上绽放,亡命之徒只是愿意拼命,肯拼命,而不是愿意无缘无故的送命。 陛下那句排队枪毙,过于形象了。 “三千人,压制三万人?”沈鲤呆滞的说道。 戚继光十分明确的说道:“没错,大明征伐的成本可以降低,陛下的确财大气粗,总是想给军兵最好的,但其实完全用不了那么多人,比如绥远,只要一个全火器的步营就可以控制,这是最大的成本降低。” “沈宗伯,这还不是最省钱的,最省钱的是:在南洋、西洋,一个城堡,数万顷的开拓之地,只需要两百火枪兵就可以彻底控制,这是最大的节约,而且经过了泰西实践的证明。” “了解了,了解了,这省大钱了啊!”沈鲤连连点头说道:“可靠的火器、足够的火器等于丰厚的回报。” 正统年间,大明征伐麓川,仅仅四万京营,一年的粮饷折银就高达六七百万两! 主要消耗就是粮饷转运,而现在西南防线,黔国公一直在极力避免朝廷从腹地周转粮饷,否则麓川打几年,朝廷就被打的穷的叮当响,那就没法打下去了。 而现在只需要一个步营,就能有四万京营的效果,三千人的后勤补给和四万人的后勤,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以大明现在的积蓄,打三百年都没有问题。 而一个步营,就可以控制一个庞大的东吁,其回报是极为丰厚的。 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就是武德,即禁残除暴、抑制战争、保障安定、巩固功业、安定百姓、调和诸国、丰富财物。 但因为戎事过于昂贵,往往因为征战要穷兵黩武,而现在随着筹建和征伐成本的降低,大明军将充满武德! “旧港总督府水师驻防两千人,两条五桅过洋船,二十条马船,一百条战座船,就可以控制整个爪哇、半个婆罗洲,吕宋总督府一共就三千客兵,再加上林阿凤六千众,仅仅九千众,就可以控制吕宋、宿务、兰老岛,和部分的婆罗洲。” 戚继光十分郑重的说道:“而南洋的回报,不说其他,就是十二个铜镇,就已经赚回来了。” 不光是泰西西班牙的殖民经验,大明自己也有十四年的殖民经验了,只需要少量火枪兵,就可以控制广阔的领土,招募一些爪牙、附庸,就能维持生产的有序稳定。 代价是土著、倭奴的命。 十二个铜镇是吕宋总督府在吕宋统治的基石,其经济利益回报就是一年一千五百万斤的赤铜,这已经是极高的回报了,再加上种植园产出的烟草、甘蔗、、蕉麻、橡胶、红木等等,这就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沈鲤斟酌再三说道:“所以,戚帅的意思是,灭倭的成本并没有朝廷想象的那么高昂?” “是的,在没有见识到全火器线列阵的威力之前,我情感上当然迫切的希望灭倭,但理性考虑,过于昂贵的征伐成本,会打断大明再兴的进程,在这两个之间选择一个,我宁愿选择大明再兴,而不是灭倭。”戚继光非常明确的表示,他不喜欢动武,他更倾向于以战止战。 在戚继光的带领下,大明戎事战略,是没有进攻性的,而现在,随着筹建、培养、军备、后勤、统治成本的快速降低,大明军逐渐露出了进攻的獠牙。 戚继光想了想说道:“陛下给了一百五十万斤火药平定朝鲜倭寇,而现在看来,这一百五十万斤火药,恐怕灭倭都足够了。” “那确实挺便宜的。”沈鲤稍微核算了下,眼前一亮,别说一百五十万斤火药,就是五百万斤,在征战的过程中,大明也能生产的出来,确实不贵,还能养工匠。 戚继光眼睛微眯,低声说道:“凭什么日不落帝国的桂冠,他费利佩带得,陛下带不得!” “说的也是,日不落帝国的桂冠,合该是我大明的,寇可往,我亦可往。”沈鲤是极端保守派,认同戚继光的想法。 当年波斯人有个万王之王的称号,都被唐高宗李治给夺了过来,大明天天说自己远迈汉唐,这世界的彼岸出现了一个日不落的称号,这就必须得拿过来。 当初黎牙实第一次觐见皇帝陛下,张居正就意识到,坏了,多了个要拿的称号,要拿不到,那皇帝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吗?拿不到,怎么能称得上是远迈汉唐? 祖宗做得到,后世也得做得到,这越活越回去了,就是不孝子孙。 这就是保守派的基本逻辑:我不一定要比祖宗强,但我一定不能比祖宗弱。 戚继光作为大明大将军,奉国公,把日不落帝国称号拿回来这件事,本来就该他主持,但为了防止穷兵黩武,导致仅有的振武成果也丢了,这十几年来,戚继光一直保持着基本的克制。 现在随着成本降低,对于日不落帝国的归属,就要仔细讨论一下了。 沈鲤在开城逗留了整整十五天,一直等到五月中旬,他才离开了开城,在临津江乘船向着天津州而去,在这十五天的时间里,沈鲤问了很多很多朝鲜人,充分调查之后,回到了大明京堂。 “宗伯,咱们真的要上这本奏疏吗?”齐世臣面色凝重的看着写好的奏疏。 沈鲤颇为肯定的说道:“对,挨骂就挨骂吧,总不能咱们大明把倭寇赶跑了,让朝鲜王室得了便宜去。”万历十四年五月末,沈鲤回到了京堂,在六月初三大朝会这天,沈鲤带着四位清流御史,来到了皇极殿上。 “臣沈鲤、齐世臣、王国、魏允、贞孙炜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鲤再拜,俯首说道:“臣幸不辱命,领圣命前往朝鲜遍访民情,其事一,臣从临津江乘船入海,大明军不仅收复了开城、临津、仁川,还控制了临津江两岸,随时可以进攻汉城;” “其事二,大明军军容整齐,军纪严明,朝鲜人人交口称赞,皆言天兵;” “其事三,辽东军兵妾室事,并非劫掠所获,并非强抢民女,还请陛下明鉴;” “其事四,大军消耗粮草、火药等物,臣已点检,并未瞒报,或者就地筹措补充,当地部分乡绅主动纳粟祈求天兵维持安定。” 戚继光奏闻的粮草消耗引起了户部的疑惑,打仗厉害也就罢了,大明京营是精锐,夸张的战损比是因为断代式的火器领先,这是大明对倭国实力上的碾压,这部分是可以理解的。 让朝中明公不太理解的是:京营消耗的粮草和火药不成比例,粮草的消耗有点太少了,这就引起了户部的疑虑。 在朝京营的粮草过于充足了。 沈鲤告诉大明明公,不是大明军在抢,而是朝鲜有余粮的乡绅,纷纷拿出来给大明军,就跟那些妾室一样,不要不行,不要就是君父天兵何故忍心弃我而去。 连大明东南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富商巨贾一听要打倭寇,纷纷慷慨解囊,战火蔓延的朝鲜,更是如此了。倭寇在朝鲜那是一点拟人的事儿都不干。 如果地狱只有十八层的话,那么倭占区的朝鲜就在第十九层。 “今日朝鲜所发生的事儿,概括而言,便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沈鲤再拜,举起了奏疏,大声的说道:“陛下,朝鲜王室有诽谤大罪,废王李昖、文武两班、成均馆多次诽谤我大明,面对倭寇毫无作为,甚至背信弃义,违背自己诺言数次逃跑,致使战局一触即溃,相反,再给大明军泼脏水这件事上,朝鲜王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人神共弃!” 沈鲤是个士大夫,当他在皇极殿,说出人神共弃这四个字的时候,就是最严厉的指控,代表着他的怒气槽已经彻底满了。 “五位劳苦,免礼,沈宗伯的意思是,他们不抗倭,反倒是给大明军泼脏水?”朱翊钧拿起了奏疏,询问着沈鲤。 “然也,尤其是在大明开海以来,朝鲜王室明知道是倭寇劫掠袭扰,但总是用彦文张榜,认定是大明军所为,但在汉文张榜中,就是写的倭寇。”沈鲤站起来,从齐世臣手里拿过了七张榜文,呈送御前。 沈鲤就没见过这样的!一张榜文,两种文字,彦文和汉文,彦文说是汉人侵扰,汉文则是倭寇侵扰,这是张榜公告?朝鲜王不想干了,就当朝庶人吧! “朝鲜百姓怎么说?”朱翊钧不认识彦文,让礼部对七张榜文进行确认。 “做大明的藩属时,朝鲜什么都有,倭寇来了,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天兵来了,又什么都有了。”沈鲤站直了身子说道:“陛下,田土不会撒谎,从义州到平壤,春耕没有耽误,从平壤到开城,夏耕没有影响。” “沈宗伯所言有理,田土不会撒谎。”朱翊钧颇为肯定的说道。 “陛下,礼部确认,的确是如沈宗伯所言,一文两意。”万士和让通事看过之后,回报了陛下。 不积极抗倭,就顾着给大明泼脏水,散播各种各样的谣言,防止大明影响到了他们朝鲜王室在朝鲜半岛的统治,这李昖被李舜臣关押的时候,还给小西行长写信要到倭国京都参洛。 齐世臣一甩袖子,俯首大声的说道:“陛下,朝鲜王室、文武两班、成均馆的谎言和诽谤无法收复故土、污蔑和挑唆无法拯救黎民,企图借谣言来转移罪责,转嫁责任,贻笑四方,臣以失德,劾罢朝鲜王室世勋,收回所赐印绶、九章衮服!” “臣请废国。” 这就是齐世臣在回到大明后,有点疑惑的奏疏,废国疏。 大明废掉了朝鲜王室李昖,让李昖的儿子光海君继位,也就是说,大明没有废除朝鲜封国,但现在齐世臣以失德论罪,劾罢朝鲜宗室、收回王印、衮服,废除封国。 “陛下,朝鲜君臣失德当罢废国。”张居正出班,俯首说道。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点头说道:“准。” 大朝会主要是宣布,其实在此之前,廷臣们廷议已经讨论过了,廷臣共议,确定要废朝鲜国,才让沈鲤、齐世臣在大朝会上请命而已。 敢骂大明,不给他撅了,谁还拿大明当宗主国看待? 朝鲜已经实际上亡国了,如果不是大明军早早得到了情报,准备了很长时间,调兵遣将进入朝鲜,连平壤都要丢了,而朝鲜损失了九成以上的领土,数以百万级的百姓,而现在,作为宗主国的大明,宣布朝鲜已经亡了,并且以耻辱性的失德为名义废除。 这么做有极其重要的意义,那就是大明接下来的战争,都是真正的收复失地的王师。 一如黎牙实说的那样,大明做事,确实要脸。 “陛下,臣以为,应当将李昖、朝鲜文武两班、成均馆等儒生,全部移送大明。”沈鲤提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把李昖为首的朝鲜肉食者,送到京堂受审,以失土论,都该斩首示众。 “臣以为不妥。”王崇古立刻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还是让李昖死在朝鲜为宜。李昖的情况俺答汗不同。” 大明处斩俺答汗是为了报仇,俺答汗的脑袋送到了世宗皇帝的陵寝祭奠先王,这是因为俺答汗的确给大明带了耻辱和十分实质性的伤害,保定府的圩主就是恶劣的影响的后续,但把李昖拿到大明来,反而是陷入了被动之中。 朝鲜打不过倭国,大明斩首了李昖,就会给一些‘心怀故国’的家伙口实,不利于大明在朝的统治。 张居正再次出班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移送。” “元辅。”王崇古吐了口浊气,才大声说道:“我实知道你为大明中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但也要为自己身后名,多加考虑,新政皆系,马虎不得!” 王崇古觉得张居正疯了,移送大明的路上,李昖等一干人等,一定会落水,十成十会落水!张居正亲口说过的,他一定会做,但哪怕是杀了废王,张居正这身后名,多少要有个以下犯上。 “元辅,不值当。”王国光出班,这次王国光没有背刺晋党,而是和王崇古站在了一起,李昖这种混账,不值得张居正搭上身后名。 这不是政治操弄可以实现的,当年小明王旧事,也是弄得一地鸡毛。 “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张居正再次俯首,对着皇帝说道。 “内阁对这件事的分歧很大。”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向着皇极殿上,一脸懵逼的群臣解释了下为何会在皇极殿吵起来,因为在文华殿没吵明白。 话几乎已经挑明白说了,这是吵的不可开交的情况下,才会如此说。 内阁以张居正为首,兵部曾省吾、工部汪道昆认为该移送大明,刑部王崇古、户部王国光认为就让李昖烂在朝鲜,不闻不问为上,除了海瑞、万士和,明公全都明确表态,立场非常分明。 “朕以为次辅所言有理,让李昖待在义州。”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说道:“先生,以为呢?” “臣遵旨。”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只好俯首领命。 朱翊钧作为朱明皇帝,因为当年小明王的事儿,其实一直不太方便表态,现在已经从文华殿上吵到皇极殿了,朱翊钧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勿虑,矛盾说告诉朕,万事万物发展的过程,总是否定之否定,这是矛盾到冲和的必然过程,从矛盾重重,到大家都能接受的现状,需要否定之后再否定。” “李昖在义州,战争打完了,若是朝鲜万民还是选择他,朕无话可说。” 现象甲、否定甲现象得到了结论乙,结论乙过于矫枉过正,不能解决问题,就要否定结论乙,得到了否定之否定的结论丙,这是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即螺旋上升。 朝鲜半岛上,可是有不少人认为,李昖输掉这场战争,不是他的过错,这种认知的人,可不在少数,心怀故国这种事,再来一遍,就知道痛了。 真不是什么大事,倭寇再来一次就好。 倭寇真的会再来一次,因为征伐朝鲜,是倭国用外部矛盾转移内部矛盾,只要倭国内部矛盾解决不了,就会再做一次,大明现在征伐,只要不带重型火炮,朝廷完全能够承担的起。 张居正的坚持,无外乎是,杀朝鲜王室这个锅,他背了! 李昖何德何能,污了先生的名誉?他也配? “臣等遵旨。”王崇古乐呵呵的俯首领命,这么多年了,他王崇古终于堂堂正正的赢了一次张居正! 张居正总是觉得他是个臣子,或者说张居正新政可以和万历维新切割,但王崇古看的很清楚,万历维新和张居正早就是密不可分了,张居正这个人也是新政的代表人物,他的身后名,不是他自己的,是公事。 “陛下,哈密国君,遣使议内附事。”礼部右侍郎陈学会出班奏闻。 朱翊钧点头说道:“这件事,内阁议定,准哈密国使者入贡,礼部仔细沟通,不容有失。” 哈密,四失四得,终于在嘉靖八年,大明彻底丢了哈密卫,而哈密也成了大明在嘉峪关外的最后一滴眼泪。 陈学会所言的哈密国君,是隆庆四年大明册封的哈密卫都督同知米尔·马黑麻。 (本章完) 第742章 送倭寇到西伯利亚种土豆 第742章 送倭寇到西伯利亚种土豆 朱翊钧每月三号,都要举行大朝会,这是大明京堂百官最忙的一天。 京堂百官,人人都要参与,这天天不亮,都要起床,但大朝会主要是宣布皇帝与内阁的决定,和大多数的官员,没有任何的关系,站在皇帝殿外的百官,甚至连皇帝的面儿都看不到,就只是在丹陛之下站着,即便是如此,能站在这里,已经是光宗耀祖之事了。 而万历十四年六月三日这天,皇极殿上罕见的吵了一架,百官们听闻后,也是颇为惊诧,大朝会上吵架,肯定是内阁有了巨大的分歧,但是随着皇帝亲自宣布,张居正俯首领旨,这件事算是结束。 分歧的根源,张居正就是想自己活着的时候,把事情做完,不给皇帝留下一个隐患,李昖留在义州会非常麻烦,要用自己的身后名,换朝鲜王室去死,但王崇古觉得,陛下颇为英明,朝鲜王室就是翻出什么浪来,大明也可以镇压。 王崇古比张居正更信任皇帝陛下,因为张居正和皇帝更加亲近。 在张居正眼里,陛下一直是个已经长大的孩子,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陛下能够妥善处理政务,但一些骂名,他张居正愿意再多担一点。 但王崇古看来,孩子?也只有你张居正把陛下当孩子看待了。 王崇古这种奸臣眼里,陛下比张居正还要可怕,有的时候张居正还讲点道理,为了国朝体面,为了江山社稷做出一点让步,而陛下则不会在核心问题上,有哪怕一点点让步。 “陛下,前日,监察御史李植请命,请朝廷罢万国城,任由番邦使者、水手在明活动。”万士和出班俯首说道:“臣复御史谏言,臣以为不可,理由很是简单,蛮夷,狼面兽心。” 监察御史提出提议,需要六部就会进行回复,而大宗伯管着鸿胪寺,他觉得李植在说混账话。 万士和的意思非常明确,放蛮夷入大明,决计不可,除非阉了,蛮夷狼面兽心这类的话,从三代之上,也就是夏商周就开始说,说了快三千多年了。 这不是老祖宗看不起蛮夷,实在是历史不断地证明着这句话的含金量与正确性。 “皆为亡命之徒,放到大明来作甚?那礼部有通事黎牙实,在我大明已经十四年,黎牙实跟朕说,这舶来番夷,各有目的,要么来传教、要么来窃闻大明水文、要么泛舟行商唯利是图,万国城足矣。”朱翊钧看向了御史一班,开口说道:“此事已有定论,日后不必再提。” 黎牙实本身就是个红毛番,他很清楚红毛番来大明的目的,传教、窃闻水文地理、逼不得已的只能老实做生意。 黎牙实认为大明对蛮夷的总结是对的,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就一定不讲理。要是讲一点理的话,那也是被逼不得已了,肯老老实实的纳税做买卖,那是大明皇帝的水师威震之下,不得不老实。 万国城的制度很好,把蛮夷关在万国城中,无事不得出城,才是正理。 朱翊钧对黎牙实非常欣赏,他前些日子,还亲自把说自己虚伪的黎牙实,从北镇抚司给放出来了。 黎牙实前段时间被缇骑给抓了,说大明皇帝用谦逊掩饰骨子里的傲气,多少有点指责皇帝虚伪,被缇骑衙门给关在了北镇抚司,朱翊钧去看唐志翰的时候,把他给放了出来,因为黎牙实说的是实话。 朱翊钧之所以高看黎牙实一眼,是因为黎牙实是个爱国者。 黎牙实不是爱大明,他是爱西班牙,也忠诚于他的君王费利佩二世,甚至为了化解使者被杀的间隙,不远万里远渡重洋回到了西班牙马德里,和费利佩促膝长谈,说明缘由,不让两国关系进一步的恶化。 黎牙实回去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旅程本身的危险,出海就是搏命,况且如此遥远。而黎牙实背誓娶媳妇,回到泰西,没被裁判所给绑到火刑架上直接一把火烧了,是因为他是大明使者、光明左使。 如果黎牙实连生养他的土地都不爱,这个人早就被皇帝给斩首了,一个蛮夷而已。 利玛窦来到了大明要传教,直接被皇帝扔进了道藏之中,伽利略来到大明可以自由活动,是因为他是黎牙实带来的算学、医学、天文学的高端人才。 张居正看了一眼李植,陛下说他是个贱儒,果不其然,自己就跳出来了。 “陛下,朝鲜废除《训民正音》遭遇到了一些阻力,朝鲜士大夫们对此颇为抗拒。”万士和再奏闻了一件朝鲜事,事情比想的麻烦。 朱翊钧眉头一皱说道:“有人,反对吗?” “确有…没有人反对。”万士和回答了一半,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训民正音》就是最大的阶级壁垒,是人为设限,朝鲜士大夫反对,想要继续不做人,既然这些士大夫不是人,那就没人反对了。 逻辑通。 万士和与皇帝的奏对很快,等万士和说完的时候,朝臣们认真的琢磨了这简短的两句话,才琢磨明白其中深意,不得不说,帝党党魁,还得是得万士和来做。 朝鲜李成桂杀君篡位,有一点大宋的元素,而朝鲜还有太多的大明元素,中和了大宋的武德不够充沛的问题,但李昖在任这段时间,朝鲜重文轻武的厉害,变成了这般废物。 除了大宋、大明元素之外,朝鲜最多的就是大元元素,即四等人制度。 朝鲜有四等人,两班、中人、常民、贱民。 第一等人自然是文武两班,文武两班是有世袭田土的,科田和功臣田,是实土分封。 朝鲜虽然有科举,但两班弟子是通过训民正音进行汉彦分流,完全把持科举,再通过姻亲、恩荫实质上保证了两班的世袭罔替。 通过‘庶孽禁锢法’,保证两班弟子手中的权力不会被同族分流,朝鲜的国王试图进行朝鲜推恩令,但最终没能成功,这庶孽禁锢法,防的就是推恩。 庶孽禁锢法是朝鲜典型的从母法风俗,就是母亲尊贵则孩子尊贵,母亲卑贱,则孩子卑贱,有点像后世的嫡庶神教,妻子生的儿子,是嫡,妾室生的儿子是庶子,而外室生的是孽,非正妻所出为庶孽。 庶孽禁锢,就是庶子、孽子严厉禁止继承两班官位,只有嫡出可以继承。 之所以会有庶孽禁锢法这种法条,完全是因为两班弟子,需要姻亲来保证文武两班的世袭罔替,娘家势力大,怎么可能让你庶孽拿到官位。 而庶孽构成了朝鲜第二等人,中人,不继承官位,没有两班待遇,只能从事通事、医官、吏员等,随着时间的流逝,中人完完全全占据了富商巨贾、乡贤缙绅、吏员这个阶级。 两班弟子,嫡子牢牢掌控权力,而放出去的庶子、孽子,就开始靠着吏员的身份,不断篡夺社会资源。 大明除非四十岁无子,否则不得纳妾,这是大明律的明确规定,这种规定造成了大明实际上不承认妾生子、外室子的合法身份,他们回家只能以义子的身份存在,和家丁们一个待遇,都是义子。 但朝鲜是非常明确的一妻多妾,妻妾分明制度,导致了大量的妾室子,可以堂而皇之的以家族的名义活动。 两班弟子、中人,不断地进行圈占、兼并,掌握了朝鲜绝大多数的生产资料,导致大量的常民,因为失去土地,只能向贱民滑落。 而郎这个特殊的群体,就是两班弟子、中人豢养的走狗鹰犬。 成均馆类似于大明的国子监,是朝鲜最高学府,其弟子也多是两班弟子,只有少数特别有天赋的人才会被收入其中。 所以,在大明皇帝、朝堂明公看来,朝鲜阻碍废除《训民正音》的士大夫,就不是人。 这也是张居正担心的地方,朝鲜废王李昖只要还在义州,就有蹦跶的机会,这些两班弟子们决计不会善罢甘休,任由大明剥夺他们的统治地位。 而朱翊钧给出的办法很简单,开除人籍,杀! 朝鲜不是所谓的小中华,他真的不配。 因为从政治制度上去看,朝鲜是典型的分封封建制度,而大明的主体制度是郡县制,稍微有点分封制,比如云南黔国公府、吕宋泗水侯府、旧港鹰扬侯府,哪怕这稍微一点的分封制,名义上,仍然是郡县制。 别说武勋,连大明的王爷们都没有实土分封,而大明的文官主要来源于科举,像张居正这种腿上泥都没洗干净的军户出身,占据了超过三成,万历十四年已经达到了四成。 “臣有本启奏。”户部尚书王国光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韩非子有云:凡治天下,必因人情,法非从天下、非从地出,发于人间,合乎人心而已。陛下,臣请命修税法,建法立制著书定律,审治刑赏必明经纪;陈义设法断事以理。” “善,成国公朱应桢为监修官,王次辅为总裁、陆侍郎为副总裁,编修税法,附大明会典。”朱翊钧点头认可了户部所请。 大明税法本身就有点乱,有点乱的同时,再加上松江府、浙江的一条鞭法推行,就显得更乱,而且没有成文法,很多事情,地方衙门都是随心所欲,随意而为,因为法无禁止即可为。 大明需要一部符合现在世势的税法,来明确税目、确定市舶司督饷馆实物抽分、利得税、稽税有司职能、海外总督府、开拓之地税法等等,这本成文法典,是万历维新大思辩的结果,修起来肯定很难,但修出来,对大明有极大的指导意义。 对于税法修订,大明文武官员、势要豪右、乡贤缙绅,都是双脚双腿赞同! 隶属于南北镇抚司的稽税院,是缇骑稽税,权力大到地方衙门,根本无法抗衡,陛下对稽税事极为上心,事必躬亲的询问,缇骑不敢作恶,也不管那么多事,只管稽税,要不然,这稽税院早就闹的怨声载道了。 现在陛下肯管、愿意管、管得住,那要是陛下不想管了,或者烦了,直接放开稽税院的缰绳,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这稽税院规模不断扩大,完全指望皇帝英明,就实在太为难陛下了,所以一套行之有效能够约束稽税院的成文法,就非常有必要了。 法家从来不是要把皇权关在笼子里,法家更强调帝王独断。 韩非子·扬权曰:道无双,故曰一,君王就是人间的一,君王就是要操作一切的权势; 管子·法法曰:凡人君之所以为君者,势也,人君失势则臣制之矣,故君臣之易位,势在下也;大意就是说,君王必须要掌握一切权势,一旦失去了权势,就不是君主了。 而且法家还认为,君王不仅要掌控所有权势,不仅要在政治中支配一切,还要控制人们的生计和思想,要让人们觉得,陛下的恩情啊,还不完,根本还不完,万民连说话的语气、腔调都要崇敬君王。 这便是管子所言:主者,人之所仰而生也,言轨于法。所以法家比儒家更需要明君,如果君主一直英明,法家这套就是最高效的,但君王真的不会一直英明。 设立税法,不会影响到皇帝的威权,明确的规则,更加容易获得更多人的认同,让大明税制更加完善。 “有事出班起奏,无事卷帘退朝。”冯保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喊道。 “先生随朕到文华殿偏殿,退朝吧。”朱翊钧甩了甩下摆,站了起来说道。 “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张居正带着文武百官,送皇帝离开。 张居正和王崇古走在最后面,二人走着走着,离其他官员就已经很远了,这个时候,王崇古才低声说道:“元辅,你到了偏殿,还要跟陛下说这李昖移送大明之事?” “必然。”张居正吐了口浊气,他还是觉得留李昖在朝鲜,必然会成为祸害。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才继续说道:“这朝鲜王室的事儿,你就听陛下的就是,陛下心里有计较。” “我直接明说,陛下在等着朝鲜王室、文武两班、成均馆士大夫跳出来,他们不跳起来,陛下怎么把他们杀干净?不把他们杀干净,朝鲜岂不是要步了当年交趾十三司的后尘?” “哦,王次辅何出此言?”张居正端着手,眉头紧蹙的问道。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上一任朝鲜国王李峘死无嗣,那李昖本来是李峘的侄子,也是旁支入了大宗,在文武两班眼里,李昖就是个庶孽。” “在倭寇入寇之前,李昖也想纠正一下朝鲜的乌烟瘴气,文武两班始终不肯,那户曹判书金泰佐营造明馆,意图在三地与大明通商,金泰佐也是两班弟子,不明不白死于粪溷之中,还有那兵曹判书李珥振武,死于囚室。” “这也是李舜臣没有直接剁了李昖的原因,李昖当然该死,可这文武两班更加该死。” “李昖是朝鲜王,陛下是大明皇帝,都是君主,陛下对这些两班弟子能是何等看法?”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有理。” 王崇古继续说道:“元辅,那辽东巡抚侯于赵,曾经上书说一个大明,皆为王臣,大明要把朝鲜吃下,肯定要走这个路,那文武两班的田土,陛下是决计不可能还给这些两班弟子,陛下肯定要废掉贱籍,要均田,要把属于两班弟子的田土,分给那些贱民们。” “那时候这两班弟子,九成九会铤而走险,到那一天,就是清算文武两班之日,元辅不用多虑,陛下心里有数。” 张居正思索了许久说道:“王次辅一言,令我茅塞顿开。” “这也不是我说的,是万士和那天找到我,跟我说了很久。”王崇古摆了摆手,也不揽功,万士和是帝党,万士和找到王崇古说这些话,其实就是传递圣意。 王崇古的意思也非常的明白,没皇帝的支持,王崇古哪敢跟张居正如此斗法,还能大赢特赢?都是陛下的任务罢了。 王崇古离开了皇极殿,而张居正站在皇极殿外,思考了良久,觉得还是皇帝的法子更好点,朝鲜已经实质性亡国,既然要大破大立,那就破到底,而且这个果子,不能给朝鲜文武两班给摘了去。 “先生,这滚钟,着实是奇妙无比。”朱翊钧在偏殿摆弄着一个滚钟,这玩意儿确实精巧的很,转化重力势能为动能,精确计时。 “陛下这个滚钟,倒是有趣。”张居正看着皇帝的滚钟,满脸笑容,他的滚钟一道坡,陛下的滚钟九道坡,可以计时九天,而且雕龙刻凤,更加精美。 朱翊钧摆弄了一小会儿滚钟,才站直了身子,正色的说道:“先生,那李昖留他在义州,主要是为了搂草打兔子,要是没了这把草,兔子跑散了,不好抓。” “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张居正俯首说道,既然明白了皇帝的打算,他就更加赞同了。 “嗯。”朱翊钧一步步走到了一个橱窗的面前,这个橱窗里,放着一个一个小碗,朱翊钧打开了橱窗下的门,拿出了一个瓷碗递给了张居正说道:“先生,由朕为你介绍下,大明海贸的下一代拳头产品,薄胎瓷。” “薄如纸、白如玉、明日镜,声如磬,放于光下,晶莹剔透,这是由景德镇的老师傅们烧制而成,添加了四成的牛骨粉,这种薄胎瓷,添加骨粉一成到四成,添加的骨粉越多,则越发的通透。” “橱窗里这件,骨粉比例超过了48%,显得更加透亮,但烧制成功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骨粉含量48%的薄胎瓷) 张居正拿在手里看了许久,才由衷的说道:“陛下,咱大明工匠真的是巧夺天工,这一个碗,要多少银子?” 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准备定价三十两银子一个,这东西烧起来没那么麻烦的,因为用于外贸的薄胎瓷说是骨瓷,但其实里面没有一点骨粉。” 牛骨之类的东西,在大明都是熬汤,哪有那么多的骨粉来烧瓷?所以皇家特供里的骨瓷是真骨粉,而外贸版本则是添加的生石灰。 “噱头?”张居正拿着手中的瓷器,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陛下的招,真的很多,简单包装一下,利润翻了不知道多少倍,高附加值商品,可以带来更多的利润。 “噱头。”朱翊钧走向了下一个橱窗,拿出了一尺布递给了张居正,笑着说道:“除了新瓷器之外,就是这个了。” “有点薄,这布比小布还要薄。”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 “嗯,故意的,减少布的厚度,增加布的损耗。”朱翊钧点头说道:“就是为了利润,以利润为导向的时候,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挺好。”张居正并没有阻拦的想法,大明生产布的纺很多很多,竞争过于激烈了,这家布薄了,就买下家就是,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只有质美价廉的货物,才能有销路,才能充分获得市场份额。 肉食者之间的确有普遍的默契,但生产布的工坊实在是太多了。 “戚帅要押送一批俘虏到卧马岗开矿,人数大约有两万余人,已经完成了官阉,下章到沿途,积极配合。”朱翊钧说起了戚继光奏疏里的一件事。 戚继光要送倭寇到西伯利亚种土豆。 卧马岗大矿场距离西伯利亚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不是很远了,倭寇是大明军的俘虏,包括一万多的郎协从,戚继光对战俘进行了明确的分类,被裹挟的百姓被救出,让裹挟的百姓反复指认郎,再加七千倭寇俘虏,构成了这一批俘虏。 这都是蔫儿坏、坏到流脓那种畜生,杀俘不祥,留在朝鲜又是祸害,所以戚继光直接把他们交给了辽东军,送往卧马岗种土豆子去了! 已经完成了阉割。 大明阉割是摘铃铛,就是那个小刀一划,用力一挤,剪刀一剪,就结束,一个熟练工阉割一个连半分钟都用不到,快准狠还不容易生病,就跟村里敲猪一样的简单。 张居正和皇帝沟通了下细节,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这些倭寇听闻干活还给吃的时候,连连磕头,表现了惊讶,这是因为这些倭寇,除了那点微不足道只能果腹的口粮外,其他收获全靠抢。 “陛下,最近都察院有御史弹劾泗水侯国姓正茂,禁毒过于严格,甚至是有些残暴了。”张居正说起了最近的都察院比较集中攻讦的事儿。 “谁喊得声音最大,就让他去吕宋,让他自己跟泗水侯说去。”朱翊钧直接否决的这种弹劾,他直接了当的说道:“吕宋总督府,朕都得哄着点,把长公主嫁了过去,他们本事那么大,自己去纠正去。” 张居正沉默了下说道:“陛下,泗水侯最近把一千二百名毒贩,在马尼拉港口斩首示众了,超过三万人被捕,扔进了铜镇、种植园苦役,这抓捕过程中,最少有超过三千人死于冲突之中。” 张居正也觉得殷正茂做的有点过分了,出动军队缉毒,仅仅宿务岛捣毁阿片田,就杀了三千多人,而后又明正典刑了一千二百人,三万人被捕判了二十年苦役。 这年头,等同于在矿上和种植园里做到死,这波及的范围太广了。 这还是判了的,吕宋有超过七万人,被打了鞭子。 缉毒确实富有成效。 “杀得好,多杀点!”朱翊钧摇头说道:“先生以前跟朕说,矫枉必过正,王次辅跟朕说,这打恶就不能合法,合法就是不打恶。” “咱们大明地方衙门,和这些地方豪族千丝万缕,而这些城中帮派、城外山匪,八成都跟这些豪族有关。” “闹得凶了,为了缉毒、打恶,难不成专门成立一个监察地方打恶的部门,然后再设立一个监察这个部门的部门?这不是胡闹吗?” 从行政成本而言,缉毒、打恶、剿匪,这些事儿,就绝对不可能合法去做,一来套娃行政成本高昂,二来但凡是闹得严重的地方,那衙门早就被渗透到了亲如一家的地步,闹得连皇帝都知道了,直接出重拳,是唯一正解。 有冤假错案吗?一定有,而且很多,但朝廷真的不是无所不能,只能说离这些事远一点,是百姓避免卷入这类事的最好办法。 “反正死的大多数都是海夷。”朱翊钧不是很在意的说道,殷正茂的确制造了杀孽,但大明人只有微不足道的5%,剩下的都是土著,这就更好了。 知道这是缉毒,不知道的还以为殷正茂打着缉毒的大旗抓奴隶,张居正之所以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也是怀疑殷正茂是为了抓奴隶。 “那倒也是。”张居正琢磨了下,认可了陛下的决策,殷正茂自从皇帝准许烟草专营后,就开始了完全缉毒战争,甚至战火从达沃城蔓延到了婆罗洲、元绪群岛,五十万斤阿片被销毁,大量阿片被石灰水烧毁。 殷正茂没有做断头买卖,把阿片卖到泰西去赚大钱,而是销毁。 (本章完) 第743章 不太符合逻辑 却符合现实的忠诚 第743章 不太符合逻辑 却符合现实的忠诚 “陛下,泗水侯斩首了两名海防巡检,其中有一名是海防千户。”张居正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皇帝面前说起殷正茂缉毒手段过于狠辣的原因,他最主要考虑的还是大明在吕宋的稳定统治。 殷正茂有点借着大明朝廷命令,刻意扩大敌对情绪,毕竟因为缉毒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儿,殷正茂就杀了近五千人,抓了三万余人,打了七万人的鞭子;其次就是殷正茂这次处决名单上,还有一名海防千户、一名海防巡检。 海防巡检一般被看作是大明皇帝的爪牙,是皇帝在吕宋的触角,而殷正茂处斩海防千户,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应该为难海防巡检。 但殷正茂这么做了。 大明对吕宋的绝对统治重要,还是缉毒重要,张居正认为对吕宋绝对统治重要,而皇帝则认为,缉毒更加重要一些。 朱翊钧的亲家公殷正茂,悍然发动缉毒战争的原因,其实也是发现有海防巡检种、制、贩、吸食阿片。 “这就是缉毒战争,一步不能退的原因,海防巡检的水翼帆船才多重?海防巡检每一次出海,都是巨大的冒险。” “能够乘风破浪,能做海防巡检的水上飞,哪个不是忠君体国之辈!这海防千户李一正,有发妻一人养育儿女三个,在吕宋有妾室二人,家财不敢说万贯,但在吕宋是绝对的豪奢户。” “是什么把一个如此忠君体国,连自己的命都肯交给朕、交给朝廷、交给大明万民的人,变成了一个毒贩?” “自从李一正开始吸食阿片之后,其正妻多次与其争吵,甚至屡次动手,好好的姑娘,跟着他李一正漂洋过海到吕宋,是要看着自己丈夫变成毒虫吗?显然不是,但阻止不了。” “解刳院说阿片类的药物用久了,就会产生一个心魔,这个心魔会逐渐取而代之,成为一些行为的主人,朕觉得大医官们这个描述很正确,阿片的确能把人变得不人不鬼,人妖物怪!” “所以,就是要格外警惕。” 朱翊钧十分郑重回答了张居正的疑惑,陛下对大明军兵是真的很好,但这一次,陛下没有偏袒精锐中的精锐,海防巡检里的海防千户,而是准了殷正茂上奏的斩立决。 这就是教训,深刻的教训。 李一正能爬到海防千户的位置上,他为大明立过功,为大明流过血,为大明牺牲了很多,但当他开始贩卖的时候,就背叛了大明万民,背叛了朝廷,背叛了皇帝,同样,也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因为贩卖是不可控的,一旦开始贩卖,不是李一正下令不准卖到大明,就不卖的,那些个疯狂的毒虫,不会听从他的命令,因为大明严格的缉毒政策,让大明成为了阿片球的价格高地,一斤阿片球就高达三千两银子! 毒虫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朱翊钧继续说道:“李一正是怎么被发现的?” “以前李一正身高六尺(192cm),一百九十多斤的大块头,膀大腰圆,一个人就可以操作一台水翼帆船,力大无穷,他曾经操舟从达沃城赶到松江府,只用了六天时间,就顺利抵达,时至今日,没人破的了他创造的记录。” “而石隆伯邓子龙近来发现,李一正变瘦了,只有一百四十多斤,都瘦脱相了,而且两腮无肉,眼睛空洞无神,连甲胄都穿不上了,稍微走些路,都气喘吁吁,更别说操纵水翼帆船了,他三十岁的年纪,体力甚至还不如泗水侯。” “邓子龙发现了李一正的异常,总督府开始调查。” “朕很痛心,但朕不得不杀了他。” 朱翊钧有点絮叨了,这些话他其实可以不跟张居正说,作为皇帝做出决策就是,但这些话朱翊钧也没人可以去说了,他朱批核准李一正斩首的时候,是非常不忍心,非常可惜看到一个英雄变成这种模样。 他也曾想过宽恕,但最终还是下旨处死。 过去的李一正,或许真的会很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吧,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变成了现在,为了吸一口,能够趴在地上摇尾乞的狗。 被绑在床上的李一正,清醒的时候,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杀了我。 文华殿的偏殿里,皇帝和张居正都沉默了下来,很久之后,张居正才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该把李一正之事,写在邸报里,让人们知道其危害为宜。” “化名吧,就不要写名字了。”朱翊钧深吸了口气,给了李一正最后的体面。 张居正以为陛下会失望,对李一正背叛失望,这种失望的情绪,累积多了,就会变得奇怪起来,但是陛下的情绪很明确,是可惜,对李一正的可惜,而不是失望。 陛下依旧非常清楚的知道,人心易变。 朱翊钧站在两个巨大的屏风之前,这两个屏风长高皆为一丈有余,是两幅堪舆图,一副是堪舆万国总图,是世界地图,另外一副是大明目前的堪舆图。 他看着面前的堪舆图,这张地图不是很精细,因为大明观测手段有限,对于一些经纬度的观测不是很准,再加上长途海上旅行,对方向、位置、距离判断错误等等原因,这幅《堪舆万国总图》仍然存在着比例失衡、地名标注不够准确等等缺点。 但这幅地图,已经是世界上最精准的地图了。 而另外一副是《大明堪舆总图》,这幅图就就非常非常精准了,是三角大地绘测法的精准绘图,这幅图如果从侧面去看,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经纬线,网格绘图,就是目前大明最准确的画图法,已经很接近真实比例,而且标注了几乎所有的山川河流。 这是堪舆总图,大明还有各地的分图,两京一十六省四个总督府,每一张都非常的精细,因为是自己的地盘,可以光明正大的仔细测算。 北起黑龙江,南至旧港宣慰司,东起长崎总督府,西到哈密国,全都是网格化绘图。 这幅大明堪舆总图,是真正的大明最高机密之一,连大明皇帝尚节俭、有傲骨这些事儿,都不是机密,堪舆图的很多地方,都让大明的儒学士无法接受,比如大明其实并不是很大、大明也不在世界中央、大明甚至在某些地方比较落后,比如算学。 大抵就是天朝上国的幻梦破灭。 朱翊钧点了点南北美洲新世界说道:“先生,我们从万国图来看,其实现在世界的格局非常简单。” “泰西的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尼德兰地区的殖民者,用残忍手段压榨殖民地的人,让他们成为奴隶,为他们生产商品、开采矿产,而后这些收获,全都运回了泰西,这里面有相当多的白银。” “泰西因为大量白银涌入,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过多的白银,过少的货物,让人们生活非常的困难,因为各种物品的价格,太过于昂贵了。” 朱翊钧描述的是客观事实,自十五世纪地理大发现,殖民开始之后,有1024万两的黄金、2.24亿两的白银流入泰西,这仅仅是从殖民地获得的财富,这还不算泰西本地采矿,泰西本身就有很多优质的银矿。 海量的白银黄金就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扫过,这双大手掠过的地方,都出现了一个共同现象。 货物价格迅速上涨、货币在快速贬值、出现各种假币、投机现象十分活跃。 随着中世纪黑死病的结束,泰西的人口在快速恢复,最要命的事情终于来了,粮食价格开始疯涨,别的东西涨也就罢了,大不了不用,但这粮食价格的飞涨,是人们无法接受的,纷争就开始了。 这段时间,后世的泰西人称之为价格革命。 朱翊钧继续说道:“随着大明的开海,在四个大洋之间兜兜转转的海商们,终于找到了货物的来源,无数的白银、原料向着大明涌入,这些大帆船又从大明带走了大量的货物。” “而这些白银在逐渐化解大明的钱荒,每年超过数十亿的铜钱、数以千万计的银币,让大明变得勃勃生机。” “简而言之,泰西的殖民者掠夺殖民地,而我们用商品掠夺泰西的殖民者,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如此的。” 站在大明的立场上,大明提供了物美价值的货物,这些泰西人绝口不提,在他们看来,他们辛辛苦苦获得的白银,都被大明给拿走了,而且大明还十分古怪的不要黄金,致使很多囤积黄金的人,每天都在赔钱。 如果站在泰西人的立场去看这个问题,也是正确的,因为大明也是要赚钱的,很多商品都是大明独有的,而且溢价很高,大明觉得物美价廉,可泰西人觉得大明赚的太多。 大明凭借着强悍的实力商品生成能力,不断地掠夺着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财富。 自从大航海开始,都是泰西人抢别人,哪有自己被抢的? “确切地说,费利佩二世愿意和大明保持良好的商贸关系,完全是因为他需要大明,需要大明吸取掉泰西不要的白银,来抑制货物价格上涨的危险,随着大量白银涌入大明,泰西货物价格企稳,他们就该拒绝和大明商贸往来了。”朱翊钧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白银流入,关乎到大明从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蜕变,这一进程被打断,是朱翊钧决计无法允许的。 谁都不能阻拦大明再次伟大,包括大明本身。 “陛下,要不大明尝试接受黄金?”张居正试探性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觉得这种抵触情绪的蔓延,有一部分原因,是大明不接受黄金导致的,大明只要白银,导致泰西很多囤积黄金的人,利益受损。 或许接受黄金,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朱翊钧摇头说道:“黄金可以接受,但只能解一时之渴。” “而且户部认为不应该大量接受白银,大明本身已经是铜银复本位制了,货币政策,如果再加入黄金,就会显得更加凌乱不堪。” 大明就是接受了黄金,泰西人就会维持和大明的友谊吗?朱翊钧认为不会。 而且大明很难接受黄金,铜银复本位,已经足够复杂了,再加入黄金,会冲击大明的货币政策。 大明和泰西的贸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抽水泵一样,不断地从泰西、隶属于泰西的殖民地,抽取大量的白银,随着大明全面开海,手工作坊的规模不断扩大,这个泵越吸越厉害。 仅仅以布,一年数百万匹的布倾销,就彻底垄断了纺业,泰西的毛呢、纺织都遭受了致命打击。大明的说法是大明要发展,而在泰西人看来,大明就像是个怪物一样,在吸他们的血肉,破坏他们的生机,十四年了,大明的胃口越来越大,贸易的顺差,让泰西人恨的咬牙切齿,却没有太好的办法。 尼德兰地区的手工作坊,因为大明的商品冲击、战争的威胁、葡萄牙更加稳定的环境,已经倒闭了许多,向葡萄牙转移,而本来蓬勃和昂扬的尼德兰地区,甚至陷入了萧条之中。 工坊不断地关门、保险商人在破产、船只在港口静静的停泊、水手们无处可去,开始胡作非为,生活稳定的妻子,为了面包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大明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生产国和消费国,殖民地承担着原料国的生态位,而泰西则是消费国,原料国提供原料给大明,提供白银给泰西,泰西消费大明商品,最后这些白银全都流入了大明。 “所以,我们需要殖民地,很多很多的殖民地。”朱翊钧将手中的长杆点在了秘鲁的位置上,他十分确定的说道:“新世界,又不是泰西人的自留地,泰西可以抢,大明也可以抢。” “大明的战争成本,正在随着火器的大量普及,快速降低,远洋部署正在成为可能。” 朝鲜战场,大明预计需要三千万银才能完成平倭大事,旷日持久的战争,总是如此的消耗巨大。 但随着战争的推进,大明发现,本来预计一年要上千万银的负担,几个月时间,只消耗了不到九十万银,而且按照戚继光的战略规划,今年的总消耗,也不过只有两百万银。 三年平定朝鲜倭患,收复失地,只需要六百万银就够了,给够冗余,一千万银,绰绰有余,战争的消耗降低了整整数倍,这还是皇帝给了太多的火炮,给后勤造成了压力和浪费的结果。 “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鹏举港。”朱翊钧点在了秘鲁的上方。 这里有一座城池,是西班牙在嘉靖十四年建立,名字叫瓜亚基尔,城市的主要部分建立在圣安娜山和圣卡门山之间的山麓上,两座山,就宛如一只正在准备腾空、展翅高飞的鹏鸟。 大明远洋商队刘吉率领船队抵达的时候,默默地将此处标为了鹏举港,刘吉之所以如此起名,一方面是形似,而另外一方面,鹏举是岳飞的字,大明有着极为广泛的岳王庙,这个年代的武圣,还不是关羽,而是岳飞。 张居正明白了皇帝的打算,把泰西这个中间商去掉,大明直接从新世界获得财富,不让泰西人做这个二道贩子,大明和新世界都有的赚,但泰西肯定会用力守住自己的钱袋子。 “地方是好地方,但就是太远了,出了什么事儿,大明根本来不及动作,无法及时穿越大洋支援,而且这里有座坚固的城堡,已经建成五十一年了。”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 太远了,攻伐太难了。 这就是张居正非常担心的地方,从大明派遣水师前往,光是水程就需要四个月之久,这还是在没有风暴的情况下,即便是顺利抵达,想要从泰西人手中夺取城堡,也是极为困难。 新世界的土著仍在抵抗,所以城堡修建的极为坚固,而且鹏举港城,有大概一千名全副武装、经验丰富的红毛番,大明需要携带重型火炮前往,并且,还要在周围殖民者反应过来之前,快速修缮城堡,抵抗敌人的反扑,即便是艰难拿下,还需要承担和泰西交恶的代价。 目前大明和泰西的商贸往来极为平稳,白银还在大量流入,大明没有必要如此着急的布局新世界。 新世界是费利佩的核心利益,决计不会像放弃菲律宾总督府那样,轻易放弃。 在张居正看来,这个冒险的举动,有些得不偿失。 朱翊钧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塘报递给了张居正说道:“今年的大帆船已经抵达了达沃城,根据海防巡检的塘报来看,泰西大帆船携带白银,从六百万两,降低到了二百万两,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船队的规模从十艘五桅过洋船,降低到了五艘,携带货物也相应减少。” “费利佩这种决定,朕可以理解,他基于本国利益做出的决定。” 西班牙、葡萄牙被泰西人骂成了泰西的叛徒,是大明的朝贡国! 葡萄牙倒是无所谓,安东尼奥是靠着大明皇帝的支持才坐稳了王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葡萄牙会纠正泰西的看法,葡萄牙分明是大明的藩属国! 藩属国和那些跑来跑去的野狗,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但这种指责,对于西班牙而言,就非常致命了,葡萄牙有大明货物可以集散,泰西人就是羡慕的流口水,嘴上叫的再大声,身体还是要老老实实和葡萄牙人做生意,但是西班牙就没有这种优势了。 这种指责,给西班牙收复尼德兰地区造成了极大的阻力,让西班牙这个泰西霸主的威望大跌,连奥斯曼的苏丹都嘲讽费利佩这个日不落帝国的雄主,成了大明的走狗。 除了外交之外,最大的原因,是西班牙不希望大明太多的货物充斥泰西,这会让他这个霸主利益受损,西班牙也受到了大明商品的冲击,多余的白银已经挤掉了许多,物价已经企稳。 简而言之,大明和西班牙的蜜月期,持续了十四年后,终于结束了。 朱翊钧手中的长杆点了点西班牙的位置说道:“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不可能永远保持亲密。” “即便是哪天安东尼奥抢劫了大明的远洋商船,或者是不允许大明货物进港,朕也不意外,一个国家的君王首先要考虑本国的利益,这是理所当然的,朕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联盟,更没有铁一样的国家关系,都是利益往来。 “可是这鹏举港,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得从长计议,陛下,其实臣以为,可以和秘鲁、智利、墨西哥总督府的总督们私下聊一聊,毕竟,总督府和费利佩二世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张居正不喜欢战争,他提出了另外一个办法,甩开西班牙本土,大明和几个总督府建立贸易关系。 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战争、彻底交恶,又可以维持稳定的白银流入,大明和西班牙目前都差不多,没有太强悍的远洋部署能力,现在的殖民,主要是从土著手里抢地盘,抢到是谁的,就是谁的。 港口城市在大航海时代,是最容易发展起来的,只要抢下了地盘,营造城堡,自然而然的就会聚集人气,最终成为一颗扎在殖民地的钉子,十分难以拔掉的钉子。 土著很容易打,很多土著都处于青铜器时代,甚至是石器时代,面对火器,这些土著毫无还手之力,但大明要跟一个同样拥有远洋能力的国家贸然开战,不是太明智的做法。 “远洋番都指挥刘吉,也跟他们接触过,但他们表现出了对费利佩二世的忠诚。”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这些总督府需要西班牙的支持,来维系总督府的存在,火器、火药、贸易、信仰等等。” “甚至没有讨价还价的环节,只是礼貌的接触。” “朕也不喜欢战争,但有的时候,为了大明的利益不得不为。” 这些总督表现出了不太符合逻辑、却符合现实的忠诚,这些总督没有以关税、货物数量,来跟大明番都指挥刘吉讨价还价,对这个问题,都是直接了当的拒绝。 的确,总督府和本土当然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但殖民者在新世界也是绝对的少数,背弃本土的代价更加昂贵,而不法商人能够提供的白银,极为有限。 这就是大明开海遇到的困局,拥有先发优势的西班牙,正在调整自己的政策,让自己的优势能够持续。 菲律宾总督府,不是西班牙的核心利益,这里离大明实在是太近了,只要大明想要,菲律宾总督府根本无法抵抗。 “这怎么打?”张居正看着堪舆图,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偷袭,不择手段的偷袭,里应外合的偷袭,战争不都这样吗?当然,朕会给费利佩二世国书,指责他破坏了自由贸易,要求他每年仍然照旧提供足量的白银,这样一来,他不肯给,咱们只好自己拿了。” “而且攻取鹏举城,也需要极长的准备时间。” 该走的流程一定要走,该有的大义名分不能丢,自由贸易是一杆大旗,大明具有绝对的商品优势时,就必须扛起这杆大旗。 “臣遵旨。”张居正思索了片刻,俯首领命。 陛下和他一样,都不想发动战争,但开海是大明再次伟大的一驾马车,而且是最强壮的那匹马,在不得不动手的时候,为了发展,就必须动手,这和道德无关,只和发展有关。 大明需要维持自己天朝上国的地位,大明万民才是天朝上国的子民,才能获得更加稳定的生活环境。 鹏举港城依山傍水,背靠大山,紧邻大洋,除此之外,让攻伐变得更加艰难的是,就是这座港口的海面上,还有一个普纳岛作为天然屏障,殖民者在普纳岛上修建了小型的城堡和军港,海面上的敌人,需要攻克这座普纳岛,才能继续进攻。 普纳岛的城堡本身就很难攻打,同时,鹏举港城的殖民者一定会发觉。 即便是偷袭,也很难达成目标,而泰西在新世界多数的港口,都是类似的情况,易守难攻。 大明和国阿总督府,整整打了两年半的时间,一个马六甲城城堡,就打了一年多,而且大明还占据了海船优势、补给优势,但如果不是马六甲城内的统治们内讧,至少还需要半年多的时间,把那些城池外一座座零星营堡,挨个拔除。 拔除的办法只有一种,用重炮轰烂。 登陆作战本身就非常困难,更不用说是数万里之外的鹏举港城了。 通和宫御书房内,朱翊钧拿着一本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哈密卫都督同知米尔·马黑麻,希望大明帮他复国,希望大明给他足够的支持,帮他拿回属于自己的地盘,希望大明把布销售的权力给他,让他赚更多的钱。” “在米尔眼里,咱大明朝廷,就是冤大头吗?” “陛下,以前的确是这样的。”冯保俯首说道。 以前大明外交政策是柔远人,简单来说,就是冤大头。 (本章完) 第744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第744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米尔·马黑麻甚至不肯叫朕一声君父!”朱翊钧指着奏疏,吐了口浊气。 米尔叫朱翊钧为大明皇帝,表述是没有问题的,但作为大明册封的世袭哈密卫都督同知,他甚至不叫君父!这一点让礼部诸官也非常不满,理论上讲,哈密卫是关西七卫,是大明实土郡县的领土。 大明在外交上缺乏主动性,总是在出题答卷,尤其是在正统天变之后,变得更加被动,总是别人在招惹大明,大明需要被动应对,而且因为儒家变成了儒教,把柔远人搞成了外交的总纲常,大明给出的答卷,总是倾向于柔仁。 米尔·马黑麻,才敢把大明当做是冤大头,才有胆量提出如此苛责的要求。 大明必须要帮他,给钱、给粮、给布西域独营权力,大明费时费力,最后就收获一个宗主国的头衔,除了得到这个头衔外,大明还要付出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维护哈密国的存在,对抗西域番国的入侵。 大明疯了吗?! 自从朱祁镇复辟改元天顺之后,大明就变成了这样,总是在出题答卷,非常被动,而且越往后越被动。 比如在成化年间,若非李满柱、董成这些关外女真闹得太凶,大明也不会发动成化犁廷;比如红毛番来了,把吕宋、满剌加国国灭,大明作为宗主国,也就是下道圣旨。 这种好脾气的国际形象,说好听点,是谦谦君子温如玉,当然实际上本质是个厚往薄来的冤大头! 朱翊钧从来不是个君子,他斤斤计较,锱铢必较,敢在万历年间跟大明蹬鼻子上脸,只会收获铁拳,比如建州女真、土蛮汗、俺答汗、东吁莽应里、倭国、朝鲜,现在全都挨了少壮皇帝的皇恩碎地拳。 朱翊钧作为皇帝,叫朝鲜国王到大明来磕头认个错,李昖都不肯,他眼里还有大明皇帝这个君父吗! “白日做梦。”朱翊钧朱批了鸿胪寺的奏疏,就这四个字,告诉米尔,大明要自己动手,这是大明的哈密,不是米尔的哈密,西域也只能是大明的西域! 大明打算放弃一条路线,借助当地势力,更温和的手段收复西域的打算。 朱翊钧又拿起了一本奏疏,看了许久,才点头说道:“很好,申巡抚总是能给朕一点惊喜!申时行在浙江还田之事,做得很好。” 自从离开浙江回到松江府后,不再杭州办差,不用面对阎士选后,申时行可谓是春风得意,顺风顺水。 获得了斗争卷的申时行,如获至宝,他将斗争卷中的内容,进行了极为深入的理解,而后专门给座师张居正写信,把自己注解的斗争卷和座师注解的斗争卷进行了交换,最终开始付诸于实践。 他对还田政策进行了完善。 政策的完善非常细致,但申时行的办法,归根到底就四个字,发动百姓。 政治就是一个多数人的游戏,只要政策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那就有了成功的先决条件。 但在执行过程中,仍然非常考验经办之人的能力。 比如靖难之战,朱棣八百人起兵,不是朱允炆配合的太好,倒行逆施,搞得人人自危、离心离德、君臣民彼此不信任,朱棣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获得皇位。 不是盲目的发动多数,就可以获得胜利,因为多数时候,百姓的怒火,都是无序的暴力,无法推动社会矛盾的冲和,如何运用好这股十分杂乱无序的暴力,考验施政者的智慧。 而斗争卷讲的就是如何让无序暴力变得有序。 要告诉大多数,该怎么做,主要做什么、次要做什么;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大明皇帝在浙江推行还田令,是给百姓田土,对于百姓而言,大明这都十辈子没分过田了,突然分田,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这就给了还田令成功的先决条件。 申时行的执行很好。 比如第七条抄家:对于以长租代兼并者,失地百姓报官,则立刻对兼并乡绅进行抄家、流放爪哇,并将所抄没财物一应充公,归还被抢占土地。 大明皇帝在浙江是带兵平叛。 皇帝南巡,胆敢对皇帝下榻之处放火,永久削减浙江进士名额、十年之内浙江学子不得科举、还田,都是大明皇帝的惩罚。 在罗木营哗变,并且带着浙江九营哗变的过程中,浙江地面的官吏已经换了血,多数由外省官吏充任,皇帝南巡闹出了火烧驻跸官衙之事后,整个浙江,根深蒂固的本地帮,已经被彻底清除。 地方衙门亏空的厉害,都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这抄家的积极性,自然不必多提,毕竟抄家之后的财物,大明朝廷只要三成,七成留存地方。 “也不是申巡抚厉害吧,因为百姓有了出路。”冯保嘴里肯定没有文官的好话。 他觉得这不是申时行的功劳。 朱翊钧笑着问道:“哦?冯大伴有何高见啊?” 冯保俯首说道:“臣不敢说高见,只能说,时也、运也、势也,是他申时行赶上了好时候,才能办差,否则别说他一个申时行,就是一万个、十万个申时行也是白瞎。” “从百姓角度而言,百姓有了两个出路,第一个是入这手工作坊做工,第二个就是出海。”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下,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 “福建,人多地狭,八山一水一分田,但就是如此,福建依旧有1130万人口,这是黄册修订后的数儿,真的很多了,以福建那种兵家不争之地,能有这么多人口,简直是奇迹了。” “而养育这些人口的粮食,九成五都是福建自己产出的粮食,外来粮和海外舶来粮,只有不到半成。” “毫不客气的说,福建的人口,达到了土地的上限。” “大明百姓足够的勤劳,即便是只有三间瓦房大小的山麓,只要坡度合适,勤劳的福建人,也会开辟成为梯田,勤劳这两个字的背后,是资源短缺,是辛酸。” “如果能在平原种地,谁愿意开垦梯田?这些梯田连浇水都要人挑上去。” “开海之前,福建人是给妈祖磕个头,就直接上船去寻找生路了,而万历开海以后,福建人成为了大明出海的主力军,在十四年的时间里,超过一百四十万人出海,前往了鸡笼岛的淡水镇、兴隆庄、吕宋、婆罗洲、爪哇。” 朱翊钧首先说了开海后,福建百姓的选择,福建的梯田实在是太难种了!如果是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比如茶叶、咖啡等物还好些,有得赚,若是梯田种粮食,很容易得不偿失。 爪哇那两年九熟的土地,就是福建人素未谋面的故乡。 但过去受限于航海技术,出海的风险过大,但随着大明造船技术、天文学的蓬勃发展,前往爪哇,已经不再那么危险,至少收益远超风险。 这还只是福建出海人数,在十四年持续开海中,大明共有超过三百万人出海谋生,整个南洋,全都是大明人的影子,而且数字还在不断地扩大。 冯保赶忙说道:“陛下,出海只是一条生路,还有条生路,是入官厂、民坊做工。” “得益于海外贸易的繁荣,陛下大笔白银的投入,大明沿海诸省,都有了各种各样的手工作坊,这些作坊活是苦了点,但总比饿死要强。” “咱大明百姓勤奋,他们最怕的是闲下来,这人一旦闲下来,就是游手好闲了。” 冯保将一个茶杯举起来,说道:“这入坊做工是茶座,这出海是茶盖,夹在中间的是势要豪右、乡贤缙绅这些肉食者,百姓一旦有了出路,旧的生产关系就会逐步瓦解,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就不可能予取予夺了。” “要把百姓留在田土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减租,不让利,百姓就跑了,而减租意味着田土产出减少,兼并来的田土,收回成本的时间,太长了。” 冯保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申时行能干,而且很能干的循吏,但主要还是时势造英雄。 旧的生产关系在崩溃,是从松江府开始,蔓延到了浙江和南衙,而且从沿海向着内陆蔓延,这是万历维新的成果。 不是皇帝带领大明上下,振兴大明,创造了条件,申时行真的做不到。 守旧的地主们,渐渐发现,他们不能再蛮横的欺辱佃户了,把佃户当做奴仆去压榨,把手伸向百姓米缸里最后一把米了。 因为佃户们心一横,上了去往南洋的船,地主们就永远失去了一个佃户,失去了一个劳动力,土地开始抛荒,那兼并来的土地就成了荒地。 即便是减租,废除贱奴籍,依旧无法阻拦这些佃户们铤而走险。 因为只要上了船,到了总督府,任总督驱使,就能获得梦寐以求的田土。 大明开海,不仅仅是为了那点银子,更是为了田土。 一旦减租,就代表着土地收益减少,代表着兼并收回成本的时间过长,乡绅们兼并田土的动力就会减少,还田令推动的阻力就会大幅减少。 朱翊钧在纸上写写画画,点头说道:“旧有的生产关系崩溃,这些个乡贤缙绅声量最大,若是只听他们的说,这大明是江河日下,很快就要亡国了,世道怎么变成了这样,大环境越来越差,不让他们作威作福的欺压百姓,就是环境变差了?” “你说的有理,浙江还田令的顺利推动,是旧有生产关系崩溃的结果,但,朕要说的是,能因时而动、顺势而为,已经是很难得的循吏了。” “要是朕手下都是这样的循吏,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惜,循吏、素衣御史,在朝中也是少数。”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这是个相互的关系,而不是非黑即白。 若是没有申时行,浙江还田不会如此顺利,甚至说,有很大的可能会失败。 朱翊钧朱批了申时行的奏疏,准许了他完善的还田令,除了要抄家之外,申时行对还田令额外补充了七条,分别是:授田、垦荒、大索貌阅、缉盗、永业、禁更易、抄家。这里面垦荒就是垦出来的荒田,归垦荒者所有,而不是过去归乡贤所有; 而大索貌阅,是隋唐制度,就是防止势要豪右隐丁不报,自隋唐就开始连坐了,大明也是连坐; 永业,乡野授田则一律永授,不再收回,历史也证明了,田分下去根本就收不回来,但城池、府州县附郭地,不进行授田,仍为官田,城里人口多,衙门手里没有足够多的官田,根本养不活城里那么多的人。 禁更易,是田土不得买卖,但朝廷不阻止租赁,租赁期限为五年,五年就要核定一次租赁; “噫!这个王家屏,怎么跟那周良寅一样,跟在申时行身后捡剩饭啊!”朱翊钧看着手中王家屏的奏疏,啧啧称奇! 王家屏在广州府搞起了还田,不是两广,仅仅是广州府,小范围的试点。 周良寅天天跟在侯于赵身后捡剩饭,侯于赵说一句,周良寅一点都不嫌寒碜,就说:我也是。 现在王家屏抄起了申时行的作业,广州还田,要比浙江简单的多,殷正茂、凌云翼把这些两广大户训得服服帖帖,王家屏也不是什么善茬,两广势要豪右无不怀念殷正茂、凌云翼。 冯保找出了另外三本奏疏,放在了陛下面前,说道:“不仅仅是两广,还有福建、江苏、山东,都在试着推行还田疏,因为工坊需要人。” 工坊里面不种地的工匠、学徒需要吃饭,所以必须要还田,不还田,土地在地主手里抛荒,佃户生产积极性不高,农业产出,不足以支撑手工业的发展。 工坊需要大量的人口,而且沿海五省,是开海的桥头堡,需要大量的人口进行建设。 对于沿海五省而言,眼下最大的挑战就是,在保证足够的农业产出的前提下,让更多的人变成匠人,进行商品生产,看来看去,大明沿海五省方伯们,都给出了同一个的答案:还田。 还田可以节省在农事中的劳动力,让更多人投入手工作坊之中,生产商品。 有恒产者有恒心,大明皇帝要让大明再次伟大,这是需要大明万民去努力干活,甚至不是当牛做马就能做到,而是要拼了命去干,才有可能成功。 那要是皇帝不给足够的好处,凭什么百姓给你拼命?所以还田就成了沿海五省唯一的答案,给百姓恒产,给他们生产资料,换取他们种地、生子、入工坊。 修建更多的驰道、制造更多的铁马,让大明的货物动起来,让大明小步快跑的整体进入商品经济。 “连女工都出现了。”朱翊钧注意到,连山东出现了数量不等的女工,而且不是织娘,能做织娘那已经是很好的工作了。 海带厂、烟草厂、制厂、建筑、驿站分发等等行业,甚至是煤窑和铁冶所,都出现了女工。 铁冶所是重劳力,但依旧有女工的身影。 女工的出现,是典型的劳动力不足的体现,这代表着大明成丁男性劳动力不足支撑生产活动。 皇家格物院曾经核算过一个二十二岁左右的壮年劳动力,其工作能力为1.25马力,这是两千个二十多岁的壮丁,和两千匹马进行了长时间的比较,最终得到的结果。 大明人力过于廉价,也曾经一度成为皇帝忧心忡忡的担忧,因为人力资源过于廉价的本质是人力资源过分充足,而人力过分充足,一定会阻碍大明向商品经济蜕变。 商品生产出来,是要有消费者的。 占据了社会少数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就是无限制的浪费,依旧无法消耗足够的商品,推动经济发展。 经济是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政策能做到的只有调整,供需这双无形的大手,会让经济陷入周期性的循环,需求不足,经济真的会死给你看。 而需求不足这个现象,其根本是尖锐的劳资矛盾,人力资源过于充足,朝廷很难去调节劳资矛盾。 律法在没有足够的土壤和环境时,是无法推行下去的。 时光荏苒,随着工坊的快速增加,人力资源终于不够用了。 大明仍然是农业国,而且是农业大国,不是谁都愿意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进入工坊,人力资源短缺表现出了集中性的特点,主要在沿海地区,手工业发展迅速地区。 这种集中在沿海城池的人力资源匮乏,对万历维新是有积极意义的。 “好事,工党和乡贤缙绅抢人口,被抢的穷民苦力,就会获得一点议价权,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议价权,能够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对于万民而言,日子就能好过一点。”朱翊钧朱批了面前的几本奏疏,确认了还田令从浙江,向沿海五省蔓延。 辽东也是沿海省份,但辽东是大明新开辟之地,连布政司都没折腾明白,土地都是新开垦的,自然不用还田。 “陛下,还有个好消息,通往鹏举港的航线,已经完全打通了。”冯保找出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的面前,他满脸笑容的说道:“大明远洋商行已经将这条航线,开拓出来,成为了稳定的航线。” 皇帝看到了鹏举港城,也不是一天看上的,事实上,从第一次徐璠作为大明皇帝使者出使泰西,就在寻摸合适的位置了,皇帝能看到,大明的海商自然也看的到,新大陆的白银,对大明海商同样拥有极大的吸引力。 大明只要开海,就必然会走上这条路,不断扩张,无论是否有序。 而完成这条航线的,不是被朱翊钧基于厚望的松江远洋商行,孙克毅开拓有功,被授予了三等开拓侯,松江府作为开海桥头堡,大明皇帝本来希望松江远洋商行向东探索。 但松江远洋商行更喜欢前往南洋、西洋,前往南洋获得种植园产物,前往蒙兀儿国获得足够的。 完成航线开拓的是福建月港、广州远洋商行,唐志翰和广州远洋商行白景瑞,完成了航路针(罗盘指针)图、牵星过洋图、补给海岛、岛夷、信风等等探索,并且将这些探索到的海图,全都由王家屏呈送给了朝廷。 “一年可以跑两趟鹏举港。”朱翊钧看着手中奏疏,笑着说道:“千金买马骨,还是有效果的。” 冯保颇为感慨的说道:“那是,松江孙氏的确是豪奢户,但被徐阶打压的抬不起头来,自从铁了心跟着朝廷走,这一下子就成了大明最富有的一批人,这唐志翰、白景瑞看了,自然是极为羡慕,这才把海图都给献了出来。” “没想到啊,当年为了海贸,朝廷和地方矛盾重重,甚至闹到了倭患的地步,现在反而是合则两利,劲儿往一处使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这个道理,朕明白,海商们其实也明白,希望他们也能一直记得,他们也是大明的一部分,但指望他们不被利益熏心,一直明白也不太可能。” “现在,他们求着朝廷,俯首贴耳,朕只希望这个合作大于对抗的时间,能久一点吧。” 朱翊钧对这些东南海商,仍然抱着十足的戒备之心,绵延了二十多年的东南倭患,就是禁海之下走私商人们玩脱了,搞出来的大乱子,不对他们警惕,搞不好,过不了多久,又闹出来倭患来。 朝廷和东南海商之间的矛盾,从南宋初年就开始了,这是离心力和向心力的角逐,本来以为永远是这种对抗大于合作的状态,没想到,现在变成了合作大于对抗。 倭患就是最大的变数,这些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硬生生逼得海商们不得不投献朝廷,因为二十多年平倭战争,让东南海商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根本事实。 没有国就没有家,没有公利,私利不可能保得住。 现在大明海商去倭国做买卖,哪个倭寇敢劫掠大明海商?三十六斤舰炮,直接塞倭寇嘴里! 荼毒东南二十多年的倭患,最终还是被朝廷给平定了,沿海省份全都有了市舶司,全力开海之下,大明水师,成为了海商们横行无忌的最大底气。 唐志翰还在京师,他的案子还在进行第二次死刑复奏,还有一段流程要走,月港远洋商行交出海图,多少是有点政以贿成,贿赂大明皇帝的想法,希望朝廷不要在复奏的过程中,再反复横跳。 即便是大明皇帝亲自见了唐志翰,明确告知皇帝态度,而且三堂会审,案件已经彻底审结,但月港商行的船东们,还是觉得天威难测,献点祥瑞讨好皇帝。 电白港白氏是广州大户人家,他们肯献出部分掌控的海图来,则是因为希望获得朝廷更多的支持。 近海商贸和远洋商贸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保险,远洋保险是完全官营,皇帝不想把蛋糕分给谁,保监司直接断他们保险,别说吃肉,添碗底都没有资格,远洋商贸风险太大了,没有保险兜底,船沉了,可能几年、几十年的积蓄,都得赔进去; 比如武器,远洋商行全都是武装商船,想要获得足够、强力的武器,只有从朝廷这里得到,甲胄、可靠火器、褐色火药,都是朝廷才有的好东西,而且大明水师扩张了三万军,日后能让水师护航,那才是高枕无忧; 比如商品,高端的丝绸、骨瓷、翡翠、琉璃、瓷器、精纺毛呢等等,高利润的商品,官窑都是质量最好、利润最高的商品; 比如舟师,大明海事学堂的舟师,那是出一个被抢走一个,很多时候,舟师去向,都是海事学堂进行推荐,舟师得罪不得,否则海上没有舟师,去琉球能给你飘到琼州去。 如果不能背靠朝廷,远洋海贸,就是冒险,即便是泰西那些善于冒险的航海家们,也要依靠西班牙王室的赞助。 合作大于对抗,是朱翊钧想要看到的局面,能维持多久,朱翊钧并不乐观。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贪,是人性本恶的一面,贪得无厌,就会招来横祸,现在海商弱势,有求于朝廷,一副乖巧的模样,等他们做大做强,羽翼丰满那天,利益驱动之下,就会再次变成对抗大于合作。 “陛下,国子监的监生,和皇家理工学院的院生打了起来。”冯保说起了昨日京师的一个热闹。 “谁赢了?!”朱翊钧眉头一挑,立刻问道。 冯保赶忙说道:“国子监的监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自然是理工学院的院生赢了。” 朱翊钧一听,这才继续问道:“赢了好啊,死人了没有?” “那不能够,打架归打架,死人没死人。”冯保赶忙回答。 “因为什么打起来的?”朱翊钧一听说没死人,完全当看热闹了,这年轻人不气盛还是年轻人? 冯保想了想,委婉的说道:“人理工学院的弟子在绘测西山,监生们主动寻衅,找了借口,把调好的测绘望远镜给推到了水里,这才打起来。” 冯保已经很给这些监生们留面子了。 (本章完) 第745章 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第745章 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皇家理工学院的绘测望远镜,可是格物院提供的,是精密制造的光学仪器。 起初,这玩意儿造价极为昂贵,也就是这两年,磨玻璃的工匠多了,才提供给理工学院的院生们实践使用,之前全都是专人保管,而且是三人共同取出放置。 一个绘测望远镜,即便是万历十四年,买一个就要二百银之多,理工学院一共就三十台,近四千理工院生共用,宝贝疙瘩一样的东西,当仪器被国子监的监生推倒时,院生直接血怒,和监生大打出手,打了起来。 “陛下,这些国子监的监生,对理工院的院生多有羞辱,只要遇到就会辱骂,骂理工院生背弃了先王之道、仁义之心,监生们一定要表现出讥讽和嘲弄的神情,以此来表示自己对不行正道、异类的抵触,标榜自己是仁义之士,兼爱天下,不和这些催急之辈为伍。”冯保告诉皇帝,这不是第一次冲突,而是长久以来的矛盾。 一群不事生产的儒生,瞧不起钻研万物无穷之理的理工院生。 冯保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言辞上的冲突,理工院的院生只觉得自己卑贱,所以不会理会,但这次监生推倒了他们的仪器,本来就有的怒火,才变成了行动。” 在这场新旧学的冲突之中,院生是弱势方,总是在避免和监生发生直接冲突,非常简单,监生是有功名的,而院生没有,真的冲突起来,多少有点以下犯上了。 但这次,监生们推倒了仪器。 朱翊钧点头说道:“所以是监生犯错在先,他们因为有功名的身份,嚣张惯了,变本加厉的对忍辱负重的院生欺辱,才有了这次的冲突。” “而监生是秀才,革除功名,废除他们的特权,会遭到所有士大夫的抵制,这做起来,确实会比较困难。” “那就反其道而行之,给咱们皇家理工学院的院生们功名,等同秀才,一体恩荣。” 朱翊钧在这件事上,拉了偏架,即便是打了人的理工院生也不做处罚,甚至提高了院生的社会地位,给了他们功名,等同于监生的待遇,日后再面对的时候,这些院生们,也不至于落于下风。 “嘴上说着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朕从这件事上,看不到这十个字里的任何一个字!” “他们标榜自己是儒学士,却没有任何的德行,这些学子还很年轻,对万事万物的认知皆来自于师长,这种狂妄的态度,大约是他们老师的言传身教。” “下章翰林院、国子监询问:少年志则国志,少年兴则国兴,朕将举国之少年,托付太学,何故有如此狂悖之徒?” 朱翊钧眼睛微眯,选择了严肃处置,问责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头头脑脑,他们就是这么教育学生的吗?皇帝把太学交给他们,还能放心吗? 冯保告诉皇帝,这是理工院生们一次忍无可忍的反击,若非珍贵的仪器被推倒,他们还会继续忍耐,直到整个大明都意识到了理工之道的重要性,他们身上‘下贱’、‘不务正业’、‘奇巧淫技’的这类标签才会被去掉。 冯保面色十分凝重的说道:“若是这些监生在闹呢?或者说,国子监的学正、学录们,仍然挑唆学子们哄闹呢?毕竟这次监生的确被打了,平日里无理搅三分,现在吃了亏,决计咽不下这口气。”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朕已有处置,仍然不听,自是不忠,那就把他们送到辽东,辽东有学堂,缺少老师,让他们去辽东教培三年,才能返回京师,从监生到祭酒,全都送去。” 封建帝制是有局限性的,以皇帝好恶为准,也就是完全的人治。 朱翊钧听闻此事,第一问就是是否死了人,若是人命官司,会非常的麻烦,但好在没出人命,那皇帝在这件事上的就是完全的自由裁量,再闹全送辽东支持边方教育建设! 三年时间不够,那就六年九年,这是训诫,给他们长长记性。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哦,对了,让国子监把打坏的绘测千里镜给赔了,作价五百银,让国子监祭酒日落之前,送到理工院去。” 绘测望远镜的内部价格是两百银一台,但是往外卖就五百银了,所以皇帝索赔五百银,而且要求国子监限期送去。 “臣遵旨。”冯保再俯首说道。 小黄门把皇帝批阅的奏疏送到了文渊阁,已经长期在文渊阁坐班的王崇古,打开了奏疏看了半天,看完后,瞟了好几眼正襟危坐的张居正。 “王次辅若是对陛下的处置有意见,就自己写浮票封驳便是,一直看我作甚?我同意陛下的处置。”张居正放下了笔,看向了王崇古。 显然,次辅的小动作,张居正注意到了。 王崇古连连摆手说道:“我当然不是对陛下的处置有意见,一群贱儒而已,我为何要为他们声援?我可是工党党魁,工党的未来,可在这理工院身上呢,勘探矿脉要地师、鼎工大建要建筑师、修桥补路要制图师、舰船设计要船师等等,每一个都是我们工党的宝贝疙瘩。” “陛下拉偏架,我当然双手双脚同意。” 画大明堪舆总图的每一个制图师,都是十分宝贵的,他们的算学极好。 培养制图师不容易,主要是学起来非常的困难,要修六体术,也就是比例、方位、距离、地势、倾角、曲直,曲直就是道路河流山脉的蜿蜒曲直,每一项都是非常难学。 制图师学徒,在理工学院也只有不到五十人,不是理工院不想扩招,王崇古恨不得在皇家理工学院起大厝,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皇家理工学院的第三期工程已经完全建成。 理工学院招生本身就难,有点天赋的人,都奔着科举考取功名当官去了,而绘测需要极强的算学天赋,算学这个东西,不会就是不会,这制图师学徒才只有这么一点儿人。 “那你看我做什么?”张居正眉头一皱。 “没什么,我就是看到陛下要国子监赔钱,就觉得有点稀奇。”王崇古老神在在的说道。 张居正笑了笑,没搭理王崇古,经年老吏立刻听明白了王崇古的阴阳怪气。 一来,国子监这群士大夫们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陛下做出了这种决定; 二来,就是皇帝连五百银都看得见,还专门强调,无愧尚节俭的凶名。 做出这样的决定、尚节俭,在大明士大夫心里,都是张居正教育出来的怪胎,但其实张居正很清楚,这不是他教,是陛下自己的性情罢了。 “礼部上奏说下一科会试,要考韩非子了,已经把注解好的韩非子发给国子监了,王次辅以为呢?”张居正询问王崇古的意见。 “善莫大焉。”王崇古非常肯定的说道:“只是这韩非子全篇,居然一字不差不做删减,这些儒学士们,恐怕又要认为是羞辱他们了,哎。” “次辅是担心五蠹篇吗?”张居正思索了片刻问道。 王崇古点头说道:“然也,韩非子在五蠹篇,指名道姓的骂了他们。” 张居正想了想回答道:“韩非子骂的也是贱儒,又不是把所有的儒生都给骂了,谁跳脚,不就是把贱儒的这顶帽子,带到自己头上了吗?也挺好,贱儒自己跳出来了。” “再说了,他们就是跳脚,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是必然。” “元辅所言有理。”王崇古认可张居正的想法,并且在浮票上落印,下一科的科举,要考《韩非子》了。 现在考举人要考算学,而考进士要考的东西很多,原来儒学的权重,正在逐渐的降低。 兴文教和振武事,是万历维新关于文化方面的重要部分,以科举为引,改革教育,这是大势所趋,这些个贱儒们就是再不满意,陛下活着的时候,他们只能憋着。 有本事就把皇帝杀了,没那个胆量和能力,就只能受这个气。 张居正和王崇古讨论的具体问题,就是韩非子里有一篇文章,叫做《五蠹》,说的是国朝的五种不得不除的害虫,首当其冲,第一害虫就是喜欢法三代之上的贱儒。 韩非子是法家,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守旧的儒生了。 用韩非子的话说:古今社会风俗不同,新旧的政令自然也不同,若一味的追求宽大和缓的政令,去治理巨变时代的民众,就像是不用缰绳和鞭子,驾驭烈马一样的可笑,这是不明智的祸害。 古时候,万民为何不争?因为人少,即便是不耕种,打猎和采集就可以完全够用了。 三代之上所谓的宽缓之政,本身就虚无缥缈,经不起推敲和考证,真假不提,古人轻视财物,并不是因为仁义,而是由于财多;今人互相争夺,并不是因为卑鄙,而是由于财少。 (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 今天急世之民,为何争抢?因为人多。 一个家庭有五个孩子不算多,而五个孩子还有五个孩子,大父还没死的时候,就有二十五个孙子了。 三代之上,先民才多少人?而现在民多而财寡,即便是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去劳作,依旧是无法供养这么多的人,所以万民皆争,不争就得挨饿受冻,而朝廷的政令,加倍地奖赏和不断地惩罚,结果仍然免不了要发生混乱。 (是以人民众而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而在这个时候,这些个儒生们,只知道愚昧的称颂先王之道、宣扬仁义和道德、讲究衣物的华美、用诡辩、巧辩、言辞来抨击今日的政令,用先王时代的法度,来扰乱今日的法令,动摇君王的决心。 (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 这是韩非子抨击的第一蠹虫,学者。 而韩非子抨击的第二种蠹虫,言古者,就是假借纵横家之名谋取私利的人,弄虚作假、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借助国外的势力来达到私人的目的,自己放弃大多数的人社稷利益,还要鼓噪他人放弃集体利益,扰乱国朝的公序良俗。 (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 五种蠹虫不除,国家灭亡,就不奇怪了。 儒家的至圣先师荀子骂贱儒,韩非子也骂贱儒,实在是这些贱儒,是真的招人恨,比如那监察御史李植,就不满大明朝的万国城政策,请求放开,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被皇帝在皇极殿上否定了。气度?这种事真的不能讲天朝上国的气度,当年南宋就讲这个气度,后来泉州蒲氏,把老赵家的宗亲杀了大半去,剩下的都打包送给了忽必烈,还是朱元璋以‘导元倾宋之罪’,给老赵家报了这个仇。 而这个泉州蒲氏,就是泛舟而来的回回商人,正经的异族人。 大明有祖宗成法在,是决计不可能开这个口子的。 极端保守派、保守派和复古派,完全不是一个派别,复古派、托古派,并不比保守派保守,但一定比极端保守派还要极端。 是上千年前的荀子和韩非子,都要批判的国朝害虫。 万历十四年五月,在开沽点检的酒香中,大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美酒节,还没有到月末大评比的时候,但无数的酒商们,带着自己的美酒,来到了北衙,共襄盛举,希望能够博得一个好名次。 在盛夏的酒香里,来自泰西的大帆船,也顺利的抵达了松江府新港,来自泰西的使者,在通州下榻报闻之后,使者在四夷馆住下。 “今年为何只有二百万两白银,往年都有六百万两白银,并没有听说这次航程,有帆船沉船。”陈学会眉头紧蹙的询问着面前的这个泰西人,费利佩二世的宫廷秘书,佩德罗·费尔南德斯。 佩德罗的眼睛是黑色的,有一头棕红色的头发,打理的极好,脖子上带着一个环状领,环状领是泰西贵族不可或缺的装饰物,理由是:戴上环状领,就强制自己表现出一种高傲的、高大的、尊贵的、不可一世的姿态,我们从不低下头颅。 “富饶银矿发生了暴动,去年白银产量严重不足,所以只有二百万两白银,用于海贸了,我们也是抵达了秘鲁之后,才得知了这一情况。”佩德罗不卑不亢的说道。 佩德罗当然不能说,西班牙的物价已经企稳,不需要那么多的大明货物了,这样显得非常的野蛮,大明是天朝上国,不能轻易开罪,所以这次大帆船船队,找了个看得过去的理由。 圆滑,不仅仅是大明的特色,只有野蛮人,才会不加掩饰的暴露自己的意图。 陈学会不紧不慢的说道:“今年大明的远洋商船已经出发,携带了大约七百万银的货物,使者若是所言属实的话,那大明岂不是要把货物带回来?” 泰西大帆船和大明远洋商队,每年会给大明带来九百五十万两白银的流入,这次大帆船少带了点,正好,大明的远洋商队多带了点。 “那岂不是浪费了船只的运力吗?”佩德罗面色变了变,看似关心,实则不情不愿的说道。 大帆船不把白银带来,大明就带着货物亲自去取。 陈学会颇为平静的说道:“应该不会,如果西班牙和葡萄牙无法消耗掉足够的货物,我想,法兰西、尼德兰和英格兰十分乐意消耗掉这些货物,你很清楚,大明的货物颇受欢迎,并不愁销路,里斯本集散货物,云集了很多的商人,包括奥斯曼。” “运力并不会被浪费。” 大明在泰西也不是什么支点都没有,里斯本的货物集散,每次都会引起各个地方的商贾蜂拥而至,包括了西班牙的生死大敌奥斯曼王国。 陈学会在提醒西班牙的使臣,不要跟大明赛脸! 老老实实的把白银拉到大明来,你好我好大家好,非要卡着不肯给大明,大明有的是手段。 佩德罗思索了下,开口说道:“因为英格兰女王颁发了私掠许可证,现在海上的海盗们,比以前要多了十倍有余,海上的环境,变得恶劣了起来。” “很多船只,看起来只是商船,但也有可能是海盗,大明远洋商船不远万里,抵达了泰西,但也有可能受到这些海盗的袭扰,我国王表示抱歉,没有创造出一个安稳的环境,可是大西洋的风暴,阻拦了我王征伐的脚步。” 私掠许可证破坏营商环境,这的确是事实,但佩德罗的话里,有着非常明确的威胁含义,陈学会要是连这个都听不明白,他也别做这个礼部右侍郎了。 西班牙不给,大明主动派商船前往,出现了什么意外,可不要怪他们的国王了,这些海盗可能占岛为王,可能是英格兰的海盗,也有可能是西班牙的海盗,这谁说得准呢。 西班牙海军也养海盗,佩德罗虽然一句刺话没讲,但句句都是威胁。 在一旁听了很久的高启愚听闻,笑了笑,他坐直了身子,思考了一番说道:“我这里有个故事,说于特使。” “在大约一百七十年前,大明遣西洋特使郑和,带着大明船队,在西洋的锡兰国停留,锡兰国王亚烈苦奈儿,贪图我大明商队的货物,邀请特使郑和上岸,这国王却下令自己的儿子,围攻我大明船只,意图抢劫货物。” “国王为一国之主,发动了军兵五万余人,而我船队,仅仅不到两千余人,你猜,结果如何?” 佩德罗眉头一皱,疑惑的问道:“结果如何?” “恰恰是这两千余众的大明军兵,趁着夜色突袭了锡兰王城,生擒了国王和他的家眷,并且带回了大明,献于宫阙之下。”高启愚看着佩德罗说道:“成祖文皇帝之英武,永乐旧日之风采,今日不能及,但大明远洋商船,也是仗剑行商,不会落了祖宗威风。” “就不劳烦使者担心了。” 威胁大明?问问船上的三十六斤舰炮,答不答应! “中国有句古话,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这句话的意思是,国朝安定强盛,无论如何谋事都特别容易成功;可是国朝衰弱混乱,即便是再强的计谋也无法实现。自万历维新以来,陛下殚精极虑、群臣鞠躬尽瘁,大明恒强,故谋成。”陈学会的话,同样非常不客气,甚至有些教训的口气。 大明是天朝上国,把各国使者当孙子训,按照永乐年间《藩国仪注》,大明使者前往四方,国王要跪着和大明使者奏对,也就是陛下反复告诉大明上下内外,不得傲慢,陈学会、高启愚他们才收敛了一点。 佩德罗听闻,本来想反驳,但他还是郑重的说道:“外交大臣所言之事,我一定用心记下。” “在来到大明的路上,我听闻,大明的部分商船,已经出现在了瓜亚基尔,我的国王,并没有给这些商船许可,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些地方贸易。” 瓜亚基尔,就是大明口中的鹏举港,显然佩德罗知道了大明打通了这个航线,大明商船抵达鹏举港的事儿,是无法瞒得住佩德罗的。 毕竟佩德罗只要到了鹏举港,就能看到大明的货物,看到大明的商贾,甚至能看到大明发行的海外通行宝钞。 要隐藏大明商队打通了航线这件事,就像是一头大象要躲在一棵小树的后面,根本藏不住。 “我们的商队,并没有用火炮炸开水门,而是极为顺利的入港,并且完成了交易,我不知道使者在指责什么,如果瓜亚基尔港不允许的话,我们的船队也无法进入才对。”陈学会把这个问题推了回去。 怪大明商队?大明又没有用大炮打开水门,是遵纪守法的交易,佩德罗真的要怪罪,真的不准大明船队前往,不应该约束瓜亚基尔总督吗? 跟大明哭有什么用,去把瓜亚基尔的总督给杀了。 “这是非法的!我自然会请国王训诫,并且严令禁止没有许可的贸易!”佩德罗大声的说道。 陈学会理所当然的说道:“好,若是瓜亚基尔港不肯交易,那就把船开回来就是。” “但西班牙本土如此不顾总督府的需要,粗暴而且蛮横的干涉总督府的自由交易,短时间内,总督府还会遵守,但时间一长,恐怕政令也是形同虚设吧。” “按照我们大明自由派的观点认为:世界各地,应该致力于生产对于本身而言,成本低、效率高的商品,来交换那些无法低成本生产的商品,这样一来,才是互利互惠,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陈学会打出了自由贸易的大旗来,费利佩二世蛮横的干涉总督府的贸易,恐怕是得不偿失,禁止不了贸易,还容易离心离德。 “这是谬论!”佩德罗深吸了口气,十分坚定的反对自由贸易论。 哪怕是这个理论如此的完美,几乎没有瑕疵,他也要反对,因为大明拥有绝对的商品优势,而西班牙并没有商品优势,信这一套才是信了鬼话。 大明有非常完整的自由贸易理论,是建立在生产分工上的,分工能够提高劳动者对自己分工的熟练度,即熟能生巧,提高工作效率;分工有利于劳动者发明、创造、改进生产工具,即巧能生精;而国际贸易,自然而然会诞生地域分工。 似乎只要遵循着这一地域分工的定理,就可以完成劳动效率的提升。 减少对贸易的阻碍,降低关税、减少货物的禁令、增加货物周转的速度,对所有参与贸易国都是有利的。 这个理论,表面上是没有逻辑陷阱的,但问题出现了,大明什么都能自己生产,除了白银、原料,几乎没有什么需求,真的直接国门大开,自由贸易,只会把自己脆弱的手工作坊彻底摧毁。 大明拥有绝对的生产优势和成本优势,他们西班牙脑子有病,才会信奉这一套自由贸易论。 “我们要提高关税!要对大明来的货物加征60%的关税!”佩德罗站起身来说道:“如果再不加征关税的话,西班牙仅剩的一点手工作坊,也会倒在大明的货物冲击之下,所以我们要禁止大明的布进入西班牙。” 佩德罗是梅斯塔协会的贵族,这是个由牧羊人组成协会,大明的布很显然冲击了梅斯塔协会的利益。 高启愚十分正色的说道:“你们要加征关税,这些关税只会摊派到西班牙的平民头上,而不是大明的商贾头上,便宜的布无法广泛使用,衣不蔽体的是西班牙的平民。” “你这话说的,就像是用力的插了自己两刀,弄得血淋淋的,可是在大明看来,真的非常奇怪,不是吗?” 自由贸易论,在大明看来,就是秦始皇照镜子,双赢。 高启愚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大明在万历初年禁止了生丝贸易,到现在,生丝禁令依旧没有解除。 (本章完) 第746章 市场换技术 第746章 市场换技术 佩德罗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我无法反驳你的自由贸易论,但我们深切的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财富在流逝,我们能够感受得到!” “我们的工坊因为大明货物的冲击在关闭,工匠们工作了二十年的工坊失去了订单,不再经营后,工匠没有工作,就只能沦为流浪汉,他们是极为熟练的工匠,但他们只能流浪!” “在大明货物大量涌入之前,一个刮羊皮油脂的工匠,一年能够赚十四枚里亚尔银币!他的工艺受人称赞,但他找不到工作,因为工坊都在关门,他们手艺再好也找不到活儿干,他们流浪在街上,乞讨为生。” “而我们的牧民,用了所有力气放牧,养出来的绵羊,根本卖不出合适的价格,因为羊毛的需求在减少,只能把原本是羊毛的利润加入羊肉之中,但这引起了更加糟糕的结果,那就是人们连羊肉都买不起了。” “人们不再购买羊肉后,牧民们不能再养更多的羊,因为只要养羊,就会赔钱。” “很多年龄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走上了街头,站在寒风招揽客人,只为了区区二十铜比索,哪怕价格如此低廉,都无法招揽到足够的客人。” “塞维利亚,新世界的交易之家,整个新西班牙和新世界商品集散之地,这三四年,出现最多的就是流民、妓女、乞丐和盗贼!” “我们能感受到生活变得愈发的困难!” 能够被费利佩二世委以重任派到大明来,佩德罗这个宫廷秘书,显然不是酒囊饭袋,他在泰西就在思考一个问题,泰西究竟怎么了?! 大明自由贸易论的道理,佩德罗看过,从理论上看,没有问题,地域分工看起来非常的合理,生产本地成本低的商品,交换本地生产成本高的商品,每个地区都有分工,但西班牙在变得更差。 佩德罗深吸了口气说道:“大光明教的圣徒们告诉我,大明皇帝,智者的化身,有八大美德,分别是:节俭、公正、正义、谦逊、谨慎、荣誉、诚恳、怜悯!我祈求陛下的怜悯。” 佩德罗的疑惑,其实高启愚可以回答,大明对自由贸易论的讨论,是更加深入的,基于地域分工说和绝对成本说建立的自由贸易论,有很多人都在驳斥。 自由贸易论有两个最大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地区,在任何商品上都不具备了绝对优势,是否应该参与到国际分工和国际贸易之中?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一个地区,任何商品都不具备绝对优势,就一定会拒绝国际分工和国际贸易,如同草芥一样,任人宰割,可是闭关锁国只会更惨。 因为财富,或者说能够充当货币的贵金属,金银铜铁,都会非常快的流逝,没有任何成本优势的国家,在国际贸易中得不到任何的利益,只有伤害。 在货币普遍匮乏的这个年代里,贵金属货币作为唯一的一般等价物,货币完全等于财富。 地区整体财富的流逝,一定会危及到该地区的每一个人,这就是眼下西班牙面临的局面。 第二个问题,如果一个地区,在任何商品上都具备了绝对的优势,参与国际分工和国际贸易,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地区在任何商品都具有绝对优势的时候,就会变成终极猎食者,会不讲道理的掠夺一切财富,只要道路、河流能够抵达的地方,都是这个终极猎食者的狩猎场。 就像眼下的大明一样。 自由贸易论的两个问题,是有限自由派李贽提出的,而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蓬莱黄氏的黄中兴,也就是陛下。 京师这个地方,但凡是个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清楚蓬莱黄氏贵公子,就是陛下本人。 陛下愿意玩,大家就只能配合,比如邸报、杂报上的朱中兴,喜欢到酒楼里看聚谈的黄中兴,这是明示,该配合演出的时候,臣子不能视而不见。 “这是我们大明的问题吗?是你们西班牙自己的问题吧,你们无法提供给我们感兴趣的货物,怪不到我们大明的头上,你们不应该想方设法的生产我们感兴趣的货物吗?”高启愚面色凝重的说道:“大光明教没有撒谎,陛下的确怜悯,但陛下的怜悯和仁德,只给大明人。” “这很合理,陛下是大明皇帝。” 陈学会立刻开口说道:“作为使者,我希望你不要口出狂言,胡言乱语,指斥乘舆在大明是重罪,你说些糊涂话,黎牙实还要再跑一趟泰西了。” 可不能胡说! 索伦这个使者就被大明给杀了。 陛下的确脾气很好,黎牙实几次腹诽陛下,陛下都选择了宽恕,但佩德罗作为使者,张口就来,恐怕要闹出外交纠纷了。 “事实上,我们拿不出任何大明感兴趣的货物。”佩德罗嘴角抽动了下,看着两位大明明公,十分肯定的说道:“有个宫廷秘书,建议殿下对大明倾销阿片,来阻止白银单向流向大明,但富有智慧的殿下,怒骂了那个秘书一顿。” “殿下说,跟大明比种地,是一种最不理智的做法,用阿片倾销大明,触怒了皇帝陛下,恐怕不用三年,大明货船就会带着数十万箱的阿片,把整个泰西砸烂。” “大明在南洋拥有一千三百万亩的土地,三年之后,恐怕就会有两千万斤到三千万斤的阿片球把泰西淹没。” 佩德罗是宫廷秘书,他深度参与到了西班牙政策制定,费利佩可不是个糊涂虫,跟大明比种地,那太愚蠢了。 黎牙实跟费利佩进行了十五日谈,费利佩对大明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番薯,在泰西是一种不起眼的农作物,甚至在原产地的都没有大范围种植。 可是到了大明之后的番薯,大明皇帝以身作则,身体力行的推行番薯,十年时间,番薯的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了两千万亩的恐怖规模,年产量已经高达一亿两千万石(五折一算干重,番薯不计鲜重)。 番薯的种植需要掐尖杀青,需要火室育种,所以,番薯到底种了多少,朝廷心里有数,大明腹地田土为八百七十五万顷,二十万顷的种植规模,并不是很多,但这救荒粮,就是活命的粮食。 而且番薯的亩产,还在累年提高,这是育种的结果。 “我们可以不增加关税,我们也可以允许大明布进入西班牙!但我们要求大明转让生产这些商品的所有技术。”佩德罗坐在了桌子前十分郑重的说道。 费利佩也不是没有任何的章法,不参与任何的地域分工和国际贸易。 没有重注投资哥伦布、麦哲伦这些航海家,西班牙不会成为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佩德罗的意思非常明确,用市场换技术。 即便是大明的生产成本更低,生产规模更大,但海贸的风险和高昂的运费,只需要拿到大明的技术,就会获得成本优势。 而大明会获得市场,以大明的生产规模,大明的技术一定会领先于泰西,不必担心外来的货物,冲击本地市场。 费利佩把六百万两白银,降低到了二百万两白银,不是要闭关锁国,而是要跟大明谈判。 “兹事体大,我会奏闻皇帝陛下。”陈学会思忖了片刻,知道这是费利佩的底线了,大明不肯技术转让,就要面临加关税和货物禁令,如果有技术转让,市场仍然和过去一样的开放。 陈学会、高启愚写好了奏疏,呈送了文渊阁,很快,他们就坐着小火车来到陛下的通和宫。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陈学会、高启愚行礼。 “免礼,坐。”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示意二位臣工坐下说话,他看着二人,肯定的说道:“技术转让是不可能转让,转让给他们,朕的百姓吃什么喝什么?” “西班牙要加关税就加吧,那些唯利是图的走私海商,会把货物带到西班牙的每个角落。” “这一条鞭法要推行下去,就要废掉劳役,摊入地亩之中,以万历十三年丁口计算劳役,大明的人口会快速增长,朕必须要想法设法的让大明百姓有活干。” 一条鞭法是建立在黄册和鱼鳞册之上,收税一定要有个确切的标准,根据税法而言,广义上的人头税是万历十三年的丁口计算,这代表着新生人口,不再计算人头税,随着番薯的推广,人口增长成为了必然。 正如韩非子所言,一人有五子,五子有五孙,大父未死就有二十五个孙子了,大明的生产,要满足这些人口的衣食住行,至于泰西人的死活,跟他这个大明皇帝没有关系。 “费利佩二世之所以想到了用开放的市场,来交换技术,其实是看到了葡萄牙,尤其是里斯本的生机勃勃。”高启愚说明了一个情况,费利佩的政策,也不是拍脑门想出来的,安东尼奥躺在大明货物上,对大明货物进行再加工,赚的盆满钵满。 葡萄牙没有战争的困扰,吸收了大量尼德兰地区的工匠,靠着大明这座大山,躺在大明货物上,正在向着泰西最大的手工作坊生产中心,稳步前进。 显然费利佩二世希望西班牙也能够用自己的市场,换取一定的技术,来增加西班牙的竞争力。 陈学会立刻说道:“婆罗洲、爪哇的金鸡纳树种植园,规模已经扩张到了一万顷,一共七个种植园,年产金鸡纳霜五十五万斤,去年云南奏闻,金鸡纳树在云南经过七次试种后,终于在禄丰林场试种成功,今年有一千二百株树苗。” 金鸡纳树,来自于秘鲁,自万历五年被安东尼奥带到大明之后,大明就开始了试种,当时获得的种子只有二百粒,最先在吕宋种植成功,但生长缓慢,后来被张元勋带到了爪哇,爪哇这个地方,天生适合种这东西,掩映成林,规模不断扩大。 金鸡纳霜是金鸡纳树的树皮,晒干后研磨成粉直接使用,对疟疾有奇效。 人患有疟疾后,只需要两钱下药,人基本就保下来了。 李时珍告诉陛下:我大明闽粤云贵等地久为疟疫之乡,流行盛广,需药殷切,爪哇天高水长,若为爪哇独霸,仰赖海外,恐有漏卮之祸,极宜自给自足,在云贵试种。 在李时珍的号召下,大明在云南的试种,终于有了突破,现在只有一千二百株,但一旦驯服了这种植物,大明将会把金鸡纳树种到漫山遍野,和茶树一样的普遍。陈学会的意思是,安东尼奥能够获得大明的支持,能够获得藩属国的地位,能获得陛下的友谊,那都是安东尼奥十年如一日,投其所好,把海外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带到了大明,给到了陛下的宝岐司。 多种多样的番薯,养活了多少人?金鸡纳霜,又救活了多少人?安东尼奥就是要个国王位,要点银子罢了,安东尼奥又没要教皇的人头,也没要统一泰西。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这金鸡纳霜,大明也是奇缺无比,这秘鲁就是原产地,这秘鲁就是把这一项做好了,一年能平掉多少逆差?最起码能平掉一百万银的逆差了。” “也不是朕小瞧泰西人,就是把技术给了他们,他们能折腾明白吗?闯到别人家里,把国王杀死,只知道烧杀抢掠,抢不如种的道理,他们很难明白。” 金鸡纳霜是救命的药,而且当下非常昂贵,一两药就要一钱多银去采买,爪哇出产的五十五万斤金鸡纳霜,大明朝廷采买每年都要给旧港总督府四十四万银,或者等价货物,这还是国帑、内帑占了种植园六成的股,才有如此优惠价格。 大明百姓十之七八,都无力服如此昂贵的药,价格昂贵,主要是受限于产量,爪哇正在扩种,等到产量进一步扩大,价格才会降低。 秘鲁也是疟疾肆虐之地,但凡是西班牙的殖民者当个人,把金鸡纳霜多种点,大明的药价可以降低很多。 来自西班牙的殖民者,伯爵胡安·洛佩斯,垄断了金鸡纳树的种植,他从不告诉任何人,他将金鸡纳霜包装成了圣药,高价售卖,当初安东尼奥从胡安·洛佩斯的夫人手里,取得的金鸡纳树的种子。 取种子的过程,是安东尼奥利用帅气的外表、英朗的体魄,赢得了夫人的芳心。 “送一点金鸡纳霜给特使佩德罗吧,哪怕他不懂,费利佩二世也会明白。”朱翊钧思索再三做出了决定。 朱翊钧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只需要几斤的金鸡纳霜,就把道理讲的非常明白了。 “臣等遵旨。”陈学会、高启愚领旨行事,陛下不准,技术的实体,工匠、生产工具、管理模式都无法大规模转让到泰西去。 这次来的使者,不仅仅是西班牙,还有葡萄牙、法兰西、英格,以及沙俄,沙俄的老沙皇伊凡四世病逝,新的沙皇继位,遣使者告知大明。 陈学会、高启愚要和这些使者一一接触,增加沟通。 “走,叫上王谦,去看热闹。”朱翊钧换了一身常服,变成了黄公子出巡,这次去看热闹,不是去看聚谈,而是前往永定河畔的永定毛呢厂,看王崇古的热闹。 王崇古搞了个工会,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这热热闹闹的大幕拉开了仅仅两个月,就落下了帷幕,而朱翊钧今天去毛呢厂,就是见证王崇古的失败,今天王崇古要用暴力手段,动用法例办衙役,强行解散自己建立的工会。 朱翊钧的车驾从宣武门出入外城,在宣武门外接到了王谦,车驾过宣武门外大街,转菜市口大街,从广宁门出城,行二十里,到了永定毛呢厂。 永定毛呢厂的规模,已经扩张到了近两千亩,约等于两个皇宫大小,拥有清洗、梳理、成纱、整经、纺织等四十七个工坊,其中有七个工坊是机械工坊,就是铁马蒸汽机为动力的工坊。 而在永定毛呢厂的周围,有超过数千家的民坊,依靠官厂生存。 永定河畔,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毛呢产业群,有超过四十万丁口生活在这里,而泰西的新世界的交易之家,大西洋明珠塞维利亚,满打满算也就十五万人。 朱翊钧站在永定河畔,看着毛呢厂的方向,对着身旁的王谦,笑着说道:“王次辅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臣劝了,但人年纪大了就听不进去意见,非要弄,觉得只要制度设计好了,就能行,这才俩月,就闹到了对峙的地步。”王谦叹了口气,他真的劝过了,但王崇古一意孤行。 朱翊钧负手而立,宽慰的说道:“你爹也是为了工党,不是为了他自己,以前的案子在身上,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首辅,也没有可能再进一步,你们家那么多的银子,几辈子都不愁吃喝了,他只是想把官厂制度完善好,结果有点吹求过急了。” “臣还以为能撑几年,没想到两个月,都到了这种地步。”王谦看着工坊的大门口。 王崇古带着法例办的衙役们站在工坊门前,而几个王崇古亲自选出来的大把头,带着一群匠人,拿着工坊里的各色武器在跟衙役们对峙。 王崇古犯了错误,肉食者的一厢情愿。 “陛下,臣的父亲,怕是要晚节不保咯。”王谦的语气略微一些戏谑,他的举人身份有问题,陛下虽然特别宽宥,没有处置,但他这辈子就是个四品的佥都御史,再无升转的可能了。 朱翊钧不打算管王崇古、王谦的父慈子孝,家务事,断不清。 朱翊钧站在永定河畔,满是感慨的说道:“肉食者的一厢情愿是一种幼稚,大明这些个匠人们,以前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没有读书明理,就会上这些读书人的当。” “朕前些天在朝阳门,看到了收废品的老汉,去卖废纸,为了多些斤两,这些老汉会把废纸洒上水,晾干一些,再洒再晾,反复几次,放到阴凉处,等几日再去卖。” “这收废纸的窝主,上了两次当后,就学精了,会撕开去看,看是不是湿的,如果是湿的就会故意少给钱。” “这老汉一看这架势,就只把中间的纸完全浸湿,外面看起来完好无损,这窝主一天收那么多的废料,还能挨个检查不成?” “嘿,这窝主上了两次当后,立刻马上就找到了应对的法子,随便抽出一张来点,烧的快就是干的,烧的慢,那一定有问题,拆开那一包检查。” 朱翊钧讲了个小故事,他时常在朝阳门观察万民生活,这就是他看到的景象。 “额,这老汉和这窝主如此斤斤计较?”王谦愣了片刻,有些呆滞的问道,他用的纸都是顶好的姑田宣纸,有的时候宫里赏点高丽贡纸,王谦也会用。 朱翊钧回答道:“可不是嘛,老汉见洒水无用,就开始添土,也不多,但这窝主收了两次之后,再收废纸,就会摔拌几下,只要有一点土,就会借机少算点钱。” “这一来二去,一刀的废纸,多买少卖,五文十文而已。” “王次辅是咱大明的次辅,他就是有点一厢情愿了,以为弄了这工会,就是为了匠人们好,这才俩月,就把这赌坊的生意带回了官厂。” 让王次辅下定决心,宁愿自己扯自己一嘴巴子,也要强行废掉他弄出来的工会,就是这个原因。 他以为三年一任,不得多任,就可以杜绝很多的问题,哪里知道,反而让这些大把头们变本加厉了起来。 要给皇帝开开荤的燕兴楼魁刘七娘,进了毛呢官厂,万历七年的时候,刘七娘说这官厂里有赌坊,朱翊钧询问王崇古,王崇古下了死力气,在官厂禁了赌,七年后的今天,大把头们,把赌坊的生意,带回了官厂来。 “陛下,臣料到一定会有幺蛾子的事儿,只是没料到这么快。”王谦看着官厂前的人群,也是一脸唏嘘。 两个月,这些个从工匠里选出的大把头,就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出乎了王谦的预料之外。 朱翊钧摇了摇头说道:“人呢,都会有私心,手里有那么一丁点权力,都会想着变现。” “王次辅以为官厂禁赌,是人心所向,但匠人们啊,可能会觉得王次辅管得宽,这世间事,都是如此,站在不同立场都有不同的看法,当真是人间百态。” “但这几个大把头,也是上了当,多少赌坊的东家,看着官厂这三万多匠人的钱袋子,望眼欲穿。这有个缝儿,就叮了进来,这大把头被选了出来,这外面赌坊的伙计们,就把大把头们拉出去喝酒。” “连篇的马屁话拍得这些大把头头晕目眩,三五斤马尿下肚,大把头们飘飘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大包大揽满口应承,回到官厂为了面子也得办,这赌坊生意这才重新进了官厂。” “打起来了。” 王崇古没有躲在衙役的后面,他和那几个大把头说了很久,实在说不下去,往后退了两步,法例办的衙役一拥而上,乒乒乓乓就打了起来。 法例办都是退役的军兵构成,是兵部把老、伤、病锐卒安排在官厂,维护官厂法例,这些匠人虽然手持武器,但终究不是这些衙役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衙役们彻底放倒。 法例办衙役们,冲进了官厂内,四处搜检,很快,就把一群工匠,摁在了官厂门前,十几副各种各样的赌具,扔在了这些工匠的面前。 “赌是重罪!把你们拉到刑部去,按着大明律判,你们人人都要杖八十!剁一手!”王崇古的声音显得气急败坏,被抓的大把头、赌徒一共七十四人,全都被衙役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砍一手,摊场财物入官,其开张赌坊之人同罪。只据见发为坐,职官加一等。若赌饮食者勿论。 为了禁赌,当年朱元璋下了十分严格的禁令,但依旧无法遏制,大明律关于赌博的司法实践,是杖八十,一般不会砍手,如果赌点吃喝不做计较,所以很多人都用吃喝代替金钱,最后算账。 现在,官厂的赌博生意,也都是用吃喝代替,等放假时候出了官厂,在官厂外结账,王崇古在官厂有的是眼线,知道后,直接抓人,要是结了账再抓,王崇古想救他们都救不了。 “我把你们几个选出来,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匠人们把不敢对我说的话,说给你们听!你们可倒好,把这赌给老子招回来了,气煞我也!”王崇古看着面前一个大把头,气不打一处来,踹了那匠人一脚,年纪大了,这一脚真没多重。 王崇古踹了一脚,看着这七十四个匠人,神情有点落寞,摆了摆手说道:“你们明天收拾收拾,都走吧,我一人给你们二十银,算是安家费了。” 这里面有几个是老面孔,当年毛呢厂还是一片空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进了官厂,工龄已经十四年,和毛呢官厂一样大。 (本章完) 第747章 市场换技术?梨树上长不出桃来 第747章 市场换技术?梨树上长不出桃来 王崇古对矛盾说是极为推崇的,虽然他本人是个威权崇拜者,但他希望能够在官厂建立一整套自下而上的监察体系,矛与盾总是在反复不断的冲突之中,才能冲和,旧的矛盾解决,新的矛盾就会诞生,只指望自上而下的英明,不能长远。 但在第一次探索,以失败告终。 王崇古的神情有些落寞,这场失败对王崇古的打击很大很大,他在制度探索中表现出了保守的一面,选的人,都是厂里的老人,官厂里三万多的匠人,也不是凭空起高楼,而是一点点聚集起来的,今天四十万丁口聚集的庞大产业,最开始的时候,是一片空地。 在最后的最后,他给了这七十四名组织赌博者二十银,权当安家,毕竟还没有出厂结账,算是犯罪未遂,否则官司打到顺天府衙门,朝中又要闹出一些风波。 “有的时候,人走着走着就会分道扬镳。”朱翊钧走了上去,他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但没有看到热闹,反而看到了制度探索过程中的双输,王崇古的制度探索失败了,匠人们被驱逐出了官厂。 官厂的劳动报酬不算太高,但孩子能读官厂的三级学堂,这个福利,却是人间少有。 朱翊钧能做的事情不多,他只能宽慰,即便是大光明教一再将皇帝渲染成为智慧的化身,即便是大明皇帝这个身份本身就有天命所归的神性,但朱翊钧从来不把自己当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 官厂的制度探索,他倒是有些办法,可他若是横加干涉,反而适得其反,在探索路上,很多的经验都是血淋淋的教训,没有经历,日后仍然会反复。 前进的路上,每一个坑都躲不过。 “黄公子。”王崇古一看陛下这打扮,就知道陛下又在玩角色扮演,陛下玩了这么多年,也不嫌累,毛呢官厂谁不认识你的皇帝一样。 朱翊钧挥了挥手,笑着说道:“走走吧。” “阶级论里有一句断言,我起初不认同元辅的决断,元辅说,阶级是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的总称,一定会有背叛阶级的个体,但绝对没有背叛阶级的集体。”王崇古总结起了自己失败的经验。 王崇古觉得这段话说的太过于决断了,怎么可能只有个体背叛,但实践却把一桶冰水兜头浇到了王崇古的头上。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我给了工会这些大把头权力,其实就给了他们更高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工会的大把头们,脱离了原来的匠人阶级,成为了压迫匠人的压迫者,即便是工会里有几个人不愿意同流合污,但大多数,都觉得自己尊贵了起来。” “他们做了什么?”朱翊钧看着官厂里进进出出的匠人们,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好奇的四处观望,一边和王崇古沟通。 王崇古摇头说道:“这些遴选出来的大把头,第一天还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说一定会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做好自己的事儿,第三天,这些大把头就开始偷懒了,大把头也是要做工的。” “我看到了,他们就像是那些乡贤缙绅,甩着看不到的鞭子,抽打着匠人们,把本该属于他们的活儿让别人干了,这个鞭子,是我给他们的,因为在匠人眼里,这些大把头们,就是我这个总办的亲信,普通匠人开罪不得。” “第七天开始,这些大把头,完全不干活了,到了第二十天的时候,这些大把头,开始在厂里拉帮结派,人嘛,哪里都会这样,但他们做的尤其过分了些。”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他们以前不这样的。”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大明把这个讨论的非常清楚,就是典型的权力异化,当人得到权力的时候,就会权力所影响。 王崇古说的非常详细,这些入了工会的大把头们,不仅仅在工会内拉帮结派,还在工会外拉帮结派,任何不加入他们这个小集体的,都会被排挤,除了排挤之外,就会安排更重的活儿去为难,很快官厂内的人,都加入了各个山头之中。 生产效率开始下降,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让王崇古担忧的是,他感受到了匠人们的怨气和彼此的敌视。 本来官厂高度封闭的生产模式,而且很高的福利,匠人们都比较平和,可这工会一出,立刻没有了过往的平和,吵闹开始了,而且争论不休。 到了这个时候,王崇古就开始后悔了。 “后来呢?”朱翊钧驻足,看着匠人们拉动刚刚清洗好的毛呢,塞进了一个手摇的圆筒里,然后有些板结的毛呢,这头进,那头出,肉眼可见的蓬松了起来。 大明皇帝觉得非常神奇,更加神奇的是,另外一边,有个铁马驱动的圆筒,在做着同样的工作。 随着铁马的产量增加,一些重复性很高的工作,都在用机械尝试代替。 “后来,这些大把头开始收月例银了。”王崇古面色痛苦的说道:“他们之前真的不这样,但自从成了工会的大把头,有了这么一层身份后,就变了,他们要求每个人都要缴纳一钱的月例银。” “这是我的错,我错误的高估了官厂的整体情况。” 王崇古知道自己犯了一厢情愿的错,官厂读书的匠人并不算多,读书明理,最起码的人人都是大明的一块砖,没有谁比谁尊贵,就这一点,就没有广泛认同。 其实在匠人眼里,陛下就是大东家,王崇古就是大掌柜,他们就是皇帝的家奴,是陛下收留了走投无路的他们,给了他们营生,让他们和他们的孩子们能够活下去,而且是体面的活下去。 这种想法非常的普遍。 君权和臣权的冲突,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很难调和的矛盾,在大明,绝大多数的臣子,都是读书人,他们甚至有些嚣张到无视皇权的地步,而且王崇古本身就是个僭越之臣。 他低估了大明等级森严这四个字的可怕影响,他询问过一些被压迫、被逼着缴纳月例钱的匠人,这些匠人不敢表达一点的怨言,即便是愤怒已经充斥了眼底,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皇帝、次辅弄这个厂子,他们这些匠人何去何从?陛下、次辅要他们一点钱罢了。 大多数缴纳月例银的匠人们,心里就一个想法,那就是这钱最后都给了王次辅,甚至是皇帝。 熟读生产图说,劳动价值论的王崇古,深切的知道,劳动是有价值的,劳动获得劳动报酬,劳动报酬获得经济地位,经济地位决定社会地位,所以,劳动使人自由。 没有劳动,就没有自由。 匠人心中有枷锁,来自陛下次辅的恩情、来自嗷嗷待哺的孩子、来自妻子脸上的笑容,匠人身上的枷锁越重,他们就越不敢反抗,哪怕是面对本来和他们一样的匠人,也不敢升起反抗的心思。 儒以文乱法,武以侠犯禁,得读书才能清楚,自己得到的一切,不是皇帝的恩情,是自己努力的回报,因为刚刚废除贱奴籍的大明,并没有劳动价值论的共识。 除了普遍没有读书之外,就是官厂的物质还没有丰富到一定程度。 “最少也要毛呢官厂全都变成了机械工坊,才有这个基础,臣把这个事儿,想的太简单了,陛下,臣的错。”王崇古说明了工会的另外一个条件,除了普遍教育之外,就是物质基础。 生产力进一步提高,利润增加,匠人们获得更加丰厚的劳动报酬,才能完成工会制度的建设。 即便是在大明官厂里,依旧有溺女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重男轻女的普遍共识,因为匠人们手中的资财,并不足以让他们认同,生男生女都一样,一个典型的例子,刘七娘领养的是个男孩。 要改变人们的普遍共识,需要物质足够的丰富,不用为生计奔波,才有可能获得根本性的改变。 “王次辅要放弃了吗?”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经历了这次失败,王崇古会不会放弃这个想法。 王崇古非常坚定的说道:“不会!陛下,这是官厂的最重要的一步探索!” “获得足够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必然要给予政治地位,这是斗争卷的总纲常,如果不给予工匠符合他们身份的政治地位,官厂必然失败,这条路走不长,走不远,甚至臣死了,官厂就得散架了。” 王崇古有焦虑,他十分迫切的希望给人间留下点什么,人越老不是越怕死,而是越怕自己活的没有任何意义,他的焦虑,就是害怕官厂失败,所以才会做出尝试和探索。 “王次辅才七十岁,正是闯荡的年纪!”朱翊钧再次鼓励王崇古探索,这是官厂规模不断扩大,必须要面临的考验,跨过去不代表一马平川,有新的矛盾在等着,可得跨过去,才能面对那些新的矛盾。 “周良寅是晋党来着?”朱翊钧忽然开口问道。 王崇古俯首说道:“是,隆庆五年时候,他拜高拱为座师。” “他在山西的清汰,试点成功了。”朱翊钧告诉王崇古一个好消息。 天下事儿,哪有那么轻轻松松的成功。 走了十年的路,周良寅辛辛苦苦垦荒,终于得到了皇帝的原谅,换到一个机会,一上任,就在大同府广灵县精简、裁撤地方臃肿衙门,周良寅碰了满头的包,以失败收场。 “他成功了?”王崇古不敢置信的问道。 “啧啧,咱听说的时候,也是和王次辅一样惊讶,广灵县,十万人的县,养了三千的官吏,万历十年,他刚一上任,就开始裁撤,但没人干活,衙门差点停摆,只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次,还是广灵!裁撤掉一大半,现在只有不到600人了。”朱翊钧说起了周良寅的成功。 周良寅自己都要放弃了,是广灵县本地的乡贤缙绅跑到大同府找周良寅请愿,一连闹了六七次,周良寅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当时周良寅上奏要在广灵县大刀阔斧的裁撤,完全是因为到了不裁不行的地步。 在事情出现反复时,周良寅意识到事不可为,果断放弃,那时候他刚刚获得皇帝的原谅,不愿意犯下更大的错误,招致皇帝对他的不信任,尤其是对他能力的怀疑。 但很快,当地乡贤缙绅发现,广灵县书吏衙役的规模,已经不受他们控制的膨胀了起来,而本来受制于乡贤缙绅的衙蠧们,很快就因为规模的扩大脱离了乡贤缙绅的控制。 人一旦羽翼丰满,就绝不甘心屈居于人下,衙蠧们在短短一年时间就从1078人增加到了两千余人,无数穷民苦力投奔到了这些衙蠧名下,衙蠧们巧立名目、催逼税科、自立规条、擅抽课钱。 苛捐杂税,都收到了他们这些老爷的头上,乡贤缙绅求到了周良寅身上,本来的抗拒变成了配合,广灵县的清汰顺利进行,从三千余人降低到了不到六百。“周良寅在整个山西开始了清汰,朕希望他能成,虽然这件事不太好办,但事在人为。”朱翊钧对周良寅清汰仍然持有比较悲观的态度,广灵县比较特殊,其他地方不见得能成,但广灵县也是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偏偏周良寅就是做成了。 “这东西是什么?”朱翊钧盯着那台滚筒式的机器,看了许久了。 王崇古笑着说道:“羊毛清洗虽然能洗去大部分的污渍,但仍然有点脏,而且有的时候,原料堆积和运输,都会让羊毛变得板结,就像是弹一样,需要先把弹的松软才能填充。” “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这个东西了,最开始是完全手工的,把毛丛撕开,用木棒敲打、弓弦弹松,都是办法。” “后来匠人们就发明了这个东西,加快了生产速度。” 皇帝关心的机械,官厂学名叫开松机,而匠人们把它叫做弹机,快速旋转的滚筒上带有勾刺,将板结的、羊毛勾下来,快速旋转,将毛上剩下的一些污渍甩出去,让板结的原料变得蓬松,方便加工。 毛呢厂有无数这样的小发明,其目的,都是为了加快羊毛变成毛呢。 “挺好的。”朱翊钧没有靠近,他去看热闹,恐怕会影响匠人们的生产,他就远远的看了一会儿,选择了继续巡视。 朱翊钧一边走一边跟王崇古闲聊,刘七娘领养的那个男孩,被亲生母亲给接了回去,刘七娘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 刘七娘是在养济院领养的孩子,乳名叫郑三,他的父亲是个赌鬼,赌钱赌的很大,而且死不悔改,把家产赌光了,就把妻儿老小都给赌出去了。 郑三的母亲在被卖掉之前,翻墙而走,逃回了娘家,一直在娘家躲着,京师是首善之地,破门而入抢人,那是不给顺天府衙门面子,一直躲到了朝廷废除了贱奴籍。 郑三母亲当初走的时候,带不走四岁大的孩子,郑三被父亲卖掉,这么大的孩子,也卖不出钱来,郑三命不好,刚被卖出,就生了场大病,赌坊觉得赔钱,就扔到了养济院门前,让他自生自灭了。 也是这郑三命硬,硬生生的挺了过来,才被刘七娘领养。 这郑三母亲身上背的贱奴籍被朝廷废了之后,就一直寻找孩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一年三个月,终于找到了孩子的下落,刘七娘不忍心骨肉分离,就把孩子还给了亲生母亲。 “刘七娘那个脾气,八成不会再领养一个。”王崇古倒是有些感慨的说道,刘七娘赚的钱也不少,真到老了,手里攒的那些银子,足够聘个人照顾了。 “这泰西来的使者,说费利佩二世想用市场换技术。”朱翊钧说起了泰西使者提出的要求,询问王崇古的意见。 王崇古面色古怪的说道:“陛下,市场换不到技术,费利佩有点一厢情愿了。” “额?换不到?王次辅为何这般说?”朱翊钧一愣,询问其中深意。 王崇古十分肯定的说道:“陛下以前练字的时候,是靠一笔一划的积累,不是靠临摹,这技术不是临摹就能临摹的到的,能学个神似已经了不得了,但没有骨。” 王崇古以练字作为比喻,告诉大明皇帝,市场化换技术看起来容易,但实践起来,基本不会成功。 王崇古思考了片刻继续说道:“这老师傅还知道藏私呢,况且大明和泰西文字语言不通,这把大明总结的经验,翻译成拉丁文,这个过程,本身就有很多词不达意的地方,毕竟从事翻译的人,不见得懂那些行话究竟何意。” “好,哪怕是咱们不藏私,真的把这些翻译过去,他们照猫画虎,就能成功了吗?淮南为橘淮北为枳,他们画出来的指不定是什么样,梨树上长不出桃来。” 黎牙实从来不翻译蒸汽机相关的内容,因为他很清楚,就是翻译过去,也是没人看得懂的天书,没有那个广泛的基础,根本就无法完成建设。 王崇古不认为泰西人能够照葫芦画瓢复刻大明技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好,即便是咱们大明不藏私,他们画的也很像,但还有一个问题,泰西产的布,就一定卖的过大明的布吗?如果卖不过,前期一切的投入,都是浪费。”王崇古谈到了市场换技术的最大考验,市场检验。 克服了种种困难,技术一步步的努力去攻克,终于完成了规模生产,就要和产业更加成熟、成本更低的生产地,一起接受市场的检验,这对已经处于商品劣势的地区,是最大的困难。 占据了商品优势的地区,只需要稍微降低一些价格,就能让后来者所有的投入,血本无归。 血淋淋的利益之争,没有任何的温情可言,商贸上的竞争,从来没有对方心善的可能。 “额…”朱翊钧站在机械工坊门前,在铁马的咆哮声中,愣了很久才问道:“市场换技术,真的没有可能成功吗?” “从商贸的角度来看,成功的可能基本为零。”王崇古没有断言,这天下事,没有那么绝对。 但从技术源头、技术本地化和市场检验三个角度去考量,市场换技术,是镜中水中月,真的那么做,结果通常都是失去了市场,也无法本国的技术建设。 路,都是自己一步步的走过来的。 “次辅所言有理,谨受教。”朱翊钧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后,颇为郑重的说道。 朱翊钧在毛呢厂逛了很久,他偶尔会叫住一些不是很忙的工匠,聊一聊厂里的事儿,逛了快一个时辰,大明皇帝才结束了这次的视察,坐车离开了毛呢官厂。 和工匠聊天的过程,朱翊钧了解到了大明工匠对读书识字的抵触,匠人们总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他们的人生已经是一眼望到头,就是个厂里干活的匠人,读书识字,完全是浪费时间,王次辅逼着工匠们读书,是多此一举,有这个功夫,不如培养孩子。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后,继续批阅着奏疏,有御史言官弹劾王崇古了,官厂工会闹出来的幺蛾子事,显然已经被御史们听闻,参了王崇古一本,有没有用,参了再说。 [事已处置得当,不必再参。]朱翊钧朱批了这本奏疏。 “额…这南洋的风俗,真的是让朕费解。”朱翊钧看了王家屏的奏疏,面色极为古怪,最近南洋有一股很奇怪的妖风,朱翊钧真的很难理解这些南洋土著的精神状态。 南洋最近流行起了一股攀比妻子的风气,这种攀比是比谁的妻子更美,而攀比的标准,更是离谱,就是比谁的妻子勾引到的大明人多。 王家屏说:若夷人有妻与我中国人通好者,则必置酒饭同饮坐寝,其夫恬不为怪,对四邻曰:我妻美,为中国人喜爱。 朱翊钧瞠目结舌,还以为自己读书读得少,理解错了其中意思,但他看完了王家屏的奏疏,才知道这种风气的离谱程度。 南洋夷人,会让自己的妻子去港口,招揽生意,一旦被大明商贾、水手看中,就会引到家中,而夷人会置办酒饭招待,除了对饮之外,还会安排自己的妻子侍寝,等到大明人离开后,夷人就对四邻说,我的妻子很美,特别受大明人喜欢。 而且还要在门前放一块石头,来记录人数,谁家的门前堆得石头越多,则越证明,其妻子受到欢迎。 “额,臣也不能理解。”冯保也看过这本奏疏,极为震撼,按着大明律,抓奸抓双,抓到了打死,都是咎由自取,唐志翰被刘氏给阴了,差点被打死。 可是这南洋,要置办酒菜招待,还要看着妻子侍寝,还要四处显摆,着实是古怪至极。 “王家屏说,主要是把大明人伺候好了,会得到些财物。”朱翊钧叹为观止的说道。 大明人是要付钱的,要是不付钱,会被纠缠,大多数在港口就已经谈好了价格,瓷器、陶器、铁器、布、色绢、金银、铜钱、玻璃珠、雨伞诸如此类,都可以用于支付,而且这些东西,在南洋夷人手里,能换到很多的货物。 因为这事也死过人,但大明人凶得很,若是商贾、水手无缘无故失踪,总督府的牙兵,真的会挨家挨户的寻找,勒索、杀害大明人,都会就地处斩或者集中沉海,次数多了,围绕着港口,形成了古怪的产业。 如果妻子怀了大明人的孩子,就会把门前的石块,堆积起来,会把孩子生下来,并且养大。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是生下的孩子不容易夭折,而且还聪明,这个从种族延续的角度而言,倒是有些依据的,因为夷人都是部落,来往不便,长期封闭,难免会有近亲,孩子真的天生畸形,而且容易夭折。 《国语》有云: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王家屏之所以上奏言此事,是因为很多下南洋做生意的水手,到了地方都会带回些女子来,这女子是否准入大明,王家屏请示皇帝陛下。 “若有子嗣,子嗣准入。”朱翊钧斟酌了下,循了之前执行了很久的旧例。 母亲是夷人,丈夫是大明人,孩子是大明人,母亲仍然是夷人;若是父母都是夷人,出生在大明,则仍是夷人; “陛下,战报,前线战报!”一个缇骑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通和宫御书房,将朝鲜前线战报送到了御前。 朱翊钧猛的站了起来,他注意到,不是捷报。 “仁川登陆失败。”朱翊钧眼前一黑,稳定了下情绪,打开了火漆,将战报认真的读了一遍,才松了口气。 大明水师在仁川发动了登陆作战,没有成功,没能成功的原因倒是特别简单,发动登陆那天,老天爷不给面子,下了瓢泼大雨,只能退回了义州和山东蓬莱。 “朕还以为打败仗了呢,再准备准备,下次再登陆就是。”朱翊钧坐定,做出了指示。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次不行,就下次再来。 (本章完) 第748章 帝王术移花接木 第748章 帝王术—移接木 当王崇古提出梨树不结桃的这个说法时,朱翊钧甚至有点恍惚,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费利佩提出市场换技术的时候,出现了决策失误。 因为后世有一个国家,就是用市场换技术,从无到有,一步步的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工业帝国,所以,朱翊钧潜意识里就认为,市场换技术是行得通的,甚至大多数时候是可以成功的。 可是王崇古一眼就看出这个问题的症结了。 技术源头的故意隐瞒,这是必然中的必然,因为只要市场多占据一天,就会多躺着赚一天的钱,在翻译的过程中,只要埋下一些不那么容易察觉的雷,就会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以及技术上的高度依赖。 技术上的高度依赖,最可怕的就是技术付费,成本会因为技术壁垒的存在,而不断地提高。 而技术本地化,是非常非常困难的,因为这需要匠人,这是最难的,没有庞大的产业集群,想要产生专业的产业工人,是痴人说梦,在技术源头刻意隐瞒的前提下,这些匠人,要完成技术的探索和攻克,真正完全吃下、吃透、消化,并且为我所用。 最后就是残酷的市场竞争,在完成自我生产后,来到了最可怕的战场,真刀真枪的搏杀出一条血路来,要面对的对手是产业更加成熟、成本更低的技术源头的产地,这个角逐是刀刀见血的利益之争,只要输,就是死,之前的所有投入,化为乌有。 而技术源头的生产地,只需要把自己丰厚的利润稍微降低一点,就可以完成绞杀。 这就是王崇古提出的梨树长不出桃来。 王崇古的理论,是完全成立,甚至是无懈可击的,朱翊钧甚至都不知道从何处反驳,他总不能直接摊牌了,不装了,爷是后来者,亲眼见到过这个奇迹,你的理论再完美,实践证明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回到通和宫的路上,朱翊钧逐渐想明白了,拒绝费利佩二世,也没有任何的问题,因为大明的货物,在这个大航海时代,即便是有过高的贸易壁垒,仍然可以畅通无阻。 大明是贸易强势方。 陈学会带着非常嚣张的语气,甚至是有些训诫的告诉西班牙特使佩德罗说: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国朝强横的时候,即便是做出了昏聩的决策,依旧有可能成功;国朝衰弱的时候,哪怕再英明的决定也会失败。 大明有主动权,就是不答应费利佩的请求,依旧不影响大明朝货物的流通,这就是实力强横,带来的容错。 大明越强,容错越高。 “下章内阁,让六科廊、都察院御史闭嘴,不允许他们谈论这次战略进攻的挫折,朕仍然相信前线军兵。”朱翊钧下了一个很严格的命令,禁止言官对前线战事指指点点。 戚继光、李如松、陈大成、祖承训、马林、王如龙、陈璘、邓子龙等人,是当下这个时代,最能打的将领,他们的军事天赋经过了数年、数十年的检验,而且朝鲜战场上用极其微小的伤亡,打的倭寇丢盔弃甲。 这个时候,对于前线军兵而言,最危险的反而不是倭寇,而是来自后方的不信任。 这些科道言官要说什么,朱翊钧很清楚,蹦不出什么好屁来,明明不懂戎事,就不能学学皇帝的优良品德,不过分过问、干涉。 “下章内阁,朕不要做宋高宗赵构。”朱翊钧紧接着又下了一道命令,这个措辞是极为严厉了。 赵构十二道金牌,把前线大胜特胜马上就要拿下开封的神武后军,叫回了长江南岸,那个时候,岳飞已经带兵抵达了开封附近,金人将领完颜宗弼,已经准备渡河北遁了。 在大军撤回之后,赵构得知前线战况后,又下了道进兵,拿下开封的命令,差点给岳飞气个半死。 朱翊钧不要做赵构的意思很明确,谁胡说,谁就是秦桧。 大明是在南宋灭亡后一百年后建立,中原土地膻腥百年,大明的武圣是岳飞,秦桧那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几乎和通倭一样,是个骂人祖宗十八代的词。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仁川,锁钥之地,戚帅在临行前,反复跟朕说,朝鲜战场的总体战略是,义州、平壤、开城、仁川、汉城、忠州、釜山,这是关键战场,而且顺序绝对不能乱,尤其是仁川。”朱翊钧站在堪舆图前,将手中长杆点在了仁川的位置上。 冯保赶忙说道:“不拿仁川,不渡临津。” 这是戚继光临行前,跟皇帝说了好多次的话,因为不彻底拿下仁川,一定会被敌人拦腰截断,后勤补给断绝,就是大明京营,都有极大的危险。 说很多次是怕皇帝不知道重要性。 战略是非常明确的,但大明军筹备了多日的仁川登陆,失败了。 “这个地方,有点难啊。”朱翊钧看着仁川的地形图,面色凝重,整个朝鲜半岛,最不适合登陆的地方,就是仁川,因为这里只有悬崖海堤、码头和滩涂。 仁川港的地形本来就易守难攻,这就罢了,关键是仁川港除了码头之外,其他地方,周边是淤泥地,船只难以靠近很容易搁浅,要登陆这里,在滩涂淤泥地,大明军就是倭寇的活靶子,在仁川放头猪指挥,都能给予大明军极大的伤亡。 而倭寇镇守仁川之人,则是毛利辉元,和织田信长交手了无数次的将领,仁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明和倭寇都是心知肚明的。 除了滩涂淤泥地之外,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月尾岛,仁川港口外面有个警戒的岛屿,就和鹏举港外面的岛屿一样,这个岛屿就是第一道高墙。 除了这些之外,仁川登陆还有潮汐落差巨大、平均潮差两丈、最高潮差近四丈,船只容易搁浅触礁; 进攻节点只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间节点必须要登陆大量的步兵,并且占领滩头,而且要展开阵型,没有展开的部队,再强也是弱的; 除此之外,还有登陆之后,是仰攻,在滩涂淤泥地里对悬崖、城池进行进攻,以低打高,难如登天。 倭寇拿下仁川,是从地面进攻中拿下的,忠州方向小西行长围困了汉城后,并没有急于进攻汉城,而是直扑仁川,这个时候,朝鲜王李昖不跑,就真的走不了,李昖跑了,汉城和仁川都落入了倭寇手中。 大明要拿下仁川,只能从海面进行。 “这个李昖但凡是争点气,今天局面也会好很多!” “难啊。”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当初织田信长为何严令小西行长、加藤清正不得从汉城继续进攻的原因,以临津江为界,构建层层防线,大明真的是天兵天将,也要碰一鼻子灰。” 原来历史上李如松给出的解题办法,是非常非常冒险的! 大明朝廷轻信朝鲜王李昖的说辞,大明军补给不利的情况下,朝廷还反反复复,不断下令催促李如松进兵,李如松刚刚占领开城后,不得不在一封封的急令之中,过临津江继续进攻,至此爆发了碧蹄馆血战。 李如松自己都深陷重围之中,硬生生的把前哨战打成了遭遇战,从遭遇战打成了决战,而大明军硬生生依靠自己强悍的实力,打赢了碧蹄馆之战,但损失极为惨重。 李如松要是被倭寇的铁炮、箭矢给射中了,当场殒命,这一仗何去何从,尚未可知。 戚继光不认同这种解法,凭什么为朝鲜人如此拼命呢? 稳扎稳打,尺进寸取,是最优解。 而且倭寇越是凶焰滔天、在半岛上制造越多的杀戮、越是天怒人怨、越是人神共弃,大明军进攻获胜后的统治成本就会越低,人心向背就是民心。 朝鲜人越恐惧倭寇,就越是对大明感恩戴德,这不是残忍,这是王化朝鲜的必然代价。 慈不掌兵,大明要是不想白费力气,要实现灭倭的战略,不想把朝鲜统治打成和当年交趾一样的烂仗,就要有人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不能由大明军承受。 冯保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要不要让水师绕个道,进攻对马岛、朝鲜顺天府、釜山一带,逼迫仁川、汉城的倭寇不得不前往釜山防守?” 朱翊钧笑着说道:“冯大伴啊,你的军事天赋和朕差不多,你这分兵两处,不是给倭寇各个击破吗?” “额,臣万死。”冯保愣了愣,赶忙跪下请罪,日后戎事,还是闭嘴为好,他的军事天赋还不如陛下呢! 冯保差一点把自己搞成了明英宗的大太监王振,不懂军事,非要压英国公张辅一头,张辅的建议,王振甚至都不会转达给明英宗。 万历年间,最有军事天赋的宦官,是皇帝的陪练李佑恭,现在就在前线做提督内臣,不干涉具体指挥,但会把自己的见闻整理成册,汇报给陛下得知。 “起来吧。” 朱翊钧看着堪舆图看了许久,对着冯保说道:“下旨前线,这仁川必须拿下,再图谋汉城,大明军有的是功夫和力气和倭寇在这里耗!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权当是练兵,训练登陆作战了。” 张元勋打马六甲城,就是这么干的,白天去了夜里去,也不进攻,探查水文,炮轰之后,就回到了旧港,心情好了去,心情不好也去,主打一个虚虚实实,有的时候是蹭蹭不进去,有的时候,突然直捣黄龙,搞得马六甲城的红毛番守军都快麻木了。 张大爷到底是玩还是不玩,连句准话都没有。 马六甲海峡之战,整整打了两年半,软磨硬泡,就是这个原因,登陆作战,在任何时代,都是极为困难的。 战争进行到了朱翊钧最喜欢的环节,因为每到这个环节,朱翊钧都能看得懂,而且他也不怕自己蹩脚的军事天赋给前线带来麻烦,这个环节就是和大明拼血条! 大明的血条恢复了近八成,倭国就是把倭国所有人丁都填进来,都耗不过大明! 大明有内部矛盾,但在灭倭这件事上,大明皇帝、臣工、地方外官、势要豪右、乡贤缙绅,能够达成统一的共识,朝廷国帑和皇帝的内帑还没有怎么动用,战场的消耗,目前全都由东南势要豪右买单,有些势要豪右想买单都没这个机会。 但是倭寇内部的矛盾比大明剧烈的多,本就是世仇,还因为要抢收获,烧烧抢掠无恶不作,导致朝鲜义军活动非常频繁剧烈。 朱翊钧倒是要看看,倭寇拿什么跟大明拼血条! “这倭寇,还是有点实力的,若不是小西行长被郎给踩死了,只会更麻烦。”朱翊钧看了许久,认可了倭寇的实力,能跟大明走几个回合,镇守汉城的将领是加藤清正,这个人有个特点,那就是胆小。 别看加藤清正嘴上喊着武士精神,但其实跑的比小西行长还要快。 懦弱之举,绝不姑息! 加藤清正这种随时准备开溜的家伙,给大明进攻仁川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性。 倭寇已经是整个东亚地区,除了大明之外最能打的强兵悍将,但也就是能给大明造成一点麻烦罢了。 “陛下,高启愚求见。”一个小黄门匆匆跑了进来,大声的说道。 “宣。” 高启愚带着朱红色绸布盖着的托盘,一步步的走了进来,将托盘,举在手中说道:“臣拜见陛下,陛下圣恭安,臣为陛下贺,为万民贺,为大明贺,罗斯国进贡方外蒿草种子。” “哦?这蒿草叫什么名字?”朱翊钧坐直了身子,他喜好各种各样的植物,这个不务正业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沙皇耳朵里了。好得很,管他有用没有,先拿到宝歧司里进行育种,若是对大明有害则严厉禁绝,若是对大明有利,就大力推广,如果对大明无害无利,就小规模种植,万一日后有用呢? 安东尼奥就因为献了点不值钱的稀奇古怪的种子,就获得了葡萄牙的王位、大明货物在泰西集散、甚至大明官员亲自担任国务大臣,梳理国政的藩属国待遇,真真正正的以小博大! “蛔蒿。”高启愚俯首说道:“可以驱离蛔虫,乃是罗斯国的特产之一,听闻陛下甚喜外方草物,故此带了一些种子,以示两国友好。” “确定了蛔蒿对驱杀蛔虫有效了吗?”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问道。 高启愚俯首说道:“沙俄特使带了三捆蛔蒿,解刳院已经确定药效。” “好!安排罗斯国使者单独觐见,冯保去准备点好东西,朕要以国礼赠送,听说罗斯国苦寒,国窖来十件,给沙皇暖暖身子,大氅、狗皮帽、各来五件,顺便取金银饰品三件、银币一百,再从朕的内帑搜摸点好东西,龙涎香之类的都准备些。”朱翊钧罕见的厚赏了一番。 “按友邦的待遇来?”冯保低声问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嗯,按友邦的待遇,日后有了冲突再降级就是。”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大明六合八荒有四大总督府、有藩属国有葡萄牙、有友邦西班牙、蒙兀儿国,邦交为尼德兰地区、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敌对为英格兰。 现在友邦又多了一个。 沙俄特使赚大了!用了三捆草、不到一斤的种子,换了大明如此厚赏和友邦待遇。 沙阿特使给了大明一把咖啡种子,大明就允许沙阿买买提去前门楼子听评书,允许他自由活动,甚至蒙兀儿国的王公贵族子弟,可以到四夷馆就学。 友邦待遇是有切实好处的,绝不是空口白牙的许诺。 “呈上来。”朱翊钧让高启愚呈送祥瑞,让冯保取了镊子。 “造孽啊,这种子怎么能用块破布包着呢!”朱翊钧一看呈送上来的原包装,就很生气,恨不得取消友邦待遇! 显然在罗斯国特使眼里,这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在大明皇帝的眼里,比十万两黄金还重要。 朱翊钧内帑里,有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可是连一钱的蛔蒿种子都没有。 朱翊钧拿着镊子,将坏种挑了出来,哪怕是有虫蛀的,也没舍得扔,而是放在了丝绸制作的种子袋里,坏种也要试着种植,他把另外的好种放进了丝绸袋里,放进了紫檀木盒子,紫檀木可以防虫。 “送去宝歧司,交于农学博士,叮嘱他们温度不宜太高,仔细保存,认真培育,朕会亲自过问的。”朱翊钧将装好的种子,交给了冯保,好种一共537颗,坏种124颗,他都记得。 “高少卿有功,进鸿胪寺卿。”朱翊钧看着高启愚,宣布了一个任命。 高启愚因为一些旧事,张居正不肯原谅他,只能做个少卿,鸿胪寺卿长期缺位,现在高启愚终于名正言顺的成为了鸿胪寺卿。 “臣叩谢皇恩。”高启愚压根就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往上挪一挪,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东西对大明很重要啊,不下金鸡纳树的树种。”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病,大多数都是穷病。 医疗资源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极为的昂贵。 而蛔虫病是穷病,是肉食者无法感知的痛苦,这种疾病是寄生虫病,通过粪口传播,在这个没有饮热水条件、无法保证卫生环境的年代里,穷民苦力,几乎人人都有蛔虫病。 肉食者就不同了,肉食者有的功夫去讲究那些繁琐的礼仪。 解刳院在足够的标本支持下,完成了对蛔虫在体内繁衍的描绘,人感染了虫卵,虫卵在肠道进入血液循环,从血液循环抵达肺部,在肺部开始发育,沿着支气管抵达咽喉,顺着消化系统进入小肠成为成虫,虫卵排入粪便,再次感染。 而且蛔虫病发作,虫卵甚至会通过血液系统进入大脑之内,蚕食大脑。 这种病,朱翊钧这种天上人,是根本不可能得的,因为他有条件讲卫生,但对于大明大多数人而言,就是附骨之疽,生生世世的噩梦。 大明治疗办法,就是砒霜打虫。 这里面就涉及到了医疗实践的最大难题,砒霜的量给多少。 砒霜在各地的纯度不同,即便是按照体重去计算,也很难精准下药,这砒霜量小了打不死虫,量大了直接把人给毒死了,而且服用砒霜会造成永久性的身体损伤。 能够精准下砒霜的医倌,那是寻常百姓请得起的? 况且,这砒霜极为昂贵,大明又有几个人能买得起砒霜去驱虫?而且是反复感染的蛔虫病。 寄生虫会跟人抢营养,感染寄生虫后,就是会发育缓慢,而且不做妥善治疗,入了脑神仙难医,蛔蒿草大量种植后,大明平均寿命,能提高五岁! 有了蛔蒿,大明就有了对付蛔虫的武器,一如海带大量种植,防治大脖子病一样,大规模种植后,能够让大明百姓好过一点。 砒霜实在是太烈了。 “西班牙特使佩德罗怎么说?大明不同意他的市场换技术。”朱翊钧询问起了西班牙的诉求,西班牙目前还是友邦,既然是谈判,自然是有来有回。 “佩德罗提出了另外一个方案。”高启愚一脸古怪的说道:“陛下,因为罗马教廷的缘故,西班牙、葡萄牙一直被泰西其他国家所排斥,而尼德兰地区反抗势力,也是以反裁判所的新教为主力。” “泰西现在盛行的大旅行游学活动,就把西班牙和葡萄牙排斥了,佩德罗说,如果大明准许泰西学者前来大明就学、游学,大明也愿意把一些棘手的、难以处置的流放犯人,流放到西班牙,大帆船贸易如旧。” 市场换技术,大明皇帝明确拒绝了。 费利佩显然不是只准备这一个方案,那是奔着友邦关系破裂去的。 费利佩准备了一个人才换人才的办法,大明的流放犯,有很多都是读过书的,而且有些确实是非常棘手,杀,够不到那个罪名,流放到爪哇,又恐成祸患。 “他打算做什么?”朱翊钧眉头紧蹙,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 大明准许西班牙学者入境游学,这件事倒是在合理的诉求之内,可是不合理的是,费利佩要这些垃圾作甚? 他费利佩又不是收废品的老头,只是为了对等地位斤斤计较吗? “黎牙实给费利佩出了个主意,这个主意有点毒辣。”高启愚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就是移接木之法。” “移接木之法?”朱翊钧有些惊讶,他已经大概猜测到是什么毒计了,这个黎牙实在大明呆了这么久,大明读书人那些好东西没学多少,坏的全都学去了,就盯着大明皇帝看了! 大明皇帝这羊毛,都快给他薅秃了! 高启愚俯首说道:“就是仿成祖文皇帝旧事。” “把我们老朱家这点本事,都学会了是吧!这个黎牙实,贱儒一个!赵缇帅,把黎牙实扔进北镇抚司大牢里关他十天,算了,关七天吧!”朱翊钧选择了逮捕黎牙实,他泄露老朱家的机密! 大明也是有帝王术的,而且颇为霸道,正是这移接木之术。 朱棣是个好动的人,不喜欢待在南衙,时常北伐。 刚刚改元永乐的时候,朱棣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他打下了南京,逼得朱允炆火烧皇宫自尽,做了皇帝,雄心万丈的朱棣发现,他不是真正的皇帝。 比如永乐这个年号,就是北宋末年方腊起兵造反的年号,南京城的士大夫们,就是欺负朱棣和他手下全都是一群武夫,读的书不多,永乐这个造反的年号,就是士大夫们讽刺朱棣造反成为皇帝。 当然因为朱棣非常争气,永乐年号,成为了历史长河里一块闪耀的明珠。 朱棣不知道永乐是方腊的年号,朱棣后来知道了,可他再生气,也不好改元了,毕竟洪武未曾改元,祖宗成法在,朱棣改元岂不是忤逆亲爹朱元璋?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朱棣捉摸了半天,搞出了大学士制度来。 这些大学士看似只是皇帝秘书、顾问一样的身份,但朱棣的内阁,逐渐取代了六部,成为了最高决策层的一部分,这就是移接木之术,彻底把控了朝廷,可以放心去北伐了。 权力就是这样,越接近权力的核心,权力的膨胀速度就会越快。 这一招,也就是组织大重构术,司礼监、东厂、西厂、大内行厂都是这种帝王术的实际应用,当内阁大学士们妄图架空皇帝的时候,宦官们就会得到倚重,快速获得权力,敲打内阁。 朝廷组织大重构术,是大学问,别看张居正现在看起来强势无比,但皇帝真的要收拾他,只需要重用宦官,拔高司礼监地位,过不了多久,张居正的地位就不会再稳固了。 同样在司礼监大太监有点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时候,帝王术会再次使用,比如立皇帝刘瑾,九千岁的魏忠贤。 通过扩充、倚重私人秘书、编外顾问,在原有的组织架构上,另外建设一套组织架构,并且通过提高新组织架构使用频率、不断否决旧组织决策、降低旧组织的决策权重、将核心事务交给新组织架构,以达成对旧组织的敲打,甚至让旧组织架构赋闲,完成权力更替。 朱元璋废宰相制度的时候,就用的这套办法。 费利佩打算用大明读过很多的书的流放犯,来玩移接木,而且这些流放犯因为语言、风俗等等原因,都不会和旧组织媾和在一起,进一步集中西班牙的权力。 “能成吗?”朱翊钧有些怀疑的说道。 (本章完) 第749章 穷则争议,达则自古以来 第749章 穷则争议,达则自古以来 朱翊钧可以理解费利佩的动机,费利佩太羡慕大明皇帝的权力了。 同样作为君王,大明的权力比泰西的更加集中,费利佩学习大明的权术,这个动机,其实非常容易理解,但想要实现,其实非常困难,因为无人可用。 大明的帝王术移接木,无论内阁制、司礼监、东厂、西厂、内行厂等等实践,首先需要的就是人,新的组织架构,要对上忠诚,最终在制衡之间,所有人都必须更加忠诚,才能分配到更多的权力。 这是梨树上长出的梨,泰西这棵桃树长不出这种梨来。 而泰西的政治,发展比较幼稚,唯一能让大明多看一眼的,反而是尼德兰地区的新兴资产阶级运动。 所以,费利佩打算用大明的流放犯,来完成这种集权。 “陛下,费利佩二世已经在泰西实践过了,是可以实现的。”高启愚的眉头紧蹙的说道:“他招募了一群来自法兰西的贵族,平衡朝堂上的权力,但是这有个缺点,那就是西班牙离法兰西太近了,这些拿到权力的人,就有了别的想法。” 大明人是很难理解泰西人的想法,比如泰西很多皇家卫队,都喜欢招募外邦人,来保证自己的安全,这里面最典型的就是奥斯曼王国,奥斯曼的近卫军不是回回教徒,而是基督教徒。 费利佩听从了黎牙实的建议,聘请了法兰西人作为秘书,进展十分顺利,但最终费利佩放弃了,因为距离的原因,这些法兰西人,对费利佩不够忠诚,成为影响决策的秘书后,法兰西人总是倾向于向本国利益输送。 费利佩把主意打到了大明这边。 一些不便处死、而且就近流放会有隐患的棘手案犯,可以送到泰西去,他可以收容这些棘手的案犯。 “而且这些法兰西人,他们的道德实在是有点过于低下了。”高启愚说到了费利佩探索失败的另外一个原因,利益输送也就罢了,既然要用,肯定早有预料。 最终让费利佩下定决心,把这些法兰西人赶走的原因,是这些法兰西人的恶趣味。 在泰西有一个通行的法律,那就是平民和贵族对话的时候,绝对不许背对贵族,这被视为一种平民对贵族的挑衅,如果发生的话,贵族可以处罚这个平民,通常情况,就是用剑刺一下。 而法兰西贵族,有一个非常普遍的取乐项目,那就是四五个贵族青年,跑到街上,将一个平民团团围住,而这个时候,贵族们一起说话,这个平民就违反了不得背对贵族说话的律法,会获得处罚。 这样反反复复的戏弄,用剑不断地刺出,直到平民在哀嚎中被刺死,贵族青年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这些法兰西人,就以平民的哀嚎为乐。 正是这种让西班牙人无法接受的恶趣味,让费利佩不得不赶走这些法兰西贵族。 当初费利佩偏爱侏儒,后来因为反对的人太多,费利佩不得不把所有的侏儒驱逐,这次也是一样,这些法兰西人做的太过分了,以至于费利佩不得不赶走他们。 “陛下,这听起来有些离谱,但直接原因,的确是这几个贵族,当街刺死了数名西班牙平民,让费利佩焦头烂额。”高启愚看着陛下目瞪口呆的样子,只好解释了一下。 这些法兰西人敢在大明这么干,陛下一定会把他们千刀万剐,最起码大明君臣,还把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挂在嘴上。 “的确,大明将其视为蛮夷,也不是大明本身的傲慢,大明的文化已经非常强调谦逊了。”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悖礼犯义了,必须要出重拳! 朱翊钧明白了为何费利佩会如此执着,其实理由很简单,大明的流放犯,其道德依旧在这些泰西贵族之上,新的组织架构成员,不能因为道德问题,被广泛反对。 “容朕缓思。”朱翊钧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让高启愚写成了奏疏,送到内阁,经过廷议后再做决策。 高启愚离开之后,朱翊钧继续处理着各种各样的奏疏。 陈天德率领的一百二十名海防巡检,在大明进入义州的时候,就已经撤离,这些海防巡检,没有脱离战场,依旧在海岸线上活动,而且墩台远侯开始深入战场深处,为大明搜集各种各样的情报。 这些情报非常的庞杂,情报首先会交给前线的平倭大将军戚继光梳理,最后形成一本关于日寇情报的塘报册,而朱翊钧看到的就是整理后的塘报。 “这还是人吗?”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塘报,愣了许久说道,法兰西那帮贵族已经够不是东西了,这些倭寇一样没有任何做人的底线。 冯保倒是一点都不奇怪的说道:“陛下,倭寇在不做人这件事上,向来不做人。” 朝鲜战场上出现了一种不该出现的东西,悍不畏死的郎协军。 悍不畏死和协从军,是格格不入的,毕竟擅长逃跑的协从军,无论如何都和悍不畏死没有关系。 但就是这么南辕北辙的两个词,凑到了一起。 倭寇用了一种十分血腥的手段,任何时候郎协都会编成两个战斗队,哪一队死战不退,就会得到赏赐,提拔为武士,而另外一队即便是表现的已经极为悍勇了,但仍然会被编为敢死队,执行更危险的任务。 在这样的筛选之下,在和大明的不断冲突中,倭寇得到了一大批愿意用同胞的血,染红自己官帽子的郎,并且迅速填补到了战线,给大明军造成了一些困扰。 “戚帅似乎对这种悍不畏死的郎协,有些轻视了。”朱翊钧总觉得戚继光有点大意,戚继光并不打算做出什么应对,而朱翊钧总觉得这种战场上的变数,有些危险。 “陛下,戚帅这么觉得,一定有他的道理吧。”冯保和陛下一样不懂,为何戚继光对这些郎里的异类,并不是特别的在意。 戚继光的理由非常简单,他对协从军的定位,是十分清楚,不需要有太强悍的战斗能力,能组织起来运粮草,那就是已经烧高香了,如果实在运不了,就让他们种地去。 哪怕是种地,也不要让他们上战场捣乱,而且协从军,绝对不能有战斗力。 悍不畏死的郎协,一旦人数变多,最先遭殃的绝对是倭寇。 基于恐惧而非信念作战时,这些悍不畏死的家伙,就成了军队最大的不稳定的因素,他们很有可能在关键的时候,反戈一击,拿倭寇的脑袋当投诚的筹码。 道理很简单,跟大明军拼命是拼命,和倭寇拼命也是拼命,为什么不挑个软柿子捏? 在军队,军令如山,强调的就是军队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听话,接到命令就要执行。 悍不畏死的郎协,这种随时都有可能背刺的战斗力,不过是磨一把注定捅向自己的刀。 很快,朱翊钧收到了前线的一些战报,证明了戚继光说法的正确性。 这些悍不畏死的郎协,给大明军带来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麻烦,给倭寇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大明军现在是全火器作战,子弹不会跟你讲抵抗意志,抵抗意志并不能防弹,大明军现在作战方式,见面就是一轮线列阵齐射,再悍不畏死,看着身边的人如同割韭菜一样倒下,也会心生畏惧。 这些郎协因为作战英勇,开始索要待遇,一旦无法满足他们的待遇,他们真的会哗营甚至是临阵倒戈。 临阵倒戈真的发生了。 在马山馆争夺中,大明参将杨元领兵一千,击破了汹涌而来的郎协,郎协把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加藤清正的物见队。 物见队是由四十名倭国武士、一百一十名倭国足轻组成的作战单位,而一个物见队通常会带领一千一百名的郎协从军配合作战。 在马山馆的争夺中,郎协从军被大明军的火器击退后,这些协从军一不做二不休的冲向了物见队。 镇守马山馆的三支物见队,被郎协从军全部杀死后,这些郎协从军,快速奔向了其他的物见队。 大明军拼命,大明军有无数的火器收割生命,可是倭寇没有,很快从三支郎协从军临阵倒戈,发展到了郎们的大规模哗变。 郎协临死反扑,被倭寇给强力的镇压了下去,但依旧重创了马山馆的倭寇,大明以极小的代价占领了马山馆。 参将杨元在战后反复确认,就有至少十二个物见队全军覆没,被郎协从军杀死,马山馆这一仗,郎协从军杀死的倭寇,比大明军还要多得多! 当然,大明皇帝是不会给郎协从军记功,这些功劳都会记在大明军的身上。 让奴隶真的拿得起刀来,这对倭寇而言,决计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来自罗斯国的特使伊万·佩特森正在写游记,记录自己的见闻,回到自己国家时,呈送君上。 伊万是一个哥萨克人,而且是哥萨克人军团的统领之一。 哥萨克人是悲惨逃亡者,就是一些斯拉夫人无法忍受残酷压迫,被迫逃亡出走,流落他乡,脱离了金帐汗国的野蛮统治,成为了自由民。 残酷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哥萨克人的能征善战,从伊凡四世开始,哥萨克人军团成为了沙皇手中的一把利刃。 而这些哥萨克人,普遍被被认为是鞑靼人,就是当年蒙古西征留下的后代,罗斯国并不把哥萨克人看作是自己人,种种因素之下,伊万·佩特森就是在贫穷中长大,在军队中不断地成长为了统领。 这是他第二次充当使者,乘船来到了遥远的大明,而这一次,他终于摸清楚了大明皇帝的喜好,从泰西带来了蛔蒿,成功获得了单独觐见的殊荣,并且为罗斯国争取到了友邦的待遇。 在觐见的前一天,伊万在灯台下,快速的书写着: “大明皇帝所居住的城池——大中国城,非常的庞大,不算城墙外的民坊,仅是四方石墙,绕城一周就需要徒步四日之久,每个城角、每个城门都有高大的城楼,他们称之为五凤楼,城楼上有镂檐板,他们用极其珍贵的漆,将檐板漆出各种颜色。” “作为一个哥萨克人军团的统领,我无法理解大明人的决策,他们正在拆除那些看起来无法被攻破的城墙,大段大段的城墙被拆除,城池和外面的乡野民舍,连成了一片,城市的规模空前扩大。” “在这个庞大的大中国城内,居住了超过三百万的平民。” 伊万停笔,思索了片刻继续写道:“或许吧,他们是对的,因为大明拥有一种很神奇的建筑材料,他们被叫做石灰的材料,非常坚固,城外的民舍,每一条街,都是一道城墙。” “大明皇帝的秘书们,说服了大明皇帝,再坚固的城堡,也无法阻挡三百万平民冲击城堡,所以,皇帝需要更高的德行,让平民信服皇帝的统治。”“这听起来比拆除城墙,还要让人难以理解,仅仅依靠道德就可以维持统治的话,还要城堡做什么?但这种事,在大明切切实实的发生着。” 伊万到大明这些日子,有很多事,他都无法理解。 比如拆除城墙、比如用德行而非暴力统治如此庞大、人口如此众多的帝国,追随皇帝的圣堂勇士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同时,却和哥萨克人军团的道德完全是两个极端。 哥萨克人军团让人闻风丧胆,因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用最血腥的暴力展示自己强悍的武力,让人畏惧,这也是伊万的信条。 当他听说大明京营,也就是黎牙实所说的圣堂勇士,每一个都拥有崇高的道德时,伊万嗤之以鼻! 军队拥有崇高道德,要么是战力极低,要么就是伪善。 军队,是研究如何最快速、最高效的把人杀死的暴力本身,这种暴力机器,不需要道德,也不可能有道德。 当伊万亲眼看到的时候,对自己过往一生,都产生了由衷的怀疑。 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大明京营军兵,每个月都会抽调出两个步营运煤,这是为了保证煤炭的分配。 一个步营,前往西山煤局,将煤局运到煤市口;一个步营,将煤市口的煤,运到各个坊市的火铺,以六文每斤的价格卖给百姓。 让伊万怀疑自己一生的是,他亲眼看到,一些坊市平民的孩子,不止一个,只有四岁左右的孩子们,坐在圣堂勇士的肩上,不断地吆喝着,平民听到吆喝会从家里出来,购买煤炭,而圣堂勇士、孩子、平民的脸上充满了笑容。 这在伊万看来,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他为罗斯国征战了半生,从平民、孩子的眼中,他只看到过恐惧,没有别的情绪,平民更不敢靠近任何军队,因为屠刀在下一刻就会落下。 “或许大明人用蛮夷去形容大明之外的人,并不是一种傲慢,而是事实。”伊万写完了游记的最后一句话,合上了游记本,放好了钢笔,这是皇帝御赐的礼物之一,非常好用,结构极为精巧。 大明的见闻,让他震撼,甚至连带有明显歧视的蛮夷二字,他都可以接受了,在大明甚至可以不用信奉任何宗教,至少明面上管理如此庞大人口的儒学士们,都要把‘子不语怪力乱神’挂在嘴边。 伊万很快就准备好了觐见,单独觐见的地方,在通和宫,那是大明权力最高天,而觐见的地方在龙池旁的观龙亭。 伊万十分郑重的见礼,鸿胪寺的官员非常严格,连磕头的时间,都要精确的计算,但非常温和的大明皇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伊万很确定,大明皇帝的眼神,没有从面前的书上离开过,直到他行礼结束。 [大明皇帝根本不会哪怕一点点精力,去关注使者的礼节是否完美,因为皇帝并不在意,但服务于大明皇帝的官僚,就必须要尽职尽责的做到完美。] 这就是伊万在磕头的时候,在想的东西,他会把这段话写到游记之中。 “坐下说话。”朱翊钧笑着说道:“不必紧张,朕会用拉丁语。” “朕要告诉你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虽然你们一再强调,你们是第三罗马,但经过阁臣们的商讨决定,大明并不承认你们和东罗马帝国的继承关系。” “尊敬的东方皇帝,请问大明承认神圣罗马帝国和罗马帝国的继承关系吗?”伊万有些紧张的问道。 朱翊钧非常明确的回答道:“一样不承认,在大明看来,奥斯曼、神圣罗马帝国、罗斯国,都不是罗马。” “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伊万松了口气,都不承认这是可以接受的,一旦大明这边承认了某一个是罗马的正统继承人,就会非常难受了。 这个问题非常非常重要。 伊凡四世还在世的时候,第一次送往大明的国书,就希望大明能够承认明确继承关系,也就是罗斯国第三罗马的身份,这样一来,罗斯国就能获得皇帝位了。 这是整个泰西唯二的合法皇帝位,一个是现在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位,继承于西罗马;另外一个是东罗马帝国的皇帝位,而罗斯国想要获得的就是这个皇帝位。 大明不承认罗斯国是第三罗马,也不承认奥斯曼,这就足够了,毕竟罗斯国和奥斯曼为了谁是正统,打的血流成河。 但比较奇怪的是,大明居然也不承认神圣罗马帝国。 “朕听闻,十四年前,伊凡四世战胜了克里米亚汗国的可汗,杰夫列特·格莱,成功折断了奥斯曼之鞭,至此才获得了泰西诸国的普遍认可。”朱翊钧说起了国书中另外一件事。 罗斯国和奥斯曼国,为了谁是罗马正统,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武力交流,双方大打出手。 克里米亚汗国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后裔建立的一个汗国,位于克里米亚半岛,在术赤建立的金帐汗国逐渐衰亡之中,克里米亚汗国的可汗成为了奥斯曼人的附庸。 在争夺罗马正统继承人的战争中,这个奥斯曼之鞭,一直鞭笞着罗斯国。 直到隆庆六年的莫洛季战役,伊凡四世终于将奥斯曼人赶出了东欧。 伊万极为郑重的回答道:“那一战是极为惨烈的,杰夫列特可汗带领六万人,占领了莫斯科,并且把十余万人口劫掠而去,在离开的时候,将莫斯科焚毁,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追随伊凡殿下复仇。” 十四年前的那一场血战,罗斯国连首府都丢了,鞑靼人和奥斯曼人的联军,占领了莫斯科,展开了血腥的屠掠,伊凡四世回到莫斯科的时候,目之所及,都是残垣断壁。 也是在这一仗,哥萨克人军团,才正式成为了罗斯国极为重要的武装力量。 “对于克里米亚半岛的归属问题,路途太过于遥远了,大明对此不做表态。”朱翊钧给了罗斯国特使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以距离太远为由,拒绝明确表达大明的立场。 伊凡四世在国书中,希望大明能够承认克里米亚归他们所有。 克里米亚汗国隶属于金帐汗国,金帐汗国是大元的附属国之一,所以克里米亚归属,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讲,大明都有权力、有资格去表态。 大明承认了元朝正朔地位,承认了元朝的正统性和唯一性,大明取而代之,获得了元朝所有法理,理论上,大明拥有对四大汗国即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利汗国的宣称。 四大汗国的可汗是元朝皇帝册封,是直接隶属关系。 到了万历年间,黄金血脉的宗主大汗土蛮汗,现在在大明京师养老,土蛮汗成为了大明皇帝册封的怀义王,并且改名为了包图。 土蛮汗这个宗主大汗入京,代表着大明和元朝、北元汗廷战争的最后结果,大明也在万历九年,彻底完成了王朝构建的最后一环,二王三恪。 二王三恪是宾礼之一,就是历代王朝皆封前代王室后裔爵位,这样一来,代表着新朝承继统绪,为正统地位。 用祖上也阔过这种事去主张领土,是不切实际的,大明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但让大明放弃宣称,也是不可能的,穷则争议,达则自古以来,这是必要的灵活性。 使者伊万有点心灰意冷,承认第三罗马地位和承认克里米亚归属,是这次邦交最重要的两件事,但看起来一件也无法达成了。 “大明的表态,对罗斯国在泰西的处境,没有任何的帮助,不是吗?”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坐直了身子说道。 伊万赶忙回答道:“的确如此。” “朕觉得,我们应该谈一点更加具体的事儿,你献上了蛔蒿,获得了朕的友谊,而现在你们罗斯国最大的困境,不是来自奥斯曼,也不是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而是来自于王国的内部。” “更加明确的说,你的君主,现在处于极度危险之中。”朱翊钧明确了回复了国书上两个法理上的问题后,谈起了具体问题。 特使伊万的迷茫和疑惑,他和大明鸿胪寺官员说了很多。 伊万·佩特森,是哥萨克人四大军团长之一,他忠诚于沙皇伊凡四世,也忠诚于伊凡四世的儿子费奥多尔一世。 但现在新继位的费奥多尔一世,遇到了一个巨大的危机,那就是罗斯国出了个司马懿,名叫鲍里斯·戈东诺夫。 李昖非常羡慕大明皇帝的幸运,文有张居正,武有戚继光,不谋朝篡位,还为了幼稚的理想,让大明再次伟大团结在了皇帝的周围,支持皇帝的一切决定。 不光是李昖羡慕这种幸运,朱翊钧其实也挺羡慕自己的。 新继位的沙皇显然没有那么幸运了,他遇到了权臣,而且是那种一看就很像是司马懿的权臣。 “我从宫廷药剂师那里得知,鲍里斯在我王的饮食中添加了水银!” “我王在继位之前,有一个女儿,但我王继位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子嗣的诞生,鲍里斯还拒绝任何大臣觐见我王,我顶撞了鲍里斯,所以被作为使者派来大明了。”伊万面色带着愤怒的说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如果注定要结束,站着死,未尝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中国有句古话,叫先下手为强,你们这些忠于伊凡四世的旧臣,迟迟不肯动手,是等着鲍里斯彻底完成布局,杀死你的王吗?然后把你的王塑造成一个废物吗?” “等鲍里斯杀死你们的王,你们这些先王旧部一定会被清算。” “他真的会那么做吗?我是说,他真的要杀死殿下吗?”伊万愕然的看着大明皇帝,大光明教反复渲染,把大明皇帝渲染为了智慧的化身,而现在陛下这番话,让伊万认为是某种预言。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离你的国家数万里之遥,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基于你的描述,合理推测。” “朕只知道,先生从来不会阻拦朕见朝臣,而且还恢复了祖宗的制度,让朕接见外官,这个习惯持续到了今天。” “这个鲍里斯阻拦大臣觐见你的国王,给国王下毒,还把支持国王的波雅尔(大贵族)给流放了,他的目的,不会是大权在握那么简单。” 其实伊万·佩特森自己心里早就已经有明确答案了,只是有些无法肯定。 伊万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跪在地上,诚恳的说道:“恳请陛下的帮助,我的实力,不足以杀死他。” “你能给朕什么回报呢?”朱翊钧平静的问道。 (本章完) 第750章 大明来加税 第750章 大明来加税 伊万·佩特森有点迷茫,在泰西各种关于大明皇帝奇奇怪怪的传闻中,并没有大明特别慷慨的传闻,大明皇帝索要帮助的报酬,是理所应当的,伊万迷茫的是,他不知道能付什么样的报酬。 大明皇帝已经为蛔蒿付过费了,格外恩厚的赏赐和友邦的待遇,这个友邦待遇不是口惠而不实,比如得到了友邦待遇后,罗斯商人,可以在里斯本获得大明的商品,即便是非常艰难。 罗斯国和奥斯曼的冲突,并非单纯的为了东罗马帝国的皇帝位而战争,而是巨大的利益之争,如果罗斯国能够获得这个皇帝位,并且击败奥斯曼,那么就可以从黑海出发,通过黑海海峡,抵达地中海。 黑海海峡就是罗斯国的咽喉,为了不让奥斯曼扼住命运的咽喉,战争就无可避免。 因为冲突的原因,罗斯国无法通过黑海、地中海进行海上贸易。 罗斯国想要海贸,其实还有一条路,就是北方航线的波罗的海,从圣彼得堡出发的商船,只要丹麦和瑞典同意,罗斯国的船就可以顺利从波罗的海进入大西洋,但罗斯国在北方要面临‘波罗的海之墙’,瑞典在不同的地方设立了重重关卡,抽取重税。 这就是让伊凡四世非常恼火的地方,明明拥有良港,却因为航线上的咽喉被人拿捏,无法海贸获得任何的利润,冲突不可避免,但自始至终,都没能彻底解决这些麻烦。 嘉靖三十三年,英格兰的冒险家钱塞勒从伦敦出发,从东北方向抵达了罗斯国的北方白海,抵达城市阿尔汉格尔斯克,钱赛勒在同年抵达了莫斯科,拜见了伊凡四世,伊凡四世准许钱赛勒在罗斯国自由通商。 嘉靖三十四年,位于伦敦的莫斯科商人冒险联营公司成立,获得了英格兰女王的准许,一个一百六十人的莫斯科公司成立,这些伦敦商人,将来自大西洋的货物运到罗斯国,从罗斯国带走蜂蜜、鱼油、毛皮、木材和大量海军军需物品。 北方航线被开辟了出来,并且稳定运行了五十多年,航线完全成熟。 即便是很难,罗斯国依旧可以通过友邦待遇获利,大明已经为蛔蒿付费,现在伊万·佩特森再请求大明帮助,必须要付出足够的报酬。 “我不知道能给陛下带来什么回报。”伊万十分老实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并不清楚大明的需求,但他希望获得大明的帮助。 “我们都脚踏实地一些,无缘无故的帮助,就像是镜中月水中虚无缥缈,朕希望你能多带一点类似蛔蒿这类的作物到大明来。”朱翊钧说起了自己的条件,更多有用的农作物。 那些长远的未来,不必过早的提及,大明没有重开西域,过早的提及政治和军事的合作,没有必要,还是看向脚下的土地,让大明百姓吃饱饭才是正事。 朱翊钧看着伊万有些迷茫的神情说道:“大麦、小麦、燕麦、甜菜、牧草都可以。” “伟大而英明的陛下,大明幅员辽阔,物华天宝,无所不有,这些大明已经存在了。”伊万·佩特森提醒陛下,这些农作物大明都已经存在。 “朕要育种,你带来就是,朕自有用处,只要能带来各种各样的种子就好。”朱翊钧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目标不仅要有,而且还要好。 朱翊钧要这些不是无的放矢,农作物育种对大明很重要,比如:因为水肥出现,施肥反而导致了小麦的减产,因为施肥导致植株过高,风雨让麦田大规模伏倒造成了减产,大明需要矮化小麦,增加小麦的抗伏倒能力。 比如甜菜,大明的甜菜品种单一,块茎瘦小、含量不高,李时珍编纂的本草纲目,将甜菜认定为一种药草,如果能够人工选育出含量更高的甜菜,那么北方就可以获得价格更低的。 卖笑的不如卖药的,卖药的不如卖的,卖是一件很赚钱的买卖,甚至等重的利润,只是稍逊于阿片,甘蔗可以制,可眼下的甜菜并不能制,因为块茎的含量太低了。 甜菜的原产地正是波罗的海的瑞典,罗斯国有各色品种的甜菜,这些甜菜生活在高纬度地区,抗寒能力极强,大明的育种一直在进行,从未停止过。 朱翊钧对宝歧司是有执念的,这种执念,就像是人要吃饱饭一样的根深蒂固。 “谢陛下!”伊万·佩特森没有读过天择论、人择论,对于大明要各色种子的目的,并不能深入理解,但只要大明有需求就好。 大明的需求真的非常好满足,一些种子而已,烧杀抢掠的时候,给陛下顺便带一点就好。 “陛下,我的家乡有一种牧草,叫紫根草,这东西很结实,无论是酷热还是严寒,都可以茁壮生长,也不是很挑地,一年能割一茬,种下就可以每年收获,不知道陛下是否需要?”伊万·佩特森忽然眼前一亮,他想起了一个东西。 这东西,他的农奴大量种植,就是用来喂马,既然种的哪里都是,自然是有些优势。 “哦?产量如何?”朱翊钧十分感兴趣的说道,他敏锐的把握关键信息,这个叫紫根草的东西,不挑地。 大明在绥远种植了很多的牧草,但黄土高坡的黄土十分的贫瘠,很多牧草的试种,都是有些困难,甚至部分盐碱地都能种的草,在黄土上,都难活,光秃秃的黄土高坡,不仅仅是因为人类活动的砍伐。 越多的牧草,越多的尝试。 不挑地,这对大明而言是个极好的消息,只有先把草种上,慢慢才能种树,恢复黄土高坡的植被,黄河才能彻底治理。 绥远总督潘季训说过,束水冲沙,是治标,治本还是要治理黄河流域的水土流失。 “产量看施肥吧,尊敬的陛下,我说不清楚产量如何,总之就是产量很大就是了。”伊万·佩特森有些尴尬的说道,种地都是农奴在种,伊万·佩特森只是知道有这种作物,他又不种地,具体细节,他就不清楚了。 “带过来就是。”朱翊钧这才郑重的说道:“看在蛔蒿的面子上,朕可以给你两百把鸟铳,二十把平夷铳、二十门虎蹲炮,两千斤的火药,足够你发动一次宫廷政变了,杀死你的政敌鲍里斯了。” “宫廷政变,人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最高人数不要超过八百。” 八百是个历史一再证明过的数字,超过八百人,就不是一个人能够直接指挥的规模了,宫廷政变,不是朱棣打江山,再犁一遍,用不了那么多人,只需要杀死鲍里斯,把国王请出来,那些忠诚于国王的人,自然会聚集在王旗之下。 比如夺门之变。 朱翊钧和伊万佩特森聊了许久,伊万佩德森离开了观龙亭。 其实罗斯国的矛盾,非常容易理解,就是军事新贵族和波雅尔(大贵族)之间的新旧更替的矛盾,旧贵族不甘心失去自己的利益和权力,而军事新贵族,希望获得更多的利益。 爆发于隆庆六年的莫洛季战役,伊凡四世连首府莫斯科都丢了,奥斯曼人把莫斯科付诸一炬,为了报仇,伊凡四世只能启用更加能打的哥萨克人,将更多的利益分配给军队,这种矛盾在伊凡四世还活着的时候,没能妥善解决,留下了极大的隐患。 这种矛盾,是只有彻底杀死对方才能结束的生死斗争。 伊万杀死了鲍里斯,国王就能顺利掌握权力了吗?伊万这些新贵族,杀死波雅尔这些旧贵族之后,自己就会变成波雅尔,继续架空国王。 这个国王,仍然是那个提线木偶的存在,朱翊钧并不打算深入干涉罗斯国的内政,他付报酬,伊万带来更多的种子,方便大明育种和培养新的农作物。 “陛下,大司徒和少司徒已经到了。”冯保提醒陛下,仍有大臣需要接见。 “宣。”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国光、张学颜俯首见礼,他们这次来,自然有大事要说。 “坐。”朱翊钧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户部的意见是要加关税?是要对西班牙进行对等报复吗?” 费利佩二世的特使佩德罗·费尔南德斯,以降低大帆船白银数量、加高关税、禁止大明布进入西班牙为条件,希望能市场换技术,被大明皇帝直接否决之后,佩德罗提出了另外一个人才换犯人的想法,目前内阁拟票,大多数都是赞同的。 毕竟失去一个庞大的市场,对大明开海大业不利。 西班牙不加的关税,大明来加!也省的西班牙叫唤了。 “是普遍增加关税,而不是对西班牙的对等报复,无论西班牙是否要对大明增税,大明都有自己的步调。”王国光赶忙解释道:“这次泰西来使,并不是户部形成部议的主要原因,当然有这部分的原因。” “将6%的关税增加到13%,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 大明对西班牙所号称的日不落帝国已经有了全面的了解,占领了一些港口,以抢劫为主的殖民地,算不上是实土郡县,顶多算是羁縻之地,若是把定义稍微放低一些,大明也是日不落帝国,毕竟安东尼奥的确是大明册封的国王。 日不落帝国的决策,对大明国朝决策的权重有一点,但是并不高。 大明再次伟大,有自己的步伐,而不是等着泰西出题,大明做题,大明是当下世界的天朝上国,是世界的科技中心、文化中心、经济中心和贸易中心。 张学颜拿出了一份清单,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容禀,这次增税是普遍增税,就是大明已经取得了独占地位的商品进行增税,目前铁器、布、茶叶、瓷器这四大项,全都要增税到13%,对一些奢靡之物,比如丝绸、珠宝、玉石等物,增税至30%,这就是户部的决议。” “相应的对舶来粮、鱼油、、铜料、木材等物,进行减税,这些原料大明需求极多,税率从6%降低到了3%,舶来粮甚至要降低到零,以防止大明粮食不足,导致的各种动荡问题。” 张学颜详细的解释了下户部的政策细节,不是说直接把关税一起拉高,而是有增有减,对大明需要的贵金属、粮食,进行普遍的降税,鼓励进口,对大明具有独占垄断地位的商品,增加关税,来增加利润。 “陛下,大明之前为了鼓励出海,把关税定的太低了。”王国光再次强调,大明不分贵贱,所有货物都是百值抽六,也就是6%的关税,是极低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扩大海贸规模。 这次增税,与其说是增税,不如说是鼓励开海政策的结束,猪养肥了要宰。朱翊钧打开奏疏说道:“奏疏里说的很明白了,朕自然也看懂了。” “开海十四年以来,大明各个航线已经开辟成熟,已经成功的占领了市场,取得了支配地位,而大明腹地也因为恶性竞争,导致利润低于预期,所以增税,是为了减少恶性竞争。” “大明是整个世界的关税洼地,这种低关税,是符合当时大明国情的,毕竟禁海了快两百年了,完全开海需要鼓励,而现在,低关税,实际上是补贴了夷人,增税符合现在大明的国情。” 低关税,是鼓励外贸型产业链的成熟,增加制造业,而制造业制造出各种商品,出口海外,实际上拉动了外需,朝廷低关税,没收到的银子,实际上给了海外,降低了海外消费者的购买成本,刺激海外市场成熟。 而关税正常化,则是为了让更多商品流入大明,在竞争中降低价格,拉动内需,增加对内的分配,户部的奏疏解释的非常明白。 “提高关税,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明的部分铁冶所已经出现了女工,这些重劳力的工种,女工的出现,已经表明大明工匠已经不够用了,而且短期内,很难有较大的改善。”王国光详细的解释了其中的逻辑。 工业人口不够用了。 铁冶所、煤窑里面出现了女工,代表着工匠数量不足以支撑大明的制造业再这么无序的扩张下去了,加高关税,限制制造业的扩张速度,防止因为手工制造业吸收了太多的工匠,导致农业出现问题。 “陛下,大明在海外市场占据了支配地位,增加关税,货物增加价格,并不会影响到出口的规模。”王国光十分郑重的说道:“大明需要海外的白银流入,缓解大明钱荒,增税的货物,主要因为商品优势拥有的支配地位。” “王次辅怎么说?他现在可是工党党魁,要充分考虑工党的意见,不能因为聚敛,就伤害到工匠的集体利益。”朱翊钧倒是认可增税,但也要询问工党态度,王崇古作为工党的党魁,要综合各方的意见。 张学颜的表情十分奇怪的说道:“王次辅说,有些人,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洋上的商船上,货物全都是来自于大明,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仍然在恶性竞争,该赚的钱不赚,不该赚的钱死命的赚,是时候敲打一下这些门里横鬼了。” 该赚钱的钱不赚,说的就是海贸中,不断恶意压价,在五大市舶司都比较明显,为了抢夺市场,可劲儿的给夷人降低价格,因为可以直接获得白银。 而不该赚的钱死命赚,说的是大明不愿给大明工匠们足够的劳动报酬,分配极少,可劲儿的压缩人力成本获取利润。 门里横鬼,说的就是关起门来,在大明腹地耀武扬威、内残外忍的大明工坊主和海商们了。 “对各种商品进行关税调节,就是朝廷之前调整出口和产业的工具,这是一把好刀,但关税调节这把刀不能滥用。”朱翊钧认可户部的想法,但是这把刀如何使用,该制定出基本的律法来,必须要有一个参考的条件,不能像洪武年间的大明宝钞一样的滥用。 “陛下所言有理,户部也拟了一个暂行的章程,随着实践进行调节。”王国光拿出了一本奏疏,户部部议自然不想这把刀被滥用,一旦滥用代表着这个工具完全失效,这意味着户部权力的丢失。 户部已经失去了铸币权,现在铸币被兵部、工部牢牢掌控,户部只能捡一点残羹剩饭去吃,就是对海外发行宝钞,这让户部如鲠在喉。 关税调节标准,其设计比较简单,大概而言,就是该项货物大明占据世界贸易总量七成以上,则增税;当该项货物大明占贸易总量不足五成的时候,则减税。 不足五成,则意味着该项货物,大明不占据支配优势,减税增加竞争力; 超过七成,则认为该项货物已经占据了支配优势,增税增加利润。 而估算某件商品的世界贸易货物总量,则是由五个市舶司、四个海外总督府市舶司、里斯本货物进出口数据进行推算,若是能够获得伦敦、塞维利亚这两个地方的数据,则会更加准确。 朱翊钧和户部尚书仔细聊了许久,确定了这次的增税。 “朕呢,就是比较担心,不管就乱,一管就死,大明这会儿突然调高关税,恐怕,咱们大明的这些海商们,又要喋喋不休了。”朱翊钧说起了自己的担心,大明增加了关税,又有人要号丧了。 张学颜十分肯定的说道:“陛下,这好办,他们要是嘴上说说也就罢了,如果非要付诸于实践,对抗朝廷的政令,其实也好办,直接不给民间船引,所有的货物,都在市舶司,由市舶司统一定价,统一采买,由大明控制的五大远洋商行贩运出海。” “省的他们去海上冒险了。” 到那一天,海商们就回想起被禁海令支配的恐惧了,就知道珍惜当下开放氛围了。 大明朝明公们,大部分都是极端保守派,对于朝廷当下的一些政令,其实不是那么的认同,既然有人要抗命不遵,那就直接倍之,从开海转向永乐年间的吃独食,完全的官船官营。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朕还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下章王一鹗、申时行、王家屏等人,告诉他们,一定要跟海商们讲清楚其中的关键,讲明白为何要增税,同时,各市舶司要进行对各种货物的价格进行协商,确保利润。” 万历十四年,大明朝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低关税,将关税增加到了13%,朱翊钧本来以为会反对意见如同滔天之浪,骂大司徒和少司徒是聚敛佞臣等等,反对政令。 但朱翊钧一本奏疏反对的奏疏也没收到,甚至连民坊杂报都没有讨论的声音。 申时行在奏疏中汇总了各个商总的意见,告诉了皇帝陛下无人反对的原因。 即便是加到了13%,大明依旧是整个世界的关税洼地,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明海商整天风里来浪里去,对泰西各大总督府的关税,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些总督府,仅仅是明面的关税,起码都是30%以上,私底下要给的贿赂,要看你的武力值,武力不够,直接百分百,连人带船都给你劫了。 大明皇帝收了十四年的关税,水师都扩军到了十三万军,大明迟迟没有增加关税,搞得海商们都有点心里打鼓,皇帝陛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许多海商心里,都拿不准,觉得朝廷打算猪养肥了直接宰。 占据支配地位的商品,也才加到了13%,相应的还有一些原料的减税,这对海商而言,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至少皇帝还准备可持续性竭泽而渔,而不是吃独食,也不是直接杀猪,这是好消息。 其实大明的海商们也陷入了一种困境之中,谁都不敢率先涨价,一旦自己涨价,对手不涨价,自己就会失去市场,就会在竞争中落败,所以,宁愿利润低点,也要维持好市场的占有率,都想涨价,但大家都不敢想涨价。 现在,朝廷出来主持价格的协商,这就让事情出现了转机,这朝廷、皇帝就是价格协商的担保人,一旦有人违反了协商价格,那就是不给皇帝面子,等着他倒霉就是。 涨价,大家会获得更高的利润。 “咦,居然是广州造船厂最先营造出了铜包木的船只来。”朱翊钧看着摆在桌子上的模型,啧啧称奇。 朱翊钧面前的模型,是一只双桅的水翼帆船,双桅一个主桅,一个控制方向的副桅,同时配有各种用于导航的六分仪、指南针、象限器、分度仪,这些仪器集成在了一个工作台上,还有了操控尾舵的轮盘。 而这只水翼帆船最让人惊喜的就是,它是铜包木制作而成。 铜皮夹板船的技术不是难点,配套产业落地才是难点,铜料主要用于铸造万历通宝了,所以铜包木是非常奢侈的。 南衙的龙江造船厂、松江府新港造船厂、福州造船厂都在做,但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做成,在大明,铜料过于昂贵了些,用铜包木船只成本投入过于巨大,让铜皮夹板叫好不叫座,都知道好,但都不舍得做。 最终广州造船厂率先拔下了头筹,目前的一些小型船只,水翼帆船、战座舰、二桅货船都已经有能力生产。 而南衙获得大明皇帝重注投资之后,在五月末传来了喜讯,南衙已经建成了整个大明最大的酒厂,从熏、发、制、酿、蒸、桶装窖藏等全产业链建设,已经顺利投产,预计年酿酒两千大桶以上。 一大桶为1700斤,一年能生产国窖340万斤,番薯瓤要做饴,国窖是制作饴剩下的番薯渣滓、甘蔗渣滓酿造,经过蒸馏得到的烈酒,不好喝,但有大用。 “这好像也没多少啊。”朱翊钧简单的算了算,也就两千吨的样子,放到后世只能算是中型酒类企业,年产五万吨以上的酒厂,才能称之为特大型酒类企业。 “陛下,按照户部对里斯本货物集散计算,泰西一整年也就酿300万斤的酒,大明一个酒厂就酿出来了。”冯保提醒陛下,这340万斤看起来不多,那是在大明,放到泰西已经等于整个泰西的产量了。 泰西的蒸馏酒产量十分好计算,目前泰西就只有尼德兰地区有完整的蒸馏酒产业,每年产量多数都用于贸易,只有两成会给英格兰、本地商船水手使用。 烈酒在海上是刚需,一单位的蒸馏酒,兑着两单位的水喝才不会生病。 用于航海使用的酒,一般都是二次蒸馏,酒精浓度能达到60%以上,除了酒味没别的味儿,风味物质全都被蒸馏了;而本地售卖的酒,一般都是单次蒸馏,酒精度数一般在50%以下,保留更好的风味。 南衙龙江酒厂,只做二次蒸馏。 “倭国对朝鲜再次增兵了三万人,由羽柴秀吉率领。”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塘报,面色凝重的说道。 这次增兵的地方,在仁川,水师上岸后,在仁川进行了布防,现在整个仁川有六万倭寇布防。 (本章完) 第751章 回音壁困境 第751章 回音壁困境 倭国悍然发动侵朝战争,目的是为了把武士赶到朝鲜战场上,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吃饭,而不是待在倭国把米吃贵,这些武士待在倭国,还影响倭国平民种地。 十五万的武士送到了朝鲜,取得了傲人的战绩,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倭寇就席卷了整个朝鲜,打到了平壤,在平壤之战中,第一次尝到了线列阵的威力,倭寇这一仗大败亏输。 在开城这个高丽的王城被大明收复之后,战局来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仁川。 织田信长之前并没有派出自己的嫡系,但这次为了仁川,羽柴秀吉这次领兵三万驰援仁川,显然织田信长希望能够像大明取得平壤大捷一样,倭国取得仁川大捷。 提前布置好阵型,给大明军迎头痛击,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最大限度的消耗武士的有生力量,同时能和大明划江而治,临津江以北归大明,临津江以南归倭国,瓜分朝鲜。 “可是,只有火器能够对付火器啊。”朱翊钧看着塘报,颇为平静的说道。 仁川这个地方,有三万倭寇,还是有六万倭寇,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这是朱翊钧最喜欢的拼血条环节。 现在朝鲜战场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三枪干散大和梦,长官我是朝鲜人。 大明京营的作战方式,已经是火炮、鸟铳、燧发铳、重轻骑兵配合作战,对冷兵器为主的倭寇,形成了碾压态势,这一点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陛下,国子监祭酒张位求见。”冯保和小黄门小声交谈之后,奏闻了陛下。 “来作甚?”朱翊钧看了看自己的行程,他没有宣见这个祭酒。 冯保俯首说道:“前一段时间,陛下下旨询问:少年志则国志,少年兴则国兴,朕将举国之少年,托付太学,何故有如此狂悖之徒?” “那次张祭酒在国子监发了很大的火儿,专门收拾了一些个故意挑唆的学正,亲自去了趟理工学院,赔了五百银给理工学院购置被摔坏的绘测望远镜,这次是来复命的。” 朱翊钧听闻,点头说道:“宣吧。” 大明皇帝关切了这件事的后续,在皇帝拉偏架的前提下,理工学院也没有仗势欺人,非要国子监如何,毕竟理工院生,是结结实实的把国子监的监生给打了,有点理亏。 国子监祭酒亲自赔礼道歉,新学旧学之争,并没有结束,只是告一段落。 而皇家理工院生在这次冲突中,获得了秀才身份,自此以后,和国子监监生平起平坐。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张位颇为恭敬的见礼,他是那种很典型的五十多岁的老学究,专心做学问那种,这次因为国子监和理工学院的冲突,让张位结结实实的丢了个大脸! 朱翊钧看着张位,想了想说道:“万历元年,张祭酒和先生关于考成法的推行有分歧,意见不合,先生力主,张祭酒死活不肯,你觉得先生吹求过急,恐生祸患,朕要罢免你,先生对朕说:若是臣工因刚直则黜,有志者何人愿意事君?朕以考成法事大,将你贬到了徐州做了同知。” “万历三年先生再荐,你回到了京师,历九年,升任了这祭酒兼经筵讲官。” “朕今日再问你:朕将举国之少年,托付太学,何故有如此狂悖之徒?” “回陛下,臣有奏疏。”张位可以不来复命,大明的官僚,就是那种典型的吆喝不动弹,抽一鞭子动一下,皇命办了,皇帝也不能过于为难。 张位既然来了,那自然有话要说。 “呈上来。”朱翊钧拿过了奏疏,看了起来,他看完之后,点头说道:“你的奏疏里的观点,朕非常认同,但你这份奏疏,没有恭顺之心,可是朕还是很喜欢。” “臣有罪。”张位再拜,他这本奏疏是有些大胆,确实没有多少恭顺之心。 “免礼,坐吧。”朱翊钧让张位坐,就代表着在他心里,把张位开除了贱儒的序列,成为了一个正常的臣子。 张位的奏疏很有意思,他讲了个故事。 今年陕西奏闻大旱,大明皇帝去了祈年殿修省,皇帝离开之后,按制国子监的监生去了祈年殿祈福。 张位带着近百名监生到了祈年殿,在结束了祈福之后,这些监生自由活动,到了回音壁,监生站在皇穹宇殿前说话,回音壁的回音,显得非常嘈杂,这些监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有趣的现象出现了。 只有说话最大声的那个,才能被听得清楚。 那这个说话最大声的监生,真的就完全代表了所有监生的意见吗?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但就因为声音大,大家慢慢认可了他的说辞。 张位对这一幕,觉得很是神奇,明明都持有不同的意见,就因为这人说话声音大,就得到了认同,这引发了张位的思考。 张位将其称之为回音壁困境。 每一个监生都套了一层儒学士的皮,他们是装在套子里的人,这个儒学士的皮,把监生牢牢的禁锢在了儒学士的环境之中,他们听到的、知道的所有的消息,都是儒学士不断规训的结果。 这种禁锢,这种不自由,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那就是所有儒学士其实并不是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而是活在由儒学士们,根据对经史典籍的解读,构建出的虚妄叙事世界之中。 而在这个封闭的环境之中,所有的儒学士,都会不约而同的陷入一个回音壁困境。 在封闭的环境里,一些意见相近的声音会不断地重复,并且在重复的过程中,这些意见不断地扭曲、夸张、扩大、极端,处于这种封闭环境下的大多数人,会慢慢趋同这种反复扭曲、夸张、扩大、极端的声音。 国子监的监生们,在封闭的国子监环境里,陷入了这种回音壁的困境之中。 皇家理工学院的院生不吃监生的大米,但还是因为这种闭塞之下的规训,监生们,还是认定理工院生是下贱的、不务正业的、奇巧淫技的蒙蔽圣听。 在国子监这个回音壁里,学正的声音显然是最大的,而监生目空一切的偏见,就是学正们的教育造成的。 “陛下,国子监的教育出现了问题,我们正在培养一群绝对的、精致的利己者,或者说我们培养出来的不是儒生,甚至是片面的杨朱学子,只说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视个人感官的物质、利益,高于一切。”张位面色凝重的解释着他的奏疏。 按照回音壁困境去推论,大明教育出现了大问题,培养儒学士的学堂,培养出来的都是杨朱学子,而且是不提‘取一毫而损天下,亦不为也’的利己者,甚至连杨朱学子都算不上。 所谓绝对,就是只利己,而且是损人利己。 “所谓精致,陛下,这个需要细细解释。”张位把很多现象总结到了精致二字里。 “这些利己者,他们能言善辩,他们都很聪明,有很好的老师,甚至非常有教养,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合法的,仪态上无可挑剔,他们精于世故,老道老成,而且能做出忠诚的姿态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们很懂得利用规则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是他们的精致。” 张位解释清楚了精致二字,陛下雷霆之怒之后,他思考了许久,用极为简练的话,表述清楚自己的想法。 “你这话,看起来有些危言耸听,话里话外,多少有点大明教育已经天塌地陷了。”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面色古怪的说道。 张位一脸焦急的说道:“陛下,这不是危言耸听!大明现行的教育,就是在培养绝对精致利己者!陛下,元辅曾经说:不弘且毅之辈,国贼也。” “国子监监生的种种行径,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一旦让他们掌控了权力,对于国朝、对于江山社稷的危害,甚至大于王次辅这些佞臣对国朝的危害,陛下,培养这种精致利己者的所有人,不是渎职,而是犯罪!” “咳咳,张祭酒慎言,慎言。”朱翊钧提醒张位说话小声点,这话让王次辅听到了,王次辅这个八十岁的老年人,怕是要找张位这个五十多岁的年轻人单挑了。 人王崇古明明是反贼出身,不是佞臣。 “你说的有理,万历维新以来,也一直在试图做出改变来,但效果不佳。”朱翊钧说起了张位提到的问题。 大明皇帝、元辅自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朱翊钧十岁,张居正讲弘毅二字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但是这十四年,大明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振武、富国四个字上,对文教这块的维新,确实是有些欠缺。 “陛下,臣有罪。”张位俯首说道。 面对这种困局,张位选择了一个剑走偏锋的办法,他抄皇帝作业,他对皇帝成长经历进行了全面的复盘,最后得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种地。 这就是张位不恭顺,甚至是胆大包天的地方。 皇帝,是天生贵人中的贵人,是天上人上人,但皇帝总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除了开国自己奋斗出基业的君王之外,大多数的君王,其实都是骄奢淫逸、空谈误国的帝王。 皇帝今日如此的英明,绝对不是单纯因为张居正教的好。 张居正在教书育人这方面,其实挺差的,他的很多弟子,走着走着,都跟他走散了,甚至反对他。 大明有过一次主少国疑,那明英宗也是接受了士大夫的教育,如果单纯的靠士大夫的教育,那不会成为明君,甚至很有可能是个昏君。 陛下如此英明,其实是参与劳动、参与生产的结果,这是张位在对皇帝成长经历,进行了全面复盘之后,得到的一个结论。 “陛下,连潞王殿下都知道米煤几何,知道何时下种,何时浇水,潞王殿下监国时,很多殿下知道的事儿,大臣们反而不知道。”张位说起了混世魔王朱翊镠。 朱翊镠是个混世魔王,在京师折腾出了好大的动静来,但朱翊镠的很多决策,都是非常脚踏实地,而不是一厢情愿。 李太后宠溺潞王,这是众所周知的,李太后自己也知道,慈母多败儿,朱翊镠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皇帝的屁股后面,所以,皇帝知道的事儿,潞王也知道,潞王的行事风格,和皇帝非常相似。 张位面色恳切的说道:“陛下,五谷不识何以识天下?” “这就是你把监生拉去种地的原因吗?”朱翊钧面色古怪的说道。张位不仅看到了回音壁困境的现象,从现象里剖析出了问题,这么培养下去,大明的学子,个个都是绝对精致利己者,从问题中找到了原因。 找到原因,张位还给出了具体的办法来,去种地。 张位非常确信的说道:“效果是极好的,不仅今年要种,明年要种,日后都要种。” “这些监生,恐怕要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了,怎么难听怎么来。”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位想了想说道:“陛下,都察院的御史们,自从去水窝子挑水之后,臣就发现,这些御史,再没有那么喜欢胡言乱语了。” “的确是这样的。”朱翊钧一愣,发现确实如此。 大明国朝前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加税,这些御史们,没有连章上奏反对,当初王崇古办个官厂,被骂作聚敛佞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臣确实是有压力,所以来到了通和宫。”张位再次俯首,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借势。 借皇帝的势,借万历维新的势,来推行自己对大明教育的改革。 五谷不识何以识天下,就是这个改革的总纲常。 “好说。”朱翊钧立刻点头说道:“你想做事,却怕事儿没做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这是人之常情,但你愿意来到这里,找朕帮忙,朕将你奏疏留下,廷议上,朕会说服大臣们通过廷议。” 朱翊钧很乐意为张位站台,因为他这个皇帝就是干这个的,靠他一个人,偌大个天下,根本管不过来。 “臣叩谢皇恩。”张位赶忙跪在了地上谢恩。 朱翊钧没让张位等太久,第二天就把奏疏拿到了廷议上,经过了大臣廷议,顺利通过,国子监试行,效果好,府州县学,都安排种一下地,哪怕是象征性的劳动那么一两天,知道米不是从米行的货架上长出来的,有这个教育效果,也是极好的。 高启愚荣升了鸿胪寺卿,这对他而言是个大事,在这之前,因为旧事的缘故,家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现在高启愚升转,倒是门庭若市了起来,他略显疲惫的送别了前来恭贺的客人后,思考再三,带了准备好的七味六和武昌鱼的辅料,前往了全楚会馆。 张居正特别喜欢吃七味武昌鱼,这七味就是黄茶、芡实、莲子、山药、黄精、大枣、枸杞子,将武昌鱼切段,用生姜切沫加料酒腌制去腥,冷水七味下锅熬汤,熬透之后,处理好的武昌鱼可蒸可煮,但自从皇帝下了禁止辣椒之后,张居正就再吃不得辣子了,滋味少了大半。 高启愚是张居正的门生,知道座师的喜好,这些东西都不贵,置办下来,也不过二分银的价格。 “先生说,东西放下,人进来吧。”游守礼知道高启愚提的是什么,但就这点东西,张居正都不肯收,大明是个人情社会,迎来送往是人之常情,连海瑞都不会判定这点辅料是行贿,不收,只是因为师生情谊断了。 “好。”高启愚看着手里的七味辅料,放在了门当旁,轻轻的叹了口气,至少现在肯让他进门了,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高启愚见面俯首说道:“老师。” “坐吧,高司客,你我师徒情分已尽,日后不必称老师,称元辅便是。”张居正放下了茶杯,示意高启愚坐下说话,他面色平静的说道:“日后你也算是明公了,做事说话,都要万分小心,你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等着你犯错。” 张居正就是再绝情,高启愚已经爬到了明公的地位,该提醒还是要提醒一下,之前栽了那么大的跟头,还不知悔改,谁都救不了。 “谨受教。”高启愚再俯首,将这些话放在了心里,至少现在张居正还愿意和他说话了不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元辅先生,我在典客番国使者时,听闻了一件事,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四处遣使,甚至往英格兰遣使,希望能够游说诸国,旨在说服各国王公,放弃驱使海盗、平定诸国海盗、结束纷争、降低关税、互通有无,进而和大明货物相抗衡。” 张居正坐直了身子说道:“哦?细细道来。” 高启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居正。 这次不是黎牙实出的主意了,而是费利佩自己的打算,他派遣出了使者,到葡萄牙、法兰西、英格兰、丹麦、瑞典、波兰,希望能够各国收回私掠许可证,一起打造一个良好的营商环境。 整个泰西乱成了一锅粥,这还是天高水长,大明货物抵达泰西比较困难,若是大明继续开海,要不了多久,大明的货物就会像海啸一样,席卷整个泰西。 这个计划是非常可行的,因为西班牙掌控着富饶银矿,掌控着最大的白银流入;而且还有墨西哥、秘鲁、智利、巴西总督府提供源源不断的原材料;而尼德兰地区有全泰西最多的手工作坊,手工业繁盛; “为了达成这个协定,费利佩愿意承认尼德兰地区反抗的正义性,开放各总督府港口的许可,允许英格兰的商船自由通行,承认安东尼奥是葡萄牙的国王等等,费利佩的承诺,在泰西还是很有效力的。”高启愚说起了费利佩要付出的代价。 “这看起来是非常不错的想法。”张居正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费利佩居然愿意舍弃在泰西的一些核心利益,换取海贸环境的稳定,承认尼德兰地区反抗正义性,就事实承认了尼德兰地区的独立,给各国总督府港口的许可,英格兰的冒险家们就不用偷感十足的偷偷摸摸海贸了。 舍弃核心利益,是为了维护最核心的利益,日不落帝国的地位。 如果这个框架能够搭建起来,泰西就能达成一个松散的贸易联盟,进而和大明货物抗衡,要原料有原料,要工坊有工坊,要技术有技术,要白银有白银。 “十分具有可行性,不得不说,费利佩的确是个雄主,但是我有个一个问题,粮食从哪里来?”张居正盘算了下这个联盟的可行性后,发现了根本问题,粮食。 粮食是一切基础的基础,没有粮食,这些都是镜水月,人都进了手工作坊,人吃马嚼,不吃饭是不行的,即便是以大明几百万顷的田土,到现在这个规模,也要用提高关税,来缓解手工业人口不足的问题了。 “元辅先生,罗斯国的使者两次来到了大明,费利佩同样遣使去了罗斯国,和罗斯国达成了一些协定,比如西班牙的商人可以前往罗斯国贩售粮食,罗斯国的龙兴之地基辅,拥有着大片广阔的土地,生产粮食。”高启愚立刻说道。 张居正对罗斯国并不了解,但听说基辅那边的土地,肥沃无比,他面色凝重的说道:“那他真的有可能成功。” 不是一厢情愿的空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实现的可能,费利佩舍弃了太多的利益,他画这个大饼,实在是太美味了。 其实费利佩敏锐的感觉到了,大明继续这么开海下去,日不落帝国的地位,迟早有一天落入大明的手中,费利佩必须要判断,这是不是泰西仅有的机会,来阻拦大明成为日不落帝国。 “可是费利佩失败了。”高启愚颇为感慨的说道:“来自基辅粮仓的粮食,无法廉价的运到泰西各国去。” “最廉价的方式,毫无疑问是海运,但是奥斯曼占领了君士坦丁堡,罗斯国和西班牙,都是奥斯曼的敌对国,奥斯曼苏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漕粮船从黑海进入地中海。” 君士坦丁堡改名伊斯坦布尔已经一百四十多年了,但泰西诸国依旧坚决将这里称之为君堡,是因为宗教矛盾,也是因为地缘,黑海海峡真的太重要了。 十字军东征是教派之间的战争,可是这个咽喉,最终,还是被回回教牢牢掌控在了手里。 张居正面色从凝重变得轻松了几分说道:“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以大明为例,陆运的成本是不可承受的,所以才有了京杭大运河,但即便如此,河漕的价格,对大明而言,仍然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从永乐年间开始,就一直在想要用海漕来代替。” “黑海海峡的问题,不能通过邦交解决吗?” 即便是通过了外交解决了问题,泰西诸国不把君堡夺回来,这个贸易联盟,就始终被人掐着脖子,奥斯曼人想要钱的时候,就用点力,泰西诸国就得翻白眼。 高启愚回答道:“费利佩派人去谈判,奥斯曼的苏丹把费利佩的使者给杀了,把脑袋给送回了马德里。” “额…”张居正有些无法理解的说道:“奥斯曼的苏丹,难道不想赚钱吗?怎能如此无礼,不答应也就罢了,还把使者给杀了。” 高启愚也是一脸难绷的说道:“可能泰西那边,宗教矛盾更加尖锐吧。” 这就是文化差异了,对于大明而言,这么好的贸易框架无法搭建,居然仅仅是因为宗教矛盾。 但黎牙实、佩德罗、伊万这些使者,都告诉鸿胪寺的官员,在泰西,宗教战争大于天。 高启愚继续说道:“除了奥斯曼这边,就是瑞典和波兰,对于瑞典和波兰而言,他们不可能让罗斯国加入这个贸易联盟之中。” “瑞典人直接告诉费利佩二世的使者:没有瑞典的允许,罗斯国这个敌人,片板不能下海,以神的名义起誓,罗斯国永远不可能在波罗的海自由贸易。” 瑞典和波兰的行事逻辑就是,凡是有利于罗斯国,他们都拒不参加,凡是针对罗斯国的任何行动,他们都坚决拥护,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场子。 “所以,没有粮食。”张居正仍然觉得这个贸易框架有可行性,没有粮食而已,大不了就搞圈地运动,反正英格兰也搞了上百年了,没出什么大问题,穷民苦力,在哪里都是代价的一部分。 “但是英格兰不同意,英格兰不需要一个团结的泰西。”高启愚给出了结果,费利佩二世的尝试,再一次失败了。 英格兰有自己的国策,一个团结的泰西,英格兰人就该睡不着觉了。 英格兰就是这样的,只要泰西战火不断,并不团结,英格兰就可以持续获利,这就是他们愿意推行私掠许可证的底气,把水彻底搅浑,越乱越好,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这么好的想法,无法实现,实在是太可惜了。”张居正听到这里,知道这个贸易联盟,根本无法达成,面带微笑的说道。 可惜吗?一点都不可惜! 真的给费利佩干成了,大明就要面对一个劲敌了。 “是啊,可惜了。”高启愚也是颇为平静的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他面色凝重的说道:“大明有自己的英格兰,那就是倭国。” “你说的有道理。”张居正表示赞同。 高启愚是新任鸿胪寺卿,他要告诉元辅,他作为鸿胪寺卿的外交政策。 (本章完) 第752章 私市问题,不在私市本身 第752章 私市问题,不在私市本身 张居正认为,费利佩的这套办法能成,是因为大明在万历开海后,产业结构就是如此。 大明就是成功的泰西贸易联盟框架的实际案例。 大明沿海的确的富裕,但这些财富,是属于全体大明这个集体的,不是单纯属于沿海地区,所以朝廷才要修一条驰道到嘉峪关去,这是朝廷主导的分配。 大明沿海地区因为交通便利,尤其是更为廉价的航运,让沿海地区成为了最繁华的地方,工坊绝对不会设立在交通不便的地方,所以要想富先修路。 以为例,山东、河南都是的高产区,而海外原料国主要来源于蒙兀儿国,这种原料聚集在松江府,在松江府的纺里生产成布。 而这些工坊的匠人,来自五湖四海,劳动力也是由腹地提供,这些布分销到腹地和海外,获取利润,财富向沿海地区聚集。 广西提供了七成以上的甘蔗,而饴、红、白的生产主要集中在了广州府这个地方,广州府厂产生的利润属于两广,而不是广州一府。 北方提供了大量的煤炭、碱面、白土等等生产所需的原料,甚至还提供了生产所需的人口,财富本该就是属于大明集体所有,这一点,张居正在公私论和分配卷,已经详细描写了。 大明的产业结构,其实就是类似于费利佩提出的这套框架,有的地方提供白银,有的地方提供工坊,有的地方提供手工匠人,有的地方提供原料,有的地方提供粮食,最终让大明实现了商品的绝对优势。 所以,张居正担心,费利佩真的搞成了,那就有点棘手了。 但奥斯曼、英格兰似乎不想看到一个团结的泰西,而瑞典和波兰,更是直接了当的拒绝了罗斯国,即便是罗斯国能够提供足够的粮食。 这对大明是个好消息。 高启愚眉头紧蹙,面色凝重的说道:“英格兰人的思维方式,总是有点让人出乎意料之外,他们宁肯偷偷摸摸的在港口贸易,也不愿意撤回私掠许可证,因为这样获利更多,哪怕是被海盗攻入了首府,依旧不肯放弃。” “先生,我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关于海贸。” “仔细说说。”张居正严肃的说道。 海贸是张党的经济基石之一,松江府每年要起运四百万石的漕粮入京,海漕的总负责人就是吏部尚书梁梦龙,而提举市舶司使、督饷馆海防同知,全都是被张党的循吏所把持。 而另外一个基石,就是农桑,这是皇帝给张党的助力,宝歧司真正主人是皇帝本人,但具体的事务官,多数有司正徐贞明负责,徐贞明是张党,是皇帝的农学老师,他有全楚会馆的腰牌。 张党因为复杂的人员构成,已经不能称之为张党,称之为维新党更加合适。 而工党的经济基石是官厂,以及鼎建大工。 “先生,为什么会有走私?若是走私能避免关税也就罢了,但私市抽分的关税,最少都在三成以上。”高启愚提出了自己观察到的现象,私市的税更高,但仍然有人选择私市。 高启愚之所以要说这件事,是因为大明在增税。 增税会不会扩大走私的规模,这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一旦增税引起了普遍的抵抗,万历维新历时十四年,才建立起的大好局面,就会烟消云散。 这是陛下所不允许的,同样也是维新党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经济地位决定政治地位,一旦失去了经济地位,维新党会在微妙的朝堂平衡之中,完全落入下风。 私市抽分比官市还要高那么多,但走私仍然蔚然成风。 高启愚继续说道:“我翻了很多私市的案子,甚至还亲自去信仔细询问,天津州私市、三都澳私市、密雁港私市规模最大,也最典型,走私的货物,大体分为了白、红、黑、蓝。” 白货,主要指布,而后逐渐引申到了大宗商品,、茶、铁等大宗商品;红货,是奢侈品,大明的奢侈品是有专门的奢侈品税(604章),而且奇高无比;黑货就是违禁品,比如阿片,对外运输白银、生丝、人口都属于这个范围。 蓝货,则是军备,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火铳、火炮、火药,全都是蓝货,这些货物都是武装商船们必须要购买的,而且是市舶司不允许贸易的货物,比如火药,私市的价格能比朝廷价格贵三到五倍的程度。 “按照常理推断,红黑蓝应该是走私的大头吧,毕竟红货税率高,黑货违法,蓝货更是杀头的买卖。”高启愚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先生,现实却不是这样的,现实就是,走私白货占了九成的比例,只有一成是红蓝黑货。” “私市只靠走私红蓝黑货,是撑不住的。” 即便是在私市,大宗商品仍然是大宗商品,甚至私市离开了白货,就会陷入运转困难无法维持的地步,黑蓝两种货物,因为本身就是违法,火并就跟吃饭一样的平常,私市的窝主,就必须是最大的武装力量,才能镇得住场子。 高启愚将自己总结的一个小账本递给了张居正,张居正翻动了很久,天津州、三都澳、密雁港私市是朝廷破获的大案,是要拿到文华殿上廷议的要案,而海防巡检们破获的规模较小的私市,就有六十余起。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私市的生命力之顽强,超出了朝廷的预料之外。 “确实如此,如果私市没有白货,也就是合法的大宗商品,单纯的经营红黑蓝三种货,就会在这些亡命之徒的火并之中,自我毁灭。”张居正放下了账本,高启愚研究的这个问题,是朝堂明公没有注意到的点儿。 高启愚思考问题是自下而上,这些海商为什么要选择私市,而不是官市,朝堂的主要思路则是自上而下。 高启愚说的观点,非常清晰,私市不是没有运营成本,其运营成本主要靠合法商品抽分支撑。 张居正将账本收好,高启愚故意作假的可能性很低,但张居正要亲自去验证一番,谨小慎微,是官场这个名利场的第一原则。 张居正笑着说道:“那么我们只要搞清楚,为何贩运白货的海商们,宁愿选择私市,也不选择市舶司,私市自己就会因为经营困难无法维持,这个老大难的问题,就解决了。” 高启愚立刻说道:“海商不愿意在市舶司抽分过关,这里面第一个原因,就是报关的过程过于冗长繁杂,手续众多不提,主要是办理缓慢,大宗商品在市舶司抽分还要排队,明明只要半天就能办妥,但货物往往要在港口滞留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但在私市,只要两天。” 这个也是最大的问题,大明报关的时间太长了,五大远洋商行等得起,但小的海商根本等不起,所以干脆直接走私。 高启愚话里有话,张居正听得非常明白,造成报关时间冗长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僵化的报关条件,而且没有一套详细报关流程,五个市舶司五个办法,四大总督府又因地制宜的有各自的办法。 这是朝廷的失职。 审单、查验、征税、放行,看似只有这四个步骤,但仅仅在查验这一个环节,一名海商就要走五六个衙门,要在港口、市舶司、松江府衙门、督饷馆报关,甚至有些商品还要到海漕衙门报关,在有了保监司之后,还要到保监司衙门报关,走完了这些流程,才能到征税的环节。 每个步骤都要在这些衙门过一遍,非常的繁琐。 还有些商品,比如丝绸,还需要许可、商检、配额等等流程,更加麻烦。 张居正这类的明公,平日里是不到衙门里办事的,就是真的要办什么事儿,也是让游守礼安排人,而且宰相门前七品官,游守礼到哪里都会加快加急办理,到衙门办事,是明公体会不到的痛苦。 报关程序的繁琐和冗长,就成了货物长期滞留的原因,而货物滞留在港口上,严重的影响到了货物周转的速度,对于商人而言,这不是一点时间,他们没有那么长时间去等候。 高启愚左右看了看,小声的号索道:“第二个原因,就是贪腐,这么多的衙门口,每过一次手,就是一手的油。” “大明之前的关税的确只有6%,但实际关税可能会有20%,甚至是30%到50%,这样就罢了,这还是能用钱摆平的事儿,有些生意,只有大员、市舶司提举、督饷馆海防同知的亲眷才能做,你做这个买卖,就会卡着你不让你做。” 高启愚声音小了一些,因为五个市舶司的提举、海防同知,几乎都是张党的人,这些人拿了好处,到底有没有给张居正孝敬?高启愚不知道。 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不是试探,而是要把问题分析透彻。 名义税率和实际税率不同,就是海贸发展到现在,遇到的新矛盾,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是朝廷没有明文设限的商品,在各个市舶司执行的过程中,其实存在隐形的门槛。 这些隐形的门槛,才是最高的门槛。 “你说的这个原因,我有猜测。”张居正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清楚,但猜到了,掌握权力就想方设法的变现,这现象十分的普遍,因为权力代表着支配。 王崇古搞了个工会,都闹出了那么多的事儿,还只是一个毛呢官厂。 大明市舶司如此庞大的利益,没有滋生出贪腐和利益链来,那才是天大的怪事。 高启愚十分肯定的说道:“反正损失的关税,也是公家的钱,我不拿到我那一份,是我自己在亏,所以,宁愿让货物在港口滞留,也要把自己的那份钱拿到手,宁愿朝廷没收、少收关税,把海商们赶到私市去,也绝不肯放弃自己的利益。” “这就是这个问题难以解决的地方。” 从公私论的角度去看这个问题,就会变得更加明朗,这不是个例,而是普遍的现象,只要我卡着不让你过关,那我就能拿到一份钱,多少我都要拿,而且随着海贸规模的扩大,市舶司的吏员逐渐增多,问题开始变得严重了起来。 货物因为流程滞留、实际税率高于法定税率、对商品经营人为设限,就是海商们选择私市的三大原因。 “海商不肯通过市舶司过关,第四个原因,就是码头上的漕帮了,这些漕帮也要好处,而且还听命于人,和那些私市的窝主几无区别,这些漕帮负责为穷民苦力议价,但大部分的好处,却是给漕帮本身给拿去了。”高启愚讲明了第四点原因。 在私市要面对窝主的剥盘,在大明官衙的市舶司,也要面临剥盘,那么选择更快的私市,就成了小商贾最佳选择,流转快,还能带点其他的货物增加利润。大明官衙的市舶司有个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安全,不必担心船货两丢的情况,正是这个原因,市舶司依旧是大明最主要的贸易地点。 这就是高启愚对数十起私市案件,进行了全面的调研之后,得到的四个原因。 “善。”张居正只给了一个字,他看着高启愚看了片刻说道:“你还有话没说完。” “还是先生了解学生。”高启愚吐了口浊气,作为曾经张居正的嫡系门生,他话没说完,张居正立刻就察觉到了。 张居正抿了口茶,笑着说道:“还有第五个原因,那就是有人在逼着海商们走私市。” “要是海商们正常报关,因为法纪和监察的存在,有司官员,上下其手的规模就受制于法纪和监察,毕竟锦衣卫的稽税院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官衙上下其手,等同于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作奸犯科。” “这真的是太危险了。” “但是,通过人为设限,逼着海商不走官衙,走私市,逼着海商们走私,朝廷命官们通过庇护私市所获,既不违反法纪,还能绕开监察,等于说绕开了朝廷的督饷馆,办了一个私人的督饷馆。” 张居正也没有藏着掖着,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高启愚,他当然也在考虑私市为何屡禁不绝的原因。 “诚如是也。”高启愚俯首说道,这话得张居正自己说,高启愚不能说,他把这些写到奏疏里,那就是攻讦张居正识人不明了,但张居正自己说出来,就是海贸相关官员的清汰。 张居正倒是颇为平静的说道:“海防巡检也是人,是人就有打盹的时候,这些个私市,屡禁不绝,今日高司客所言,鞭辟入里,那高司客就写成奏疏,送通政司过会吧。” “是。”高启愚找张居正,一来是维护关系,二来是对首辅说明自己的外交政策,三来就是要判断下他这本奏疏该不该上奏。 他已经写好了,可如果张居正这个张党的党魁,不想改变现状,那他这本奏疏送到通政司,也是被驳回,除了被驳回之外,更加被张居正所记恨。 但张居正没有说什么兹事体大、吹求过急、相忍为国之类的套话,那就是认可了他的奏疏上奏,甚至还会在浮票上补充第五个原因,就是自己对自己的基本盘动刀,主动清汰。 每一个组织,都要想方设法的进行自我新陈代谢,维持活力,才能长久,这是张居正吏治的核心理念,他的所有吏治新政,都是围绕着这个核心理念在进行。 高启愚说完了国家大事后,稍微沉默了下,只能俯首离开,他其实还有个私事,那就是他的次子今年二十岁要行冠礼,行冠礼要取个字,他这次来是希望先生能给孩子起个字,但最终他没说出口。 因为张居正已经明确表示了师生情谊已断,日后只有公事。 “哎。”高启愚提起了自己的七味辅料,站在门前,再叹口气,选择了离开。 万历十四年六月初二,大明皇帝朱翊钧来到了文华殿,一如既往的主持廷议,大明皇帝勤政,是整个大明的幸运。 张居正解释了高启愚奏疏里的问题,廷臣们这才明白了,私市问题,居然不在私市本身。 张居正停顿了下说道:“所以,高启愚的办法是在松江府新港市舶司,建立一个政事堂,把这些乱七八糟衙门口,全都塞进这个政事堂里,让商贾们不用来回跑衙门,争取在一天之内,就能把手续办完。” “这个办法大大加快了衙门之间的流转,而且可以互相监督,再设一个稽税千户的衙门,专事监察。” 稽税千户是稽税用的,但凡是有人故意为难、索要好处,就到了稽税千户的职责范围内,市舶司的天子南库等着抽分税货,这些地方吏员,居然各种刁难,那刁难的是海商?分明是在刁难皇帝! “元辅真的不考虑让高启愚回到全楚会馆门下吗?如果元辅不要,我就勉为其难了。”王崇古本来还在思考办法,听闻张居正的说辞,立刻马上开始要人了。 “他一个惹事精,你要去作甚?”张居正眉头一皱,王崇古真的擅长见缝插针。 “他能惹什么事儿?无碍。”王崇古指了指自己,老神在在的说道,他一个大反贼,还怕一个不是反贼,只是不知道避讳的高启愚?高启愚干的那点事,才哪到哪儿,连僭越都没有触及。 张居正拿起了奏疏继续说道:“这货物因为流程滞留的问题,会因为市舶司政事堂,得到极大的缓解。第二个问题,实际税率高于法定税率,这一点,其实很难避免,但还是要积极监察,政事堂外设个大铁箱,谁都能检举。” 高启愚这是抄的皇帝办法,宫里有很多很多的铁箱,每天都会有人把这些铁箱里的检举信给拿出来整理。 “市舶司政事堂的大铁箱,谁来负责整理?”海瑞马上问道。 “稽税千户。”张居正立刻回答道。 李幼滋眉头一皱说道:“这是御史的职责。” “御史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张居正回答的速度很快,显然准备好了怎么应对都察院的询问。 海瑞摇头说道:“这不能说服都察院,没有道理,监察就是御史的职责,我可以派素衣御史前往。” 素衣御史是一群疯子,比泰西的狂信徒还要狂热的真清流,海瑞找了十四年,他手底下,拢共就七个素衣御史。 “贪腐也要纳税。”张居正平静的说道:“有司官吏,为难商贾的非法所得,纳入利得税征税,所以这也是稽税的范围。” “张居正!”海瑞厉声说道:“稽税不是个箩筐,什么都能往里面装!贪腐是要没收所有非法所得,决计不能装到稽税这个筐里!” “元辅是《大明会典》的总裁,为什么要编纂大明会典,为什么要修职官卷,就是为了明确各衙门的权力,不能越俎代庖!” 海瑞很生气,直接直呼其名,因为张居正做的太过分,稽税就稽税,把它搞成了箩筐罪,过几年的时间,什么都能算是稽税了,到时候,稽税院就会在普遍反对声中,关门大吉。 权力一旦分配出去,再想收回,那就难如登天了。 这就是张居正不想把海瑞找回来的原因,这个人太认死理了,哪怕现在已经非常擅长变通了。 朱翊钧轻轻咳嗽了一下,看廷臣们都看向了自己,才开口说道:“海总宪消消气,元辅昨日到通和宫觐见,朕和元辅商量了很久,先生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这反腐抓贪不反不行,但是御史指望不上,先生也是为难。” “这样吧,折中一下,市舶司政事堂的稽税千户和都察院的海漕御史一道,处置检举箱里的检举书信如何?” 张居正又没有往自己人手里揽权,弄了个贪腐也要纳税的理由,就是糊弄人,不过是为了把权力集中在皇帝的手中,权力不集中就容易学了泰西,权利太集中,又容易加倍执行,海瑞的担心不无道理。 所以,折中下,让各方面都满意,就是朱翊钧的打算。 海瑞和李幼滋互相看了一眼,才一起俯首说道:“臣等遵旨。” “第三个问题,对商品人为设限,这个其实非常简单,下章到地方严令禁止,只要吃得住大明律的刑法,就大胆的干就是了。”张居正解释了第三个问题。 对暴利商品人为设限,其实可以和第二个问题一并解决,都是以公谋私的范围。 “至于各个市舶司的漕帮,臣以为,应该谨慎看待,再观察观察,因为这涉及到了穷民苦力和船东议价,码头的活儿,都是重体力活儿,码头的苦力,可没有官厂的法例办去喊冤。”张居正表达了自己对漕帮问题的慎重。 高启愚的意见是打,在高启愚看来,这些漕帮,都是市舶司不稳定的因素,直接下重手段清除就是。 “陛下,臣同意元辅的意见,可以多看看,这码头不只是一个漕帮,定期把这些漕帮的大把头,叫到衙门里训示一二,让他们多给苦力们分点,训诫他们不要过分火并。”王崇古表示了自己的认同,目前没有闹出恶性事件,就再看看。 码头的漕帮以地域为主,码头的纤夫,也都是大把头传帮带带到市舶司,真的全都打掉,恐怕连干活的人都找不到,这就是现实的顾虑。 “陛下,五大市舶司、四大总督府都有水师驻军,这就代表着这些漕帮的大把头,决计不敢做的太过分,否则水师就在眼前。”兵部尚书曾省吾也赞同了张居正再看看的提议。 原因就是,大明军是最大的压舱石,真的飘了,打掉就是。 “那就暂且再看看吧。”朱翊钧思索了一下,认同了这个提议,他其实倾向于高启愚的说法,打,直接清除这些不稳定因素。 但几位大臣说的也在理,可以再看看这些民间富有活力的社团,对穷民苦力是不是利大于弊。 “至于包庇私市,南北镇抚司都将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朱翊钧自然知道第五个原因,敢偷皇帝的钱,把手伸进了皇帝的钱袋子,已经不是一般的反贼了,只有一个字,杀,查到谁杀谁。 “国子监祭酒张位,被六科廊六科给事中联名弹劾。”张居正低声说道:“都察院御史跟着连章上疏弹劾国子监祭酒张位,文渊阁收到奏疏,已经超过了二百一十本,大体都是说张位,有辱斯文。” “二百一十本,啧啧。”朱翊钧吐了口浊气,面露不善的说道:“当年杨廷和的儿子杨慎,也就纠集了二百二十九人到左顺门逼宫,张位让国子监的监生,种种地,就招致了二百一十人弹劾他有辱斯文。” “还是潞王的办法好,送他们去西山煤局废弃矿坑挖挖矿,就老实了。” “陛下,可不能再送了,给矿上惹了不少的麻烦,臣不要。”王崇古非常明确的拒绝了皇帝的建议,西山煤局又不是垃圾场,这些贱儒到了,除了找麻烦耽误生产之外,一无是处。 (本章完) 第753章 去辽东填大水泡子吧! 第753章 去辽东填大水泡子吧! 张位的教育改革是非常保守的,并没有打算让士大夫们,像农夫一样的一年四季都在地上忙活,就是想让他们参加生产的过程,对这个世界有个最基本的事实认知,刺破回音壁困境,从虚构的虚妄世界里,回到现实里来。 但仅仅就是如此轻微的改动,都引起了不弱于当初杨慎逼宫的反对声浪,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里,读书人就是高人一等,而让监生们参与到生产的过程,就是对文化人的不尊重,这中原王朝数千年了,念书的人,也是你能欺负的? 如此声浪,意图非常明显,别说欺负了,就是想都不要想! “那理工院生,甚至在毕业之前,都要进兵仗局、毛呢官厂、西山煤局、白土场干一年的活儿,怎么没听说理工院生们说这有辱斯文?”万士和作为礼法本礼,对这些人的想法,实在是难以理解。 理工院生也都是读书人,想要毕业就要干一年的活儿,理论结合实践,轮到这些士大夫了,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连摸一下锄头,都是羞辱了。 张位跑到通和宫求见,其实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就是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 “当年士大夫们就反对陛下亲事农桑,就是防微杜渐,但防了这么久,现在愣是向下传导了。”王国光倒是有点幸灾乐祸的说起了当年事儿。 万历元年,还没有锄头高的陛下,要亲自种番薯、土豆,士大夫们甚至连孟子驳斥农学都搬出来了阻止,但最终没能拗得过皇帝。 毕竟皇帝亲自种地这事,多少有点像是皇帝闲的没事干,没苦硬吃,所有人都觉得孩子心性天生浮躁,玩几天就不玩了,那时候看起来确实像在玩,毕竟潞王整天跟在陛下屁股后面撒尿和泥。 万万没想到!陛下坚持了下来,而且把这宝歧司弄成了农学的圣殿。 皇家理工学院、皇家格物院里培养很多的农学士,已经逐渐形成为了维新党的根基之一。 皇帝肯种,士大夫们却如此反对,占据了少数的士大夫们,发出了巨大的声量来。 “借着号丧,抬自己身价。”张居正面色十分的难看,看起来是非常生气了。 儒学士们写奏疏批评张位,因为张位在有辱斯文,那儒学士怎么被欺辱了呢?皇帝、朝廷、国子监祭酒居然让儒学士干农夫才要干的活儿! 那农夫呢?数千年来,都在干这些事儿。 这就是最本质的逻辑,人和人的确有不同的阶级,但本质上都是人。 张位认为大明国朝的教育不是不作为,是在犯罪,在不断的培养着一群又一群的绝对精致利己者,一旦让他们彻底掌握权力,就是倾覆之祸。 张位的判断是对的,因为在原来的历史线里,就会有一个政治集体会登上历史的舞台,那就是东林党。 “陛下,臣以为,把他们送辽东吧,正好朝鲜战场还要打些日子,这二百一十人,送辽东垦荒去。”张居正给了一个看似更加温和的处置,去辽东垦荒,但其实一点都不温和。 和后世的东北是中国的大粮仓不同,此时的东北,因为气候的原因,就只是一个大沼泽地,就是北大荒。 松嫩平原、三江平原,根本不是天然的连片的耕地,整个东北方向,全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水泡子’,这些大水泡子纵横交错,把土地变成了一块块没有耕种价值的荒地。 要想种地,就要消灭大水泡子,这需要人力作业,东北的气候冬天零下三十四十度,不管是平地还是大水泡子,全都是厚厚的积雪和冻土,别说人力了,机器都不一定好使。 夏天的时候,松江、嫩江又开始泛滥成灾,给这些大水泡子补水。 只有春天的时候,才能在短暂的窗口期,修河堤、土坝,给大水泡子排水填泡,一个大水泡子可能要三五年才能消灭。 辽之地,绝也。 辽东在大明有个别名叫辽绝,去辽东垦荒的汉子,全都是在腹地实在是走投无路,去辽东亡命一博,这十多年垦荒的成功,才让辽东有了一些人气。 “那就送辽东,给宁远侯收拾吧。”朱翊钧同意了这个办法,送贱儒去辽东,李成梁对付贱儒很有一套,或者说此时东北残酷、恶劣的自然环境,对于矫正贱儒有着极好的效果。 不接地气,就把他们埋到土里面。 周良寅原来也是个贱儒,现在都成了万历维新的急先锋,敢对冗官冗吏开刀的急先锋!疗效极好。 东北这颗大药,自然是良方,当然也要警惕离心力的增强,驰道咆哮着的铁马,就是最好的向心力。 “顺天府丞王希元奏闻,京中近来风俗败坏,掮客邪民聚良家摆群玉宴,蔚然成风,请命朝廷严惩,以正风俗。”张居正说起了自己门生的奏疏。 “朕早有耳闻。”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朕后日调动三个步营至九门,再调缇骑营配合,关闭坊门、拉大栅栏阻塞交通,给王希元一日时间,肃清流毒。” 随着白银的不断流入,京师重地白银开始在富裕之地堰塞,这不断有娼妓攀上了高枝的传闻,弄得人心忐忑,心动不已,惹得无数良家在门前挂起了烟月牌,只求能得贵人倾心,写一段才子佳人的动人故事。 烟月牌,就是妓院的招牌,良家挂上了烟月牌,就是接客。 可这京师乃是首善之地,海瑞这铁面无私之人,带着素衣御史,四处反腐抓贪,一时间朝中文武百官,人人不敢去这烟世界里吃吃喝喝。 这一下子就变得狼多肉少,向往奢靡生活之人层出不穷。 娼妓变多了,肉却没有多少,固然有姐儿攀上了那高枝,入了深宅大院,飞上了枝头,但更多的窑姐儿需要靠降价博个出位。 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经纪买办和掮客,这些掮客们就开始带着这些窑姐儿们摆起了群玉宴,这群玉宴顾名思义,就是窑姐儿一堆,伺候一两个客人,窑姐儿自然是千肯万肯,哪怕不得临幸,也有一顿好吃好喝,若是有了善缘,那自然是富贵一段时间。 若是手段了得,能入了深宅大院做个妾室,也是衣食无忧。 这掮客们本来也就是弄点窑姐儿攒局,但能入局的富商巨贾,个个都是人精,知道这种妖精一样的女子,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也都是玩玩。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某个掮客,突然把良家带到了局里,这良家和欢场中人,根本不同,坐在酒桌上,都是坐立不安,可是这豪客们却极其中意这些良家,良家心眼儿少。 掮客们为了满足豪客们的需求,就开始逼良家入局了。 逼良为娼这个成语,开始在京师具象化,这些掮客必须要想方设法的把良家逼娼,因为没有良家,甚至都请不动这些豪客,这些掮客也是有竞争的,而且竞争压力极大,欢场无情。 逼良为娼主要手段,自然是借贷,而借贷,可以把一个中人之家直接逼到破产,这卖女卖妻就成了良家的主要来源,可中人之家的当家汉,为何要到钱庄去借钱?赌坊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 第二个手段就是骗。 有良家攀上了高枝,创造了野鸡变凤凰的传说之后,立刻就会有无数的效仿者出现,掮客们编写野鸡变凤凰的神话故事,良家只要进了欢场的门,就永远别想着出来了。 这人见了欢场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即便是人离开了,可是这魂儿一定还在欢场之中,为了回到‘天堂’,便是什么都肯做了。 除了逼、骗,再就是人牙子买。 朱翊钧看着所有臣工,面色凝重的说道:“前几日,宁远侯上奏,泣血奏闻,近来京师人牙行至辽东抓人,垦边边民稍有不慎,孩子就被诱拐抓走,朕羞愧,无言以复。” 李成梁奏疏,写的非常悲切,在以前的东北,孩子是很少很少的,不是不生,是夭折的太多了,这好不容易,这些年有了点起色,街上有了孩子跑动,这好日子还没几年,这京师的人牙子就来了。 去年辽东有报案的孩子走失案,就有五百多起,辽东垦荒的营堡里,孩子丢了五百多个,绝对不是虎豹豺狼,虎豹豺狼进不了营堡,只能是人,而京师去的人牙子最多,占了九成以上。 朱翊钧继续说道:“为什么人牙行看准了去辽东?因为辽东没有那么多的法司,甚至连路引查验都很困难,辽东天高海阔,抱了就走,对人牙子而言,危险性更低。” “人牙子觉得在辽东犯案更加安全,朕偏偏不让他们安全!刑部知道,即日起,辽东、绥远等边方之地,人牙掠卖人口,打死勿论。” “死去吧!” 朱翊钧最后一句死去吧,是真心实意。 一来,在宁远侯李成梁面前,皇帝狠狠的丢了脸,毕竟被抓的人牙子,从京师去的人牙子就高达九成,其次就是这辽东好不容易才开创出的局面,这些人牙子的行径,就是在掏空大明在辽东统治的根基。 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这些入辽垦荒的汉民,迟早有一天变成辽民,和朝廷离心离德,到时候又成了大明的心腹之患。 朱翊钧提出了一个十分暴力的罪名,人牙子被打死了,只要抓到了现场,打死活该。 “陛下,非常事,行非常法,臣以为没问题,要是辽东好用,可以在大明全境推行此法。”王崇古表达了自己的赞同,要消灭人牙子,光朝廷那点人,抓不完。 “臣以为善。”张居正认可了皇帝的暴力,什么法条不法条的,先广泛消灭了人牙子,再讨论其他。 大明现在缺人缺的厉害,哪哪都要人。 鼎工大建现在一共有二十四个工兵团营都是捉襟见肘,连开陇驰道(开封嘉峪关)的标段都整合了几个,没人就修的慢;各大官厂、民坊却匠人缺的厉害,连铁冶所都出现了女炉工,朝廷又不能从地里要人,没人种地了,粮食不够更危险; 这种情况下,人牙子还在四处抓孩子,那是朝廷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皇帝提议,内阁首辅、次辅认同,维新党魁、工党党魁赞成,这人牙掠卖人口,打死勿论的条文,立刻快速通过了。 大明律本身对掠卖人口的惩罚,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就是要走流程,可是一旦走流程,那就很慢了,不如直接打死勿论来的直接有效,连加急都不用办。 这是典型的严刑峻法,但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不反对,那这个非常事非常法,就这样通过了廷议,成为了成文的法条。现在再到辽东偷孩子,真的会被打死,而且不会被追究。 “这是符合周礼的。”万士和再次强调了一下,他十分确信的说道:“周礼有云: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疏曰:若过误为害,原情非故者,则缓纵而赦放之。” 这是周礼中的正当防卫,意思是,凡是杀人而又合乎道义的,就不准被杀者的亲属报仇,如要报仇,则处死刑,若是因为遭遇了不法的侵害,过失造成危害,这是不幸,因为不幸而触犯刑律,要看情况减轻判罚或者干脆释放。 比如菜户营赵老七赵吉,就是这类的杀人,朝廷轻判,流放大宁卫充军,就是缓纵。 即便是马上被流放的贱儒,也挑不出理来,大宗伯已经把周礼搬出来了。 而人牙掠卖人口,打死勿论,就是遭受了严重的不法侵害,需要缓纵,这年头,人活着就是为了孩子,这些去辽东垦荒的汉民,百般辛苦,孩子却被偷了,那无异于天塌地陷。 廷议还在进行,大明的新政,在一次次的廷议中修补完善,比如官考遴选,就添加了农学的内容;迁徙富户的政令,缩减了规模,对田土大于一千顷,也就是拥有十万亩地的地主,继续进行迁徙,这个数量会在十年后,降低为一百顷,逼迫地主还田; 船引还田、减租还田、迁户还田、还田七令是现在大明还田的主要方式。 粉碎旧的生产关系,是一个徐徐图之的事儿,大明的还田令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在廷议后,大明皇帝接见了来自泰西的另外一个使者,剑圣马尔库斯。 马尔库斯偿还了一部分的借款,包括今年一整年的本金和利息,并且把葡萄牙的近况告诉了皇帝陛下。 因为大明货物的集散,对大明来的货物进行再次加工,就成了里斯本工坊的主要生计。 比如布变成成衣;比如茶砖拆开后,特挑拣出最好的部分高价售卖,而后对剩下的切碎成茶沫;把丝绸和马海毛制作成为精美的丝扣,高价卖给对丝绸十分执着的英国佬等等。 里斯本的街头,到处都是长条形的砖棚小作坊,在一次十分的可怕的大火之后,徐璠终于把这些砖棚全部拆除,将这些作坊移动到了砖石房内,对仓库的管理、存放,都做了更加精细的管理,才避免了更多的火灾。 “所以,葡萄牙要修一条长达一千四百里的驰道,并且打算在三十年的时间里,再以这条南北贯穿的驰道,修建四条东西走向的驰道,辐射整个葡萄牙?”朱翊钧看完了国书,看着马尔库斯,略显疑虑的说道。 仅仅是开陇驰道,就三千里,大明的驰道里数,在快速的增加,以葡萄牙的规模,这么修,真的能撑得住吗? “陛下,这不会影响葡萄牙偿还大明债务,现在国务大臣觉得很有必要修这样的官道驿路,就像当初的罗马修出的大路一样,陛下,奏疏里快速的道路,不是驰道,更加准确的翻译是官道驿路。”马尔库斯赶忙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不是大明这种硬化路面、旁边有铁轨、铁轨跑铁马,甚至还有扩建规划的驰道,葡萄牙要修的,更多是类似于大明之前的官道驿路。 每次马尔库斯抵达大明,他都对铁马颇为震撼。 马尔库斯再俯首说道:“陛下,泰西没有大明定义上的官道,都是自然形成,人走的多了,就变成了路,一到下雨天,过于泥泞,无法通行。” “夯实地基、减缓坡度、三合土平整路面、道路两旁种植行道树固定道路、防止行人闯入,这样的官道驿路,葡萄牙不曾拥有,诚然这是个看起来有些野心勃勃的决策,但这是安东尼奥殿下兑现承诺的方式。” 在葡萄牙王位争夺战中,安东尼奥只获得了平民的支持,宗教和贵族都放弃了他选择了费利佩,当初,他承诺要给平民带来富足和安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的智慧大抵就只是一个船长,所以把事情交给了国务大臣。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安东尼奥找到了兑现承诺的方式,修路,或者说是营造公共基础建设。 “好吧,朕只是觉得,这个工程过于浩大,会损耗刚刚恢复起来的一些国力,毕竟这是个大工程,葡萄牙王室和衙门,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来完成这些,隶属于葡萄牙的总督府,已经逐渐脱离了葡萄牙的掌控。”朱翊钧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国务大臣对殿下说:百姓富足,君王怎么可能不富足呢?但百姓不富足,那君王就要失去王位了,这句话出自于论语·颜渊篇,陛下知道,我只是一个水手,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但葡萄牙很小。”马尔库斯笑着说道。 葡萄牙小,人口少,土地也不算贫瘠,而且沿海,港口众多,再加上现在背靠大明,很多事儿,做起来,没有陛下想象的那么困难。 江右的江苏省,单独拿出去,修一条一千三百里的官道驿路,并不是大事,比如,浙江自己就能修一条浙东运河,打通宁波和杭州的水路,施工进度很快。 “这条路的名字,是不是能改个名字?通和大道…”朱翊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你葡萄牙修就修吧,非要叫通和大道! 通和宫的通和! 在邹忌讽齐王纳谏中,邹忌对齐威王说: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 朱翊钧本能的觉得,葡萄牙这种近乎于谄媚的表达方式,就是有求于大明,大明不能因为这种称赞,就做出伤害大明利益,满足葡萄牙需求的决定。 马尔库斯非常坚持的说道:“陛下,过往的智慧告诉我们:发展和机会,就像是神迹一样的珍贵和稀少,如果不能深深铭记,就会失去。” “陛下,达喀尔总督府占领了西非一百二十年,果阿总督府占领了马六甲海峡六十年,秘鲁总督府占领了富饶银矿八十年,这些地方有了教堂,但依旧没有福音,在可见的、不可见的未来岁月里,依旧不会有福音降临。” “很多在大明人看来理所应当的事儿,但在大多数地方,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马尔库斯觉得自己说的很明白了,但陛下总是给人一种危机感,他想了想说道:“如果大明肯降低一些利息,那再好不过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说好的利息,怎么可以降呢?如果朕降了利息,岂不是说话不算话?人有信而立,朕不能言而无信,你们那条路,想修就修吧,爱叫什么,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朱翊钧连连摆手,降息是不可能降息的,这可是一笔回报丰厚的投资。 马尔库斯可以理解大明皇帝的危机感,大约就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不是被害妄想,而是陛下从十岁起的真切经历,陛下在做的事儿,是非常危险的,陛下没有这种危机感,现在早就躺到西山去了。 “陛下,臣有件事禀报,费利佩的雄心壮志,被英格兰人给搅局了。”马尔库斯把费利佩提出的贸易联盟的种种事情,告诉了陛下。 朱翊钧越听越惊讶,朱翊钧通过高启愚的奏疏,知道了这个贸易联盟失败的消息,但没想到其中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英格兰女王,面对费利佩提出的条件非常心动,承认尼德兰地区的独立、所有殖民地港口的停靠许可,就这两项,就是英格兰梦寐以求的,而要付出的仅仅是撤回私掠许可证,并且剿灭海盗。 英格兰议会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认为可以答应,而另外一派则是坚决反对,绅士们吵架,连鞋子都脱了互相投掷,可见其分歧。 本来英格兰人犹豫不决,但安东尼奥偷偷给了英格兰女王,隶属于葡萄牙殖民地的贸易许可,让英格兰人下定了决心拒绝费利佩。 答应费利佩二世无疑是与虎谋皮,谁都知道费利佩是个战争的狂热爱好者,缓几年,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就要开进泰晤士河了。 “西班牙的力量不能太过于强大,否则他第一件事就是吞并葡萄牙。”马尔库斯非常肯定的说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朕也不太希望看到这样的贸易联盟形成。” 大明钉在泰西的这颗钉子,发挥出了一些作用。 “卑微的臣子已经禀报了所有要禀报陛下的消息,臣告退。”马尔库斯郑重的行了个奇怪的礼,他将右手攥拳,放在了心口的位置,诚心实意的说道:“愿智慧永远伴随在陛下左右。” 这是大光明教的礼节,大光明教在泰西的影响,超出了朱翊钧的意料之外,甚至在瑞典都有了智者之屋,信徒已经遍布了整个泰西,顺着海贸传播的大光明教,展现了无与伦比的传播速度。 大明皇帝划拉出了一个清单,超过二百一十人的科道言官、御史、翰林都在这个名单上,他们被催逼前往辽东,到辽东垦荒,三年才能返回,这个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朱翊钧坐在朝阳门上,看着城门下的离别场面,这二百一十个贱儒,被流放,他们的家人来到这里送行,哭声整天,孩子、妻子抱着丈夫嚎啕大哭。 “朕知道这是个暴政,但朕就是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人。”朱翊钧靠在椅背上,看着下面的士大夫,对着冯保说道。 “咎由自取罢了。”冯保十分确信的说道:“陛下,眼下国朝重臣,都是北虏入寇和倭患中闯出来的大臣,若是不对文教下手,弄一群不弘且毅的家伙在朝,陛下什么都不要做了,整天跟他们玩心眼得了。” 从虏患和倭患中闯出的大臣,是现在大明朝堂的中流砥柱,可是这一批臣工离去后,皇帝恐怕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地步,不能任由大明的文教,继续培养绝对精致利己者了。 被流放的二百一十人,听闻皇帝因言下罪,本来还想抗争,可看到了缇骑出现在家里,就知道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有一部分人激烈抵抗,甚至要挂印而去。 不给你大明皇帝当官了,总行了吧! 朱翊钧的答案是不行,挂印而去,也要服完三年的劳役,这三年苦役,是皇帝的惩罚,必须在辽东填满三年的大水泡,才能回京或离去。 “暴君!无道暴君!”一个被押上了囚车的士大夫,披头散发,被塞进囚车的时候,站在囚车里,声嘶力竭的喊着。 朱翊钧无所谓,站了起来,让人把太师椅抬回了五凤楼,方便他下次来的时候使用。 “宵行者能无为奸,而不能令狗无吠也。”朱翊钧很清楚,日后自己的坟头上,全都是垃圾,而风会把它们吹走。 (本章完) 第754章 循环成立的基石,不是仁义,而是暴力 第754章 循环成立的基石,不是仁义,而是暴力 宵行者能无为奸,而不能令狗无吠也,意思是:走夜路的人,尽管可以恪守自律,不作奸犯科,却仍然没有办法让巷子里的狗,不对着自己乱叫。 朱翊钧站在朝阳门外的五凤楼上,带着极为冷漠的神情,看着骂自己无道暴君的儒生,这人是佥都御史吴时来。 吴时来是浙党,浙江台州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在朝中得罪了严嵩被遣戍边方,隆庆年间开始升迁,万历十二年和王家屏争两广巡抚,没有抢过王家屏,至都察院做御史至今。 这个吴时来,一副骨鲠正气,不避权贵的模样,单看其样子,恐怕会觉得此人是国朝忠骨,也是这次鼓噪弹劾张位的主力。 万历十四年三月,廷议论吴时来升转左都御史,就是让吴时来做都察院总宪,为海瑞、李幼滋分担一些工作,毕竟都察院这个衙门十分庞大,三月十七日,廷议通过他任免决议,开始走流程,四月七日,廷议否定了之前的人事任命。 因为吴时来没有通过都察院、北镇抚司的联合审查。 万历十年,吴时来收受了兵部郎中许从谦三千两白银,许从谦请求吴时来推举他升任兵部侍郎,从许从谦输贿三千银开始倒查,吴时来推荐的四十九名官员里,都有问题,多则五千两,少则一千两,总受贿规模达到了十五万银。 吴时来心里有怨气,传闻他要升都御史了,要做总宪台长了,结果传闻了几日,没有任何的任命,吴时来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不能升转,他觉得有人为难他!丝毫不想想自己干了什么。 而给吴时来输送贿赂的四十九员,都在这次的遣戍边方的二百一十人里面。 受贿罪名不大,十五万银海瑞去顶格办,也就是个褫夺官身功名,永不叙用,但这四十九员跟着吴时来同气连枝,一起鼓噪风力舆论,这个问题很大,收点银子小事,同气连枝大事。 按照大明的一贯说法,吴时来是附势灭法、互相党援、欺君误国。 除了吴时来这一帮人之外,这里面还有丘橓、赵世卿、江东等人,个个都是互相联袂党援,多则五六十人,少则一二十人,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败坏朝廷法度。 朱翊钧把这些人全都给辽东送去了。 无道昏君一直坐在五凤楼上,看着远去的囚车,等到人回城之后,下旨关闭城门。 针对摆群玉宴的经济买办、势要豪右、赌坊、钱庄等不法分子的骤雨行动开始了。 京营三个步营封锁了京师的各个主要道路,京师九门关闭,顺天府的衙役,在王希元的带领下,开始上街抓人,大栅栏被拉了出来,将所有道路封闭,缇骑主要负责城墙以内的内城外城,非富即贵,衙役处置不了。 而衙役则主要负责附郭民舍。 这次的骤雨行动将会持续一整天,主要目标,是群玉宴和人牙行。 打击行动进行了整整一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其实名单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衙役、缇骑也是按着名单抓人,不会滋扰大多数的百姓。 傍晚时分,朱翊钧在通和宫御书房宣见了王希元、赵梦佑,询问了这次骤雨行动的结果。 “这些人牙子手里,居然有火铳?”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情况比想象的更加糟糕,有火铳,显然不是宵小之辈,而是反贼。 王希元赶忙说道:“虽然无人负伤,但冲突中,缇骑们还是打死了两个案犯,臣初步调查了下,这些人牙子,买卖丁口是副业,主业是贩运阿片。” “原来如此。”朱翊钧了然,果然是反贼,这也算是搂草打兔子,意外收获了,抓人贩子的过程中,抓到了毒贩子。 顺天府衙门一共抓了一千七百余人,而北镇抚司抓了一千五百余人,所有参加了群玉宴的势要豪右、走狗、经纪买办、打手、人牙行贩子,尽数被抓拿归案,这三千余人,全都是要流放爪哇去垦荒。 “先把他们关在小房子里吧,冷静个几天。”朱翊钧做出了处置,案子的证据已经非常充分了,还有审讯、审判、复议的流程要走。 小房子,是一种专门对付案犯的手段,就是一个个没有窗户的小黑屋,只有一人高,一个小屋子只能塞二十个人,人是塞进去的,这二十个人是人挤人的叠在里面,连转身都显得困难,睡觉都只能站着睡,唯一的光,就只有那些排气孔。 至于排泄的问题,就只能拉裤兜了。 就这种小屋子,营造出来,就是专门用来规训案犯的,让他们老实点,在外面无论如何凶名在外的江洋大盗,进了这些小屋子,都是老老实实,让走一步,绝对不敢走一步半。 实在是不老实,大明还有‘单间’。 “臣遵旨,臣告退。”王希元俯首告退,他得加班加点的把这些案子整理妥当,把事情处理好。 已经是黄昏后,月上柳梢头的时间,皇帝在通和宫御书房处理奏疏,而全楚会馆的文昌阁内,也是极为热闹,张居正、王崇古、汪道昆、万士和。 楚党、晋党、浙党、帝党,四大党魁齐聚一堂,知道的是在议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造反呢! 有一件事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儿去谈,但需要臣子们达成一致,这就是这次齐聚一堂的目的。 “既然都来了,那就开门见山吧。”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命户部刑部,修订税法,王次辅为总裁、陆侍郎为副总裁,附大明会典,税法倒不是难事,难在了一个点上,稽税院。” 毫无疑问,稽税院是一个畸形的衙门,和大明格格不入。 王崇古看着张居正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有些话,作为帝师元辅,他没法说。 王崇古伸手说道:“还是我来讲吧,万历三年起,南北两镇抚司设立了稽税房,陛下敕命在南衙和北衙两地稽税,万历四年,稽税房扩编为稽税院,在北衙、南衙、松江府、广州府分设稽税院,各府设立稽税房,各府县遣稽税千户稽税。” “一张催缴票,家破又人亡。” “时至今日,在编稽税缇骑、百户、千户、指挥使等,共有一万三千余人。” 一万三千人在编,看起来人数不是很多,毕竟广灵县县衙就养了三千官吏衙役,大明皇帝养的稽税缇骑才一万三千人,这个数量不是很多。 但这是在编!缇骑稽税,不在编的人,才是大头。 王崇古面色凝重的说道:“首先,我们必须要明确的知道,稽税缇骑是有罪推定,只要缇骑觉得此人的生活和其纳税不匹配,就会开始稽税流程,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获得线索,大明律法是无罪推定,而稽税院稽税,是有罪推定。” “说你有罪就有罪。” 有罪推定,就是人性本恶,认定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罪犯,不经过审讯、法司的断案,就将其认定为实际犯罪人,而后开始追缉程序,不讲证据、不讲流程、特事特办,有事没事查一查再说。 除非此人能够证明自己无罪,否则就是有罪。 而无罪推定,是办案要有书证物证人证,并且这些证据能够形成完整的证据链,通过法司判决,认定其为罪犯。 除非完整的证据链能够证明此人有罪,否则就是无罪。 大明律当然要看证据,但是稽税衙门不讲那么多的道理。 “最麻烦的就在于,皇权特许。”万士和补充了稽税院稽税的另外一个棘手的地方,皇权特许。 稽税院隶属于南北镇抚司,而这两个镇抚司是皇帝直接管辖的法司,这俩地方的牢房叫做诏狱,皇权特许是帝制之下,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一个话题。 这代表着从制度上来看,只有皇帝能够处置稽税院,虽然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大明皇帝也在稽税院里,加入了各地户部清吏司监察,但稽税院的主体,仍然是缇骑。 这就意味着,稽税院是针插不透,水泼不进的封闭衙门,一定会缺少监察,作奸犯科、贪腐僵化、仗势欺人、中饱私囊都是无法避免的问题。 “党羽。”王崇古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们发现了稽税院的可怕现状,在编稽税缇骑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在编的人员。” 这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皇帝的威严、对稽税缇骑的严密审查、再加上户部对稽税院的账目审计,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稽税缇骑的清廉和公正,但每一个稽税的缇骑,都有一大群的党羽。 这些党羽负责打探消息、寻找线索、搜集证据、催收欠税,每一个地方的稽税千户,只靠他自己和他有限的几个幕僚,根本不可能完成稽税,稽税的成本极高,超过三成都分配到了这些党羽身上。 大明游手好闲的游堕之徒,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从势要豪右的打手,转向了缇骑千户的走狗。 这就是当年大明巡检司困局,巡检司的巡检正九品官员,看似人员很少,但是巡检司养了一群赏金弓手,专门负责朝廷颁布的悬赏,以海捕悬赏为生,在国初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山匪,这么做没有问题。 但随着国朝的稳定,山匪减少,这些弓手们,就开始聚啸山林,成为了新的山匪,打家劫舍、强买强卖、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民家,甚至是奸淫妇女,最后朝廷只能减少巡检司,减少悬赏,逼停了巡检司。 稽税院施行十一年以来,正在向着当初巡检司滑落。 王崇古吐了口浊气,继续说道:“万历七年,江苏泰兴县稽税千户程肇手下有一弓手龙镗,因为稽税强入泰兴刘氏家中,刘氏不敢抵抗,缴纳欠税后,龙镗仍然不肯走,将刘氏女拉入偏房奸淫,刘家家主刘有福怒急攻心,杖杀龙镗。” “万历七年四月,四川重庆府巴县稽税千户赵标,在稽税过程中,每百银欠税加收七十二银,远超欠税罚款上限的24%,历三年,巴县知县奏闻此案。” “万历八年二月,浙江宁波稽税千户赵凤诏,广招游堕,结党营私,私设钞关,非法所得超过了四万银,被浙江宁波府知府奏闻。” “党羽乱法、多收罚金、私设钞关,是三大类的案子,各地都有奏闻,陛下都做了处置,但仍然是屡禁不止,而且犯案数量、规模、金额累年扩大。”一个十分严峻的现状,这个稽税院已经逐渐成为了所有人避之如虎的聚敛部门,而不再是大明税制的重要补充和稽查力量。 张居正看向了所有人说道:“问题很清楚,陛下甚至比我们都清楚,不是陛下高压之下,恐怕现在稽税院已经开始走私贩私,贩卖阿片了,但我们回到问题的最开始,为什么要设立稽税两院?” “因为收不上来税。” “那么再引申一个问题出来,一个朝廷,连税都收不上来的时候,它还是朝廷吗?” 张居正一番话,把所有人都干沉默了,朝廷是凌驾于所有阶级之上的存在,有这种超然的地位,才能保证有能力去调节各个阶级之间的矛盾,连税都收不上来,那这朝廷又能维持多久呢? “哎。”万士和连连摇头说道:“万历二年的时候,黎牙实一句话骂了大明四遍,陛下都被气到了。” 黎牙实在万历二年时候,多少有点皈依者狂热,对大明热爱超过了大明人,他站在皈依者的立场上,戴着有色眼镜,问大明皇帝: [大明这么小的衙门,这么廉洁,如此广袤的土地物产丰富税收稳定,朝廷可支配的财货那么多,为何会拥有如此高的财政亏空?连皇陵的工费都要拖欠。] 一个县的知县、县丞、主簿是领朝廷俸禄,剩下的都不在大明官员的统计口径之中,都是不入流,明面上一个县只有三个官员,但其实养着整整三千人,黎牙实觉得大明是个小朝廷,但其实大明朝廷臃肿无比。 黎牙实看朝中大半都是清流,光看那些清流们的主张,无论是谁,都会说,大明那么廉洁! 大明广袤,名义上的税,比整个泰西加起来都要多得多,但朝廷就是穷的叮当响。 大明臃肿、腐败、收不到税、巨大财政亏空,黎牙实仅仅用一句话,就硬生生的骂了大明四遍,成功成为了大明笑话之一。 “裁撤稽税院是不可能裁撤的,大家都难,就勉为其难吧。”张居正叹了口气,作为大明举重冠军,他清楚,真的把稽税院裁撤掉,大明这个家得散。 稽税院,就是这么一个不合法但合理的衙门。 “需要修订稽税院稽税细则。”王崇古站起来说道:“从几个方面,对稽税院进行变革,要不然再这么下去,稽税院就要在广泛反对之中,功亏一篑。” “只有稽税细则能够确定,并形成法例,稽税院才能长久,而大明制定的一切税法,才有实施的可能,否则都是镜水月一场空。” 稽税院是大明税赋极其重要的一股监察力量,负责对稽税进行查漏补缺。 王崇古端着手,开口说道:“刑部部议,确定了几条,首先第一条,一户岁入不足二十银,一律不得稽税,不得滋扰小民,每五年定限。” 稽税也是要成本的,稽税千户一般不会为难穷民苦力,但党羽一定会。 过去一直没有明确的规定,穷民苦力的生产者和势要豪右肉食者之间的界限,而现在制定的标准是,一户岁入不足二十银,这是兜住下限,每过五年都要根据世势对金额进行修订。 “第二条,每稽税千户最多有五十稽税班役,不能再多,而且每年都要清点,报闻地方朝廷,除名单上的班役之外,其余打着稽税院旗号作乱者,一律按叛逆论罪。”王崇古说到了第二点,限制稽税院的规模,现在在编就有一万三千余,不在编的就无法计算了。 除了这五十名稽税班役之外,其他都是非法稽税,限制规模,臃肿僵化都会得到一些改善。 “第三条,定期清汰,将稽税千户纳入考成法,仍按草榜糊名,底册填名之考成法,合法合规为第一事项,税款为第二项。” “第四条,披露公开,每月初四,张榜公示上月稽税案例、仍有欠税、罚金等事项,昔徙木立信,今日张榜公示,也好让大明百姓知道,这些逃税漏税之人,到底胆大包天到什么程度。” 王崇古侃侃而谈,他一共列举了七条,都是对稽税院制度修修补补。 万士和思虑再三,十分肯定的说道:“你这七条,每一条都很不错,但问题是怎么去落实呢?总不能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查好汉吧。” “那能监察出什么结果来,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等于什么都没做吗?” 张居正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御史本来是最合适的,但御史不能正确履行自己的职能。” 都察院御史,是大明最重要的纠错力量,但这个纠错力量坏掉了,被绝对精致利己者给全面占领了,张居正不信任御史,哪怕是海瑞带领的都察院,这不是海瑞一个人就能改变的,海瑞只能决定他自己。 “这群贱儒!什么事儿,都卡在了这里,进退维谷!”王崇古面色变了数变,最终有些颓然的坐下,他的稽税七条,定的再好,但缺少监察,都是白费心思。 都察院不失灵,大明朝很多制度,都会更加平稳的落实,万历维新的步伐,也不会如此艰难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相信一下都察院的御史呢?”汪道昆作为浙党党魁,他有点不确信的说道:“陛下遣戍边方二百一十人,新的御史台谏,仔细遴选,还是可以信任的。” “当初,杨慎带着人跑到左顺门伏阙逼宫之后,二百二十九人或贬、或罚,朝堂清明了十数年,过一点时间清理一遍就行。” 汪道昆觉得陛下做得对,把贱儒都遣戍边方,正好把坑腾出来,顺便把循吏安排到这些比较关键的位置,都察院纠错的能力,可以恢复一些。 “大司空所言有理。”张居正思索了片刻,觉得汪道昆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都察院来来回回被陛下收拾了这么多次,还是有很大改变的,至少睁开眼就说瞎话的御史,已经被清汰掉了。 确实可以试着信任一下。 “王次辅,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万士和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这也是陛下的办法,让人主动报税,只要主动报税,就不会引起稽税院的注意。” “他们要是肯主动交,还要稽税院做什么。”王崇古总觉得陛下有点异想天开了,陛下一直很英明,但这件事怎么看都是皇帝在一厢情愿。 万士和面色极为古怪的说道:“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仔细一想,陛下这个法子,是非常奇妙的,让人主动纳税报税,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但稽税院可是很特殊的衙门。” “王次辅,只要惹上了稽税院,不死也得脱层皮,地方上,一些强龙都不见得能压下去的地头蛇,惹上了稽税院,四处烧香拜佛都没用,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家破人亡。” 皇帝的办法是填表纳税,这里面就涉及到了一个博弈。 只要有人畏惧稽税院这个特殊衙门的威严,主动纳税,那么稽税院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来对付那些不肯乖乖纳税的家伙。 有人主动报税,稽税院稽税范围就会缩小,稽税院有更多的精力,更加准确、公正的对税务进行稽查,而越准确、越公正的稽查,就越能加重稽税院的权威和信誉,就会有越多的人,为了减少麻烦主动报税。 只要有人主动,就会有越多的人主动,最后就会在这种循环之下,变成全民主动,让心怀侥幸之人,无处藏身。 一旦这个逻辑真正建立,慢慢就会形成普遍共识,最终稽税院只需要付出极少的精力,就可以完成稽税任务,而且极大程度上,可以有效避免稽税院的臃肿、僵化。 “原来如此。”王崇古眉头紧蹙,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个逻辑,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思索再三问道:“大宗伯,这个循环成立的基础什么呢?” “是啊,陛下同我讲的时候,我也在想,我就直接问陛下了,陛下告诉我,成立的基石就是稽税院拥有自己的武装,稽税千户可是暴力部门,督办的都是缇骑,训练有素、军备优良,甚至比京营还要精锐一些。” 万士和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个循环成立的基石,不是仁义,而是暴力。” “陛下英明。”王崇古看了看自己的稽税七条,突然觉得这个刑部尚书干不干,也没什么意思了。 陛下一个法子,比他折腾这七条要高明的多。 王崇古再自我审视了一遍,发现自己其实有点陷入了明公思维之中。 明公思维,就是权力的拥有者,长期拥有权力之后,就会陷入只要制度设计的足够精巧,就能够将政令推行下去的思维误区,而忽略了各阶级之间博弈的重要性。 之前的工会也是如此,他设计的制度再好,弄了半天,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而周良寅清汰广灵县的冗员,也是自上而下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是各阶级博弈,自己受不了,求着周良寅解救。 陛下对阶级论理解显得更加深入一些,能够利用各阶级之间的博弈,来推动政令的完善和实行。 陛下这个时候提出了主动报税的办法来,是民间已经有了一定的纳税共识,只要不纳税,就有可能被稽税院找麻烦,而稽税院已经实行了十二年时间,搞得怨声载道,也搞得人心惶惶。 拥有一定纳税共识的情况下,主动报税的循环,就可以推动了,这里面有个很讨巧的地方,在座的四位明公都是一清二楚的,那就是主动报税的一定是小户。 小户的抗风险能力很弱,根本经不起稽税院的折腾,主动填报纳税避免麻烦的,永远是小户,也是数量最多的。 而大户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继续逃税,这个时候,稽税院就可以不管小户,而是直接奔着大户去,只要办一两次,就达到了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效果。 “陛下会发行一种面额不等的税票,只能用白银购买,专门给那些不方便报账的人使用,面值从五十到五百银不等,方便某些不太方便的人纳税。”万士和十分肯定的说道:“如果不想被稽税院找麻烦,犯罪也要纳税!” 王崇古呆滞的看着万士和,看了半天,才目瞪口呆才说道:“他都犯罪了,他还要买税票交税,他要是遵纪守法,还能犯罪去?这种税票,有人会买吗?” “有,而且一定得买。”张居正沉默了半天,终于无奈的说道:“这根本就是陛下收的保护费。” 自己教出来的弟子,真的是掉进了钱眼里,连犯罪分子的税也要收! (本章完) 第755章 朱元璋也干了,而且更过分 第755章 朱元璋也干了,而且更过分 社会共识的形成,是在博弈中形成,而朝廷的政令,只具有推动性,而不是决定性,最终决定社会什么样子的是社会整个集体,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行为,最终形成普遍共识。 而风力舆论,同样起到了类似的推动作用,所以有第四权之称。 皇帝基于暴力的征税逻辑,除了朝廷政令之外,就是利用风力舆论去塑造普遍共识,这些风力舆论一再渲染欠税导致的悲剧,稽税院的权威就会不断地加重,让更多的人,因为畏惧去主动纳税。 对于大明各地的各个阶层的人而言,地方衙门办案能力普遍比较弱,但稽税院这个拥有超然地位的衙门,办案能力极强,你不买税票,那就是在挑衅稽税院,是在自找麻烦。 万士和左右看了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一扎见方的盒子,低声说道:“这是陛下推出的十二生肖税票。” 大明皇帝的税票,可是带题材的,就是以十二生肖为题材,每年都会更换,是为了方便账务审计。 大明礼部尚书打开了盒子,将卷好的税票缓缓打开,来自吕宋的蕉麻纸,强度、柔韧、抗侵蚀性自然不必多说,而且是全油墨印刷,行格疏朗,看起来非常的精美。 (网图,侵删) “这一整套的税票,作价几何?”王崇古看着面前的这一套玩意儿,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官窑! 万士和非常肯定的说道:“就是票面价格,交税送税票,可以做完税的证明,稽税院稽税的话,可以当做某年纳税几何的证据。” 王崇古拿着税票,看了半天说道:“我得去买几套。” 景德镇御窑厂有官窑五十四座,自永乐年间创办之后,就是大明朝廷的官窑,景德镇这五十四个官窑养着一千两百名时代的窑工,可以烧制永乐甜白、永宣青、成化斗彩、万历五彩等瓷器,这些瓷器,有一个名字叫做贡器。 而景德镇除了御窑厂之外,另外有官厂二十四个,民窑数百个,而贡器的价格,始终居高不下。 面前的十二生肖主体的套票,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精美套票,而且是第一套,王崇古觉得买一点留给后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东西日后的价值,一定远高出票面价格,能当传家宝传给后人,后人不争气把家产败光了,也能拿出来卖掉。 “额…这东西恐怕会变成宝钞。”张居正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他看着万士和说道:“这东西,有锚定,朝廷不能无缘无故的超发。” 大明有自己的国情,普遍的钱荒虽然随着大量贵金属的流入,已经有了缓解,但依旧处于钱荒的状态下,解决钱荒的唯一办法,就是钞法。 但钞法的两个问题,朝廷超发(势要豪右盗印)和防伪。 “额…”万士和一愣说道:“不能吧,这东西能当货币使用?” 王崇古拿着面前的税票,十分肯定的说道:“南洋还把烟草、贝壳、石头当做货币使用,这东西有交换价值,他代表了完税,就代表了税金本身,有人肯定做这个买卖,只要这东西能换到白银,就会被当成货币使用,就像当初的盐引一样。” “户部有《钞法锚定疏》,这东西就是锚定的大明的税赋,即便是仅仅当年有效,但有很大的价值。” “这东西,比大明海外通行宝钞还精美,以前输贿都是送盐引,那盐引不也是有盐作为锚定就能当钱用?还有万历初年精纺毛呢的帛币,都是一个道理。” “不是,陛下的意思是,这些税票是给那些不方便的人使用的。”万士和跟王崇古沟通之后,呆滞了片刻说道。 “轮的到那些不方便的人吗?一群阴沟里的老鼠罢了。”王崇古非常确信的说道:“这东西,只要开始卖,有的是人去买,轮不到那些不方便的人,他们想买啊,走关系找门路去吧!” 皇庄里卖各种奇物的太监们,在皇庄里限量,然后自己当二道贩子,高价兜售,这税票又不是无限制的印刷,轮不到老鼠去买。 “难得糊涂吧。”张居正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不再深入讨论了。 朝廷要税款维持朝廷超然地位和运转,还要不让稽税院成为万恶之源,还不让他们作恶危及小民,但稽税院这种暴力衙门也需要生存,制度的设计基本原则,就是不能既要又要还要,不可能什么好事,都占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溢价兜售税票的利润,就是稽税院为了维持自己存在,不合法但合理的隐性收入,而且这部分是朝廷可以控制的,只要控制税票的数量就可以控制规模。 大明明公们聚集在一体要讨论稽税院,虽然皇帝没到,但皇帝的方案到了。 在详细讨论之后,以张居正为首,联名写成了奏疏,送往了通和宫御书房。 大明皇帝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杂报,是一本《笑林集》,这次这本笑林集,讲的不是西晋的笑话,而是大明笑话。 只能说笑林集的笔正非常勇敢,但朱翊钧没有让缇骑去抓人。 讽刺笑话的讽刺范围,非常广泛,是百姓们对大明体质的嘲讽,包括了大明明公、具体衙门、具体事件等等,通常朝廷将其称之为谣谶[chèn]。 比如,成化年间,宪宗皇帝口齿不便,平日宣见大臣,都只说是或者不是,有一年,宪宗皇帝得了口疮,更是口不能言,鸿胪寺卿施纯彦急中生智,让宪宗皇帝回答‘照例’,宪宗皇帝一试果然朗朗上口,大喜,提拔了施纯彦为尚书。 时人大惊,皆言:两字尚书。 当然也有万历年间的笑话。 比如:朝鲜王李昖一逃汉城、二逃开城、三逃平壤,朝鲜王廷抗倭何用?答曰:军心大悦。 这个意思是,朝鲜王在朝鲜战场的唯一作用,是笑话本身贡献无数的笑话,让大明军在征战之余开怀大笑。 比如:一日,北镇抚司捕三人入诏狱,问:尔等因何入狱,一人答曰:吾恶张太岳;一人答曰:吾为张太岳朋党;一人答曰:吾就是张太岳。 太岳是张居正的号,编排这个笑话,其实就是民间普遍都觉得张居正搞新法,搞得朝廷人心惶惶,是支持也不是,不支持也不是,甚至他自己本人下场都可能不会太好。 比如:某日廷议,张太岳问王次辅国事:尔有异议?王次辅答曰:我有异议,但我不认同我的异议。 比如:某日大阅军马,诸营列阵过德胜门,辽骑列阵五千、京营锐卒列阵三千、神机营火铳手一千、骑营五百,锦衣卫缇骑三百,军容整齐耀天威,待诸营走过,只有两名着便衣大汉走过,帝疑,询问近人:此何人? 左右近侍答曰:稽税千户二人,可抵辽骑五千。 这类的笑话很多,朱翊钧看完都是忍俊不禁,这些笑话,流传甚广,一定程度上,反应了民意,皇帝的一个步营对民间的震慑,都不如两个稽税千户。 自稽税千户起,万民始知有王。 稽税千户算是让大明万民都知道了有这么个皇帝,但同样,稽税院在逃税和稽税的矛盾中,也应该对制度进行修修补补,稽税院稽税缇骑已经超过了一万三千人,这个规模真的足够庞大了,再无序扩张下去,恐怕也是潦草收场。 “王次辅的意见很好啊。”朱翊钧朱批了王崇古的稽税七条,每一条都是正中要害。 冯保满脸笑容的说道:“几位明公说,还是陛下的法子治本,这主动报税,倒是搞清楚了一个关键问题,在逃税和稽税里,谁是敌人的问题,不搞清楚这个问题,恐怕稽税院真的无法长久。” 阶级论第三卷斗争卷中,关于斗争的问题,首先要搞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是斗争的根本,如果连敌人都搞不清楚,那就是和空气斗智斗勇,白费功夫。 而主动报税,其实就是筛选,不断地将敌人筛选出来,最终达成普遍共识。 稽税院要是把敌人搞错了,那这个制度设计的再完美,最后也是成为历史长河里的流沙。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就是个拿主意的人,还是稽税缇骑们辛苦,先生说这税票,难得糊涂,那就如此吧,就像皇庄卖那些奢靡之物。” “陛下英明。”冯保吓了一身的冷汗,原来陛下对皇庄太监们‘中饱私囊’,了如指掌。 “下章北镇抚司,限制隶属缇骑杂役,不宜过多。”朱翊钧将奏疏朱批,打了个懒腰,拿起了奏疏,继续上磨。 朱翊钧非常敬重海瑞的廉洁,但他很清楚,这天下不是人人都是海瑞,有些事儿,不影响大明再次伟大,只能这么难得糊涂。 潘季驯、沈一贯联名上奏,陕甘宁三边之地春季旱情,没有闹出民变来,因为番薯这个东西,真的很耐旱,入夏之后,旱情开始缓解,皇帝准备一百五十万石的粮食,送到了胜州二十万石,准备应对灾情,结果没用上。 潘季驯请命皇帝把粮食拉走,朱翊钧朱批,留给当地,犒赏军屯卫所耕战军兵就是。 皇帝不缺这点粮,但是绥远很缺,绥远的百姓也缺。 “潘总督去绥远五年了,倒是让绥远一片生机勃勃,距离榆林的沙海,终于停下了脚步。”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忽然想起了徐贞明老师马一龙的那句,人力能胜天。 潘季驯赶到榆林的时候,距离榆林的沙海毛乌素牧场,因为过度放牧,导致沙地化,而且很快出现了流动性的沙丘,这引起了潘季驯的警惕。 产量更多的各色牧草、水肥生产、游牧改为定牧圈养的生产模式、植树造林、煤炭生产减少伐木等等手段,再加上万夫一力之下,今年,沙海终于停下了继续向榆林进发的脚步。 冯保面色凝重的说道:“先生再次举荐了潘总督入阁,大宗伯身体欠安,跟着潘总督的刘东星可堪大用。” 刘东星自从隆庆二年拜了潘季驯为座师之后,就一直跟着潘季驯学治水,一晃已经十八年过去了,绥远满打满算不到三百万丁口,这还是大明迁徙去了十四万人,才有这等规模,松江府都比绥远人多。 刘东星管绥远,能力还是没有问题的。 “哎,朕倒是想让潘总督回京,他不肯回来。”朱翊钧一摊手说道:“朕给他升官他还不乐意,推辞了。” 万士和年纪有点大了,身体欠安,朱翊钧询问了潘季驯的意见,让他回京来领礼部事入阁,但潘季驯以德行不足为由,直接了当的拒绝了,相比较给你皇帝效力,潘季驯更想看到黄河清的那一天。 潘季驯的资历早就够了,但他觉得自己其实不适合当官,治水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让内阁重新廷推吧。”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朝中这些年,没有那么多的人心鬼蜮,争斗不止,全靠万士和居中调和,万士和,万事和啊。” 万士和身体撑不住了,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后来成为了庶吉士,本来马上要飞黄腾达了,但少年意气,弹劾了严嵩,直接被外放到周王府做长史,万士和不肯,后来就慢慢在外升转,一步步的爬到了文华殿里做了大宗伯。 这礼部尚书他已经当了十四年,万士和最近身体越来越差,病假越请越多,朱翊钧已经婉言拒绝了几次万士和的请辞,但眼看着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朱翊钧还记得当初,张居正现在的亲家王之浩选择了激流勇退,而万士和选择了跟着皇帝一条路走到黑,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万历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朱翊钧来到了文华殿御门听政,群臣山呼海喝的齐声见礼。 “免礼。”朱翊钧伸手,示意诸位大臣平身。 “臣有本启奏。”万士和没有坐下,而是俯首说道:“陛下,臣乞骸骨,礼部重任,所托非人,臣年老多疾,不堪重任,不能将祀事于一时者,怎能寄万乘于有事,恳请陛下恩准。” 万士和说完有些感慨,这文华殿坐班,一坐就是十四年,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回到这文华殿了。 “大宗伯免礼。”朱翊钧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先让年老的万士和平身,而后看着万士和看了许久。 万士和已经满头白发,人还算精神,但坐久了就会犯迷糊,不是装的,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了。 过了很久,朱翊钧才叹了口气说道:“朕少时,大宗伯履任,对大宗伯多有不满,彼时大宗伯对朕说,大明皆不读史书,故此不明智。” “大宗伯果毅,点校历代实录,供朕研读,大宗伯不疑于古人,必欲出新见,从不因循守旧,国朝有幸,得大宗伯理礼部诸事,有谏而无讪,有亡而无疾,力尽社稷之役,乃硕德之臣,理应恩荣。” “加官太子少保,恩荫一子为荫叙入仕,为尚宝司卿,再恩荫子嗣入国子监一员。” “臣何其有幸,为陛下效犬马微劳,得陛下垂青,略有薄功,实为狗马疾,力不能任部事,恐一夕遂而欺君误国,臣谢陛下圣恩。”万士和再拜,谢了皇帝圣恩,才站了起来,看了看其他人,露出了个笑容。 万士和笑着说道:“诸位,有幸共事,先行一步了。” “送大宗伯。”张居正带着大臣们和万士和见礼,送万士和离开。 万士和行至文华殿门前,天大光,烈日当空,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龙椅上的陛下,再次俯首,大声的说道:“臣告退。” 朱翊钧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送大宗伯。” 万士和站直了身子,看了看皇帝,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露出了个颇为慈祥的笑容,才一步步走下了丹陛,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他走进了文渊阁,收拾好了自己的私人物品,公务早已交接。 陛下派了两个行人送万士和出宫,万士和走得很慢,他权欲熏心,皇帝赶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走,被皇帝骂的他体无完肤,斯文扫地,他也要读史书,继续做官,他有官瘾儿,他从不否认。 陛下也好意思说他是硕德之臣,他压根没什么德行,皇帝说啥他洗地,张口闭口就是祖宗成法,他是清流口中必须要打倒的对象,他是谄言媚上的奸臣。 但身体不能支撑他继续做官了。 他走出了东华门,再回头看了一眼,接过了行人手中之物,上了车驾,回家去了,陛下遣了大医官诊,恩礼有加。 廷议最终推举了沈鲤入阁,沈鲤是朝中的骨鲠正臣,和海瑞是一样的真清流,和万士和的圆滑相比,沈鲤则和万士和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稽税七条,既然没问题,那就推行吧。”朱翊钧在稽税七条过会之后,对着廷臣们说道:“这稽税院虽然还没有到怨声载道的地步,但也不远了,都有人编了笑话,这次仍不肯裁撤,肯定议论纷纷,诸位,砥砺前行吧。” 稽税院衙门,不符合仁义,是聚敛的衙门,从诞生开始,就被骂到了现在,这次稽税七条问世,是矛盾的循序渐进,但朝廷丝毫没有取消稽税院的想法,必然引起士大夫们群起而攻之。 “陛下,此乃祖宗成法也。”沈鲤见陛下忧心,立刻俯首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此言一出,廷臣们猛地看向了沈鲤,没想到骨鲠正臣也开始学万士和那一套,动不动就祖宗成法吗?!祖宗哪有这等成法! 朱翊钧讶异的问道:“大宗伯,何出此言?” “陛下,洪武十八年发生的郭桓案,太祖高皇帝曾言:重典御下,稍有触犯,刀锯随之。”沈鲤俯首说道。 “大宗伯细细道来。”朱翊钧有些疑惑的说道。 国初四大案,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洪武十五年空印案、洪武十八年郭桓案、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并称国初四大案,但是郭桓案在这四大案里,好像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案子,好像很少有人谈及,但其实影响极为深远。 沈鲤站起身来,对着所有人开口说道:“郭桓案因何爆发?皆因郭桓私吞国税秋粮,浙江秋粮四百五十万石,郭桓中饱私囊,只缴二百万石。” “从郭桓案查起,此案惊天动地,牵扯了十二个布政司,牵扯到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等朝堂大员。” “历四个月,重典之下,共查明国帑损失粮赋两千四百万石;而洪武十八年一年,赋税才2940万石。” 郭桓案是因郭桓而起,但能闹到天下震动的根本原因,是国帑流失,贪腐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国朝经济秩序,换句话说,大明皇帝、朝廷的权威遭到了巨大侵蚀和扭曲,所以朱元璋才如此痛下杀手。 沈鲤继续说道:“陛下,彼时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然而武勋往往不满足官赐公田庄佣佃,强占官民山场、湖泊、茶园,依势冒法,凌暴乡里;而地方势豪则大率以田产寄他户,寄名于武勋名下,或与各级官吏勾结,伪造册书、谎报灾荒、欺瞒赋税赈济;” “郭桓所在浙江,巧立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凡征收害民之奸,甚如虎狼,频有民乱发生。” “洪武十七年,户部奏闻太祖高皇帝,大明十三司,各府州县税课司局,岁收额米不及500石者达364处,粮、钞何去?皆入私门,而无一粒上仓。” “郭桓案是反腐也是治税,各地官吏一时守令畏法,洁己爱民,以当上指,吏治涣然丕变矣!下逮仁宣二朝,抚循休息,民人安乐,吏治澄清者百余年。” 郭桓案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词连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正是如此严刑重典,大明国朝的江山社稷才彻底稳固了下来。 张居正问,收不上来税的朝廷还是朝廷吗? 太祖高皇帝其实早就给出了答案,收不上来税就不是朝廷! 你连钱粮都没有,你靠什么治理天下?收不上钱粮的时候,看向自己手里的刀,重典御下,稍有触犯,刀锯随之。 郭桓案,摧毁了由武勋、官僚、吏员、地方豪强组成的腐败大网;地方豪强的实力大幅度削弱,这些肉食者所隐瞒的土地人口,重新纳入了朝廷税收范围;稳固了税基,同时豪强被物理消灭,扩大了自耕农良家子的比重,促进了农业发展,江山社稷得以彻底的稳固。 代价就是数万人头落地。 沈鲤再俯首说道:“陛下,我朝有祖宗成法在,若是有人,非要揪着这稽税院不放,那就斧钺说话。” 稽税院已经很仁慈了,第一次催缴还不用缴纳各种罚金,只要补缴就不会被为难,第二次缴纳一定比例的处罚金,第三次才会下重手。 非要像浙江火烧皇帝下榻官衙,陛下带兵平叛,流放豪强,一体均田,才肯罢休? “原来这个郭桓案,是为了反贪,同样也是为了治税,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大宗伯所言,朕谨记于心。”朱翊钧思索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臣分内之事。”沈鲤再俯首说完,才坐下。 群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疯狂的眼神交流,这骨鲠正臣,居然也开始讲祖宗成法了? 廷议之后,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越琢磨越不对劲,让人取来了《御制大诰》、《实录》仔细翻阅了起来,如果是万士和这么说,朱翊钧绝对不会验证真假,但是沈鲤这么说,朱翊钧多少有点疑心,还是亲自看看。 “啊,还真是祖宗成法,郭桓案看起来是反贪,其实是为了国税,所以稽税院看起来有些聚敛,但其实相比较动辄瓜蔓连坐,牵连数万人的大案,还是要柔仁许多。”朱翊钧查完了旧案,略显惊讶的说道。 简而言之,朱元璋也干了,而且更过分。 冯保赶忙说道:“所以读书人鲜有谈及此案。” 这个案子不能谈,只要谈到,那贪腐、隐瞒诡寄田土、隐丁、巧立名目、国税损失这些问题,就会接踵而来,不谈就是闭上眼睛捂上耳朵,当做无事发生,也生怕朝中有明公谈及。 廷议之后,海瑞拉住了沈鲤,走在了一边,等到人都离开后,海瑞站在左顺门前,欲言又止,斟酌了很久,才对沈鲤说道:“何苦这般?你这番话传出去了,不是和万宗伯一样,人人喊打了吗?” “那又如何呢?万宗伯全身而退了,这就是把路蹚平了给我走,我还要另辟蹊径?”沈鲤理所当然的说道:“万宗伯告诉我说,这风力舆论的高地,你不站在上风,敌人就会占领。” “这稽税院,我琢磨了很久,这个聚敛的部门不好,但是得有,要不然怎么办?指望势要豪右体量朝廷的难处,体量陛下的难处?这不是做梦吗?” “沈宗伯所言有理。”海瑞想了想说道:“挺好。” 万士和要致仕,张居正第一时间推荐的是潘季驯而不是沈鲤,就是担心沈鲤无法正常履行大宗伯的职能,搞一个天天和新政唱反调的礼部尚书出来,对国朝无益,所以才推荐了潘季驯。 可是潘季驯不想进步,只想治水,才廷推推荐了沈鲤。 沈鲤也要琢磨,怎么做好这个大宗伯,扛起礼部这杆大旗来,他思来想去,还是万士和路线比较稳妥,人万士和是体面离开文华殿的,而且恩礼有加,这条路能走,而且是康庄大道,为何不走? 和贱儒搅合在一起,就只有去东北填大水泡子这样的下场。 (本章完) 第756章 大明军在等冬天,倭寇在等什么? 第756章 大明军在等冬天,倭寇在等什么? 行业越规范,行业发展就会越好,这是工党党魁王崇古提出的官厂长久之策,没有规范的生产,就没有长治久安。 这句话,是大明国朝或者中原文化的基础上长出来的梨。 这个行业包罗万象,甚至包含了皇帝这个行业在内。 朱翊钧就是一个很专业的皇帝,经过了专业的培养,再加上本身的弘毅,才变得非常的英明。 有些皇帝也很专业,但他骨子里没有弘毅,稍有成绩就会懈怠,唐玄宗、宋高宗都是此列,有的只计较自己的私利权威,比如宋太宗赵光义、清高宗乾隆。 而稽税也是这个行业,大明的稽税七条、填表纳税、十二生肖税票等政策,就是对稽税行业的规范,防止其野蛮生长,最终成为心腹大患。 朱翊钧本来以为自己为了朝廷的税赋,建立的稽税院已经够残暴了,但看看当年朱元璋为了国朝税赋,掀起的郭桓案,朱翊钧反而过于柔仁了一些。 沈鲤作为骨鲠正臣,要走万士和的老路,是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之外的,沈鲤这种臣子,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结果在稽税院这么大的事儿上,直接选边站队了。 “海总宪不必为我担忧,既然选了,就无怨无悔,陛下少壮,我死那天,陛下还春秋鼎盛,我怕什么。”沈鲤理所当然的说道。 陛下还年轻,是沈鲤选这条路的根本原因之一,反正身后名,陛下不会委屈了他,人活着就为了两样,身前事和身后名,这条路他沈鲤愿意走,因为陛下都能给他照顾到。 万士和致仕了,但现在仍然是从一品的太子少保,儿子是有官身的尚宝司卿,孙子能直接入国子监就学,住皇帝赏赐的大宅,有解刳院大医官随扈,这样的晚年生活,夫复何求? 最关键的是,陛下做得对,万士和也不是应声虫,偶尔也会支棱一下,甚至会说一些忤逆陛下的谏言,正如陛下评价的那样,有谏而无讪,做臣子,可以当面谏诤君王,但是不要背后胡说。 沈鲤没有等到自己的话被动的传出去,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他和海瑞告别,没有前往文渊阁,而是先去了礼部,将郭桓案的全部过程,大案如何从郭桓扩大到武勋、官僚,从浙西扩大到浙江,最后扩大到全国十二个布政司,造成了何等损失,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为何要下如此重手,说的明明白白。 沈鲤将这些写在了邸报上,笔正们立刻开始群起而攻之,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笔正们不约而同的将攻击的矛头对准了沈鲤本人,谄言媚上、聚敛佞臣、曲辞邀宠、不为人臣,总之,沈鲤一夜之间,就从骨鲠正臣,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攻击沈鲤,却不讨论郭桓案,就是这些笔正们的通稿,显然有一些原因,让这些杂报社和笔正们,无法讨论郭桓案,这种攻击无法对沈鲤造成任何的伤害,因为笔正们不讨论郭桓案,就是抛开事实不谈的人身攻击,没有任何意义。 连事实都抛开了,还指望这些笔正能说出让大部分人都认同的话?所以只是笔正们无能狂怒罢了。 这些笔正之所以如此的愤怒,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被沈鲤给背叛了,沈鲤的好名声,是这些笔正们吹出来的,结果沈鲤一朝入了阁,上了岸,就把这些旧人给斩了去。 这也是沈鲤为何要在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立刻做出明确表态的原因,他的升转、他的名望和这些风力舆论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不想去东北填大水泡子。 这股风波持续了一段时间,一些笔正们还在叫嚣的时候,西土城的势豪们,把户部的门给堵了。 整个东长安街门,挤了数百人,可谓是群情激愤,把户部的衙门堵得都不能正常办公了,户部尚书张雪颜出面询问情况,才知道,这些势豪们的诉求。 他们买不到十二生肖主体税务套票,他们觉得全都被稽税院的自己人给买去了!哪里都买不到。 这些势豪们不敢找稽税院的麻烦,来找户部的麻烦了,弄得户部诸员也只能上奏请命皇帝,让皇帝管一管稽税院的缇骑们,这多少给势豪们留点。 朱翊钧也有点疑惑,大明缇骑胆子这么大的吗!这京师首善之地,皇帝眼皮子底下,连皇庄里的太监都不敢的全吃全拿,缇骑居然敢这么干? 这缇帅赵梦佑汗流浃背,就去调查了,这折腾了半天,才知道,这事儿既不是户部的错,也不是稽税院缇骑的错。 稽税缇骑压根就没占,更没有私相授受,根本原因是户部尚书王国光。 王国光是那种不肯欠一点国债的老古董,他觉得新制度,就要试探着往前走。 如果出现苗头不对的时候,立刻叫停,不会造成更大的危害,这是一种保守的策略,不能说是错,基于保守,隶属于户部发行税票的宝钞局,一共就给了稽税院一百套面值不等的套票,换成税金,也不过才五万银。 稽税院稽税缇骑当然不敢在明税一期,就搞什么全吃全拿的把戏来,惹陛下生气,缇骑的好日子才是到头了。 “还真是王次辅说的那样,轮不到阴沟里的老鼠去买。”朱翊钧看着这个结果,合法的商人也愿意购买税票,除了能作为‘我为大明出过钱’的证据之外,税票更方便,即便是记名的,因为灵活。 朱翊钧不是买卖人,王崇古则是世代晋商,王崇古断言这玩意儿轮不到阴沟里的老鼠,就是因为灵活性。 有些账目的货物和回款的周期是很长的,动辄半年一年都是常有,有的时候,有了税票,直接往上一贴,就不用再跑一趟衙门了,而且主要方便一些货物的夹带。 王崇古就给皇帝举了个例子,海带,海带里的盐,要不要纳盐税?各个地方各有不同,若是遇到刁难,税票一贴,就可以顺利过关了。 朱翊钧一个农夫,他不懂买卖的门道,不知道这种税票的灵活性对商人的重要,大司徒王国光又是典型的保守财政政策,所以才闹出了一些波澜。 “陛下,黎牙实又出言不逊了。”冯保面色难看的说道:“要不把他送回泰西吧,省的在大明碍眼了。” “他又说什么了?”朱翊钧眉头一皱,这大明稽税院制度建设,跟他个夷人有什么关系? 冯保面色为难的说道:“陛下,他说的挺难听的。” “到底说了什么?”朱翊钧更加疑惑。 冯保深吸口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他说,大明朝廷连赎罪券都卖不明白。” “砰!” 朱翊钧一拍桌子,愤怒的说道:“胡说八道,这税票,怎么就成赎罪券了!他们泰西没有道德,四处兜售赎罪券,大明这是税票,是税!就是犯罪买了税票,也不改变他是犯罪分子的事实!该抓抓,该判判!” 冯保小心翼翼的说道:“只要购买税票,就能免于被稽税衙门追查,这不就是赎罪券吗?” “黎牙实还说,咱大明地方那些法司、按察司,能查明白什么案子?稽税院不查,多少案子都是不清不楚的糊弄过去了?” “免于被稽税院追查,不就等同于免罪了吗?” 黎牙实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他是泰西人,宗教裁判所的出现,其实是教皇实在是看不下去中世纪的泰西,过于黑暗和残忍,派出了裁判所。 宗教法也好过没有法,但时间久了,这裁判所成了阻碍世俗进步的阻力,才被广泛反对了起来。 冯保小心解释着黎牙实为什么这么讲,换成泰西的叙事风格,就是大光明教的先知,派遣了稽税院这个裁判所到各地去清查税务问题,结果现在先知贩卖赎罪券,只要购买税票,就能免于裁判所的追查。 所以,黎牙实看来,税票等于赎罪券,至少在稽税这块,是成立的。 “他懂个屁!胡说八道!”朱翊钧立刻说道:“他这意思,就是要稽税院除了稽税外,什么都管,稽税院一万三千人已经很多了,再扩大下去,臃肿僵化就会如影随形。” “到时候稽税院就真的成了宗教裁判所了!税票就真的成了赎罪券了!” “所以要限制稽税院的规模,所以要限制稽税院的权力只能集中在稽税事上。” “一个泰西来的夷人,哪里懂大明政治的基本逻辑,国朝这么大,一亿三千多万人,各个衙门各司其职,权力绝对不能过大,否则就是危害。” “把他抓进北镇抚司冷静十天,派个稽税千户,跟他好好沟通下稽税院的基本运作。” 朱翊钧发现,黎牙实从皈依者狂热中脱离后,就从明吹变成明黑了,当然也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纯属放屁的黑子,而是站在泰西人的角度去看待大明的一些问题。 多一个角度,多一个视角去看待问题,会看的更加全面。 税票不能变成赎罪券,不是从税票下手,而是从稽税院的权责方面下手,这也是大明会典要编职官卷的意义,各司其职,各有各的职责。 黎牙实又又又一次住进了北镇抚司,反正过段时间,他就会被释放,在牢里,也不耽误他继续翻译泰西来的算学著作,把大明的著作翻译成拉丁文。 这黎牙实觉得北镇抚司颇为安静,只要不过五毒之刑,是可以接受的。 大明新政如火如荼的时候,朝鲜战场的局部战场,仁川汉城战线,主动权已经完全被大明所掌控。 这仗打的大明军兵也有点迷糊,本来是块难啃的骨头,但是这啃着啃着,就变成了大明主动,对于这种态势的变化,别说远在京师的陛下,就是前线的军兵也有点迷茫。 “倭寇增兵仁川,可以随时截断临津江、汉江,截断大明的补给线,让大明陷入不得不死战的困境之中。”戚继光站在一副巨大的堪舆图面前,手里的长杆点在了仁川、临津江、汉江的位置。 拿汉城,先拿仁川,而倭寇在仁川有六万兵马,毛利辉元的三万和羽柴秀吉的三万。 大明拿下开城之后,一直没有夺取仁川,马山馆之战后,大明进入了全面对峙阶段,一些声音开始蔓延,军兵们都在小声议论,主要是怕朝廷真的答应了倭国关白织田信长的请求,以临津江为界,划江而治。 大明军兵有这种想法,其实不奇怪,大明朝廷有的时候,会因为柔远人做出一些荒诞的、让前线军兵无法理解的决策来。 仁川登陆的确非常困难,在不付出巨大伤亡的前提下,真的很难争夺。 戚继光说道:“如此僵持,大明并不怕,因为这种对峙的状态,顶多持续到十月,当临津江开始结冰的时候,就是仁川倭寇的末日。” “大明军在等冬天,倭寇在等什么?” 李如松眉头一皱,而后豁然开朗,笑呵呵的说道:“啊,等冬天好,等下雪好啊!”在军中有些不同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就是李如松。 李如松有点急,他不止一次和戚继光说,要带兵三千前往汉城,以力破之汉城,这种战法,是有巨大风险的,但李如松说自己不怕死,骑营铁打的汉子,也不怕死。 把前哨战打成了遭遇战,再把遭遇战打成了决战,就是李如松想出的破局之法,实在是仁川附近的水文过于复杂了些。 “朝廷能允许我们等到冬天吗?”祖承训作为辽骑的副总兵,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戚继光以天时压地利的想法,简直是天才。 但是这里面有个困难的地方,朝廷能看着入朝军兵,就这么干等到十月份? 戚继光本人就有这种遭遇,岑港之战。 这才六月底,七月初,到结冰期还有超过三个月的时间,皇帝、朝廷明公有这个耐心? 李如松乐呵呵的说道:“校场点兵临行前,陛下特别叮嘱我,不要为朝鲜人拼命,我也不是为他们拼命,我就是单纯想杀倭寇罢了。” 李如松对朝中那些狗斗事儿不明白,但他对皇帝很了解,死一万个朝鲜人陛下都不带眨眼的,对于倭寇的暴行,陛下愤恨归愤恨,但也就是愤恨。 但死一个大明军兵,陛下就会很心疼,京营金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京营锐卒,每一个都是父亲母亲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每一名军兵的牺牲,都应该被历史所铭记。 “利用天时将战场态势转为有利,这对陛下而言是可以接受的。”戚继光肯定了李如松的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祖承训是辽兵,他对朝廷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不信任。 戚继光笑着说道:“天气一旦转凉,倭寇也该反应过来了,到时候,要么进,越过临津江进攻开城,要么退守忠州,下令各部做好防御的准备,越冷,倭寇只会越疯狂。” 戚继光打仗就是这么让敌人绝望,他总是如此,把战场的主动权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让敌人随着自己的步伐而行动。 很多时候,敌人明明已经看穿了他的动机,但就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东南倭寇、土蛮汗、俺答汗都是如此的绝望,每每打到这个时候,都会内心深处升起绝望来,不如直接投降算了。 戚继光之所以能够如此的闲庭若步,当然和背靠一个强横的大明有关,但在大明虚弱的时候,嘉靖中晚期时,戚继光也表现出过自己的勇猛,甚至在万历初年,拿下大宁卫后,他要激进的继续进攻,因为戚继光也担心,那一次是不是仅有的一次出塞作战。 “倭寇昨日交还了七名墩台远侯,还有二十七名墩台远侯发展的线人。”王如龙汇报了昨日的情况,大明派出的墩台远侯,被倭寇给抓了七个,昨天送还了大明军。 王如龙继续说道:“这些线人大多数都是墩台远侯策反的在朝、在倭汉人,比如这个线人头子,郭国安,是福建人,在嘉靖三十八年入倭经商,后来改了个倭国的名字汾阳光禹,郭国安在朝鲜泗川,准备秘密配合大明军攻占泗川的行动,被倭人发现,抓捕。” “我不是很明白,倭寇为什么要把抓到的墩台远侯送回来?”李佑恭作为提督内臣,提出了自己的不解,他满脸问号。 其实得知这些墩台远侯被捕之后,李佑恭已经做好了他们牺牲的准备,但倭寇的反应,有点微妙了。 “因为他们是大明人。”戚继光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看着李佑恭的不明白的样子,继续说道:“大明是天朝上国,不是在战场上,杀死大明人是一件泼天的大事。” “我们现在在和倭寇打仗,对吧,是在打仗吧。”李佑恭还是不明白,这是打仗,不是儿戏,抓到了敌人的斥候,哪有原原本本送回来的道理,大明抓到倭寇的斥候,都是直接杀了。 “我很难解释,但就是这样,大明是倭国需要仰视的存在,所以他们哪怕是抓了大明的斥候,也只会放了,比如匈奴人抓了汉使,也是高官厚禄、软硬兼施的希望说服他们投降。”戚继光眉头紧蹙的说道。 这个问题,李佑恭不说,戚继光还真没有考虑过。 梁梦龙看着李佑恭不解的神情,左右看了看,才开口说道:“陛下说,大多数时候,阶级认同大于族群认同。” 开城中军大帐所有的将领,都齐刷刷的看向了梁梦龙。 梁梦龙赶忙解释道:“你们不必用异样的眼神看我,这是陛下说的,陛下还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阶级分。” “倭寇里的武士、大名主们,对自己的足轻、平民,可没有什么怜悯,如果倭寇抓到了大明军的普通军兵,也会杀害,但这些墩台远侯都是陛下的亲卫,身份不同,自然要区别对待。” “不是这样的,若是如此,陛下不是应该更相信朝鲜王李昖的话吗?为何朝廷以大明军的塘报为准呢?”马林连连摇头说道。 明明陛下更信任大明军,否则陛下该采信李昖那些谎话连篇的奏疏才对! 梁梦龙看了眼戚继光,才平静的道:“因为戚帅是奉国公,比李昖尊贵的多,你父亲是马芳,大明阳城伯、讲武学堂祭酒,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马林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他发现过去很多解释不清楚的事儿,在这句阶级认同大于族群认同面前,都找到了答案。 “是第三卷斗争卷里的内容吗?”戚继光忙于战事,对这一卷的内容还没来得及看。 梁梦龙点头说道:“是,第四节。” 戚继光略显有些感慨的说道:“怪不得元辅百般阻挠,不肯让第三卷问世。” 张居正连第二卷分配卷都不想让它问世,实在是惯性之下,游守礼已经拿着写好的书稿去刻印了,第三卷更是陛下写的,署名都是朱中兴,而不是张居正。 梁梦龙继续说道:“陛下还说:阶级认同很容易向上认同,盲目的崇拜强权和更高阶层,认为强权是无所不能的,对强权和更高阶层的言论,不分是非黑白的盲目跟随。” “大抵而言,就是一个丫鬟,不可怜自己,反而去可怜锦衣玉食的主子,更有甚者,连丫鬟都不是。” “毕竟这些丫鬟心疼主子,真的能拿到了银子,可是这连丫鬟都不是,就有点古怪了。” 戚继光沉默了片刻说道:“日后军中就以第三卷代称吧,这个打完仗,回京后再做宣讲,暂时不要在军中宣讲这些。” 这东西有点危险,戚继光得亲自看完研读,再判断是否要公开讲授,第一卷和第二卷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唯独这第三卷,看起来是有些过分的。 梁梦龙总结性的说道:“奴性越重,对待同类就会越发残忍,同样,对待同类越残忍的蛮夷,奴性就越重,倭寇把俘虏的墩台远侯送回来,就理所当然了。” “朝鲜废王李昖要求提供一些物品供生活需要。”陈大成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将一本奏疏放在了桌上。 戚继光拿了起来,呆滞的说道:“他居然敢要十五个婢女、二十五个乐伎、还要羊羔酒和嫩羊肉,他怎么不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吃!” 陈大成赶忙道:“李昖说:以前时候,他喝茶都是要四个侍女,一人等汤、一人煮茶、一人点茶、一人上茶,要十五个已经很少了,他现在都没法喝茶。” “这本奏疏要不要上奏京堂?” “自然要上奏,虽然是废王,但毕竟没有接回大明。”戚继光叹了口气,把李昖的奏疏放到了塘报里,送往了京师。 六日后,戚继光送往京堂的奏疏,得到陛下的朱批。 关于等到临津江结冰后,再从地面进攻仁川的打算,皇帝陛下的朱批是:以前指议定,前指犹豫不能决,则以戚帅号令为准。 前指,就是前线指挥的将领集体共议,三个裨将,顶个诸葛亮,大将在军中有的时候是一言堂,但更多的时候,也要参详将领的意见,如果前线指挥部出现了分歧,而且无法形成决议,就以戚继光的号令为准。 对于李昖的请求,皇帝的批复就变得有意思了起来,皇帝朱批是:令李舜臣安排废王起居。 类似于让好汉查好汉,皇帝让朝鲜人对付朝鲜人,日后也别说大明君臣苛责了朝鲜末代君王,都是李舜臣干的! 李舜臣之前殴打李昖,并且把李昖一条腿给打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到现在李昖都下不了床,让李舜臣安排李昖的起居,恐怕能把李昖折磨的够呛。 “陛下英明啊,知人善用。”梁梦龙看完了奏疏,侧着身子,满脸笑容的说道。 让李舜臣照顾李昖起居,李昖恐怕既不能起,也不能居,如果李舜臣同情李昖,那陛下的意思就很明确了,任前线怎么处置,反正骂名李舜臣来担。 显而易见,陛下是个非常非常合格且专业的读书人,读书人杀人从不见血,杀完人还一脸的无辜。 朱翊钧的敕喻有点唠叨,主要是把京师最近发生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讲给了戚继光听,顺便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张位对国子监的改革、贱儒们的反对、贱儒流放到辽东填沼泽、稽税院的完善、万士和致仕、沈鲤接替和郭桓案等等。 这种唠叨,是为了不让戚继光脱节,让他对京堂风向有个最基本的了解,这也是一种保护。 朝鲜战场,要等到天气转冷之后,才会有变化,大明军的火器无往不利,若不是倭寇占据了有利地形,恐怕汉城已经收复。 “戚帅,倭寇遣使来问,请求和戚帅谈判。”一个传令兵跑进寿昌宫的中军大帐之内,禀报了前线情况。 “我一个打仗的,跟我有什么好谈的?”戚继光眉头一皱,觉得倭寇有点大病,他就是个将领,顶天是个奉国公,他在朝鲜,又不在文华殿上,他还能左右陛下是战是和的决策? 这些倭寇跑来跟他谈什么? 梁梦龙笑着说道:“这些个倭寇,总是喜欢以己度人,他们喜欢以下犯上,层层架空,觉得大明也是如此,所以才找将军谈,反正十月才有战事,将军权且答应,要不然倭寇再抓到墩台远侯,就不肯给我们送回来了。” “还是算了,朝中贱儒知道,又该胡言乱语了。”戚继光眉头紧蹙的说道。 梁梦龙笑着说道:“我,总督军务梁梦龙,再加上提督内臣李佑恭,跟着戚帅一起见,不就没问题了吗?” (本章完) 第757章 离间 激将 声东击西 第757章 离间 激将 声东击西 倭寇想不明白,戚继光都已经是大明最强的大名了,为何还没有提刀上洛,进入京师,把皇帝架起来,自己做幕府将军,所以,毛利辉元、羽柴秀吉、加藤清正、黑田长政这些人,希望和戚继光谈一谈。 劝戚继光调转枪口。 倭国总是如此,喜欢以己度人,自己要提刀上洛,就觉得戚继光也要如此。 梁梦龙是文官,李佑恭是大珰,而且是陛下的陪练,这样一来,即便是谈一谈,就不是戚继光和倭寇偷偷接触,这是正大光明的公务。 谈判的地点自然是在开城,而不是汉城,大明将领不会深入险地,给倭寇这种机会,当然倭寇也没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而是派遣了使者来到了大明帐中。 倭国使者名叫户田胜隆,在姬路城投奔羽柴秀吉,而后成为了羽柴秀吉手下的四天王之一,因为作战英勇,受封伊予国喜多郡大洲城城主两万石,倭国采用的石高制,这两万石即是俸禄,也是兵役,一万石封地,通常能收五千石税赋,额员兵役两千。 但因为种种原因,其实一万石大约只能领兵役八百,因为一个军兵,不参加征战半农半军,一年也要消耗粮食六石,要是征战,只会更多,一万石的封地,只有五千石的税赋,养八百员已经捉襟见肘了。 户田胜隆作为城主名田主,一年能收一万石的税赋,可以养一千五百名左右的足轻、武士。 户田胜隆背着一个很奇怪的赤色披风,倭国将这种披风,叫做母衣,是用竹制骨架把红布撑成一个球,这个球是身份的象征,而且在实战中,有防流矢的作用,策马奔驰时候,母衣会撑起来,就像是一个蜗牛背着一个蜗牛壳一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大明真的很难理解,这玩意儿除了成为累赘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积极作用。 这代表着户田胜隆是赤母衣众出身,是穿梭在战场上的传令兵,他带着七个这样的骑卒,赶到了临津江,因为有母衣存在,大明军就知道,这些人是来和谈,所以没有放铳击杀,在马山馆,大明军派了一百骑,送他们过江至开城城下。 戚继光、梁梦龙、李佑恭答应和谈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让倭寇把在朝鲜南四道抓到的墩台远侯,送回大明来,墩台远侯在敌后,要联系朝鲜义军,要搜集情报。 户田胜隆在开城城下下马,这一路行来,让户田胜隆的面色凝重无比,开城是前线,这里本该没有那么多的百姓,但这一路上,户田胜隆看到了正在修建的桥梁、道路,而道路两旁的田野,种满了庄稼,开城甚至没有耽误夏种。 这代表着,朝鲜人都相信,大明天兵在,倭寇就不能进犯,这里从战区,再次变成了家园,所以愿意回来。 这种相信,代表着大明军在此地的征战,不是和倭寇一样的客场作战,要知道汉城周围的农田,没人敢耕种,甚至汉城周围的朝鲜人已经逃得七七八八。 经过了极为繁琐的检查后,户田胜隆带着三名武士,进入了寿昌宫,户田胜隆看到了一个新修的宫殿,虽然还没建好,但已经挂上了牌子:通和殿。 通和殿的鼎工大建,主要是大明军为了收拢流民败兵,营造了一些石灰、铁冶所和砖窑等官厂,为了防止这些官厂没活干,弄了这么个大兴土木的东西,来养着官厂起步,这算是当初营造北京作为都城的经验,想要恢复一个地方的活力,需要一些投资。 通和殿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连泰西的红毛番都会拍的马屁。 户田胜隆进门,看着坐在正中间的戚继光,伸出手,瞪着眼,大声说道:“戚继光,你投降吧!” 此言一出,大帐之内的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倭国使者,这是没睡醒,还是失心疯?大家都在前线,战场啥局势,都是一清二楚,跑到大明军中军大帐,让奉国公戚继光投降? 真自信还是得看倭寇。 “额…”戚继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这话过于抽象了,以致于他无法回答。 “你若是来投,你我合兵一处,打到京城去,夺了那皇帝的鸟位,岂不美哉?”户田胜隆很清楚自己发言十分逆天,但这就是他的策略,通过逆天的发言,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戚继光好奇的问道:“哦?打到京城去,夺了陛下的皇位之后呢?我有何等好处?” 户田胜隆十分确信的说道:“自然是做关白帐下一字并肩王!” 戚继光看向了梁梦龙、李佑恭,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哄然大笑了起来,李佑恭甚至笑的前俯后仰,直到咳嗽起来,才扶着座椅的扶手停下。 戚继光指着自己说道:“我好好的大明武勋之首不做,去当了那卖国贼人,然后就为了一个一字并肩王吗?我可是奉国公,大明大将军,戎事上,陛下几乎把所有的事儿,都交给了我。”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若是戚帅要做皇帝,也未尝不可,我等奉戚帅为君!”户田胜隆见状,立刻说道。 “哦,原来是离间计啊。”戚继光笑了笑,明白了户田胜隆为什么发表如此逆天的言论。 就是之前戚继光不肯见倭使的理由,他担心离间计,这头倭寇使劲儿,那头朝中贱儒鼓噪他戚继光有自立的想法,大明军就麻烦大了,贱儒猛于虎,流言可杀人。 离间计,当然好用,但是放在戚继光和陛下这边,有点不大适用。 贱儒并不打算配合,即便是征战在外,贱儒们对戚继光的事儿,也是忌讳莫深,能不谈就不谈。 戚继光两鬓已经斑白,他靠在椅背上,满是回忆的说道:“万历元年,我在喜峰口埋伏了土蛮汗,抓了董狐狸的侄子,杀了董狐狸四千多人,那时,我入京领赏,陛下封我迁安伯,岁禄八百石。” “连元辅都不知道陛下要封我为伯爵,重领京营,孤儿寡母、主少国疑,外姓大将领京师重兵在侧卧之榻。” “陛下做了,那时候,陛下大概就只有这么高,死犟死犟的,正逼着缇帅朱希孝操练武功。” 戚继光那时候还能拉得动虎力弓,还能打得过李如松,还能策马奔驰数百里,现在的他,坐车的时间,多于骑马了,老了就是老了。 其实戚继光很清楚,那时候,陛下把命抵给了他,换大明振武,换可能的未来。 强军就在京师,那赵匡胤黄袍加身,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提携玉龙为君死,很有可能变成提携玉龙清君侧,军队是最直观的暴力。 戚继光露出了个笑容,非常灿烂,就像陛下的笑容一样的明媚。 他继续说道:“后来啊,朱希孝病逝,我开始教陛下武艺,陛下那时候还很胖,就像现在这么热的天,站在武功房里习武,从来不偷懒,汗如雨下,汗成股成股的往下流。” “我带了四十多年兵了,就没见过不偷懒的兵,都是人,偷懒是人的天性。” “每次出征,陛下都要到北大营送行,还要效古礼推车轮,京营在外征战,陛下会向前线写信,不是圣旨也不是敕喻,就是信,跟我说京师的事儿,陛下说被贱儒给欺负了。” “等我怒气冲天回到京师,才发现,根本就是陛下在欺负贱儒,那些个贱儒根本辩不过陛下。” “我是个武夫,比较简单,人活着,无外乎忠义二字。” 戚继光说的比较平淡,可这寿昌宫中军大帐里,每个人都很清楚,戚继光和陛下的情谊,可不仅仅是君臣那么的简单,陛下没有任何对不起戚继光的地方,戚继光要是倒戈,真的打到了京师,坐上了皇位,也没人认可他。 “你的离间计很好,但对我没用。”戚继光坐直了身子,十分确信的说道,他相信陛下,一如陛下相信他。 “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梁梦龙笑着说道:“还是说点有用的东西吧。” 梁梦龙作为文官,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不希望看到皇帝和戚帅火并,这要是火并起来,陛下和戚帅如何不知道,但是贱儒一定死,所以就是再贱的贱儒,也不敢谈,这个真的不能胡说八道。 当有人指责你打算造反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实力造反,那就没人会指责了。 “我带来了七个条件。”户田胜隆精心准备了一个大活儿,可就像是光着脚,直接踢在了石头上,疼的他龇牙咧嘴,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我看看。”戚继光拿起了书信,看了片刻,将书信递给了梁梦龙说道:“倭寇素来自大,梁总督,莫要生气。” 梁梦龙只看了一眼,拍桌而起,指着户田胜隆的鼻子,厉声说道:“简直是岂有此理!尔何不以溺自照!” “居然敢提出这等条件,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无父无君,禽兽也!” 何不以溺自照的意思就是为何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居然敢跟大明提这样的条件! 梁梦龙是个读书人,他平日里从不说脏话,这样直截了当的骂,是斯文扫地。 梁梦龙生气了,这还是戚继光提醒过他,这些倭寇素来自大,有了一定心理准备,但仍然是被气的七窍冒烟。 羽柴秀吉送来的和谈条件一共有七条:明皇帝之女入倭国为天皇皇后;沿海设立五个倭馆通商贸易;开城以南四道,就是从开城到釜山,割让给倭国;朝鲜王室、文武两班等交还倭国;朝鲜赔偿倭国五百万银助军旅之费;朝鲜为倭国世藩,大明准许朝鲜脱藩; 就第一条梁梦龙就已经气的找不到北了,这七条一条比一条过分! “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来人!将其拉出去,大卸八块!”梁梦龙真的是气急攻心,双眼通红,怒气冲天的说道。 “梁总督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戚继光看着户田胜隆笑着说道:“这是激将法?你胆子还挺大。” “激将法…”梁梦龙有些懊恼。 明知道这些倭寇歹毒的很,居然还中计了! 大明在等天时,仁川从海上不好拿,就等临津江结了冰从地面拿,只要这么拖下去,急的是倭寇,城池对大明而言,是没有用的,大明有一百二十门十五斤火炮,如果陈璘乐意,把船上的三十斤舰炮拆下来攻城,倭寇根本挡不住。 大明军清楚,倭寇其实也很清楚。 所以倭寇用激将法,激起大明军的愤怒,让大明军进退失据,激起大明皇帝的愤怒,让大明皇帝严旨催促,好让战争发生在对自己有利的天时地利之下。 梁梦龙一个读书人,都中计了。 计策是极好的,但是戚继光打出了一张无懈可击,搞得户田胜隆有点尴尬了。 “我这都一把年纪了,两鬓都白了,你来激怒我,好像不太行的样子。”戚继光看向了李如松说道:“李总兵,你性情最是易怒,这等激将法,对你最是有效,切记日后在愤怒的时候,想起今天的事儿。” “我记下了。”李如松赶忙说道,他刚才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但愤怒已经将他的理智冲击的摇摇欲坠,他本来打算请战,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不对劲就是不对劲儿。 现在,戚继光的叮嘱,就像是烙印一样的刻在了他的心里。 戚继光颇为欣慰的说道:“李总兵,你是要做大将军的,若是易怒轻佻,恐怕难当大任,但这些年,这些问题,你应对的很好。” “跟着戚帅十四年,总是要学点东西,否则我爹要打断我的腿了。”李如松赶紧说道。 戚继光的表情充斥着玩味,看着户田胜隆说道:“你提出的条件,大明根本不可能答应,所以是激将法,那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就是我们的条件!”户田胜隆大声的说道。戚继光一摊手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倭寇已经狂妄到接连战败的情况下,还要大明低头?你扪心自问,你觉得你们配吗?倭国配大明低头吗?” 戚继光从实力地位出发同倭寇讨论这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倭寇不配大明低头。 “欺人太甚!”户田胜隆面色通红,仿佛是被戚继光这一句话给气的失去了理智一样,他厉声说道:“戚帅,大明固然强横,但我们倭人也不是吃素的!阁下如此羞辱使者,等着我们发动进攻吧!好教戚帅知道厉害!” “哦。”戚继光平静的回答道:“送客吧。” “哼!愿来日戚帅被斩于马下之时,还能如此淡定!”户田胜隆被这一句平静的回答,弄得更加破防! 因为戚继光对他的战书,非常的蔑视,很明显,戚继光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倭寇。 戚继光也没办法看得起倭寇,他身高近七尺,这个户田胜隆不足五尺,跳起来还打不到戚继光的膝盖,戚继光坐着也只能低着头看。 这个年头的倭寇,真的非常矮小。 户田胜隆看戚继光不理他,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 戚继光等到户田胜隆走后,站在堪舆图前,看了片刻,拿起了指挥杆,点在了义州的位置说道:“这才是关键。” “义州在我们的腹地。”陈大成提醒戚继光,义州现在完全在大明的手里,义州怎么会是这一战的关键呢? 戚继光又点了点义州说道:“这个户田胜隆一进门,就让我投降,然后说共襄大业,这是离间计,见离间不成,立刻提出了大明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条件,这是激将法,无论我们是否会被激将法所刺激,刚才他的那番话,也是这次他来的最终目的,让我们误以为开城才是主战场。” “如果我是倭寇,面对线列阵的火枪队,我唯一能够取胜的关键,就是烧毁大明的粮仓,而义州就是我们的粮仓。” 戚继光作战最喜欢左右互搏,就是换位思考,如果我是敌人,面对大明军应该如何取胜,每次这样换位思考之后,对方的每一步动作的目的,就非常清楚了。 “他还能飞过开城、平壤跑去义州烧我们的粮仓?”陈大成面色十分疑惑。 戚继光叹了口气说道:“李昖。” “倭寇应该是和李昖联系上了,只要马山馆、临津、开城这边打起来,趁着大明军无暇顾及,李昖、朝鲜宗室、文武两班、中人,一定会带着郎作乱,只要把大明的火药、粮草给点了,仁川汉城防线,压力就会小很多。” 朝鲜王室因为糟糕的表现,威望大跌,但跟着王室一起逃跑的文武两班、中人、郎们,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一旦大明在朝鲜战场上取得绝对的胜利,朝鲜王室被废除就成为了绝对的定局。 李昖甘心,朝鲜宗室、文武两班也不会甘心,他们一定会动用所有一切能够动用的手段,来阻止大明获得彻底的胜利,哪怕是李昖跑到倭国的京都去参洛,哪怕李昖改名源昖,也在所不惜。 “离间、激将、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还是个连环计。”李如松眉头紧蹙的说道。 显然,这一切都是倭寇计划好的,只要大明接收了那几个墩台远侯,大明作为天朝上国,大明军作为王者之师,就一定会答应谈一谈。 这一套的连环计,虚虚实实,让人防不胜防。 “机关算尽呐,我回义州吧。”祖承训主动请命,他带两个辽骑营回义州,一共六千人,防范可能发生的变故。 戚继光摇头说道:“你带两个辽营前往平壤,把义州留给李舜臣,平壤仍有火药辎重,足够三个月使用,保住平壤,就保住了前线所需。” 李如松立刻说道:“把义州留给李舜臣,这是不是有点不妥,的确,李舜臣打断了李昖一条腿,但这要是苦肉计,来博取大明信任,李舜臣配合李昖一起作乱,如何是好?” “义州不能丢,不如我一个骑营回到义州,或者让马林、赵吉带一个骑营回到义州,以防有变。” 义州是大明的桥头堡,一旦丢了,大明就没办法获得从天津州来的粮草了。 “骑营要留在正面,倭寇想佯攻就能佯攻?是否佯攻,他们说了不算,战场上,我们说了算!只要我们在正面,击溃敌军,仁川守军就不得不驰援汉城,这就是仁川登陆的时机。”戚继光点在了仁川的位置。 兵败如山倒,倭寇要火中取栗,对大明的粮草念念不忘,那就给他,大明直扑仁川,夺下仁川也能从海上获得补给。 “拿下仁川吗?”李如松眼前一亮,戚继光将计就计,把佯攻变成决战,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义州真的丢了,只要正面打赢了,一切都好说,即便是正面输了,后方也输了,四万京营、两万辽营,打个朝鲜废王,极为轻松。 大不了再来一遍就是。 王如龙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道:“他们平日里躲在临津江、仁川、汉城这个王八壳子里不肯出来,这下伸出脑袋来,就要给他剁了!” 仁川就是乌龟壳最硬的地方,地利优势下,大明真的很难在天时不在的时候,以较小的代价收复汉城。 戚继光的将令如同流水一样的布置了下去,十个步营开始调动,祖承训开始向平壤移动,而大明源源不断的情报,送到了寿昌宫内,确定了戚继光的判断完全正确。 “这个李昖!”梁梦龙攥紧了拳头,狠狠的锤在了桌上。 根据义州、平壤抓捕的一些零零散散的间谍,确定了文武两班最近的确在酝酿着一个大行动,最终让事情一锤定音的证物,是在平壤查获,李昖的一份血诏,李昖和倭寇歃血为盟。 这份盟书,居然是在汉城就写好的。 根据被捕的朝鲜商人交代,倭寇对烧毁大明粮草,念念不忘。 戚继光翻动着塘报说道:“李昖还在汉城的时候,就已经跟倭寇开始联系了,最开始是小西行长,后来是加藤清正,而朝鲜文武两班,以柳成龙为首,居然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想法,谁赢了就帮谁。” “不给大明军提供粮草,就是朝鲜文武两班的平衡之道,削弱大明军的实力,其心可诛。” 李昖的行为,在斗争卷里可以找到解释,统治阶级会用尽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甚至包括对族群的背叛,在泰西近百余年的殖民历史,被反复证明。 站着死,给自己的统治地位画上一个圆满句号,少之又少。 “现在看起来有点来不及了,李舜臣背叛与否,战场上,以实力说话。”戚继光收起了塘报,四十年征战生涯告诉他,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无功。 戚继光离开了中军大帐,做着战前的准备,义州的事儿,只能留给驻地守军和李舜臣了。 “报!”一个快骑冲到了义州州衙,马匹上滴着血,显然是快骑为了赶路,用匕首驱赶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匹继续奔跑,在快骑翻身下马之后,马匹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吐了几口鲜血,无法再动弹了。 “将军,快报!”骑卒是个朝鲜人,他将一个火漆封好的信筒递给了李舜臣后,用力的咳嗽了两声,无力的软在了地上。 “将军,信…”骑卒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睛,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轻轻抽动了两下后,他就再没了动静。 李舜臣这才看到,骑卒身上扎着两支断箭,一支在腿上,一支在背上,能撑到这里,已经是这名骑卒的极限了。 好在,信送到了。 李舜臣顾不上骑卒,他打开了书信,面色巨变,抓着箭筒的手,都在抖动。 “来人,传令各营参将到帐议事!”李舜臣就等了半炷香,他看着缺了一小半的座位,知道他们不会来了。 李舜臣面色冷厉的说道:“废王李昖勾结倭寇!证据确凿,意欲在今日日落之后,攻占义州,烧毁大明储备粮草火药!” “元均!” “末将在!” “带人立刻关闭所有城门!没有军令,不得进出!” “是!” “李亿祺!” “末将在!” “立刻全程搜捕文武两班中人,不可放过任何一人!” “末将领命!” …… 李舜臣从收到快报,再到军队调动,只用了两刻钟,但在军队开始调动的时候,火药库的方向传来了震天的轰鸣声,证明不甘心失去权势的文武两班,提前开始了行动。 “杀!” 喊杀声充斥着整个义州城,乱战开始了。 从日暮一直杀到了第二日的正午,李舜臣才满脸是血,拖着疲惫的身体,看着已经被包围的李昖、柳成龙等人,他满是疲惫,直接坐在了地上,敌人已经没有抵抗之力了。 杀了一晚上的李舜臣,已经有些麻木,但他依旧满是不解,用极为沙哑的声音,低声问道:“为什么。” 他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道:“为什么!你是朝鲜的王啊!” (本章完) 第758章 杀花郎,胜利转进! 第758章 杀郎,胜利转进! “我是朝鲜的王!无论如何,我都是朝鲜的王!李舜臣,我命令你放下武器!烧毁大明军所有粮草和火药!立刻马上!”李昖挣扎了下,站了起来,大声的怒吼着,他当初被打断那条腿没好利索,样子有些滑稽。 为了这次的大行动,李昖在之前专门给大明前军指挥的奉国公戚继光,去了一封奏疏,讨要美人和羊肉,制造一种自己安于享乐的假象,让大明军、李舜臣放松警惕。 李舜臣的确放松了警惕,但突然收到了消息,让李昖精心谋划的行动,没能如期望那样的开展,这次李昖发动的‘叛乱’过于仓促了,被李舜臣残忍镇压了。 戚继光也不是有什么神奇的本领,能够预料到倭寇、李昖他们的行为,只是时常换位思考,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索,如何打败自己而已。 李舜臣看着李昖,听到这种不切实际的命令,有些轻蔑的笑了,他摘掉了兜鍪,看着天边的朝阳,他晃动着身体,在金色朝阳中,轻轻哼唱着:“白白的桔梗哟,长满了山坡哎,只要挖出一两棵,就能装满一箩筐诶,山下的桔梗摇曳哟,高歌一曲祈愿丰…丰年一年又一年勒…” 李舜臣的声音有些悲怆,杀了一夜的李舜臣,甚至嗓音有点沙哑,但唱着唱着,李舜臣所率的军兵,都是泪流满面,因为朝鲜人知道这首歌唱的是什么。 李舜臣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哼唱,站了起来,抽出了自己的戚家军刀,这是陛下赏赐给他的佩刀。 李舜臣拖着刀,一边走一边说:“李昖,你不知道,朝鲜人过冬全靠这桔梗,所以才有了这首歌谣。” “我们去打秸秆的时候,就会唱这首歌,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冻死的时候,我们就唱着这首歌,送他们走,希望他们下辈子不要做朝鲜人了。” “做朝鲜人,实在是太苦了,我们靠秸秆取暖,饿的时候要吃土,吃完就死了,但是饿啊。” “大明以前闭关锁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现在全面开海了,你没有跟上大明的脚步,我不明白,朝鲜宁愿设立倭馆跟倭国通商,都不设立大明馆,这是你的第一罪。” “强敌在侧,你倒行逆施,不仅不振武,还要行军籍收布法,朝鲜八道武备不振,倭寇蜂拥而至,无兵可用,无人可遣,这是你的第二罪。” “倭寇打进来了,你三战三逃,弃汉城,弃开城,弃平壤,失去了主心骨的朝鲜军,大败亏输,一溃千里,短短月余时间,朝鲜被攻灭,大部分人都做了亡国奴,这是你的第三罪。” “好不容易大明军肯来驰援,你或者说你们,百般阻挠,不提供任何的粮草给大明军,对于你而言,倭寇不能赢,大明也不能赢,你就想做朝鲜王,却没想过朝鲜人做了亡国奴,这是你的第四罪。” “你在平壤宫城里给倭寇写信,被我抓到了,要不是陛下没有圣旨,你跟倭寇暗通曲款,我就把你打死了,当时我只打断你一条腿,勾结倭寇,这是你的第五罪。” “今天,你伙同倭国奸细,焚毁大明军粮草火药,试图左右夹击为朝鲜征战的大明军,作为藩属国君你不忠不孝,作为朝鲜王,你不义,这是你的第六罪。”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朝鲜废王李昖,目眦欲裂,看着浑身是血的李舜臣,厉声喊道:“那咋了!” “我是朝鲜的王!我命令你,放下武器,烧毁大明军粮草!” “呼。”李舜臣吐了口浊气,李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亡国奴,李昖有个妃子封号仁嫔,出身水原金氏,金仁嫔有身孕,已经临产,因为行动不便,李昖逃跑的时候,将金仁嫔丢弃。 倭寇抓到金仁嫔后,金仁嫔已经生产,倭寇将孩子溺死后,让哺乳期的金仁嫔,给小西行长的狗喂奶。 这是陈天德这个海防巡检在汉城亲眼所见的苦难,陈天德看不到的苦难更多,金仁嫔最后不堪其辱,投井自尽了。 而作为一个丈夫、作为父亲、作为国君,李昖临阵脱逃了。 李舜臣站直了身子,双手架起了刀,大声的说道:“众将士听令!” “朝鲜废王李昖勾结倭寇,意图颠覆,不忠不孝不义,我命令,杀死一切颠覆国贼!” “杀!” 李舜臣喊出杀的时候,带着军兵就冲了上去,已经被包围的李昖、宗室、文武两班,慌不择路的想要逃跑,但是他们背后就是一堵墙,翻不过去的墙。 李舜臣没有把难题交给军兵,而是一马当先,率先砍杀了一个过去高不可攀的文武两班贵族,李舜臣也不管是谁,踏了过去,率军兵继续前进,其他军兵见状,立刻蜂拥而上,开始了血腥的屠戮。 “噗。” 李舜臣手中的戚家军刀,砍下了李昖的肩膀,刀从肩膀砍下,划到了腹部,血液四溅。 李昖一条腿断了还没好利索,他根本没办法逃跑。 “你怎么敢!”李昖没有感觉疼痛,不敢置信的看着巨大的伤口,血流如注,颤抖着说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李舜臣举起了手中的长刀,顿了顿,用力挥下,砍在了李昖的另外一个肩膀上,又是划出一道巨大伤口,他已经杀了一晚上了,有点力竭,但杀一个李昖完全够了。 “你怎么敢,咳…啊!”李昖这才爆发出了哀嚎声,疼痛感现在才传来。 “真的是聒噪啊!”李舜臣啐了口,下腰双手持刀,丁字步探出,上砍,转身用力下砍,一整套刀法行云流水,他的第一刀砍在胸腹部,第二刀带着呼啸之声,砍在了李昖的脖颈上。 李昖还在惊讶,只是视角一歪,天旋地转后,在一片血红色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李昖死了。 李舜臣微微皱了皱眉,李昖的脑袋只砍掉了一半,另外一半还在脖子上挂着,显得有点诡异。 这个丁字回杀是他在大明学到的武艺,陛下操阅军马的时候,李舜臣请教大明皇帝学来的,如果让大明皇帝来,这一刀就把李昖的脑袋砍下来了,李舜臣亲眼见过,大明皇帝这丁字回杀,能把海碗粗的木桩砍断。 一想到大明皇帝的弘毅,没有什么天赋,硬生生把自己练到合格将领的地步,再看看这个贪生怕死,只管自己的李昖,李舜臣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舜臣再次下压,又补了一刀,彻底将李昖的脑袋砍了下来,提在手里,李昖的尸首,一定要送到大明京师,验明正身的,再怎么说也是大明册封的王室,是死是活,要有个准信儿。 “杀!杀!杀!” 喊打喊杀的声音充斥着整个义州城。 李舜臣镇压了朝鲜王李昖的叛乱,王发动叛乱这件事比较离奇,看起来有点不太符合逻辑,但就是这样发生了。 又经过了一天的时间,李舜臣才完全清理干净了叛军,开始盘点损失,一共损失了三万斤的火药和六万石的粮草,主要是火药库爆炸的时候,把一个粮仓烧毁了,忙于平叛的义州军,没工夫救火。 义州存了二十万斤的火药和四十万石粮草,这个损失,真的不算太大。 让李舜臣比较意外的是,虽然废王李昖调动了一部分的义州军,但即便是被调动的义州军,大部分都是出工不出力,就是人去了,但李舜臣所部一到,直接望风投降了,非常丝滑,平叛的过程没有任何的阻力。 义州军大约有两万四千人,而李昖因为仓促发动,只调动了四千人,就是这四千人,顽抗到底的也只有一千多人,剩下三千人,全都投降了,这些顽抗到底的叛军,多数还是文武两班的家丁,不是义州军。 即便是这些家丁,抵抗意志也是非常的薄弱,被逮到之后,就会立刻马上投降。 掌握了军队的调令,绝不等同于掌控了军队,军队也是由一个个个体组成的,不是将领发布一个命令,就任由差遣,死不旋踵的执行军令。 杀倭寇肯定是拼死作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杀三个光宗耀祖,但戚继光要下令把枪口对准皇帝,有几个人肯,那就难说了。 戚继光不止一次强调,基于恐惧而非信念作战的不义之战,是非常难以取胜的,即便是赢了,也很难保证是真的胜利,而戚继光对大明军的要求是,军事胜利与政治胜利。 李舜臣的确是这次平定叛乱的指挥者,但这也是大明军政治胜利的结果,在这个杀良冒功蔚然成风的年代里,大明军的军纪,对于所有朝鲜人都是一种幸运,大明军在行军的时候,甚至会避开庄稼。 人心所向,从来都不是虚妄。 李昖的失败是毫无意外的,他连驿馆、驿路都没掐断,让情报能力更强的大明军,把消息传回了义州,让李舜臣有了防备,李昖就注定要失败了。 大明军担心李舜臣用的是苦肉计,但李舜臣选择了结束了李昖的性命,大明也不用为难,不用沉江落水了,把这个稍微有点棘手的事儿,给办的很利索。 在事后复盘的时候,李舜臣发现了点燃了火药库的是倭寇,而不是义州军,义州军在发动叛乱的过程中,面对来自上级的炸毁火药库烧毁粮仓的指令,选择了再看看,看看局势,而不是立刻点燃。 这一支倭寇攻入了丙字库,很快被附近的义州军围困,在倭寇见取不出火器、火药之后,悍然点燃了这些火药,引发了爆炸。 “传我将令,全程搜捕倭寇,抓到后,都给大明送去,解刳院需要标本。”李舜臣开始了事后的清理工作,平叛是开始,对义州不忠诚于大明的倭寇和郎,要进行全面的清扫,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 戚继光并不知道义州发生的事情,到底有了怎么样的结果,他的眼中,只有眼前的战场。 倭寇躲在地利的王八壳子里,大明军开了几次王八壳都是无果,但现在机会来了。 “加藤清正率部三万,从汉城出发,已经行至碧蹄馆。”墩台远侯急匆匆的走进了大帐之内,报告了倭寇的最新动向。 “下令马山馆守备赵吉,无论如何咬住这三万人,各部按计划行动,大军开始渡江。”戚继光听闻之后,立刻下令开拔。 倭寇方面出动了三万人,只要咬住,大明军主力赶到的时候,倭寇就是进退两难,要么抛弃这三万人,要么只能驰援。 在戚继光的规划中,这是一场围点打援的伏击战,旨在彻底消灭倭寇出城兵力,试图收复仁川、汉城附近失地,前线军兵要将敌人咬住。 在大明军渡江的同一时间,仁川外岛出现了大明水师的舰队,大明水师比大明京营的速度更快,这是一次全面进攻,在倭寇以为这是一次例行骚扰的时候,大明水师已经开始登陆仁川外岛诸多海岛。 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大明舰队的桅杆在天边出现,在浪之中若隐若现,很快,近千条船的身影还是从海面下慢慢的露出(地球表面曲率),如同突兀出现的海上城墙一样,向着仁川外岛扑去。外岛上的倭寇疯狂的摇动着铜钟示警,并且准备组织防卫,但外岛防务被如此庞大的水师,摧枯拉朽一样的摧毁了,舰船的火炮在齐鸣,为登陆作战的战座舰进行火力掩护,而大明军采用了一种极为财大气粗的打法,冲滩。 船只一旦搁浅,再想回到海上,非常的困难,而大明撒出去了近四百艘的战座船直接抢滩冲击,任由船只搁浅,大明军从船上不断地跳出,在火力掩护之下,用最快的速度,展开了阵型。 一旦阵型展开,倭寇就不是对手了。 火炮、火铳的爆炸声,在战场上此起彼伏,仅仅三个时辰后,大明水师,就夺取了所有的仁川外岛,包括月尾岛。 月尾岛和仁川港紧邻,在落潮的时候,就会有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直接涉水通过。 所以夺取月尾岛,就是这次水师的主要目标。 拿下月尾岛,就可以等待机会,随时进攻仁川了。 在大明水师刚刚拿下月尾岛的时候,赵吉率领一千轻骑,将倭寇咬在了马山馆的周围,凭借着优秀的机动能力和火器的射程,不断地驱赶着倭寇,另外还有一千步营,线列阵挡在了倭寇前进的路上。 倭寇一批又一批的倒下,倭国大名小早川隆景、户田胜隆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晚了,大明骑营已经运动到了倭寇的后方,大明军主力已经赶至马山馆,户田胜隆发现,自己被彻底围困了! 戚继光也不急,他在等仁川方向的战报,如果仁川外岛争夺不顺,那就退回开城徐徐图之,战场不总是按着戚继光的设想在走,临战的随机应变才是最好的兵法。 而此时的汉城景福宫内,接连的战报不断地送到了景福宫,此时的所有倭国大名都面如死灰。 “我怎么感觉大明军又变强了。”加藤清正拿着战报的手都在颤抖,短短半年时间,大明线列阵从青涩到成熟,仅从战报上看,大明军更加进退有度,从容有序。 巨大的战损,已经让加藤清正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 战报上,全都是输输输,大明军就是像驱赶羊群一样,将三万人驱赶到了大明想要的战场之上,大明军已经占据了全部有利地形,以一种猫抓老鼠的心态,在进行狩猎。 大明的轻骑兵总是不经意间的出现在要害位置,让出击的军队,进退不得。 支援还是放弃,这对加藤清正而言,是一个极难的选择。 “报!羽柴秀吉带领人马,向着汉城而来,已经抵达迎恩门!”传令官背着母衣跑了进来,大声奏闻了情况。 羽柴秀吉因为身高和体型的原因,被人戏称为猴子,但这不代表猴子不能打,作为织田信长三大将之一的他,为织田信长立下了赫赫战功,羽柴秀吉脚步匆匆,他拿着马鞭,脚步极快的走进了景福宫内。 “立刻马上下令马山馆附近的武士撤下来,我们上当了!这是戚继光的将计就计,甚至戚继光打算一石二鸟,把碍手碍脚的朝鲜王室、文武两班杀掉的同时,拿下汉城和仁川!”羽柴秀吉将手中的马鞭丢在了桌上,盘腿坐下,立刻下了命令。 加藤清正递上去几份战报,面色极其难看的说道:“撤不下来了,被大明军给咬住了。” 羽柴秀吉眉头紧蹙的看完了战报,深吸了口气说道:“戚君的动作要比我预想的要快很多,当真是兵贵神速,我就是慢了半步,就是步步落后。” “被咬住了就抛弃郎,抛弃郎还不够就抛弃足轻!最重要的是把武士撤下来!” “即便是足轻都死光了,我们依旧可以用武士来指挥朝鲜亡命之徒,跟大明周旋,一旦武士死伤惨重,基层军官缺少,汉城和仁川,就立刻会被大明收复。” “你如果不肯下令,我来下令,现在稳住战线才是关键。” “汉城和仁川,很有可能守不住了,如果无法稳住战线,就放弃汉城和仁川,固守忠州。” 加藤清正在羽柴秀吉到来之际,终于理清楚了现实,现在再多的人去救援,结果也是火上浇油,大明军的火力仍然极为强横,只能寄希望于李昖能够成功,让大明军转身扑灭后院之火,让大明军失去进攻的獠牙,火药和火器。 倭国也有火器,可是倭国没有火药,铁炮的威力尚可,但火药短缺,被大明压着打了半年,最重要的火药,依旧短缺。 加藤清正快速下了命令,虽然是壮士断腕,痛心也得断,他们中了戚继光的将计就计,就只能如此,减少损失。 “汉城和仁川也守不住吗?”加藤清正低声问道。 “嗯,必要的时候,准备撤退。”羽柴秀吉点头说道。 败兵的冲击比敌人的冲击还要可怕,败兵蜂拥而至的时候,就是大溃败的开始,及时撤退,就是最好的止损手段。 “就是固守也没有意义,因为一到冬天,等到临清江结冰的时候,大明军踏雪而来,我们必输无疑。”羽柴秀吉解释了下原因,看穿战场局势是一种天赋,短暂的胜利,很容易蒙蔽人的理智。 站在倭国的角度去看,仁川多次击退了大明军的进攻,看似是稳住了战线,但这种战线在天时的作用下,就会荡然无存,大明兵法,都是围绕着天时地利人和去展开。 在战场上保持理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羽柴秀吉能从战国大名里脱颖而出,不是无缘无故。 “没有接战,我们直接弃守,恐怕没办法和关白、没办法和国内交代啊。”加藤清正有些惊恐的说道:“我们唯一能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切腹了。” “把郎协的脑袋借来用用就是。”羽柴秀吉极为平静的说道:“经过了激烈的抵抗,我们给大明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但是仍然不敌大明军强横的火力,在已经极其危机的情况下,我军转进至转忠州继续防守。” 歼敌五万、竭尽全力、无法力敌、胜利转进、虎踞忠州,这是个不错的故事,至少能讲的过去的故事。 “关白能相信吗?”加藤清正惊恐的看向了羽柴秀吉,今天借郎协的脑袋一用,明天,会不会借他的脑袋一用为战败负责呢? 羽柴秀吉叹了口气说道:“他不相信也只能这么说,不是吗?他还能亲自到这里来看看不成?还是想让士气全部崩溃?” “加藤,输给大明军是一件耻辱的事儿吗?” “我们的武士已经表现出足够的勇气了,在平壤,炮弹铅子可谓是枪如林,弹如雨,我们的武士并没有退缩,这是不必要的死亡,没有任何的意义。” 羽柴秀吉是为了支援仁川才加入了朝鲜战场,但是他到了这里,详细的研究了平壤之战的线列阵法之后,就只有绝望了。 大明军的炮兵火力支援、火枪兵线列歼灭、轻骑兵侧翼袭扰、重骑兵一锤定音的战法,就是碾压少量火器、弓箭、刀枪剑戟为主的倭军,打起来就是碾压,这就是现实,不以人的意志转移。 戚继光的指挥是极其完美的,但换成李如松、换成马林、换成王如龙,结果还是一样,只不过大明的战绩,不会那么完美罢了。 任何的谋划都无法造成致命伤的时候,就是最绝望的时刻。 羽柴秀吉再次强调道:“如果将军能够提供足够的火炮、火铳、火药,我可以带领军队拼死,但现在,我们应该准备撤退。” “那就借郎的脑袋一用吧。”加藤清正选择了听从羽柴秀吉的命令,杀郎,胜利转进! 羽柴秀吉的想法就很简单了,最后抢一笔,撤回忠州。 在戚继光还在等待仁川月尾岛战报、羽柴秀吉还在等前线是否溃败、义州方面情况如何的情报过程中,镇守仁川的毛利辉元偷偷离开了,趁着风向正好,把自己的全部家当,带着自己抢到的财货,乘船直接离开了镇守的仁川。 仁川郎协的脑袋,已经被毛利辉元给借走了。 毛利辉元必须要考虑,如果朝鲜战场损失过大的话,织田信长会不会趁势把他吞并,索性直接离开,反正已经抢到了足够的财货和粮食。 毛利辉元逃跑,大明军的斥候发现后,在落潮之后,立刻开始了进攻,当仁川被拿下的那一刻,汉城仁川之战已成定局。 “这场大捷,原因很多,比如毛利辉元耻辱性的逃跑,给战场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戚继光在战后总结性的说道:“诸位,这是教训,无论多大的矛盾,战后哪怕是打的头破血流,那也要战后再打。” “诸位作为日后帝国的统帅,维护各个派系之间的矛盾不至于激化到如此这般地步,是作为统帅的重要职责。” 大明入朝作战也是各有山头,京营、水师、辽兵、家丁、朝军,甚至京营之下也有骑营、步营、南兵北军之间的矛盾,戚继光作为统帅,也给他们断过官司,但多数都是各大五十大板,再各给点甜枣,让他们觉得我吃了亏,对面也没落到好。 平衡好各派系之间的平衡,不至于矛盾激化到给敌人看笑话,是底线。 “毛利辉元的逃跑,感觉是怕了吧,大明军连续轰击了三个月仁川,士气已经极其萎靡,而且大明军占领月尾岛,我觉得他的逃跑,也可以理解,反正织田信长也奈何不了他。”李如松到是能理解毛利辉元,仁川士气已经全面崩溃了。 李如松继续说道:“陈天德搜集情报,观察到:在前日的炮轰中,有四名倭寇抬着伤员,开弹就在他们一丈外爆炸,四名倭寇已经麻木到连躲避都懒得躲避的地步,战争一旦拉锯战,人会变得麻木,即便是对爆炸的本能,都会失去。” “打到如此惨烈的地步,对倭寇个人而言,活着是一种惩罚。” 仁川是朝鲜战场上罕见的持续了三个月的拉锯战,大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可倭寇每天都要面临炮击,滩涂上的防御工事修建,就要挨炮,不去则有人督战。 爆炸有巨大的爆炸声、火光、振动,这是人最基本的感知,本能之下,也该躲避,但是仁川的倭寇,已经完全麻木,躲避都显得多余,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就是士气全无。 “你说的有道理。”戚继光想了想,认可了李如松的话,毛利辉元耻辱性的逃跑,也有可能是羽柴秀吉领兵离开后,真的没法打,再打,恐怕倭寇会有哗变,还不如直接逃跑。 “那么,可以写捷报了吗?”梁梦龙笑着说道:“无论什么原因,赢就是赢了,收复汉城和仁川,就是一场大捷!” “哦,对了,陛下下令调拨了六万斤火药和十二万石粮草,已经补给到了义州。” 倭寇精心图谋造成的局部损失,陛下直接双倍补回来了,主打一个财大气粗。 (本章完) 第759章 更加专业的稽税缇骑 第759章 更加专业的稽税缇骑 大明在汉城、仁川取得了大胜的消息,早就传回了京师,对于戚继光率领京营,再一次取得了胜利这件事,京师所有人反应都很淡然,认为理所应当。 戚帅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但是因为没有邸报的消息,大明民间,还是以小道消息为主。 小道消息里,传的最离谱的就是戚继光大显神威,露出万丈真身,行云布雨,催风鼓浪,三淹仁川,淹死倭寇无数,倭寇贼酋化身八岐大蛇,意图阻拦,被戚继光万丈金身,砍掉了三个头,八岐大蛇望风而逃的神话故事。 对于这种志怪故事,连礼部都有点无可奈何,志怪故事,开始是对的,过程是离谱的,结果又是对的。 所有人都在等邸报的消息,而邸报在等皇帝的圣旨,皇帝在等前线的战报。 终于在万历十四年八月十五这天,皇帝收到了来自前线的战报。 “报!”缇骑急匆匆的跑进了通和宫御书房,将火漆封好的信筒呈送御前。 朱翊钧从冯保手里拿过了信筒立刻打开,看着捷报,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毛利辉元逃窜后,陈璘率水师从月尾岛进攻仁川,郎协只抵抗了三个时辰就选择了开城投降,戚帅收到了仁川战报后,立刻调整,将户田胜隆等三万倭寇围困于马山馆,将其尽数歼灭,击杀倭寇三千四百人,俘虏两万一千余人!” “户田胜隆被生擒于车下!” “汉城爆发了巨大的动乱,倭寇杀郎,郎也不肯坐以待毙,开始了反击,双方在汉城火并,死伤不详,但羽柴秀吉等人率领倭寇逃往了忠州。” “大明收复汉城、仁川!好!重重有赏!” 户田胜隆是这次领兵作战的倭国大名,被大明军生擒,并且已经械送天津州,马上就可以送到京师了,扔进解刳院里,是户田胜隆的结局。 汉城火并,倭寇和郎协打起来没多久,整个汉城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大明军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陛下,汉城五大宫全都被倭寇焚毁了。”冯保低声说道:“连之前朝鲜国王的陵寝也被挖开了,大明军到的时候,连棺椁都被打开了,陪葬之物,都被倭寇掠走了。” 戚继光、梁梦龙的捷报,主要集中在战场上,而李佑恭则是四处转悠,看看有没有新鲜事告诉陛下,李佑恭还真的看到了,汉城附近的朝鲜王陵,从神道、箭门、楼阁、帛炉、到墓冢全都被破坏。 朱翊钧眉头一皱,问道:“李昖知道他们家祖坟被倭寇给刨了这件事吗?” 冯保赶忙说道:“从前线抓到的倭国探子的口供来看,李昖是一清二楚的,甚至还跟左右表达了自己的愤怒,说此仇不报非君子。”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厉声说道:“然后李昖就要跟倭寇一道,把朕送往朝鲜的粮草火药,给朕烧了?被挖了祖坟的是他李昖,不是朕!” “李昖一说就是朕逼他的,废了他的王位,还要废国,朕真的没给他留活路吗?朕不准他来,他就不会自己连章上奏,请求内附吗?非要朕亲自要求?” “大明朝中有不少的复古派,他们最喜欢柔远人,朕为了灭倭大业,也是可以勉为其难答应的,他做了吗?没有,他根本没想着内附,就要跟倭寇合起伙来,现在被李舜臣给杀了,他活该!” 汉城仁川这一战,大明搞定了两个麻烦,主要的麻烦是倭寇,汉城陷落倭寇之手,前线一直蹭蹭不进去,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而次要的麻烦,是朝鲜王室的麻烦,对于这个麻烦,大明是不太好解决的,张居正已经不止一次喊出要让朝鲜王室落水了,但落水仍然有后患。 朝鲜王室、文武两班,全都被李舜臣给杀了,物理意义上天街踏尽公卿骨,李舜臣要杀李昖,就必须把这些文武两班都杀了,一个不剩,因为他们是利益共同体,这就是谋反,谋反是暴力,不是过家家。 李昖不肯内附,这下好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陛下,李昖很清楚,一旦他上奏内附,陛下答应,他就再也没有可能是朝鲜王了,就是他想,文武两班也不允许他想。”冯保倒是对这个问题有点自己的看法。 李昖不是陛下,李昖根本没有掌握过朝局,就是个提线木偶,哪怕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朱翊钧满是感慨的说道:“真的是太遗憾了!” “下诏义州,朝廷已经验明李昖正身,文武两班就地安葬吧,还有,严旨斥责李舜臣!再大的矛盾也不能杀大王啊,看看这事儿弄得多不体面,降职,必须降职!就降为义州守备,为信武将军吧,让他戴罪立功吧。” 冯保掰着指头数了数,低声说道:“这是升官吧。” 义州守备是个五品,可信武将军是四品,在军中大约就是副参将,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李舜臣从朝鲜武官,变成了大明武官。 这真的是责罚吗? “朕说降职就是降职。”朱翊钧一看冯保,非常肯定的说道:“李舜臣本来是朝鲜正三品的咸镜北道都护府使,这现在只是义州守备,你说是不是降职?” “是是是,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其实对于李舜臣杀死李昖这件事,大明朝堂上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认为李舜臣以下犯上当诛,一种则是认为李舜臣平叛有功当赏。 以下犯上是不成立的,因为大明皇帝已经明确废王、废国、撤藩,那李昖的身份就是个被看管的罪犯,说以下犯上,那岂不是说皇帝的圣旨是放屁? 但现实也要考虑到李昖的确是朝鲜王,这次李舜臣为了永绝后患,宗室、文武两班根本没有一个活口,皇帝这个决策,和稀泥,李舜臣从朝鲜官降低一级成了大明官,算是明降暗升了,都能说得过去。 而且跟着李舜臣搏命的那些朝鲜军兵,也跟着李舜臣都变成了大明军,这就是大明皇帝给的报酬,对于李舜臣、以及所部,这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年头,想成为大明的自己人,难如登天。 “陛下,德王殿下请陛下前往格物院,有一个祥瑞献上。”冯保提醒陛下行程,又到了陛下最喜欢的祥瑞环节,格物院这次没有遮遮掩掩,是大明的七十二匹马力铁马试车成功的祥瑞。 朱翊钧拿着一本红绸缎面的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朕觉得皇叔在忽悠朕,朕记得去年年底才量产了四十八匹马力的铁马,今天,就七十二匹了,这才短短半年,朕就是那么好大喜功的人吗?” 红绸缎面奏疏,就是祥瑞专用奏疏,这一次格物院给了皇帝一个极大的惊喜,马力提升速度超过了张居正提出的一年翻一倍,半年就翻了一倍。 冯保赶忙说道:“陛下,这台铁马最大马力是就九十六匹,但是不能长久维持,所以,取了最低马力奏闻,中间马力是八十四匹,德王殿下已经很保守了。” 朱翊钧觉得德王是投其所好,夸大其词,一如当年赵高骗胡亥,指鹿为马。 但冯保非常确认,德王非常保守,给铁马设定了最大、最小、中间马力,以中间马力为准,奏闻以最小马力。 最大马力会浪费铁马寿命,金属也是有疲劳性的,一直以最大马力运行,很容易出问题,最大最小,都不客观,只有最大寿命稳定输出的动力去衡量铁马的标准,才客观。 “那就去看看吧。”朱翊钧站起身来,不相信就去看一眼。 德王朱载堉、格物博士黄子复、李开芳、焦竑、张嗣文等人,早已在格物院门前等候,见到了陛下的仪仗赶紧迎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朱载堉带着三十多名格物博士见礼,大明皇家格物院有格物博士107人,这三十多人是铁马项目的格物博士,他们负责这次七十二匹马力验收。 “免礼。”朱翊钧是腿着来的,通和宫和格物院都在禁苑,一共就不到五分钟的路,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面孔,露出了个笑容。 徐光启在万历十四年参加会试顺利考中了进士,同时也考入了格物院内,成为了一名格物博士。 “徐博士,伽利略现在何在?”朱翊钧问起了伽利略,这是面圣过的番夷人才。 徐光启赶忙俯首说道:“伽利略现在去了福建,给福建百姓接种牛痘,到明年年初,才会来到京堂,参加皇家理工学院的考试。” 进格物院有两条路,科举考中进士、算学成绩在前五十名,才有资格参加格物院考试,就跟翰林院吸纳翰林一样,皇帝在万历五年,特别增设了五十额员进士,就是为了格物院人才遴选。 这五十员进士考不进格物院,也可以到理工学院任学正。 而另外一条路,是进入皇家理工学院,学成之后,可以留院或者考进格物院。 格物院和皇家理工学院的关系,有点类似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关系,尤其是在理工院生也有秀才功名之后,就更是相似了。 伽利略是个番夷,自然考不中进士,只能走理工院和格物院的路线了。 朱翊钧走进了格物院,就看到了两个已经完成了总装的铁马,长两丈一尺、阔九尺三寸、高七尺三寸,也是个庞然大物,一个铁马的外包围全部被拆除,方便陛下观看内部结构,另外一个铁马已经在预热,准备试车。 朱载堉一点点介绍着铁马的各个部件,然后带着皇帝来到了一个长桌前,开口说道:“陛下,这是格物院做的模型,虽然小,但它也有三马力的动力。” 桌子上是个模型,但也不能算是模型,是格物院对铁马研究的另外方向,减重、小型化,太重不方便运输,而且非常浪费原料,小型化是为了让蒸汽机拥有更多的适用范围。 从半间房到只有一个大书桌的大小,拥有三马力的动力,已经是了不得的奇迹了。 “预计后年,这种三马力的铁马才能真正量产。”朱载堉解释,这东西,目前还属于工匠们巧夺天工的范围,类似于核舟记里,在核桃上雕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舟来,量产还有点困难,不过已经能看到量产的可能了。 “试车吧。”朱翊钧研究了下格物院送来的新手办,非常喜欢,这东西就只有一台,他玩够了,才会给朱翊镠和朱常治玩,今天的主要目的还是验证七十二匹马力的铁马。 这个巨大的铁马,预计在年底就可以量产,而王崇古对毛呢官厂全机械生产的野望,就落在了这台动力更加强劲的铁马之上。 朱翊钧的观礼台离得位置比较远,一个个力士,将一块块标重五十斤的铁块,放在了钢托盘之上。 朱翊钧随机挑选了两个铁块提了下,确实都是五十斤,而且每一个铁块都要过称。“总重一万零八百斤配重。”朱载堉请陛下检阅了配重之后,开始了试车。 虽然已经见识了数十次铁马试车,但朱翊钧依旧觉得震撼无比,火炉的风箱加大了风力,已经点燃的煤炭在炉膛之内变得通红,锅炉的水开始沸腾,但是高压阀死死的压住了蒸汽,直到蒸汽顶开高压阀,让高压高热的蒸汽进入管道。 在离心式飞球调速器调节之下,蒸汽进入了气缸之中,推动着风箱式结构内的往复活塞和阀杆,由慢到快,快速前后运动,而推杆连接飞轮,快速旋转了起来。 随着汽笛声骤然鸣起,飞轮拉动着一万零八百斤的配重开始上升,在半分钟内,上升了十丈左右的高度停下,一次实验完成,而后配重块慢慢下落,循环往复。 整个试车一共要进行三十次,这三十次,要半个小时左右,朱翊钧的神情越来越轻松,七十二匹马力铁马试车成功。 在第三十次配重铁块落地的时候,朱翊钧笑着说道:“很好,重重有赏,格物院人人领百事吉盒。” 铁马这个项目有三十多名工匠,七十二匹马力铁马通过验收后,从格物博士到工匠,都有既定的恩赏,即便是最普通的工匠,都能领到一百银,而负责设计的格物博士有五百银。 后续铁马授权给各官厂生产后,还有细水长流的使用费分红。 而格物院人人有赏,就是额外的赏赐了,即便是没有参与铁马项目,每个人有额外的恩赏,百事吉盒里有五十银,比皇帝生孩子发的大吉盒内的两银,要多的多,连负责行政的礼部官员,都人人有份。 朱翊钧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往格物院注资了,都是格物院自己收支平衡。 “谢陛下圣恩。”朱载堉带着格物院格物博士,礼部尚书沈鲤带着礼部诸官谢恩。 “皇叔,朕比较好奇,这才半年,就从四十八匹马力,到九十六匹马力了?”朱翊钧在欣喜之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实在是太快了。 “陛下,打井的时候,打到水的一瞬间,水会喷出来,铁马制造,之前一直在刨土,现在终于打到井了,所以井喷了一下,我们这些年陆陆续续解决了一些问题,比如我们将废蒸汽加入锅炉循环之中,经过冷却再放出等等。”朱载堉笑着解释道。 这些年,除了蒸汽冷凝循环,减少蒸汽热量流失之外,还有传动装置的改良,平行四边形连杆大大的拓宽了蒸汽机适用范围;离心球调速器对整个工况的控制;镗床的出现降低了汽缸内部的光滑和圆跳动差;蒸汽阀配重对压力的控制等等问题。 所以才有了这种快速提升。 朱载堉继续说道:“具体到这次,是材料的提升,七十二匹铁马的重量,比四十八匹马力的铁马轻了一千三百斤。” 朱载堉曾经对皇帝说过,一切的基础都是材料,只有材料有巨大突破,技术才能实现。 格物院院长朱载堉有一个项目叫蒸汽轮机,即便设计的已经足够完美了,但基础材料无法突破,蒸汽轮机就迟迟无法真正的、可靠的转起来。 “我们的钢材正在变得更加优秀,因为我们现在换了个思路。”朱载堉思考了片刻说道:“还是让李开芳来解释下吧。” 朱载堉没有揽功,而是把李开芳推了出来,让他解释格物院研发思路的改变。 李开芳有点挠头,他不善言辞,对这种情况,有点难以应对,他沉默了很久,才让人拿来了三个碗一个小球说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复杂,臣这里有三个碗,有一个球,我们规定,找到这个球算是陛下胜。” “臣把这个小球,扣在碗里。” 李开芳挡住了皇帝的视线将碗的位置调换了一下,说道:“陛下,请选择一个碗。” “这个。”朱翊钧指向了最左边的一个碗。 李开芳伸手把最右边的一个碗打开说道:“陛下,臣为陛下排除了一个错误的答案,陛下要换碗吗?” “换不换碗,有什么区别呢,既然不在第三个碗里,就一定在前两个碗里,换不换,几率不都是相同的吗?”冯保疑惑的问道。 “非也、非也,朕换。”朱翊钧眉头一挑,笑着说道。 “陛下英明。”李开芳打开了中间的碗说道:“球的确在中间的碗里,这不是偶然,当我们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后,陛下不换碗获胜的概率只有三分之一,换碗获胜的概率为三分之二。” 冯保呆滞了下摇头说道:“臣不能理解。” “这不怪你。”朱翊钧笑着说道:“不光是你,大宗伯也是一脸的迷茫,但格物博士说的言之凿凿,常识和规律产生了冲突。” 三个碗,一个球,当选定一个碗,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换碗赢的概率是不换碗概率的两倍。 “朕要是不换,就是三个里选一个,朕要是换,就是两个里选一个,自然获胜的概率更大了。”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跟冯保解释,这个逻辑其实真的很简单,就是个典型的三门问题。 冯保看向了沈鲤,当看到了沈鲤也是一脸茫然的时候,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大明最聪明的读书人,都不明白,他冯保不懂,那不是理所当然? “陛下,臣有个公式,来描述这一现象,这个公式包含了先验概率、条件、后验概率。”李开芳看陛下能听懂,那是兴奋的无以言表! 他推导出这个公式的时候,自己都不相信,后来反复验证后,才确认了确实如此,而后讲给五经博士们听,五经博士们都觉得李开芳疯了。 但随着这个公式不断被验证,大家终于接受了违反常理但正确的公式。 当李开芳讲解公式的时候,朱翊钧听得津津有味,沈鲤、冯保、张宏等一干人等,一脸的迷茫,甚至冯保怀疑,陛下是否真的听明白了。 朱翊钧当然听懂了,这是条件概率学,利用先验概率和似然函数来计算后验概率,似然函数其实就是李开芳说的条件,甲条件发生乙现象的概率,利用后验概率,从而做出最优选择。 有的时候,数学的确让人难以理解。 李开芳十分兴奋的说道:“根据公式,我们现在换了个思路,当我们不知道某个结果的时候,就先主观的估算一个数,然后利用实验结果,将这个估算的数值不断地精确,最终得到了结果。” “格物博士用这种办法,完善了材料学,当我们不知道添加多少配料,才有足够硬度、柔韧度的时候,我们就随便估算一个值,进行实践,利用结果减少误差。” “简而言之,支持某个现象的条件发生的越多,则该现象成立的可能性就越大。” “咦。”朱翊钧眉头挑了一下说道:“朕想到了这个公式的应用场景了,并且可以通过这个应用场景来解释这个公式了!” 朱翊钧拍了拍手,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才继续说道:“朕要把这个公式用到稽税上去。” “我们的稽税缇骑在办案的过程中,最难的从来不是稽查账目,而是确定目标,谁才是那个不肯交税的败类,这是最迫切的问题,这一筛选过程,一定会制造冤假错案,弄得人心惶惶。” “这一眼看上去,所有要稽查的目标个个都是遵纪守法、个个都是忠心耿耿,那么怎么从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些败类呢?” “只要我们找出这些偷税漏税不法之徒的共同点,将这些共同点,列为条件,就是支持逃税这个现象的共同点即条件越多,那这个家伙逃税的可能性就越大!” 李开芳用力一攥拳,十分确信的说道:“陛下,臣就是这个意思!” “李博士,你看,稽税院成立了十多年了,积压了许多的卷宗,朕只需要把这些卷宗的关键词挑选出来,作为条件进行筛选,是不是就可以极大的缩减稽税的范围?”朱翊钧颇为兴奋的说道。 “从算学的角度去看,就是如此。”李开芳非常确信的说道。 朱载堉拉了下激动无比的李开芳,让他赶紧闭嘴,五经博士不涉政,这是五经博士超然地位的保障,也是朝中官吏们眼不见为净、允许格物院存在的原因,李开芳过界了。 但万事万物之间都有普遍联系,格物院博士们既然生活在大明,就不可能避免政治。 皇叔很确定皇帝陛下听懂了,因为陛下听懂了这个公式,连冯保、沈鲤都听懂了,朱载堉满脸复杂的说道:“陛下啊,这就是个公式,主要是用来格物院研究用的,比如材料配比,而不是用在稽税。” “稽税院已经足够厉害了,臣在格物院都已经听闻了稽税缇骑的威风。” “皇叔安心,这是政务,和格物院没关系。” “朕会密谕稽税院,减少这件事被外人知道的可能,稽税缇骑也要专业才是,这个公式用在账目审查上,也是极好的。”朱翊钧笑呵呵的说道,他在前面挡着,火烧不死他,就烧不到格物院的头上。 稽税缇骑们越专业,办案的准确率越高,威权就越重,就会有越多人主动纳税,稽税的范围就越小,理论上,继续发展,不稽税也能把税都收上来,但那只是理论。 一万三千人的稽税缇骑,更加专业,可以有效的减少冗员的发生,维持稽税院长治久安。 朱翊钧很快就令人将过往所有积累卷宗里的偷税条件,进行了筛选,很快出现频率最高的七个标签,就放在了朱翊钧的御案之前。 “陛下,臣有个想法。”冯保和张宏互相看了一眼,张宏往前走了一步说道。 “哦?你讲。”朱翊钧看着面前的七个标签笑着说道。 张宏俯首说道:“陛下,这万事万物都在变化,过去十多年的案子,可能对今天的事儿,已经没有了借鉴的意义,不如只挑选三年的案卷进行筛查,挑选出的条件,会更加的准确。” 朱翊钧眼前一亮,立刻说道:“嗯!有理!每三年审查一次卷宗,条件筛选出来,更加合适!” (本章完) 第760章 元辅帝师,看不得 第760章 元辅帝师,看不得 冯保有的时候也挺无奈的。 皇家格物院有了巨大科技进步,给陛下献祥瑞,弄了一个云里雾里的公式,冯保没听懂,沈鲤也没听懂,什么支持某个现象的条件发生的越多,则该现象成立的可能性就越大,一听就头皮发麻。 但是陛下,就是硬生生的把如同天书一样的算学公式,运用到了稽税里面,这下,别说沈鲤了,就连没读过几天书的小黄门,也知道这个公式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只能说陛下在捞银子这件事上,无所不用其极,真的是天赋异禀! 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下属,张宏立刻察觉到了问题,大明在快速发展,将各个案卷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进行筛选,这里面统计样本因为时间太久,对现在的情况,无法形成真正的指导,所以张宏提出了,就选三年的案卷进行筛选。 皇帝听成了每三年对‘条件’筛选一次,最终的结果,就是稽税更加准确、更加专业的稽税缇骑。 “嗯,不错。”朱翊钧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的说道,稽税院终于成长为了他想要的模样,大明税制改革终于迈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势要豪右们恐怕要骂街了,算学公式什么的,还是要让它应用在提升马力、小型化、减重、材料学上比较合适些,不能什么都拿来,用在稽税上啊。” “内阁那边,对这个事儿,也有点微词。” 冯保十分谨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和内阁的意见,正如朱载堉说的那样,天朝上国的皇帝,整天为了点银子斤斤计较、锱铢必较,有点过了,所有事,做过了头,都会变成天大的麻烦。 无论怎么讲,势要豪右也是陛下的子民。 “冯伴伴啊,朕不喜欢银子,你看内帑攒了三千万银,朕建设开陇驰道,撒出去的时候,眼睛眨一下了吗?”朱翊钧心情极好,他看着冯保十分认真的说道:“朕只是喜欢权力,从嘉靖年间起,大明一直想要再次伟大。” “可是,没银子,就是没权力。” 朱翊钧拿起了第一个标签说道:“这七个标签的第一个签儿就是千顷,一千七百份卷宗里,千顷这个词,出现了一千四百次,而且近三年的卷宗,出现次数有所下降。” “朕不用手段,这些拥有生产资料的豪强们,肯纳税吗?不肯,即便是缇骑千户已经派到了县里,他们仍旧不肯。” “陛下圣明。”冯保沉默了下,觉得陛下说得对。 “取而代之的是什么?是海贸。”朱翊钧拿起了第二根标签,面色凝重的说道:“朕,本来以为,万历开海以来,创造的新兴资产阶级,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会愿意纳税,来保证开海政策的持续,政以贿成,没有水师,就没有稳定的营商环境。” “但是事实和朕的预期完全相反,新兴资产阶级也在逃避税赋。” 作为皇帝,朱翊钧感到了背叛,对于皇帝而言,背叛是不能被容忍的,必须要有办法去应对! 冯保看着第二个标签,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嘛,对案卷进行整理后,连先生都沉默了许久,讲道理的话,新兴资产阶级,不应该更乐意纳税吗?结果,反而是他们逃的金额最大。” “陛下,臣愚钝。” 如果只看近三年的卷宗,就会发现,海贸相关已经成为了漏税的重灾区,出现次数最多,逃税金额最大,按照大司徒的估计,大明国朝把海关这块折腾明白了,甚至可以直接大幅度削减、甚至是取消农业相关的税赋,刺激农业生产。 冯保是真心不明白! 明明陛下的全面开海,带着东南沿海的海商赚了那么多银子,连过去6%的税,也要逃税,这一加税,恐怕又要逃。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在第一卷阶级和第二卷分配中,先生认为,各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只要做好了分配,就可以调节阶级矛盾。” “真的是这样吗?自万历维新以来,实践告诉我们,的确是如此,朕、伴伴、先生、内阁、大臣、外官,用了无数种手段,去更好的分配,似乎调节了各个阶级之间的矛盾,让大家不至于在冲突中,毁灭彼此。” “朕做得很好,连批评先生的人都少了。” “但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过去在分配什么?在分配增量,万历维新的同志同行者,用了自己最大的手段,去保证分配的公平,其实一直分配的是增量,而不是存量。”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还田,还田执行的有多难?十四年,我们就只敢在松江府还田,浙江还田还是朕的惩罚,能做还田的地方,只有五个市舶司所在的府衙,因为其他地方不具备这个条件。” “什么条件呢?田土已经提供不了足够价值的生产剩余了,已经是可有可无的生产资料,才能再分配给穷民苦力,让穷民苦力种田,来供养工场手工业的发展。” “种地可能赚钱吗?种地要是赚钱,就轮不到农民去种地了。” 这不是算学,这是政治的基本逻辑,冯保对算学一窍不通,但对政务那可是太熟练了,陛下说的都是现实,万历维新,让大明再次伟大,看起来是个谎言,因为即便是英明如陛下,都对存量分配,忌讳莫深。 “存量是无法分配的。”冯保听明白了陛下说的是什么,他叹了口气说道:“新做出来的饭,可以盛给穷民苦力一点,分配存量这种说法,就像是指望着猫割自己一块肉下来,喂给老鼠吃一样的可笑。” 猫已经把饭吃下去变成肉了,难不成猫自己咬自己一块肉给老鼠?这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 统治阶级掌控了政权、军队、技术、生产资料、律法,而被统治阶级,要统治阶级割肉去分配存量,是不切实际的,在任何政治框架内,没有暴力的斗争,都是做不到的。 朱翊钧继续说道:“先生反对第三卷,就是这个原因。” “第三卷斗争卷出现之后,讨论斗争的时候,我们就惊讶的发现,过去我们认为,各阶级之间的矛盾可以调节,这是根本性的错误,斗争不以人们的意志而转移,是不可调和的,甚至是不能通过发展来掩盖的。” “有两个原因。” “因为发展的增量,即便是作为统治阶级的我们,竭尽全力的让它公平分配,依旧无法绝对公平,而且很多时候绝对公平就是最大的不公平,有的人出力多有的人出力少,出力少分的和出力多的一样,那就没人肯出力了。” “而且历史反复告诉我们,没有任何一个集体,包括国朝在内,可以一直蓬勃发展下去,带来的增量,可以满足分配的需要,甚至增量分配本身就是有巨大缺口的,只能满足一部分人。” 张居正极力反对的第三个自然而然的推论,就是大明必亡推论,朱翊钧说的就是原理性逻辑,只能分配增量、分配增量的不公平、发展的周期性限制等,都造成了阶级之间的矛盾和斗争,不可调和,最终毁灭彼此,在废墟中重生。 张居正作为传统儒学士,他觉得让王朝表现出周期性的根本原因是土地的集中和分配,但他看到第三个推论的时候,就看到了最大的恐怖,土地不是根本,阶级之间的利益斗争才是。 王朝周期是不可逆的,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这就是最绝望的地方。 “陛下,要不把第三卷收回来烧毁吧…”冯保由衷的说道,第三卷让人有点绝望,既然必亡,那陛下这么折腾又有什么用呢?读书人们从第三卷,只能看到绝望。 “你看你,又急。”朱翊钧晃动了下身子说道:“既然矛盾和斗争不可调和,不可掩盖,就正面面对就是,增量不够,就想方设法的增加增量,去掠夺,去开疆拓土,去占领土地、矿产、港口、水源。” “朕不怕被骂成刽子手。” “如果还不够,就动用暴力手段去分配,去解决矛盾,矛盾都无法调和了,就用暴力的手段去解决它!选择多数人,放弃少数人。” “越逃避,天崩地裂的那天来的越快,越正面面对,那天来的越晚。” 朱翊钧的回答看似是答非所问,但其实完全解释清楚了冯保的问题,为何新兴资产阶级成为了逃税最多、逃税最厉害的阶级,因为他们要扩大自己的经济优势,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获得更高的政治站位。 稽税院更加高效专业的稽税,就是皇帝的暴力。 一共七个出现频率最高的标签,被皇帝发到了北镇抚司稽税院。 很快,北衙就根据这七个标签进行了试点,在三天时间内,精准定位到了三家偷税额巨大的蛀虫身上,共稽查税款高达十二万三千银。 这三家一家初犯、一家再犯、一家是非故意欠税,是没买到十二生肖税票,一部分帐还没走清楚。 北衙稽税院这一战,可谓是吓坏了整个北衙的势要豪右,这些势要豪右全都跑到顺天府户房,即便是纳了税,也愿意再让稽税千户们好好审计一遍,防止出错,北镇抚司稽税院的税票额度已经卖空了,只能请求户部增补。 稽税院的免死权只有两次,第一次补缴,第二次罚金,第三次可是要抄家的!这也是陛下做事的原则,再一再二不再三,一次两次不是故意,第三次你说你不是谋逆? 稽税院可不跟你讲仁义礼智信,说抄家,蚯蚓都要给你劈两半。 矛盾不可调和,暴力解决是唯一办法,一旦让矛盾扩散外溢,就会造成剧烈的社会动荡。 朱翊钧有很强的政治担当,该是他的锅,他一口都不会放下,暴力收税,他明晃晃干了,顶着内阁反对,从不遮掩,骂可以,但不能不交。 税收是国防、教育、技术进步、基础公共建设、重大项目投资的来源,是国朝再分配的主要手段。 文渊阁内,张居正、王崇古、沈鲤、王国光四位阁臣,终于将今天的庶务处置完,贴完了浮票,送到了司礼监。 “那万老头,整天提着个笼子遛鸟,他倒是躲清闲了,我比他年纪还大呢,我还在这坐班呢!”王崇古愤愤不平的说道,万士和致仕了,生活清闲了下来,有大医官随扈,身体变得健康了起来,不是去前门楼子听戏,就是遛鸟,当真是让王崇古羡慕。 “王次辅,七十岁正是闯的年纪!” “万宗伯现在看着精气神好了,那也是放下了庶务,不必劳心劳力而已,真的回内阁,不出几日,还得病倒,万宗伯又不像王次辅这般身子骨这般硬朗。”沈鲤笑呵呵的说道。 王崇古是进士,但也是拿的起刀、杀过倭寇、杀过北虏的进士,他身体很好,七星环首刀用的很好。张居正面色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个李开芳公式,是不是有点吹求过急了些?” “祖宗成法也。”沈鲤平静的说道。 沈鲤现在是大明顶层的统治阶级,即便是他不贪赃枉法,就是阁臣这个身份,就能恩荫子孙了,比如沈鲤老家有榨油坊三家、书坊七家,地方衙门再胆大包天,巧立名目也不敢收到他们家头上。 王国光嘴角抽动了下,呆滞的说道:“沈宗伯,祖宗成法,可不能胡说的。” 这沈鲤比万士和还擅长祖宗成法,一上来就以郭桓案解决了稽税院法理的问题,给贱儒们狠狠的吃了一记窝心脚,这还能是祖宗成法? 沈鲤拿出了一本实录说道:“这是宣宗实录的第六十一卷,宣德五年正月戊午,刑部都察院劾奏,天下来朝,布政司、按察司、福州先等衙门,官旷职税逋粮负八千余万石,公事不完以数万计,今皆朝觐而来,请付法司治罪。” “上大怒曰:朕尝念临下太严,下或失措,故每事存宽恕,乃今流于怠弛,岂宽恕之过邪!” “八千万石的欠税啊!” 王国光一个激灵,猛的精神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问道:“多少?欠了多少?!” “八千万石。”沈鲤把实录递了上去,啧啧称奇的说道:“洪熙元年,仁宗皇帝免了之前的欠税,这是宣德元年到宣德五年,五年攒下来的欠税,八千万石!” 王国光倒吸一口冷气,让大明小冰川气候都缓解了一些,八月十五还是中秋节,但是王国光已经开始发抖了,他立刻大声的说道:“稽税,必须稽税!用尽一切手段都要稽税!不稽不行!” 永乐年间的欠税,都已经在洪熙元年被仁宗皇帝免了,仁宗皇帝无愧于自己的仁字。 沈鲤继续说道:“你往后看,宣德五年开始稽税,宣宗皇帝要求,这八千万石必须尽数追欠,波及十三司诸衙门,数以万计官吏被罢免。” 宣宗皇帝并不柔仁,亲叔叔、在靖难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勋的汉王朱高煦,被满门处斩,连带着幕僚和三族,一道被族诛。 虽然实录里语焉不详,没说到底是怎么稽税,但最后这八千万石的亏空,算是追欠了回来大半,只有苏州府、松江府知府被斩首示众留在了实录里。 王国光看了半天,看到了结果,才开口说道:“宣德八年三月,上曰:科征悬有其额,而民之实完,在官者岁不过十之五六,徒有重敛之名,原无输将之实,以为戒也。” 从宣德五年到宣德八年三月,三年之久的科悬案才落下帷幕,这三年的追欠的狂风巨浪,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多少笔墨,但可想其风波之大。 宣宗皇帝最后总结说:科税空有其名,百姓都交了,实际完税,结果呢,在官衙的只有十分之五六,徒有横征暴敛的虚名,没有落到任何的实际,后世应当引以为戒,不要再干这种蠢事了。 当然,后来连税基都萎缩了,到弘治年间,甚至连收税的田都砍了一半去。 沈鲤非常确切的说道:“陛下已经很仁慈了,就是培养专业素质过硬的稽税缇骑,在我看来,没有错,相反,我觉得,陛下英明,元辅以为呢?” “我看看。”张居正拿过了实录,翻了很久,才放下说道:“那就没必要上奏说稽税之事了,陛下的决策很好。” “我只是觉得,万历维新已经十四年之久,国帑内帑充足,没有必要如此锱铢必较,毕竟怎么说也是天朝上国,陛下如此锱铢必较,我之罪也。” 哪家皇帝整天为了散碎银两,穷尽办法,多少有点丢人了,陛下是大明皇帝,至高无上,跟银子较劲有点失体面,再这样下去,大明皇帝贪财这件事,就要成为国际笑话了。 但看来看去,还是欠税八千万石无计可施更丢人,更失体面,更容易变成国际笑话。 因为宣德八年三月,宣宗皇帝下旨蠲免了两千余万石的欠税,宣宗皇帝跟天下臣工斗了三年,也就收回了六千万,剩下的无法追欠了,就那么糊弄过去了。 从结果上来看,还是宣宗皇帝输了,因为后来的大明,真的越来越收不上来税了。 “斗争卷讲:任何斗争,都是你死我活的,任何基于满足所有人需要的幻想,进行的妥协,都是自掘坟墓。”沈鲤进一步补充道。 不要对妥协,存在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斗争卷关于斗争决心的表述,核心问题,绝不可让步,妥协换不来相忍为国,只能换来耻辱和损失。 要讲祖宗成法,就不能只说祖宗成法,还要讲现在,这是沈鲤和万士和的不同,陛下以朱中兴发表的第三卷,很有借鉴意义。 王崇古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沈宗伯,日后内阁不要提及第三卷的内容,用就用了,不要说出来,元辅帝师,看不得第三卷。” 张居正是真的不待见第三卷斗争卷,他总觉得那是亡国卷,作为大明的忠臣,他不希望看到,哪怕是理论上的。 “好吧。”沈鲤笑了笑,倒不是很在意,时间长了,沈鲤也了解张居正的脾气,只要不反对万历维新,那就不是敌人。 反对者不全是敌人,这很重要,因为成为张居正的敌人,是一种不幸,这是一再被证明的事实,张居正允许反对者的存在,说的有道理做的有道理,可以反对。 比如海瑞就在稽税院制度完善中,反对过张居正对都察院的不信任和越俎代庖。 沈鲤面色凝重的说道:“最近我接手了海外番国志书的编纂,我编写的新一卷,是威尼斯国,威尼斯这个海上的灯塔,和奥斯曼进行了近百年的海上战争,在隆庆五年,丢掉了海外所有领土,最大的海外领土塞浦路斯也落入奥斯曼之手,只剩下了威尼斯本城。” “我遇到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威尼斯人只有12.4万人。相应的,大明临海的山东即墨县,在去年人口达到了四十三万丁口,几乎是威尼斯的四倍。” “我遇到的问题是规模问题,对于泰西各国,他们的体量大约只有大明小县,真的可以称之为国吗?编修海外番国志书的时候,真的要把他们当做国来编纂吗?” “第二个问题,威尼斯商人被泰西的水手商人,反复提及,他们是如何以十万级的人口,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 这就是沈鲤遇到的问题,他有点迷茫,十几万人,真的不配大明给他专门修一卷国志,修本县志差不多了,但非常反直觉的是,威尼斯在泰西的地位和影响力,远超出了他的规模。 王崇古笑着说道:“我其实可以回答第二个问题,五龙驰道、绥远驰道上的抽分局,这些抽分局挨了不少的骂,但还是要抽分,因为驰道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组织工兵团营,要修建官厂,要烧水泥,要修桥铺路,要地师堪舆,需要很多的钱,所以必须要抽分收回这些成本。” “即便如此,修驰道也是个投入巨大的事儿。” “而海路,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只需要搞清楚水文,就可以出发了,威尼斯以微小的体量,造成了远超其规模的影响力,就是因为他是港口城池,属于老天爷赏饭吃。” “港口的营造运营成本,在巨大运量摊薄之下,几乎为零。” 沈鲤立刻拿出了钢笔,快速的记了下来,他思考了许久才说道:“谢王次辅指点,等于说谁占领了海洋,谁就能低成本的快速发展。” “这也解释了罗斯国为何和波罗的海诸国、奥斯曼如此针锋相对的原因,波罗的海诸国、奥斯曼锁死了罗斯国的海贸之路,这是你死我活的生存矛盾。”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想想也是,开海之后,松江府要是堵住长江出海口,不让长江沿线的货物进入海洋,坐地设关,恐怕各地的商人要带着家丁打过去了。” 王崇古满脸笑意的说道:“最先到的应该是水师,大明是一盘棋,和泰西不同,松江府敢这么干,是明火执仗的造反。” 沈鲤依旧奋笔疾书的写道:“那么第一个问题就有了答案,那就是值得,值得用一卷国志,专门研究下他们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儿,这么个弹丸小国,能在泰西成为举足轻重的一部分,这对大明有借鉴意义。” “最起码能够进一步证明,海权的重要性。” 在礼部做事,就像是念经,过一点时间,就要把之前说烂的事儿,再提一遍,威尼斯这个弹丸小国的过往,证明,任何一个海上的港口都极为珍贵,即便是再小,人口再少,那都是海权的一部分。 “关于税法的编纂,我也遇到了问题。”王崇古左右看了看,才开口说道:“宗室要纳税吗?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 “陛下的皇庄都要纳税!宗室凭什么不纳税!”王国光立刻说道,问题很重要,并且必须有个明确的答案。 大明的宗室不纳税,这是祖宗成法,也是大明税基萎缩的弊病之一,连凌云翼这个杀神去河南清丈,都要先把这些宗室请到京师来。 现在大明编修税法,这个本来一根筋的问题,变成了两头堵。 原来就是一根筋,宗室不纳税,造成税基不断萎靡,现在是让宗室纳税,违背了祖宗成法,不让宗室纳税,那宗室岂不是凌驾于皇权之上? “好,我们让宗室纳税,宗室必须要遵守税法,那大明律呢?总不能遵守税法,不遵守大明律吧。”王崇古立刻问道,让宗室纳税,不仅是祖宗成法堵,还有一个大明律问题。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实践中,很难做到,王崇古作为大司寇,从不追求这种不切实际的事儿。 “皇庄自万历二年,一直主动报税,我觉得,皇庄停止报税为宜。”王崇古觉得退一步就是了,两头堵不如一根筋,税基萎靡就萎靡,大明一直这么过来的。 总不能真的处罚皇亲国戚、宗室吧! (本章完) 第761章 世上本无双全法,万事皆在取舍间 第761章 世上本无双全法,万事皆在取舍间 “要知道,当初法家的失败,也是因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崇古首先阐明了自己的观点,他让陛下退一步,不是为了给宗室留体面,而是给新政、朝廷、自己留给体面。 很多时候,洋洋洒洒一大堆,不如一个爹字管用。 公孙贾、公子虔曾经为秦孝公太子嬴驷的老师,太子嬴驷犯法,当街杀人,按照商鞅变法的新法,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因为嬴驷是秦孝公的儿子,最后老师公孙贾和公子虔代为受刑,至此新法得以施行。 商鞅变法不是徙木立信,就奠定了威信,而是将法太子、刑其傅、秦人皆趋令。 但商鞅也没有赢,他最后被五马分尸了,到了后来,甚至连法家都输了,成为了儒皮法骨里的那根骨,因为法家搞得那套,真的伤害到了统治阶级。 所以,大明的律法,在公平二字上,甚至不如秦律,毕竟太子犯了罪,真的被处罚了。 王崇古始终坚定的认为,律法就是统治工具之一,当伤害到统治阶级的时候,就会被修改,他觉得还是不要引发这个宪政危机的好。 “这件事,麻烦的很。”张居正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大明律法的最大困局,和两千年的秦国一样,那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律法无法顺利施行,数以千年以来,都是因为统治阶级不肯遵守,进而所有人都不肯遵守了。 一旦把宗室刨除在了税法之外,那么稽税院稽税,也不过是镜水月一场空,到头来,怎么放出去的稽税千户,怎么收回来。 大明是你老朱家的,你老朱家都不纳税,让我穷民苦力、势要豪右纳税,凭什么! 而现在稽税院之所以可以稽税成功,是因为陛下是天下第一纳税人,每年皇庄都要进行年终审计,对税务进行清缴,获得完税的书契,陛下甚至把书契裱在了玻璃橱窗里,放在文华殿偏殿里,一进门就能清楚的看到。 一排的书契,一共十二张,都是陛下来时的路。 稽税千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连皇帝都交税,你凭什么不交税! 所以稽税之所以能够顺利进行,是因为至高无上的陛下始终坚持遵守税法。 哪怕是这一群宗室,对于陛下而言,都是穷要饭的亲戚,大多数都出五服了,修十王城,就是为了一个体面而已,但宗室仍然是统治阶级。 “含糊其辞怎么样?”沈鲤觉得可以发动读书人的被动,揣着明白装糊涂,律法里这么写,实际执行又是另外一回儿事。 王国光立刻摇头说道:“那就没必要修税法了。” 问题讨论到这里的时候,文渊阁里变得格外的沉默,四位廷臣熟读斗争卷,此时的他们都有些绝望,张居正反对第三卷,冯保也反对第三卷,因为第三卷的内容就是如此的绝望,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成为了徒劳的挣扎。 似乎一个必然的结局,就出现在了所有万历维新同志同行者面前。 砸开的铁镣再次被带上、被废弃的特权死灰复燃、奴隶主再次成为国王、政治是只计较私利轮流坐庄; 邪恶始终如同乌云密布、善良就只是进步的阻挡、光明的明天从不到来,万历维新的一切都会被埋葬; 这就是陛下要的万历维新吗?这就是明公追求的再次让大明伟大吗?这就是大明必然的宿命吗? 几千年的黑夜,何时才会真正获得光明,孤独的战士,注定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以前的时候,我总是对陛下说,要克服克终之难,大明的读书人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切美好撕碎,把失望累积为绝望。”张居正面色有些苦涩的说道:“我还提醒陛下,现在我反而对万历维新产生了一些动摇。” 陛下还在斗志昂扬,文渊阁的大学士们,反而变得有些绝望,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最后阁臣们没有商量出结果来,将税法编修的问题,送到了通和宫内。 朱翊钧看完奏疏就知道坏事了,用力过猛了。 “去文渊阁。”朱翊钧拿着奏疏,坐上了停在门前的小火车,动次打次,带着节奏的小火车,将陛下带到了文华殿门前,大明皇帝也没在文华殿上宣见阁臣,而是自己一步步的走进了文渊阁内。 阁臣对皇帝的到来,格外的意外,他们赶忙出班俯首说道:“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朱翊钧东逛逛西看看,翻了翻中书舍人写的起居注,确定没有说自己的坏话,又看了看稍显凌乱的阁臣书桌,笑着说道:“朕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上的奏疏朕看了。” “宗室必须纳税!” “朕不会退这一步,朕退了这一步,不用多久,大明朝就又收不上来税银了。” “至于王次辅担心的问题,宗室犯法,就以八辟议贵吧,若是事儿不大,就可以宽宥特赦,如果事儿很大,那就法办便是。” 朱翊钧给出了自己的办法,绕了个圈,宗室要遵循律法,但可以走特赦流程,至于肯不肯特赦看皇帝,至于能不能特赦,看皇权和臣权的强弱。 这一步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宗室违背了大明律,就会变成罪犯,只有得到皇帝的特赦,才能被赦免,这已经是大明律法的巨大进步了。 陛下的特赦可不是没那么好获得的,尤其是这些宗室,多数都出了五服,想要陛下的特赦,这要看亲疏远近。 但值得注意的是,皇帝陛下的特赦令,仍然是违背法家的绝对公平,绕这个圈,作为统治阶级的宗室,依旧享有司法上的特权。 “朕见诸位明公,对第三卷所言,是极为不满的,这样吧,朕把第四卷写出来好了。”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立刻说道:“那还是算了。” 作为阶级论的前两卷作者,张居正可太知道第四卷要写什么东西了,第三卷是大明必亡,第四卷就是帝制必亡,在中原这片土地上,帝制必亡可以解决很多矛盾,但也会有新的矛盾,张居正思考了很久,认为可能还存在第五卷。 第五卷的内容也很好推测,再斗争。 大抵阶级论就这五卷,阶级、分配、斗争、封建、再斗争,这个逻辑是完美的。 虽然说第四卷和可能存在的第五卷,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 任何理论体系,想要获得广泛的认可,就要有更强大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必须要适应历史发展的客观、主观要求,才会被广泛应用。 所以更加公平的理论体系,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但,张居正并不想看到,他连第三卷都不是特别待见,当陛下提出了第四卷的时候,张居正忽然觉得,第三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其实看到陛下的那一瞬间,诸位明公那份绝望也就慢慢退散了,这些都是陛下要头疼的问题,老头子们最小都六十多岁了,陛下才二十四岁,明公们只需要担心,但皇帝需要面对。 陛下都不怕,老头子们更不用害怕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管好眼下就是。”朱翊钧在文渊阁溜达了一圈就打算离开了,没有打鸡血,更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实事求是的讲出了现实。 人,就只能管好眼下的事儿。 他必须要出现,给大明明公足够的确定性,他就是大明朝的定海神针,只要他出现,他就能给人带来足够的信心。 自从第三卷出现后,大明明公们做事也有了些变化,现在做事做绝成为了极端保守派们的基本方针。 极端保守派就是这样,不太相信后人的智慧,我把能办完的事办完了,把事做尽了,后人能维持多久,那就是看后人的命了,历史也证明了,后人不见得有智慧。 “不是这个大光明教…”回到通和宫的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面色有些复杂,每次提及这个大光明教朱翊钧的神情都会这么复杂。 一方面,大光明教真切的扩大了大明的影响力,而另外一方面,朱翊钧比较抵触宗教这个东西,即便是大光明教没有神。 黎牙实综合了很多水手的消息,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圣徒们发生了内讧,二十个面圣过的圣徒,死掉了十三个,最终以形成了以大牧首马丽昂·德·蒙莫朗西为核心的大光明教。 之所以发生直接冲突,是因为,大光明教内部产生了巨大分歧。 以大牧首马丽昂为首的七名圣徒,坚持要仗剑传教,这是和大明仗剑海贸的环境密不可分的,马丽昂迫切的希望大光明教有自己的武装。 在这个时候,一部分比较极端的罗马教廷的信徒,对大光明教的智者们展开了有针对的袭击,大光明教为了自己的生存,开始尝试增加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另外十三名圣徒,则是不认可马丽昂的说法,他们认为,如果大光明教拥有自己的武装,并且展开反击,会引起世俗当权者的警惕,不利于传教的同时,还容易激化矛盾,最终导致大光明教的彻底失败。 路线分歧是极为致命的,马丽昂作为大牧首反而成为了少数,一场针对马丽昂的宫廷政变开始发生。 在万历十四年一月份的时候,马丽昂从法兰西回到了佛得角自由之城的智者之屋,遭到了圣徒的袭击,本来这场有预谋的袭击,马丽昂必死无疑,但不巧的是,马丽昂的父亲,派给她二十名亲卫,保护她的安全。 血战之后,马丽昂成为了大光明教的独裁者,并且还是快速筹备出了自由骑士团。 “她准备做什么?”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自由骑士团,一万两千人,她组建的太快了,而且没有任何领地和税赋,她拿什么来养这一个个自由骑士团。” 朱翊钧敏锐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阴谋,一月份才发生了火并,自由骑士团组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明朝,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朱翊钧组建京营,一年时间才有一万可用的军兵,跌跌撞撞三年多,才把京营的事儿理顺,这还是在有戚继光的情况下。 马丽昂,凭什么这么快,就组建起了骑士团! 冯保拿出了备忘录,翻动了许久才说道:“陛下,她姓蒙莫朗西,这个姓氏来自于当维尔领主蒙莫朗西公爵,而她的父亲是法兰西现在的陆军元帅,朗格多克总督。”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要做什么?”朱翊钧拿过了备忘录,才发现礼部早就奏闻了她的身份(642章),现在回头看,这个人来大明的目的就不纯粹,表面上的恭顺,只是为了获得大光明教圣徒的身份,获得更大的影响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或许她想做女王,或者她的父亲想做法兰西国王?” “那就解释通了,仗剑传教是个谎言。”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冯保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马丽昂所图甚大,但泰西那边,都不是很清楚马丽昂的目的是什么,还以为她真的打算搞什么仗剑传教,这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现。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和不太对付的人吃饭时,一定会带有绝对的警惕之心,甚至要做好跟对方鱼死网破的准备,这是自鸿门宴之后,必然的基本素质。 比如旧唐书载:建成又与元吉谋行鸩毒,引太宗入宫夜宴,既而太宗心中暴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狼狈扶还西宫。 如果不是李元吉的王妃杨氏告密李世民,指不定李世民就一命呜呼了,所以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对杀死兄长李建成还有些悲痛,但一想到把李元吉也一起杀了,瞬间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反面的例子,就是开启了倭国战国时代的故事,四职之一的赤松满佑,宴请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教,足利义教就那么没有任何戒备的前去赴宴了,然后被杀了。 还有类似的就是织田信长在本能寺,自己身边护卫就那么百余人,就敢入京,被明智光秀给做掉了。 中国的历史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几乎任何政治活动,都可以在历史长河里,找到对应的博弈模型,虽然不一定有指导意义,但一定有借鉴意义。 这也是为何后来的儒学士们总是说春秋以后无大义,甚至可以制造出不读史的史荒年代来。 在万历初年,士大夫常常以不读史为荣,不读史就是不屑于看那些不义之举,其实就是用史书可以制造政治门槛,类似于朝鲜上层用汉文,下层用彦文,人为制造壁垒。 梁梦龙作为大明进士,一直到翰林院,拜张居正为师之前,都‘未尝睹全史’,在翰林院如饥似渴的吸收这些史料。 冯保也读史,他看了半天,这个马丽昂干的这点事儿,都有点像养死士的司马懿,这个自由骑士团,在法兰西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会发挥出怎么样的作用来,可想而知。 当然这都是猜测,需要更多的消息,才能进一步确认这个大光明教大牧首的目的。 大明皇帝和内相的讨论,其实是一种非常傲慢的理解方式,以大明人的视角去理解泰西发生的事儿,就会陷入这种误区。 皇帝和内相实在是想得太多了,完全忽视了泰西宗教战争的残酷,因为大明的宗教冲突并不激烈。 马丽昂根本没想那么多,大光明教的传播,让罗马教廷如鲠在喉,开始有目的的针对大光明教展开了袭击,而大光明教必须要自己组装武装力量来反击,针锋相对。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一切宗教矛盾在泰西都有可能演化为战争行为。 马丽昂对法兰西国王没有那么大的企图心。 万历十四年八月份,大明进行了一次重大人事任命,总督军务梁梦龙将会在年底之前调回京师,而新任的总督军务凌云翼,准备回京,前往朝鲜赴任。 梁梦龙要回朝,则是因为他必须要回来,张居正为内阁首辅,还要处理吏部诸事,实在是有些过于忙碌了,而且在收复了汉城仁川之后,朝鲜也需要一个好杀人的凌云翼前往,凌云翼去朝鲜,是要对朝鲜进行清丈、还田、组建工兵团营,修桥补路,修建官厂、铁冶所。 如此急变,一些旧时代的残党,就会成为阻力,更加明确的说,朝鲜的文武两班被超度。但以庶子、妾生子为主的中人,仍然是朝鲜地面的流毒,需要物理消灭。 凌云翼终于离开了河南,郧阳巡抚徐学谟前往河南接管未完之事,主要就是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 八月二十九日,凌云翼的车驾抵达了良乡镇的固节驿,这里是京城西南第一驿传,也是大明京开驰道的第一站,凌云翼是坐着升平四号牵引的铁马回京,这一路上甚是平稳。 “这可比过去舟车劳顿要舒坦多了。”凌云翼跺了跺脚,对着左右说道,他下了车,站在站台上,看着固节驿的四个车道,伸了个懒腰,铁马可比马车要平稳的多。 “日后咱们大明遍地都是驰道,百姓往来,该多方便。”连成均也是感慨万千,自从开封到京堂的驰道修通之后,从开封府到京师,就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实在是太方便了。 “凌云翼!尔不仁,罗定之战,残杀无数!暴虐之徒,社稷之贼!”一群士大夫模样看到了凌云翼下车,立刻想要围上来,大声的喊着。 “进者斩!后退!”陈末抽出了手中的手铳,指向了士大夫。 几个缇骑迅速将凌云翼围住,剩下的十数名缇骑迅速在车站附近布防,防止生变,很快人群都分成了两部分,缇骑将凌云翼护在了身后。 缇骑大多数都是从墩台远侯中遴选,他们手中的火枪,对准了人群。 陈末是提刑指挥使,他带了一个提刑千户随大珰前往河南宣旨,在河南都没有动手,在京师门户,反而掏出了火铳来,手铳是燧发手铳,里面已经装填了弹药。 大明军是不会轻易把枪口对准百姓的,但缇骑不是,缇骑的职责就是听命于陛下。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打算声讨凌云翼的士大夫止住了脚步,他们的神情各异,但没有一个人,敢真的迈出脚步,士大夫们毫不怀疑缇骑会动手。 士大夫声讨凌云翼,是一次踩凌云翼获得名声的行为,凌云翼名声不好,京师的士大夫们,没事都喜欢骂两句,显然这群年轻的士大夫是为了博名而来,不是为了送命。 “诶,陈指挥不必如此紧张,放下火铳,我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凌云翼快速分析了情况,反而笑了起来,示意缇骑不必过分紧张。 “你要说什么?”凌云翼好奇的打量了一番领头的人,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章士伟是也!苏州籍万历十四年新科进士!”章士伟大声的回答道。 凌云翼满脸笑意的说道:“哦,好,我记下了,这次去朝鲜,我带上你。” “啊?”章士伟目光变得呆滞了起来。 他就是来博个名声,没想到居然要去朝鲜,朝鲜现在可是战场,刀剑可不长眼,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我现在要沐浴更衣进宫面圣,无暇闲谈,来日方长,我们去的路上,你再好好说说你的想法。”凌云翼挥了挥手,在缇骑的保护下出站前往会同馆。 陈末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呆若木鸡的章士伟还站在原地。 陈末稍微思考了下,总觉得这些个读书人,确实是十分歹毒,凌云翼和风细雨,甚至有些慈眉善目,一顿连消带打,这章士伟非但没捞到名声,反而捞到了份苦差事。 果然陛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读书人是对的。 当初姚光启也干过这个事儿,现在已经成为海带大王,并且在上海县做知县了,成为了大明循吏。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领圣命至河南清丈,幸不辱命。”凌云翼在下午的时候,抵达了通和宫面圣。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手虚伸示意凌云翼不必多礼,他面色凝重的说道:“听闻凌部堂到了固节驿,被士大夫给堵了?把他们送去辽东填大水泡子,才是正理。” 凌云翼赶忙俯首说道:“陛下,都是些年轻人,听闻不平事,义愤填膺,听闻臣的凶名,还不避让,反而到车站围堵,这也是一种勇气,他们只是没有接触到那么多的庶务,才会觉得那是不仁。” “不谙世事,故不知,一时的妇人之仁,才是对他人的不仁。” “他们怜悯罗定瑶民的悲剧,却没想过被瑶民暴乱洗劫的百姓何其痛苦;他们听闻河南乡贤缙绅的哭诉,却没听到穷民苦力对不公的悲鸣,所以才会认为臣恶。” “臣要去朝鲜,正好缺些大明官员随行,毕竟朝鲜新辟,万象更新,需要更多的腹地官员,去教化万民,等到他们真的处理这些棘手的事,就会明白,世上本无双全法,万事皆在取舍间。” 朱翊钧沉默了下,暗暗加重了对文官的警惕,看看这凌云翼,说话多体面,这话说的多漂亮!看起来是为士大夫们开脱,还给士大夫们找了个差事。 但让围堵凌云翼的士大夫选,他们九成九愿意去东北填大水泡子,都不想到凌云翼手下做事去! 朝鲜是战场,是新开辟之地,是万象更新,在朝鲜不明不白的合理死去,实在是太简单了。 到这个时候,这些围堵凌云翼的士大夫只能指望凌云翼的德行了。 “好,就依凌部堂所言。”朱翊钧选择了赞同,朝鲜缺官。 “陛下,臣在邸报上看朝鲜捷报,发现了这仁川是朝鲜锁钥之地,决计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以大明军之能,在仁川打了这么久,只要在仁川布置一个步营,就可以控弦整个朝鲜。”凌云翼作为第一任朝鲜总督,他阐述了自己的对朝鲜的看法。 看来看去,这仁川,就是锁钥之地,就是咽喉,大明在仁川驻军,无论是朝鲜如何风云变幻,都必须要听大明的话。 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诚如是也,这次若不是倭寇急了,户田胜隆带了三万兵出汉城,恐怕仁川、汉城要到冬天才能解决。” 户田胜隆的计划很好,可惜被戚继光给看穿了,汉城守备空虚,羽柴秀吉不得不驰援汉城,仁川防务露出了破绽,最终导致了仁川、汉城防线的整体崩溃。 户田胜隆的计划能够执行,是因为等到冬天也是输,不如搏一把,对于倭寇而言,搏一把是一种常见的决策。 “陛下,臣有一惑,陛下还要灭倭吗?”凌云翼低声问道,他问的是陛下的意思,而不是大明明公的意思。 朱翊钧十分郑重的说道:“自然,朕可是许诺过戚帅的,朕不可能食言。” “陛下,如果还要灭倭,臣以为,忠州之战不必急。”凌云翼听闻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灭倭是一种打法,不灭倭是另外一种打法。 “陛下,忠州、釜山没有多少耕地,若是倭寇不肯放弃,就要持续投入兵力,并且还要从本土运送粮草到朝鲜战场。”凌云翼说的非常平静。 绞肉机打法。 放弃忠州和釜山,就代表着放弃了以朝鲜为跳板进攻大明的可能性,织田信长、羽柴秀吉都不可能放弃,但是不放弃,就只能不断地把武士、足轻,投入到这个血肉磨坊一样的战场。 最可怕的是,会进一步加重倭国的粮食危机。 有的时候,允许敌人投降,也是一种仁慈。 (本章完) 第762章 有福同享 有难独当 第762章 有福同享 有难独当 戚继光的计划是在金秋九月或者十月,对忠州进行总攻,在今年年底前,将倭寇逼迫入釜山防御圈,在明年夏天之前,结束朝鲜战争。 这是戚继光在捷报中提到的进一步战略规划。 战争是有间隙的,就像是人要呼吸一样,大明军又不是倭寇,屠杀和血腥统治不是大明的风格。 大明军是王师,在占据了汉城和仁川之后,大明军首先要做的是消化,保持基本稳定后,再继续进攻,这也是大明军打的慢的原因,但和倭寇的仓促占领不同,大明打下一块,就不会再丢,统治的稳定性要高很多。 在大明火炮优势之下,忠州的城防,等于没有。 但凌云翼的意思是,如果大明仍然要灭倭,就用忠州来放血,釜山不行,釜山防御圈太小了,倭寇在大势已去的时候,一定会撤出釜山,而釜山忠州就刚刚好。 “陛下,只要倭寇还对忠州防线有一点点的幻想,这个谋划就可以成功。”凌云翼十分确定的说道:“人看到一点希望,就会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就像是赌徒一样,输红眼的时候,就会一直输下去。” “恰好,倭寇就是一群赌徒。” 凌云翼十分了解倭寇,他也是在平倭之中崭露头角的大员,倭寇很喜欢赌,赌赢了就血赚,赌输了就龟缩回去舔伤口,等待着下一次继续赌的机会。 只要倭寇还想要在忠州防守,就陷入了大明的节奏之中。 忠州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放弃就等同于放弃了一直以来的野望,可是不放弃,就势必往里面填人、填粮、填物,当倭寇意识到自己落入大明节奏之后,会忽然发现,投入的成本实在是太多了,已经抽不出身了。 这就是凌云翼的谋划,大明在忠州弄个绞肉机,消耗倭国的青壮年,这很残忍,但倭寇当年对大明做的更加残忍,现在朝鲜发生的一切人间惨剧,都在大明身上发生过。 孙克毅、孙克弘家里死的就剩下他们兄弟俩,陈天德甚至被人阉割戏耍,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杀倭,这都是人间惨剧的一部分。 大明允许土蛮汗投降,不允许倭寇投降。 “朕就是担心,这绞肉绞一阵,大明军也是损失惨重。”朱翊钧面色略显有一些犹豫,大明皇帝,又开始心疼前线的军兵了,甚至连绞肉战法,都担心大明军的损失。 也不怪大明京营锐卒忠诚狂热,陛下很多时候,不是考虑自己的好大喜功,不是考虑自己的功业,而是考虑军兵们的辛苦。 慈不掌兵,陛下不掌兵,仁慈就变成了善。 “陛下,大明京营现在是最锋利的时候,而且大明掌握了主动权,一旦觉得损失有点大,那就直接把倭寇赶下海,倭寇才是案板上的肉。”凌云翼笑着说道。 损失惨重的话,那就直接攻灭忠州,什么时间把倭寇赶下海,大明军掌握了主动权,倭寇不服可以来试试线列阵的威力。 “嗯?对啊,主动权在大明手里。好!”朱翊钧一听,满脸笑容的说道:“凌部堂说得对。” 凌云翼犹豫了下,欲言又止,把本来想说的话藏在了心里,有些脏手段,没必要跟陛下说的那么清楚,他只要还给陛下一个忠诚的朝鲜就够了。 忠州的绞肉战法,只是他庞大计划的开始,这个已经很黑心的计划,只是一个开端。 凌云翼打算利用忠州之战,在大明军已经占领的地区,进行军管,并且以前线吃紧的方式,将一些人以通倭的罪名进行清理,至少那些从文武两班繁衍出来的中人,清理干净,这些豪门大户的庶子们的家族,就是朝鲜的顽疾。 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只要忠州战场还在撕咬,那么大明军主要职责就是忠州之战,在主要兵力集中在前线的时候,一些山匪游寇就会焕发出其旺盛的生命力,聚啸山林,四处打家劫舍,为非作歹。 这些山匪游寇越是嚣张,朝鲜人受害越大,就越是恐惧,恐惧到不敢对大明生出任何二心来,绝对的忠!诚! 凌云翼从来都是这样,他从来不相信什么感恩戴德,恩情这种东西,最不需要还,他只相信恐惧。 任何对田土分配产生不满的地方,大明辽东军两万人兵力有限,就无法巡防到那里,利用各阶级之间博弈,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这是凌云翼在读完第三卷,在详细了解了稽税院制度后,领悟到来自陛下的绝学,各阶级之间博弈形成共识,而共识代表了对大明的认可,代表了向心力,代表了大明将朝鲜领土核心化。 “陛下,大明做事有的时候太过于善良,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交趾十三司,当年英国公张辅,但凡是狠一点,交趾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凌云翼想了想,还是提前给陛下做了点心理建设,他接下来会展示出一些残忍的手段,希望陛下不要在意。 “凌部堂安心,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朕下旨入朝灭倭的。”朱翊钧笑着说道。 朝鲜发生的一切罪责,都是他朱翊钧的责任,春秋论断,凌云翼也是国之干臣,轮不到他挨骂。 朱翊钧打开了御书房的抽屉,拿出了一个朱红色的本,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拿起了桌上的印,盖在了上面,笑着说道:“凌部堂去朝鲜,朕额外给你一百五十万银,五十万石粮草,朕再给你三千把火铳,五百门虎蹲炮,再派三名宝歧司的农学博士,三名地师前往,这农学博士和地师都很金贵,可不能丢了。” “办事手边总要有点钱粮,才能把事办成。” 其他不论,农学博士和地师重要,看起来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能培养不少的农学博士和地师,毕竟一个农学博士和地师,培养成本才一百二十银每个,但朱翊钧从来不觉得银子比人金贵。 “陛下,这不合规矩。”凌云翼看着已经到手边的银粮支取票,没有谢恩,反而提醒陛下,这钱是从内帑出的,没走流程。 统治朝鲜,有朝廷的拨款,这钱,他拿了,就是他自己本人的,怎么用,他说了算。 “拿着吧,规矩不规矩的,倭寇入寇朝鲜讲规矩了?特事特办。”朱翊钧将钱粮支票递给了冯保,笑着说道:“银子在内帑里也生不出银子来,粮食只会发霉,拿去用就是。” 凌云翼郑重的俯首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陛下总是这样,总结的话就是,有福同享、有难独当。 这些年朝中对凌云翼的攻击从没断过,他到京城,就有人去固节驿围堵他,拿他刷名望,这种事对他没伤害,但也挺烦的。 陛下给他遮风挡雨了十四年。 张居正给凌云翼写过几封信,不乏批评的话,说他吹求过急,说他嗜杀,说他做事过于决断,但陛下从来不问责他,连元辅帝师的风雨,陛下都给他挡住了。 万士和致仕了,不代表着帝党散了,相反,帝党的真正党魁就只有陛下本人,而万士和一直是个传声筒的作用,负责解释陛下的动作,为陛下的动作寻找法理依据,也就是祖宗成法。 真正要做事的文臣武将,陛下总是保护的很好很好,不必理会朝中风雨,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朱翊钧见凌云翼收了钱,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哦,对了,你在河南那一千五百客兵,只能带走八百人,剩下的七百人,朕给徐学谟了,毕竟他也需要维持河南的局面。” “爱卿到了朝鲜,你这八百客兵,扩到三千,朝鲜地方留存钱粮不够,你就跟朕说,朕也就这点赚钱的本事了。” 凌云翼这一千五百客兵,不能全都带走,只能给他带走八百,这也是朱翊钧给银给粮的部分原因。 “臣谢陛下圣恩!”凌云翼再拜,选择了告退,以后的事儿,他说不准,也没人能说得准,但朝鲜这块地,陛下的,泰西的耶叔来了也没用! 凌云翼非常清楚这是恩德,大明这么多总督巡抚,谁家上任能带着自己私兵满天下跑?上一个能这么干的还是黄巢。 凌云翼带着这三千客兵,从江西到广东,从广东到山东再到河南,陛下一直让他带着类似于私兵四处赴任。 不过凌云翼仔细一想,自己做的那些事,其实和黄巢没啥区别,只不过他凌云翼是合法的。 凌云翼走出文渊阁的时候,被张宏拦下,张宏将一卷圣旨递给了凌云翼,笑着说道:“陛下给的便宜行事的圣旨,陛下说,朝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辛苦凌部堂了,凌部堂远行,多珍重。” 凌云翼回头看了一眼通和宫御书房,大踏步的走出了通和宫,广东、山东、河南他都治理好了,还怕一个朝鲜?一定为陛下收拾的利利索索! 朱翊钧看着面前大堆的奏疏,伸手拿出了一本,笑着说道:“朕签支票的姿势,和沙阿特使扔钱袋子的姿势,孰美?” “君美甚,沙阿特使何能及君也?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冯保乐呵呵的说道:“陛下,沙阿买买提扔十年钱袋子,也扔不出去一百五十万银,五十万粮草去。” 沙阿特使的确阔绰,但和陛下一比,那真的是比不过,沙阿特使真的没陛下有钱,一千个沙阿特使摞起来,也不够。 “哈哈,你整天就琢磨着怎么拍马屁是吧。”朱翊钧笑了笑,开始批阅奏疏,一些问安的奏疏,朱翊钧都拿‘朕知道了’来盖章,算是自动回复,防止朝臣用大规模数据流淹没有效信息。 西南方向的战争,黔国公府又拿下了两个山寨,继续向着东吁王城有序推进。 莽应里不知道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勉强的保住了自己的王位,但是已经无力组织反扑了,大明在西南的开拓,已经将孟养、南甸、孟艮府、车里宣慰司全部恢复。 大明已经和老挝全面接壤。 老挝宣慰司南掌刀揽胜,带着七车的货物跋山涉水到了大理,见到了黔国公沐昌祚,这七车全都是大明需要的精绝盐(钾盐),刀揽胜感谢大明再次赐姓,当做礼物送给了大明。 刀揽胜非常清楚,大明懒得管老挝,是之前老挝真没什么东西,大明能看得上,那点草席、瓜果,大明也都有,只要大明多看他老挝一眼,垂青一下,他们老挝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精绝盐,当然要赶紧送上。 “陛下,这刀揽胜改回姓名之后,这安南国就不敢再逼迫刀揽胜进贡了。”冯保笑着补充了细节。 不是安南不想做中南半岛小霸王,是不敢,被大明揍了三次,已经很清楚大明的实力了,趁着大明真空期称王称霸也就罢了,大明回来了,还不知道自己斤两,那不成上蹿下跳的猴子了吗? 车里宣慰司被大明收复后,大明和老挝直接接壤,刀揽胜也得到了承诺,只要安南敢动手,只需要抵抗月余,大明军就到了。 “这东西加到水肥里,居然真的可以增肥,自然如此神奇。”冯保则是对精绝盐感觉神奇,加的也不多,但就是有用。 “冯大伴还是把精力放在政务上吧,学学朕,皇家格物院捣鼓的东西,朕有的时候也不懂,天才的世界啊,咱们这人世间的人,是真的不懂,也难怪百姓们觉得格物院里住的都是神仙。”朱翊钧批复了奏疏,他都把精力放在了政务上。 天才的世界应该和凡人的世界不同,想必非常精彩。 “这里有一本解刳院的奏疏。”朱翊钧一愣,打开看了许久,解刳院有了大量的标本后,大明解刳院对一些过去有害的方子进行了全面的禁止。比如主药为朱砂、雄黄、全蝎、炒僵蚕、甘草、铅白霜的安神汤。 这里面朱砂的危害最大,因为这玩意儿就是汞,经过对标本的研究发现,汞根本无法新陈代谢出去,长期摄入会精神错乱,疯癫,不明震颤等等,然后集中在肾的位置破坏生殖能力。 而铅白霜,则是把铅磨成粉,人体大量摄入铅后,会昏昏欲睡,长期服用铅白霜为主料的安神汤,铅同样会堆积在肾脏里,而且跟汞一样的危害,贫血、溶血、大脑小脑萎缩、胃溃疡等等。 朱砂、铅白霜都不便宜,穷民苦力吃饭都成问题,甚至一些势要豪右都买不起这玩意儿。 孩子闹的厉害,打一顿就好了。 解刳院大医官李时珍说到这里,十分悲痛的告诉陛下,有一个群体,很有钱,也不愁吃穿,而且孩子哭了不能打,需要经常服用铅白霜为主药的安神汤,这个群体就是大明皇帝和皇子皇孙。 一些个皇子公主,很闹腾,在宫里上蹿下跳,夜里嚎啕大哭,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所以铅白霜为主的安神汤,在宫里会被大量运用。 而且李时珍认为,大明皇帝普遍短寿,可能和尊贵的身份,大量服用铅白霜为主的安神汤有关。 大明继承法是嫡长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生嫡,所以皇子的身份越尊贵,摄入的铅白霜就会越多,只要有孩子的家长,都很清楚,孩子哭闹是免不了的,打不得,就只能一碗安神汤下肚了。 李时珍还特别指出,查宋代药典,就已经有铅邪入体,气滞血瘀,还有祛瘀解毒汤,但因为胡元入主,很多旧典都断了,自从解刳院设立之后,遍访大医,寻找旧典才算是补齐。 经过解刳院对标本的研究,祛瘀解毒汤只是个安慰剂,没有什么作用,铅依旧会留在肾脏里。 李时珍更是直言不讳的说,查太医院旧案,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小时候也喝过铅白霜为主的安神汤,而现在陛下没事,完全是因为大量运动加速新陈代谢有关。 陛下尚武,把幼年时的铅都排了出去。 这些都是坏消息,好消息是,自解刳院设立起,铅白霜就被革除在药典之外了,对这些汞、铅,金属类的药草进行了完全禁止。 “陛下,发兵太医院,诛九族吧!”冯保面色十分沉痛的说道,只有这个解决办法了。 “不用,要怪就怪南宋亡国了吧,毕竟胡元这百年,是万事凋敝,丫头呢,把丫头叫来。”朱翊钧没有同意兵发太医院,而是让人把王皇后找了过来,一时情急,朱翊钧连娘子都不喊了。 怪太医院的太医吗?宋朝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这东西是有害的,南宋灭亡后,很多过去形成的经验,并没有顺利传承下来,一如当初祖冲之父子的《缀术》失传一样。 “参见陛下,陛下何事如此急切?”王夭灼匆匆赶来,面色凝重的问道,陛下素来淡定,泰山崩于面前岿然不动的雄主,从没有如此火急火燎的慌张。 “你看这个。”朱翊钧把奏疏递了过去,他当然知道铅的危害,但他从来不服用什么安神汤,也压根不知道大明仍在以铅白霜入药,也不太清楚孩子们是不是服用了各种古怪的安神汤。 王夭灼看完奏疏,反倒是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啊,夫君勿扰,孩子们不用安神汤,都是直接揍,治儿就天天挨揍。” “为何?”朱翊钧松了口气,疑惑的问道。 王夭灼笑着说道:“这不是尚节俭吗?这铅白霜置办起来太贵了。” “娘子胆大包天,居然揶揄朕!”朱翊钧见王夭灼如此轻松,还能说俏皮话,显然是真的不用这些安神汤。 “其实不是尚节俭,是娘,太宠孩子们了,含在嘴皮怕化了,捧在手里怕跑了,这怎么能行呢?这治儿眼看着要到上学的年纪了,再这么娇惯,恐怕变成了无法无天的天生贵人。”王夭灼整日里跟在夫君身边,夫君看的,她都看。 阶级论第四卷的手稿,她已经看过了。 朱翊钧可不是威胁张居正,他真的在写第四卷,他是皇帝,金口玉言。 王夭灼真的是见识到了隔代亲,不光是李太后,陈太后也是,两宫太后宠溺孩子们,王夭灼也要一起宠,那才是纵容皇子成为祸国之主。 王夭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颜如,坐在了朱翊钧的身旁,低声说道:“潞王小时候可是个混不吝,仗着娘宠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夫君,因为夫君真的揍他。” “潞王六岁那年,往宫婢的碗里撒尿,让宫婢们喝,还说是赏赐,他权当是玩耍,结果夫君知道后,直接饱揍了他一顿,还专门跟他讲世宗皇帝被宫女刺杀的旧事,吓得潞王好几天睡不着觉。” “娘知道,也只说了句慈母多败儿。” 小孩不知道对错,没有任何惩罚的时候,说教根本记不到心里去,其实李太后和陈太后也知道,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但就是舍不得。 朱常治背乘法口诀表(秦代就有),就是不好好背,被王夭灼一顿饱揍,才肯好好背,彻底背熟,因为不认真做事,就会有惩罚。 皇帝有点不太方便揍朱常治,因为即是父子也是君臣,而且朱常治作为嫡长子,这太子的位置几乎是板上钉钉,王夭灼就没那个顾虑了,王夭灼可不能看着自己儿子太子位,被别人夺了去。 王夭灼入宫之后,陛下就已经是现在这种心性了,陛下的成长经历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那时候主少国疑,陛下肩负日月,江山社稷系于一身,压力很大很大,十岁就要装大人的样子活着,只有每五天,陛下在文华殿偏殿听她弹奏,才能放松一下。 那时候,王夭灼在皇帝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就只有孤独,与世隔绝的孤独。 但潞王这个混世魔王,可是皇帝一点点培养出来的,潞王监国,看起来没什么大的功劳,但国事处置十分得当,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潞王一清二楚,能把国监好,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了。 潞王的成长经历,就非常有参考价值了。 “陛下,那黎牙实又编排了三个谣谶。”冯保觉得黎牙实已经变成贱儒样子了,直接当着皇后的面,讲黎牙实的坏话,但凡是贱儒文官,全都要出重拳。 黎牙实编了三个大明笑话。 “几个?” “三个!” 冯保将一本奏疏找了出来,递给了陛下。 “他疯了?!”朱翊钧打开了奏疏,看完之后,一拍桌子说道:“日后编一个送他进北镇抚司住十天!这三个,给他住三十天,惯的他!” “不是会编排吗?让他可劲儿的编!最好待在里面不要出来了!” 之所以不砍头,就是因为黎牙实说的实话。 第一个笑话是:一个人掉进了护城河里,拼命呼救,没有人路过,当他快要被淹死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大声的说:我欠了十文钱的税!两个稽税缇骑,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立刻跳进了护城河里把他救了出来,并且令其补缴了税款。 第二个笑话是:一个江湖大侠刺杀了一名晋商,因为武功高强,手段老辣,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衙役、捕快轮流出动,都无法找到他的影踪,这晋商发了天价的悬赏,江湖豪客都在追缉,但始终无法找到,忽然,他就被捕了,因为他购买的兵刃,没有纳税。 第三个笑话是:一个富商已经病入膏肓,弥留之际,交代完了后事,撒手人寰,忽然又睁开了眼,风风火火的跑到了稽税院,补缴了利得税,才回到床上躺下,放心离去,他已经用掉了两次豁免权,如果不交税,就会被抄家。 这三个笑话讽刺的都是一件事,稽税缇骑明明是大明重要的侦缉力量,而且侦缉能力极强,可谓是无孔不入,死亡都无法避免,但稽税缇骑只管稽税,不管其他。 稽税院要是除了稽税,别的也要管,那很快就会变成宗教裁判所,而且朱翊钧还没有收回的办法,最后就会变成藩镇割据。 “夫君,我去寝殿等陛下。”王夭灼看桌上的奏疏,就知道陛下还有国事,便挥了挥衣袖选择离开。 凌云翼的船在九月中旬,抵达了汉城,仁川收复之后,大明军的船队可以直抵汉城,戚继光早就在汉江码头上等候。 “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凌云翼路过了一处馆阁,看到了一副对联,示意前往景福宫的车辆停一下。 馆阁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大丈夫效命沙场磨长枪,下联是:小女子献身家国敞蓬门,横批是舍身报国。 戚继光叹了口气说道:“倭寇在汉城弄出来的最大茶室,就是军妓,大明军赶到的时候,把那些妇人解救了出来,近百名军妓,有十几名妇人都跳了汉江自杀了。” “等汉城收拾干净了,就把这里推倒重建。” 凌云翼让车辆停下,站在门前,看了半天,不住地点头说道:“不要推倒重建!把这里重新收拾出来,就把丙戌倭患死难悲祠,设立在这里!让朝鲜人时时刻刻,随时都能知道,当亡国奴是何等下场!” “李昖有个妃嫔怀有身孕,后来倭寇来了无法走脱,给小西行长的狗喂奶这件事,立个雕像,就立在进门的地方。” “嗯,这地方四通八达,而且离汉江码头不远,最是合适。” “这不太好吧,这不是在朝鲜人心口撒盐吗?”戚继光眉头紧蹙,凌云翼和梁梦龙确实有点不同。 凌云翼非常肯定的说道:“不撒盐怎么记得甜。” (本章完) 第763章 夺回汉城,活捉戚继光! 第763章 夺回汉城,活捉戚继光! 凌云翼是个极其狠辣的人,从他对付罗定瑶民叛乱开始,就十分喜欢走极端,利用极端的暴力,解决棘手矛盾,他这种极端性格,不太适合朝堂决策,因为朝堂决策,有的时候,必然要相忍为国,互相妥协。 在凌云翼看来,大明打下朝鲜不是问题,打下来之后,主要矛盾就是心怀故国的旧民和大明王化实土郡县之间的矛盾,如何在博弈中争取人心,得到多数的认可,就是摆在凌云翼面前的头等大事。 这部分人,仍然对已经覆灭的朝鲜王室心怀向往,是因为他们曾经在朝鲜王室受益良多,而这些少数,在人群中散播谣言,就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比如大明对绥远王化的过程中,也遇到了绥远城官吏巧立名目、毛呢官厂大工匠偷盗精纺毛呢谋取暴利支持这些顽固的败类。 凌云翼到朝鲜要做的事,就是往朝鲜人心口不停地撒盐,用一切能用的手段,去让朝鲜人永远记得伤痛,才会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 倭国弄出来的这个茶室,就是耻辱柱,过去足够的羞耻,就没人愿意怀念。 “内政的事儿,就交给凌部堂了,我只管打仗。”戚继光思考了下,觉得凌云翼的办法更好些。 同仇敌忾、感恩戴德,都是向心力,这向心力,不分好坏。 凌云翼的车驾继续前进,偶尔会停下,终于走到了迎恩门,迎恩门是永乐五年建造,是一座典型的中式牌楼建筑,后来朝鲜王室围绕着迎恩门修建了迎宾馆和慕华楼,大明使者带着圣旨来的时候,就住在迎宾馆内。 而现在这一切都被毁掉了,大明军兵正在清理着废墟,显然在烧毁之前,这里也是个茶室,就是把朝鲜女子掳掠到此处奸淫虐待之地。 “戚帅,大明很容易走入一个死结里,那就是军力越强,越能威慑敌人,需要动用武力的情况就越少,动武的机会越少,朝中兴文匽武的说法就有越多的人赞同,这不是大明是否能够养得起的问题,而是一个死结。” “军力越强就越弱的死结。”凌云翼亲眼看到了征战中的大明军兵。 “以前的时候,我带着客兵回京,跟京营交过手,京营险胜,那时候我还在想,嘿,京营锐卒,不过如此,但现在看来,大错特错了。”凌云翼说起了旧事,他带着客兵跟京营掰手腕,没打赢,但输得不多。 但现在回头看,其实是京营给他留面子了,这火器阵一摆,真的不用打,能投降都是好的。 “军力越强,就越弱。”戚继光无奈的摇了摇头,养这么多的精锐,是很钱很钱的,一旦岁月静好,裁军就成为了必然,这是个死胡同,戚继光知道凌云翼不是危言耸听。 凌云翼满脸轻松的说道:“陛下试图走出一个不一样的路来,那就是开拓,现在海外在开拓,会让这个死结,走入了另外一个循环里。” “水师越强,海外开拓就越快,那京营就必须要更强,要是宗主国哪天被海外总督府、藩属国反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了,看起来是有点类似于穷兵黩武,如果没有海外利益支撑,这种军力越强就越强的循环,就会崩解。” “咦,这是陛下跟凌总督说的吗?”戚继光仔细琢磨了下,好像的确如此。 因为大明正在进行原始积累,大明已经很富有了,但可以更富有,陛下的心里有一条明确的道路,而且多难都会走下去,这种积累极为血腥,要么付出大明人的血肉,要么付出海外番夷的血肉。 凌云翼笑着摇头说道:“不是,陛下没跟我说这些,我是看第三卷看来的。” “如此,那第三卷我该好好看看了。”戚继光有些懊恼,忙于战事的他,还没空去好好读一下第三卷,他感觉自己就跟脱节了一样。 第三卷讲的是斗争,也讲博弈,通过各个阶层的博弈,达成共识的一种方法论。 凌云翼和戚继光闲谈了起来,对朝鲜了解更深。 自李成桂建立李氏朝鲜之后,就学习大明的田制,开始编修朝鲜的黄册和鱼鳞册,丈量全国土地,行科田法,就是所有田土归公家所有,对两班进行授田,设立十八科,分不同等级授田。 李成桂设想的很好,我把田土分出去,然后等到人死后,把田土收回来,但李成桂显然没考虑过一个问题,田土分下去,还可能收得回来吗? 在短短七十年后,科田制就因为没有足够的土地进行授田而终止了,改为了职田制,职田每亩取粟三斗,草一称,给在职的文武两班为俸禄。 在弘治三年,职田制也名存实亡了,名义上还有俸禄,但朝鲜王室完全无法给俸了。 “既然弘治三年,职田制已经被废除,那之后,朝鲜用的什么田制?”凌云翼眉头一皱,疑惑的问道。 戚继光两手一摊说道:“没有田制。” “额…没有田制。”凌云翼理解为了朝鲜在国初还能压着倭寇打,这次倭乱,居然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就被直接拿下了。 大明历朝历代,只有两宋不设田制,任由田土兼并,任由兼并就是鼓励农夫破产,缺少良家子就没有兵源,军力就是疲软,武备不兴就是常态。 朝鲜输成这样,就不足为奇了。 戚继光面色沉重的说道:“自弘治三年以来,李氏相继把渔税、盐税、船税交给了权门势要私占,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盐铁茶酒矾煤柴等皆给私门,简单来说,朝鲜一斤盐就要三百二十文钱。” “疯了?一斤盐,三百二十文?!”凌云翼觉得自己就够狠了,但万万没想到,自己太柔仁了! 和李氏朝鲜这帮不当人的家伙比,他简直是大善人中的大善人! 一斤盐敢卖三百二十文,大明京师是盐十斤二百五十文,就是一斤盐才二十五文钱,这还是因为人口聚集,盐涨了四次价,最开始的时候只有十七文每斤。 朝鲜王室伙同权门势要敢卖到三百二十文! “朝鲜最大的产盐地在全罗道的新安,盐价一斤也要二百文左右。”戚继光连连摇头,要是浙江也是这个盐价,朝廷根本养不起三千客兵,更别说平倭了。 “可是在大明产盐的地方,一斤盐也就七文啊。”凌云翼眉头紧蹙的问道:“那朝鲜人怎么活,这么贵的盐价。” “吃醋布、酱布过活。”戚继光摊了摊手说道:“在汉城有首非常有名的童谣,叫桔梗谣,去打桔梗要唱,人死了要唱,希望他们下辈子不要再做汉城人了,哪怕是去大明当条狗。” 即便是大量白银输入的前提下,大明物价已经十分的稳定,这些年几乎没有变动,大明对白银和黄铜的渴望是没有上限的,即便如此,凌云翼还是觉得大明百姓过得苦不堪言,整天喊打喊杀,但和朝鲜这边一比,大明的确是天朝上国了。 凌云翼喊打喊杀,但和朝鲜肉食者相比,他的确是个大好人。 戚继光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其实李昖也想办法了,他跟户曹商量,准备推行均役法,类似于大明的一条鞭法,将权门势要的所占据的盐铁茶酒矾煤柴等收归公有,但是户曹不肯答应,因为户曹怕死。” “李昖就对户曹说,你要是怕死,我现在就让你死,所以开始推动这些专营之事收归公用,但很快就失败了,朝鲜的腐败比之大明,有过之无不及,各种名目的税赋开始出现,最离谱的就是连老天爷下雨都要收税。” “什么玩意儿?”凌云翼呆滞的看着戚继光,愣愣的问道:“下雨也要收税?” 作为封建帝制下的大明,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是避免不了的问题,查到就严打是唯一的办法,大明也在想办法解决,利用一条鞭法,进行税制改革,但这下雨税,穷尽大明官吏的想象力也干不出来。 大明收田赋都要武装收税,因为大明百姓武装抗税。 “下雨税,按你房屋、田土大小收,说是养护沟渠所需,水田一结糙米30斗,旱田一结杂谷30斗。”戚继光翻动着一本账目,递给了凌云翼。 李朝以生产20石粮谷的土地为一结,这是朝鲜的田土单位,然后以水田和旱田再做区分,每年收的税都是一样的,米谷三十斗。 “真的是疯了。”凌云翼靠在椅背上,连连摇头,这朝鲜果然没有妖怪,因为妖怪根本活不下去,这朝鲜人无法下口,实在是太苦了。 也就是凌云翼没见识,他要是知道英格兰连裹尸布的税都要收,就不会如此惊讶了。 戚继光吐了口浊气说道:“这活不下去就躲到山里面,偷偷和那些私盐贩子买盐,然后就这么艰难的活着,本来就很难了,倭寇又来了。” 戚继光在朝鲜征战已经大半年了,他对朝鲜人的生活非常了解,本来遇到朝鲜王室、文武两班这样的肉食者,就够倒霉了,结果再遇倭寇,这日子彻底没活路了。 这其实也是朝鲜为何那么多郎的原因,朝鲜肉食者拿他们当猪狗,结果倭寇拿他们当草芥。 而大明把他们当人看,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戚继光和凌云翼聊了这么多朝鲜的苦难,并没有让凌云翼改变主意,那些苦难都不是大明造成的,跟大明无关,要想彻底占据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恩威并施,只给恩情,只会养出白眼狼来。 凌云翼把对陛下说的话,又对戚继光说了一遍,戚继光沉默的思考了起来。 凌云翼的谋划有两个前提,第一个前提是大明掌握了绝对主动权,不至于局势失控;第二个前提则是倭寇不会放弃忠州。 对于绝对主动权这件事,戚继光很有把握,忠州并不是嘉峪关、居庸关、山海关那样的天下险关,在火炮的加持下,想要攻破易如反掌,在京畿道的山道和平原摆开阵仗,绞肉机战法并不难以实现。 至于倭寇是否会放弃忠州,戚继光并不确定。 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以我看来,仗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倭寇应该思考如何减少损失,将武士、足轻撤回倭国本土,以大明营造的邪马台军港为防守点,防止大明从朝鲜方向攻入本土,登陆作战本就困难,而且邪马台军港易守难攻。”“军事实力如此差距之下,这个时候用尽全力的龟缩防御,是唯一的合理谋划。” “但倭寇不同,更加通俗的讲,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戚继光和倭寇打了二十多年仗,他太了解倭寇了。 倭寇如此疯狂,是因为狭隘的国土,注定了他们亡命一搏的底色,倭国的火山、地震、海啸、飓风都极为的频繁,狭隘的国土、频繁的地质灾害、朝不保夕的生活,注定倭国很容易走上万劫不复之路。 “我同意你的想法,要实现并不难,轮战嘛,很简单。”戚继光也曾经犹豫过,在速战速决还是在绞肉机战法之间,左右为难,因为朝鲜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过于绵长的战争历程,发生在朝鲜的战争,注定会对平民造成更多的伤害。 戚继光对朝鲜人有同情之心,但同情归同情,不能学了交趾十三司,就是大明的历史教训。 凌云翼的说法,得到了戚继光的认同。 而此时忠州城内,倭国的大名们聚集在一起,和戚继光想的不太一样,倭寇的整体氛围是:夺回汉城,活捉戚继光! 和大明军接战过的大名有小西行长,被逃跑的郎给踩死了,小西行长甚至连做标本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被踩烂了,勉强还能辨认的地步; 加藤清正在开城连胆都打破了,在汉城仁川之战中,根本不敢跟大明军接触; 户田胜隆也被大明军活捉,献俘阙下被送解刳院了;羽柴秀吉杀良冒功,借了郎的脑袋一用; 毛利辉元在仁川,还没打,直接带着自己的武士跑了,而且直接跑回了倭国本土。 “诸位,如果你们真的愚蠢到这种程度,我的建议是找个粪坑直接把自己堆肥好了,没有必要在这里喋喋不休,戚君作战之强,世间罕有,你们在这跟我叫唤,好啊,你们上,我给你们收尸。”羽柴秀吉作为统帅,看着吵吵嚷嚷的大帐,厉声说道。 羽柴秀吉这只猴子,跟大明军短暂接触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谁爱去谁去,他不去。 “谁要去!现在就站出来,我让你们去!”羽柴秀吉看大帐议事终于安静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 “羽柴秀吉,你一个浪人出身,也敢在这里动摇军心!”大友义统一拍桌子,愤怒无比的说道。 倭国等级森严,羽柴秀吉原名藤吉郎,甚至连小姓都不是,在倭国小姓也是武士的一种,是侍奉君王、将军、大名的扈从,而羽柴秀吉出身更差。 羽柴秀吉早年而且因为父亲死于战争,母亲带着他改嫁,继父暴虐,直接把他打跑了,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得瘦弱,他最讨厌别人叫他猴子。 他连冠姓的资格都没有,跟宁宁结婚之后,才能有姓‘木下’。 所以,在一众大名眼里,羽柴秀吉就是个浪人,跟他们这些世代大名的贵族一比,卑贱无比。 羽柴秀吉看了大友义统笑了笑说道:“你一个丧家之犬,还好意思说我是浪人?九州岛怎么丢的?你们大友家作为九州岛霸主,被大明水师打的抱头鼠窜,连你爹都死在了陈璘的手下!” “那是一时不慎!大明不讲武德,偷袭!”大友义统硬着头皮说道。他是大友家第二十二代家督,但自从九州岛被大明占据,成为了长崎总督府一部分后,他实际上就丢了封地,也是丧家之犬了。 万历六年十月十五日,在大明占领九州岛后,海部郡臼杵城隐居的田原亲贤,拥簇大友义统为家督,谋求再兴大友氏,再次被大明军所击败,田原亲贤带着大友义统流亡,投奔了织田信长。 在大友义统看来,大明军当年就是搞偷袭,若不是趁着他们大友家和岛津家火并,大明哪有那么容易拿下九州岛,建立长崎总督府? “不要东拉西扯了,你说,你要主动请战,夺回汉城,活捉戚继光吗?好,你带本部前往,我羽柴秀吉无能,失守汉城,自有关白处置,你既然觉得你能,你去吧。”羽柴秀吉也懒得跟大友义统白话,说也是白说。 羽柴秀吉没有阻拦他的意思,死了活该。 大友义统还没有走到京畿道时,就被大明军发现,并且展开了小范围的阻击,很快大友义统就铩羽而归,只是战果有点微妙,那就是大友义统没赢,但也没输。 这个战果让羽柴秀吉大惊失色! “加藤,你看出来什么了吗?”羽柴秀吉叫加藤到身边,面色凝重的说道:“大友义统带了三千人前往,只死了一百多人,这正常吗?” 加藤清正面色复杂的说道:“一个线列阵齐射,就应该死三百多了,我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我也有同样的预感。”羽柴秀吉低声说道:“戚君恐怕就是在故意骄纵未曾接战的倭寇,他的目的很明显了,要在朝鲜战场上,大量消灭有生力量,很简单,戚君要取忠州易如反掌,但现在不取,反而防守,就是故意为之了。” 羽柴秀吉见识过大明火炮的威力,忠州这个城墙,根本挡不住三轮齐射。 “但现在问题是,没跟戚君打过仗的大名,总觉得戚君不过如此,徒有虚名。”加藤清正重重的叹了口气,猪队友太多,根本带不动。 羽柴秀吉十指交叉,活动了好几下,才摇头说道:“不怕弱小,就怕没有自知之明,随他们去吧,反正我不去。” “我也不去。”加藤清正十分明确的说道:“并且我已经安排了船在釜山,若有变,就立刻逃…转进邪马台军港。” “好。”羽柴秀吉笑了笑,没有多说,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别人爱怎么白给白给,他不去送死。 在戚继光故意放水之下,忠州之战这个绞肉机开始缓缓转动,倭寇总觉得你来我往,今天你占据一个高地,我明天就能夺回来,是实力相当,戚继光、大明军没有这些败兵吹得那么厉害,吹大明军都是为自己战败找借口。 不把足轻当人的倭寇大名们,没有意识到恐怖的伤亡比,迅速开始膨胀起来,在忠州、汉城之间,跟大明军展开了厮杀。 朱翊钧收到前线战报的时候,也是愣了很久,凌云翼的办法是好的,但执行起来,最大的困难,就在于倭寇会不会配合,但倭寇就是这么直勾勾的上了当,绞肉机计划最难的部分已经顺利进行。 “这倭寇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朱翊钧朱批了戚帅的战报,笑着对冯保说道。 冯保想了想摇头说道:“这其实是戚帅、李如松他们打得好,让战线看来岌岌可危,看起来只需要轻轻用力,大明战线就会崩溃,倭寇每多用一份力,大明军就加一分力,让倭寇看到希望,却迟迟打不下来,才会不断地加注。” “陛下,这可能就是戚帅对战场的把控吧,旁人很难做到。” 力大了会把人吓跑,力小了战线崩溃,大明就会损失惨重,这里面的分寸,就连朱翊钧都看得出来,是非常困难的。 “倭寇在朝鲜战场上,被大明军牵着鼻子走咯。”朱翊钧笑容满面的拿起了下一本奏疏,前线战事顺利,让朱翊钧心情极好,而且戚继光真的开始轮战,他将三个步营从仁川撤回了大明,又调动了三个步营前往了仁川。 让大明京营十万精锐,都到战场见见血,增加实战经验。 “松江、浙江巡抚申时行奏疏,他这本奏疏有意思。”朱翊钧拿着手中这本奏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批复,申时行讨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城镇化、机械生产对于政府统治能力和成本的巨大挑战。 大明万历维新再次遇到了挑战,而且是非常严峻的挑战,《急变之世兴亡疏》。 万历维新如火如荼,大明现在处于急变之世,这个急变的意思是:旧的生产关系在新政的推动下开始破产,新的生产关系在不断的建立,好处是肉眼可见的,但是隐患却是潜伏在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大明在万历维新中获利极多,在不断的发展中,大明逐渐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大规模自由雇佣生产关系建立、开海开拓、废除贱奴籍等等新政,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进步、发展、变化’神话。 这个神话典型的特征就是大光明教的出现。 甚至这个神话故事,在道德上逐渐占领了善的地位。 似乎只要反对万历维新,就一定是保守的、落后的、冥顽不灵的、旧秩序的拥趸,是恶。 但这个神话的代价呢? 以申时行管理松江府而言,松江府的人口虹吸的现象越来越严重。 在短短十四年时间内,松江府聚集了超过三百万的丁口,这些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喜怒哀乐、有爱恨情仇,必然爆发大量的纠纷,而且还伴随着严重的劳资矛盾,这对朝廷管理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治理难度指数提升。 松江府就那么多的地,这么多的人,一睁眼就是三百万人的生计,这对松江府地面官吏是天大的事儿。 而且大明更加危险,因为大明拥有太多太多的人口了,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的壮汉,无论是脚下还是头顶,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申时行切实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小农经济的人身占有生产关系,有个巨大的好处,就是统治成本低,一个老百姓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方圆百里的范围,高度自治,朝廷收田税收的上来、收不上来,其实都不影响江山社稷,极为稳固。 治理难度大,还有管理成本高,上海县养了三千衙役,很多时候都是捉襟见肘,而且过去的谯楼里的火夫、更夫数量也在快速增加,排水、道路、供水、供煤、柴米油盐,事事都要留意,这就是巨大的统治成本。 最重要的是,松江府不能求稳缓图,必须要强而有力的解决各种矛盾,因为松江府是万历维新的桥头堡,是大明这架大船的铁马之一,五大市舶司的白银流入可是万历维新最强劲的动力。 求稳缓图的结果就是一事无成,必须要斩浪劈波,锐意向前,而且不容有失。 “先生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朱翊钧看到了张居正的浮票。 张居正贴的浮票更有意思,就一句话:日后内阁首辅人选,宜履任松江。 张居正的意思是,这大明首辅,最好是在松江府历练过,这个工作强度、矛盾的复杂程度,能处理好,那就是真金不怕火炼,到元辅的位置上,哪怕是贪得无厌,也不会把国朝带进沟了。 (本章完) 第764章 开辟一条新的丝绸之路 第764章 开辟一条新的丝绸之路 大明皇帝肩扛日月,江山社稷系于一身,是大明的举重冠军,但只靠他一个人举不起来大明这片天,需要更多的人加入举重队一起举重。 在张居正看来,任人唯贤的底线,最起码这个人要有能力,哪怕他是个奸臣佞臣。 张居正允许王崇古存在,没有穷追猛打喊打喊杀,就是因为王崇古真的能干活,是举重队的一员。 给他一百万银,他能干出八十万银的活儿,就算是有能力,毕竟既要保证上面不给你添乱,也要保证下面人每个人都有口吃的,还要落自己口袋一些; 如果给一百万银,能干出一百二十万银的效果,那就是能臣干吏了。 张居正认为,内阁的辅臣要去五大市舶司让大火烧一烧,看看是不是真金,而内阁的首辅,要架在最烈的火架上炙烤。 申时行的奏疏,不是在说自己多么多么辛苦,而是提醒陛下,大明新政破坏旧生产关系,建立新秩序的时候,要注意治理难度和管理成本的快速上升。 对于大明脆弱的财政而言,一个闹不好,大明朝廷就破产了,闹得修皇陵连五十万银都拿不出来,那真的是天大的笑话了。 大明的财政依旧脆弱,看起来朝廷一年三千万银的收入,已经追平了永乐年间,并且向着国初洪武年间的税赋在快速增加,根据户部的预估,在万历十五年,就会超过洪武年间的税赋。 但大明的行政成本远超当初,过去是皇权不下县,破坏旧生产关系,代表着更多的人,涌入城池和其周围,纳入了皇权直接管辖范围,而不是任由其自生自灭。 而且大明军饷支出,也在逐年增加,如果朝廷连军队都养不起了,弄到要允许军队自谋生路、自筹粮饷,到那一天,万历维新的强军,就会成为大明的梦魇。 ‘进步、发展、变化’神话,维持这个神话的必要条件实在是太多。 要有稳定的国内局势,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民变,甚至不能出现僭主、主少国疑、兄终弟及、旁直入大宗的巨大政治事件,而且还不能出现过于激烈的党争,有限的竞争有利于朝中各个山头自我新陈代谢,而过于激烈的党锢,就会导致亡国之祸; 需要拥有健康的经济,手工工坊、机械工坊,都需要大量稳定的劳动力进入工坊,需要庞大的农业生产供养,这就要保证:农业生产不仅要有足够剩余要能够超过工坊工匠的消耗,而且还需要提供足够的劳动力; 需要各个阶级达成广泛的利益分配共识,占据了分配地位的肉食者,无论是基于高压的政令,还是基于市场竞争,亦或者是基于供需关系,要给生产者足够养家糊口的待遇,这需要形成利益分配上的共识; 需要无数的读书人投入到理工,而不是理学之中,培养足够多的理工院学子、格物博士,不断地推动大明国朝的生产力,即人改变自然能力的提高,才能维持足够的增量,让各阶级分配增量。 申时行非常悲观的认为,这四个条件里,每一个条件都是极为脆弱的,而且任何一个条件崩坏,没有足够的发展,基于分配增量的万历维新神话,进步、发展、变化的神话,就会破裂。 万历维新潮水退去的时候,就是国朝最危险的时刻。 申时行的奏疏里,略显一些绝望,这显然是读斗争卷读出来的绝望,他在尽自己最大努力,防止这一切的发生。 松江府造船厂跟下饺子一样,制造着各种各样的海船,这些海船从五大市舶司出发,将世界的财富和原料带回大明,来保持大明神话不会破灭,快速帆船的产量已经从一年六艘增加到了一年十四艘,但申时行依旧不满足。 申时行有点急,多少有点白银不足恐惧症。 “万历维新这条路,仍然是道阻且长。”朱翊钧朱批了申时行的奏疏,他上奏说了行政成本的高昂、万历维新神话的必要条件之后,还汇报了浙江还田的进展。 申时行在执行还田的时候,也有一种急迫感,浙江九营今年如期完成了抗汛出巡,并且在出巡的过程中,剿灭了好多土匪,毫无疑问,这些土匪之中,有些是真的流寇,有些是不甘心失去土地的地主们的打手,有些干脆就是地主本身。 申时行执行还田的过程,已经凌云翼化,有些极端了,斗争素来如此,你死我活,更遑论生产资料分配的斗争。 “陛下,这去了辽东的百姓,都想着盖五间大瓦房,再砌五个火炕,四世同堂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儿,他们乐意填大水泡子,就是为了自己五间大瓦房。”冯保面色颇为疑惑的说道:“可是陛下,咱大明中兴的目标是什么呢?” 冯保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或者说陛下没说过一个具体的标准。 大明国朝自己的五间大瓦房,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以永乐年间为标准,大明目前已经实现了全部中兴的目标,在辽东、在北平行都司、在大宁卫、在会宁卫、在归化、在绥远、在关西七卫、在三宣六慰、在吕宋、在旧港、在琉球,在朝鲜,全部实现。 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个方面,大明都完成了中兴,而且质量上,远超当初,毕竟大明环球贸易船队,已经进行到了第五年,这是永乐年间,决计无法做到的。 但陛下似乎仍然不满足,奏疏不过夜的习惯,仍然保留,这种习惯,让整个大明官僚机器处于绝对高压的状态。 “东西抵日出日没之处,凡舟车可至者,无所不届,远迈汉唐是也。”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朕就是做到了,也没成祖文皇帝厉害,成祖文皇帝那时候什么条件?朕这条件可比太祖、成祖的时候,要好太多了。” “让他们骂去吧,朕就是好大喜功。” “那就是日不落了。”冯保思索了下,东西抵日出日落之处,大约可以总结为日不落。 不是费利佩吹嘘的日不落帝国,那是虚胖,大明要实现的是实土郡县,这显然是有点难了,要实现恐怕不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能做到的事儿了。 这大瓦房,根本就盖不完。 “朕应该给申时行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浙江还田,他动了手,杀了人,朕要给点承诺出去,防止阻力过大,以至于政令无法通行,申时行本人也无法回到京堂。” “下章礼部,晓谕浙江,依申时行奏请,若浙江完成还田,则解除浙江十年禁考的威罚。” 浙江的威罚包括了永久削减进士额员、十年禁考、还田,这十年禁考的威力最大,所有浙江籍的学子,都要等十年,要知道大明完善的户籍政策,连原籍都写得清清楚楚,原籍浙江禁考,不是你到他地附籍,就能避免威罚。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朱翊钧这个威罚,要硬生生断掉浙江一代人的仕途。 “陛下,这…”冯保面色犹豫的说道:“臣以为这个威罚不宜取消,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遍地都是,大明不缺浙江这点士子,又不是国初了。” 洪武、永乐年间最大的问题,就是读书人太少了,大明那时候实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察举制,一直到正统十三年,才彻底废除了察举制,万历年间,没有这个困扰和阻碍,甚至读书人多到要分流到理工院去。 这就是理工院能够生存的根本原因,仕途这条路实在是太堵了,愿意脱下长衫,能混到一份不错的营生。 “申时行很难,朕要给他帮助,罚,是朕罚的,骂,是朕挨骂,事是他在做,浙江还田做得好,那就是真的知错了,朕要给他们机会的,因为朕是大明皇帝,他们都是朕的子民。”朱翊钧笑着说道。 威罚的骂,陛下挨了,为了申时行能把浙江还田这个差事搞定,陛下现在居然都肯食言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就跟申时行说的那样,要保证手工作坊、机械工坊生产,要有足够的农业剩余,还田就是势在必行,这个买卖,朕觉得不亏。” “下章礼部吧。” “臣遵旨。”冯保自然不能阻拦圣意,这个时候,他才有点恍惚,陛下当初南巡的时候,强硬的十年禁考的威罚,恐怕不是为了泄愤,就是为了还田,或者说,陛下在浙江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还田令能够顺利执行。 还田令彻底贯彻,不用多,能把大明腹地全部执行到位,大明最起码能续命两百年,就是能续这么久。 “啊,陛下圣明!”冯保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俯首说道。 “额,你的行为为何如此奇怪?”朱翊钧抬起头,觉得冯保莫名其妙,蹦出一句圣明来。 冯保赶忙俯首说道:“陛下,申巡抚说万历维新大潮急退,大明岌岌可危,恐有倾覆之危,臣倒是以为申巡抚不是危言耸听,那能挡得住退潮急变,大抵就是这还田令了,无论怎么讲,农桑就是本业,就是定海神针。” “然也。”朱翊钧讶异的看了一眼冯保,这一次他理解的很准确。 还田令的彻底执行换十年禁考禁令解除,不仅仅是皇帝给申时行的支持,更是给申时行担忧的回答。 陛下少壮,宁肯折少年钢锐之气,不过是忍小忿而就大谋罢了。 一旦浙江还田成功,浙江地面就会领先其他地方数个身位,蓬勃的发展,一定会让其他地方对还田令进行效仿,进而推动整个大明还田,这就是陛下的大谋。 大明各地方也存在着广泛的竞争,为了把产业留在自己辖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当浙江有充足的农业剩余供养更多手工业人口的时候,浙江就有了领先优势,会有更多的工坊,更多的商品,会变得更加富裕。 大明无法破除旧生产关系,让生产关系转变为大规模自由雇佣,大明无法突破小农经济的困境,进入商品经济,除了因为钱荒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明人口太多,农业生产剩余不足,无法供养足够多的手工业人口,无法让手工业规模化、产业化。 张居正收到了奏疏和圣旨的时候,看了许久许久,才说道:“王次辅啊,这第三卷,还是得让翰林院的翰林们读一读,是极好的,我之前对这第三卷有些反应过度了,如同陛下说的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哎哟哟!”王崇古惊骇无比的看着张居正,拿过来了元辅递过来的奏疏和圣旨,上面有陛下的朱批和圣喻,他惊讶的说道:“哎呀呀,张先生也有认错的时候啊!” “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不能认的吗?”张居正平静的说道:“陛下是对的,比我认错更重要。” 有的时候,王崇古确实有点烦人,但张居正从来不是一个不肯认错的人,这次关于斗争卷,张居正承认自己有点狭隘了。 张居正终于明白皇帝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陛下连大明的退路都设想好了,这个路线,显然比张居正蒙着眼睛捂着耳朵晃动身体,假装大明还在前进的路线要强得多。 张居正阻拦第三卷推而广之,就是蒙眼捂耳自我欺骗,明知道大明肯定要亡,不肯承认。 但现在看,承认了反而更好,只要承认了,为了避免从统治阶级滑落,统治阶级就会用尽所有的办法,阻止天崩地裂的发生,这就是他看到的第三卷的意义,对大明的指导意义。 “我看看。”沈鲤拿过了奏疏、圣旨看了许久,才说道:“不行,我得回去翻翻书,无论怎么讲,这也是祖宗成法,没有也编一个。” 沈鲤似乎比万士和的身段还要灵活一些,没有也要硬编,甚至都不背着人了。这是沈鲤从泰西学来的招,泰西人最喜欢就是托古,把现在的成就强行附会到古人身上,沈鲤比万士和灵活就灵活在这里了,他学会了更多的招。 王国光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圣明,矛盾冲突无论如何的激烈,只要能让人吃饱,就不至于各阶级,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毁灭彼此。” 陛下总是能在各个方面,给大臣们足够的确定性,让大臣们足够安心,申时行也从第三卷里读出了绝望来,而且有些患得患失。 万历维新当然会出问题,经济也会有周期,那么怎么在退潮的时候,维持国朝稳定性,陛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卧马岗塘报。”一个中书舍人急匆匆的拿着一本奏疏来到了内阁,将它放在了大明首辅的面前。 卧马岗官厂总办叶邦荣,奏闻了几件事。 卧马岗已经接收到了倭奴、郎两万零三百人,而大明留在卧马岗的步营负责看守和组织生产,而现在这些倭奴和郎已经开始有序参加生产,挖煤和种土豆,主要开始种土豆,哪怕是收成不高,但只要能养住厂子的吃喝,不必倚仗腹地运粮就是胜利。 让叶邦荣感觉十分意外的是,倭奴对矿区的生活十分满意,有热水还有衣,最重要的还有土豆可以吃,而这些倭奴在倭国连饭都吃不上。 除了俘虏接收之外,大明的墩台远侯还在率领冒险队,在不断的向北探索,这五年时间,终于将一份不太精细,但有路的堪舆图,呈送到了内阁。 探险队由三名墩台远侯,七名汉人,外加三名外喀尔喀七部的牧民组成,一共三百个探索队,自卧马岗矿区,向各个方向出发,探索极北之地。 在探索的过程中,用携带的绘测望远镜、六分仪、时钟进行基本的堪舆绘测。 而这三百个探险队,经历了五年时间反反复复的探索,脚步抵达了葱岭北干,当地人称之为乌拉尔山。 有两支探险队,翻过乌拉尔山抵达了罗斯国,并且和罗斯国发生了冲突。 “鄂毕河有两个源头,一个是乌拉尔山,一个是基台湖,北抵冰海,长四千余里,至极北之地,冬夏积雪,人不能行;南北四千里,东西三千里,一马平川,自北而南,苔原、山林、草原交替,南部草原多水泡沼泽。”张居正读完了关于乌拉尔山以东大平原的探索简报。 一个巨大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王国光试探性的说道:“平原、大河、河网密布、夏日炎热,无霜期90天,这里好像可以种地,当地人种植了一种黑麦,产量似乎还可以,即便是无法大面积屯耕,也可以放牧,大明的毛呢生产,受限于羊毛产量,规模无法继续扩大了。” 探索清楚一块地后,大明总要思考是否可以种地,这大约是一种本能。 这个地方的降水,每年在十二寸以上,无霜期虽然只有九十天,但可以只种一季小麦,也可以种植牧草,来进行大规模的放牧、定牧。 辽东就是一年熟的地,不过辽东主要种水稻,不种小麦,辽东的无霜期在140天以上,可以种水稻,但这个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显然不行。 张居正看着堪舆图思索了许久,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不可能的,即便是抵达卧马岗,我们也要穿过沙漠,在前往这片广阔草原的时候,还要面对外喀尔喀诸部的袭扰,开拓的成本太高了。” “不不不,元辅,你太想要实土郡县了。”王崇古十分肯定的说道:“我们只要修一条路能走的路过去,跟那里的蛮夷做生意就好了。” “塘报上说,他们最近遇到了一些困扰,来自罗斯国的将领,哥萨克军团长之一的叶尔马克,正在进攻那里的蛮夷,西伯利亚汗国的库楚姆汗,日子看起来不太好过。” 王崇古的工党思路和张居正的农本思路完全不同,王崇古始终认为,北方再广阔的领土,没有驰道到达的地方,开拓再多,也是白费力气,守不住,所有的投入都是巨大的浪费。 王崇古的心里只有生意,只要修条路过去,能把贸易打通,对大明而言,完全足够了。 王崇古继续说道:“我还是坚持我那套歪门邪说,任何扩张行为,都是和利益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罗斯国的沙皇,为什么派哥萨克人进攻这广阔的草原?目的就是为了黄金和皮草,尤其是皮草。” “我们的目的也是黄金和皮草,罗斯蛮子能做,我们做不得?” 张居正看着面前的堪舆图说道:“你那套不是歪门邪说,只不过不太符合仁义礼智信的五常罢了,你说的有理,反正那么多倭寇,闲着也是闲着,修一条官道过去,到他们这个名叫成吉图拉的地方吧。” 内阁四位阁臣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讨论之后,写好了浮票,送往了司礼监。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冷,已入深秋秋高气肃,天空蓝的深邃蓝的高远,秋风起,吹落了枝头的黄叶,铺出了一条条金色的小径,朝阳斜洒,落在了文华殿的金瓦之上,熠熠生辉。 披着朱红色精纺毛呢大氅的廷臣们,踩着朝阳和落叶,走进了皇宫的红墙金瓦之中。 随着净鞭三声破空响,文华殿偏殿的廷臣们开始进入正殿,纠仪官们检查了廷臣携带的物品和仪表之后开始放行。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天的清晨,如同过去十四年那样,勤勉的大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上,主持每天的廷议。 “诸位爱卿免礼。”朱翊钧伸出手,示意大臣落座,而后才让小黄门把巨大的堪舆图推到了一边。 “大宗伯,朕不解。”朱翊钧看着堪舆图说道:“我们的墩台远侯新发现的这片广袤的平原,就是乌拉尔山和乌拉尔河以东的平原,为何被礼部定名为了鲜卑平原?” 西伯利亚平原,礼部取名鲜卑平原。 朱翊钧毫不怀疑礼部在硬造宣称,毕竟鲜卑人也算是中原人之一,如果这里是鲜卑平原,那这里就是大明自古以来的固有领土了,大明由南向北开拓太难了,这一路太过于遥远,即便是军事羁縻也很难做到。 “臣查会典实录,永乐十九年,白帐汗国朝贡,白戎曾经携西伯利亚部族首领一起抵达了大明。”礼部尚书沈鲤赶忙出班俯首说道。 “陛下,鲜卑、锡伯、实巴尔、锡比尔、失必儿、西伯、伊伯格勒,都是鲜卑sibir的音译。”沈鲤之所以要定名为鲜卑平原,可不是胡说,也不是硬造宣称,而是确有其事。 永乐十九年的时候,伊伯格勒派人来朝贡,在大明胡吃海塞了一顿,一直跟随白帐汗国朝贡,后来白帐汗国灭亡后,伊伯格勒就逃亡了北方的鲜卑平原。 “朕知道了。”朱翊钧这才清楚了,原来是西伯利亚的西伯是鲜卑的音译,那片广阔的草原叫做鲜卑平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内阁的意思是修一条官道驿路,抵达鲜卑平原的鲜卑城,和他们通商贸易,让他们提供羊毛和皮草,而我们提供给他们各种货物。”朱翊钧看着奏疏说道:“路途太过于遥远了。” 王崇古立刻回答道:“陛下,用倭寇俘虏修建就是。” “我们在沿路设立商栈,就是做买卖的落脚点,不用过于奢侈,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足够了,如果我们的货物能够一路抵达莫斯科,就更加完美了。” “陛下,今年费利佩的大帆船,只带了二百万两银子,虽然我们和西班牙达成了人才换市场的共识,但臣总觉得这种受制于人,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如果有一条陆上的通道,将大明的货物运抵泰西,就不会受制于人了。” 大明环球贸易商队,有费利佩的许可,但是费利佩二世不给大明许可的话,大明商船无法停靠西班牙殖民地的港口,甚至连麦哲伦海峡都无法通行,麦哲伦海峡水文极为复杂的同时,火地岛也是个关隘,真的能把大明的脖子狠狠的掐住。 来自陆上的备用商路,就需要准备了,而现在墩台远侯探索清楚了前往乌拉尔山的路,这一路上没有那么多的拦路虎。 “王次辅的意思是,开辟一条新的丝绸之路吗?”朱翊钧看着堪舆图询问王崇古的意见。 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臣世代行商,丝绸之路的情况过于复杂了,不如重新开辟。” 丝绸之路无法重启,不仅仅是奥斯曼这一只大老虎,这一路上还有各种小老虎,过一道关,拦路虎们就要收一次税,让丝绸之路的利润锐减,最终导致了丝绸之路的萎靡不振。 即便是大明重开西域,货物也很难送到世界第二大市场泰西。 而北上的新线路,有水源,没有那么多的沙漠,官道驿路修通之后,货物可以直接运到泰西集散,至于罗斯国,因为缺乏不冻港和出海口,是很乐意和大明合作的。 “这个库楚姆汗,会同意大明修路过去吗?”朱翊钧倒是很想修,但问题是,大明愿意,西伯利亚汗国的可汗库楚姆汗,会答应吗? “陛下,罗斯国正在和西伯汗国交战,缺乏火药和火器的西伯汗国节节败退,四万军兵被叶尔马克的八百人打的找不到北,他会答应的。”王崇古对这件事也是有考虑的。 从墩台远侯的塘报来看,西伯汗国有丁口二十余万,成丁四万,可是这四万亦牧亦兵的成丁,面对八百人的入侵,一直吃败仗,这就是机会,大明只需要提供一些火器和火药,就能改变库楚姆汗的窘境获得友谊。 等到大明商品顺着官路涌入的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等修了官道,再修驰道,就可以王化了。” “那就修建吧,反正用的是战俘。”朱翊钧最终同意了内阁的想法,用倭奴修建官道驿路直达鲜卑城(西伯利亚城)。 这也是大明处理战俘的一贯手段修路,奴儿干都司的驿路,就是成祖文皇帝北伐的俘虏修建的。 (本章完) 第765章 尸位素餐的四大特征 第765章 尸位素餐的四大特征 朱翊钧从心底支持王崇古的提议,修一条从卧马岗到鲜卑城的官道驿路,他支持是因为他很清楚,哥萨克人会追逐皮草,从乌拉尔山追到海参崴,然后成为中国北方的大敌。 大明刚刚解决了漠南蒙古的问题,绥远正在王化之中,终于结束了两百年战争,解决了自大明建立以来的最大难题,哪怕是和汉朝汉匈合流一样,选择了和解,但也是一种解法,北方不能再出现强敌了。 而支持岌岌可危的西伯利亚汗国,就是保证北方的安全,阻止罗斯国东扩,让大明不至于在北方继续持续的大量投入了。 大明的北方,没有大河。 任何的文明开拓都是沿着河流进行,大明也是如此,在掌控了长江和黄河流域之后,大明在中南半岛的开拓是极为激烈的,也是因为大河开拓。 漕运是最节省人力物力的运输方式,即便是到了后世极高生产力的情况下,依旧如此。 大河,就是生命带,就是文明带。 北方在没有漕运的情况下,能够坚守二百余年,已经是大明的极限了,如果北方继续出现强敌,这对大明而言是个极为糟糕的消息,意味着更大的投入。 朱棣当年往北方迁都,放弃海洋,就是更大的投入。 在可以看得见的未来,海洋才是一切。 从松江府运送一石米到嘉峪关的运费和运到秘鲁的运费相同,甚至连时间都比较接近,这就是海运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海路天然具备的巨大优势,如果再加上洋流,这样天然的海洋高速路,海运的优势无限大。 大明不关注西伯利亚汗国和罗斯国的矛盾究竟是什么,但大明要北方没有一个统一的强敌,最好是现在这样,零零散散,星罗密布的部落。 “一路修官道,一路修营堡驿站,这是最便宜的方式,而朝鲜战场上的俘虏,就是最廉价的劳动力,甚至只要给点吃的,就不会作乱,当然还是要把他们阉了,以绝后患。”王崇古说服户部同意。 这种开拓方式,从汉朝就开始用了,汉朝开拓西域,就是修营堡驿站。 “说吧,多少银子。”王国光赞同了王崇古的说法,只要王崇古不搞军事殖民,不是要修一条漫长的驰道,不是要穷兵黩武的要打到泰西去,王国光都可赞同。 经济殖民极为廉价,赚的多的同时还的少。 “二十万石粮食。”王崇古回答了这个问题。 “二十万…粮食?”王国光一听只有二十万,五分之二个皇陵,立刻就要答应,但一听单位是粮食,略微有些怀疑。 王崇古十分确切地说道:“驱使俘虏,只需要粮食就够了,难道大司徒还要给他们发俸禄吗?” “好吧。”王国光对着月台俯首说道:“陛下,臣认为没有问题。” 只需要很小的费就可以做到,早说只要这么点,早说他早同意了! 王崇古是在陛下面前说出来的,不会事后加预算,即便是不够用了,王崇古只会选择为难倭寇,而不是在陛下面前失信。 朱翊钧点头说道:“那就通过吧,反正是倭奴。” 朝鲜战场上,为了更加快速的阉割,大明培养了一支五百人的医疗队,专门从事阉割事,而且这五百人主要是朝鲜人构成。 朝鲜人对倭寇恨之入骨,家人临死前的哀嚎还在回荡,家园被摧毁的火焰还没有熄灭,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如果不是大明需要劳动力,不允许杀人,这些劁匠,一定会是最好的刽子手。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就是朝鲜人表达自己愤怒的方式。 大明生产的碘酒,大部分都用在了这些倭奴的身上,阉割的存活率也从不足75%提到了96%以上,存活率还在提高,要劁的实在是太多了,熟能生巧。 源源不断的战俘会通过驰道抵达卧马岗,而后死在修路的过程中,这是大明对战俘一贯的处置方式,自洪武年间起,持续到了万历年间。 沈鲤面色犹豫的说道:“陛下,翰林院的翰林们反对陛下宽宥浙江学子,一群逆贼,十年禁考,一天都不能少。” 沈鲤自然接到了圣旨,但他往下执行的时候,礼部反对、都察院反对,甚至连翰林院都反对。 “不是,这仁义礼智信不是儒门五常吗?朕让浙江好好还田,还完田,朕就宽宥他们,这不是仁政吗?”朱翊钧显得有些故作惊讶的说道。 什么仁义礼智信,连小孩都骗不过。 “哎,吃下去的怎么肯吐出来啊。”沈鲤叹了口气说道:“仁义礼智信说说而已,到了利益之争的时候,谁都不肯吐出去,哪怕是只有三次科举。” 皇帝以平叛的名义永久性的削减了浙江十个进士额员,浙江仅剩下了二十五个额员,十年禁考,这期间,这二十五个额员的分配,就是典型的存量分配,没有暴力手段,存量是不可能分配的。 哪怕是十年之期已到,浙江想把这二十五个额员讨回来,也是难如登天。 毕竟这十年禁考,浙江学子已经失去了实打实的七十五个进士,缺少了声量,在朝堂争斗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而且还是因为谋叛削减,十年之期到了,朝中士大夫依旧会以谋叛事来阻拦。 浙江出身的官员,就只能避嫌。 万历十四年已经经历过了一次科举,大家已经把肉吃了下去,再让大家吐出来,那就是绝对不肯了。 十年禁考令就是对浙江士绅的抽骨之痛,而十年禁考令换还田令的顺利施行,对浙江地面而言,不是个亏本的买卖,真的惦记种田那点收益,可以再慢慢兼并。 考不了进士,无法获得足够的政治地位,才是要命的事儿。 “陛下,臣有个办法,就是绕一圈。”张居正俯首说道:“这眼看着朝鲜打下来了,这治理朝鲜需要官吏,以此为名义,增设二十五员,朝鲜学子和浙江学子争这二十五员好了。” 皇帝是给申时行支持,张居正作为座师,该出手的时候,绝对不会含糊,还田令有多难办,他提出来的他很清楚,能多一分助力,就是一点。 只要浙江把还田令折腾明白,还田的大势,就是锐不可挡,会席卷天下,谁不还田,谁就没有足够的农业剩余,没有足够的工业人口,没有足够的工匠,在竞争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那浙江岂不是赢定了?”朱翊钧思索了一下,这就是增量了,因为拓土,大明需要更多的进士位置,绕这一圈也算是恰到好处。 政治这种事,很多时候都是要绕一圈。 张居正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二十五个额员就是给浙江的,等到十年之期到了,或者还田令执行到位了,再从各坑里捞出几个额员,分配给朝鲜。 沈鲤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这浙江肯定稳赢,但朝鲜的读书人,也不算少,朝鲜只要能拿一个位置,那就是朝鲜赢了,就是浙江的耻辱,这浙江士子,怕是要被人生生世世笑话了。” 连朝鲜也考不赢,被朝鲜士子虐过这件事,就会生生世世的跟着浙江士子,永远无法摆脱。 内阁其实有能力强迫各坑把吃下去的吐出来,毕竟张居正是个绝对威权人物,他之所以要绕这一圈,就是给浙江学子层层设限,让他们知道这是来之不易的圣恩,再仗着自己经济地位跟陛下赛脸,就永远不要指望圣恩了。 陛下给的仁恩,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可以拿到手的。 越容易得到,就越不珍惜。 “那就依先生所言吧。”朱翊钧同意了这份提议。 进士额员在下一次会试会增加到三百七十五人,仍然是算学前五十名才有资格考取格物院或进入皇家理工学院任学正。 大明格物博士的地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是真正的宗室。 在过年的大宴赐席上,格物博士是有专门的偏殿和陛下一起过年,连宗室都只能待在十王城。 格物博士,犯了国法,都是先报闻陛下,然后北镇抚司缇骑专办。 李开芳的弟弟李开藻犯了事,李开芳为了弟弟去伏阙,弟弟被赦免,自己完好无损,这是什么圣眷! 到现在,没一个言官敢跑到皇极门伏阙去,怕被陛下打死! 伏阙换个说法就是逼宫,就是谋逆,尤其是在杨廷和父子闹了那么一出‘国朝养士一百五十年,就在今日’的闹剧后。 李开芳干了,李开藻被特赦了,李开芳还什么事儿都没有。 当然格物博士也要纳税的,陛下都纳税,格物博士的技术分红,也是要交税的,不过只有3%,这是圣恩,百值抽六减半的鼓励政策。 作为生产力发展的关键先生,能成为格物博士,基本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仙人物了。 这也是进士们愿意学算学、考格物院的原因,格物博士的超然地位,不是宗室,不是皇亲国戚,是什么? 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咱们大明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有四个典型的特征。” “第一就是,肚里没货,怕被识破,说话云里雾里让人听不明白,甚至故意把简单的事复杂,就是为了让人不明白要做什么,故意打官腔,生怕承担任何的责任,出了事就是下属的错,立了功就是他高瞻远瞩。” “要对付没有担当的人,要要求大明官僚,说明白话,讲明白事,确切的说,就是要有明确的指令,并且指令为文书形式,方便追责记功。” “等一下,先生先等一下。”朱翊钧一听这个立刻说道:“咱大明官员,已经很不容易了。” 皇帝勤勉的跟磨坊里的驴一样、奏疏不过夜、考成法限时、草榜糊名、底册填名、海瑞反腐抓贪、王崇古张居正这些党魁还自我新陈代谢,大明官僚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张居正在吏治这块,给的压力有点大了,用力过猛,这些官僚恐怕会给皇帝整个大的出来,对抗情绪上来了,就容易出事,阻碍大明再兴的脚步。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今年京畿又进行了一次丁口普查,顺天府丞王希元发现,京师0到4岁的孩子,有七十万四千多人,占京师总丁口的五分之一,照此发展下去,五十年时间,京堂人口要翻七倍。” “单看申时行的奏疏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大明未来五十年人口翻五倍的话,就会出现数个千万级大都会,到那时候,再做打算就晚了,吏治必严,层层筛选。” 对于朝廷而言,短时间内的人口的激增,可能就是陛下日后最大的、最严峻的挑战,人口增长、人口聚集、工业人口增多,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对大明国朝的官吏,就会提出更高的要求。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王崇古出班俯首说道,王崇古支持对吏治的施压,而不是因为党派的斗争,跟张居正唱对台戏。 官厂的规模也在不断地扩大,大明海外开拓也是如火如荼,官僚就必须专业化,制度上催熟官僚。 再困在复古派儒学的怪圈里,时代会把这些贱儒彻底抛弃,他们无法正确履行自己的职能就要被淘汰。 连稽税缇骑都在专业化。 “那好吧。”朱翊钧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请讲。” 张居正继续说道:“第二个典型的特点,就是装模作样,得过且过,能糊弄一时,就会糊弄,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不敢做,不想做,也懒得做,但凡是出一点事,就立刻天塌地陷,致仕请辞。” “对于这种情况,要进行及时的追查,需要都察院巡按御史,对诸事进行再验,确保不是应付,为了交差而交差。” 说到这里,张居正看向了海瑞,海瑞回朝十四年以来,对都察院进行了全面的改造,目前都察院的御史,是可以给一点信任的,当然就一点。 不像万历初年,纯粹的党争工具和势要豪右喉舌了。 张居正端着手继续说道:“第三个典型的特征,是满腔坏水,等你犯错,这读了一辈子的仁义礼智信,是一点都没读到心里去,把当官完全看成了名利场,为了争斗而争斗,等着下属、同僚、上司犯错,立刻落井下石,甚至是故意阴险设套,坑害同僚。” “这种也简单,各地巡按御史、巡抚,定期对堂上官进行不记名的走访询问,查问清楚,找到害群之马,肃清吏治败类。” “第四个典型的特征,就是绝对忠诚,深刻体会。在地方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稍有异议就群起而攻之,在正事上,下绊子、敲竹杠、不配合,让这异见者,败在考成之上。” “这个也简单,让考成法中下的官吏,写好陈情疏,写清楚情况,奏疏过堂后,下章都察院督办核实。” 张居正说了四种官场上最典型的特征,这是必须要遏制的歪风邪气,而且有利于清理无能之辈,让庸者下能者上,考成法,是官僚们的废除贱奴籍,获得了相对公平竞争的机会。 “如果有一个这样的特征,就要小心,如果有两个,就应该罢免,如果有三个,就应该永不叙用了。”张居正告诉陛下处置的基本原则,这也是考成法的一部分。 “那四个呢?”李幼滋疑惑的问道。 王崇古连连摇头说道:“有四个特征,那不是反贼还能是什么?元辅,你这是怎么如此精准总结出来的?” 对于反贼这块,王崇古的理解非常专业,他认可张居正这么干,可是下了很大决心的,王崇古甚至怀疑,张居正就是看着他的过往经历,做的人生侧写! 四个特征,他一样沾点。 张居正难道开了天眼,还能天天跟着他,看他在干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不成? “额,我找到了王谦,询问他,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喋喋不休如同滔滔江水,事无巨细的把王次辅以前做事的习惯都告诉了我。”张居正笑着说道。 “啊?”王崇古猛的瞪大了眼睛,呆滞的看着张居正,一脸不敢置信,一动不动。 真的不是静止画面,文华殿内廷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经过了专业训练的纠仪官们,已经非常努力的憋笑了,面色严肃铁青,生怕笑出来。 王崇古真误会张居正了,张居正对王崇古的过往只知道个大概,并不是那么清楚的知道所有的细节,毕竟张居正也很忙,没那个功夫,天天盯着王崇古琢磨他的一举一动。 还是王谦把王崇古做事的细节,告诉了张居正,他这次才把王崇古身上的反贼特征提炼了出来。 “逆子,简直是逆子!元辅就这么把我儿卖了?”王崇古嘴角抽动了几下,有些不解的问道。 “王谦专门叮嘱我,让我告知王次辅,这四条都是从王次辅身上找出来的,就是为了大明的吏治,舍小家为大谋,王次辅,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啊。”张居正真心实意的说道,他是真的认可王谦。 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王谦能把王崇古过去的做派分享出来,有利于国朝筛选人才。 王崇古深吸了口气,才摇头说道:“哎,都是我的错。” 王谦因为举人的问题,升不了官了,自然变得父慈子孝了起来,还专门叮嘱张居正要讲出来,王崇古也怪不得自己儿子整天气自己,举人是他这个父亲不信任儿子,给儿子闯出来的大祸。 大祸的核心不是王谦有没有才学,而是这是科举舞弊,不革除功名,那是陛下圣恩私宥。 当然回到家,关起门,该揍还是要揍。 朱翊钧在一旁看戏,还特意叮嘱小黄门,情况不对,立刻去解刳院请大医官,王崇古年纪大了,被王谦这么气,怕是要厥过去,好在,王崇古气量看起来没那么小。 其实王谦有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独臣酷吏,可是历朝历代的独臣酷吏,没有一个好下场,最后都当了皇帝的替罪羔羊,数不胜数。 现在王崇古还在位,还活着,皇帝要给他个面子,他离任或者死了,皇帝一定会重用这种独臣酷吏,干一点不太方便干的事儿。 王崇古只能寄希望于陛下的道德了,幸好陛下很有道德,陛下这么多年做事,突出一个有福同享,有难独当,甚至有点护犊子。 只要是陛下的人,指指点点逼逼赖赖,陛下都会把骂名自己揽了,干出点出格的事儿,颇有点江湖气息,比如当街手刃美化倭寇、诋毁戚帅东征的陈有仁。 “那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提议,对吏治再次加码。 “臣遵旨。”张居正面色极为复杂的看了王崇古一会儿,才回到了长桌前的座椅上。 按理说,四个特征都具备的情况下,就该是不折不扣的无能之辈,毕竟这四个可以考核的标准,每一项都指向了无能,但四个特征都具备,反倒是非常有能力,毕竟坏事做尽,没点本事,那是不可能的。 这非常符合矛盾说的另外一个理念,物极必反,极端的保守派和极端激进派常常表现出相似性,属于是阳极生阴,阴极生阳的客观规律。 “陛下,蒙兀儿国九十四位王公贵族的后人,已经抵达了松江府万国城,即日进京,京堂已经安排他们入四夷馆就学,算学和理工学可以教授吗?”沈鲤说起了之前陛下答应的一件事,大明来了一批留学生。 “可以教授,但是得先教会他们礼仪,尤其是入厕。”朱翊钧特意叮嘱了一番,他怕这些来自蒙兀儿国的留学生到处拉屎。 这是朱翊钧对这些人最大的担心了。 万国城里,蒙兀儿国的水手,会四处拉屎,被其他夷人给举报了好几次,市舶司衙役说教,根本不管用,只好祭出了一秒六棍大法,整治了一段时间,这些水手才学会了上厕所。 沈鲤赶忙解释道:“陛下,这都是王公贵族之后,都是婆罗门、刹帝利,不是吠舍,是学过礼仪的。” “蒙兀儿国王阿克巴,把他们送来,每人给了一万银,要让大明把他们培养好,哪怕是死了,也不可惜。” 蒙兀儿国是等级森严,胡元遗毒的四等人制度和种姓制度合流,和大明这个阶级完全不一样,以至于礼部和蒙兀儿国打交道颇为不适应,每次礼部看到蒙兀儿国治下的情况,都十分庆幸大明如同闪电般归来! 阿克巴宣称自己是护法王、是未来佛、是未来轮转圣王、是婆罗门中的婆罗门,贵族们也都是刹帝利,就是军政统治者。 “陛下,阿克巴把这次求学叫做寻根,阿克巴不喜欢种姓,也不喜欢四等人。”沈鲤面色严肃的说道。 朱翊钧摇头说道:“寻根,寻什么根?朕看来,他做的很好了,朕这大明也是矛盾重重,朕也是如履薄冰,生怕祖宗基业毁在朕的手里,各家有各家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蒙兀儿,没必要非要学大明。” “就学这个,谦逊和傲骨。”沈鲤俯首说道,陛下的话很客气,这是谦逊。 阿克巴创建了蒙兀儿国的基业,他觉得蒙兀儿国最缺的就是这两样儿。 大明是很难理解政教合体的国家,因为大明修的是现世。 当中原在汉代彻底完成了郡县制,当汉代的铁官们,在高炉旁,不停的督促着工匠冶炼着各种铁器,当大汉的铁骑在漠北彻底击败匈奴,从那一刻起,宗教构建国朝认同,对于中原就成为了一个伪命题。 汉人是极为奢侈的,把珍宝一样的铁器制作成农具使用,时至万历十四年,铁锅依旧是大明仅次于布的大宗商品。 中原王朝的全面领先,在祥兴二年南宋灭亡之前,从未被证伪过,如同日出日落一样的天下公理! 在南宋灭亡之前,的确有起起伏伏,但中国人,不需要宗教去完成国朝国建,不需要去辩经论证自己领先世界的合理性,不需要宗教去欺骗国人去自我慰藉。 罗斯人、倭寇、朝鲜人、泰西人、波斯人他们都可以落后,落后就学学不会就拉倒,躺下就开始辩经,他们需要宗教,唯独中国人不能落后,因为落后,就是天塌了,就是一切叙事完全崩解。 南宋灭亡后,这种全面领先,第一次被证伪,但很快席卷而来的大明建立了,再次证明,中国人就是全面领先于世界,并且将华夷之辩推向了最高峰。 这就是朱元璋、朱棣总共发动了十八次北伐,势必要将胡元彻底击破的根本逻辑,也是现在万历维新的动机,泰西都已经制造日不落宣称了,但大明的船队依旧会被扼住喉咙,这是让大明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傲慢,黎牙实说大明人习惯用谦逊,来伪装自己的傲骨。 “行吧,他愿意寻就寻吧。”朱翊钧笑着说道。 一人带了一万两银子,九十四人就是近百万银,朱翊钧终于把留学生生意做成了赚钱生意,这银子可是一点不少,两个先帝皇陵了。 (本章完) 第766章 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第766章 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先帝皇陵成为计量单位,甚至成为了大明笑话,被一再反反复复的提起,不是大明君臣对先帝的不敬,而是时刻提醒所有人,万历维新为何要出发。 当年真的穷,五十万银,十一万欠款欠了一年。 而现在,总价值两个先帝皇陵的留学费已经入账,这每人一万银的留学费用,是阿克巴对另外一种道路的探索,比如重塑胡元荣光,而不是在烂泥地里打滚。 阿克巴作为创业者是有追求的,但这种追求不见得是好事。 人总是不由自主的美化那条自己没有走过的路,觉得那条路上开满了鲜,当真的不顾一切走上的时候,才会发现荆棘密布,才会开始怀念过去。 蒙兀儿国王阿克巴派出王公贵族来大明学习这件事,就是类似的另外一条路上鲜遍地,但朱翊钧走在这条路上,知道是荆棘丛生。 蒙兀儿国要在那片烂泥地维持长久的统治,四等人和种姓制的合流是不可避免的现实,不是靠留学生就能彻底改变的。 梨树上,长不出桃来,强迫梨树上长桃的结果,就是连梨子也得不到。 “陛下,阿克巴有国书呈上。”礼部拿出了蒙兀儿国的国书,经过多名通事翻译,确认无误之后,呈送给了陛下。 阿克巴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国书,里面用了十分蹩脚的蒙语,而后附上了波斯语,由沙阿买买提特使翻译成了汉文,沙阿买买提不懂蒙文,他照着波斯语翻译,大明通事将蒙语翻译后,标注出了阿克巴蒙语使用的错误。 最擅长蒙语的人在大明的四夷馆,连宗主大汗土蛮汗,都对蒙语不是特别精通。 这封国书,详细的解释了这一次的大游学活动,为什么叫做寻根。 [大明人是最幸福的,因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不会一觉醒来,就会忘记,从沉睡中醒来之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远方的大明皇帝啊,你有没有这种困扰,有一天醒来之后,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在我的土地上称自己为皇帝,我告诉我的子民,我是护法王、是未来佛、是未来轮转圣王、是婆罗门,但我是谁呢?我想,尊贵的陛下很难理解,我这种古怪的问题。] [我的父亲,在这里实行的法律是大扎撒,也就是成吉思汗法典,但并不合用,后来我改为了沙里亚法典,但似乎也不是很好用,或者说,我现在没有成文法可以约束我的子民。] [我会一点点的蒙文,或者叫他察合台文比较合适,但我并不擅长,我更擅长波斯语,可以用波斯语写出长句,但蒙文我只能一点点的去拼凑,这只能让陛下笑话我的学识了。] [我听沙阿·买买提说起大明,一切都令人向往,大明有元旦,有上元中元,还有端午与中秋,这些节日的源头甚至要追溯到蒙兀儿人还没有形成部落的时候,那么的遥远,而后代代相传,这种代代相传,何尝不是一种奇迹呢?] [我在这里要过斋月,要过圣诞,还要做礼拜,但我对这些又不是特别的认可,要不然我就没有那么多的神名了,这些不是我的节日,也不是我的文化。] [这就是我的问题,我是谁?好像在不断地挣扎和迁徙中,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我是突厥人吗?我是波斯人吗?好像是,但我知道不是,这是何等的荒诞,我不知道我是谁。] [所以,我卑微的请求大明皇帝的允许,教授孩子们一些有用的东西,至少不让他们和我一样的浑浑噩噩,不知所终。] [祝福至高无上的陛下和您的子民,永远幸福。] 朱翊钧很清楚也很明白的读懂了阿克巴的迷茫,他其实遇到了身份认同危机,这种危机让他十分的割裂,甚至显得有些痛苦了起来。 对于大明人而言,这不是一个值得浪费任何精力去思考的事儿,哪里要去寻找自己的根,生下来就已经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 阿克巴的痛苦,其实也很简单,他需要一个彼岸,但是这些彼岸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彼岸,当地人把他当做入侵者看待,而大明当他是蒙兀儿国人看待,没有人认可他,他只能宣扬了一堆的神名。 阿克巴的祝福,是希望皇帝和子民们,永远不会遇到这种身份认同的危机,这是一种诚挚的祝福。 “他要找的根,不在朕这里。”朱翊钧沉默了下,忽然理解了大明为什么会成为安南、朝鲜、倭国的宗主国,不光是大明需要,也是他们需要,需要一个锚。 文化的诞生从来不是一朝一夕。 “陛下,兵科给事中弹劾朝鲜总督凌云翼,苛责朝鲜地方。”都察院总宪李幼滋拿出一本奏疏来,面色有点难看的说道。 凌云翼在前面冲锋陷阵,大明的言官在不停地背刺,一刀又一刀的扎向了凌云翼,但这些奏疏,又不能摁下,因为那是蒙蔽圣听,是欺君之罪。 朱翊钧表情一愣,疑惑的说道:“凌部堂这才刚到朝鲜几天啊,就被弹劾了?这也太快了吧?让朕看看,他怎么苛责朝鲜人了。” 大明皇帝一边看奏疏,一边看着刚刚回朝没多久的梁梦龙,梁梦龙是个士大夫,而且道德很高,他作为总督军务跟着戚继光一起入朝,把大明军的后方打理的井井有条。 大明收复的地方,全都是实行的军管,也就是将所有的粮食物资,全部收缴归公,然后执行配给,这都是由辽东入朝的两万军兵执行的,梁梦龙是怕前线军兵粮草补给困难,所以才这么做。 但是因为大明朝的后勤补给得力,这些收缴上来的粮食,全都用在了后方维持稳定。 起初是设立各种粥厂,熬粥后分给百姓,然后组织流民春夏两耕地,粥厂是以工代赈,干了活,自己能吃饱,全家都能吃饱。 后来梁梦龙看情况逐渐好转,开始营造各种磨坊、铁炉来加工粮食,这粥厂有很多的好处,唯一的坏处就是不能当干粮,很多带着朝露去干活的农夫、工匠,必须要回到粥厂才有午饭吃,这一来二去,耽误生产。 梁梦龙成功的将粥厂升级为了饼厂,即便是饼厂,也需要磨坊将小麦磨成面,也要铁炉、木柴等等做成饼,朝鲜人没有那么多的铁料。 一个朝鲜募役,一天能烤两千张饼,解决了干粮问题,极大的促进了生产效率。 在这个过程中,梁梦龙发现了贪腐现象,辽东军兵看不上这点粮食,但募役的朝鲜人,总是把这些精粮偷偷摸摸的藏起来带回家,亏空换成糠麸烤饼。 梁梦龙得知这个情况后,干脆不加工精粮,而是把糠麸直接掺到精粮里,全麦饼虽然难吃,但是能管饱,吃饱了才能干活。 这样一来,糠麸和精粮直接混了,味道当然很差,但收益就小了很多,不值得这些募役们铤而走险了。 粥厂、饼厂,就是梁梦龙这个士大夫的仁政,这些粥、饼,全都是登记了大明户籍才能免费领,而且每一家必须要有壮丁参与种植、生产记了工分,才能领取,而且一天都有定数,至于畸零户、孤儿等,都是由养济院发放。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名门闺秀才有的待遇,农村里的女子,都要下地干活,即便是家里没有壮丁,女子四个时辰也能拿到一个工分筷。 这是典型的以工代赈,既要有工也要有赈。 大明军管的这段时间,总是能看到粥厂和饼厂前排着长龙,多数都是妇孺,拿着丈夫、父亲干活攒下的工分筷,领取米粥和大饼,母亲、妻子领着孩子,翘首以盼的看着火炉里的大饼慢慢烤熟,然后欢天喜地的啃上一口。 加了糠麸的大饼当然不好吃,而且没有多少油,但是能在兵荒马乱的时代里,吃的上饭,那就是老天保佑,陛下圣恩了。 朝鲜在战争中有句话:金子有时候也买不到粮食。 每个壮劳力工作两个时辰,可以得到一个工分筷,而两个工分筷,可以让一家四口吃饱,这些工分筷木头,朝鲜本地没有,是来自于吕宋的纳拉树,不怕被仿造,算是一种货币。 所以朝鲜有了平整好的官道驿路,有了沟渠,有了砖厂、石灰厂、焦厂,有了码头、有了集体修建的官舍,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最近汉城有了一个造船厂的规划,预计在明年年底可以建设十三个船坞,有能力同时修建十三条二桅海船,用于和义州、仁川两个港口,和大明进行海贸。 “凌部堂到了朝鲜,就把粥厂和饼厂全都停了!”朱翊钧眼前一黑,这凌云翼是真的心狠手辣,活命的大饼,说停就给停。 “陛下,这也不怪凌部堂,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真是子系中山狼。”张居正还是为凌云翼说了好话。 太容易得到的恩情,不知道珍惜,凌云翼到达的时候,发现了粥厂和饼厂的许多问题,那就是超支严重。 梁梦龙是有仁德的,能在战乱的时候,提供给流民一张饼,那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但梁梦龙的仁政没有换来将心比心,反而是换来了一些十分糟糕的现象,比如欠账和超支。 一些人,胆敢在大明官设粥厂和饼厂开始欠账!该给两根工分筷,只给一根,甚至不给! 而这些朝鲜募役,更是胆大包天,公然损公利肥私门,有些人因为手头紧没有工分筷,先欠下,本来就是赈济,欠就欠了,等干了活,拿到了工分筷去还。 这些朝鲜募役直接私自留下,兜售给他人换取好处。 欠账、超支、贪腐,让凌云翼意识到,这粥厂和饼厂,不能继续这么发了。 朱翊钧啧啧称奇的说道:“这老话说得好,斗米恩,升米仇,你给他一点,他记得你的恩情,你给他多了,持续不断地给,他就会当做是理所当然。” 让凌云翼真正动手的原因,还不是欠账、超支和贪腐,这都是一个集体里无法避免的事儿,在可容忍范围之内就好,一点工分筷,只能换到点糠麸饼,真的没多少,但凌云翼要求不得清查欠账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朝鲜募役暗中鼓噪流民,冲击粥厂饼厂。 朱翊钧面色不善的说道:“养条狗还知道汪汪两声呢,大明在义州、平壤设立粥厂饼厂八个月之久,生民无数,他们居然冲击粥厂饼厂!吃朕的,喝朕的,还跟朕龇牙咧嘴,连饭碗都砸了!连狗都知道护着自己的饭盆!” “欺天了!” “饿肚子的时候知道叫屈了,饿肚子的时候,知道这不是理所应当了?” 兵科给事中不是诬告,而且是朝鲜方面奏闻,大明儒生们喜欢柔远人,这种柔远人本身是一种善良,觉得凌云翼停了粥厂饼厂,这事做的不对,过于武断了些。 大明皇帝不认为凌云翼有错,他很庆幸自己把凌云翼调到朝鲜去了! “再这么养下去,只能养出一群活爹来,惯的他们!子系中山狼,一点都没说错,朕原先觉得,新辟之地,多少给点政策倾斜,现在看来,就得让凌部堂去。”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说道:“谁觉得朕的处置有问题,就让他亲自到朝鲜去看看。” “这些个朝鲜募役,不允许赊账,他们利益受损,这些个靠着粥厂饼厂活命的流民,为何也要跟着起哄?”梁梦龙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崇古嗤笑了一声说道:“那不是流民,甚至里面连干活的都没几个,都是用贪墨的工分筷养出来好吃懒做的打手,说得好听,报团取暖,同气连枝,说得难听点,就是手里稍微有点权,就想着作威作福的败类。” “这些败类,是少数,但恰恰就是这些少数为了谋求自己的特权,破坏了多数人的利益。” “现在好了,粥厂饼厂全关门了,谁也别吃朝廷的救济粮了。” 王崇古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哪怕是再强调一个大明,皆为王臣,这些人实际上还是朝鲜人,王崇古对他们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只有真心实意的接受王化,那才是真正的大明人。“陛下,臣有罪。”梁梦龙俯首说道:“其实臣在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些问题,只不过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没有过多的理会,倒是时常听到那些朝鲜人说,大明的军兵都是白面馍馍,给他们吃糠麸饼。” “臣察觉到了这种不满的情绪,没想到他们敢如此胆大包天。” “这不是你的错,他们非但不知道感恩,还觉得他们也要跟军兵吃一样的饭,果然,人在饥饿时只有一个烦恼,吃饱以后就会生出无数烦恼,这些烦恼全都是吃饱了撑的!”朱翊钧示意梁梦龙平身。 这不是梁梦龙的错,梁梦龙的仁政,和弹劾凌云翼的兵科给事中的仁,都是善良的道德。 万事万物存在着普遍矛盾,其中一定存在一个主要矛盾,在汉城、仁川收复之前,主要矛盾就是把这两个地方夺回来,大明才会占据绝对的主动权,为了维持后方的稳定,次要矛盾靠边站,就是必然。 不撒盐不知道甜,凌云翼这句和戚继光闲谈的话,还在不断的发力。 王国光看完了奏疏,低声说道:“该,那是大明的米,大明的粮,惦记不该自己惦记的东西,心怀忿恨求而不得,饿两天就知道悔改了。” 倭寇肆虐之下,朝鲜连农业生产都不能保证了,被倭寇杀掉的人,还能有个大概的估算,可是饿死的人得有多少,无从得知,大明入朝作战,是真正的天兵,不仅击退了倭寇,还在梁梦龙的调度下,修桥补路营造沟渠官厂春夏两种。 在战乱的大环境下,保证了多数朝鲜人,在大明治下不被饿死。 没有得到该有的感恩戴德,反而收获了嫉妒和中伤,有些家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散播大明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谣言,这些身处其中的朝鲜人,不阻拦谣言的散播,就是罪过。 “凌部堂的办法很好。”张学颜看着皇帝陛下说道:“现在态势逐渐稳定,义州、平壤、开城的田土也进行了均田,大明也开始募役,干了活给工钱,让他们自己去买粥买饼即可。” 除了干活拿工钱之外,还可以用粮食去换粥、饼,不再是过去的工分筷了,这代表着朝廷的赈济结束。 朝廷在汉城和仁川的赈济还会继续,但倭寇统治下的汉城和仁川,本就没有多少百姓了。 张学颜一直不同意大明这种大家长的作风,给人当爹固然能收获一声爹,但除了一声爹就没别的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这治理万方,自然也要斤斤计较才对。 不当爹,能省很多很多钱。 对于国朝而言,银子总是不够用的,大明还没有把驰道修的遍地都是,大明还没有像国初时候,大规模的普及教育,大明还没有足够的工业人口,没有足够的生产结余,物质还不够富足,大明万民还没有获得自由。 “额…凌部堂有些事儿,看起来做的是有点过分。”朱翊钧拿起了朱笔批复道:“朕一定会狠狠训诫凌部堂的!” 除了关闭了粥厂饼厂之外,凌云翼还干了点不是那么善良、甚至看起来有点缺德的事儿,他让被俘的郎指认通倭的中人。 被俘的郎全都被阉割了,他们要作为战俘前往卧马岗,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世俗的欲望,此生只能苟活下去,这种情况下,他们得到了一个指认的机会,而且不需要确切的证据。 而那些过去基于李氏王朝制度下,骑在这些郎头上趾高气昂的中人,只需要伸出手指,就会和郎一样被阉割,一起去卧马岗挖煤种土豆修路,这种机会,郎自然会十分的珍惜。 过去欺负郎的中人,到了俘虏队里,就只有被欺负的命了。 这里面显然会出现很多的冤假错案,但凌云翼还是执行了下去,因为这些过去的既得利益者,一定会成为大明王化朝鲜的阻力、不稳定因素,甚至一部分已经成为了阻力,比如粥厂饼厂募役们的大把头,就是这些中人。 凌云翼在肃清流毒,他要保证经过他整理的朝鲜地面是忠诚的。 朱翊钧也承诺了,一定会狠狠的训诫,怎么能这么做呢! 兵科给事中的弹劾,已经非常温和了,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好,希望陛下能够劝劝凌部堂,多少也背着点人,至少也要关上灯,不要落人口舌。 在朝鲜发生的所有事,反映出权力诞生的过程,暴力梳理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演化出了道德,道德催生了秩序,秩序之下才有权力。 当朝鲜的暴力瓦解,军队被倭寇在极短的时间里彻底打败后,李氏朝鲜失去了所有的权力。 当大明军开始入朝作战时,生产关系开始重新在暴力之下梳理清晰,在生产稳定的情况下出现了利益分配,演化出了道德,粥厂饼厂都是仁政,在分配中秩序不断建立,而朝鲜募役的贪腐破坏了秩序,激怒了掌握权力的凌云翼,勒令粥厂饼厂关闭。 基于粥厂饼厂的生产关系瓦解,募役们也失去了极小的权力。 说权力基于秩序、道德、生产关系、暴力,都没有错,这里面唯一真实存在的就是暴力,是一切的基石。 当君王没有足够的暴力时,就无法梳理清楚生产关系,那权力自然而然会逐渐丧失,生产关系、道德、分配、秩序的解释权,就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而这个逻辑,在千年以前的《唐雎不辱使命》中已经论述的十分清楚: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廷议仍在继续,京师最近出了两个案子,都是关于稽税的。 第一个案子是,有一个赌徒在赌坊欠了三十五两银子,赌坊催债,要求赌徒还钱,赌徒不肯,这里面至少有三十两银子是赌坊下的套儿,赌徒耍起了无赖,四处宣扬自己伤了死了,就是赌坊下的手。 赌坊有点投鼠忌器,毕竟京师是首善之地,赌点钱,财务纠纷,朝廷精力有限管不太住,可是命案,那就是必须追查了,赌坊最终跟赌徒达成了和解,还五两银子即可。 赌坊也是要做生意的,赶紧和解,让赌徒闭嘴,而且那三十两的债,的确是赌坊下的套儿。 就在赌徒还了五两银子之后,他收到了一张催缴单,免掉的三十两银子算是意外所得,按税法纳税一银八钱,务必在年前完税;而赌坊也收到了催缴单,按税法纳税三钱银。 第二个案子则是西土城遮奢户祁阳章氏,因为已经在收到了两次催缴票后,仍然抱有侥幸心理,层层走账,试图利用经纪买办背帐的方式躲避税赋,被稽税院查到了第三次偷税,稽税千户率领缇骑出动,将遮奢户章氏抄了家。 稽税院已经将税务彻底稽查清楚,扣除应缴税赋和罚金后,才将一应案犯,全部移交给了顺天府,按照已经编好的稽税税法,稽税院享有优先执行权。 一个斗升小民,一个遮奢户,全都遭了殃,斗升小民逃不掉,遮奢户也逃不掉! 稽税院那句陛下都纳税,你凭什么不纳税,在大明封建帝制的框架下,是真正的金科玉律。 “稽税院是不是过于无孔不入了?这赌徒这三十两银子是和赌坊和解的,这也要纳税吗?”李幼滋啧啧称奇的说道。 这三十两银子,居然也要交税。 “额,稽税院也是照章办事,这三十两相当于赌坊给了赌徒,赌徒还给了赌坊,哪怕是没有实际的财货来往,也是来往,一般稽税院也不会追查这些,稽税也要成本的,主要是赌徒四处乱说。”王国光解释了下。 若不是这个赌徒大嘴巴四处乱说,稽税院也没工夫搭理他,但既然知道了,那就必须启动稽税流程了。 “原来如此。”李幼滋连连点头,这属于嘴贱惹出来的麻烦。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祁阳章氏,为何要偷税?” “章氏偷偷贩卖烟草到川蜀,烟草生意是朝廷专营,既然已经违背了律法,就一不做二不休,就觉得自己让经纪买办背帐,不会有事,但还是被稽税院给穿透找到了。”王国光回答了陛下的疑惑。 朱翊钧摇头说道:“偷偷贩卖烟草这种事儿,他就该纳税的,至少稽税院不会找他麻烦,糊涂啊。” 黎牙实说大明皇帝的催缴票是卖赎罪券,某种程度而言,的确如此,稽税院的侦缉能力是最强的,老实交税,恐怕不会这么快被找到,甚至闹到抄家的地步去。 “审问清楚,流放吕宋给泗水侯吧。”朱翊钧询问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意见后,做出了审判。 大明皇帝的圣旨传到了松江府,而后申时行带着圣旨,前往了杭州府,准备继续推动还田令和一条鞭法。 当申时行看到阎士选的时候,面色五味杂陈,他在松江府一切顺利,顺利恢复了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的官身,官复原职。 申时行真的一点都不怕还田,即便是没有陛下提前解除十年禁考禁令,他也有信心把还田令执行到位,就是稍微晚一点,但阎士选的克上神通,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见过巡抚。”阎士选到永昌门为申时行接风。 “阎知府多礼了。”申时行下了车,笑着说道,在他笑容还没散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申时行立感不妙。 “抚台!太守!不好了,台州府三江营传来急报,说有民乱在三江营发生,至少三千人奋起,不知何故!”阎士选的师爷大声喊着跑到了申时行的面前。 “民变吗?”申时行恍惚了下,他的预感真准,他一只脚还在车上,他想要立刻坐车回松江府去! 阎士选有点僵硬的将头转过去对着申时行说道:“抚台!这可是台州府的事儿,跟我可没关系!” 师爷小声的说道:“太守,好像和咱们杭州府,确实有点关系,这次挑头的就是杭州府出身的举人。” (本章完) 第767章 天有多高,皇帝就有多远 第767章 天有多高,皇帝就有多远 申时行真的有点无助,他天不怕地不怕,他连还田令的困难都不怕,现在有了皇帝的圣旨,那是如虎添翼,现在,他有点想去杭州府门前敲鸣冤鼓,他想告诉所有人,他冤。 可想到了杭州知府是阎士选本人,申时行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如果晚来一步,哪怕是在路上多耽误一会儿,台州府三江营闹出民变的事儿,他就没有责任,毕竟他之前一直在松江府。 但是他下车了,一只脚踩在了永昌门前的地面上,那这件事,他就得把锅背好。 申时行立刻开口说道:“民乱具体是什么情况?大概是因为什么闹起来的?范围有多大,三江营做什么?有三江营的军兵参与吗?台州知府在做什么?让罗木营斥候,前往台州,帮台州知府把情况快速搞清楚。” “立刻通告台州府诸县,紧闭城门坊门,封锁道路,防止事情进一步恶化。” “告知台州知府,想方设法确定民乱的诉求,轻用兵,不要制造冲突和事端,只要能够稳住对方的情绪,一切都好说,最好不要出现流血死亡,如果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死亡事件,也要做好应对。” “如果台州知府搞不清楚这些情况,让他找个井跳吧。” “立刻前往宁波府双屿港,将情报通报给水师驻军。” 申时行下了一连串指令十分清晰的命令,具体到人,这种群体事件,越早应对,越是简单。 无数匹的快马,在杭州和台州地面来往,源源不断的消息,通过驿站传到了杭州府。 经过了一日一夜的发酵,事情已经大致梳理清楚了,出身杭州府的举人沈仕卿,带领由佃户、船夫、运河力役、纤夫等三千余穷民苦力,在三江营,揭竿而起,三江营一千五百兵,也在其中。 事情已经恶化到了一定的程度,乱兵和乱民合流,到这个地步,就不能速速驱散了。 而且在短短一日一夜的时间里,攻破缙绅家门四十余家,烧死缙绅、走狗数百人。 是真正的民乱,而且人数不断的扩大。 “台州知府李弘道没说实话。”阎士选看了半天,对着申时行说道:“按李弘道的说法,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刁民,索求无度,台州府实在无法满足,才聚啸作乱,焚劫巨室豪门,烟火满城,火满烛天,万民号哭之声达旦,恳求朝廷发兵平定。” “如果是一两百人,五六百人,这话还能信,但这是三千人,占了三江营拒敌,咱大明这些百姓,除非心里的火,实在是压不住,不至于闹出这等事儿来。” 台州府仅仅三江营一个地方,居然有三千野心勃勃的刁民,还是各色人等齐聚,阎士选不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天大的冤屈,才不得不如此。 申时行将手中的塘报用力的扔在了地上,厉声说道:“李弘道有问题!让墩台远侯前往三江营,询问清楚,到了这个时候,李弘道还在撒谎,还想捂盖子!他捂得住吗?” “愚蠢至极!” 阎士选一愣问道:“抚台,我有点愚钝,这为何确定了李弘道有问题呢?” 没说实话和有问题,是两个性质的事儿。 “民乱的三千众,占了三江营后一动不动,坚守不出,你看这是要对抗的架势吗?”申时行非常确信的说道:“他们要讨个说法罢了,不能再等了,立刻备车,前往三江营。” 一个师爷面色凝重的问道:“抚台,这时候乱哄哄的,抚台前往,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万一…” “备车吧。”申时行摆了摆手说道:“这要是从三江营蔓延到整个台州,恐怕事情不得安宁。” 天蒙蒙亮,申时行带着罗木营一千五百人,向着三江营出发了,乱兵和乱民已合,民恃兵强,兵恃民生,一个处理不好,能把浙江炸上天。 申时行路上一直有点担心,因为这个挑头的是个举人,沈仕卿。 会不会是因为举人无法科举,故此妖言惑众,才闹出了这等动静?那陛下这带着宽宥的圣旨,岂不是来晚一步? 申时行忧心忡忡,在前往三江营的路上,终于弄清楚了情况,墩台远侯不带武器,倒骑驴进入了三江营,问清楚了情况,倒骑驴就是表示我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将背后露给你,不要攻击,是使者。 这个过程很难,墩台远侯进入不是很顺利,遇到了极大的阻力,阻力不是来自于叛军,而是来自于台州府。 墩台远侯出了三江营后,快马加鞭,直接把消息送到了申时行的手里,因为墩台远侯认为台州府衙不值得信任。 塘报奏闻:真不是举人没法科举,聚啸作乱,陛下把人给逼反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举人真的要闹,也就是搞搞哭坟的把戏。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是因为还田,朝廷要还田,当地缙绅就搞长租,朝廷禁止长租,当地缙绅收买了台州地面官员,玩起了张冠李戴,就是名义上这些田分给了百姓,实际上还是在缙绅手中,到这一步的时候,台州地面已经闹出了一点民乱来。 大约三百多名佃户,撕毁了榜文,入城告状,这个时候如果台州知府李弘道妥善处置的话,事情不会闹大,李弘道下令讨乱,衙役截街断路,在台州菜市桥、清河坊埋伏了这些佃户,佃户被打出清河坊后,逃到了台州东湖书院。 而杭州籍举人沈仕卿就是这座书院的教谕,沈仕卿收留了这些佃户,把门堵住,不许衙役闯入,数百名佃户被打的遍体鳞伤。 不是沈仕卿挑的头,但他的行为影响很大。 如果这个时候,台州知府李弘道愿意谈一谈,其实也不会进一步扩大,但李弘道选择了一意孤行,强行撞开了书院的大门,沈仕卿见李弘道如此一意孤行,带着佃户向南逃窜,抵达了崇和门外。 三江营救驻扎在崇和门外,是当初胡宗宪组建的浙江九营之一,沈仕卿请求托庇,三江营打开了营门。 事情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超出了李弘道的控制,因为三江营对李弘道也非常不满。 三江营本来有官田六万亩,这些官田就是他们的口粮田,李弘道不哄着也就罢了,还把这些官田很早就租了出去,这些口粮田没了,吃的喝的,都得台州府衙门给,台州知府就能拿捏三江营了。 “谁给他的胆子!疯了吗?罗木营入城剿匪之后,他居然还敢这么干?”阎士选也是知府,他都想不出谁给李弘道的勇气! 罗木营当初哗营可谓是弄得天下沸沸扬扬,暴力最直观的体现,阎士选难以理解,这李弘道脑子灌大粪了吗?还在为难三江营。 申时行将塘报递给了阎士选说道:“在陛下大驾玉辂离开后,不甘心失去田土的缙绅,打出了还乡的名义,纠集了土匪、恶霸、游手好闲之徒,开始下乡收田,每一家人数在五十到两百不等,就是这些人,给了李弘道底气。” 李弘道手里最少有三千五百人的还乡匪团,再加上衙门里的一千衙役,暴力在李弘道的手里,至少李弘道是这么认为的。 在佃户进入三江营后,李弘道下令衙役、还乡匪兵对三江营进行了‘平叛’,矛盾进一步激化,本来三江营一千五百兵只是给佃户、东湖书院教谕、书生提供庇护,这直接攻打营门,立刻引起了反击。 三江营把总方荣兴开始反击,攻陷了崇和门,将奉仙坊、广文坊、迎仙坊、清河坊、永靖坊等坊市攻破,抓走了缙绅40多家,而后收兵回到了三江营。 这是被迫收兵,李弘道那些还乡匪团们涌了上来,三江营一共就一千五百兵,守不住那么大的地方,会被各个击破,被迫缩回崇和门外大营。 阎士选看完了塘报,眉头紧蹙的说道:“杭州府地面,怎么没有这些还乡匪,那些个缙绅们还田,虽然哭爹喊娘,但可不敢这么干。” 申时行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不是废话吗?罗木营哗变的时候,你跟罗木营把总马文英一道,抓了浙抚吴善言。” “杭州地面有了还乡匪团,你还不得给他们挨个剿灭?这些缙绅哪敢这么做,你也是油盐不进,仗着罗木营给你撑腰,根本不理这些缙绅号丧。” “也是啊。”阎士选忘记了罗木营哗变的时候,他也是反贼之一。 “情况已经非常明朗了,三江大营被李弘道带着还乡匪团给围困了,破营在旦夕之间。”申时行面色凝重。 李弘道没有疯,相反他非常冷静,继续进攻,只要攻破了三江大营,他就是赢家,他就可以把刁民作乱的叙事继续讲下去,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只要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把事情摆平,事情的真相,就任由他打扮了。 但不进攻,束手就擒,只要朝廷的军队抵达,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毫无疑问,这些还乡匪团背后的东家们,也是这么想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彻底绑成了利益共同体,李弘道输,朝廷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这些缙绅,相反李弘道赢,这就是又一次成功平定民乱,只要事后,稍微给一点好处,让这些佃户不再闹腾。 那台州地面的还田令,就能有名无实的执行下去了。 李弘道把事情摆平了,申时行如果不想以五品郎中巡抚松江浙江的话,申时行也要帮忙打掩护,毕竟朝廷真的怪罪下来,申时行恐怕又要被官降三级。 其实这个时候,申时行、阎士选、双屿水师,最好的应对是作壁上观,等着李弘道破营,等着李弘道以平叛叙事表功,这是对所有官僚们最有利的办法。 而且李弘道在准备对佃户下手的时候,就已经截街断路,台州百姓就是传言再多,也不知道真相。 只要李弘道能把盖子捂下去,那官吏们就会出于利益趋同的前提下,一起帮忙把盖子捂下去。 当初阎士选跟着罗木营一起作乱,那是没办法了,浙抚吴善言甚至要把阎士选一道杀了,阎士选没得选,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天高皇帝远,天有多高,皇帝就有多远。 皇帝也不可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下次南巡指不定在什么时候,甚至有没有下次南巡还两说。 “抚台,还要去台州吗?”阎士选面色凝重的问道。 “去!”申时行晃动了下脑袋,面色冷厉的说道:“我还不信这个邪了,你还能把我克下去不成?!我要做首辅!一定要做!” 当首辅的前提,就是陛下信任,台州的事儿,就是真的捂住了盖子,陛下也会对他申时行本人产生怀疑,只要陛下有一个念头,台州的事儿,真的是这样吗?他申时行就做不了首辅。 申时行很清楚的知道,陛下不好糊弄。相反,他哪怕是五品郎中回京,只要陛下信任他,他依旧可以以五品的身份入阁,爬到最高的位置去,因为所有的大学士,也是五品。 给阎士选当上司,一定要硬,硬到能顶住一切风波。 事情闹到这么大,沈仕卿是关键人物,他在东湖书院开了院门放了被打伤的佃户入院,他在三江营说服了把总,让把总庇护。 在申时行前往台州的路上,三江营的情况也是一波三折又三折,三江营被连续攻打了数日,已经岌岌可危了。 一个以出巡抗汛为主要目的的客兵营,在没有口粮田之后,军兵生活其实很苦,武备废弛,有火铳没有火药,有弓没箭,长短兵倒是有一些,但还乡匪团和衙役们,也是有真刀真枪的。 本来,三江营就要被攻破了,但因为一股势力的意外加入,让事情发生了转机。 李弘道很清楚三江营没多少实力,哪怕这里是戚继光当年在浙江抗倭的大本营,可是抗倭都多久的事儿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李弘道不怕三江营兵,他比较怕台州府稽税房。 利益趋同,只要李弘道摆平了,官僚们就会给他打掩护,可是台州稽税房可不会,这稽税房说是只管稽税,万一稽税缇骑,多嘴一句,告诉了皇帝真相,他李弘道怕是逃到泰西去,陛下也要把他大卸八块。 所以李弘道对稽税缇骑出手了。 台州稽税房一共有稽税缇骑二十七名,在李弘道看来,这么点人,那不是手拿把掐,只要下令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吗? 李弘道下令了,李弘道差点就死了。 这个时候,李弘道才意识到什么叫拥有独立武装力量,李弘道以为缇骑和三江营兵一样的弱,但出身墩台远侯、海防巡检的缇骑们,战力极其悍勇。 没点本事,你还想收税? 张居正说皇帝稽税是山大王作风,是收保护费,黎牙实说皇帝的税票不是税票,是赎罪券,想收保护费,想卖赎罪券,没点实力,怎么收?怎么卖? 李弘道一个进士出身,而且打心底里瞧不起丘八,也没见过打仗的读书人,真的不知道缇骑的战力。 甚至在李弘道心里,火器和烟爆竹没什么区别。 稽税缇骑一共二十七名,按照最新的圣旨,稽税缇骑每人只能带五十个弓兵,虽然仓促之间,稽税缇骑只召集了不到三百人,但足够用了,而且这三百余人就是打杂的。 缇骑二十七人出动,九个小队,在不到三里的街道上,依靠楼阁地形,挡住了近五百人的冲击。 不仅如此,这二十七员缇骑,甚至展开了反攻,差点就拿下了台州府衙,缇骑们一共进行了七次试探性的进攻,都没什么效果,那李弘道爬上了墙头查看情况,就看到了一门已经点燃了药捻的九斤火炮! 李弘道发誓,他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大的响声,震耳欲聋并不夸张。 但缇骑最终没有攻入台州府衙门,放完炮之后,缇骑耀武扬威的奔着崇和门去了,三江营岌岌可危,缇骑们知道矛盾关键就是三江营,三江营绝对不能被攻破,除此之外,缇骑攻破府衙,有造反的嫌疑,毕竟那是陛下的衙门。 缇骑们前往了三江营,火枪火炮骑兵,三人一队,直接把缙绅们引以为傲的还乡匪团给打的找不到北,解救了三江营。 等到申时行赶到的时候,缇骑、三江营已经把台州府衙团团围住,态势完全反转了。 “拜见巡抚。”稽税千户苏承平带着二十七名缇骑,接到了连夜赶来的申时行和阎士选等人。 “这是发生了什么?”申时行有些迷茫,他听到的战报是三江营被围了,但他看到的局面是,台州府衙被围了。 苏承平是四川人,他七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到了关中,后来父亲做了雁行人,就是出关去河套种地,秋冬回到关内的雁行人,十七岁那年他投了军营,后来在大同府入了墩台远侯,做了三年墩台远侯后,遴选成为了缇骑,因为算账算的明白,做了税骑。 苏承平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申时行。 “我听说当初项羽带着二十八骑从垓下突围到了乌江,杀了数百人,我还听说,刘裕奋长刀逐万人,以为都是戏说,没想到是真的啊。”阎士选听到仅仅二十七名缇骑,就对战场造成了如此大的改变,也是大感震惊。 精锐这么厉害的吗? 苏承平笑着说道:“这不算什么,以前,我们仨在草原上,也曾经三个人追着几百人跑,这主要是士气吧,乌合之众罢了。” 少数精兵追着数百乃是数千人跑,历史上不断地发生,真的不是夸大其词,这方面两宋的战绩最多。 冷兵器交战,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是因为三个原因。 第一就是甲胄,有甲打无甲,那就是碾压,无甲根本没法打,这也是历朝历代刀枪剑戟弓不禁,也要禁甲的原因,无故穿甲面圣,就是谋反。 第二个原因,就是有效打击,看似是五百人打二十七个人,但其实一个人最多只需要面对几个人,其余只能等前面人倒下才能接着上,不是五百人都能同时打到这二十七个人。 第三个原因,是士气,战场上,如果敌人有一百个,前面十个杀的快,后面九十个杀的更快,因为十个人就那么如同割麦子一样倒下的时候,恐惧就会蔓延,士气就会瓦解,恐惧支配下,逃跑就成了必然。 缇骑们标配了铁浑甲,训练有素,有火器有火铳,还有街道等地形优势,敌人一堆还乡匪团,乌合之众,才有这样的战果。 这也是线列火枪阵可怕的地方,火炮轰击、平夷铳点名披甲之人、鸟铳大面积杀伤、轻骑骚扰之下,冷兵器为主的军团,根本不是对手。 阎士选颇有些感触的说道:“这李弘道好生生的,惹稽税缇骑作甚。” 苏承平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申巡抚还要替我们美言几句,我们这是反击,这李弘道不知发了什么疯,先打的我们,后来听说这三江营被围了,只能去救了。” 缇骑们反击没问题,甚至炮轰府衙都没问题,但跑去三江营解救三江营军民,是超出了稽税缇骑的权责范围,稽税院只管稽税,这是铁律。 但苏承平是个人,他被灌输的理念里,下救黔首就是上报天子,保持地方稳定,就是保证陛下的皇权稳固,所以他下了平叛的指令,带着缇骑们,解了三江营被围的局面。 这一定会有人拿这个说事,这个时候,作为浙抚的申时行,能够美言几句,台州稽税房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申时行思索了下说道:“李弘道攻击稽税院这是谋反,在谋反发生的时候,一切武装力量参与平叛,是应有之义,税法正在修,我会写奏疏到京师,说明这件事。” “谢抚台!那我就先撤了。”苏承平这才松了口气,带着缇骑们离开。 李弘道应该做的是收买稽税房苏承平等人,而不是要把稽税房一窝端了,这是个极其错误的命令。 但稽税房又很难收买,因为你收买稽税缇骑,很容易成为稽税缇骑的指标,稽税缇骑的头等难题就是找出偷税漏税的败类。 稽税院也是有考成的。 “进去抓拿李弘道吧。”申时行挥了挥手,身后的罗木营军兵冲进了已经被轰烂的台州府衙门,申时行还以为有场恶仗,结果自己来了,只需要挥挥手就可以解决了。 大明的强纠错机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生效了。 罗木营军兵在后山琴心亭,抓到了正在上吊自杀的李弘道。 申时行一直在思考,稽税院稽税缇骑参与平叛是否合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合理,因为稽税院的稽税是为了国朝延续,平叛也是为了国朝统治。 如果在谋反行为发生时,一切武装力量理当参与平叛,授予稽税院平叛的权力,那稽税院权力就会扩大,就必须要求稽税院这支武装力量的纯粹,才能真正成为地方的压舱石。 但是稽税院的暴力失控了,就会成为地方上最大的危害。 比如,掌握这支武装力量的皇帝本人,一旦不再英明,这稽税院就可以打着为皇帝平叛的名义,在地方肆无忌惮的强取豪夺烧烧抢掠,因为一切都是合法的。 申时行在军兵抓人的时候,想了很久,最终觉得还是不要写成成文法的好,而是以潜规则的形式存在,一旦皇帝真的不再英明了,也可以直接禁止,防止稽税院的暴力失控。 “你就是沈仕卿?”申时行看到了另外一个案犯,被五大绑的东湖书院教谕沈仕卿,杭州籍举人,不是他,事情闹不到这个地步。 “是!”沈仕卿情绪十分激动,他大声的说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不后悔!阎太守,告诉我娘,我不是孬种!” 沈仕卿不认识申时行,但他认识阎士选,毕竟举人已经可以为官了,可以见到知府,很显然,沈仕卿没有搞清楚状况,他觉得自己也被抓了,是申时行要给李弘道平事来了。 不后悔是真的,让沈仕卿再来一遍,他还是要打开院门,放佃户进来,但说不怕死,那是假的。 “挺好。”申时行露出了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满是感慨的说道:“很好啊,先生总是跟我说,汉室江山,代有忠良,确实如此啊。” “陛下说: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有确信,不自欺,才能撑起一片天。” “你很好。” 沈仕卿很年轻,和陛下一样的年轻,二十多岁,这就是希望,世间所有事,最怕的就是后继无人。 申时行不止一次担心过,他们这些人都走了,那陛下独自一个人,能撑多久,能走多远,但现在申时行没有这种顾虑了,陛下的身旁,不止他们这一批的追随者。 沈仕卿做出了选择,并且在这次选择中受益,日后,他就会这样这样选择。 (本章完) 第768章 大明反对大明 第768章 大明反对大明 这次的民乱,和以往不同,这次是民乱和兵乱合流,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相当危险了,但这里面还有一股不显眼的势力,那就是沈仕卿的身份是举人,真的闹起来,真的会天翻地覆。 上一个考不中进士就造反的是黄巢,这就是申时行来到台州前最大的担心,好在情况比他想的要好的多得多。 至少沈仕卿选择了束手就擒,甚至非常配合。 “申时行,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就是谁赢帮谁!”李弘道被押走的时候,声嘶力竭的大声吼叫着。 申时行看了看李弘道笑着说道:“没错,我就是这样,谁赢我帮谁,谁让你输了呢?” 对于朝廷这个集体而言,多数时候,朝廷从不关注善与恶,只关注治与乱。 善与恶本身都是抽象的概念,它们的本质是人们对事物的道德评价,其标准是在不断地变化,造成善恶标准变化由历史、文化和社会三方面因素构成。 人们总是这样,隔一段时间,就会对过去的善恶标准产生疑惑,就像是未来的人,会对当下的善恶标准一样的疑惑。 但治与乱,从来不是抽象,而是具体的现实,现实的引力总是足够的大,大到任何超脱飞扬、脱离了实际的幻想和理想,都会砰然落地。 治与乱,就是人们能不能买得到便宜的米面粮油、能不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居所、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一觉醒来被冻到生病甚至死亡、田里的庄稼能不能有个好收成供养一家所需、敌人会不会踹开家门,把孩子从床底下拎出来杀死等等。 所以,李弘道的咆哮是正确的,他真的赢了,申时行也得帮他,因为申时行即便是告诉了明公们真相,明公们或许也不会在意,甚至会帮着一起粉饰太平,哪怕是皇帝心里起疑,派人来看,也好应付。 在大明当官,其实特别简单,就是十个个字,吃吃喝喝、迎来送往、迎检。 大明有着丰富的迎检经验,只要能赢,就能粉饰太平,最后朝廷震怒,也只能震怒一下,毕竟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维持整体稳定,是统治阶级的共同意志。 “那你为何会输呢?”申时行笑着说道:“因为你从不相信,万夫一力,天下无敌,这句国初刘伯温对着太祖高皇帝放下的豪言壮语。” “如果不是缇骑!三江营早就被我踏破了!他们有什么本事,有什么能耐,一群刁民!”李弘道挣扎了一下,愤怒无比的说道。 “你看你,又急。”申时行老神在在的说道:“万夫一力,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那个一,你明白吗?劲儿往一处使的一,这很难的,每个人眼里的大明都不一样,如何寻找到那个大多数人都比较认可的共同目标,就很重要。” “显然,对于三江营的所有人还有稽税缇骑而言,你,李弘道,就是那个目标。” 永远不要怀疑万民的力量,这股力量强悍到足以改天换地,但永远不要相信万民有智慧,能够正确的使用这种力量,而不是为虎作伥。 这就是申时行一直很担心沈仕卿这个因素的原因,他就是那个智慧,引导万民力量正确释放的智慧。 直到申时行抓到了沈仕卿的时候,才彻底的放心下来。 罗木营兵变也是如此,阎士选就是那个出主意的家伙,直接就把顶头上司吴善言弄死了,他阎士选屁事没有,屁颠屁颠继续做杭州知府。 这世界意志素来如此,谁赢帮谁,所以很多时候,对赢本身就是这么的执着,哪怕是一件袈裟。 “不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针对稽税房呢,稽税房招你惹你了,你要让你那些散兵游勇冲击稽税房?疯了吗?”申时行问出了自己好奇的问题。 李弘道胆子真的大,三江营本来就要被攻破了,但缇骑们加入战场,改变了战局,这看起来是一步臭棋,李弘道是个进士,不该如此愚蠢。 申时行也很好奇,李弘道有没有后悔过引火上身。 李弘道面色变了数变,才低声说道:“他们查税…” 申时行笑着摇头说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苏承平这些具体到个人的稽税千户,断了你的一些财路,理解了。” 李弘道心里有恨,他恨稽税院和皇帝建立的这一整套稽税法,比恨张居正的考成法还要恨! 稽税院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贪腐,因为稽税院查贪腐查的是金钱来往,连赌坊和赌徒和解,稽税院都要查,地方上这些蝇营狗苟,也在稽税的范围之内。 “阎知府,你发现了吗?大明在反对大明。”申时行对着身边的阎士选说道。 阎士选立刻说道:“我没发现。” “我跟你详细讲讲。”申时行很有分享欲的说道。 阎士选的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大声的说道:“我不想听!” 这些一看就是造反的言论,他阎士选才不要听! 阎士选只是个杭州知府,他在官僚这个统治阶级里,不是决策地位,有些话,皇帝和明公听了去没问题,但他没有资格掌舵,就不必要听这些东西,知道的多了,不利于升转。 申时行是天上人,而阎士选活在人间,他的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 申时行背着手,极为感慨的说道:“小到一家一户、手工作坊、大型官厂,再到文武百官,大到整个大明,任何一个集体,他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有肯定的力量,那就一定存在反对的力量,每一个具体的个人,他们的彼岸都不尽相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的悖论…” “阎知府,你走什么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不听。”阎士选非常没有礼貌的直接走了,他听到申时行的话,立刻摆了摆手说道:“我去办案,抚台可以跟陛下说。” 阎士选当然看到了这种割裂性,但他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儿做好,将整个台州府地面,快速稳定下来,恢复平静,让李弘道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不是深切影响台州治与乱的那个关键。 申时行终于将台州地面的事儿处理干净,写成了奏疏送往了大明朝廷。 三天后,皇帝的圣旨由水上飞送到了台州。 台州也有海港,而且规模并不小,可谓是帆樯云集,商市繁兴,台州这些年也一直在申请市舶司,有了市舶司意味着可以直接出海到倭国、吕宋、旧港等地,但没有市舶司,就得到宁波市舶司报关,颇为麻烦。 李弘道、沈仕卿等一应案犯,押解入京,对于稽税房的被动反击,大明皇帝进行了褒奖,甚至专门题词‘万夫之勇’四个大字,赐给了台州府稽税房。 二十七人阻挡了五百人的冲击,甚至还有序反击,在皇帝看来,这就是万夫之勇。 申时行作为浙江巡抚,再次成为了五品郎中,对这个惩罚,申时行选择了接受,民乱是在他巡抚的地界发生,而且申时行没有发现李弘道这个蛀虫,就有失察之罪。 皇帝下严旨,要搞清楚李弘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敢这么胆大包天,这是必须要搞清楚的事实! 公然违抗圣明,抵抗朝廷政令推行,帮扶缙绅夺回田土,台州地方官员,为何知情不报。 李弘道搞出来的阵仗,就是在明晃晃的谋反,大明纠错力量为何没有生效,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就是皇帝心中的疑惑,都这么明火执仗的造反了,穷民苦力受不了闹起来了,朝廷才知道,这个问题很严重。 “这不怪抚台吧。”阎士选听闻申时行又被官降三级,这才官复原职多久,又成了大明笑话了。 无论如何李弘道捅出来的窟窿,怎么都怪不到申时行头上才对。 “失察之罪。”申时行倒不是很在意的说道:“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好人,那些个诗社杂报社的笔正们,极力的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好官,前几天还有人给他弄了把万民伞,那把伞上挂着几百个绸缎条。” 万民伞、德政牌、百衲衣和仁行碑,这四样刷声望的东西,李弘道样样都有,这就很有欺骗性了。 申时行的确是有些大意了,他也有点忙不过来,松江府地方不大,但事情真的千头万绪,他人在松江府的时候,确实不太能管得住浙江的事儿。 李弘道被风力舆论造成为了一个很有道德的人,仁义礼智信,对邪恶绝不容忍,对朝廷的政令坚决执行,忠诚无比,这种事很多,比如李弘道跑去亲事农桑,亲自耕种了三亩地,还营造了数个蚕室生产生丝。 以至于申时行忽略了喉舌掌控在谁手里,这些个笔正们越是吹嘘,恐怕问题越大。 “我这次上奏,请命陛下把侯于赵赶紧派来,结果陛下不肯,现在朝鲜还没打完,侯于赵走不开。”申时行再叹了口气,他还得继续两头奔波。 陛下的疑惑,申时行需要给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且申时行本人也很疑惑,如果不找出根本原因来,他走了,台州地面还会再次变成这样,阳奉阴违、抵抗政令推行、要死要活。 申时行也没有去找别人,他直接提审了李弘道,安定台州地面是阎士选的职责,申时行的职责就是贯彻皇帝的意志。 皇帝有疑惑,申时行自然要解开。 “申老倌,你现在得志便猖狂,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李弘道被押出了大牢,被两名缇骑摁在了地上,申时行身边有二十员缇骑,专门负责保护工作,毕竟申时行干的每一件事,都很该死。 李弘道被摁在地上,还在咆哮。 “坐。”申时行挥了挥手,示意缇骑不用摁着,让他坐下说话就是,这个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李弘道非常的愤怒,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 申时行笑呵呵的说道:“我得志便猖狂,当然,要不然跟你一样,等到成了阶下囚再猖狂不成?” “你!”李弘道被这一句话,直接破了防。 “况且,我只要一直得志下去,我就能一直猖狂。”申时行又补了一刀。 李弘道面色涨红,最终带着镣铐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人申时行是天上人,只要大方向不出错,就能一直猖狂下去,不是谁都有资格当皇帝的师兄弟。 “你倒是忠心耿耿。”李弘道有些感慨。 “那是自然,只要忠于陛下,我就能为所欲为,我为什么不干?人就活一辈子,我官瘾儿很大,官当的大,权力就大!”申时行十分直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就像现在,李弘道是阶下囚。 “说说吧。”申时行看李弘道有点认命了,才开始询问,认命,说明李弘道已经不那么抵触了。 李弘道立刻说道:“说什么?你想知道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欺瞒抚台,只是抚台从没问过我罢了。”“我应该知道什么?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什么事情是我需要知道的。”申时行倒是颇为平静的回答道。 李弘道深吸了口气说道:“抚台,你必须知道的时候,下面人自然会告诉你,相对的,如果抚台不知道,那说明,你还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所以,你不知道。” 这看起来有点打官腔,但其实,两个人说的是官场上的顽疾,下情上达,李弘道如何做到欺上瞒下,在申时行不是必须要知道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会一起默契的瞒着他。 申时行拿起了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放下之后,笑着说道:“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 “矛盾说告诉我,万事万物普遍存在矛盾,在这些复杂矛盾中,一定有一个主要矛盾,而让台州地面官僚如此团结一致的对抗圣命,这里面显然有些朝廷不知道的利益,而且这个利益大到足够所有人分赃,才敢如此胆大包天。” “这么一分析,那就是海贸了。” 李弘道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申时行,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李弘道真的什么都没说! 申时行伸出手,笑着说道:“坐坐坐,你看你,又急,我督促你们,平日里多看点书,这矛盾说的方法是极好的,你只要抓住那个主要线头,很多问题,你就能想明白了,你看,我就用的很好。” “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台州地面一直在申请市舶司,但迟迟没有落到台州来,而且经过了陛下南巡的事情后,短时间内,朝廷也不可能批准,那么台州的商贾,到底是怎么做海贸的生意呢?” “我来猜猜看,是不是对敲?就是你们在岸上白银交易,海外直接换货,所以你要去招惹台州稽税房,因为你害怕事发,所以干脆铤而走险,趁着民乱,一不做二不休。” 就像是赌徒和赌坊和解,虽然那三十两银子没有发生交易,但还是要纳税一样,岸上直接交易白银,而海外直接换货。 李弘道慢慢坐下,嗤笑了一声说道:“倒是小瞧抚台了,抚台厉害,的确是这样,但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你查不到的,你对我用刑也没用,因为我也不知道。” 李弘道知道有这回事,但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运行的,但该他的好处一分不少。 “这就是了,台州知府,一地太守,这么大的权力,就那么点俸禄,为什么要忠于王命呢,哪怕是这个官是陛下给的。”申时行啧啧称奇的说道:“我的权力比你还大,但我胆子比老鼠还小。” “那是你,你要做首辅,我又不要做,你追求的是青史留名,春秋论功过,我在青史上,连只言片语都留不下,我要的是子孙后代富贵不断。”李弘道沉默了一下,选择了说实话,已经被完全看穿了,没必要嘴硬。 李弘道知道的事儿,申时行都猜了出来,这的确是心里话了。 “你的家人也离开了大明。”申时行笑了笑,看李弘道破罐子破摔,就知道他的家人早就离开大明了。 大明不能只在获利的时候才支持开海。 开海的好处大明拿了,开海的坏处,大明也要照单全收,资产已经转移到了海外,这就是大明开海后反腐的新困境。 李弘道已经赚够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已经已经出了海,他的家人可以几乎生生世世的富贵,这就是李弘道这么干的根本动机。 朝廷抓到了李弘道,也无法追回损失。 “要实现对敲转货,就要有个商帮,那么台州帮就必然是个实体,是啊,我可能找不到什么线索,但没关系,我把台州地面所有的商人全都抓了,挨个过关就是,海外我奈何不了,大明腹地,我还是能做主的。” 申时行想了想说道:“你觉得你的家人可以生生世世富贵吗?” 申时行很清楚李弘道不在乎台州的商帮,他们爱怎么死怎么死,反正他李弘道必死无疑,所以申时行换了个话题,李弘道的家人。 “我觉得可以。”李弘道十分明确的回答道。 申时行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那你就想错了,我已经找到他们了,意不意外?” 李弘道面色巨变! 申时行站了起来,甩了甩袖子,平静的说道:“嘿嘿,怎么找到的,我就不告诉你了,你入京之后,就会和你的家人团聚了。” “抚台,抚台!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抚台!”李弘道猛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希望申时行留步,他可以配合调查,只要申时行为他美言。 申时行就是为稽税千户苏承平美言,也懒得理李弘道,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李弘道深切的知道,申时行没必要骗他,因为李弘道是破罐子破摔之后,松江巡抚才告诉他,他的家人也被抓了。 其实很简单,李弘道以为自己天衣无缝,但其实大明对他的家人流动,早就密切关注了,而申时行照会海外各总督府总督,要求各府总督配合大明朝廷办案,终于,在吕宋找到了李弘道的家人。 李弘道的家人,就是改名换姓去了吕宋马尼拉,这是海外最富裕的地方,在马尼拉,李弘道的家人,可以享受不弱于腹地的生活,同时还能避免大明的天网恢恢,让李弘道没想到的是,大明的天网恢恢已经铺到了吕宋。 万历十四年腊月,北京下起了大雪,银装素裹,这一场雪很大很大,大到压塌了附郭民舍,这些民舍的年纪,比皇帝的年纪还要大,已经很久没有修缮,五城兵马司将这些百姓安置在了官舍之中,等到冬日过去再做处置。 北方的雪素来如此,下的大,挂在枝头就像是梨盛开一样,如果此时站在正衙钟鼓楼瞭望,就会看到白雪将一切的一切覆盖,白的有些耀眼,只有行人匆匆走过留下了些许的脚印。 朱翊钧很喜欢下雪,因为他现在是个农夫,他知道每年冬天的大雪,对农业到底意味着什么。 通和宫御书房内,大明皇帝披着大氅,继续批阅着桌子上的奏疏,而冯保不断的将陛下批好的奏疏,递给等候的小黄门,送往文渊阁。 “对于凌云翼的批评还在继续。”朱翊钧又批完了一本奏疏,凌云翼让郎指认中人这件事,唤起了士大夫们的恐惧。 基于对秩序崩坏的恐惧,过去随意指使的郎,是下人,现在这些过去只能听话的下人,只要随手一指,就可以把过去的老爷们,拖到人间炼狱,永世不得翻身。 冯保叹了口气说道:“这凌部堂也是,陛下既然严旨训诫,就装装样子好了,那科道言官们的意思也是避着点人,不用做的那么明显,可是凌部堂呢,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弄得血淋淋的,还要写的那么详细,送到京堂来。” 老爷心善,见不得这血淋淋的苦,朝鲜地方缺乏官吏,更没有什么监察,凌大总督,往下面下令不许胡说,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但凌云翼就不,别人不说,他自己说,他就是要把这些事儿,事无巨细的写成奏疏,送到京堂来。 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凌部堂用心良苦啊,他跟朕说,他就要大明文武百官,都一清二楚的知道,大明要是亡了,所有人,就是这般下场,所以大明要怎么样撑下去,才是所有肉食者们要考虑的问题。” 凌云翼在奏疏里的原话是: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国朝倾覆天崩地裂,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灭六国者,六国也;灭秦国者,秦也。 “凌部堂这不是找骂嘛。”冯保低声说道。 肉食者们越不愿意看,凌云翼越要掰开了,揉碎了,揭开伤疤,让肉食者们看,凌云翼这撒盐,不仅往朝鲜人的心头撒盐,他甚至要往大明明公的心口撒盐。 “以朱中兴的名义,发邸报吧,这个骂,他不能挨。”朱翊钧将凌云翼的文章进行了修改,题材没变,还是讨论亡国奴的悲惨。 大明建立两百年了,虽然战事频繁,但多数都在边方,没有在大明腹地,大明早就忘了当亡国奴是何等模样,腹地歌舞升平已久,朝鲜这次的亡国,确实有引以为戒的现实意义。 无论如何,统治阶级要用尽一切自己能用的办法,把大明这摊子撑下去,否则的话,朝鲜今日就是明日的大明。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李弘道被押入京师了吗?”朱翊钧拿起了下一本奏疏,询问浙江三江营哗变案的进程,东湖书院的教谕沈仕卿、三江营的把总方荣兴作为另外一方,也被抓到了京师来,在案件没有审结之前,都是嫌疑人。 “他在天牢里,解了腰带想自杀,被缇骑给拦下了,进了北镇抚司衙门,命就不是他的了。”冯保俯首说道。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李弘道的家人呢?到哪儿了?” “已经在密州市舶司下船了,这大雪封路了,羁押在密州市舶司,王一鹗调了两名海防千户看着,跑不掉。”冯保回答了这个问题,腊月初这场雪,有点太大了。 “沈仕卿和方荣兴,羁押归羁押,但不要苛责,等案子审完,他们还要回浙江去。”朱翊钧叮嘱冯保做事,有些人可不想沈仕卿和方荣兴活着回去,他们俩活着回去,就是完胜全赢,大赢特赢。 正如申时行说的那样,大明反对大明,有一方赢,自然有人输。 沈仕卿、方荣兴和李弘道的待遇天差地别,比如沈仕卿和方荣兴都在单间,甚至还有火炉子,就黎牙实天天被关的那些单间,除了不能随意出北镇抚司一样,还是很舒适的。 朱翊钧怀疑黎牙实就是为了冬日取暖不烧自己的煤,故意蹭北镇抚司官署的煤,为此朱翊钧特意下旨,让黎牙实在北镇抚司住着,要交煤料钱,一笔是一笔,坐牢也要交钱。 黎牙实气的牙痒痒,又编了两条笑话,给自己加了二十天的刑期,这过年才能被放出来。 “沈仕卿这个读书人,也是狠心肠,方荣兴抓了四十多家缙绅之家,方荣兴不敢杀,沈仕卿杀了。”朱翊钧看着案卷,只能说沈仕卿颇有凌云翼的风采。 四十多家缙绅,三江营捕了超过一千五百人,除了孩子,沈仕卿一个都没放过,全都在三江营内斩了首,狠是真的狠。 “那是这些缙绅活该。”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这四十家没一个冤枉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台州商帮里的人,台州对敲的买卖,他们都参与了,那些个亡命之徒也是他们豢养的,每一个都养了还乡匪团,沈仕卿不得不这么做。” 沈仕卿下令杀人,方荣兴犹豫不决,沈仕卿直接拿着方荣兴的手,就摁上去了,一起下了令。 那个时候,沈仕卿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李弘道攻势很猛,李弘道压根就没把那些缙绅的命当回事,沈仕卿开始还想借着俘虏谈判,无果之后,只能杀了这些罪魁祸首,换一个不亏,换两个就赚了。 都是狠人。 (本章完) 第769章 不送人事,连唐僧都取不到真经 第769章 不送人事,连唐僧都取不到真经 朱翊钧将整件事的脉络梳理清楚后,发现在三江营入城剿匪的过程中,全都是狠人。 太守李弘道在截街断路镇压揭榜佃户的时候,是捂盖子;在佃户进入东湖书院的时候,就一点都没打算捂盖子了,他的目的很简单,激化矛盾,彻底把台州弄成自己的一言堂! 东湖书院只知道吊书袋的士大夫,是不稳定因素,年轻人多数都还相信圣贤书,希望世道变好一点,李弘道既然选择了还乡匪团,一旦事发,大明皇帝、朝廷必然平叛,趁着民乱,攻破东湖书院,借着民乱,扫清反对者。 “朕看这个李弘道啊,是个十足的狠人,沈仕卿带着穷民苦力和书生进入三江营后,三江营的反扑有点过于凶猛了。”朱翊钧对着冯保说起整件事里的一个疑点。 不算缇骑,李弘道才是掌控暴力的那个,他才是优势方,但是崇和门失守了,奉仙坊、广文坊、迎仙坊、清河坊、永靖坊被攻破了,缙绅们全都被抓走了。 “陛下的意思是,李弘道故意为之,放乱兵乱民入城?”冯保颇为惊讶的说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李弘道啊,他要借着民乱,出清旧账,缙绅被抓被杀,李弘道就有了更多的选择,他可以把一切罪孽都扣在这些缙绅身上。” “你看,三江营把总方荣兴把这些缙绅带走的时候,太过于顺利了,那些个还乡匪团呢?被李弘道派去了驻守东湖书院的崇和堂,说是要等待破营,啧啧。” “这读书人的心肠如此歹毒!”冯保连连摇头,按理说这些缙绅和李弘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李弘道却根本不在乎这些缙绅的死活。 冯保认同陛下的猜测,出清旧账,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他李弘道还是大明忠骨,缙绅就成了罪魁祸首,在方荣兴收兵之后,李弘道将三江营给围了,压着三江营露不了头。 李弘道是个狠人,沈仕卿也是个狠人,三江营把总方荣兴还想拿着缙绅和李弘道谈判,沈仕卿直接下令杀人,这是个很凶残的决定,但朱翊钧不打算处置沈仕卿,打算把他无罪释放,然后还给申时行。 哪里还田阻力大,沈仕卿就放到哪里去。 这个凶残的决定是情势所逼,三江营内不乏投降派、观望派、骑墙派,想要坚决抵抗的不多,杀人,就是把所有人绑在了一起。 而且三江营的粮草不够,即便是冲进城里抢了一些粮草,但是五千余人的口粮,就是个大问题,杀了这四十家缙绅及其家眷,减少粮草消耗。 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稽税缇骑会加入战场,甚至多数人对缇骑的战力,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沈仕卿这个举动,就是死可以,死之前也要拉个垫背的,把这些组建还乡匪团的元凶,缙绅给做掉报仇。 李弘道要将稽税缇骑一窝端了,就是怕稽税缇骑查税,翻出缙绅、台州商帮、对敲生意和他李弘道的关系,稽税缇骑就跟脑门上的剑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要了李弘道的命。 而从台州稽税千户苏承平的奏闻中,的确注意到了异常,有些人家,一年到头都做不了多少生意,但是家里兼田土、起大厝、养伶人、办诗会,风光无限,没有生意往来,怎么撑起的如此奢靡的生活? 苏承平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如果没有这次的民乱、兵乱,书生出谋划策,过不了多久,这李弘道也要被逼到铤而走险,和稽税缇骑正面冲突的地步。 “李弘道斩首示众,其家人就流放到泰西去吧。”朱翊钧没有把李弘道扔进解刳院里,因为解刳院不缺标本,那么多的倭国战俘,挑都挑不过来。 申时行的奏疏,除了浙江还田的问题之外,还详细论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大明反对大明。 现实的大明,在反对理念构建的大明,这是大明现实和叙事之间的割裂,这种割裂体现在方方面面,而申时行将其认定为矛盾。 但即便是矛盾重重,大明在当下世界里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 你问大明每一个人,大明为何伟大,都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回答。 佃户、穷民苦力会说:大明并不伟大,因为他连一睁眼就要想到一家老小的生计,活的十分辛苦; 自耕农会说:大明并不伟大,官匪都是一家,稍有天灾人祸,都是破门灭户; 乡贤缙绅会说:大明以前很伟大,现在不伟大,不允许兼并的田制,就是倒行逆施; 势要豪右会说:大明以前很伟大,现在并不伟大,因为皇帝的好大喜功,大工鼎建、开疆拓土、穷兵黩武,全都由他们来买单!稽税制比抄家还要歹毒!而教出这样皇帝的张居正,该死; 官选官们会说:大明现在还不够伟大,皇帝总是管的太多,但因为英明抵消了这种高压,考成法至少塑造出了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升官发财不靠裙带,如果皇帝允许他们发财,那就再好不过了; 统治阶级的大臣、勋贵、宗亲,则会交口称赞:大明如此伟大,是因为陛下英明聪颖决断坚毅;是因为幅员辽阔天华物宝;是因为大明吏治清明公平竞争让能者上庸者下;是因为漫长的历史带来了足够的模型,这不足以给大明带来最优解,但一定可以避免最差的结果等等。 申时行在奏疏里,将这种现象描绘的非常清晰,大明是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即便是如此客观的事实,依旧会有如此多不同的答案,这就是割裂。 在四川耕种的佃户们,想起大明实现了环球贸易,很难真心实意的挺起胸膛,为这件事自豪。 如何弥合这些割裂,这是大明皇帝、朝廷在施政的时候,必须要考虑的问题,至少不让这些割裂形成巨大的离心力,将大明撕扯的四分五裂。 这是第三卷得到大明必亡的推论后,申时行对大明未来的思考。 “陛下,抓到的还乡匪团有超过一千五百人,怎么处置?”冯保面色凝重的问道。 “杀无赦,集体处斩,在崇和门外修一个镇邪碑,将所有尸骨埋在碑下,供人世世代代唾弃!”朱翊钧选择了全都斩首的命令,一个不留,物理消灭。 大明皇帝之所以如此的暴力,是因为必须如此,朝廷在这件事上,不能含糊不清,必须有一个明确到再明确的选择,才能平息众怒。 申时行的奏疏很长很长,他已经尽力用不太刺眼的文字,去描述还乡匪团的恶行,不至于‘有碍圣听’,但依旧让皇帝怒火中烧。 还乡匪团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就用各种手段,刀砍、吊缢、活埋、放血等等手段,杀害了超过一千名乡民。 [还乡的匪团埋人埋累了,就让被抓的粮长、驿卒、退役九营军兵,自己给自己挖坑,然后互相埋掉,甚至埋人成为了投名状,愿意埋人的懒汉、流民,就可以加入还乡匪团对他人施暴。] [臣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愤怒的佃户们,在民乱兵乱的时候,把几个匪团给埋进了土里。] [一名退役的九营军兵,临死前,还在高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临死前还坚信,陛下会为他报仇,这些残忍和邪恶一定会被陛下荡涤一空,他的名字叫叫郭云。] …… [他们用这种血腥的手段来展示自己的残忍,宣扬自己的可怕,就是为了逼迫穷民苦力们,有冤不敢诉,有苦,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或许他们可以成功,但有人反抗,希望朝廷的衙门能够做主。] [佃户们揭榜跑到了府衙去请李弘道做主,李弘道做出了人神共弃的选择。] 申时行借着整件事,告诉陛下他的主张,该动手的时候,不要吝啬暴力,像还乡匪团这种匪帮行为,要动用武力,以暴制暴。 借用数学的话,就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就取最大公约数,让大多数人满意。 通常情况下,暴力是非理性的,还乡匪团作恶多端,必须要用最残酷的手段镇压,这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之前申时行在还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点凌云翼化,自台州府之事后,他已经完全凌云翼化。 在去松江府之前,申时行是大明朝廷有名的老好人,端水大师,哪怕是张居正千叮咛万嘱咐,教了好多遍,但都没什么效果,但现在,申时行变了,变得比张居正期待的还要极端。 申时行这种改变,朱翊钧非常满意。 “朕又不缺这点东西,这过年了,几个总督府都送特产,朕还要回赐,几多麻烦。”朱翊钧手里拿着一大堆的礼单,每年一次,海外四大总督府,都会送礼,包括了宁远侯李成梁。 李成梁又跑到黑龙江,亲自凿冰取鱼,抓鱼不是关键,关键是宣称,这次李成梁带了块碑,上面写着宁远侯捕鱼处,以前这些鱼运到大明京师还是活的,朱翊钧下旨让李成梁就地打死,在东北那天气,这么抓回来,太费劲了。 长崎总督府今年送的是白银和黄铜,徐渭注意到倭国有一种铜钱,正面是凤凰背面是八卦,这种铜钱,不是来自大明,是倭铜,也就是倭国自己的铜料铸造的铜钱。 很快徐渭就弄明白了这些铜钱来自于出羽国,最上氏。 出羽国位于津轻海峡,当初也是为了对付北方虾夷地(北海道)的虾夷而设立,最上氏,是室町幕府足利一族的分支,算是和足利义昭是远房亲戚,而现在的家主最上义光的义字,也是足利义昭的哥哥足利义辉所赐。 大明水师武装绕倭巡游已经到了第七年,主要是为了探明倭国的水文,长崎总督府派了一支使团进入了出羽国,搞清楚了铜钱的来源,确定了向山、小泽、大泽、真木、三张、一之又、二之又、萱草等八处金银铜矿。 经过了极为友好的协商之后,大明水师凭借着强悍的火力,在最上川、米代川、雄物川三条入海河流,成功说服了最上家联合开发银山、铜山的规划,所有的矿产会堆积在秋田县,就地简单提炼,粗料到长崎后,再进行精炼,送回大明。 秋田矿山是第一年开发,预计明年起可以产黄金千两、白银二十四万两,铜料三百六十万斤。 而且大明水师还听说,关东地区,也有铜矿的传闻,对关东大名北条氏、佐助氏、伊达氏的渗透已经开始。 倭国多银山,大明要看见富饶银山,也要看见倭国这么多银山,把他们白银掏空,也是灭倭。 前大宗伯万士和,曾经《印加古国》中断言:控制矿山,就可以彻底打断地方文明的演化,青铜器打铁器都打不赢,更遑论火器了。 按照万士和的理论,大明要灭倭,只需要把矿山彻底控制,倭国就会和印加古国那样,慢慢凋零。 长崎总督府趁着朝鲜战场如火如荼的进行,开始有计划的对倭国的矿山进行控制。 琉球总督府送了皇帝不少的鱼油,这是当地的特产。 当地久米士族还问尚久国王好,当地人问琉球国王的好,就是让他好好的在大明待着,不要胡思乱想,大明在琉球的统治十分温和,毕竟琉球是大明真正的亲儿子,洪武年间迁民前往。 没有大明,就没有琉球。吕宋总督府不仅给皇帝送了一大堆的特产,还给潞王送了点万国美人,主要是殷正茂是国姓,而且是皇亲国戚,所以理所当然要给潞王带点好东西。 而旧港总督府送了一千斤的金鸡纳霜,这一千斤的金鸡纳霜是精炼,将金鸡纳树的树皮磨成粉与碱石灰混合,再用轻油反复淬炼,最后用绿矾油也就是硫酸炮制,得到的结晶体。 金鸡纳霜,是贡品,而且极其珍贵,一两炮制过的金鸡纳霜就是一两黄金,等于说,现在旧港总督府有了一个金矿。 轻油在大明主要用于染料和灯油,朱翊钧用的的石灰喷灯,就是烧这个,沙阿买买提的故乡踩一脚就有石油,爪哇的石油也非常丰富。 “不是,是怎么想到的?”朱翊钧看着旧港总督府的礼单,有些疑惑的说道,碱石灰、轻油、绿矾油,三道加工后,才得到的结晶,也不知道旧港总督府是怎么捣鼓出来的。 冯保笑着说道:“陛下,都是试出来的。” 自从水肥横空出世之后,大明工匠们就开始了尝试,一点点的试,把自己手里有的东西,全都扔进去试,就跟道士修炼仙丹一样,有没有结果,一直试就是,一旦有结果,就开始完善链路,毕竟水肥可是拿了崇古进步奖,注定青史留名的存在。 朱翊钧不禁止总督府送礼的行为,哪怕是读书人老是喋喋不休,聚敛、政以贿成,但朱翊钧坚持礼尚往来,毕竟唐三藏取真经,不是取到的,是用紫金钵盂换来的。 不送人事,连唐僧都取不到真经。 大明腹地在准备过年,远在吕宋的总督府也是张灯结彩,早就开始筹备过年的事宜,火药的产量,终于能够满足军事需求之外,生产烟爆竹了,烟爆竹十分暴利,这是吕宋总督府的支柱产业之一。 被大明皇帝流放到吕宋的林辅成,成了总督府的座上宾,可以自由出入总督府,靠着一个五品格物博士的官身,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而且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殷正茂派了三百骑卒,护卫他的安全。 林辅成在吕宋比在京师还要舒服,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暴雨狂风就更好了。 “这鬼天气,都冬天季节了,还刮台风!”林辅成嘟嘟囔囔的走进了总督府,摘下了蓑衣。 “见过国姓爷。”林辅成笑呵呵的作了个揖。 国姓爷,吕宋有些人这么叫殷正茂,毕竟皇帝太远,殷正茂很近,再加上传闻殷正茂是皇室流落在外的宗室,大家这么称呼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林大师,请坐请坐。”殷正茂示意林辅成坐下,才拿出一本奏疏说道:“林大师说,咱吕宋非常危险。” 奏疏是林辅成走访种植园的调查结果,里面的内容很多,这是皇命,不过在奏疏的最后部分,林辅成讨论了下吕宋的局势,表达了他的不安。 吕宋总督府非常危险。 “我是外人,身在局外,看到了一点东西。”林辅成坐直了身子,面色格外凝重的说道:“国姓爷,吕宋汉人数量不到两成,却占了九成以上的财富,这就是危险啊。” “过去这些吕宋夷人们,连吃饭都是问题,那些个泰西的红毛番动辄打杀,大明来了,他们吃饱了,可是这人一吃饱,就开始浮想联翩了。” “这不是还给他们分了一成吗?”殷正茂眉头紧蹙的说道,这分一成已经比过去要多了,人家红毛番是全吃全占,一点都不给你分,殷正茂分下去的这一成,已经比过去的总量还要多了。 殷正茂思考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人不患寡患不均,可是他们好吃懒做,不好好干活,自己不争气,怪谁?” 林辅成立刻说道:“国姓爷到吕宋马上就要第十四年了,红毛番跑了十四年了,他们已经忘记了当年的痛苦,只看到了现在,大明人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只能喝口汤,这就是眼下他们能看到的。” “国姓爷以前是他们的大恩人,现在是带着大明人抢了他们田土、女人、房舍的仇人,不能指望夷人能想明白,财富是劳动创造的,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觉得这些繁华,该是他们夷人的。” “这的确是个应该警惕的问题。”殷正茂认可了林辅成的建议,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殷正茂身在局中,每天都是鲜锦簇,看不到水面下的危险,但也有意识到,林辅成点破了可能存在的危险。 “我有个办法,可解国姓爷之忧。”林辅成拿起了两个茶杯说道:“总督府找个商行,存一批粮食,存一批烟草,等到收获的时候就放粮售卖,卖了的钱买烟草,等到粮食卖光了,就卖烟草,然后收粮,如此经年,就解决问题了。” 林辅成说的轻飘飘,但殷正茂经年老吏,知道林辅成这话的毒辣之处,林辅成此策,瞄准的是吕宋夷人刚刚成型,抗风险能力极弱的夷人地主,而且是精准打击。 这办法,是腹地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兼并的拿手好戏,在大明是稻桑,在吕宋用的是稻烟,都是一个效果。 在收获的季节不断的放粮,不断拉低粮食价格,就会导致农户连成本都收不回来,生丝价格上涨,农户纷纷改稻为桑,而后粮食价格上涨,生丝价格下降,农户卖掉生丝的钱,还不够买粮食,农户无论如何调整,都赚不到钱,还会赔钱。 吕宋是个大岛,深度参与到了大明开海贸易之中,来到吕宋垦荒的汉人,多数都是在腹地失地的百姓,对于这个招数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面对这样的价格变动,大明百姓都会不动如山,待价而沽。 这个玩法已经玩了两千多年了,毕竟待价而沽这个成语,就出自《论语·子罕》。 这些夷人的地主,就是林辅成精准爆破的对象,只要经历几次,成本无法收回,他们的田土就会被兼并。 一茬又一茬,勤劳致富,不断伐木垦荒的夷人,可能永远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明明已经很勤劳了,刚刚有点家底,就会输的一塌糊涂。 “林大师不愧是读书人啊。”殷正茂颇为感慨的说道。 林辅成笑着说道:“我也是跟咱们大明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学的。” 一个急切的脚步声快速传来,披着蓑衣的海防巡检冲进了总督府市政厅的西厅内,俯首说道:“总督!铜祥镇出事了,总办陈成毅传来急讯,铜祥镇请援!” “父亲,孩儿愿往!”驸马都尉殷宗信立刻站起来说道:“我立刻点一千兵马前往。” “好,我带三千为你压阵,不要轻举妄动。”殷正茂年纪已长,年轻时候在电白港,带着客兵冲锋陷阵已经成了过往,他虽然无法披坚执锐,但军事天赋仍在,既然消息能够传来,自然不是特别危险。 “我能跟国姓爷一起去看看吗?”林辅成试探性的说道:“我一定在中军大帐,不添乱,不妄言。” 上一个在军中胡说八道的人叫杨修,说军令鸡肋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显得他多能耐,在军中,把嘴巴闭好,不添乱才是读书人的自我修养。 “好。”殷正茂考虑再三,答应了下来。 风很大,雨很大,总督府的牙兵开始出动,十二个铜镇,就是吕宋总督府在吕宋维持统治的十二根柱石,因为巨大的经济利益,马尼拉市政厅到铜祥镇甚至有一条驰道。 汽笛声在雨中骤然响起,一台台升平四号蒸汽机开始咆哮起来,铁马拉动着的火车开始缓缓出站,向着铜祥镇而去,在车厢里的军兵检查着自己的军备。 吕宋作为十分富裕的总督府,军备自然豪华,最重要的是,人人披甲。 这些甲胄就是殷正茂用铜料跟大明皇帝换来的恩赐,一共四千具,殷正茂非常清楚,这是赏赐,甲胄这东西不是银子就能买到的,非常犯忌讳,民间造甲是造反。 也就是大明火器能破甲,否则内阁那些老头子,不可能同意如此数量的甲胄流出,太危险了。 铁马没有跑到铜祥镇,而是在铜祥镇不足二里的地方停下,因为驰道被破坏了,殷宗信留下了两百工兵冒雨修路,在出发前,殷宗信就想到了可能会有人破坏驰道,所以带了工兵。 只要修通了驰道,殷正茂的三千军就可以进入铜祥镇,到那个时候,天王老子来了,这铜祥镇也是大明的。 殷宗信带八百人,冒雨向着铜祥镇赶去,赶到的时候,他没有下令进攻,因为铜祥镇的情况比想象的要好得多,镇内发生了骚乱,但营堡在大明人的控制之中,夷人爬不到营堡的土墙之上。 一直等到听到了汽笛声响起,殷宗信才下令进攻。 汽笛声响起,代表大明军来了,这些个夷人立刻大喊大叫的开始四散逃跑,而殷宗信就埋伏在他们的侧翼,将其彻底驱散。 骚乱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铜祥镇恢复了安宁,并且开始组织生产,因为大雨的缘故,铜祥镇没有火情,生产工具没有被破坏多少,稍微收拾下,就能继续开工了。 “事情因何而起?”殷正茂看着有点狼狈的陈成毅问道。 “矿上有女眷被掳走,我带人去找,女眷已经被奸杀,我杀了十二个夷人,这些夷人就开始进攻铜祥镇,我起初以为是意外,但内有骚乱外有贼寇,显然是里应外合。”陈成毅解释了下事情的原委。 殷正茂面如寒霜的说道:“看来,是我平日里脾气太好了,才让夷人敢如此蹬鼻子上脸!敢打大明人的主意!” 只是抢点钱,殷正茂不打算斤斤计较,十二个铜镇,多有发生,这里是六合之地,不是大明腹地,但杀了大明的人,那殷正茂就准备大动干戈了。 (本章完) 第770章 以夷制夷 第770章 以夷制夷 黎牙实总是在反复的提醒着大明皇帝和朝廷,殖民就是殖民,不要抱着那些道德不放,你有道德,你就无法殖民,不仅要全拿全要,还要把对方彻底摁在奴隶的地位上,永世不得翻身。 这就是泰西百年的殖民经验。 黎牙实从来不认为大明殖民的路上,武力会是问题,高度发达的社会,带来的道德崇高,才是问题。 大明总是如此的傲慢,总是想用自己的解题思路,建立一套通行天下,而且是以道德为主的标准,来解决海外各地的矛盾,这是一种傲慢,因为那片土地,根本不适合这样的解题思路。 这是人性问题,大明和吕宋夷人长得不一样,大明身高马大,皮肤白皙,比夷人要白的多,而夷人呢,身材矮小,黝黑,泰西的经验,就是不能让他们吃饱饭,吃饱饭就开始贪图你的财富了。 迁徙到当地的汉人,始终是少数,少数人掌握了绝大多数财富,就会发生各种各样朝廷不想看到的事儿。 如果吕宋夷人,吃不饱饭,他们哪有力气来进攻铜祥镇? “还是让他们去种植园种地去吧!”殷正茂思考了片刻,做出了决定,泰西人搞出来的殖民经验,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此时此刻,殷正茂做出了决定。 做法也很简单,彻底不给当地的夷人建立户籍,把他们当成野人对待,当大明律不再庇佑他们时,奴隶贩子们,就会把他们送进种植园里。 之前奴隶贩子不敢在吕宋、宿务、兰老岛捕奴,就是吕宋总督府,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明确的立场,抓到的话,很容易被处罚。 殷正茂不给夷人建立户籍,这些个奴隶贩子立刻就会跟海里闻到腥味儿的鲨鱼一样,扑向这些夷人。 次日的清晨,天蒙蒙亮,飓风已经扫过了吕宋,天气开始放晴,空气变得黏稠了几分,殷正茂见到了遇害者。 遇害者一共有六名,是一家满门。 丈夫叫丁洋,是福建人,个头不高,人还有点瘦弱,丁洋在万历三年给妈祖磕了个头就到了吕宋进入了铜祥镇,妻子叫王伶仃,伶仃洋的伶仃,是丁洋在万历七年衣锦回乡,在福建讨的媳妇。 王伶仃愿意跟丁洋出海,一起来到了铜祥镇,到了吕宋后,生了四个孩子。 陈成毅站在盖在青布的尸首旁,面色沉痛的说道:“十四年腊月初二晚,丁洋从矿上回到家。” “妻子已经做好了晚饭,家里三个孩子都在墙边罚站,老大出去掏鸟窝,把裤子划破了,老二没完成工匠学堂的作业,还顶撞了先生,王伶仃狠揍了他一顿;老三是个姑娘,不肯去上学堂,也被胖揍了,老四还在襁褓里。” “三个孩子都是死犟死犟的。” “初二夜里,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七名夷人摸进了丁洋的家里,丁洋被直接杀死在了床上,伤口深三指,直接割破了喉管,四个孩子被其他人掐死,王伶仃被掳走。” 殷正茂伸手要掀开青布,陈成毅拦了下,低声说道:“总督,太惨了,别看了。” “起开。”殷正茂执意要伸手,揭开了青布,六具尸体摆在地上。 “王伶仃死的很凄惨,这七个夷人轮番强淫,小腹被尖刺木棍贯穿,而后把小肠从肚子里…”陈成毅说到这里的时候,根本说不下去,王伶仃死前极其凄惨,撑了快一个半时辰才死去,但这些夷人没有放过她的尸体。 “老三。”殷正茂手颤抖的盖上了青布,声音都有些颤抖。 “总督!”殷宗信大声的说道,他没有叫父亲,因为他知道下面是公事,父亲太生气了,以至于没叫他的职位,而是叫他老三。 殷正茂深吸了口气说道:“昨日攻击铜祥镇的几个部落,都清点出来了,你,带人过去,把他们杀干净,一个不要留,全都杀了。” “是!”殷宗信再次大声喊道。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殷正茂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了片刻说道:“都是信了我殷某人,能带着你们安居乐业,才肯投奔我,我的错,我没保护好你们。” 殷正茂很清楚的知道,开拓的路上,不可能是和风细雨,和和美美,这路上一定会有人死去,但惨案就在眼前,殷正茂实在是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 殷正茂非常自责,因为他知道自己犯了点错误,那就是沉湎在鲜锦簇的氛围内,没有看到危险,他心里一直把自己当成解救者,把这些夷人从残忍的红毛番手里解救了出来,从方方面面来看,他的确是解救者。 正是这种居功自傲的心态,让他略微有些放松警惕了。 作为一个士大夫,殷正茂还有一种父母官的心态,他觉得这些肯到吕宋来的汉人,心里一定有一点认可殷正茂他这个具体的人,才来到了吕宋。 殷正茂作为父母官,就必须要给这份信任一个交代。 他深吸了口气睁开了眼说道:“即日起,汉夷分居,住进镇里,夷人不得无故入城,入城必须有汉人担保。” “即日起,吕宋仍行一夫一妻,但妾室不再查问,从父籍,若为汉生,给大明户籍。” 殷正茂下了一条很奇怪的政令,对于纳妾的问题,吕宋总督府以后不管了,一旦彻底放手不管之后,那夷人的女子真的宁愿给大明人当妾室,也不愿意给这些夷人做正妻。 因为夷人穷,而大明人富。 之前殷正茂多少抱着点,让夷人繁衍生息的想法,毕竟种植园里确实需要苦力,但现在看来,这个坏人,他殷正茂不做也得做了。 这一条和之前的不给夷人户籍是相辅相成的,一旦捕奴队入场,所有人都是朝不保夕,那么投奔大明人,就成了这些女子的唯一选择,否则就要随时面对捕奴队的危险。 生下了孩子,就可以让孩子成为大明人,这对夷人女子是天大的诱惑。 殷正茂继续说道:“即日起,吕宋一律实行大明律,任何夷人聚集区不得使用他们约定成俗的规矩,一律以大明律为准,私刑者杀,私虐者斩。” “即日起,对于汉人经营任何行业都不再做任何的限制,吕宋总督府管的实在是太宽了,居然禁止汉人经营某些产业,比如蕉麻、采伐、编绳等,今天起,一律解禁。” “即日起,吕宋夷人免税仁政,一体取消。” “即日起,针对大明任何产业的任何袭击,都视为敌对行为,格杀勿论。” 不给夷人建立户籍、汉夷分居、不查问妾室、不做产业限制、不给税赋优惠、袭击即战争,这就是殷正茂给出的答案。 蕉麻是吕宋的特产,也是吕宋夷人种的最多,这也是殷正茂留给夷人最大的一块肥肉,之前总督府是严格禁止汉人经营蕉麻,这里面还有宝钞造假的考量,毕竟夷人就是有蕉麻也做不出宝钞,而汉人没有蕉麻就做不出宝钞。 为了吕宋宝钞安全,殷正茂禁止了汉人种植蕉麻。 至于税赋优惠,针对夷人的田土有减免三成,主要是为了鼓励夷人垦荒,伐木是一件很累人的活,而且伐木之后清理荒地更累,地里有石头、有草种、有草根,一亩地要养三年才算是常田,为了鼓励夷人垦荒,就减免了三成。 但现在殷正茂转念一想,给好处他们不干,那就甩鞭子,让他们不得不做,还能少投入点。 殷正茂甩了甩袖子说道:“自古以来,这官和匪,那就是一块银币的正反两面,你只要想用钱,就得一起用,根本分不开,也分不清,昨天的匪兴许就是今天的官,今天的官,或许就是明天的匪。” “今天,在这吕宋,我这个今天的官,就是今天的匪了。” 殷正茂是个好人,但总有人逼着他,不让他好好做官,让他做个匪徒。 林辅成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没有自作聪明的胡说八道,而是等到殷正茂回到了总督府市政厅后,林辅成才打算说些什么。 “国姓爷有点累了,我不需要太多时间,我大体对吕宋有个想法,林林总总十数条,但总体思路就一个,以夷人制夷人。”林辅成看得出殷正茂很累,这种累主要是心累。 非常疲惫甚至有点心不在焉的殷正茂,猛的坐直了身子,那种略显无奈的颓废,荡然无存,他侧着身子说道:“哦?林大师有计,速速道来。” “不过都是术罢了。”林辅成笑着说道:“这第一步,就是划界,也不用多麻烦,就直线画过去就好。” “直线?直线…是我太久没回到大明了吗?大明读书人都这样吗?”殷正茂看着林辅成甚至有些恍惚。 极为阴毒的第一步,林辅成出这种馊主意,得积累多少业障? 但考虑到阎王爷是中原王朝的神,这到底是业障还是善功,就尚未可知了。 这林辅成干脆也别做有限自由派的魁首了,干脆和贾诩一样,当个毒士好了,上一个稻烟对流的计划,已经足够毒了,结果这林辅成一开口就是绝户计。 疆界的形成有两种,一种是自然边界,山脉、河流、湖泊,想要彼此流通非常困难;第二种,人为边界,主要是以文化、信仰、和习俗进行分界。 而现在林辅成说:直线划界。 吕宋夷人的矛盾极为尖锐,有的世仇甚至超过了千年,彼此征伐杀戮不断,这种不考虑文化、宗教信仰、习俗、自然边界的直接切割,就是在刻意制造矛盾,各个部族之间的矛盾和仇杀,会永远的无休无止。 林辅成继续说道:“第二步就是走狗,吕宋总督府有四十五万顷直接归属于总督的种植园,而这些种植园需要大量的监工,大明人少,有点管不过来,给大明监工配点帮手也是合理的。” “而且这人嘛,外人给他一巴掌,他觉得委屈,因为大明人善;可是这夷人给他一鞭子,他只会埋头干活,因为夷人都是恶霸,而且他们不敢嘀咕,一嘀咕,背地里指不定会怎么对付他们。” “比如安南国到大明砍甘蔗,他们总是分赃不均,产生各种冲突和矛盾,彼此争斗极为酷烈,杀人都是家常便饭。” “第三步就是传帮带,就是允许这些个走狗们,带着他们亲朋来到种植园耕种,总督府不做什么限制,什么人都可以,把活儿干完就行,当然这走狗们不想向下分润利润,他可以抓些奴隶来,至于怎么抓,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了。”“长此以往,必然会有一大批亲睦之人,会帮着总督府承担那些不该大明人承担的风风雨雨。” 亲睦之人,这是一种十分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汉人在海外的护城河,夷人心里有怨有怒有嫉妒,也不会发泄到大明人身上,而是冲着这些走狗去,而这些走狗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会拼了命的去想方设法的维护大明在吕宋的统治地位。 正如林辅成说的那样,以夷制夷,大明做什么,都不如研究研究,怎么让夷人杀死夷人。 “国姓爷,这是仁政,你看,我们提供给他们更多的工作,甚至还提高了他们的地位,无论从儒家五常的仁义礼智信去讲,还是从阶级论的阶级、分配、斗争去讲,都是仁政。”林辅成说完,喝了口茶,平静的说道。 大明两套叙事方式,儒家五常和最新的阶级三卷。 按照儒家五常的讲法,林辅成的这些办法,就是在建立秩序,建立秩序就是最大的仁;按照阶级论的三卷,也是仁政,因为大明的确向下分配了,并且通过分配,奠定了阶级,减少矛盾的激化,尤其是减少对大明人的直接矛盾。 他前面说的是本意,后面说的是叙事,到底是仁政还是恶政,得看你站在什么立场去解读,就像是善恶的标准总是在变化一样,仁还是恶,得看你的屁股坐在哪头儿。 “林大师的办法极好。”殷正茂眉头紧蹙的问道:“但如此好的计策,是如何想出来的?” “也是读第三卷,略有所获而已。”林辅成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殷正茂和张居正一样,不喜欢第三卷,尤其是第三卷那个大明必亡的推论,殷正茂非常反感!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张居正因为身居内阁,所以需要精读,可是殷正茂不同,他就看了一遍,就扔到了一边,认为这一卷得到的推论,过于荒谬了。 第三卷的内容很多很多,但归根到底,就是博弈,社会各阶级之间的博弈,利用博弈去形成共识。 “原来如此,那我必须要仔细读一读这第三卷了。”殷正茂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岔了,一千本论语,就有一千个孔夫子,大家对论语的解读,也各有不同,对某种观点的绝对否定,不利于了解事情的全貌。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回去了。”林辅成俯首离开了市政厅,来到了门前。 以前,总督府和市政厅之前有一组巨人与神战斗的雕像,已经全都被拆除,现在换成了盘古开天、先天八卦、女娲造人补天、精卫填海、钻木取火、夸父逐日、神农尝百草、愚公移山、仓颉造字、嫘祖缫丝、大禹治水等等。 林辅成特别喜欢这些雕像,而且这些雕像还在继续修下去,比如最近修得的是齐天大圣,每一个雕像下面都有一个铜碑,记录着这些雕像讲的是什么故事。 这都是极为现实的向心力。 林辅成一步步的走出了市政厅,走出了厚重的总督府大门,看到了总督府门前的广场上,有一个已经快要完工的巨大塑像。 这个雕像是高六丈、宽约三丈,重达二百八十万斤,大约是二百零八根如意金箍棒的重量,由625层白岗雕凿嵌接而成,分为了二十五层,修建时间已经超过了五年,台风地震都奈何不了它。 雕像是大明皇帝陛下朱翊钧,身穿戎装,身姿挺拔的面向波澜壮阔的大海,右手按着戚家军刀,左手背在身后,目光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气势格外雄伟。 “陛下一定不喜欢这个雕像。”林辅成很了解黄公子,黄公子不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陛下看来,造这么个东西,得多少银子! 总督府拿去给总督府的牙兵分了吃肉,不香吗? 殷正茂还是建了这个雕像,甚至整个雕像都是他参考陛下的画像,亲手设计,并且将它立在了总督府的门前,这不是迷信,是为了统治。 吕宋离大明很远很远,天高水长,这个随时都能看到的雕像,也是向心力。 雕像用掉了近七十万斤的铁,来增加稳定性,只要吕宋总督府还在,雕像就还在。 “《永镇海波平》。”林辅成喃喃自语了一下,这是雕像的名字,这个样式的塑像,在旧港总督府也在营造,而且旧港总督府修的更大,超过了三百万斤,张元勋的意思也很明确,不修心里别扭,怕后人忘了自己从何而来。 林辅成在总督府门前,坐上了自己的车架,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和大明不同,吕宋马尼拉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城墙界限,整个马尼拉,因为各色人等分成了一个个聚集地,而汉人的聚集地,就在总督府东南三里,名字也很简朴,叫做汉乡镇。 一条硬化过、宽约六丈的官道驿路,从总督府延伸到汉乡,马蹄声阵阵,路的两旁种满了行道树,绿树成荫。 而整个汉乡住着大约一万六千汉人,大约有四千户,这里也是吕宋士族的主要聚集区。 汉乡围三十里,是整个马尼拉,最干净、最卫生、最舒适的聚集区,大路的对面就是黄金沙滩,树木掩映,却挡不住汉乡的砖石城墙。 汉乡的城墙有三丈高,一丈宽,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臼炮的位置,从城墙伸出。 车驾从三道城门的左侧,经过了牙兵的检查后,进入了汉乡镇,牙兵并没有因为京堂五品官就放过检查。 进入汉乡镇后,仍然十分的安静,贯穿东西的大路叫做大明街,贯穿南北的叫做通和街,大明街主要是商贸,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货物,在大明街都能找得到,比如让李佑恭都震惊的奢靡之物,一两印泥,就卖三十银的龙泉印泥。 而通和街主要是各种衙门,官办的惠民药局、学堂、茶局、提学司、按察司、左右护卫院等等,在整个吕宋都少有的金鸡纳霜,惠民药局也有,价格昂贵,但那是对付疟疾的神药。 汉乡镇的中心,是驸马都尉府,就是殷宗信尚盈嘉公主后,修建的驸马府,也是泗水侯府,侯府算上园林大约有一百二十亩地。 汉乡镇的南方和东方,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种植园,各种各样的农产品,从各个种植园运到茶坊、坊、油坊、木坊等等地方,加工成品,运到汉乡镇等待着大船到港,起运回到大明。 林辅成在这里拥有一个独栋的别墅,还有二十四个阉仆,由三名汉人管家负责管理这些仆人,除了大别墅之外,还有三百亩的种植园,来维系别墅的销。 这个大别墅是殷正茂给林辅成的,起初林辅成以为这个大别墅是给他住,但是他收到地契的时候,也有点迷茫,殷正茂拉拢人的手段,总是如此的简单直接,这个别墅占地小一些,只有三十多亩。 林辅成发誓,这是他这辈子住过最豪奢的家,殷正茂还贴心的给林辅成准备了三个暖房的丫鬟,林辅成来吕宋,没有带任何的家眷。 殷正茂要拉拢林辅成,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殷宗信要领总督府,总要有人可用,殷宗信很擅长舞刀弄枪,牙兵那边倒是不必过分的担心,但幕僚这块,就缺口很大了,所以殷正茂总是会用尽一切手段拉拢来自大明的读书人。 除此之外,林辅成代表了一个朝中看起来无足轻重,但关系重大的群体,格物博士。 格物博士都是神仙,每一个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够提高生产力,哪怕是请不到神仙,维持好关系,结个善缘,就是殷正茂的目的了。 这种投资回报是极为丰厚的,比如吕宋就有很多的地师,他们负责探寻矿脉,吕宋岛上的铜镇,就是这些地师发现的,比如吕宋还有三名农学博士,专门负责解决农桑之中的各种问题。 殷正茂就遇到过棘手的问题,蘑菇种植园里总是长不出蘑菇来,殷正茂也不懂,还是宝歧司的农学博士上门,抓了一把土,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地太过于潮湿了,解决办法也出奇的简单,就用钎子插点孔洞出来。 殷正茂最喜欢宝歧司的农学博士,因为跟格物博士们打交道,农学博士是最没有架子的一批人。 “这吕宋真的好,除了蚊子多点,风雨大些之外,就没什么缺点了。”林辅成打了个懒腰,站在自己的大别墅面前,笑着说道。 其实富人在哪里生活都很好,穷人在哪里生活都很差,林辅成很清楚这一点。 林辅成步入了自己的大别墅,他下令让一个管家开始收拾行囊。 管家面露不解的说道:“林先生要去哪里?” “去爪哇。”林辅成笑着回答道。 “吕宋不好吗?”管家有些惊讶的说道:“总督为了留下林先生,是十分有诚意的,若是林先生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我的确是个下人,但我可以跟总督说。” 管家以为林辅成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他这个管家就可以居中传话,美人、种植园、白银、赤铜,只要林辅成想要,殷正茂不敢说都能搞得到,但会尽量去办。 林辅成笑着说道:“我有圣命,要搞清楚南洋种植园的情况,我南下到婆罗洲,而后去爪哇、旧港,四处走走,看看。” “林先生再考虑下吧。”管家低声说道:“宿务、婆罗洲、兰芳、爪哇、旧港,可不比吕宋,这里王化十几年,极为安全,再往南走,恐怕会有很多的危险。” 林辅成环视了一圈,他家里的家具全是红木,跟不要钱一样,他知道这份生活的安逸,而且他就是留下来,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也不会如何,因为陛下也要维持和总督府的关系。 他笑着说道:“你收拾好,我在吕宋过完年再南下宿务,有圣命在身,不得不行,而且我就是干这个的,四处溜达,四处看,四处挑刺,作为耳目之臣,这个是我的活儿,我不干这个,别的也不会。” “农户不种地像话吗?” “没事,吃了苦,我自己会回来的。” “总督把地契给了先生,这里就是先生的了,我们这些人留守在这里,等先生回来。”管家深吸了口气说道:“先生,大明腹地朝局多变,若是受了难,可以回来,吕宋随时欢迎。” 有些话殷正茂不太方便说,所以让管家说,朝中的风,真的太大了,指不定哪天,林辅成就像这次流放一样落难。 到那天,吕宋也是个落脚的地方。 (本章完) 第771章 让所有人都相信,大明皇帝真的很有钱 第771章 让所有人都相信,大明皇帝真的很有钱 万历十四年腊月二十五日,大明皇帝收到了来自吕宋的奏疏,殷正茂将吕宋发生的惨剧,没有任何隐瞒的告诉了陛下。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针对大明侨居吕宋汉人的袭击,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铜祥镇。 这些夷人之所以要入室杀人掳掠女眷,就是为了让附近几个比较犹豫的部族,加入到对大明铜厂的进攻之中,犯下如此重罪,大明来的总督,自然会进行镇压,这样一来,只能一起攻下铜祥镇,再做打算。 在这些夷人看来,大明人抢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财富,哪怕是铜祥镇是大明发现,大规模建设,才有了今天这等规模,大明拿走了铜料,却不肯让他们变得更加富裕。 “下章内阁,朕全面认同泗水侯的各种决定。”朱翊钧朱批了奏疏。 他没有谩骂,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发脾气,只是平静的认可了所有的政令,不给夷人建立户籍、汉夷分居、不查问妾室、不做产业限制、不给税赋优惠、袭击即战争、稻烟对流、直线划界、豢养打手、传帮带等等政策的推行。 朱翊钧和殷正茂关于吕宋总督府的问题,进行过一些书信上的讨论,按照朱翊钧的看法,这些早就该做了,朱翊钧非常赞同万士和说的那句‘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给点好脸色,就会开始上房揭瓦。 连和大明高度趋同的李氏朝鲜也是如此,吕洞宾和狗、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总是不断的换上新衣,反复上演。 大明真的是吃了很多这方面亏。 “那个黎牙实还要关五天是吧,把他放了吧,让他安生过个年,别弄到大年三十,过年也不清净。”朱翊钧特别赦免了黎牙实。 这个家伙的刑期还有五天,朱翊钧把他放出来,让他过个好年,黎牙实就差拿个大喇叭在皇帝耳边大声吼了,殖民的过程中,大明可能会踩的坑。 但有些坑,绕不过去,只有摔倒了才会觉得疼,只有吃了亏上了当,才会收起因为高度发达社会带来的道德心。 大明这种普度众生的怜悯,也是一种傲慢。 冯保叹了口气说道:“这黎牙实要是知道大明在王化吕宋的过程中,吃了这么大个亏,怕是又要编个笑话出来。” “笑就笑吧。”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那就是踩了坑,摔了跤,还不让人说道两句?”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朱翊钧拿起了林辅成的《南洋游记》,林辅成深入种植园进行了走访和调研,把种植园经济给讲的非常清楚。 种植园经济是使用奴隶劳动、种植一种或少数几种,主要用于出口农作物的大农业组织形式,大农业组织形式,是相对小农经济而言。 相比较之下,大明的小农经济生产效率其实不高,主要还是以吃为主,而不是作为商品。 吕宋的最主要的商品为棕榈油、大米、方、香料、橡胶、蕉麻、木材等物,多数都是需要加工的农产品。 林辅成用了很多的篇幅去描写这些农产品生产过程,比如棕榈油的提炼就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活儿。 种植园的苦力把棕榈串果拉到油坊,油坊的苦力开始敲打棕榈串果,一串上大约有两千个棕榈果,敲打之后,将棕榈果的枯叶筛选掉,将一桶一桶的棕榈果扔入铁锅中开始蒸煮,蒸煮半个时辰后,开始粉碎。 苦力手持一个捣锤将棕榈果捣碎,将棕榈仁挑出来,将所有的棕榈肉放进旋转压榨机,开始压榨棕榈油,红色的棕榈油在螺旋压榨机的强大压力下,被榨出,流入一个个木桶之内,一个小木桶大约能装三百斤油。 棕榈仁油是黄色,这些油有一种核桃的香味,所以更加昂贵。 种植园的土地、棕榈树、拉棕榈树的车、油坊的土地,油坊的木棒、筛框、铁桶、蒸煮棕榈果的铁锅、旋转压榨机,全都属于庄园主,这些生产工具是不允许被带出工坊,甚至连各种撬棒都是固定在机器上。 只有榨完油的棕榈粕,会添加到粮食里,掺着给苦力们吃,如果这些渣粕太多,还会拉到汉乡镇酿酒。 其他的农产品生产,也是如此。 “陛下,林辅成这游记,倒是解开了臣的疑惑。”冯保感慨万千的说道:“无论是种植园还是工坊里,奴隶是无法反抗奴隶主的。” 揭竿而起?不存在的。 林辅成的游记,就介绍了这些苦力的生活,没有揭竿而起,只有讨好。 第一个原因,反抗的代价极高而且成功率很低。 打定主意要反抗的苦力,首先要防范的就是身边的苦力,只要把你举报给了庄园主,这个苦力不仅可以吃到一顿大餐,获得一些赏钱,甚至还有可能一跃成为管理苦力的那个人; 苦力普遍缺少武器,而庄园主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庄园里,而是住在汉乡镇里,一年也就是收获的时候,才会到田间地头,汉乡镇内的城墙,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墙。 而住在庄园里,具体管理这些庄园的管家们,手里有武器刀枪剑戟,弓箭,甚至连火铳都有。 成功也就是吃顿好的,失败了就是死,而且很容易死。 第二个原因,就是生活、工作环境极其恶劣,吃不饱是常态,哪怕是掺了渣粕的食物,也是极为珍贵的,吃了饭,干了活,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长时间的工作,没有那个功夫去思考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受这份苦这种问题,休息的时候,倒头就睡,因为明天还是苦累的一天。 林辅成将其称归纳为:重复的每一天都如此相似,直至死亡。 “所以种植园很赚钱,只需要提供最基本的口粮,剩下的全都是生产剩余。”朱翊钧对这个不是很在意。 吕宋、宿务、兰老岛大约有六十万的倭奴,在这些种植园里工作,占据了种植园苦力的五分之二,还有五分之二,是本地的夷人,还有五分之一是来自大明,主要是负责管理各个种植园和隶属于种植园的工坊。 林辅成还观察到了一个现象,南洋姐。 前往南洋的大明人多数都是单身前往,像丁洋带着家眷一起前往南洋,其实是少数,青壮年男性高度聚集的区域,就是娼妓的温床,就是商机。 这些干了一天活的青壮年,需要发泄,而且手里有钱。 不知道从何时起,铜祥镇、汉乡镇外,开始出现了一条一条的风俗街,仅仅在铜祥镇就有1500名娼妓服务铜祥镇的工匠,整个吕宋十二个铜镇,至少有三万人的娼妓。 而这些娼妓里,五成是倭女,四成是夷人,剩下的一成来源比较复杂,这里面有波斯人、有红毛番、金毛番,还有黑番。 林辅成是不太能理解,这些黑番也有生意,而且看起来还很不错的样子。 倭女在长崎总督府上船,会先到松江府进行筛选,而后被筛选过之后,这些倭女才会向南洋流动; 波斯胡女、红毛番、金毛番、黑番,都是阿拉伯商人、泰西商人带到吕宋的; 汉人女性没有从业者,不是说南洋人口流动中,没有汉人女性,而是流动到南洋的汉人女性,通常都是工匠们择偶的优先选择,而且因为人数少,供需关系严重失衡,彩礼也要的比极高。 即便是工匠意外死去,因为官厂的抚恤政策,这些女性也不用操持贱业,就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甚至不用改嫁,就可以把孩子抚养成人。 而吕宋本岛,尤其是马尼拉这些交通比较发达的地方,彩礼也开始向夷人蔓延。 而夷人将其简单的理解为了能够提供高额彩礼的人,能够提供更加稳定的生活,彩礼之风在吕宋快速蔓延,冲击着当地人的生活,这也是当地有不少夷人,宁愿选择做南洋姐,也不愿意嫁人的原因了。 林辅成从南洋姐,谈到了彩礼的侵入对当地的改变,这类的改变还有精耕细作、粪便的堆肥等等。 从大明对吕宋的改变,林辅成终于图穷匕见,谈到了一个问题:大明疑惑。 大明强悍的军力、肉眼可见的巨舶如同海上移动的城堡一样从港口驶离、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奢侈的生活方式、高贵而有礼貌的为人处世、天朝上国的国际地位,都让夷人产生了疑惑。 夷人和大明只要有一点点接触,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疑惑,是什么力量造就了如此的辉煌?是什么体制,什么样的管理方式为这一切奠定了良好的条件?天朝上国的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是否全面效仿,就会和大明人过上一样的生活? 林辅成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原因也简单:东施效颦。 而林辅成认为,更加古怪的是: 大明的读书人在奔走疾呼,大明正在走向危险之中,万历维新的一切都应该被反对,无论任何成就都应该质疑; 就连大明的明公们也是忧心忡忡,大明走上这条路,是好还是坏,好处肉眼可见,坏处也是如影随形; 而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亲自编纂的斗争卷,更是得到了一个荒谬的大明必亡的推论,如此强横的天朝上国也会灭亡的荒谬推论; 大明正在改变着世界,至少是目光所及的世界里,而万历维新正在制造各种疑惑。不仅仅是在海外,也在大明腹地。 “这大明就是个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朱翊钧朱批了林辅成的《南洋游记》,并且准许其刊发在《逍遥逸闻》之上,刊行天下。 大明的确在影响着世界的走向,比如大明册封的葡萄牙国王、比如蒙兀儿国送来了王公贵族的孩子到大明就学、比如大光明教的快速发展。 大明的文化正在随着货物,顺着大河,冲击着世界,也在静悄悄的重新塑造世界。 “陛下,山西巡抚周良寅上了本贺表。”冯保将一本奏疏放在了皇帝的面前。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思考了片刻说道:“年后,让陈末带两名提刑千户,前往宣府和大同府,不是周良寅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良寅在对广灵县清汰冗员之后,开始将清汰的风推到了大同府和宣府,在万历十四年末,周良寅上奏说,完成了对两府的清汰。 之所以能完成清汰,是当地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都对低效的行政效率无法忍受了。 驰道带来了商品的快速流转,也带来了对效率的需求,来自大明京师的盐送到了宣府,要半年甚至一年才能从府库流到民间,一个衙门里,大都是吃闲饭的,只有少数累死累活的牛马,干着根本干不完的活儿。这些牛马要求增派人手,结果一看名单,人太多了。 清汰,清的就是领俸禄却不干活的那些人。 大同府有库书二十七名,负责府库出库入库,但是干活的人只有四名,剩下的全是一年都见不到一次人,这一次全都被清汰了。 朱翊钧有点不太相信周良寅奏疏里说的天乱坠、鲜锦簇,他让陈末带两个提刑千户和两百缇骑前往宣府和大同,遍访百姓,看看是不是如同周良寅说的那样,如果真的如奏疏所说那样,这就是宝贵的维新经验。 如果周良寅真的在山西搞成,朱翊钧一定会把周良寅请回朝廷,入吏部成为左侍郎,专门负责行政效率的提升。 “这周巡抚,大抵是用了些不太方便直接写到奏疏里的手段。”冯保倒是不怀疑真假,年终审计,大同府和宣府的行政成本快速下降,而且从考成法去看,大同府和宣府的行政效率在快速提升。 朱翊钧笑着问道:“冯大伴,听到了什么传闻?” 冯保俯首说道:“确实听到了,这周巡抚在奏疏里写的冠冕堂皇,但臣听到的不是那样,他就是顺着晋党的名单去清理的,挨了不少晋党的骂,晋党在大同、宣府的裙带,全都铲了。” “晋党的一些言官,也是骂周巡抚,根本不是清汰,而是党同伐异,是排除异己!说他周良寅也要做王崇古!” 清汰、裁员,很容易就裁到大动脉上,有关系的人,才能浑水摸鱼不干正事,甚至好多年都不点卯一次,没关系的人只能拼命的干,迟到早退就得丢饭碗,清汰裁员,能裁到关系户上?那只能裁大动脉。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这也是周良寅在广灵县清汰,第一次彻底失败的原因,那一次弄得灰头土脸,只能把清掉的请回来。 但这次周良寅只打关系户,看起来更像是党争,把那些不听话的人统统赶走,而不是周良寅说的清汰。 “反正活干了就是,朕才不管他是怎么做成的。”朱翊钧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等缇骑们的探访。 其实周良寅的清汰,和申时行之前奏疏提到的顾虑是一样的,万历维新在破坏和瓦解旧的生产关系,建立新的秩序,而这个新秩序里,大明的政体和行政系统,一定要能承担变化带来的所有重担。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王希元这个顺天府丞,整天忙的脚打后脑勺,顺天府变化实在是太快了,快到王希元都感觉了由衷的陌生。 “王次辅这是要做什么?他还要兴建一万个官舍?”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有些疑惑和不解。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冯保谨慎的回答了这个问题,而且是向好的方面去理解这个提议。 晋党在式微,但工党在走强,而且不是一般的走强,比如现在,西山煤局、永定永升毛呢官厂,要再兴建一万个官舍,之前工党已经建了一万个官舍,并且投入使用了,在永定河畔形成了大匠坊。 因为工匠人数增长,已经官舍已经不够用了。 这两万个官舍,就是两万户人家,他们出身多数都是穷民苦力,有了官厂才有了稳定的生活来源,因为官厂提供住房、米面粮油柴等等生活所需品,他们的资材能够更多的投入到对孩子的教育之上。 这就是工党的基本盘。 这还仅仅是毛呢官厂和煤局,如果遍布大明的所有官厂都进行效仿,毫无疑问,不用二十年,工党就是大明政治中不可或缺的一股庞大力量。 朱翊钧思考了片刻说道:“官厂造官舍,确实更便宜,那就准了吧,各地官厂要兴建,其规模、样式,都要得到户部审计的批复,确定有能力兴建,不得盲目跟风。” 王崇古之所以要再修一万个官舍,的确是原来的官舍不够用了,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对下分配,要向下分配三成的利润,在不搞破坏性涨薪的前提下,就只能发房子了。 今年的西山煤铁局的利润,再次提升,随着煤窑的逐渐关停,越来越多的工匠投入了煤局之下的炼焦厂、水肥厂和炼铁厂,水肥今年产能再次提升,但利润的大头,还是铁器。 这次不是铁锅,而是京师造的火炉,已经卖到了大江南北。 一个名叫陈奕霖的工匠,把火炉的上层,变成了马蹄状的回风结构,这种回风灶能够让燃料更加充分的燃烧,至少能够节省三分之一的燃料,还能减少煤气不充分燃烧导致的中毒事件。 (马蹄回风结构) 买不起京师造火炉也没关系,可在在家里砌土灶,砌成这个结构,也能增加燃烧效率,本身就是个增加进气量的结构。 大明存在很多的筑炉匠,就是专门给各种人家砌筑炉膛,炉子砌的好坏,全看筑炉匠的手艺,西山煤局找了近百个匠人,教他们如何筑这种马蹄回风炉。 “陛下,王次辅是工党的第一任党魁,他必须要趁着自己活着的时候,为大明做点什么,这样一来,王次辅就不会是工党的最大弱点了。”冯保再次表明了王崇古兼济天下的动机。 工党的最大弱点,是王崇古这个人,他现在在位,权势滔天,等他走后,要突破工党,王崇古这个人,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只要把王崇古彻底打倒,那工党就会分崩离析,各个击破就非常简单容易了。 朱翊钧认可了王崇古大建官舍的想法,毕竟衣食住行,对于百姓而言,每一个都很重要。 “你去把大司徒和少司徒叫来,他们这本奏疏,朕有点疑惑。”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奏疏,他有点拿不准。 腊月二十五,大明官署、官厂,已经过年休沐了,放假从二十四日到正月初六,等到正月十五,会再放假到正月二十过上元节。 民间放假则是从二十四日直接放到正月二十日,但这些年,一些民坊,已经开始初六上工。 内阁还在坐班,一直到大年三十。 王国光和张雪颜坐着小火车来到了通和宫御书房门前,在小黄门通禀之后,二位司徒走进了御书房内。 “明年起,大明的货物可以用黄金购买,这是为何呢?之前申时行就说,大明的钞法是复本位,也就是铜银本位,这就已经非常复杂了,还要加入黄金,岂不是更加复杂?”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户部的奏疏,请准明年起,大明接受贵金属黄金交易,而不再是单纯的只接受白银。 这复本位真就成了三本位了,更加麻烦多变,户部之前对黄金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但看起来户部改变了主意。 “陛下,这其实是为了发大明宝钞,这些黄金是不直接兑现的,黄金收缴到国帑内帑之后,就储备下来,为大明宝钞背书。”王国光解释了户部改变主意的原因,为了大明宝钞。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这个不兑现的黄金,如何为大明宝钞背书呢?” “信心。”张学颜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只要发纸钞,哪怕是单纯的银本位,也会不可避免的超发,大明朝廷也不能一两银子就发一贯钞,既然一定会超发,那纸钞,最核心的关键,其实不是本位,而是信心,本位其实也是这个作用。 而黄金也是支撑信心的一种方式。 让所有人都相信,大明皇帝真的很有钱。 张学颜往前坐了坐身子说道:“陛下,国帑内帑存了一千万两黄金,就现价而言,那就是一亿六千银,最少能发五亿贯的宝钞,如果大明人都相信国帑内帑有一千万两黄金,那这五亿贯宝钞,就是真真切切的钱。” “你说的朕明白了,不就是骗吗?”朱翊钧摇头说道:“朕的内帑里一共就九十三万两黄金,也没动过。” “隔一段时间打些金币赏赐给宗室、功臣,大家都会相信。”张学颜奏闻了这个骗的细节,不时拿出一些来赏赐,让人们相信真的有这么多的黄金。 朱翊钧笑着摇头说道:“少司徒啊,你怎么不说,朕用黄金打点台表,或者干脆打个黄金靴子,来让人们相信呢?” 王国光眼前一亮说道:“陛下这个法子好啊!” “对,就做点贵重的,没什么实际用处的金器,多些溢价标价,放在皇庄里,只要路过皇庄的人看到了金器,就都知道陛下财大气粗!最好几个市舶司的会同馆驿,也可以放开用白银购买黄金,只要在会同馆驿能买得到,那就足以让人相信了。” 王国光是真的佩服陛下的生意头脑,这一下子就把如何让人相信,讲好黄金故事的关键给点了出来! 让人相信就要触手可及,只要几个会同馆驿能买到黄金,那就没人会质疑国帑内帑有多少黄金了。 “额,大司徒,有没有可能,朕在讲反话,不同意钞法?”朱翊钧一摊手,有些无奈的说道,这户部大抵是疯了,失去铸币权的户部,只能发一点海外通行宝钞,维持一下户部的颜面。 “陛下,钱荒了。”王国光叹了口气说道:“大明对白银的需求增长,大于白银流入增长,赤铜因为铜祥镇的缘故,勉强持平。” “又荒了?”朱翊钧惊讶的说道,朱翊钧把三千万两白银撒到了开陇驰道上,这才多久,就又不够用了。 “陛下,去年这个时候,户部预计,今年米面粮油煤的价格,会上升一点,大约能涨个3%到5%,但今年价格不仅没涨,油的价格还降了点,这是因为这几年,海外的棕榈油从两万桶,增加到了三万桶。”王国光无奈的说道。 一大桶是一千七百斤,一万桶的增量就是1700万斤,光是去年一年,就增加了四千桶。 “这样啊,那明年起,就收黄金吧。”朱翊钧认可了户部的意见,同意了收蓄黄金的做法,大明现在的物价稳定,是因为白银和赤铜在大量流入,一旦断流,就会出现物价暴跌的可能。 物价暴跌,对于不行钞法的大明而言,就是大雪崩。 这意味着所有人的财富都在缩水,手工作坊所有的存货,卖就是赔,而且生产会停滞,大明手工作坊会破产,还关系到了脱产工匠们的生计,一旦有这种趋势,即便是发行大明宝钞,也要阻止这种雪崩。 不发展就不能分配增量,不发展还要退,那就得分配存量了。 (本章完) 第772章 泰西的商贾,可能偷朕的钱! 第772章 泰西的商贾,可能偷朕的钱! 黎牙实跟大明皇帝讲泰西的殖民经验,那真的是声嘶力竭,真的希望大明能听进去,但大明有自己的傲慢,认为自己不会掉到那个坑里。 但事实就是,大明也掉进了那个坑里,得亏是力壮,还能站起来,继续向前。 不要太顾虑被殖民者的感受,因为大明人不了解夷人,而且也了解不了。 大明人根本没有办法和被殖民者感同身受,尤其是在赶走了胡虏,在废墟中再造中华的大明人,是极为骄傲的,怜悯和仁德,只会造成不该有的困扰。 殖民地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不听话,你就揍他一顿就好了,只要他不想死,他自然会想通,被殖民者最大的特点就是这样,很擅长和自己和解,因为不擅长的都死了。 整个吕宋都是如此,活下来的人,只留下了如何苟延残喘的经验。 西班牙飘过大西洋、飘过太平洋,在吕宋建立了菲律宾殖民总督府,在殖民的路上,走了这么久,总是有些宝贵经验。 有些经验,大明还能从漫长的历史和横向视野吸收经验,但有些东西,当下世界,根本没有答案。 王国光和张学颜要解决的钱荒问题,就没有人能解决过。 王国光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钱荒的本质是:大明旺盛的生产力和白银、赤铜数量不足之间的矛盾,无论多少银子填进去,都是无法满足大明这个饕餮的胃口。” “即便是现在大明已经是个貔貅,只进不出,但钱法再过些年,也无法继续支撑大明走下去了。” 饕餮是胃口大,貔貅是只进不出,大明利用利得税,严格控制银币和铜钱的流出,但依旧钱荒。 银子流入越多工商业越发达,银子的缺口就越大,银子越多就越少的诡异现象,促使大明不得不寻找自己的道路——钞法。 泰西经济规模总量并不是很大,这是人口决定的,对于泰西而言,一年六百万两白银的海外收入,就已经能够盘活整个泰西,甚至物价飞涨,需要大明这个泄洪区。 但对大明而言,一年一千万银的海外流入,也是无济于事。 大明实在是太大了,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劳动力过于富足,所需要的白银和货物,都太多太多了。 “所以就讲一个黄金的神话?”朱翊钧仍然非常坚定的摇头说道:“朕不会欺骗大明百姓的,朕做不到,一进格物院,卧石上有一段话,是朕给格物院的寄语,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王国光继续说道:“陛下,这不是骗,或者说,我们可以说是信用,纸钞是信用货币。”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是窃是借!改个定义,改变不了本质,还是骗,还是偷。”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明年起要收储黄金,要每年公示内帑和国帑的黄金储备量,并且,由内阁审计黄金收支。” “人家商鞅变法,还徙木立信,既然要讲黄金故事,就把它讲好,讲真实,糊弄百姓时间久了,自己就信了。” 朱翊钧给出了十分明确的指令,收蓄黄金,当然可以,大明顺差还在扩大,再继续扩大,不出几年,还是不收黄金,泰西就没有足够的贵金属,支付货物的货款了; 讲黄金故事发钞,也没有问题,大明朝廷没有信誉,但大明皇帝有信誉,朱翊钧可以为朝廷背书。 但这个故事必须得讲好,让大明百姓真切的知道,皇帝手里到底有多少黄金。 黄金储备的公布就是信用货币的一切基石,黄金无法直接兑现白银,但黄金可以换白银来兑现宝钞,黄金就是宝钞的最大信心,这就是户部的思路。 实际上还是银铜双本位,黄金是一种衡量标准。 大明没办法讲白银故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没有那么多的白银,有一点都会出去营造官厂、驰道、种植园等等。 但黄金不流通,也流通不起来,太过于贵重了。 张学颜面色忧虑的说道:“陛下啊,泰西这些年白银在流失,黄金价格在上升;大明的白银在流入,黄金价格在下降;有些泰西商人,就打起了这个主意,在大明把白银换成黄金,在泰西把黄金换成白银,来回倒腾赚钱。” “直接倒腾货币,而不是货物,看起来赚的更多。” “也就是现在大明货物利润还十分丰厚,泰西商人没有必要这么换着牟利,过几年大明货物出海量增加,货物利润降低,一定会有泰西商人这么做了。” 张学颜脚踏实地,发宝钞,那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指不定他死了,大明仍然不用发行宝钞。 万历十五年的政策收蓄黄金,其实就是趁着财政情况良好,借着陛下的东风,恢复一下朝廷的信誉,这是收蓄黄金的主要目的,发宝钞有点远。 而万历十五年起收蓄黄金,主要目的还有一个是,防止被泰西商贾套利。 “陛下,这是没有货物,只有货币的空转,不利于大明生产。”王国光作为财相要解释清楚其中的危害。 “朕听明白了,二位爱卿的意思是,泰西的商贾,可能偷朕的钱!”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他在十分认真的理解两位司徒的话,思来想去,他就得到了这个答案。 王国光和张学颜对视了一眼,立刻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陛下的理解总是有点奇怪,但却非常的合理。 户部主要防范的是,费利佩二世突然想明白了,用大量黄金到大明换成白银,倒腾到泰西去换成白银,就这么空转赚钱,影响到大明从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 这会导致外需的降低,对于以外贸为主的工坊,那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外需的供应量全部转到内部供应,也会出问题,主要是造成通缩。 外供转内供,会造成工坊恶性竞争、利润下降、手工业作坊的劳动报酬下降、内需不足、工坊关门、失业造成更大的需求降低,钱荒和通缩的恶性循环,真的很难走出去。 大明和泰西的黄金白银流动,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复杂,说起来也十分复杂,十分难以理解的现象,最对应的现实例子,就是大明腹地的稻桑兼并,和现在吕宋总督府要推行的稻烟兼并。 大明的缙绅们在收割穷民苦力,吕宋总督府要收割夷人的地主,而泰西的商贾可能会收割到大明身上。 而皇帝陛下将其简单理解为了:偷朕的钱! 就像是李开芳的那个条件概率的公式,很难理解,但陛下将他用到稽税上,大家立刻就明白了! 这的确可能给泰西商人留下空子,让他们利用黄金和白银的利差,偷皇帝陛下的钱。 大明最大的黄金持有者和白银持有者就是陛下,那些白银投资了出去,只是换了种形式,陪在陛下身边,如果这种空转出现,那些资产一定会贬值,是的的确确在偷陛下的钱。 而大明的官员任由这种现象出现,那就是无能。 “陛下,年后朝中预计会有人,说元辅吹求过急,重典治吏。”王国光略带些担忧的说道:“他们鼓噪这个风力舆论,并不是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张居正治吏的手段非常狠辣,考成法一再高压,还继续施压,提出了尸位素餐的官员,四个典型的特征,肚里没货,怕被识破;装模作样,得过且过;满腔坏水,等你犯错;绝对忠诚,深刻体会; 针对这四个典型的特征,张居正进行了吏治政令的整治。 政策制定之后,那真的是哀嚎一片,而大明皇帝本人也觉得有点急切,给官僚们求情了,但最后还是被张居正说服了,政策顺利通过了廷议。 “不是为了让朕收回成命?他们上奏做什么?”朱翊钧手指在桌上敲动了下说道:“哦,朕明白了,他们掀起这个风力舆论,就是为了让官僚们形成共识,朕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多数的官僚们的想法。” “是要用事缓则圆、相忍为国,来对付元辅的政令吗?很有意思。” 朱翊钧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的打算,批评吹求过急、重典治吏,掀起‘事缓则圆、相忍为国’的风力舆论,然后用事缓则圆去对付政令。 事缓则圆,不是说要明火执仗的反对张居正,而是号丧,通过号丧塑造自己非常的悲惨,把自己坐在受害者的地位上,不明确反对政令,但也不坚决执行,主打一个拖,拖着拖着把朝廷的锐气给拖没了。 像台州知府李弘道那样,敢明火执仗的反抗政令的必然是少数。 而事缓则圆,则是多数,这也是臣权和君权博弈中,除了倍之之外,最为有效的办法。 大明官僚们不敢倍之,因为倍之已经被陛下定性为了谋逆,但凡倍之,对政令进行加倍执行,那皇帝真的会杀全家,陛下四大案凶名在外,杀人从不手软。 事缓则圆,就是把所有人的锐气,全都磨没了,拖上几年,上上下下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都会有些改变,到那个时候,事情办成办不成,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办成了,则是圣上有德;办不成,就是天意难违。 无形的大手和人性的恶劣,把事情搞的一团糟,那时候,皇帝陛下没有罪过,臣子也没有罪过,都是老天爷的错,无形的大手有错,人性本恶有错。 具体到政令上,比如浙江还田。 如果申时行不肯执行,他也可以事缓则圆,对于申时行而言,办成了,功在画策的阁老身上,得罪浙江势要豪右,得罪浙江南衙出身的士子和官员;办不成,那输的是大明百姓,输的是陛下和现在的首辅张居正。而不是他申时行本人。 还田本就困难重重,阻力极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就是天意难违、这就是无形的大手。 申时行只需要守住松江府这个大本营,松江府开海,是他主要职责,浙江的问题是上一任巡抚吴善言留下的政治包袱,朝廷、皇帝都没有办法怪罪他申时行出工不出力。 申时行只要拖,拖到侯于赵新官上任,把还田的烂摊子扔给侯于赵头疼就好。 侯于赵不可能完成还田,他新官上任,需要下面所有官员对他认可,申时行这个天上人,皇帝的师兄都办的磕磕绊绊,更别说侯于赵了。 这么拖下去,朝廷会重新审视还田的难度,最后事情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这就是事缓则圆,拖下去,提议主张的人放弃了,反对的人也没有了力气继续反对,大家糊弄糊弄,上一份奏疏给陛下,说一声难得糊涂,这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 千百年,这就是官僚们除倍之外,最有效的斗争手段。“先生打算准备怎么做呢?”朱翊钧有些好奇,张居正会怎么处置这个问题。 王国光低声说道:“元辅打算下重手,士贵己贵,士贱己贱,罪隐不发,罪昭必惩。” 这十六个意思是,士人的尊贵,是因为自己尊重自己而尊贵,而士人的卑贱,都是自我轻贱自己而卑贱;自我轻贱那就不是士人了,罪恶隐匿不发的时候,也不好针对,但罪恶已经昭彰,那就必须要下死手惩戒了。 “朕之前廷议的时候,希望不要给官僚们那么多的压力,给先生治吏造成了困扰,朕会下章内阁,让先生放开手脚。”朱翊钧明白为何是王国光说这件事了。 陛下对给压力这件事不是特别赞同,所以张居正不方便,而王崇古没动机,如果万士和在朝,万士和早就跑来居中斡旋了。 沈鲤不是不好用,他只是业务还不熟练,那万士和刚做大宗伯的时候,还整天挨皇帝一个小孩的骂。 朱翊钧再次强调:“既然通过了廷议,就说明达成了普遍的一致,朕不会轻易推翻廷议决策,在这件事的态度上,朕的意思很明确,支持先生治吏。” “陛下圣明。”王国光松了口气,陛下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表现出了极强的政治天赋,这是一件幸运的事儿,官僚们糊弄不了皇帝,官僚还没撅屁股呢,陛下就知道没什么好屁。 “臣等告退。”王国光和张学颜俯首告退。 “今天中午去先生家里蹭饭。”朱翊钧打算和张居正亲自聊聊,省的张居正因为担心皇帝的不满,下不了手。 朱翊钧的车驾浩浩荡荡,百姓一看车驾停下了全楚会馆门前,就知道活跃的陛下又到先生家蹭饭来了,这是皇恩浩荡。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大明皇帝进了文昌阁,看着略显凌乱的书房,只想到了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居正也有自己想盖的五间大瓦房,他对万历维新的期待值,其实并不高,在考成法、清丈还田、一条鞭法开始推行之后,张居正就把自己五间大瓦房给盖好了。 让大明再次伟大,那是陛下要建的高楼大厦。 张居正完全可以做装糊涂的师爷,糊弄过去,但从凌乱的书房,各种各样的公文去看,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朱翊钧坐在软篾藤摇椅上,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张居正也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是广灵县清汰之事,让先生动了继续施压的心思。”朱翊钧这才知道,是周良寅清汰成功,让张居正看到了大明的吏治,并不是那么鲜锦簇。 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广灵县的事儿,真的是耻辱。” 万历十三年年末,户部审计广灵县的账目,发现了问题,税负对不上,少交了一部分的税。 户部收支的时候没有发现,布政司没发现、宣府没发现,甚至连广灵县知县都没发现,直到户部审计才发现了问题。 这一层层追责下去,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田赋是收齐了,但没到县衙的库房里,被人给贪墨了。 清汰之前,广灵县,户房有户房司吏十二名,坐班的只有四名,而这四名里面,有三名是晋党的裙带,只有一个是真干活的,名字叫陆安平。 陆安平是按着万历九年完成清丈后的田册收税,每到夏秋两税收缴的时候,他都带着衙役出城收税。 他把税收到手里之后,发现了广灵县知县手里的田册,好像是旧册,陆安平自己做主,就把清丈多出来的税,扣在了自己的手里。 广灵知县就这么收了三年的旧税,这县衙、府衙、布政司、户部也这么收了三年。 等到清汰的大刀砍下的时候,广灵知县被罢免,不坐班的、坐班不干活的三个司吏,全都被一体罢免,而‘贪墨钜万’的陆安平,却平安落地,因为他已经和大部分的里正、粮长们来往已久。 扣在自己手里的税赋,陆安平也没自己全拿,而是分了下去,收税的衙役、配合的里正、粮长都拿了大半去,落在陆安平自己兜里的银子,三年一共就二十两银子不到。 陆安平这么‘返点’,是为了能让税以一种较为平和的方式收上来,弄得武装抗税,打打杀杀的多不好看。 陆安平真的要带着衙役去收税,真的催逼过急,有可能会被打死。 “真的是个草台班子啊。”朱翊钧听完了广灵县的事情,感慨万千,世界的确有些潦草,即便是税赋这么严谨的事儿,居然给陆安平搞了三年才发现。 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户部是因为商税多了,对农税不是那么在意了,户部全以为是广灵县没收到手里,就当是欠税,等欠的多了再追欠;” “山西布政司在太原,而广灵县在雁门关外,夏秋两税直接起运入京,不过山西布政司的手,自然不多过问;府衙则是糊弄了事,看广灵知县报的没问题,就直接上缴了。” “广灵县知县,他稀里糊涂的做了三年知县,连自己该收多少税都不清楚。” 大明的基本政治架构是条条块块,广灵县报上去没问题,宣府根本没有审查,直接上交了。 但的确是草台班子,因为不仅仅是广灵县一地,张居正简单的看了户部审计欠税账目,发现至少有二三十个县,都是这么干。 “那陆安平呢,还继续做他的户房司吏?”朱翊钧有些好奇这个能干的书吏,居然躲过了清汰的大刀。 张居正笑着说道:“现在陆安平是主簿了,至于税赋,还让他留存两成,向下分配。” “留存两成?”朱翊钧坐直了身子。 张居正解释道:“就是维持地方稳定,这官字两张口啊,陆安平、收税的衙役、粮长、里正,在朝廷看来是吏,对于百姓而言,就是官,不把官喂饱,他们是不会尽心做事的。” “也省的他们巧立名目,钻空子发财,激化官民矛盾了。” “两成田赋不算多,可这人心啊,贪心不足蛇吞象,就怕两成也喂不饱,继续朘剥了。”朱翊钧有些担心的说道。 两成的田赋,真的不算多了,如果用两成田赋换酷吏衙蠧不继续催科逼税,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真的不算亏。 大明现在税赋主要构成是官厂营收上交、煤铁烟专营利润上交、钞关抽分和关税,这些统称为商税,万历十四年的商税,已经高达1890万银,占大明财政收入的54%,而农税的比例,正在累年下降。 这里面最值得一提的是烟草专营,本来户部预计只有二十万银,但最后上交的利润超过了三十万银,毛呢官厂第一年还在赔钱,第二年才收支平衡,第三年上交的利润才两万银不到。 不出十年,烟草专营的收入,真的可以填平军费支出。 也就是朝廷现在有钱了,不在乎这点,否则陆安平这返点的税,还是要催逼追欠的。 “陛下,山外两府,大同府和宣府,民风是有点剽悍的,陆安平刚开始做也是铤而走险,要不然下乡收税的衙役,怕是也好过不了,弄出民乱来,广灵县上上下下全都得出事。”张居正对这个倒不是特别担心。 要是能,陆安平早就自己揣腰包里,还能‘返点’?都是民风剽悍给逼的,这也是一种官民博弈后形成的共识,只不过在税法中以留存的方式,合法化了。 大明每个县有每个县的情况,发展情况不同,税法执行的也不同,大明不是每个县衙,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政令也要因地制宜,考虑地区发展差异。 朱翊钧晃着摇椅,笑着说道:“那倒也是。” “先生啊,马上就要万历十五年了。”朱翊钧看着窗外,略显有些失神的说道。 万历十五年,大明彻底走向衰亡的关键节点,张居正的所有新政,在这一年被彻底废除,大明向着深渊滑落,再也无法阻挡。 “臣愚钝。”张居正有点不是很理解的说道:“前日又下了一场大雪,这场大雪,把整个淮河以北,全都覆盖了,明年不会有蝗灾旱灾,臣觉得明年,仍然是欣欣向荣的一年。” 张居正看不到任何值得担心的地方。 朝鲜战场,戚继光掌握着牢牢地主动权,摁着倭寇给京营锐卒刷经验;李成梁没有拥兵自重,辽东开拓了近五十万亩田;绥远部分沙地都恢复了生态,不再飞沙走石; 羊毛产量再次升高,卧马岗修路也在筹备,关西七卫在有条不紊的恢复; 云南正在准备修条路到老挝,精绝盐,可是水肥重要的添加物;大明在海上的开拓,依旧如火如荼,甚至总督府的制度也在完善之中。 张居正认为,万历十五年,依旧会是快速发展的一年。 “没什么,就是感慨下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一眨眼,朕登大宝之位,已经十五年了,回头看这十五年,朕问心无愧。”朱翊钧打了个懒腰,依旧愣愣的看着窗外发呆。 “陛下圣明。”张居正再俯首,他稍微看了会儿,发现陛下真的就只是发呆,便坐下,继续处理手中的公文。 朱翊钧的确在发呆,他在看王夭灼带着朱常治、朱轩姝在朴树下堆雪人,朱常治戴着狗皮帽子,脸冻得通红,堆着堆着,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就打起了雪仗。 王夭灼训斥的声音响起时,朱翊钧露出了一个笑容。 从全楚会馆出来,大明皇帝再次开始上磨,前往了北大营慰问军兵,前线牺牲的军兵家眷,朱翊钧登门拜访,询问家眷们生活的难处;从军营离开后,朱翊钧去了十王城,见到了迁入京师的藩王。 日暮时分,他又在皇家理工学院,接见了祭酒、学正。 回到通和宫,朱翊钧也没歇着,把潞王朱翊镠叫来,狠狠的骂了一顿,潞王府的万国美人,闹出了点幺蛾子,今年送到潞王府的一个波斯美人被冻死了,不是朱翊镠玩死的,他还没那么的暴虐,是万国美人宫斗,断了这美人的煤。 朱翊钧训斥,主要是担心朱翊镠有什么危险。 “陛下,戚帅军报。”冯保将一封塘报放在了桌上。 羽柴秀吉带着三万人从忠州撤退到了釜山,而且墩台远侯探闻,羽柴秀吉八成要转进本土。 (本章完) 第773章 一方水土必然养一方人 第773章 一方水土必然养一方人 羽柴秀吉,带着三万人转进到了釜山,离开了忠州前线,从一开始,羽柴秀吉就不肯跟大明正面接触,宁愿背负胆小鬼的骂名,也不愿意在汉城抵抗大明军。 那不是抵抗,那是送死。 忠州战线焦灼是大明刻意为之,羽柴秀吉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现在直接跑路了。 而戚继光也送给了皇帝一份过年礼物,一杆倭国的火绳枪,并且为陛下梳理了一下倭国火铳的发展历程。 正德六年,葡萄牙总督若尔热攻占马六甲海峡;正德十二年,葡萄牙宫廷药剂师托梅·皮列士,使者火者亚三到大明京师朝贡;嘉靖三年火者亚三被斩首示众;嘉靖二十二年,葡萄牙的船队抵达倭国九州岛南部小岛种子岛。 种子岛岛主时尧,费了两千两白银,购买了两把火铳,次年大船再次抵达种子岛,时尧派遣家臣金兵卫清定去学习造泰西舶来火铳,在葡萄牙人的指导下,嘉靖二十三年,金兵卫清定制造出了倭制火铳,也就是足轻铁炮。 五年后,九州岛岛津家进攻加治木城时,使用了铁炮。 自嘉靖二十七年到嘉靖四十三年的东南平倭之战,倭寇已经大量使用足轻火炮,在《六报闽海捷音事》中,大明分别在漳州府浯屿、黄崎澳、东山岛、浯坑社、夷屿,缴获了倭寇的大铳、佛郎机铳、铁铳若干。 朱翊钧打量着手中的倭国铁炮,观察了一阵,拿出了工具箱,将面前的倭国铁炮拆成了零件。 整枪长四尺一寸,有木质枪托,乌头木,有厚漆,无开裂; 枪身和大明的圆筒不同,为八角,火铳内没有膛线,环孔式瞄具,而非觇孔式瞄具,枪管的尾部是用螺旋尾栓封闭; 枪上带着遮雨罩,在小雨天气可以使用,扳机由七个零件构成,用的是黄铜发条,扣动扳机时,发条提供动力,将点燃的火绳扣在火门上; 每个铁炮足轻,还会携带一把锉刀,用来挫倭国称之为六号的弹丸,也就是重六钱、径四分八厘(1.6厘米)的弹丸,因为铸造模具不够精确,所以需要足轻在闲暇时间打磨弹丸; 而且还有个配件,名叫早合,也是铅制,可以将一颗弹丸和火药结合在一起装填,使装填过程更为简便,在战场上更快速的装填; 火药分为了引燃药的口药,就是放在火门引燃火药的细密火药;另外一种火药叫玉药,颗粒粗大,在枪膛内,作为发射药使用。 “倭国的火铳,有点东西,但不多。”朱翊钧将铁炮拿在手里试了试,十分有十二分不趁手,因为倭人普遍矮小,朱翊钧人高马大,这足轻铁炮拿在手里有点局促。 相比较大明大量列装的鸟铳,倭国的鸟铳的质量有点差,枪膛里的平滑度较低,这就导致了射程低,而且影响精准;打开尾栓,火药残留较多,证明燃烧不充分。 “戚帅在奏疏里说,倭国能够制造铁炮本身,是大明值得关注的一件事。”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凌部堂的办法很好,忠州就该成为一个血肉磨盘,就这么磨下去也是极好的。” “年后下旨到各大总督府、市舶司,严禁贩卖硝石前往倭国。” 能够制造铁炮,就代表着倭国拥有完整的生产工艺,这是值得警惕的。 大明制作一把火铳,需要用铁料二十斤打出五斤铁来,炼坯打板六工将铁料打造成铳管坯;需要煮筒钳七工将枪管胚变成铳管;钻铳心,就是将铳管内部打磨平整,每一杆需要七工; 剉磨四工;打照星火门促仗头并剉二工;镶照星火门一工;剉铳磨錾帮镶一工、钻火门事件细眼一工等等,一共需要三十五种工匠,即便是有了铁马,该有的步骤一道不少。 大明一杆鸟铳价格为二两三钱一分银,铁马运用之后,一杆鸟铳的价格下降到了一两七钱银。 倭国可以自己打造铁炮,代表他们拥有这些工种。 大明接触到的大多数蛮夷,连炼铁的本事都没有,能打点青铜器,就已经很厉害了,但倭国已经在火枪流入倭国后,逐渐构建起了自己的火铳产业。 而且铁炮能作为火器使用,证明倭国也有自己的火药生产,哪怕是没有海外硝石流入,他们也可以从厕所的墙壁上刮白霜制造火药,从口药和玉药已经有了区分来看,倭国的火药生产,是有一定技术的。 危险!危险!危险!这是大明的隐患和危险。 倭国的狼子野心是昭然若揭,狭小的领土,让他们对于征服大陆,有着近乎于疯狂的信念。 这也是倭寇不肯撤退的原因,大明有鸟铳,倭寇也有铁炮,大明仗着火器之利摧枯拉朽,他们倭寇又不是没有应对的手段,所以倭寇在忠州跟大明磕上了。 戚继光没有把火炮拉到忠州前线上,跟倭寇反复拉扯中,倭寇的伤亡在不断的扩大,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倭寇就付出了三千一百多人的伤亡,而大明阵亡的锐卒,不过十人。 倭寇的大名们看到的是战线的反复拉扯,而倭寇的足轻们看到的是不断死去的同僚。 一个十分诡异的现象发生了,倭国的足轻会趁着日暮的时候,偷偷逃亡大明的阵线,明知道会被阉割,依旧逃到了大明阵线里,因为在大明这里可以吃得上饭,哪怕是非常难吃的糠饼,那也是饼。 倭寇的足轻们在大明进攻的时候,更多的会选择投降,而不是顽抗。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大明军在朝鲜战场俘虏了七千四百余名倭寇,并且完成了阉割。 至万历十四年末,大明一共在倭国战场上俘虏了超过五万名倭寇,并且向卧马岗运送了三万名倭奴,年后还有两万多名倭奴等待运送。 这些倭奴的去向就成了问题,卧马岗修路工已经很多了,留在朝鲜又是个天雷。 倭国现在大约有八百万人,能上战场的青壮年不过百万之数,大明对倭国的减丁,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实质性改变了倭国的人口结构,只要忠州战场这个血肉磨坊继续磨下去,灭倭就不是纸上谈兵。 “明年把倭奴拉到大明来,扔到工兵团营干活吧,卧马岗有点饱和了。”朱翊钧看完了奏疏,做出了批示,脏活儿累活儿有的是,桃吐山的白土生产,缺少丁口,可以送到桃吐山去挖;百丈以下的采煤,也缺少苦力; 实在不行,送到绥远去种土豆,种牧草去,总之,不会浪费倭奴这些劳动力。 “陛下,万宗伯今年恐怕不能来贺岁了,昨天感了风寒。”冯保小心提醒陛下,万士和的情况可能不是太好。 万士和是病退的,退休生活还算惬意,可是这老人一生病,而且是年关附近,恐怕,会有噩耗传来。 朱翊钧沉默了下说道:“遣大医官去看看。” 他不打算亲自前往,不是怕什么晦气,当初朱希孝、俞大猷、谭伦、石茂华等人走的时候,朱翊钧就登门去探望,但那都是最后的时刻了,他怕自己去了,耽误大医官的治疗。 迎接皇帝要做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礼仪过于繁杂,影响病人休息。 腊月三十傍晚,朱翊钧在通和宫接见了贺岁的大臣,今年和往年一样,只不过张居正从宜城伯变成了宜城侯。 朱翊钧让皇长子朱常治出席,接见了大臣们,朱常治明年就要开始入学了,这算是东宫出阁读书。 老师还是张居正,如此一来,张居正就可能成为三任帝师。 出阁读书就代表着实质性的太子地位,这是自嘉靖年间确定的传统,皇帝的态度非常明确,不打算破坏嫡长继承制。 但朱翊钧没有册封太子,朝臣们也直接沉默,对这件事不闻不问。 这个问题,君臣早就达成了共识,朱翊钧还是要南巡的,监国留守是潞王朱翊镠,朱常治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处理不了庶务,一旦册封了太子,朱常治就要监国。 六岁的孩子监国,朱翊钧南巡的路,决计无法顺利。 张居正从宜城伯变成了宜城侯,是年前的事儿。 在原本的历史线里,万历十四年起到万历二十九年,失去了张居正保护的万历皇帝,君权和臣权开始了直接的冲突,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就要开始了。 万历皇帝在国本之争中,孤立无援,他一个人跟臣子们斗法,而且还没有赢。 申时行、王家屏、赵志皋、王锡爵这些内阁首辅,六部二十余位尚书、侍郎,京城六部都察院超过三百多名官员,宁愿被罢免,也不肯支持皇帝的决策,不仅仅是不支持太子之位,还有其他的各种决策。 万历皇帝清算了张居正之后,臣子再也不会为皇帝冲锋陷阵了。 嘉靖初年的张璁、嘉靖中晚期的严嵩、隆庆年间的高拱、万历初年的张居正,这些首辅无一例外,都会想方设法的帮皇帝完成自己的企图,无论是新政,还是钱粮,哪怕是冒着天下大不韪,也要把皇帝真正关切的事儿办了。 但自万历十年起,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清算,张居正的求荣得辱,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后来者,哪怕是位居首辅,也要考虑下后路了。 给你皇帝冲锋陷阵,不见得能有个好下场,但遵从官场的惯例和集体意志,一定会有好下场。 现在张居正还带着大明臣工到通和宫贺岁,依旧是稳居首辅之位。 过年前皇帝还去蹭了顿饭,对外表明师生和睦,皇帝过年前还下了道圣旨,准备以朝鲜大捷画策之功,给张居正升宜城侯,张居正不肯,皇帝固执再下旨,张居正仍不肯,皇帝再下旨。 到这个时候,张居正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让皇帝下四次旨,那是大不敬。 正月初三的京城,天空阴沉沉,在阵阵北风呼啸之下,京城的阴霾一扫而空,但很快,天空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雪很快变得稠密了起来,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寒风呼啸之中,大明皇帝的大驾玉辂出现在了万士和的府邸门前,哪怕是再多的不舍,似乎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 一场风寒,久病不愈,大医官判断,万历维新以来的礼部尚书万士和,就在这一两日了。 “陛下,万宗伯…”冯保话没说完,但意思非常明确,时日不久。 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明皇帝,站在万士和府邸的大门前,居然有些犹豫。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说得好听,真到告别的那一刻,百般滋味,苦上心头。 万士和比张居正的亲家刑部尚书王之诰还勇敢,王之诰都怕了,万士和没怕,他坚决的留在了文华殿,的确是官瘾儿大,但这也是勇敢。 “走吧。”朱翊钧迈出了脚,走进了府中。 李时珍、陈实功跟陛下简单的汇报了一下情况,就请陛下入了内室。 “不必多礼。”朱翊钧疾走了几步,赶忙说道,病床上的万士和还想起来行礼,被皇帝给拦住了。 “臣见过陛下。”万士和试了试,发现挪不动身子,摇头说道:“陛下勿怪,臣实在是无力见礼了。” 朱翊钧坐在了凳子上,笑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等病好了,再见礼不迟,时日还长。” “哈哈。”万士和笑了笑,摇头说道:“臣的身体,臣自己知道,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风寒引起的并发症,在蚕食着他的身体,虽然精神还好,但万士和自己也知道,时日无多也,他从床头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皇帝,才低声说道:“陛下啊,臣最后献上一策。”奏疏送出去的那一刻,万士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一直担心他走了,奏疏送不到皇帝的手中,挂念了很久。 “朕回去一定仔细看。”朱翊钧将奏疏收到了袖子里,这是万士和的遗策,皇帝也不知道关于什么,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抵是关于国朝大事。 “朝鲜那边传来了捷报,织田信长的嫡系都撤了,没有在忠州跟大明拼到底,羽柴秀吉退守釜山了。”朱翊钧开始说朝中的事情,从浙江台州府民乱开始说起,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多数时候,都是皇帝在说,万士和偶尔会搭腔。 万士和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臣算是看出来了,元辅担心的克终之难,不会在陛下身上发生。” 万士和听到皇帝遣了缇骑前往宣府大同,遍访百姓,看周良寅是否真的清汰成功,那一刻,万士和就很确定,陛下不信任任何臣子,或许只有张居正和戚继光,在绝对信任的名单之上。 “朕都不确定,大宗伯怎么确定呢?”朱翊钧一愣,有些好奇万士和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克终之难,那可是君王的诅咒,一到老年就昏聩,长寿帝君都逃不过这个魔咒。 万士和看了看冯保,没看到中书舍人,才小声的说道:“陛下有官瘾!而且比臣的瘾还大,都说陛下喜好银子,根本不是,陛下这是好权。” “哈哈哈!”朱翊钧闻言,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连连摇头说道:“万老倌啊,万老倌,生病了,都不忘记编排朕。” 万士和赶忙说道:“咦!这可不是编排,这是臣的真心话,陛下好权,在臣看来,可不是什么坏事,克终之难是懈怠,陛下好权,就不会懈怠,毕竟权力,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从手里溜走了,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 “行,朕就当大宗伯在夸朕了。”朱翊钧没有计较万士和对皇帝的解构,而且作为礼法本礼,万士和研究的其实一直是人。 “沈鲤是可以用的,但是为人过于耿直了,不懂圆滑,陛下也多提点提点,就很趁手了。”万士和有些疲倦,眼皮也有点重。 “朕知道了,大宗伯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朱翊钧放开了手,打算离开,万士和病重,继续说下去,会浪费体力。 到这个时候,皇帝还在期盼着会有奇迹出现,毕竟之前石茂华一场重病痊愈后,又撑了一段时间。 “陛下。” 朱翊钧刚站起来,就听到万士和略显虚弱的声音。 “朕在。”朱翊钧赶忙坐下往前凑了凑身子。 “大明这大好河山啊,臣,多想再看看。”万士和略显失神的看着窗外,声音很小的说道:“陛下,臣只希望大明河山,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万士和又看了眼皇帝的袖子,他一直念着的奏疏,已经递给了陛下,算是了无遗憾了。 “好,好,大宗伯先休息,病好了…”朱翊钧话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停下,因为万士和的手已经滑落,眼睛已经闭上,胸膛没有了起复,结束了他位极人臣的一生。 “大宗伯?”朱翊钧伸出了手,试探了下万士和的鼻息,坐在凳子上,有些无力,就这么愣愣的看了许久。 万士和走了,在说完希望大明江山能一直好下去的时候。 朱翊钧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有点不能接受,又伸出手试了试,才确定了这个事实,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冯保说道:“好生安葬,不得有差错。” “臣遵旨。”冯保赶忙俯首说道。 神道碑铭早已写好,是礼部尚书沈鲤写的,礼部给万士和拟的谥号是忠安。 危身奉上曰忠,虑国忘家曰忠;好和不争曰安,庄敬尽礼曰安。 十五年正月初三皇帝下旨辍朝三日,京师不鸣钟鼓,不鸣鞭,不设仪仗,为万士和送行。 “送万宗伯!” 冯保甩了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喊道,他带着皇帝的圣旨,在万士和出殡的这一天,替皇帝送万士和下葬西山陵园,位居谭伦之后。 身前事,身后名,朱翊钧不会亏待万士和。 朱翊钧很感谢万士和,十五年如一日,为各种政令寻找祖宗成法的解释,洒水洗地的功夫,极其了得,没有他万士和,万历维新,恐怕万事不和。 “万宗伯的奏疏。”朱翊钧坐在通和宫的御书房里,认真的看完了万士和的遗言。 万士和在人生的最后时光,思考的问题是大明在海外的开拓,需要注意的最大问题,那就是大明移民到海外的人,不可避免的会本地化。 忠诚故国这种事,决策者,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陆地开拓和海外开拓的最大不同。 海外开拓的离心力要远大于陆地的开拓。 这是万士和对葡萄牙、西班牙与海外殖民地的观察得到的一个结果,也是对大明历史的观察。 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海外殖民地,并不直接听命于国王,多数都是同盟关系,甚至有红毛番伪装成土著,袭扰红毛番的案子在发生,很多时候国王的命令并不好用,总督府有自己的利益。 除了海外观察之外,则是历史上的经验。 忽必烈带着汉世侯打进了哈拉和林,烧毁了所有建筑,在胡元短短百年的国祚里,从不缺少元军跑到草原上减丁的行为,比如大明每年都要做的烧荒,胡元时候就已经在做了。 还有安南国的京人,都是自秦汉时期开始向着安南国流动的汉人,据点式的殖民,慢慢吸收当地族群,逐渐出现了城镇,建立了政体。 但只要中原动荡,安南国的京人们,就会封锁狭小的镇南关,拒绝中原王朝的统治。 哪怕安南有史以来,大部分的建立者都是汉人,但没有一个想要对遥远的汉唐宋明忠诚。 这种海外领地本地化,是必然的趋势。 军队在开拓之后会直接藩镇化,成为实质性的总督私兵; 移民和夷人,在不断的冲突和解中,逐渐形成自己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最终完成国朝的构建,形成普遍共识。 而这些普遍共识里,绝不会有对大明朝廷的忠诚。 这些共识,一定会优先考虑本地利益,而非母国利益,毕竟生于此、长于此,资产在哪边,屁股自然坐在哪边。 而且这些共识里,也绝对不会有对本地土著的善意,这是生存之间的矛盾,无论大明朝廷阻止与否,开拓出海的这些人,一定会对本地土著报以最大的恶意,这不是道德所能够约束的,是生存的本能。 万士和提醒皇帝,不要对海外的领土,抱有太高的期望,以获得经济利益为主。 如果大明腹地是四方之地,那么马六甲海峡以内的海外总督府就是六合之地,这是大明的核心利益,是大明触手可及的地方,对于六合之外的八荒之地,就没有必要过分的执着得失了。 一方水土必然养一方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朱翊钧思考了许久,觉得万士和说得有理,这其实也是殷正茂、张元勋这些总督们的担心,他们不惜重金,修皇帝的巨大雕像,就是为了让侨民永远记得,自己从何处来。 马六甲海峡以内,是大明的核心利益,在肉眼可见的未来时间里,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万士和在奏疏里小心谨慎的做了最后的表述,他不希望陛下对他的儿孙格外的厚待,也不必委以重任,不是谁的孩子都像王谦一样,能够名正言顺的考上进士,格外的厚待,就是把他们送上了风口浪尖上。 万士和的长子恩荫的是正五品的尚宝司卿,次子荫叙锦衣卫千户,长孙恩荫了国子监监生,这些官位都是不视事的官位,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衣食无忧。 他之所以小心谨慎,是因为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封建帝制之下,不可触及的问题,那就是财富可以用血脉继承,但是智慧不会。 帝王不可能永远英明神武。 “所以,万士和不是谄臣,只会逢迎阿谀,这是谄臣吗?临走的时候,还犯颜直谏了一番,提醒朕,要教育好皇子,不要把大明带到沟里去。”朱翊钧合上了万士和的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抄写一份放偏殿橱窗,原本密封。” 原本密封,就是死后,带到陵寝之中,不值钱,但对朱翊钧意义重大。 万历十五年,拉开了帷幕,大明第一个新政就是收蓄黄金,可是这个政令在静悄悄的进行,具体负责执行这项命令的是王崇古的次子,王谦,王谦秘密的接到了这个政令,依托于燕兴楼交易行,开始执行政令。 “你疯了吗?这活儿你也接?”王崇古回到了家中,看着王谦气急败坏的怒斥道。 王谦颇为平静的说道:“爹,我都多大人了,该不该接,我能不知道吗?” “这是能不能的问题!不是该不该!”王崇古厉声说道。 王谦笑着说道:“有的选?爹,咱家有的选吗?陛下委任,我还能说不?” “怎么不能选,你老子我死了,你扶柩回乡,趁机致仕,不就行了吗!”王崇古立刻说道:“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看在我为国朝卖命的份上,还能为难你?” “我是王谦,我不想谁提起我,就说:哦,王次辅的儿子。”王谦摆摆手说道:“爹,陛下放过我们家,可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会放过咱们家?放过我吗?他们斗不过爹,他们怕。” “我也要让他们怕。” 王谦要收蓄黄金,肯定不是哐哐哐的直接买入,皇帝甚至没给他明确的目标,给了他一千万银和七十二万两黄金的支票,让他做庄家。 如此规模的金银,他可以实现完全操盘。 这也是王崇古怕的地方,这是个卖命的差事,万一玩砸了,这么多银子,陛下那个守财奴的性格,怕是要满门抄斩,玩好了,那也是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本章完) 第774章 皇帝没钱了? 第774章 皇帝没钱了? “父亲,无论如何你阻止不了我,这个活儿我一定要做好!”王谦非常坚定的说道:“这也是国朝需要!父亲,如果大明不能在十年内,完成黄金收蓄,我们就没办法发行宝钞!” “白银即便是能够如同现在这样流入,但是钱荒依旧不可避免,到那一天,建立在白银之上的万历维新,就会轰然倒塌!” “父亲寄予厚望的官厂、工党,也会随着反攻倒算的洪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大明住坐工匠二十七万,这就是二十七万户,波及至少百万丁口的人祸就会发生!” “国朝需要,陛下派遣,而我,刚好有那个能力,我为什么不做!” 王崇古看着面前十分执拗的儿子,在他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但王谦早已经长大了,他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讲好黄金故事,发行大明宝钞,涉及到了大明国朝的二十年、五十年,乃至百年的命运。 “图个啥啊,哎。”王崇古叹了口气,他还是不太赞同王谦深入参与到收蓄黄金之中,这太危险了。 王崇古给王谦安排的路线是,他死后,王谦以丁忧为由致仕,脱离权力的漩涡,做个富家翁便是,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他王崇古怎么也能算是万历维新的功臣,不至于惨淡收场。 至于那些豺狼虎豹,只要陛下不说话,没人敢动王家,也犯不上,已经脱离权力中心,再针对已无必要。 这是激流勇退。 但王谦要走皇帝安排的路线,要做一个独臣,来守住家业,来告诉天下人,他是王谦,王谦的目的非常的复杂,证明自己、自我实现、保护家人、保护财产和让大明再次伟大。 政治的表象是各种利害关系和算计,在这个浑浊的世间,你要讲利益,别人才能听得懂,才会相信你,才会觉得你这个人的价值观是可以预测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若是你张口闭口,让大明再次伟大、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固,别人只会觉得你疯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觉得你这个人不太好琢磨,肚子里有鬼。 在特别冠冕堂皇的场合里,大讲理想,在其他的场合里,大讲实利,就是一种普遍的默契,这才能显得你真实,显得你和光同尘。 但政治活动本质的驱动力,从来都不是表象,而是这些看似假大空的内在,理想、抱负和让世间变好点的愿望。 王谦嘴上说的没得选,他其实有得选,嘴上全都是利益和算计,但其实心底里,还是为了让大明不至于陷入危机之中。 泰西的使者黎牙实曾经精准的定义过这种现象: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死不旋踵的殉道者,大明拥有广泛的殉道思维,每一个大明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死去,轰轰烈烈、重于泰山的死去。 这是高道德劣势的另一面,高道德优势,大明的殉道者多的让黎牙实实在是震撼。 比如那个沈仕卿,被申时行抓到的时候,就对阎士选大声喊:告诉俺娘,俺不是个孬种。 黎牙实不反对高道德,他生活在大明编排皇帝的笑话,没有高道德,他早就死翘翘了。 他反对大明把这种高道德浪费在殖民地上。 “我就要做。”王谦在这件事上表现了执拗,他吐了口浊气说道:“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才是活着。” “那你小心点吧,定要保守些,不要把陛下的金银弄没了,那是陛下个人的钱,不是国帑的钱。”王崇古再次提醒王谦,他手里掌控的庞大资产,不是公家钱,是私人钱,而且这个私人,是一定能追究到他责任的皇帝。 威权崇高的王崇古,其实不怕官僚内斗,他斗了一辈子,斗来斗去就那么点鸡毛蒜皮的腌臜事,这件事最大的危险,是皇帝。 收蓄黄金,听起来简单,其实非常困难,宋仁宗宠爱的张贵妃,喜欢珍珠,一下子导致开封城的珍珠涨了几十倍,宋仁宗无奈,摘了一朵牡丹送给了张贵妃,宫里不再采买,宫外的价格才降了下来。 一旦皇帝收蓄黄金的消息,传的哪里都是,黄金的价格就会飙升到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除非皇帝出面,宣布不再收蓄,否则价格只会居高不下。 但现在,皇帝把这件事交给了王谦去办,王谦依托燕兴楼交易行进行收蓄,也是困难重重。 因为皇帝想要低成本的收蓄黄金,这个击鼓传的游戏,就必须要一直有玩家入场,不断的收割黄金,割的太狠就不长苗了,割得太轻,黄金收蓄太慢了。 如何掌控好这个节奏,就是王谦遇到的困难。 “爹,其实收蓄黄金这事儿,我就是打个下手,主要还是依靠海外流入。”王谦听到父亲的叮嘱,知道他不再反对,精神十分的振奋。 他说起了收蓄黄金的路径,收蓄大明国内的黄金依靠燕兴楼交易所,但量并不是很大,主要还是依靠流入。 “泰西的黄金很多吗?只听说白银多。”王崇古一愣,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泰西的情况,人老了,就折腾官厂,我还擅长些。” 王谦左右看了看说道:“爹,这你就不懂了,西班牙朝廷,比大明富,我听说,费利佩二世一年能收入四百万两黄金,他可以大批的发行债务,热那亚人热衷于购买费利佩二世发行的债务,然后拿出去四处售卖。” “这样的结果,就是现在费利佩二世欠着国人超过一千万两黄金,但每次债务到期,他就会耍赖一次,宣布破产,他已经两次宣布破产了,但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商人前往马德里,购买费利佩的债券,四处售卖。” “因为人们相信费利佩二世可以兑现这些债务,同样这些债券,不就是咱大明宝钞吗?” 王崇古简单的核算了下,愣愣的说道:“泰西人实在是太能忍耐了,真的,一千万两黄金的债务,泰西的平民居然还没有造反,推翻他的王国吗?” 王崇古简直不敢想,这种事发生在大明会发生什么,万历十四年岁收也才3500万银,按照泰西那个比例,等于说大明朝廷欠了8800万银的债,别说百姓受不了,户部最先受不了! 王国光怕是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绥远驰道那一千万银的国债,户部自从欠下之后,就一直念叨,直到还清的那一刻,才彻底松了口气,并且不同意陛下发行新的国债,向万民借白银,利息是一方面,大明国朝实在是穷怕了,另一方面,总是有损朝廷颜面。 “没什么,为了夺回尼德兰地区,他又卖了四百万两黄金的债券,说是要建立了新的舰队,攻伐英格兰。”王谦摇头说道:“大明有大明的国情,泰西有泰西的国情,他们那边估计也习惯了。” 王崇古呆滞了一下,愣愣的说道:“不懂,我向来主张更多货物。” 人老了很难接受各种新鲜事物,对于海外发生的事儿,数万里之外,王崇古不太关注,他就关注如何生产更多的货物,让人们能够更加容易获得货物和商品。 皇帝要收蓄黄金这件事,哪怕偷偷地进行,但消息灵通人士,总是很快的收到了消息,并且市场对此做出了反应,做出了各种解读。 黄金在大明其实是一种流通性很差的货币,实在是过于金贵了,所以黄金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单纯打造首饰使用。 当皇帝要收蓄黄金的时候,各种街头金融分析师们做出了自己的解读,但这些解读,都奔着同一个方向进行,那就是:皇帝没钱了! 皇帝的根本目的,压根不是要收蓄黄金,而是要卖黄金! 得到皇帝没钱了这个结论,是因为大明在大兴土木,皇帝在修驰道,开陇驰道、绥远驰道、京开、京密、绥远、松江环道等等,全都是大笔投入的项目,而且皇帝还在打仗,只要打仗那就是超高投入。 穷兵黩武的陛下,终于不得不拿出黄金,来换取白银,表面上说要收蓄黄金,不过是为了更高价的卖黄金罢了。 这个论调符合现实也符合逻辑,但口径能做到如此统一,显然是有人故意在操作风力舆论,这个幕后黑手正是王谦,他控制的几家杂报,分析的非常完整。 而燕兴楼交易楼的金价,一日三跌,也证明有大量的黄金在出售。 王谦在金价大幅度下跌,在一两黄金只能卖五两白银的时候,才开始了收蓄,镰刀已经悄然举起,开始向着投机者的脑门挥舞而去。 砸盘低位买进、拉涨高位卖出,如此循环往复,王谦能如此操纵,是因为他有皇帝给他的海量白银和黄金作为支持。 皇帝给王谦的命令是:将一千万银换成62.5万两黄金,就是黄金和白银的比例为1:16,即便是只能换到五十万两黄金,那就可以交差,毕竟皇帝要黄金,这些势要豪右绝对会趁机涨价,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朱翊钧也可以接受。 可是王谦贪得无厌,他要把燕兴楼交易行弄成一个吸水泵,把大明这片土地上的黄金用力的榨出来。 “给王谦下旨,让他悠着点,这金价一波三折,看的朕都胆战心惊。”朱翊钧发现王谦这镰刀挥舞的跟旋风一样,也是吓了一跳。 冯保赶忙俯首说道:“这短期内肯定会这样,时日一长,黄金和白银的价格才会趋于稳定,那时候就做不到了。” 这在燕兴楼经常发生,新的五桅过洋船发票前几日,是震荡最激烈的时候,这个时候,情绪大于价值,而后慢慢就会趋向于价值导向。 “你这意思是头茬韭菜最为肥美,不割别人就会割是吧。”朱翊钧想了想说道:“算了,尊重市场规律吧。” 哈耶克的大手总是那么的无情,可是金银市上存在着这个巨无霸一样的庄家,想要避免被巨无霸一样的庄家收割,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燕兴楼交易行。 “朕一直在告诉大明百姓们,要多读书,才能少上读书人的当。”朱翊钧只能任由王谦操作了,事情已经交代下去了,考成的标准也给到了,办成什么样,全看王谦的手段了,过多的干涉,日后没人给他这皇帝干活了。 “陛下,黎牙实到了。”一个小黄门走进了御书房俯首说道。 朱翊钧在上元节之后,召见了鸿胪寺通事黎牙实,向他询问费利佩二世的详细情况。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黎牙实十分恭敬的见礼,等到听到平身赐座之后,才站起来,坐在了一旁。 “朕叫你来,是有事问你,问一下泰西的一些情况。”朱翊钧坐直了身子,从黎牙实这里获得情报后,大明远洋商队也要亲自到泰西获得情报,顺便再从泰西人那边打听情况,多方互相印证。 朱翊钧询问,黎牙实一五一十的讲了清楚。 黎牙实在听明白皇帝的问题后,笑着说道:“陛下,费利佩殿下,没有陛下这般富足,四百万两黄金,显然是夸大其词。” “大明传闻费利佩殿下一年收入四百万两黄金,这显然是个误读,其实殿下一年只有两百多万两黄金,也就是2100万杜卡特金币的收入,这还是在尼德兰地区没有失去的时候,现在就更少了。” 费利佩二世在失去了尼德兰地区后,具体还有多少的岁收,黎牙实也不是很清楚了,在这之前,是2100万杜卡特金币,一枚金币大约重九分五毫五厘七丝。 朱翊钧眉头一皱,疑惑的说道:“朕听闻他又卖了四百万两黄金的债券,现在债务总规模已经达到了一千四百万两黄金,一年收入按二百万两黄金,能撑得起如此庞大的债务吗?”负债是岁收的七倍,换到大明来,等于说国帑内帑欠了大明百姓2.45亿两白银,别说户部尚书王国光了,朱翊钧都要寝食不安了。 这被叫做:热那亚人的金融创新。 “撑不住就破产咯。”黎牙实摇头说道:“费利佩殿下已经这么干了两次了,人们总是相信,掌握了新世界的殿下,要还清这些债务只是时间问题,但其实殿下根本无力偿还。” “陛下不用想了,对大明没有任何参考意义,大明根本接受不了朝廷这种破产耍赖的行为,陛下也无法解散内阁,来平息民愤,大明不是分封制,陛下是一元专权。” 一个地方一个玩法,大明根本没法学习泰西先进的金融经验,玩脱了就是改朝换代的中原。 朱元璋在野蛮人手中重建了大明,在泰西就等同于罗马闪电归来,这么强悍的壮举,朱元璋就发行了点大明宝钞,而且满打满算,都没有超过朝廷一年的岁收,后来就紧急叫停了。 甚至后世的君王,都不敢再大规模发行宝钞,引以为戒。 这就被人念叨了整整两百多年,而且还会被人一直念叨下去,说什么,一个农户出身,不懂财经事务。 一个君王欠点债,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年头,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葡萄牙,哪个不是一屁股的窟窿? 费利佩二世欠下了一千四百万两黄金的债务,这笔债务,西班牙朝廷不吃不喝七年才能还清,但不吃不喝是不可能的,还会大吃大喝。 “只有付不起利息才会破产,但破产之前会付利息。” 6=9+ “陛下,看似衙门破产,然后重建衙门,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但其实并非如此,殿下的这个行为,我已经反复劝谏了很多次,这种方式,是杀鸡取卵,总有一天,会弄得人神共弃。”黎牙实也没藏着掖着,而是把这种‘国王的恶行’详细解释清楚。 费利佩和热那亚商人建立了紧密的信贷同盟,费利佩二世发金债券,热那亚商人四处兜售这些债券,新世界的掌控权,放大了费利佩本人的信用,导致任何实际投资,都不如购买债券的收益高。 养羊剪羊毛、建立手工作坊、甚至是城市土地的利益,都不如债券的收益高,导致大量的资金流入了债券,而非实体,这对西班牙的手工作坊业产生了极大的冲击,甚至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的产业值得投资。 钱全部涌向了债市。 大明货物的涌入对泰西产业链的破坏力十分有限,剩下的全都是这金债券自己破坏的。 黎牙实颇为感慨的说道:“我离开西班牙十二年了,回到西班牙,没有任何的变化,人们习惯了在债市的丰厚回报,就无法再回到辛勤劳动创造财富这条路上来了,习惯了赚快钱,变得浮躁无比。” “这就是杀鸡取卵啊,为了短暂的收入,大量发行债务,导致钱都流到了债市,而不是生产之中,如果能够持续的维持新世界的霸权,就能一直继续,当维持不了之后,就会倒塌。” 除了货币流向债市导致手工作坊产业无人投资之外,这种玩法第二个弊病,就是要维持债市的虚假繁荣,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不会宣布破产。 无论如何也要支付利息,维持债市,只有维持住债市,费利佩本人才能源源不断的获得维系战争的资金。 这种时候,为了筹集足够维持债市繁荣的利息,费利佩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大量便宜的让渡公地、出售法律特权。 让渡公地,导致衙门的持续收入降低;卖官鬻爵,导致了法律的瓦解。 “陛下,这还不够。”黎牙实面色凝重的说道。 “这危害已经足够大了,难道还不够吗?”朱翊钧两手一摊,惊讶的说道,手工作坊关门,甚至没有新的产业出现,这危害已经足够大了。 黎牙实点头说道:“这样做,钱还是不够用,这个时候,就需要加税了。” “殿下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共进行了十四次的加税,葡萄干、葡萄酒、煤炭、鱼肉、羊毛、盐等等,原料上涨,衣食住行变得昂贵,城市里的手工作坊的成本就会堆高,最终破产关门,形成恶性循环。” “陛下就小心翼翼的加了一次的税,还担惊受怕,觉得从6%增加到13%会引来强力的反对,西班牙都把羊毛税收到了40%的地步。” 大明皇帝拥有如此大的权力,实在是太胆小了! 看看泰西那些君王干的那些吧!英格兰在圈地运动,西班牙在发债,罗斯国在搞农奴,大明加点税,遮遮掩掩,又是廷议,又是部议,又是询问各方巡抚意见,甚至还仅在市舶司试行。 黎牙实无奈的说道:“陛下,债就是债,欠了钱自然是要还的,费利佩殿下不还,就只能让西班牙的平民们去还了。” 欠债就要还钱,统治阶级拿去乱,欠债就由全民共同承担,一旦出现军事失利,西班牙就会失去大西洋霸权,如果有一天直布罗陀海峡被人堵了,那西班牙就会失去上桌的机会,成为餐桌上的鱼肉。 “的确是这个道理,欠债就要还钱。”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认可了黎牙实的观点。 “陛下,其实大明要收蓄黄金的话,可以往泰西卖盐。”黎牙实往前凑了凑身子说道:“只要陛下开始卖盐,那黄金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入大明。” “朕不是很明白,详细说说。”朱翊钧立刻坐直了身子,面色颇为郑重。 朱翊钧一直比较担心,收蓄黄金,会导致白银流入下降,造成社会震荡,需要新的大宗商品,专门用于黄金流入。 显然黎牙实很清楚皇帝叫他来的原因,想好了答案。 黎牙实笑着说道:“陛下,泰西吃的主要是矿盐,而不是海盐,到了大明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是纬度的原因,让泰西整体缺乏光照积热,才导致海盐短缺。” “威尼斯商人之所以能建立水城威尼斯,以十几万人创造了如此强大的影响力,甚至一度购买了半个君士坦丁堡,让东罗马帝国典当了罗马帝国的王冠,就是因为盐。” “在波罗的海,神圣罗马帝国的北岸,有一个以吕贝克为中心的商业联盟,叫做汉莎联盟,这个联盟甚至能打的丹麦国王抱头鼠窜,是因为吕贝克是泰西的产盐中心。” “费利佩殿下对尼德兰地区的实际统治,也是靠盐实现的,税收也是通过盐实现的,现在费利佩殿下对尼德兰地区进行禁售,盐就跟缰绳一样,套在尼德兰地区的脖子上,不老实就勒紧点。” “但最近这个禁令失效了,尼德兰人似乎找到了盐的来源,才事实上独立了。” 费利佩再也不能用盐拴不住尼德兰地区了,因为尼德兰人在南美洲的委内瑞拉找到了盐湖。 盐,对于中原王朝非常重要,对于泰西同样的重要,可以决定兴衰。 大明有着完整的晒盐技术,从山东到琼州,漫长的海岸线上几乎都有晒盐场,而且各家技术五八门,黎牙实曾经了解过大明的晒盐工艺,是为了翻译成拉丁文,送回泰西,但他最后放弃了,因为泰西光照不足。 大明需要大宗商品来满足黄金流入的需要,那就在盐上用点力气就好。 “朕要留心此事了。”朱翊钧颇为确信的说道。 黎牙实有些感慨的说道:“臣上次回到泰西,最大的成果,就是劝费利佩殿下施行仁政。” 黎牙实从没有背叛过西班牙,但也没有背叛过大明,他是一个信使,传递和沟通着遥远世界。 “你等一下,等一下,施行什么?”朱翊钧惊讶的问道。 黎牙实十分肯定的说道:“仁政,具体而言,就是放弃对尼德兰地区、英格兰的征伐,将庞大的战争资金,预计4060万杜卡特金币,用在建设上,与民休养生息。” “只要不打仗,教皇国就不要想能干涉西班牙的内政;只要不打仗,西班牙的手工作坊就能快速恢复;只要不打仗,看似庞大的债务,也能慢慢还清,就不用继续让渡公地、兜售法律特权、加税来对平民竭泽而渔。” “陛下啊,西班牙只有不到两千万的丁口,和大明这种一亿三千万丁口的庞然大物相比,很容易掉头。” “尼德兰地区就是英国佬的阴谋,给殿下埋下的黄金陷阱,放弃本就离心离德的尼德兰地区,只是损失了一些税收,但能让西班牙的荣光持续很久很久。” “与其攻伐尼德兰地区,不如找找尼德兰人的新盐田在哪里,只要能把盐田找到,就能把缰绳套在尼德兰人头上!” 黎牙实对发生在宣德元年、二年的交趾布政司弃地之事,评价极高,即便是大明士大夫一再批评这种弃地行为。 大明从洪武年间到宣德年间,已经连续北伐了五十六年,如此漫长的大规模征伐,动辄十几万人进入草原的征伐,早已经打的所有人精疲力尽了,放弃交趾,换取万民休养生息,在黎牙实看来,是仁政,不是恶政。 “费利佩接受了你的意见吗?”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黎牙实摇头说道:“接受了,并没有完全接受。殿下不打算放弃尼德兰地区,但打算找到尼德兰人的新盐田,用更加便宜的方式,拿回尼德兰地区。” 这也是费利佩二世愿意人才换市场的原因,黎牙实一个外邦人,在大明十几年时间,就有了国之谋士的风范,费利佩愿意付出白银,来换取土生土长的大明人,成为他的智囊。 皇帝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后,黎牙实才离开了通和宫。 “下章工部问问,咱大明这晒盐技术哪个地方最好。”朱翊钧对于新的大宗商品,非常非常在意。 白银流入要维持稳定,这涉及到了国朝稳定,而收蓄黄金也要做,这涉及到了大明的未来,新的大宗商品门类,就变得很重要了。 工部很快就回复了消息,回答了皇帝的疑问。 “万历十一年,山东一跃代替了两淮成为了大明最大的产盐区,造成这个现象的居然是姚光启。”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格外惊讶的说道。 海带大王姚光启,不仅种海带,还晒盐,发明一种分级盐田法,让山东的盐产量超越了两淮。 (本章完) 第775章 十里银滩百万盐 第775章 十里银滩百万盐 朱翊钧从工部详细了解到了山东晒盐的情况。 山东晒盐分为两季,分为春晒和秋晒,三月到五月是旺季,九、十两月是淡季。 三月到五月,日照充足,风和日丽,气温在不断的升高,如果五月底没有晒出足够的盐,产量极低的秋晒,就无法满足需要,所以五月也会抢收食盐。 晒盐的旺季,最怕老天下雨,因为雨水落入盐池,卤水就会稀释,已经结晶的盐粒也会化掉,前面十几天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池堰和上下水沟渠,被淡水浸泡也会坍塌。 被凌云翼带到山东的姚光启,是个读书人,但姚光启没有得到了读书人的优待,被扔到即墨县参加种植海带,姚光启在种植海带之余,觉得这种全看老天爷心情的晒盐法,产量过于不稳定了。 “陛下,这是从山西解州的解池的贡盐,这是姚光启在山东海丰的海丰盐。”冯保将两包盐放在了陛下面前。 山西解州解池(今运城盐湖)就是河东盐池,是晋商的发家之地,很多晋商把河东盐卖到草原上,赚取丰厚的利润,在隆庆六年,张居正和晋党决战的时候,张四维就因为河东盐事,被迫致仕,无法声援高拱。 解盐能成为贡品,那自然是质量极好,而海丰盐的质地,丝毫不输于解盐。 这完全得益于姚光启对盐生产的改良,由原来的一个池子,分为了沉淀池、蒸发池、结晶池和板晒,极大的提高了海盐的质量。 在海水涨潮的时候,海水进入沉淀池,沉淀水中的脏污,流入蒸发池中,蒸发海水,变成饱和食盐水,也就是卤水,卤水流入结晶池开始在暴晒下结晶,匠人们每天推动盐耙,将析出的食盐结晶,全部推成盐堆。 到这一步,盐已经可以开始卖了。 而精盐,则是将盐堆拉入工棚后,再次溶解,用布过滤后,放入杉木大板之中,再次蒸发结晶。 大板长九尺、宽三尺,深一寸半,每一板带把手,每三板堆叠为一幢,有笠帽,若遇到有雨,可以将三板堆叠,盖帽,若雨大,可以抬到屋内。 使用时,每板注卤一杓,约二十二斤,晒成能得盐四五斤,每两名壮丁可以看板六十张。 所有的盐池都是用水泥砌筑而成,主要是为了防止大雨冲坏池堰和上下水沟渠,姚光启在万历九年,营造了海丰、海润、海盈三个盐场,盐场每亩可得盐两千斤。 十里银滩百万盐。 山东巡抚王一鹗到山东后,将这种分级板晒法,推广到了整个山东沿海地方,共建设了十九个盐场,食盐产量从14.3万引上升到了35.2万引,彻底击败了两浙、两淮食盐产量,不仅满足了整个山东的需求,还行销北直隶、山西、绥远、辽东等地。 而且产量还在节节攀升。 王一鹗左手盐、海带,右手工兵团营、密州市舶司,这都是凌云翼留下的遗泽,他王一鹗做这个山东巡抚,比做顺天府丞要简单的多。 “咱们的海带大王,给了朕大大的惊喜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陛下,这读书人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有这等本事!但是这么多读书人,就愣是没人到盐场去看看,帮一帮盐丁灶户,十四岁的盐丁灶户,干到二十三四岁,能把眼熏瞎。” “现在这分级板晒法,没了煎煮之事,能从十四岁干到五十岁了,还不会留下什么隐疾。”冯保立刻给读书人泼了一盆脏水出去,作为宦官,这是他的本能。 明明有能力去改变糟糕的现状,但没有一个读书人去做这些事儿。 朱翊钧刚要点头,思考了下才摇头说道:“你这个说法不对,是姚光启有这个天赋罢了,朕给了格物博士极高的待遇,遍访山人,也就搜刮了那一百多人。” “不是哪个读书人都能改良这些工艺的,而且也不是姚光启一个人做到的,是海丰盐场盐丁灶户群策群力之功。” 姚光启要不是跟王谦斗输了,还惹到了回京述职的凌云翼,现在姚光启还是京师阔少,一辈子也不会到盐田里看一看,他在工匠上的天赋,就永远不会展现出来。 而且改良工艺这件事本身,也不是姚光启一个人搞出来的,而是集体智慧,整个海丰盐场,都在积极的献言献策,最终才有了这一整套的完整晒盐法。 “陛下圣明。”冯保俯首说道。 优化生产环节、改良生产工具、增加生产效率,这的确需要天赋,比如落地上海县的铁马厂,就已经实现了量产,姚光启的天赋与其说是工匠天赋,不如说是组织天赋,他能够调动起来这些工匠的积极性。 这也是绝大多数的读书人所不具备的,朱翊钧看到的读书人,计门户私利者众,计天下众利者少。 有几个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指望大明每个读书人都是心怀天下,坚韧不拔的弘毅之士?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江右布政司已经跟山东巡抚沟通,希望王一鹗能派遣五百盐丁到两淮去教一教他们怎么晒盐,王一鹗倒是答应了,但是王一鹗希望两淮能把他们的濉溪酒曲卖给山东。” 濉水清怜红鲤肥,相扶醉踏落归。 濉溪酒曲真要追溯历史,能追溯到两千多年前,春秋战国时宋侯血盟会诸侯,濉溪酒曲酿出来的口子酒,也是天下闻名。 每年五月末的开沽点检,口子酒也是天下第一美酒的有力争夺者。 “有趣,咱们大明是一整盘棋,可这地方,也是勾心斗角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两淮每年产盐32.3万引,每一引为四百斤,两淮盐从古至今都是最大的产盐区,现在却被山东给反超了,这自然引起了江右布政司的重视,但是光知道方法是不够的,还需要人来指导晒盐。 比如王一鹗就上奏皇帝,他们晒盐有个独门的技巧,叫打,就是用一根粗绳,在盐池里游走,将粗大的盐结晶变得更细腻均匀,能有效提高品质。 什么时候打,怎么打,都需要山东盐丁手把手的教,否则,两淮盐丁晒出来的盐,就不如山东盐。 大明一斤盐成本大约在八厘银,卖到北衙为一分二厘银,也就是8文钱一斤,卖到泰西里斯本集散,能卖一钱银每斤,近乎于十倍的利润。 但考虑到每年才能集散一次的周期,以及海贸的风险、关税等因素,在这个大航海时代,利润真的不算太高。 “三月份,大明的远洋商队起航的时候,带上盐,看看情况。”朱翊钧决定先试试,看看能不能开辟商路。 盐可以代替压舱石进行压舱,这东西受潮就会板结,也不用担心盐的滚动,导致船的侧倾,盐的比重是2.16,而压舱石的比重在2.65,用来充当压舱石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是额外带到泰西的货物,就是额外的利润。 万历十五年新政,收蓄黄金的三个主要方法,燕兴楼交易行吸纳大明本土黄金、大帆船贸易额外携带盐,准许泰西商贾使用黄金支付货款,三管齐下,用十年到十五年的时间,收蓄一千万两黄金,用于发钞。 这个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好在,起了个好头。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要不要对盐业稽税?户部核算,大明朝廷一年盐税就要少1250万银。” 大明每一引盐理当征税六两六钱四分银,这里面税银三两一钱、公使三两五钱,四分地方自留,按大明盐纲,每年理当得税1370万两白银,当然只是理论上,大明盐税每年只有一百二十万两左右。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今天稽盐税,明天盐贩子们,就敢把盐税加到百姓身上,现在只要8文一斤盐,朕这头加税,他们那头就敢把盐卖到三十文,一问为何涨价,就是朕加税加的。” “开中法败坏后,这盐税,就再无可能收的上来了,隆庆二年,庞尚鹏督办盐业,王次辅当时任三边总督,折腾了三年,颗粒无收。” 庞尚鹏和王崇古那时候也不是不够忠诚,他们是真的想弄好,结果弄得一地鸡毛,陕甘宁三边的盐,卖到了四百文一斤,庞尚鹏什么招都使出来了,但最终朝廷收回了成命。 人要是不吃盐,几天就要打摆子,这东西斗起来,被折腾的只有百姓,当真是神仙斗法,百姓遭殃。 不在乎百姓死活,朝廷能斗赢。 张居正新政就是为了富国强兵,对盐政,也不敢胡乱下手,这玩意儿闹不好就是大规模的民变。 “能让老百姓吃口便宜盐,善莫大焉。”朱翊钧否定了冯保的提议。 王国光和张学颜,户部这两位司徒,也从来没打过盐的主意,实在是不好动,幸好,因为竞争激烈,盐价非常便宜,八文一斤,真的不算多了。 泰西的盐敢卖到七十文一斤! “陛下,顺天府丞王希元求见。”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能到通和宫请求面圣的官员,只有内阁辅臣、文华殿廷臣,除此之外,只有等到每月初三大朝会,能见到皇帝,或者说被皇帝宣见,但这也有例外,比如格物博士也可以请见,格物博士地位超然,有这种特权也属正常。 还有一个例外,是顺天府丞王希元,他可以直接到通和宫面圣来,这是皇帝答应他的。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首府;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在京师当府丞,的确非常难,尤其是现在人口激增,矛盾复杂且多变。 去年朱翊钧给了王希元请见特权,王希元就没用过,这显然是遇到难事,请皇帝陛下出手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希元恭敬见礼。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坐吧,这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有权贵率兽食人。”王希元叹了口气说道:“臣不知如何处置。” “具体说说。”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说道。 “西宁侯宋世恩,喜养细犬,尖嘴细腰长腿,西宁侯养了两条细犬,有专人负责,这府上的人都称之为大少爷、二少爷,最是得西宁侯喜欢,这上元节期间,西宁侯带着两条细犬上街,把人给咬了,伤了两人。”王希元面色为难的说道。 “西宁侯对顺天府丞施压了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你尽管说来,朕来处置。” 王希元无奈的说道:“这两条细犬咬伤两人,两名谯楼火夫正好看到,上去将两名细犬杖毙,西宁侯说可以赔给伤者汤药钱,但要这两名火夫为他的细犬偿命,陛下,臣不敢这么判,就和西宁侯商议。” “最后西宁侯说要两名火夫赔三十两银子,此事事了,他也不为难这两名火夫。” “这两条细犬,从买到养到三尺高,了数百两银子,三十两银子,看起来不算多。”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西宁侯疯了吗?他还要索赔?他就不怕有命拿银子,没命吗!”“大壮打死了兖州孔府家的狗,兖州孔府让陈大壮的父亲为狗送殡!衍圣公府都因为这个事儿,轰然倒下,他西宁侯不知道吗?!” “怎么敢!” 朱翊钧当初犬决了孔胤林,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旁人都以为孔胤林被送解刳院了,但解刳院里没有孔胤林的标本。 “臣还想周旋一二,但被咬伤的两个伤者,上元节之后,在惠民药局暴疾而亡,事情变得麻烦了起来。”王希元说起了事情为何为难。 若只是赔钱,其实好说的很。 麻烦就麻烦在,两名伤者都死了。 一个伤势过重,大医官们也是无力回天,另外一个则是受伤不是那么严重,则因猘(zhi)犬病而亡。 葛洪《肘后备急方》中记载:凡猘犬咬人,手足瘈疭,七日一发,三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尔。 瘈狗,就是狂犬的意思,被疯狗咬了,七日为一关,最是危险,二十一日脱离危险,只有过一百日,才能说是幸免于难。 “按大明律该当如何?”朱翊钧询问具体的法律条文。 王希元赶忙说道:“陛下,大明律并无明文,只有若狂犬不杀者笞九十,臣翻旧典,《唐律疏议》就规定的非常明确了。” 6=9+ “哦?唐律如何规定?”朱翊钧立刻问道。 王希元拿出了一本唐律疏议,这是第十五卷,他翻到了第207条说道:“标帜羁绊不如法,若狂犬不杀者,笞四十;以故杀伤人者,以过失论。议曰:其畜产杀伤人,仍作他物伤人,保辜二十日,辜内死者,减斗杀一等;辜外及他故死者,自依以他物伤人法。” 朱翊钧拿过了唐律看了起来,这一段很长,王希元只是摘要。 标帜羁绊,就是说凶猛的猎犬,要进行标记,比如要写牌子,家有恶犬,而且要有羁绊,恶犬不栓好,就以「故放令杀伤人者」论罪。 议就是司法解释,如果养的畜生杀伤了人,等同于他物伤人,二十天死了,按斗杀减一等论罪。 “唐律的宗旨就是畜产抵人,养的畜生犯了罪,是主人犯罪。”王希元解释了下唐律的立法宗旨。 畜产抵人和诬告反坐,是唐律的两个典型。 “京师是不是多有恶犬伤之事发生?”朱翊钧明白了王希元的来意,西宁侯宋世恩这个案子难以处理,大明国朝的法律空白是另外一方面。 大明京师,人口越发密集,这城里养恶犬伤人,恐怕不止一例。 “陛下英明。”王希元俯首说道,他为难就为难在这里,侯爷的案子不知道怎么判,而且还没有律法作为依据。 “朕会下章刑部、大理寺增补此空白。”朱翊钧将《唐律疏议》递给了冯保,对着冯保说道:“冯大伴,你把西宁侯叫到豹房去。” “臣遵旨。”冯保打了个颤儿,豹房是明武宗留下的动物园,里面养着一堆野兽,皇帝把西宁侯叫到那地方,到底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加餐。 王希元又不是个傻子,他一听,立刻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在离开通和宫后,他急匆匆的跑去了文渊阁找到了王次辅,让王次辅去救人。 “我不去,陛下手里还有七张空白驾贴没用呢,等陛下杀完人,下章刑部,我填上事由就是。”王崇古连连摇头说道,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他去触霉头,那才是有病。 “先生。”王希元急的一脑门汗,西宁侯死不死他不是很在意,他比较在意陛下的圣明。 皇帝就必须英明无垢、功业无亏,即便是有些肮脏、有些无耻的事儿,那也是臣子们做的,和陛下没关系才对。 “哎,这案子,我早就看到了,你也处置不了,移交北镇抚司,做好你自己的事就是。”张居正思索了片刻,给了王希元一个答案。 这是世袭武勋,归北镇抚司管,尤其是武勋犯了人命官司,更加不归顺天府管了,刑部都管不太到。 “我去一趟吧。”张居正站了起来,要前往豹房。 王崇古立刻站了起来说道:“不能去,陛下的事,咱们少管。” “我也是武勋啊,我得过去一趟。”张居正示意王崇古稍安勿躁,他是以武勋的身份去的,戚继光不在,三大公爵都是大祭司,那他张居正作为宜城侯就必须去做个见证。 只要他去了,陛下无论做什么,都不算过分,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也吹不到陛下的身上。 “这事儿闹的。”王崇古只能无奈坐下。 礼部尚书沈鲤立刻对着一个中书舍人说道:“你去把三位公爵叫到豹房去,要快。” 无论陛下要做什么,这个锅不能让陛下一个人担着,公爵世袭罔替,吃了国朝这么多俸禄,是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日后无论怎么记载这件事,都是三大公爵同意的。 朱翊钧先到了豹房,豹房旁边就是永寿宫,当年世宗皇帝要两百万银子修永寿宫,最终只拿到了二十万两银子,宫殿算是修起来了,没过几天,又失了火。 豹房里的动物,全都是各地送到京师的祥瑞,但因为皇帝不喜欢这些,所以这些猛兽,普遍有些精瘦。 朱翊钧在等西宁侯宋世恩,缇骑已经去了,他没等到西宁侯,却等到了张居正。 “先生要拦住朕吗?”朱翊钧有些好奇张居正来的目的。 张居正俯首说道:“臣从来不阻拦陛下,也没那个职权,今天就是来做个见证,日后说起来,这件事也是臣的主张。” 很快,三大公爵也赶到了豹房,一个个急的满头是汗,见到皇帝就是连连请罪,说管教不严,有失察之罪。 武勋世受皇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武勋带兵上战场了,吃了国朝这么多的俸禄,却不为陛下分忧解难,反而为陛下惹出了这等麻烦,的确是罪过,什么样的功劳,过了五世就该斩了。 赵梦佑带着四名缇骑,抬着一名素布裹着的担架,急匆匆的走进了豹房,俯首说道:“陛下,臣赶到的时候,西宁侯已经在家中自缢,臣验明正身耽误了些时间。” “自杀了?”朱翊钧走到了担架前,揭开了素布,看到了尸体。 “臣询问其家眷,自从两位伤者死后,西宁侯一直惊惧难安,辗转不宁,昨夜写下了遗书,今天中午自悬祖宗祠堂。”赵梦佑将物证呈送,物证也需要鉴别真伪,通过字迹比对,的确是宋世恩亲自写的,写的时候,略显慌乱。 与其说是遗书,不如说是认罪书。 宋世恩在两个伤者都死了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非常危险了,人没死都好说,但人死了,这个案子就必然要惊动陛下,与其让陛下、元辅、刑部、顺天府为难,不如他宋世恩自己体面。 “送回西宁侯府,下令安葬吧。”朱翊钧盖上了素布。 宋世恩为自己争取到了体面,没有继续给世界制造麻烦,朱翊钧不再追加责罚。 朱翊钧打算在豹房动手的原因,老祖宗已经用‘率兽食人’这个成语描绘的非常清楚了,罪责的主体是人,只有处罚到人的身上,才能约束。 在正月还没过完的时候,大明律法得到了进一步完善,主要是主城区不得养猎犬,附郭民舍,所有的猎犬都必须拴牢,否则就会被扑杀,这是扑杀野狗,也是唐律的一部分。 唐律当初之所以要对这些做明确规定,是因为大唐的长安城,居百万之众,大都会的管理困难,自然要补充法律条文,大明律的空白,在重修《大明会典》中不断补全。 “陛下,内阁首辅上了一条很奇怪的奏疏,关于暂停一条鞭法的。”冯保将一本奏疏呈送到了皇帝面前。 张居正领内阁上奏,除五大市舶司之外,暂停一条鞭法的推行,即便是南衙,除了松江府之外,其他地方仍然不具备一条鞭法的基础,张居正请命叫停。 这等同于大明元辅往自己脸上,狠狠的扯了一个大嘴巴子,收回了成命。 内阁一共罗列了数条原因,第一白银完全产于海外,过分依赖海外流入,大帆船贸易的不确定性,会加剧政策的不稳定; 第二,大明国朝各地发展不均衡,导致白银在市舶司和百万丁口以上的大都会堰塞,而大明内地并没有太多的白银用以流通; 第三,百姓获得货币的难度太大,过分急躁的推行一条鞭法,就是给囤货居奇的商贾、贪得无厌的大明官吏们可乘之机; 第四,商品供应仍然匮乏,除了五大市舶司是天下百货集散之地,其余地区,仍然是在小农经济,货币税不适用于小农经济; 第五,货币向少数权贵过度集中,类似于土地兼并一样,大明的白银完全集中在了势要豪右手中,甚至连乡贤缙绅都没有多少白银; 第六,基层官吏不具备执行政令的能力,会造成基层的混乱,很容易造成武装抗税,加剧矛盾的激化。 内阁根据各地的奏闻的情况,最终痛定思痛,暂停了政令推行,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朕看来看去,先生这意思就是不急?”朱翊钧把奏疏看完,张居正仍然肯定货币税是积极意义,但是现在暂时不继续推动了,因为不着急。 哪里从小农经济蜕变到了商品经济,就在哪里推行一条鞭法。 大明朝廷现在富得流油,陛下扔了三千万银到开陇驰道,来年又拿出了一千万银开始收蓄黄金,朝廷有钱,就没必要吹求过急了。 “先生当然不急,让臣去看,臣也不急,田赋就那样吧,收的上来就收,收不上来就不收了,左右不差那么一点。”冯保低声说道:“陛下,先生意思很明确了,稽税院才是重头戏。” “陛下重视工商税,重视官厂营收,重视稽税,就是专营烟草的银子,都比农税多了。” 冯保的话没说完,但陛下一定看得出来张居正的意思,一条鞭法其实是一种无奈之举,无外乎就是把马上死变成晚点死。 要解决问题,还是要从暴力、生产关系、分配、基于分配的道德、秩序这一套叙事上入手。 皇帝和元辅,都对大明这个稀碎的财税制度,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修补,但实践证明,设计的更加巧妙的一条鞭法,反而不如更加粗糙,寄托于皇帝暴力的稽税院。 “难得,先生还有认错的时候。”朱翊钧朱批了暂停一条鞭法推行的奏疏。 申时行、王家屏、王一鹗都上奏朝廷,这一条鞭法,在市舶司非常好用,但在地方,就不是很好用,有点像肉食者的一厢情愿。 大明做出了及时的政策调整,至少皇帝不能率兽食人。 (本章完) 第776章 关于皇家理工学院的人才分配 第776章 关于皇家理工学院的人才分配 大明的律法有了空白,把唐律疏议拿来直接照抄,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补足了空白,这不是偷盗,而是祖宗遗泽,大明本身就宣称明承唐制。 这等照搬行为,礼部认为是:历代皆采前代刑书宜于今者,以补遗厥,取《律疏》疏文以释之,著为常法,为义也。 读书人的事儿,抄那是抄吗?那是继承老祖宗的智慧。 其实不仅仅大明朝抄唐律,宋太祖赵匡胤修订《宋刑统》的时候,也几乎是照抄了唐律,辽国、金国、倭国、朝鲜、安南,个个都抄,现成的律法就在面前,非要自己修,结果搞的不伦不类,贻笑四方。 比如元朝律法《元典章》,以习惯法为主,搞得多数人都无法接受这种怪异的律法,元典章在中原水土不服,多数人都不是特别信服,在司法实践中,大家仍用旧律,搞得元朝只有百年国运,草草收场。 《唐律疏议》的立法原则就是: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 即:道德是法律的基础和根本标准,法律是传播道德、保障道德实施的有效手段。 律是法律条文,而疏议就是司法解释。 这就是为什么在大唐律中,会有畜产抵人和诬告反坐的具体规定,因为在道德上,民为邦本,那么制定律法时,就不会允许率兽食人的事情发生。 细犬,是要吃肉的,是一种猛犬,十分凶猛,对陌生人极其不友好,攻击欲望极强,能养得起细犬的无不是权贵之人,是肉食者。 畜产抵人主要针对的就是这种专业捕猎犬,自唐朝时候,就有专门的皮嘴套,防止细犬咬人,显然西宁侯宋世恩拉着两条细犬出门时,既没有羁绊拴着,也没有戴皮嘴套,但凡是他做一样,就不会纵犬伤人,也不至于自己寻找体面了。 畜产抵人,即便是执行非常困难,但律法依旧要做出明确的规定。 德这个字,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普遍共识。 当普遍共识和律法产生冲突的时候,人们会普遍不适,会对律法产生质疑和不信任; 如果律法不能及时修改,或者在律法修订的过程中,不遵从普遍共识,那么人们这种质疑和不信任就会加剧,最终万民和朝廷之间的信任就会破裂。 当所有人都在为违法者喝彩的时候,那律法本身还合法吗? 最后的结果,就是国失大信,人心启疑。 历史也已经一遍又一遍的演示过,国失大信的后果,但似乎后来者,总是漠视了历史教训,闭上眼捂着耳朵,摇晃身体,假装自己还在前进。 这也不奇怪,有诗云: 高阁垂裳调鼎时,可怜天下有微词;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比较有趣的是,大明也不是照办唐律,比如唐律中规定:诸化外人,同类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就是说蛮夷互相伤害,则依据他们的本国之制,如果是异国相互相伤害,则依据唐律。 但大明律则规定:凡化外人犯罪者,并依律拟断;意思是:但凡是番邦蛮夷,在中国活动,一律按照中国法去判决,而不是尊重其本国的风俗制法去判决。 在这方面,大明律更加霸道一些,大明更加不尊重蛮夷,因为遵从番国的风俗制法去判决,很容易形成蛮夷实质上的司法特权,索性直接一刀切,在大明地头活动,就要遵循大明的律法。 张居正上奏,停止一条鞭法在全国范围内的推行,也是基于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不能率兽食人的普遍共识。 在没有完成商品经济蜕变的前提下,皇帝为了自己的内帑、朝廷的国帑,强硬推行一条鞭法的货币税内容,就是皇帝带着朝堂大臣、地方官吏在吃人,为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吃人保驾护航。 在中原这片土地上,率兽食人的皇帝,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江山。 所以,张居正有德,暂缓一条鞭法的推行,也让大明官吏对考成法新增规定的怨气,降低了许多。 大明对大明律修修补补,填补畜产抵人这段时间,松江府上海县知县姚光启,上了一本奏疏,内容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他很怀疑,盐能不能赚到金子。 用盐去换金子,这听起来多少有点怪诞。 “什么话!盐能不能赚到钱,私盐贩子黄巢、私盐贩子张士诚,哪个不是雄霸一方?当然能赚到钱,而且能赚到黄金。”朱翊钧指着姚光启的奏疏,十分肯定的说道:“就是被姚光启看作是粗盐,不能售卖的盐,在泰西那也是精盐了!” “黎牙实为什么又从马德里回到了大明来?在大明待久了,他在泰西根本生活不下去。” “盐当然能赚钱了!” 自1600年开始,在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批准下,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拥有了无限期的皇家许可状,开始试探着向印度殖民,整个殖民征伐持续了117年,在1717年,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才打败了莫卧儿帝国皇帝,获得了免税的权力。 至此,英格兰正式开始殖民印度。 自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算起,一直到1930年,长达213年的时间里,印度完全施行食盐专营,强力禁止印度人开采和自由买卖盐,殖民总督利用食盐,控制印度的财税和人民。 用盐是可以赚到钱的,高道德就少赚点,低道德就多赚点;没有道德,那就能赚的更多了。 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甘地,自1930年开始,开始了反对食盐专卖的盐行军运动,宁愿晒干海水,也不肯买利物浦公司的食盐,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持续了整整17年后,印度终于获得独立。 英国佬这根搅屎棍,在临走的时候,还狠狠的给了印度一刀,印巴分治,给印度埋了颗五毒透心钉。 盐,古今中外,都和财富、战争、权力息息相关。 姚光启的疑惑很正常,因为在他看来,分级盐池板晒法技术简单,盐的质量好、产量高,从海丰三盐场推广到整个山东,再从山东推广到大明沿海地区,不用几年,盐的产量就会彻底满足大明需求。 在他看来,这种简单技术会不可避免的对外扩散,到时候泰西人的殖民地,都是这样生产盐,盐的产量就会上升到一种绝对充足的产能过剩状态。 到那时,盐作为一种普遍商品,不再具有垄断经营的条件,如此庞大规模的产量,盐哪里还能卖的上价?哪里能够承担收蓄黄金的重任? 姚光启陷入了典型的大明思维,大明可以,蛮夷也可以的思维误区,很多事都在反复证明,大明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蛮夷真的不行。 在士大夫眼里,晒盐的技术比较简单,不就是三道池子、一个窝棚、一堆板子,一群听话的盐丁灶户?可是要实现真的很难,三道池子,不用水泥浇筑,一下雨就要重新修,而且沉淀池每天清理淤泥,也是件大事。 至于一群听话的盐丁灶户,那更是奢求了。 大明在吕宋的铜镇,宁愿使用更加昂贵的大明人,也不广泛招募当地的夷人,因为这些夷人真的好吃懒做不干活。 泰西殖民者也没有兴趣建设殖民地,土著们能不能吃上盐,殖民者并不在意,殖民者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收到税。 即便是很久以后,也只会有大明,可以大批量生产精细食盐。 在大航海时代,白银、香料、布、盐、硝石等等大宗商品,是日不落帝国的经济支柱,谁掌控了这些大宗商品,谁才是日不落帝国。 盐这个红利,大明真的可以吃很久很久。 真的有地方非要跟大明搞产业竞争,大明那么多的船,那么多的火炮,舰炮那么大的口径,装填那么多火药,就派上了用场,三道池子、窝棚、板晒的技术是大明专享,没有大明皇帝的特许经营许可,就敢建盐场?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贼了,必须要出重拳,全都给他扬了!继续维持霸权即可。 这就是朱翊钧给出的回答,这个钱他要赚,谁不让他赚,他就用火炮把对方送上天。 朱翊钧对大明京营锐卒、水师军兵讲的非常清楚,他们一年能领二十银的粮饷,那都是大明朝廷有,他们才有。 而姚光启的奏疏里,主要是讨论了大明现在的新政路线,是一场基于改变生产关系的维新运动,废除贱奴籍和生产资料再分配,就是改变生产关系的主要手段。 浙江在还田,松江府也在还田,而姚光启已经完成了上海县还田,上海县全境之内城池及其附郭公田,通过各种手段,强令减租、现银赎买、船引兑换等等较为友好的方式,进行了还田,当然这个过程中,也发生了稽税、抄家、流放等等不太友好的方式。 而上海县内,超过五十顷耕田的地主,已经从名义上消失。 浙江执行的还田令是一百顷为标准,而松江府从一开始就比较激进,是五十顷为标准。 现在姚光启要将上海县还田令的标准,降低到二十顷,最终目标是十年内,进一步降低到一顷标准,也就是十亩地为一家人持有上限。 “他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激进了?”朱翊钧觉得姚光启的标准有点急于求成了,大明现在也就一亿三千万人,一户人而非每个人只能有十亩地,绝不可能养活一家人。 冯保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松江府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长江的运量几乎是京杭大运河的八倍有余了。” 在大明漕粮海运之前,京杭大运河全年的运力只有两亿一千万斤(约108万吨),漕粮海运之后,终于彻底释放了运力,毕竟漕运船要占四个月的时间,太浪费时间了。 漕粮海运释放了京杭大运河的运力,在十余年的时间里,京杭运河运力开始飞速增长。 在万历十四年的年终审计中,京杭运河的运力提升到了六亿斤,基本实现了北煤南运,南货北调、南银北上的战略,煤银对流已经完成了良性循环。 大明残破的财税制度,让沿途钞关的税收大多数都留在了地方,为了把这些税收,借着各种合理的名义出去,对运河进行扩宽、疏浚、道路修缮,就成了沿途地方衙门钱的最好去向,这么做,对上对下都能交差。 各个地方衙门,针对航道的扩宽和维护,让京杭运河的运力稳步提升。 对于沿途地方衙门而言,河道的安定和流畅就是税,税就是权,衙门对于运河沿岸各种匪帮,给予了重点整治,治安变得稳定,沿着京杭运河逐渐形成了极为耀眼的经济带。 而万历十四年,长江全流域的运力为京杭运河的八倍,高达四十八亿斤,这还是各地钞关瞒报,大开方便之门给自己的裙带过关,有大量隐瞒的情况下。 而这四十八亿斤的货物,流向松江府的就占了近一半,如果北衙是大明的大脑、京杭运河是大动脉,那以松江府为首的长江流域,就是大明经济的心脏。 冯保拿出了自己厚重的备忘录,翻开找了半天,才说道:“姚知县真的不算激进了,松江海事学堂的学子,前段时间到昆山县鹿城郊游,也不知道谁起的头,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朝廷腐败,大臣昏庸无能,地方官吏只知道蝇营狗苟,为了自己的官位,丝毫不顾及百姓死活。”“一帮学子,便开始下乡去了。” “他们去干啥?朕看看。”朱翊钧满是疑惑,伸手拿过了冯保的备忘录。 冯保一脸无奈的说道:“这些学子要带着百姓,操戈索田!” “啊?胆子是真的大。”朱翊钧眨了眨眼,看了半天,才从备忘录上,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 上海知县姚光启、青浦知县徐秉正、松江巡抚申时行,真的已经非常保守了,松江府还田令是五十顷以上,可是这些海事学堂的学子们,是极端激进派,认为这些官吏尸位素餐,学子选择带着百姓操戈索田! 得亏是苏州府太仓州知州反应及时,在这帮人还没酿出大祸的时候,把他们扭送回了海事学堂,才没有造成巨大的动荡,松江上海海事学堂立刻暂停了每年的昆山鹿城荷行。 这本来是海事学堂拉着学子和苏州学子的交流会,直接取消了。 当初苏州府和松江府都奏闻了此事,都说的比较含糊,大概意思就是学子年少轻狂,过于肆意,没有过分的苛责。 但这些学子表现出十分明显的少壮派倾向,年轻力壮、精力充沛、对美好秩序天下大同,仍然坚信的年轻人,就是少壮派,少壮派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有一种时不我与的急躁。 大明皇帝朱翊钧就是少壮派。 “朕其实主要担心加倍执行。”朱翊钧倒是没有遮掩,二十顷以上皆需要还田,最终到一顷,看起来格外像是在搞倍之,明面上忠君体国,背地里加倍执行,加剧矛盾和对立情绪,来达到反对政令的目的。 6=9+ 姚光启玉树临风的贵公子,现在脸上那道吓人的疤,是姚光启为了百姓的海带,跟海寇拼命留下的,的确是一时冲动,他也曾经后悔过,但再来一次,恐怕他还是会那么做。 那时候姚光启是个农夫,只不过是在海里种海带,谁抢他的粮食,他自然要跟对方拼命。 陛下对姚光启的警惕,多少有点不近人情了。 冯保反思了下,可能平日里给文臣们上的眼药有点太多了,以至于陛下如此警惕,反思之后,冯保打算再接再厉。 万历十五年二月二日龙抬头,春雷滚滚阵阵响,京师在阵阵北风之下,下起了濛濛细雨,整个京师一扫春季的霾灾,空气都清新了几分,近四百万的丁口,居住京师附近,冬季采暖的煤烟,会让大明整个京师笼罩在一股呛人的浑浊之中。 朱翊钧在廷议之后,没有让内阁大臣解散,而是带着大臣们前往了北土城,大明皇家理工学院的三期工程已经全部建设结束,大明皇帝要前往参加揭幕,前往北土城,朱翊钧坐的是小火车,速度不是很快,赵梦佑带着三辆铁马在前面开路扫除隐患。 数十台小火车,带着汽笛声,依次通过了德胜门,朱翊钧在北土城站下车,看向了东面的理工学院。 “王次辅厉害,朕把这个差事交给次辅,果然没有错付。”朱翊钧带着一行人抵达了理工学院门前,这是大明第一所高标准的理工院校。 王崇古赶忙俯首说道:“那是陛下银子给的太多。” 整个三期工程,皇帝本人全额投资,三期工程历时四年半完成,内帑总共拨款三百六十万银筹建,万历十四年十二月,由工部完成了验收,正月十六正式开学,二月初二,终于整饬干净,迎来了皇帝前来验收。 三百六十万银,六个先帝皇陵还有十万银的剩余,而整个校园占地面积为2100亩地,等同于两个皇宫大小。 皇家理工学堂设有本副两科,本就是必修课,必学的内容经学、理学、历史掌故、诸子百家、算学、格物、地理等七门,副则就是选修课,包括了医学、算学、农桑、矿产堪舆、测绘、工程、商学、机械制造、通事、天文等等,即七科三十五门。 每名在校学生,必修过关之外,副科必选一门过关。 皇家理工学院的祭酒原来是万士和,在万士和致仕之后,祭酒换成了沈鲤。 祭酒之下设有两名总教习,分管必修和选修,全校设有学堂一百八十间、设有藏经阁一楼、彝伦堂一院专门用于皇帝讲学,每年大学堂的祭祀典礼由祭酒司业主持,典礼亦在此处,共有学舍两千余间,水房、食堂等杂舍四百余间。 “一共招录了九千余名学子,每年增招两千五百名。”沈鲤俯首说道:“陛下,两千五百名学子看起来很多,但是分到三十五个科目里,就变得极其稀少了,还没出校门,就被抢走了。” “陛下,衙门有点抢不过民坊,去年九月,学堂毕业了第一批学子,到衙门里坐班,免六十银助学借贷,可民坊提供给学子们年酬就超过了三十银。” 皇家理工学院的牌额是皇帝亲笔御书,而在入门也有一块卧石,上面写着: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 站在卧石前,沈鲤汇报了学子的情况,和国子监同等规模的大学堂,看起来很多,但远远不够用。 皇家理工学院去年毕业了一千四百名学子,留校、考格物院的学子仅仅不到四百名,剩下的全被民坊给抢了去,其中会计类的学子,朝廷只留下十人,剩下的七十人,都去民坊、商帮、商行做了账房先生,做账房先生,年酬起步就是二十四银。 人才短缺的问题,十分的严重。 今天早上廷议的时候,户部在文华殿上拍了桌子,质问礼部,说好的二十人打算盘的审计吏员,礼部就给了三个人。 户部年终审计,人才缺口最大,最起码缺了二百人,才能按期把审计账目做完,理工学院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多的账房,结果全都流入民间,户部的愤怒可想而知。 户部本来打算用十五年的时间,打造出一支超过五百人的审计,把大明的账目好好算明白。 “陛下要不要强令比例留任?”沈鲤低声说道。 皇帝还没进门,礼部就给了皇帝一个大难题,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因为薪酬的问题,很多的学子选择了走向民间,设立皇家理工学院,解决朝廷人才短缺的目的,没有有效完成。 沈鲤这意思非常明确,在皇家理工学院推行忠君教育,朝廷挑完,再让民间挑。 “人不够就多建点学校,强行留下,也没那么个必要。”朱翊钧摇头说道:“这种事,强求不得。” 强求的结果,反而是离心离德,愿意离开,朱翊钧只能祝福他们前程似锦,这是个供需问题,从供应上解决问题,才是根本之法。 强行规定比例,闹得人心离散,反而失了皇家理工学院的本意。 “理工学院已经修好了,但一年仍要支出二十万银,这里面六万银,是学子的膏火费。”沈鲤提醒陛下,不强令比例留任朝廷,最终的结果就是皇帝费了重金打造,每年二十万银维护,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一向做赚钱买卖的陛下,在这件事会赔钱,而且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赔钱,大败亏输的赔。 膏火,是学子们的生活学业补贴,来自于内帑直接拨款,每名学生一年为六银,补贴给学生吃喝生活所用,六银已经很多了,能买十二石米,也就是一千八百斤米,什么大胃王也吃不完。 这笔银子主要用途还是笔墨纸砚书,这些都是极为昂贵的。 “这办学校,教育,从财政来看,的确是个赔钱的事儿,而且建的越多,赔的就越多,但培养的人才,让大明国朝各行各业都有长足的进步,这就够了。” “再说了,蒙兀儿国不是送来了留学生吗?”朱翊钧笑着说道:“可以填窟窿的。” 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只能学习下英格兰的大缺大德,通过压榨留学生的方式,来填补大明高等学府的亏空。 至于基础教育的亏空,那就不是通过压榨留学生能够解决的,基础教育是公共事业投入,赔钱也要做的国之长策。 “那就取消膏火为宜,改为激励。”王国光立刻补充道。 吃皇帝的、喝皇帝的,就连学习的地方,都是皇帝自掏腰包修出来的,承了皇帝的恩情,不感恩戴德,一溜烟都奔着高年酬去了。 不如把皇帝给的补贴放到官署的年酬里去,这样激励学子留任更好。 “大司徒,教育的帐不能这么算,可以额外激励,为什么要砍掉这些膏火呢,那穷民苦力出身学子,如何读完这四年?”朱翊钧站在卧石前,仍然不肯改变主意。 学理工的学子,出身顶天就是个寒门,没有那么多的余财,四年的束修要一百二十银,即便是皇帝提供了六十银无息学贷,但六十银,对寒门、甚至是泥腿子出身的学子,仍然是巨大的负担。 朱翊钧也是看到了这一现状,才每个学子每年给六银,让他们好好学习,不必为生活所困。 张居正往前走了一步说道:“陛下内帑富裕,举世皆知,对陛下而言,六万银不算什么,可是这斗升恩升米仇,给的太多也不是好事,陛下的恩泽,很容易被当做是理所应当,愿意给陛下效命,理当多给点才是。” “全都领膏火,看起来人人都有,公平无比,但其实很不公平,对愿意报国的学子的不公平。” “先生所言有理,那就依礼部部议吧。”朱翊钧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愿意忠君报国,确实应该多分点。” 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提议,皇帝的恩情还不完,那也得让学子知道这是皇帝恩情才对。 具体而言也很简单,入学询问是否愿意报效朝廷,如果愿意则有膏火,领了这份膏火钱,就得给朝廷效命五年,才可以自决去向。 陪同皇帝一起参观皇家理工学院的朝臣很多,他们都在小声议论,这前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和大臣,在理工学院门前,讨论着什么,但看起来,最终说服了陛下。 朱翊钧走进了皇家理工学院,一进门,就是一个藏经楼大广场,左手边还有一个正衙钟鼓楼负责报时。 在藏经楼的右侧是大明必修课教学楼,清泽园。 “这就是民间传闻的崇古楼吗?”朱翊钧踩着青石路面走过了广场,站在清泽园前,仔细打量了下这个中式混凝土结构建筑,笑着问道。 “臣羞愧。”王崇古赶忙俯首说道。 皇家理工学院所有的教学楼,都是他设计的,一个回字形楼,主要是为了所有学堂的采光,一共为五层,王崇古给它起名为成贤楼,就是教学楼设计通稿,所有教学楼都可以在这上面增减,但民间普遍叫它崇古楼。 (本章完) 第777章 特别贸易许可 第777章 特别贸易许可 大明君臣在十四年万历维新中,逐渐清晰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而这个道理,就是支撑大明国朝万历维新的核心动力,大家对这个道理心口不宣,没有出现在奏疏上,也没有出现在邸报上,成为了一个小秘密。 这个小秘密,其实非常简单,农业生产是有限的,而工业生产在看得见的未来,是无上限的,尤其是大明已经建立了一批全机械工坊,手工作坊向上升级为机械工坊,生产力可以再度提升。 这也是皇家理工学院的价值。 诚然,皇帝的皇家格物院可以探索人类认知世界的边界,但这些天赋异禀的格物博士们,实在是太稀少了,对大明生产力的提高很有帮助,但,他们在认知上的突破,需要一大批人才,深入到大明社会的角角落落去实现。 理工学院的价值,就是培养这样的人才,搜集各种实践信息,帮助格物博士继续突破。 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继释万理的最好实践,并且用汪洋大海一样的货物,反复证明这一条道路的可行性。 朱翊钧带着群臣走过了校园,两个皇宫大小的理工学院,只用脚去丈量,需要走很久很久,朱翊钧的行程大约只有小半个时辰,在参观了完了学舍和食堂之后,朱翊钧回到了彝伦堂,他让大部分的朝臣解散,各回各家,只留下了廷臣。 “理工学院超出了朕的预期。”朱翊钧看着廷臣们,思索了片刻说道:“大明对人才迫切的需求和人才不足的矛盾,已经十分突出了,需要增设更多的理工学院,来缓解人才不足的问题。” 整饬学政的主要矛盾已经从儒学士的反对和封建礼学的桎梏,转向了人才不足,新的矛盾变得更加复杂,包含了人才培养和就业不符合预期、人才分布过于集中且不均衡、人才筛选仍然十分困难、培养体系和配套的政策整体缺失等等。 要解决这些问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设立更多的理工学院,是迫在眉睫之事,朕有意在天津、济南、开封、松江、南衙、杭州、福州、广州等八地,设立皇家理工学院同等规格的高等学府,这笔投入预计超过两千万两白银。” 大明只是一只脚走进了工业革命的大门,可是想要彻底走进去,那大明就需要更多的砥砺前行的同志同行一起,将大明彻底推入工业革命的历史进程。 需要更多的人才。 济南、松江、杭州、福州、广州本身就有海事学堂,在海事学堂上扩建为理工学堂不是难事。 “按照皇家理工学院一年就要二十万银,额外再增加八个,仅仅在大学堂的持续投入,一年就要一百八十万银,维持这个庞大的体系,还需要很多其他的银子。”户部尚书王国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个会很钱,时日一久,持续投入恐怕不输于军费了。 皇帝谈的是理想,王国光谈的是现实。 皇家理工学院就只是一个九千人的学院,沈鲤这个祭酒是兼领,干活的是两名总教习、司业、监丞、博士、助教、学正、学录、典簿等官,满打满算才不过三十余名官员,上百位吏员,还有教职工数百名就可以维持了。 但是规模扩大到九个,那么不可避免,就要建立一个直接隶属于朝廷的行政系统,既然是行政系统,那么官场上哪些蝇营狗苟,在这九个大学堂,也会存在,这代表着巨大的行政成本上的支出。 古今中外,教育都是极为昂贵的。 “陛下,臣以为大司徒所言有理。”张居正也觉得皇帝的本意是好的,但很容易执行歪了,会变得异常麻烦,兴学要一步一步来,刚刚摆脱封建礼学桎梏的理工学院,不应该大踏步的向前,应该缓缓图之。 “朕打算让鸿胪寺卿高启愚总揽学政,全权负责兴学之事。”朱翊钧给出了一个人选来,他负责画饼给银子,大臣们负责想方设法的实现,除了当初没有避讳的一点小事之外,高启愚都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张居正急切的说道:“陛下!…” “先生,过去那点事,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了。”朱翊钧知道张居正想说什么,当初连僭越都算不上的小事,没必要追着不放,那贱儒周良寅都获得了一次机会,现在在山西的清汰,弄得也是风生水起。 就说反贼,这不是还有一个王崇古做次辅吗? “臣遵旨。”张居正思索了下,只好俯首说道。 “陛下,这兴学的具体目标呢?”沈鲤询问起了具体的目标,皇帝提出兴学新政,事有期而时将至,不是宽泛的指向某个方向,而是要有明确的目标。 朱翊钧笑着说道:“短期来看,先把九个理工大学堂建起来,这事儿做完再谈以后,如果长期去看,兴学的目标,就是教化万民,旨使全国之民,无论贫富贵贱,皆能淑性知礼,知晓大义是非明理,化为良善。” “简单来说:人人有学上,就是朕的长远目标。” 大臣们全体沉默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向了放在陛下身后的世界堪舆图,大臣们忽然觉得,征服世界,建立一个庞大的日不落帝国,似乎更加简单些。 “陛下,要不看看海外吧。”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两广巡抚王家屏,希望能给广州远洋商行特别贸易许可,准许其打着七星过洋旗,前往西洋贸易。” 这个提议涉及到了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锡(ci通赐)土分封。 即便是在国初,朱元璋分封诸子的时候,也是明确说列爵不管民,分封不锡土,食禄不治事,而现在王家屏提出的特别贸易许可,为了不触及雷区,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大明已经有了开拓勋爵制度,并且进行了第一次的授勋,现在在这个授勋制度上,更进一步,走到了特别贸易许可的地步。 特别贸易许可一共有五个。 第一个许可,就是允许远洋商行统治海外自治领,组建自治领政权; 第二个许可,就是允许其招募军队,保证自己的贸易安全; 第三个许可,允许商行成为主权主体,蚕食当地政体,攫取足够的利益; 第四个许可,贸易自由许可,依托于大明强横实力,攥取来的货物,能够顺利通过海关; 第五个许可,则是允许迁徙百姓侨居自治领,以求长治久安,长期获益。 简而言之,就是允许商行,分封建国建立殖民地,谋取足够的利益。 而万士和在临终的奏疏中,提醒皇帝陛下,殖民者在殖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本地化,这是朝廷务必要考虑的问题,王家屏提议的特别贸易许可,就有这样的风险。 一旦这个贸易特别许可通过了廷议,意味着朝贡贸易的彻底瓦解。 “朕觉得王家屏的提议很好。”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马六甲海峡以东、兰老岛以西,皆给许可。” “旧港总督府总督张元勋和广州远洋商行商总潘振承,在孟加拉湾建立了十二家硝石工坊,大明每年舶来的一百五十万斤硝石,都是来自张元勋和潘振承建立的工坊。” “诸位大臣,朕说这件事,是想告诉各位,无论朝廷同意与否,王家屏提议的贸易特别许可的五个许可,已经实质发生,如果想要阻止,只能再次禁海。” 看似有的选,但其实没得选,除非大明再次放弃海外巨大利益,否则这个贸易特别许可,就是大势所趋,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朱翊钧选择了顺应时势,朝廷没有直接开发马六甲海峡之外的能力,那外面的世界,就交给商人好了。 “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头也怕,尾也怕,身上就剩不了多少了,既然选择开海,那就走下去。”朱翊钧做出了最终的指示。 必然会发生的事儿,坦然面对才好。 万历十五年开始的新政除了收蓄黄金之外,多了一个兴学,这都是额外的支出,朱翊钧需要赚更多的银子,才能填上这个亏空。 大明皇帝离开了理工学院前往了军营操阅军马,而户部完成了对朝鲜粮饷的最终审计。 文华殿内,王国光拿着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的一顿计算,对着张居正说道:“从登州运粮至旅顺,海程五百六十里,脚价一钱五分每石;运至鸭绿江,海程增加七百七十里,脚价增加八分;运到平壤,照地里再加。” “去年一共运粮军械火药等物,共计一百二十万石,用银三十七万两千银,河漕视陆运之费省什三四,海运视陆运之费省什八九也,海运是真的便宜。” 大明陆运的运费,即便是有驰道的前提下,是五十里运石费斗,三百里运石费石,千里运粮十不存一,至于万里运粮,仅有洪武初年进行过,后来北伐都是从北平、山西运粮,实在是太贵了。 驰道主要是加快速度,省钱也能省一点,但铁马的价格居高不下,一马力就要一百银以上,仍然昂贵。 河漕的运费就很低了,朝廷岁漕江南四百万石,而江南则岁出一千四百万石,沿着京杭大运河运粮,四百万石粮就需要筹措一千万石的运费,河漕每石用银约为一银五钱,但是河漕还有养护费用,治漕河又费一银五钱。 所以河漕的运费实质上每石为三银左右,漕粮海运以后,京杭大运河运力释放,全线税收增加,让京杭大运河焕发了生机,旗军十二万,并没有因为漕粮不再运送,而丧失了工作机会,成为大明不稳定因素。 京杭运河现在运力一年六亿斤,而每石货物综合运费反而降低了一半,为1.5银。 海漕的运费一千三百里运一石费0.23两,运到朝鲜会贵一点,因为是入朝作战,是军队作战的口粮,脚价较常稍厚,也不足为奇了。 “戚帅说今年起,不必再向朝鲜运粮。”张居正面色凝重的问道:“朝鲜粮食能够满足前线所需吗?自筹粮草是不是为时过早了些?” 王国光叹了口气说道:“义州、平壤、汉城、仁川的粮食产量,已经满足大明军征伐需要了,去年朝鲜军管,入库粮分拨二十七万石军用,草二百万束,军用有余。” “倭寇入寇,朝鲜死了太多太多人了,大明军去的早,再晚点,朝鲜就不是死数百万了。” 数以百万计的死亡,这农业生产就能挤出剩余给军用了,戚继光主要考虑是省钱,也不用担心前线军兵忠诚问题,因为全火器的线列阵作战方式,极度依赖火药补给,运粮的运力释放,就可以运火药到前线了。 “如此,这又能省一笔钱了。”张居正写好了浮票,满脸笑容的说道:“这是自我入仕以后,打的最省钱的一次大战了,要是都能这么省钱就好了。” 嘉靖年间,跟俺答汗打,一年额外支出就超过了五百万银,粮贵运费也贵,平倭之战,一年又要额外支出两百万银,这一年七百万银,就是嘉靖中晚期满朝文武最头疼的事儿,没银子,仗就打不下去。万历初年,收复大宁卫、攻灭俺答汗收复河套,一年额外支出就要三百万银,万历九年到万历十一年,京营征伐绥远,战后审计,超过了九百三十万银,逼近千万银的大关。 现在,朝廷入朝作战一年时间,满打满算用去了一百二十万银,这里面还有三十万银是皇帝内帑出钱的额外恩赏。 王崇古看着这些抠搜鬼为了省钱而洋洋自得,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我的元辅、大司徒啊,你们难道没有察觉到古怪的地方吗?” “审计军队这件事比节约几何更加古怪!户部拨算盘的账房先生,居然能审计军队各项支出,这才是万历振武最可怕的地方。” 审计军队支出,真的是太离谱了。 暴力、生产关系、基于分配的道德、秩序、权力,是一层一层的递进关系,暴力是唯一具体的现实,仅仅因为朝廷掌握了权力,就对暴力的本身进行财物审计,理论上是无法成立的。 但大明做到了,而且王司徒、张元辅居然觉得理所应当,在这里讨论海运省了大钱! 省钱不省钱的重要吗!重要的是大明朝廷对军队财物支出一清二楚。 “自古用兵,都是粮饷拨下去,具体用到哪里,不清不楚。”王崇古面色变了数变说道:“大明和俺答汗的二十五年战争,每年五六百万两银子,银子到哪里了,每一事项,具体用了多少,朝廷能问吗?” “别说朝廷不知道,我接管宣大总督的时候,只有一屁股的烂账,不仅没结余,还欠了一屁股的窟窿。” “朝廷过问,就得担心宣大卫军跟着北虏一起入寇。” 6=9+ 审计军队财物,军队会把审计的账房先生,放在炸药桶上,把账房先生炸上天,然后告诉朝廷,账房先生死在了北虏手里。 但入朝作战的账房先生们,把帐送到了京师审计,而且还全数过关了,连车断了几根轴都写的一清二楚。 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不瞒二位,以前,宣大卫军,倒卖各种钢铁火羽,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京营作战,连一根火铳坏了都要报备留存,送回京师来,不仅是京营啊,辽东军也一样,虽然账目含糊了些。” 不仅是京营账目通过了审计,连入朝作战的辽东两万军,也通过了审计,虽然辽东军的账本有点糊弄,但现在辽军都愿意专门弄好账本糊弄朝廷,这就是巨大进步。 张居正和王国光互相看了一眼,略有惊诧,的确审计军队财物支出这件事本身,确实非常离奇了。 “这不正好说明了大明军是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王师吗?”王国光试探性的说道。 “的确。”王崇古摇头说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王师吧,大明国祚两百年,真正称得上王师的时间,又有几年呢?” 王崇古不是胡说八道,国初的时候,大明军若是这样,太祖高皇帝也不用连续清算武勋了,在洪武中晚期,大明军都快成了武勋的私兵了。 王师来之不易,且用且珍惜,说不定哪天,王师就道德滑落,不再是王师了。 “河南巡抚徐学谟奏闻,要联合山东巡抚王一鹗,让黄河归故。”王国光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说道:“徐学谟的意思是,黄河不归故,淮河运力就无法释放,如果黄河归故,淮河运力就十分了得了,不弱于京杭大运河。” “诸位,河南是淮河水系,只要让黄河归故到旧汉道,淮河的运力就可以彻底释放出来,乃是生民之大业。” 建炎二年,南宋东京留守杜充,为了阻止金人南下,扒了黄河开封段之后,黄河这条浊龙就开始夺淮入海,南宋灭亡、金国灭亡、胡元灭亡,历史已经作古,但是黄河夺淮入海造成破坏,仍在持续。 夺淮入海是一场恐怖的生态灾难,‘自古涟漪绝地,绕廓荷,要把吴兴比’的淮河流域,将物产丰富的江淮平原变成了烂泥地,在黄河水的冲击下,江淮平原大面积盐碱化,大大小小的湖泊,全都被黄河的泥沙堵塞,水患日益严重。 自洪武建元以来,淮河爆发了超过三百五次洪涝灾害,本身用于蓄水泄洪的湖泊全被泥沙所堵塞,淮河的抗汛能力大幅度下降。 一直到潘季训束水冲沙,才算是让黄河的危害降低到可以接受的地步。 “徐学谟和王一鹗认为可以从兰考县修一条河道,自山东流入渤海湾入海,淮河流域不再有泥沙流入后,仔细治理,为定国安邦之上策。”王国光拿出了河患图,描绘了新河道的规划。 “那要多久呢?”张居正面色凝重的问道。 潘季训其实也提到过这个修法,这是最佳的解决办法,但最终潘季训还是选择了束水冲沙。 黄河夺淮入海,封印了淮河的所有运力。 王国光面色犹豫的说道:“修好新河道最起码要十年,将淮河完全疏浚,起码要百年之功,百年之后,我淮河流域,将会有不下于京杭运河的运力!到那时,河南、江右、江左,可以从淮河直接入海!” 如果不是有潘季训的束水冲沙,淮河现在已经失去入海口了,黄河的泥沙险些把淮河的出海河段给填平了,即便是有束水冲沙,也是岌岌可危。 “远景是不错的。”王崇古一摊手说道:“大明现在没那个实力,别的不说,从兰考到渤海过济南府入渤海这条河,咱们都修不了,直接扒了兰考段的大堤,任由黄河漫灌,河南、江左江右能答应,山东人能答应吗?” “大工鼎建,我干了这么些年,你说的这个活儿,眼下干不了,十年?想多了。”王崇古摇头说道:“就这个活儿,一旦开工,怕是五十年都修不好,仅仅弄个雏形就最少得五十万力夫,没日没夜的干六年时间,这是上千万土方的作业。” “你知道现在黄河大堤修了多少年吗?四百多年。” 肉食者的一厢情愿,往往会闹出大乱子来,王崇古不同意河南、山东巡抚联名上奏的内容,大明眼下的生产力根本做不到让黄河改道这种壮举。 黄河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不发脾气,那都是祖宗保佑了。 上千万土方的作业,五十万人六年的活儿,这还是最初的阶段,日后还要继续维护,真的启动,大明灭亡指日可待,根本等不到百年时光,淮河流域再次兴旺起来,大明的国祚就会被耗尽。 “送司礼监吧。”张居正将奏疏合起来,递给了中书舍人,里面是各位廷臣的意见。 很快,奏疏就发回了内阁,朱批就两个字:没钱。 朱翊钧第一次感受到了贫穷,这个工程仅仅是五十万力役干六年,就要三千六百万银,这还仅仅是给劳动报酬,而劳动报酬在鼎工大建的成本里两到三成,也就是说光是这个工程最起码要1.2亿两白银,一旦开工,预算仍然会不断增加。 这五十万人脱离农业生产,大明这十年,什么都不用干了,农业剩余甚至都不足以供养。 除此之外,还有长久的投入。 朱翊钧把自己拆了卖了也没有这么多的银子,所以他言简意赅的回答,没钱,否决了这个提议。 规划是极好的,但只能留给后人实现了,这件事,真的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 “陛下,大司农回京已经到了会同馆驿,并且带来了来自鲜卑城库楚姆汗的使者。”一个小黄门匆匆走进了通和宫内,俯首说道。 大司农是对宝歧司司正徐贞明的尊称,这是陛下的农学老师,算是帝师中的一个,手把手教陛下种田,自万历十年派往了绥远后,一直在绥远未曾回京,这次徐贞明回京,就不再前往绥远了。 “明日大朝会宣见。”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抬头说道:“至于鲜卑城的使者,先让礼部接触吧,语言不通别闹出什么笑话来。” 相比较遥远的鲜卑平原的使者,朱翊钧更在乎徐贞明,大明在绥远的王化,徐贞明立了大功。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今年春天,北风带来的沙尘天都在变少,皇家格物院弄了个十几张大布网,每年春天,都会测算扬沙、沙尘暴以及霾灾天数,根据大网捕获的沙尘重量,来量化沙尘天气问题。 随着绥远人不再游牧,过度放牧造成的草场退化问题得到了遏制,万历七年到万历十四年,这七年平均来看,居庸关到京师,每年有七次扬沙、两次沙尘暴,黄沙遮天蔽日,天昏地暗。 万历十五年只有三次扬沙,没有沙尘暴,这已经是难得的好天气了,至少没有恶化。 其他东西都能特供,呼吸的空气,那真的不能特供,所以京堂老爷们,非常关注绥远王化的情况,草场恢复,能有效减少扬沙天气。 自正统十年到嘉靖二十三年,这整整一百年的时间里,有记录的沙尘暴天气一共只有四十九次;但从嘉靖二十三年到嘉靖四十三年,短短二十年就有四十次的沙尘暴记录。 而嘉靖四十三年,到万历七年,十五年时间,沙尘暴记录就超过了三十五次。 环境在恶化,沙尘天气在增多,天无时不风,地无处不尘,成为了京师的日常。 而现在这一恶化终于得到了遏制,万历十年到万历十五年春天,扬沙、沙尘天气没有增加,十四个观察点观测数据显示,扬沙天数在减少,沙尘暴天气的沙量也在减少。 徐贞明回到了京师,从他下榻会同馆驿后,自宫里来的赏赐就没断过,一两重的足金币一百枚、银币五百枚、大氅一件、国窖十五件、翡翠三件、珍珠一斛、珊瑚一株、龙涎香一斤等等。 “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徐贞明一直在谢恩,看到了两个波斯美人的时候,徐贞明选择了拒绝。 (本章完) 第778章 黑麦种子是搜集来的! 第778章 黑麦种子是搜集来的! 当徐贞明看到了两个波斯美人的时候,就知道,陛下对绥远王化之事,十分满意,宫里翻箱倒柜,把能赏赐的东西都过了一遍,才把这万国美人给拿了出来。 徐贞明真的不想要,因为他是正经的进士,哪怕现在种田,但他依旧是个进士出身,华夷之辩根深蒂固,这些波斯美人,在他眼里跟牲畜几无区别,他觉得弄到家里,家宅不宁。 “那大司农不要的话,咱家回去也不好交差。”徐爵一脸为难的说道,其实从皇帝说出要赏赐万国美人的时候,徐爵都预料到了这个场面。 士大夫们去青楼里吃个快餐勉强还能接受,但带回家,多数都是敬谢不敏了。 这是有历史教训的,比如元顺帝的第三任皇后奇皇后,就是个高丽人,这个皇后擅权植党,浊乱宫闱,怂恿儿子元昭宗跟亲爹兵戎相见,搞出了父子内战的戏码,而那次的元廷内战,导致了南方红巾军彻底做大,再无法平定。 奇皇后的家人在高丽被高丽王肃清,为了报仇,奇皇后怂恿儿子发兵高丽,结果打了个大败亏输,当真是:日寻干戈,构衅扩廓,宗社将覆而又速之。 永乐年间,宫中也有高丽姬,但自宣德年间,就停了高丽贡女之事。 “不如这样,送潞王府如何?”徐贞明是真的不想要这些个波斯美人,指不定闹出多大的幺蛾子来,这的确是赏赐,但无福消受。 徐爵看徐贞明真的不要,思索再三,才摇头说道:“咱家还是领回去吧,陛下最近刚刚训诫了潞王殿下万国美人彼此迫害之事。” 徐爵回宫复命之后,朱翊钧也只是笑了笑,让徐爵退下,没有追究什么君有赐不敢辞,这是赏赐,不喜欢可以不要。 大明士大夫对学外语这块,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二月初三大朝会,天蒙蒙亮,朝阳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照亮皇极殿的金色琉璃瓦时,承天门五凤楼的缇骑们吹响了号角声,正衙钟鼓楼的钟声传到了所有等候上朝的臣子耳边,承天门的大门缓缓打开,在缇骑检查之后,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如同一排排大雁一样走过了内金水河桥。 朱翊钧等到朝臣们行礼之后,才挥手说道:“宣大司农徐贞明。” 两个一组的小黄门将天语纶音一级一级传下,声音在整个丹陛之下回荡。 绥远王化的功臣之一回到了京师,大明皇帝用大朝会的礼遇迎接了功臣。 徐贞明略微有些恍惚,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值得这种礼遇,也就是在绥远种地,修了点水利设施,培养了数百名的兽医,终结了草原人千年以来随水而迁的习俗,提高了畜牧业的产量。 草原人也不都是游牧,他们也种田种地。 徐贞明拿着笏板,在小黄门的带领下,一步步的穿过了左右静候的文武臣子,走过了汉白玉台阶,走进了皇极殿内。 “臣宝歧司司正徐贞明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履任绥远,幸不辱命,自万历十年至今,绥远编民齐户共三十余万户,丁口一百二十万有余,垦田六十万顷,围牧场四十万顷,兴修沟渠四千三百余里,驰道一千三百里。”徐贞明五拜三叩首行大礼觐见。 四千三百里的沟渠,主要是在枯水农闲时期,对堵塞的沟渠进行了疏浚,并且将这些沟渠的水引到田间地头。 精耕细作的大明,仅仅是一个起垄,都让草原人大开眼界,起垄可以防淹、防寒、防旱和抗伏倒,草原人完全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起垄就能增加近一倍的产量。 “爱卿劳苦,冯大伴,宣旨。”朱翊钧挥了挥手说道。 冯保一甩拂尘,向前走了两步,等待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后,才吊着嗓子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农,天下之大本,民所恃以生;道民之路,在于务本,民不务本而事末,舍本逐末,多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亲耕,农桑者,古今王政,莫先如此。” “绥远新辟,万象更新,朕遣司农往,兴教化厚风俗、敦孝悌崇礼让,致太平于千里,修和睦于万世,卿顺天时,量地利,采捃经传,爱及歌谣,询之老成,验之行事;兴水利、造农具,劝勉务农,且从人意,祈谷祈年,岁岁宵旰。” “谁司民牧者,敢惮为民先,今升宝歧司为农学院,司农谨记农学院之根本之务,跻万民入仁寿,致四海各安康。”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圣旨强调了农桑的重要性,把农桑放在了古今王政的首位,数了数徐贞明的功绩,宣布了宝歧司正式升级为了农学院,专事农桑研究,徐贞明从五品农学博士,升官为了司农,是农学院的堂上官,正三品大员。 而农学院的寄语是:跻万民入仁寿,致四海各安康。 “臣叩谢隆恩。”徐贞明再拜,站起身来,对于升官,他没什么太多感觉,因为做的事儿,还是原来那些事儿,种地,种更多的地,产更多的粮食。 他是万般不会,只会垦田水利,当初在浙江山阴垦田三万九千顷,反而被攻讦,受到言官弹劾之后,闲住入京活动,得张居正力保,才混到了陛下身边。 这些年,若是说有些成绩,那就是他真的教会了陛下如何去种田。 “爱卿这是晒黑了,也瘦了许多。”朱翊钧打量了下徐贞明,这五年不见,变得更像是个农夫,而不是士大夫了。 徐贞明再俯首说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在绥远并没吃什么苦,地方已经把最好的给臣用了。” 这话说的不合适。 徐贞明稍微有点政治头脑,就应该开始吹罗圈屁,夸皇帝英明,夸皇帝礼贤下士,说皆仰赖圣德,臣感激涕零之类的话,营造出君圣臣贤的氛围感; 即便是没有政治头脑,也该感念圣上关怀,稍微倒一点苦水,说下在绥远如何如何辛苦,但还是排除万难,把皇帝交代的差事完成了,拉一下私人关系。 徐贞明选择了最朴实的回答方式,讲事实,不辛苦,也没吃苦,绥远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招待他这个大司农。 吕宋总督殷正茂曾经说过,他最喜欢跟农学博士打交道,因为这些农学博士最是没有架子,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爱卿归朝,朕甚是欣慰,草原安定,有爱卿之功,归班吧,等下了朝,到农学院,跟朕好好讲讲绥远的事儿。”朱翊钧笑的非常阳光灿烂,徐贞明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这代表他还是他,一个典型的技术官僚。 “臣遵旨。”徐贞明归班。 接下来朱翊钧又宣布了几件事,今年起海外贸易可以收蓄黄金、燕兴楼交易行金银兑换、大力促进盐业生产、皇家理工学院人才分配机制、高启愚总领兴学要事、不再起运粮草到朝鲜、特别贸易许可等等。 这些都是廷议上通过了廷议的内容,每月三日的大朝会进行宣布。 大朝会很少议事,除非是吵得不可开交,大抵是撕破脸那种,才会弄到大朝会上争个面红耳赤。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冯保再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喊道。 朱翊钧等了片刻,见无人出班,站起来笑着说道:“先生和司农随朕来。” “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张居正领大臣再拜恭送皇帝。 王崇古是很羡慕张居正的,因为皇帝老是拉着张居正说悄悄话,不光是政事,还有些生活的琐碎,这是真正的师生。 都是大臣,可总有个亲疏远近。 朱翊钧下了朝,带着元辅和司农,坐着小火车就到了原来宝歧司的旧址,西苑琼华岛广寒殿。 宝歧司升为农学院,不仅仅是换个牌子那么简单,北土城专门营造了十万亩良田的农学基地,提供给农学院使用。 这宝歧司旧址就成了皇帝自己的菜园。 “自从司农前往绥远后,农学院建好以后,朕把广寒殿改造了一番,进行了一番实验。”朱翊钧走过了石拱桥,站在广寒殿前,面色复杂的说道:“朕失败了。” “做了什么实验?”张居正有些好奇的问道,陛下总是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实验,比如引雷术,正衙钟鼓楼若是没有引雷术,不知道得被雷劈多少次。 格物博士们没搞明白,为什么简单的一根铁线,就能九天之雷导到地面之上。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朕给老鼠们建了一个水食无忧的天堂,养了三年,除了第三组大笼子外,其余全死了,无一例外。” 张居正听完之后,只感觉皇帝真的是吃饱了撑的,给老鼠建了这么多天堂。 皇帝弄了个九个大笼子,每一个笼子两个小黄门负责,清理粪便,保持干净卫生,确保没有瘟病干扰,每天让水和食物从天而降,保证物质的充足,放进去了四对老鼠进去繁衍。 九个笼子三个一组,第一天堂,三个大笼子,没有任何沟通往来,没有瘟病全死; 第二天堂,三个大笼子,定期交换族群,没有瘟病,全死; 第三组大笼子,三个笼子在族群繁衍到六百后,打开了仓门,互通有无,反而活的最好,三个笼子族群繁衍到了九千只,达到了笼子所能容纳的上限。 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说道:“前面两组天堂,证明了林辅成的理论是不成立的,就是物质极其丰富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会获得自由;第三组天堂证明了,族群的繁荣昌盛,需要战争。” 这是一个很荒诞的实验,朱翊钧就是看广寒殿空着,就打算验证下,林辅成的有限自由到无限自由的社会转变,是否会成立。 林辅成认为在物质不是极度丰富的情况下,人只能活的有限自由;只有在物质绝对丰富的情况下,朘剥资材没有了意义,所有人才能获得绝对的自由,即朘剥无意义,则压迫不存在。 这是个美好的设想,但实验结果,反而是让朱翊钧感慨万千。 “陛下,人是万物之灵,和老鼠又不一样。”张居正不太认可皇帝的观点,以老鼠推论到人,这不太合适,人有灵性理性,老鼠没有。 徐贞明欲言又止,他其实想说,就解刳学来说,老鼠和人在结构上,区别其实不大。 朱翊钧带着元辅和司农走进了广寒殿里,站在了第一组天堂旁,两个小黄门汇报了实验过程。第一组天堂的三个大笼子,每一个笼子里都有十六个漏斗提供水喝和食物,广寒殿是个暖阁,常年温度维持在二十度左右,并且小黄门都带着口罩、手套饲养,确保不会把外面的疾病带到天堂里。 不用觅食、不用挖洞、不用面对野外的天敌,这些老鼠只需要把精力放在繁衍后代之上,不出皇帝预料,这些老鼠的族群,每五十五天就会翻一倍,到了第315天,每一个笼子里的族群数量就超过了600只。 但这六百只老鼠的繁衍速度,从原来的每55天翻一倍,变成了145天翻一倍,而且三个天堂里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阶级,形成了帮派,而没有帮派的老鼠,无处可去,没有任何地位,会被欺凌。 多余的老鼠变得不再活跃,而是躲在笼子的最下层,不再和同伴玩耍,一动不动,即便是遭遇了欺辱也只会更加退缩,最终死亡。 第一个崩溃阶段来了,因为充足的食物和水,安逸的生活环境,这些老鼠在产子后,都会弃养,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老鼠幼崽死亡概率来到了90%以上。 第二个崩溃阶段在第三年出现,老鼠的族群来到了2200只规模,几乎所有老鼠都开始对繁衍失去了兴趣,孤僻的老鼠躲在上层,暴力的老鼠在水源和食物附近疯狂撕咬,低出生率和幼崽的高死亡率,族群从2200只快速降低,最终归零。 “全死了?”张居正惊讶整个实验过程,鼠群的自我崩解,让张居正无法理解,不愁吃喝,居然全都死了。 “是的,全死了,即便是侥幸活下来的老鼠,也不知道跟谁学习如何生存,除了吃睡的本能之外,对于繁衍也毫无兴趣,最终就是这样了。”朱翊钧带着张居正和司农走过了第一天堂,来到了第二天堂。 “朕以为是同族繁衍导致,毕竟中原有经验,同姓不婚,否则后代多畸形及不育,第一天堂的老鼠族群过于封闭,第二天堂则会定期交换族群,来确保不会因为后代畸形不育,导致种族毁灭。”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第二天堂崩坏的速度不比第一天堂慢,都是在三年时间左右,彻底毁灭。” 第二组会进行定期的交换,来防止后代畸零,但没有任何用。 ~~ 没有任何繁衍的兴趣,孤僻的老鼠躲在上面,强壮好斗的老鼠在下层,即便是老鼠幼崽诞生,也会被咬死。 “只有第三天堂,现在为止,一切都很正常。”朱翊钧带着司农和元辅来到了第三天堂。 第三天堂这三个大笼子都有一道门,这道门在族群数量超过六百后,立刻开启,通道十分宽阔,纷争开始了。 “这么大个头的老鼠。”张居正吓了一跳,他居然看到了近半个小臂那么大的老鼠! “这是广州来的老鼠,和前面种类不同,它们更好斗一些。”朱翊钧啧啧称奇的说道:“打开笼门,有了纷争后,这些个头大的老鼠会保护幼鼠,而且有着极强的繁衍欲,并且具备极强的攻击性。” “第三天堂,每一个大笼子族群规模,都会达到三千规模的上限。” “开始灭鼠吧。”朱翊钧对着小黄门说道。 小黄门俯首说道:“臣遵旨。” 小黄门更换了今天的食材,换成了有毒的食物开始投喂,很快这三个笼子,九千只老鼠都开始断断续续死亡。 朱翊钧不确定这些天堂里长大的老鼠放出去,会有什么生态灾难,他选择了直接灭杀,全死了,就不会有什么次生灾害了。 “孟子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说: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朱翊钧看着面前的笼子,颇为感慨的说道。 有的时候,老祖宗的智慧,确实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因为这些话,都是经历了历史长河的洗礼,才流传下来,有着极高的借鉴价值。 第一天堂因为封闭,族群灭绝还能说是生物问题;第二天堂定期交换族群,依旧在数量达到2200只后,快速崩坏; 只有第三天堂,有了威胁之后,族群数量反而达到了天堂的上限,并且能够长时间维持生态。 没有足够的外部压力时,这些老鼠根本没有繁衍欲。 体型较大、更具有攻击性的硕鼠,会完全控制漏斗,不给体型更小的老鼠任何水食,而且这些硕鼠的攻击,既不是争夺配偶,也不是争抢水食,他们的攻击没有任何动机。 而且新生的幼鼠没有学过任何正常老鼠的行为,不再繁衍,躲在角落里独自进食,多数都在梳理自己的毛发。 第一天堂和第二天堂的崩坏,不是因为密度,笼子足够大,足够他们的生活,而是过度频繁的社交互动,带来的对资源分配的不满,除了水食食物资源之外,还有就是更加漂亮的母鼠,会被硕鼠所霸占。 “这和臣在草原上观察到的狼群几乎如出一辙。”徐贞明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草原上狼群的繁衍,不是线性的,不是每一头野狼都有孩子,而是不断从更加强壮的顶端向下溢出的。” “额,就像是朝鲜的文武两班、中人一样。” 老鼠也好,狼也罢,都只是动物,人是万物之灵,那人就能避免这种繁衍模型吗?答案是否定的。 文武两班是贵族,他们的庶子和外室子,凭借着和本家的关系,开始豢养郎,挤占朝鲜穷民苦力的生存空间,不断地兼并土地,嫁娶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多数穷民苦力娶不到媳妇,无法繁衍后代。 这就是人为筛选的过程,人择论,人不仅仅在选择更加优良的动物和植物,还在自我选择。 徐贞明面色凝重的说道:“在朝鲜,多数的郎,都没有子嗣,甚至不愿意生子,他们更愿意欺负良善与穷民苦力,来获得满足,至于被欺压的穷民苦力,不是不愿意生育,而是根本讨不到婆娘。” “其实这种现象在大明的南衙、浙江也有发生,臣在浙江的时候,就有很多的人,自己煽了自己,入高门大户做阉奴。” 大明的阉奴是违法的,但因为有很多高门大户需要,穷民苦力宁愿放弃生育权,也要自煽给人当牛做马。 智慧不会世袭,但财富会,人类绝不会停止繁衍,穷不过三代,底层自我断代。 “只要小农经济蜕变到了商品经济,就好了。”张居正思索再三,非常肯定的说道:“只要新的生产关系建立,分配机制健全,这种情况就不会再发生。” “先生,真的吗?只要建立了新的大规模自由雇佣的生产关系,今天的悲剧就不会再次上演了吗?”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这商品经济,可不是灵丹妙药呀,这个在阶级论的第四卷里亦有体现。” “这皇位可以世袭…” “陛下。”张居正强硬的打断了皇帝没说完的话,他很清楚第四卷的出现是一种必然,但并不是适合眼下。 阶级论第三卷谨慎使用,第四卷不要谈也不必提,帝制的最终瓦解,即便是按当下的生产力增长速度,大约要在百年以后,才会有足够的物质基础去支撑。 “臣从绥远带回了一种麦子,来自鲜卑平原上的一种麦子,叫做黑麦。”徐贞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丝绸的袋子,缓缓打开说道:“这种麦子是奥斯曼商人带到鲜卑平原的,是一种极其耐寒的植物,其抗寒能力之强,甚至能种到冰天雪地之中。” “幼苗甚至可以忍受零下三十五度的低温,而且不挑地,可耐瘠薄瘦地,甚至是一些黄河冲刷的盐碱地,也可以种植。” “不挑地,还耐寒。”朱翊钧立刻眼前一亮,什么老鼠天堂,那都是形而上的研究,耐寒的农作物越多越好! 小冰川气候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在加强,如果北方生产粮食,无法满足需求,陆地昂贵的运费,会让整个北方崩溃。 墩台远侯的探险队已经探闻到了黑麦的存在,朱翊钧还以为是罗斯国的特使把黑麦带入中国,没想到是徐贞明带回来的。 “黑麦啊。”朱翊钧小心谨慎的打开了丝绸包,看了半天说道:“定要小心培育,这种子怎么来的?” “偷来的。”徐贞明言简意赅的说道:“臣拜托墩台远侯寻找种子,鲜卑平原的人,不愿意分享食物的种子,墩台远侯夜里偷偷摸摸的取了一两把,积少成多,偷了十二斤的黑麦。” 咖啡被阿拉伯商人所垄断,他们只出售咖啡粉,而不出售任何种子来谋取暴利,也就是大明跟蒙兀儿国交好,才从沙阿买买提手里,用布换取了咖啡种子,在云南试种,颇有成效。 黑麦的种子,通过商贸手段,无法获得,但徐贞明请墩台远侯偷了十二斤回来,而且是聚少成多的偷法,一次就一两把。 朱翊钧和张居正互相看了一眼,徐贞明有些过于坦率了。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说道:“老师啊,这不是墩台远侯偷来的,这怎么能是偷呢,读书人的事,这叫搜集,老师以为呢?” “就是…收集来的。”徐贞明本来还要解释下,但立刻明白了,这是搜集,天朝上国不干偷抢之事。 “如此,冯大伴,今年开春,给咱们墩台远侯一体赏赐十银,就以朕感念其辛苦为由,深入北境的墩300名墩台远侯,额外给银五十,犒劳其辛苦。”朱翊钧选择了恩赏。 冯保俯首说道:“臣遵旨。” 一共就四万五千银的支出,真的不算多了,墩台远侯的探险队,那真的是拿命在探听情报,而且一个探险队还有汉民和外喀尔喀诸部的扈从,五十银的额外恩赐,真的不算多。 “陛下,黑麦不太好吃。”徐贞明十分恳切的说道:“这东西臣以为当牧草种很好,在绥远,二三十天就能收割一次,一年能割三到四次,亩产鲜草能有1万多斤,干重也有两千多斤了。” “黑麦的根系是庞大而且浅的须根系,能很好的固定水土,培育出来,主要用于固定水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徐贞明希望陛下降低预期,这种黑麦,因为叶量比较大,当牧草种收益更高。 “这岂不是更好?”朱翊钧眼前一亮说道:“就这鬼天气,要是继续降温,就当主粮种,如果天气好,就当牧草种,一举两得。” 应昌、吉林府等地的年平均气温还在下降,无霜期在五年时间,缩短了七天,没有停止的趋势。 “那倒也是。”徐贞明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推广开来,在天气继续变冷并且持续变冷的情况下,可以当粮食种,主要是种植规模要扩大。 “鲜卑城的使者,希望用黑麦交换武器,臣担心他们漫天要价。”徐贞明说起了他带回的使者,鲜卑城使者非常希望获得大量武器,来面对罗斯人的入侵。 这也是徐贞明希望墩台远侯用各种手段,拿到黑麦种子的原因,买卖可以,但漫天要价,大明不可接受。 主动权必须要掌握在大明手里。 (本章完) 第779章 陛下,此逆贼也!逆贼! 第779章 陛下,此逆贼也!逆贼! 黑麦的出现,让朱翊钧对十分严峻的小冰期,长松了口气,汉人是十分擅长种地的,只要这种耐寒的植物得到了大量推广,少饿死或者不饿死人,就能让大明挺过严寒风暴。 朱翊钧和徐贞明聊了很久,关于黑麦的培育方向得到了确定,一种是以叶量为主的牧草向,一种是以种子产量为主的粮食量。 黑麦面包很难吃,这不是问题,再难吃也比观音土强。 朱翊钧不想看到大明百姓普遍饥饿,他之前最激进的一条政令就是抛荒罚款进而罚没土地,没有任何施政基础,一拍脑门的一厢情愿,后来发现无法执行而停止,只有松江府因为还田标准最为激进,做到了抛荒罚款罚没土地。 大明皇帝回到通和宫的时候,收到了鸿胪寺卿高启愚的奏疏,关于兴学的总纲常,高启愚已经制定了出来,并且通过了礼部的部议,送到了内阁。 “先生居然贴了个空白浮票,当真是小孩子脾气,多大点事,不就是没避讳吗?”朱翊钧看着奏疏上的浮票,代表首辅位置的浮票,是空白的,其他阁臣都给出了具体意见。 张居正不原谅的原因很简单,高启愚不能成为万历维新的突破口,当初那个案子,很容易被有心者塑造成为张居正有意僭越,故意授意高启愚试探民意。 主少国疑的摄政,在正统年间就有过一次,不是什么大问题,摄政归摄政,你要是僭越,架空皇帝,甚至搞禅让取而代之,就是大问题。 高启愚的奏疏名为:《奏请兴学学堂定制疏》,万历十五年是丁亥年,也可以称之为丁亥学制。 “宣高爱卿来见,朕详细问问他。”朱翊钧看完了这份长长的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一万五千字,朕得细细去看。” 这本奏疏是典型的万言书,不是无用信息轰炸,把目的掩藏在文字的海洋中,字字句句都很重要,涉及到了学制的方方面面,朱翊钧简要的看了一遍,发现了很多的疑惑,需要让高启愚面奏。 高启愚在半个小时后,赶到了通和宫,奏闻之后面圣。 “臣高启愚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高启愚五拜三叩首行了大礼。 “免礼吧。”朱翊钧示意冯保看茶,才开口说道:“朕还记得当年你在玄武门,一直等着朕的车驾,跪在地上请罪,希望不要连累到先生,一晃十四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日后私底下奏对,就不必五拜三叩首行大礼了,作揖就是,坐坐坐。” “臣惶恐,谢陛下隆恩。”高启愚再俯首赶忙说道,私底下面圣不用跪拜的事儿,高启愚听说过,没想到居然还有享受这等待遇的时候。 “没什么,当年高拱在内阁说,十岁天子何以治天下,他觉得朕读书不好,天资不敏,他没说朕不可君天下,朕还要谢谢他嘴下留情呢。”朱翊钧笑着说道:“至少到今日看来,朕还是勉强可以的。” “陛下乃英明圣主,新郑公大谬。”高启愚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高拱活着的时候,都已经承认自己判断错了。 高拱已经死了,甚至皇帝还大发慈悲的给了谥号,没有过分的斤斤计较,但他高启愚活着,陛下做得好不好,是不是明主,他必须有个明确的回答。 “你这一万五千字的学制啊,跟朕好好说说吧。”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开始了问策。 “共有八章八十四节,臣为陛下一一说明。”高启愚对自己写的奏疏倒背如流,他不需要看奏疏,就能讲解。 丁亥学制将普遍教育的学制,分为了蒙学堂、小学堂、普通中学堂、高等中学堂。 蒙学堂是启蒙,有点类似幼儿园,识字识数,而小学堂、中学堂和高等中学堂,则为京营、水师、官厂的三级学堂的框架。 从高等中学堂毕业的学子,可以考取学校为国子监、九大理工学院、工匠实业学堂、译学馆等等。 和旧学不同,新学从始至终都要教授算学,而且不限儒家经典,而是百家争鸣百齐放的诸子经典。 除学制之外,则是先修师范学堂,有老师才有学子,在九大理工学院要设师范课,培养足够的先生,各省首府在五年内,都设立师范学堂,保证师资力量的充裕。 “主要还是以官厂的三级学堂为主,因为只有官厂才能养得起这些学舍,等到师范学堂足够,再谋求三级学堂从官厂、京营、水师向府州县扩展。”高启愚提醒皇帝,不要操之过急,这活儿是个精细活。 上来就急匆匆的把这些学堂建起来,到时候没老师,也没学生,无法维持,全都荒废了。 八章八十四节,每一节高启愚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把其中的关联都讲的一清二楚,讲到口干舌燥的时候,冯保还专门砌了两杯好茶。 这里面有一章颇为有趣,严令戒袭用外国无谓名词,皆要转译再用,以存国文,端正士风。 这里面就有一个典型的例子,比如泰西的教派,将他们的神(deus)翻译成了上帝,这样利于天主教的传播,而礼部研究认为,他们的神应该以他们的名字音译,比如陡斯(deus)、罢德勒、费略和斯彼利多为准。 这类的名词有很多,各地学堂严禁使用不正确的翻译。 “严格来说,没有经过朝堂册封的祭祀,都是淫祭,泰西的神没有经过陛下册封,是不准在大明腹地传播的。”高启愚作为礼部官员,详细的为陛下解释下,泰西在大明传教的非法性。 显然,罗马教廷是不可能接受他们的神,被大明皇帝册封这种荒唐的事儿发生。 整本奏疏,还有很多有趣的规定,比如任何私塾和家学,都不允许教授两本兵书,这两本是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其他兵法不做限制。 “这是为何呢?其他兵法不禁,为何戚帅两本要禁?”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高启愚赶忙说道:“陛下,这不是兴文匽武,是因为两本兵书,实在是太具体了,讲武学堂讲授就好。” “如此。”朱翊钧知道了为何这两本兵书会被禁止了,实在是太具体了,容易闹出些乱子来。 高启愚继续说道:“第六章第十七条:学正不得鼓噪,学子不准妄干国政,暨抗改本堂规条。” “夫子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位者,本也,本分之谓也。学子当恪守学规,专精学业,此学生之本分也。果具爱国之心,存报国之志之辈,理当厚自期待,发愤用功,俟将来学业有成,出为世用,以图自强,孰不敬之重之。” “腾为谬说,妄行干预国政,或纠众出头,抗改本堂规条。此等躁妄生事之徒,恐难成大事,各学堂应即照章惩儆,决不可稍涉姑容,致滋流弊。” “陛下,有些势要豪右蛊惑学子,少壮学子容易冲动,易被贱人所利用,此规禁令,因此而设。” 高启愚既然总揽兴学之事,自然不会给学政埋下一个大雷,少壮学子,每一个都是大明的未来,他们被歹人所利用,是大明的巨大损失,不让政治活动进入学堂,是底线。 朱翊钧点头说道:“这些个学正,在学堂上胡言乱语,也要严惩不贷,朕仍记得国子监监生,歧视理工院生之事,还把绘测望远镜给摔坏了。” 高启愚继续讲解着他的丁亥学制,他已经尽量精简了,但还是占用了皇帝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把条规讲清楚,讲明白。 “臣以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此为国之长策。”高启愚总结性的说道,丁亥学制,预计用一百年的时间,去实现皇帝的野望,无论贫富贵贱,人人有学上,人人能识字。 朱翊钧平静的问道:“多少钱?” “很多钱。”高启愚深吸了口气说道。 朱翊钧笑了笑继续问道:“很多是多少?” “就是非常多。”高启愚沉默了下,仍然含糊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高爱卿跟朕打哑谜是吧。”朱翊钧笑的阳光灿烂,不是高启愚想糊弄皇帝。 高启愚的想法很简单,他的设想非常美好,但实现这个设想,用掉的银子,绝不是小数目,他怕巨大的财政预算把皇帝吓跑了,把投资人吓怕了,他这个项目还干不干了? “累年投入都要增加,百年时间,恐怕要十数亿银,才能初有成果,而且每年还要近亿两白银维持,这还是丁口四亿以内,若是丁口再多,恐怕更多。”高启愚闭目良久,叹了口气说道:“比京营水师都要贵的多的多。” 朱翊钧说要人人有学上,张居正说,陛下看看世界地图吧,日不落帝国更容易实现。 真的很贵,投资十数亿两白银,每年要上亿两白银维持,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消耗。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只能是朝廷投入是吧,民间几无助力。”朱翊钧盘算了下,摇头说道:“普及教育,任重而道远,道阻且长。” 势要豪右恨不得自己千秋万代,教育就是最大的阶级门槛,让穷人读书明智,读得多了,穷人突破了阶级壁垒,他们这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就会被取而代之。 好不容易搞好的普遍教育,这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也会想方设法的破坏掉,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朝鲜搞了个《训民正音》的彦文,将汉学牢牢掌控在了文武两班的手中,搞得朝鲜乌烟瘴气,在倭寇手底下只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被攻灭。 “你这个规划是极好的。”朱翊钧点头说道:“就按着你这个规划来吧,百年长策是远景,五年定一次,这五年究竟要做什么,把它实现,是近景,路嘛,一步一步走。” “很贵。”高启愚攥紧了拳头说道,他希望陛下做好准备,这是个赔本的买卖。 “教育啊,是不会亏的,朕投入多少,大明就会得到多少的人才,人才又能推动大明革故鼎新,不断向前。”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再贵也得做。” 皇家理工学院已经证明了,这是个亏钱的买卖,理工学院学子毕业以后,朝廷抢不过民舍,第一期一千四百学子毕业,朝廷就抢到了四百人。 皇帝巨大投入,开结果的时候,民坊摘了果子,长此以往,对大明而言是赚的,对陛下个人而言,是亏的。 高启愚其实非常赞同沈鲤的强制分配,甭管领不领膏火钱,都强制给朝廷干五年活儿再说。 封建帝制之下,不肯给皇帝干活,一点都不忠诚! 这个矛盾似曾相识,洪武年间,大明缺少足够的官僚,一些心怀故元的士大夫,宁愿砍了手指头也不肯出仕。 强制分配为朝廷效力,也算是大明的祖宗成法,沈鲤是个极端保守派,对祖宗之法颇有研究,如果没有,可以现编一个。高启愚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陛下,臣有个主意,明年起,在海外各个港口开设明馆,不局限于大明海疆,西班牙和葡萄牙都是友邦,获得许可即可。” “环球贸易商队,所有经停的港口,都可以设立明馆,这些明馆呢,就是个小型的市舶司,贩卖大明各种货物,就是做做小生意,多赚点银子。” 教育这么贵,陛下还要投入,那就得想方设法的吸血了,吸干全球来供养,就是高启愚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就只是一点小生意?”朱翊钧眉头一皱,高启愚也是个读书人,他在皇帝面前提出的这个建议,真的是为了做点买卖? 高启愚十分确信的说道:“就是一点取而代之的小生意。” “你这个提议很好,但是驻明馆的大明官吏、商贾恐怕会非常危险。”朱翊钧点头,明白了高启愚的小生意,其实是奔着把人家殖民地抢走的打算。 高启愚这才说道:“陛下,这风险自然是有的,但要是配合王巡抚特许贸易许可,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大明越强,海外人员就会越安全,反之亦然。” 现在都是仗剑行商,大明强则其他人就会投鼠忌器不敢为难,而且这些明馆其实都是搜集情报的前哨站,一点点的搜集当地的情报,特许贸易许可就有用武之地了。 明馆,就是前哨站。 朱翊钧点头说道:“你的想法很好,等到番都指挥刘吉回京后,朕会跟他仔细商议此事。” “陛下,臣以为,可以让大光明教的教徒,定期来大明朝圣。”高启愚继续说道:“有的时候,确实只有宗教可以代替宗教。” ~~ 皇帝对大光明教的非常抵触,可大明有这个条件让宗教不成为国朝构建的一部分,但是在番邦,那些蛮夷还就吃这一套,大明要是海外开拓,就需要这种力量来维持殖民地的稳定。 这些被殖民的苦力们,得有点东西做心理慰藉,否则胡思乱想,不利于生产。 “也行吧,这海外有海外的办法,朕能把大明这一摊子事弄好就不容易了,既然需要,那就准许他们朝圣吧。”朱翊钧认可了高启愚的说法,他放弃了一些大明的傲慢,大明行,别的地方不一定行,殖民也要因地制宜。 “陛下…”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在门口摔了一跤,又赶忙爬了起来,将一本杂报递给了冯保说道:“陛下,京师有妖书一本流传,缇骑已经去封禁了。” 小黄门专门训练过摔倒、丝滑的打个滚然后把文书呈送,代表了事态的紧急,可是小黄门却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显然事情让人猝不及防。 朱翊钧从冯保手里接过那本薄薄的纸张,看了许久,递给了冯保笑着说道:“给高爱卿看看。” 高启愚看了几行字,猛的站了起来,伸着一只手说道:“陛下,此逆贼也!逆贼!” “稍安勿躁,朕都没生气呢,坐坐坐,这理工科的人才没起来,这些个复古派的贱儒,整日里嘀嘀咕咕,真的是烦不胜烦。”朱翊钧拿过了妖书,对着小黄门说道:“让赵梦佑把缇骑都撤回来,愿意发就发吧。” “朕被骂两句,掉不了几块肉,朕被骂了,做事的臣子也少挨几句骂。” 高启愚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很想知道,这是谁写出来的,如此大胆,居然敢直截了当的骂皇帝,写这种文章,是在考验九族的羁绊吗?! 妖书的名字为《天下兴亡论》,内容直指皇帝本人。 盖观历朝历代,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何也?皆一专耳; 各代国初,勃然而兴,以致数年,贪腐必至,贪则必腐,腐则必败,天下兴亡,莫过如此,何也?皆一专耳。 竭天下之财以自奉,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四海之广,足一夫之用,皆一专也; 敲剥天下之骨髓,天下之害尽归于他人,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一人之产业,皆一专也; 这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皇帝本身要为天下腐败负责,因为皇帝不是为国朝存在,相反,国朝是为了皇帝而存在的家天下,在家天下的框架之下,皇帝就要为天下腐败之事,负总责。 “这妖书是真的有意思啊,朝阳门外有快活碑林,那么多的贪官,朕尽力了,朕启用海瑞,不就是为了这贪腐事负责吗?海总宪那么大岁数了,整日为反贪奔波。”朱翊钧笑着说道:“他后面指责,朕不明白,天下之财尽归朕自己。” “他的意思是朝廷度支只能做到三月份,修个先帝皇陵一共五十万银,还要欠十一万银的大明朝廷,是敲剥天下之骨髓?” “还是永寿宫预算两百万银,最后只拿出了二十万银,修好了没多久又烧的一干二净的旧事?” 大明皇帝真的很穷,朱翊钧也很穷,丁亥学制他都投资不起。 高启愚看着手中已经批复的《奏请兴学学堂定制疏》,丁亥学制,这可是很有可能要了皇帝、要了朝廷命的庞大开支,陛下答应了,而且第一期的九龙大学堂,已经在路上了。 那可是两千万银,修好之后,每年也要近两百万银的持续投入的庞大开支! 高启愚叹了口气说道:“这妖书里说的是官厂、驰道、煤焦、钢铁、烟草的专营,是取天下之财的聚敛手段。” “这个朕承认。”朱翊钧非常肯定的说道:“朕就是要赚这个钱,用这个钱去开海、营造官厂、投资种植园、去修驰道,去兴学,朕打算去建好多的学堂,让孩子有学上。” “妖书里说,聚天下之财,以博朕一人之产业,朕扪心自问,朕尚节俭,真没多少钱,通和宫一年度支也不过五十万银,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安保所费。” “陛下,臣以为立刻封锁九门,把这个背地里嚼舌头根的畜生揪出来,把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游街示众才是道理!”冯保气的火冒三丈,他看着陛下从十岁到二十五岁。 十五年时间,为了大明再次伟大,陛下何其辛苦!海瑞多挑剔一个骨鲠正臣,都对陛下一万个满意,这些个贱儒,胡乱画靶射箭,简直是该死! 朱翊钧摇头说道:“冯大伴,妖书的目的就是这个,气朕,让朕失去理智。” “朕不让官僚加倍执行,但只要朕咬下了这个饵,所有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倍之了,所有人都可能被带上不忠不孝的帽子,互相争斗不休,人人而疑之,事事而制之,党锢之害,才是天下危亡,为了斗而斗,不智也。” “朕看到这妖书,倒是不生气,反倒是觉得有些好笑,高爱卿,你把这份妖书带回礼部,让大宗伯刊登在邸报上,刊行天下。”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自有权衡。” 要是说朱翊钧抠门,朱翊钧还有可能把人关到北镇抚司十天,毕竟那是真的,但要说这种胡乱的指责,朱翊钧甚至懒得理会。 “臣不敢,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臣看了都是不忠。”高启愚赶忙俯首说道:“臣告退。” 高启愚现在有正经事要做,丁亥学制还等着他去实现,陛下第一个五年就给了两千万银要建九龙大学堂,这可是定鼎之大事,马虎不得。 “下章礼部?”朱翊钧拿着妖书递给了冯保,询问冯保的意见。 冯保连连摆手说道:“臣亦不敢,陛下,真的不抓人吗?” “浪费缇骑精力,不必去抓了,敢骂朕,他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朱翊钧笑着说道:“朕想想高启愚那个明馆,这个法子好,但驻派海外人员的身后事一定要保障,否则就没人给朕拼命了。” “赚钱更重要啊,一个十数亿银的窟窿等着朕呢,朕要多赚更多的钱!” 朱翊钧又看了看那本妖书,放在了一边,特意叮嘱道:“冯大伴,可不要偷偷取走,朕要经常看,提醒自己,朕是大明万民的皇帝、君父,肩扛日月,身系江山,关乎社稷兴亡,要好好干。” “他这个一专讲的就不对,那浮票、披红、廷议、内阁六科廊都察院封驳事,又是什么呢?根本就没有一元专权这档子事,皇帝呀,真的不是为所欲为。” 妖书里有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大意就是在大明,只有皇帝一个人是自由的,其他人,包括宰相,也是皇帝的奴隶,曰:张太岳权势滔天,虽名宰相,实朱氏老奴罢了。 大明皇帝真的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理会这等贱儒言论,他拿起了奏疏,开始上磨,奏疏很多,要奏疏不过夜,才能维持大明官僚系统的高效。 一直到日暮时分,赵梦佑才回到了通和宫的御书房,他带着疲惫和无奈说道:“陛下,臣追查了很久,追查到了通州外一处民舍,结果那民舍昨夜就已经被付之一炬,现场没有任何的线索,臣无能。” “免礼吧。”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既然敢干,那就是早就把所有退路都铺好了,怎么可能被你轻而易举的抓到。” 朱翊钧手里要是有天眼系统,那找个人还简单,现在只能让缇骑去大海捞针,有这个功夫,罪魁祸首,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朱翊钧打了个懒腰,他让赵梦佑不必消耗过多的精力去追查,有了线索就查一查,没有线索,也就那样就是。 朱翊钧的反应非常平静,而大明官场的反应却一点也不平静,这里面最不平静的就是海瑞,他听说妖书之后,专门寻来看了,看了一小段就怒火中烧,要写文章反驳。 沈鲤看了半天说道:“这本妖书指责的地方,都有失偏颇,而且切不到重点,还不如黎牙实编的那些笑话。” “遣词用句上,不太像大明士大夫所言,这篇《天下兴亡论》用到了大量唐时才会用的骈四俪六,四字或者六字的排比,但大明讲究文以明道,不主张辞藻堆砌。” 大明士大夫普遍反对骈文,就是辞藻堆砌、对仗、过多的引用典故的吊书袋行为,而是追求朴实无华的散文,把事儿讲清楚讲明白。 “大宗伯的意思是?”张居正也拿过妖书看了许久,疑惑的问道。 沈鲤面色凝重的说道:“用汉文的又不只是大明,这怕不是倭寇弄出来,希望把大明的水彻底搅浑,以期许前线战场获得一些优势,你看这句,屠毒天下之肝脑,启衅召戎于万里,以奉一人之功绩,皆一专也。” “别的不说,就眼下,陛下打的仗,有一个是启衅召戎?是大明轻启战端?” “倭寇吗?”海瑞越看越不对劲儿,作为大明最顶级的喷子,海瑞喷嘉靖皇帝,也是奔着具体的事情去喷,而不是这么空泛,越看越有一种一口流利的古文试图跟大明人交流的怪异感。 沈鲤不提,海瑞真的没有注意到。 海瑞眉头紧蹙的说道:“可是陛下把在明的倭商全都杀了,要做到在大明京师散播妖书,倭寇也没那个本事才对。” “倭国前民部省大臣神田真一,就是那个主张倭国自己印钞,对抗大明海外通行宝钞的硬骨头。”沈鲤提醒诸位明公,织田市、织田信长的儿子,还有一个硬骨头神田真一在大明。 (本章完) 第780章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第780章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沈鲤是礼部尚书,大宗伯,在万士和走后,要代表礼法本礼,他看着《天下兴亡论》,觉得不对味,不像是大明士大夫的文风,大明士大夫都是先拍一圈马屁,然后讨论具体的问题,比如海瑞批评道爷,就说他一心玄修,置天下于不顾。 大明批评皇帝的风格比较直接,嘉靖嘉靖,家家皆净,万历万历,万家皆戾。 所以沈鲤判断,这不是大明士大夫搞出来的把戏,勤政的陛下,是自嘉靖二十一年之后,大明内外诚心诚意希望出现的明君了。 神田真一是一块硬骨头,大明海外通行宝钞涌入倭国的时候,神田真一就开始准备用本土「恶钱」和中原「渡来钱」对抗,大明印、倭国也印,主打一个劣币驱逐良币,防止大明的货币过多涌入,控制倭国所有的港口经济。 这是非常有勇气的一种做法,在大明整体对倭是进攻姿态之下,是一种不要命的做法。 大明知道后,立刻晓谕安土幕府将军织田信长,将神田真一押送到了大明,甚至还为此打了一仗,朝廷没有立刻马上的杀掉他,而是将其留在大明,不破坏大明对倭总体战略就是。 沈鲤把自己的意见送到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缇骑四处找反贼没找到,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想法,缇骑就赶到了四夷馆,缇骑还没找到神田真一,神田真一就果断选择服毒自杀。 缇骑立刻马上将神田真一拉到了解刳院里,在半碗皂粉水之下,神田真一吐的稀里哗啦,没死成。 “缇骑就是找到了一些不是线索的线索,例行询问,你不自杀,谁知道你心里有鬼?”赵梦佑看着面前的卷宗,本来是无头公案,没想到峰回路转了。 通州东的民舍大火焚毁之后,线索就彻底断了,不是神田真一自杀,这事儿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这一自杀直接坐实。 “吓的。”神田真一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缇骑侦缉术之强,世间罕有,我以为你们过来,已经全都知道了,所以服毒自杀。” 神田真一高度紧张,一听说缇骑到了,立刻觉得天塌了,自己死,让案子变成无头公案,才不辜负自己的谋划,只要他不被直接抓到,这个案子,就永远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 解刳院大医官医术了得,神田真一死都没死成,还被皂粉液折磨了好几次。 “你割喉自杀必死无疑,服毒自尽,反而被救了下来。”赵梦佑眉头紧蹙的说道。 神田真一摇头说道:“割喉也得有利器,那点砒霜还是我好不容易带回四夷馆的,四夷馆管理十分严格。” 神田真一在四夷馆居住,看起来是安土幕府的使者,但看管之严格,等同于囚犯。 “你为何要散播妖书?”赵梦佑翻动着案卷,眉头紧蹙的说道:“我还以为是反对新政的势要豪右,没想到真的是倭寇。” “大明天朝上国,国力恒强,外部很难击溃,可是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我看到希望,大明现在就如同等待喷发的火山,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将大火烧遍整个大明。”神田真一看起来没有受伤,但他其实吃了几顿大记忆恢复术,已经很老实了。 有什么便说什么,只求速死。 大明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火山喷发,不了解什么叫火山喷发,倭国三大灵山之一的富士山,在唐懿宗时代开始活跃,喷发一直持续了两百年,到北宋元丰年间才停止喷发,在休息了四百年的时间后,在明武宗正德六年,富士山再次开始活跃。 富士山一次活跃就是两百年,在喷发之时,山颠就自烧,昼则烟气暗暝,夜则火光照天,其声若雷,灰下如雨,山下川水皆红色,光炎高二十许丈,烟柱遮天蔽日直入苍穹。 富士山火山每次活跃都会制造出新的山峰和湖泊来,这种物理意义上的天崩地裂,大明人是无法理解的。 而类似于富士山这样的火山,整个倭国,有将近八十座。 这就是倭国要矢志不渝的进攻大陆的原因,地震、海啸、火山喷发,这些灾难之下,倭国对中原的垂涎,可想而知。 在倭国,‘入唐’是一种共识,甚至成为所有倭人梦寐以求的宿命。 神田真一非常了解大明,他很清楚大明军队的强大和大明政治的脆弱性,大明政治看似稳定,但万历维新十五年,积压了许多的利益冲突,等待着爆发,现在大明朝局看似稳定,其实都系在皇帝一人的理智之上。 神田真一抬起头说道:“大明有矛盾说、阶级论三卷,万历维新大开海以来,沿海一带有了新兴的资产阶级,他们获得了足够的经济地位,谋求更高的政治站位。” “而旧有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们,他们的田产不再是最好的生产资料,靠田产的资产累计,远逊于手工作坊和机械作坊,他们在丧失经济地位,政治站位变得岌岌可危。” “这个时候,只需要一点小火苗,比如皇帝为了泄愤,大肆搜捕、为难、栽赃西土城遮奢户,那么沿海新兴资产阶级为了获取权力,就会一拥而上,将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撕得粉碎,这种剧烈的活动,绝不会持续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结束。” “我其实做好了被你们抓到的准备,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皇帝的决策似乎不打算做些什么。” “皇帝难道不生气吗?” 神田真一非常确信,大明现在的政治制度非常危险,皇帝手握京营、水师,皇权已经达到了自永乐之后的顶峰,只要皇帝多一点不理智的一厢情愿,那大明陷入危机,就变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只要皇帝变得不理智,为了自己的雄途霸业,急功近利的做出一些稍微激进一些的决策,就可以造成大明更大的撕裂。 大明有着非常完善的监察机构,系统独立的监察机构直接隶属于皇帝,六科廊可以和文渊阁一起在内阁坐班,六科给事中和御史们位卑而权重、多层多重监察网络、多重监察方式并用,给大明带来了极强的纠错能力。 但是,大明的纠错力量是无法纠错皇帝的,所有监察制度的设计都是为了监督官员,监察制度只是皇帝的附属,从无有监督皇权的职能。 有权力的人,在使用权力时,一直到遇有权力的边界才会休止,而且是经过了极为激烈的争斗之后,才会休止。 拥有权力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只要天下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变化,就会千秋万代,这是不可避免的权力异化。 大明对权力异化的讨论始终浅尝辄止,也是因为很容易讨论到一元专制的一元身上。 而权力必然滋生腐败,权力越大,腐败越多,绝对的权力,就等同于绝对的腐败。 这也是他在《天下兴亡论》里,反复讨论的皆一专也,天下兴亡系于皇帝一身的政治制度无疑是极度危险的。 只要大明皇帝失去了理智,做出一些昏聩的决策,即便是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纠错力量无法对皇帝失效,即便是有海瑞这样的人,冒着天下大不韪去谏言,至高无上的皇帝,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有错! 皇帝不肯认错,不肯收回成命,一意孤行,制造更大的撕裂,大明陷入内忧之中,那朝鲜战场,倭国即便是输了,也不至于输掉本金,也就是倭国本土。 输掉了回去舔伤口,等待着下一次的出击。 精心谋划,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捞到,大明皇帝有点过于理智了,既没有封闭九门,也没有抓捕各大诗社的笔正,更没有气呼呼的去找西土城遮奢户的麻烦。 赵梦佑想了想说道:“陛下只是觉得你的指责,有点好笑而已,主要是有点对不上,你说的很对,可你指责的内容,没有一个跟陛下挂的上钩,甚至不如黎牙实写的谣谶,至少黎牙实写的谣谶还能让陛下生气。” 赵梦佑清楚的记得,黎牙实说稽税院是宗教裁判所,催缴票是赎罪券的那天,陛下是真的非常生气,那次黎牙实被关了近一个月。 赵梦佑一直在陛下身边,神田真一指责帝制,陛下的阶级论第四卷,比神田真一过分的多,陛下的第四卷更是直截了当的说,帝制必亡,要不是先生拦着,皇帝怕是早就把第四卷写完,并且公之于众了。 神田真一是个很有谋划,而且非常勇敢的人,他自诩对大明足够的了解,但他对陛下了解不深。 赵梦佑笑着说道:“我只是个缇骑,你说绝对的权力注定绝对的腐败,我十分认同你的看法,可是呢,元辅说: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当下的世道啊,帝制百十年内,仍然是最好的办法,一个稳定的国朝,比一切都重要。” 神田真一面色数变,双拳紧握,用力的一锤桌面,大声的说道:“他老朱家的江山亡了,万民还在!朝代可以更替,但万民不会消失!什么叫做稳定的国朝比一切都重要,这是什么共识!” “我只是个武夫,忠于陛下高于一切,我不擅长辩经。”赵梦佑想了想才说道:“但你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神田,我问你,天下是什么?” “天下就是万民!”神田真一大声的说道,这是一个很符合民为邦本的万金油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赵梦佑叹了口气说道:“额,《逍遥逸闻》你知道吗?就是宣扬有限自由的那本杂志,笔正李贽最近刚连载完一个话题,那就是朝代更迭与人口兴亡。” “王莽篡汉之前,西汉有丁口5900余万,可是东汉新建,不到三千万人,这里面有些隐丁,你说的万民包括不包括这些因为战乱死掉的万民呢?” “东汉末年汉桓帝时,有丁口5600余万,东汉末年分三国征战不休,至西晋初年,魏66万户,448万人,蜀汉28万户,94万人,吴52万户,230万人,总计丁口不过800万,哪怕是加上隐丁,东汉末年的乱战,也是死了数千万人。”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改朝换代,要付出数以千万计百姓的性命为代价,所以,谋反、谋逆,谋叛为十恶不赦之首,因为维持国朝存续,本身就是在保护万民仍然生活在秩序之中,而不是战乱。” “你意图颠覆了大明的统治,等于要杀死大明近千万户的百姓,数千万的人,所以你该死,你明白了吗?” 世界的确是破破烂烂,但汉室江山代有忠良,一直有大丈夫挺身而出,修修补补,只要大明这条破船还能修补,就不要放弃,直到破船真的要沉没了,到那时会如何,会死多少人,就只有天知道了。 赵梦佑吩咐缇骑找来了一本逍遥逸闻,笑着说道:“自己看看吧,做个明白鬼吧,我一个粗人都比你明白。” 忠诚,本来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无论对着自己说多少遍忠诚,也是欺骗,但李贽完成了朝代更迭与人口兴亡的课题之后,赵梦佑这等武夫,都对忠诚有了具体的认知,赵梦佑对陛下的忠诚,就是对万民的忠诚。 上报天子下救黔首,报天子等于救黔首,救黔首等于报天子,这在天子英明的时候,是成立的。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神田真一看完了李贽的文章,不停地摇头,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不停地自言自语。 他自诩是有才之人,他觉得自己的理论无懈可击,他觉得天下兴亡皆一专耳的理论,是绝对正确的,所以他才说,改朝换代,万民仍在。可李贽明明白白的告诉神田真一,改朝换代,万民最少最少有一半,都会成为路边枯骨。 理论的破灭,比杀了他还难受。 “政治活动如果变得无序,注定会波及到了千家万户,每一个人身上。”赵梦佑重复了一句陛下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军事是政治的延伸,剧烈而无目的的整治活动,会造成暴力的失控,最终危害到千家万户身上。 赵梦佑坐到了书桌前,开始整理案卷,等到下午时候,他将案卷和证据整理完毕,才去了通和宫奏闻了陛下详情。 “神田真一,疯了。”赵梦佑告诉陛下一个消息,他面色古怪的说道:“他觉得自己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完美无瑕,结果就像是泰西那些信徒,上了天堂才知道原来是地狱,神田真一,无法接受。” 朱翊钧看完了卷宗说道:“他疯了,还是要进解刳院的。” “大明的势要豪右,要感谢神田真一,朕还以为是这些势要豪右不满加税,才故意散播妖书,朕准备让稽税院查一查,是谁怀恨在心。” 朱翊钧的确有理智不会发疯,但稽税院的缇骑们,恐怕不会那么理智,怕是要疯狂的稽税,搞得人人惊惧难安。 “他还有一个地方是错的,大明政治不是他想的那么脆弱,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斗得你死我活。”朱翊钧看完了口供后,十分确定的说道:“要大明真的是他想的那样泾渭分明,就太好了,这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大明政治不是稳定,是一潭死水一样的烂泥地。” 神田真一对大明政治的想象比较幼稚,他觉得就是泾渭分明的对立,所以只需要扔根儿火柴,就能点燃这个炸药桶,但天下事,是一团乱麻,彼此纠缠在一起,这才是最大的祸患。 神田真一为了报国不惜身,但他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要真的能够一声令下,解决明确的敌人,朱翊钧早就干了,还能等到神田真一挑唆? 根本没有明确的敌人,在奸臣没有自己跳出来的时候,人人都是忠臣,个个都是忠君体国。 斗争卷说要清楚的知道敌人是谁,就这一件事儿,就是难如登天。 “陛下,提刑指挥使陈末奏闻了山西宣府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一些。”赵梦佑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陈末在宣府的探闻,出身宣府墩台远侯的陈末,回到宣府,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去打听情况。 除了人脉之外,更多是把两百缇骑散了出去,询问百姓,究竟如何。 “真的给周良寅给干成了?”朱翊钧看完了奏疏。 周良寅没有谎报,更没有夸大其词,他真的在宣府大同实现了清汰,情况比周良寅说的还要好一点,当然,言官对周良寅的批评,也不是诬告。 周良寅的清汰法,就是排除异己,把晋党的裙带全都清汰掉了,这里面比较怪异的就是,周良寅是晋党出身。 把晋党的人都拔掉,换上了工党的人,各县最多的吏员,多数出身官厂。 手段狠辣且颇为有效,周良寅打算用三年的时间,完成对整个山西的清汰,还山西一个朗朗乾坤。 “按照陈末的说法,的确是周良寅有这个本事清汰,拔掉这些个晋党的裙带,还有一个周良寅没跟朝廷说的原因,那就是山西现在太穷了,穷则思变。”赵梦佑解释了下清汰的基本环境。 山西贫穷的赋税,已经支撑不起庞大的官吏规模了,必须要清汰。 俺答汗在嘉靖二十九年入寇京师后,大明和俺答汗的纷争主要集中在山西大同和宣府两地,而雁门关内诸府州县,不得不支持宣府大同,战争虽然在隆庆五年议和后基本结束,但对峙的局面和高昂的边防成本,仍然在吸山西的血。 在万历十年终于消灭了俺答汗,结束战争的那一刻,外患消失时,山西被关外战场,给吸的千疮百孔,并且没有外患,各级衙门就没有理由再让势要、乡贤、商贾们认捐,过多的衙役,和各级衙门入不敷出的财政状况就形成了矛盾。 战争状态下,所有人都有更高的忍耐度,因为有敌寇的威胁,毕竟敌寇真的会杀全家,抢走你的妻子和孩子。 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忍耐度就会下降,过去那些打着战争名义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不再被认可,山西各衙门的亏空越来越大,抗税的情绪也在增加。 周良寅能清汰成功,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当然不是否定周良寅的功劳,没他下狠手,确实不太好解决问题。 朱翊钧处理清楚了缇骑的奏闻后,拿起了桌上的塘报,朝鲜战场出现了一些情况,出乎了戚继光的预料,戚继光奏闻了朝廷,告知皇帝和内阁大臣们,不必过分的忧虑。 在野外,大明的战损比,依旧维持在个位数对千位数的可怕比例之中,一个步营可以挡得住对面三万人的冲锋,并且以极其微弱的战损比,击毙伤俘敌军千人。 但戚继光低估了倭寇的耐受能力,大明军一人一日要消耗六斤的粮食,辽东军稍微低点,也要五斤粮,但倭寇不是,倭寇一个人一天一斤粮,就能维持基本的战线。 大明军要只给这点粮,怕是得造反。 大明派遣了墩台远侯探闻倭寇营地,得到结论是忠州之粮,恐怕一个月就耗光了,结果倭寇应氏顶了三个月之久,等到了后勤补给。 这份耐受能力,戚继光也只能佩服了。 第二个出乎预料的就是倭寇的倭式堡垒。 (倭式城堡) 大明的城池的主要构造是墙,几乎所有的城防设计都是围绕着墙在展开; 泰西的城堡主要构造是塔,以前是箭塔,后来是炮位; 而倭国的主要构造是路,整体设计方案,就是延长攻城方在城防火力下的暴露时间,主打一个弯弯绕绕。 倭式城堡修的跟迷宫一样,即便是攻破了城门,上山的路上,就要面对敌人的火力,真的很难攻打。 同样,这也是造就倭国碎片化政治格局的原因之一,这样的城,在没有充足火器的情况下,千余人守城,只要不出现内鬼,几万人同时攻城也会变得非常困难。 在野外,大明军打倭寇,就像是大人打小孩一样的轻松简单,但在倭式城堡,大明在不动用火炮的情况下,真的很难啃下这种硬骨头。 当然,有火炮就会变得十分简单。 倭国的鸟铳叫铁炮,倭国的火炮叫‘国崩’,这个意思就很明确了,只要火炮的数量足够多,就能把这些山城彻底打崩。 这些倭式城堡是倭寇内部狗斗了数百年的产物,是经历了无数次实战累积的经验,承载了守城方的最大恶意,而倭寇在忠州、釜山等地修建了十六座这样恶心人的山城营堡。 “羽柴秀吉还没有转进本土,他在釜山防御圈里修城堡。”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这东西确实挺恶心人的。” “戚帅不是说有办法吗?”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当初织田信长要行缓兵之计,要跟大明约定以临津为界限,汉城以北归大明,汉城以南归倭国,意图在汉城、仁川、忠州、釜山等地设防阻拦大明军。 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也是有倚仗的,只要大明军不想付出巨大伤亡,就得慢慢耗,这些山城,突破了如此多的防线,大明军也是劳师远征,再无法进攻倭国本土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的想法是,一力降十会,真的要进攻,用火炮轰平这些山城。” 万历三大征里,有播州之战的海龙屯,海龙屯也是类似的山城,而且更加易守难攻,最后还是被大明军用火炮给攻破了。 大明皇帝朱翊钧料敌从宽,给前线配备了过多的火炮,一度成为了戚继光的困扰,但现在,面对倭寇精心准备的城堡,就有了用武之地。 准备充分一点,总会有用到的时候,进攻倭国,要用足够的火炮扫除这些个恶心人的倭式城堡。 “左右不过是费些火药。”冯保笑着说道,只需要火药,那就太简单了,要人命填,陛下心疼,但用火药炸,那就是多多益善。 大明现在一年只生产一百五十万斤火药,不是只能生产这么多,而是生产再多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实在不行就多开几条生产线,把攒下来的硝石统统做成火药,还能扩大工匠的规模。 最近熬硝仙人们,捣鼓出来一种腐蚀性很强的液体,就是用绿矾油和硝石一起熬出来的,匠人们称之为‘消金水’,目前还在探索如何制备。 更多的熟练工匠等于更多的生产力,这是大明总结的经验。 十六座山城很多吗?用火药灌进去,要是不够,就再加倍灌进去。 要是火药加倍灌进去还不够,切断这些山城的补给,饿一年不行,就用倭奴修个城墙围起来,围他个三年五载,开龟壳开不了就围,大明耗得起。 野外作战输给大明,就输掉了主动权,就是输掉了进攻能力,输掉了机动能力。 朱翊钧拿起了第二本奏疏,来自燕兴楼交易行的王谦。 “王谦这割的也太狠了。”朱翊钧颤抖了下,王谦的镰刀太锋利了,他已经学会了洗盘。 (本章完) 第781章 以行仁而王天下,以尚力而霸四海 第781章 以行仁而王天下,以尚力而霸四海 神田真一的事,唯一造成的影响就是,解刳院里多了一个标本,除此之外,没有在大明京师,掀起任何浪。 神田真一用银子收买的部分亡命之徒,也上了海捕公文,有了线索,缇骑办案的速度会很快。 大明皇帝甚至部分认可神田真一的说法,他倒是想将文章发表在邸报上,但缇骑和司礼监都表示了明确的拒绝。 最让朱翊钧惊喜的消息是,倭国的富士山正处于活跃周期,这个活跃周期将会持续两百年,火山爆发是一个持续性的灾害事件,这可以有力的削弱倭国的实力,为大明灭倭提供一定的帮助。 神田真一的妖言无法惑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明京师,现在更加关注燕兴楼交易行的金银交易。 王谦的玩法,有点过于残忍了。 反复不断地震荡,将意志不坚定的玩家,清洗出去之后,再拉出一个巨大的涨幅,来吸引投机者入场,在最高位开始砸盘,拉出一个巨大的跌幅,在低位再次开始震荡,完成一次循环。 总有聪明人想要看穿波动,希望能够高卖低买,可连王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高,什么时候低,在韭菜不够用的时候会拉高,在韭菜手里的银子几近于威胁到主力时候,就开始挥舞镰刀。 这就造成了几个十分诡异的现象,如果从宏观上来看,金价用一个月的时间去看,维持在一个十分稳定的区间,甚至波动不足1%,但是从微观到个人去看,在里面玩一阵,能亏个底朝天,身家会缩水20%以上。 在这个博弈中,有人赔了,那自然有人赚了。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说道:“在过去一整年的时间里,燕兴楼交易行,身家一百银到一千银的小户大约占交易行的85%,而他们在一年时间内,身家普遍缩水25%到30%,而身家在二十万银以上的大户,或者说门槛很高的私人交易会,在一年时间里,从交易行拿走了两百八十余万银。” “这些门槛很高的私人交易会,就能幸免于难了吗?这次金银市,这些大户们损失了超过三百万银。” 势要豪右在这里面也要万分小心,即便如此,过去一年赚的钱,都给大明收蓄黄金做了助力。 朱翊钧里有交易行的详细账目,王谦并没有对皇帝,隐瞒他的手段,站在朱翊钧这个上位者视角去看,不要接触交易行,会变得不幸。 王谦在他的《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中,就详细解释了其中的奥秘,进入燕兴楼交易行的每个人,都会获赠一本,王谦甚至在封面上,就已经写明:如何在交易行赚钱?离交易行越远越好。 “朕不明白,明明大多数人都在赔钱,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进入交易行,挥舞着手中的银票把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送进这交易行呢?”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 朱翊钧是个农户,他其实很讨厌投机,但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的过程中,这些都是必然的。 辛辛苦苦攒点钱,最后都扔进了这交易行里,图个什么?甚至还多都倾家荡产,去把祖宅抵押给钱庄借钱也要上,觉得自己会比别人聪明。 冯保想了想说道:“因为很多人只看到了暴富的那一部分人,而没有看到赔钱的大多数。” 幸存者偏差,人们在观察时,往往更容易注意和搜集到成功的幸存者,而忽略那些更难注意到、或者无法统计的失败者。 幸存者鲜似锦,站在了舞台中央,还喜欢四处对人诉说自己的传奇故事,而失败者从阁楼上一跃而下,沉在通惠河底,没人会去关心。 人们总是以为自己能够成为那个幸存者。 人有一种忘却痛苦的保护机制,对于悲苦,往往都会封闭记忆,对于喜悦反复回味,最终回忆里只剩下了甜。 在交易行里,没有胜利者,只有幸存者和失败者。 也正是这些暴富神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神田真一的亡命一博,没有掀起任何的浪,他的理论很大胆,但没人关心,甚至都无法让人多看一眼。 朱翊钧最终没有做出明确指示的干涉,也就是询问了下,最后批复了一句,朕知道了。 过多的干涉,反而会让人说皇帝管得太多太宽,不让人更加便利的发财,这些门槛很高的私人交易会,都免不了被王谦收割的命运,抽出来的利钱,全都变成了黄金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拿起了礼部的奏疏,礼部明确了明馆制度,表面上看,是在各地港口设立馆阁,主要是为了通商所用,一面负责大明商船抵达的时候货物集散,一方面负责将地方特产准备好。 明馆,从职能上看,的确是做买卖的地方。 馆主为正九品官身,秀才举人皆可往,除馆主之外,另外有监当官一名,主要负责文书、账房、商品计价等等工作,民间只要能把账目算清楚都可以应召; 馆尉一名,专门负责明馆的防务,可自行招募乡勇随行,朝廷给额员十人,至于究竟招多少,怎么养这些乡勇,就是明馆自己的事儿了。 明馆的劳动报酬,主要由两方面构成,一方面是朝廷的俸禄,另一方面是明馆收入,明馆经营究竟几何,收入几何,分配几何,大明不做审计,更不必纳税。 朝廷那点俸禄,主要代表着和朝廷的关系,而不是主要收入来源。 背靠大明商品的明馆,究竟能赚多少钱,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明馆是和特别贸易许可的配套政策,不仅仅是朝廷环球商队可以申领,比如某商贾已经获得了特别贸易许可,在某个港口有了自己的地盘,想要个大明身份,就可以报备朝廷申领明馆。 官派馆主任期三年,回到大明可以获得陛下的恩科进士身份,继续谋求升转,如果明馆不幸死在了异地他乡,大明核实后会在他的家乡铭刻忠烈祠上,按忠烈待遇。 如果真的做成了取而代之,就可以申领大明的开拓勋爵,如果地盘足够大,可以成为大明的总督府,总督府和大明朝廷的关系是友邦之上的属地。 朱翊钧觉得没人去,朝廷就给了名头,就让人去拼命,而礼部觉得应该要限制下馆主的权力。 明馆内外所有人,名为馆主实为汉使,为了建功立业,睡人家太后估计都没什么心理负担,礼部希望汉使们不要折腾的太过分。 “这就是明馆馆主官身马牌吗?”朱翊钧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圆铜牌,正面就两个字,明、令,而背面写了四句话: 南越杀汉使,屠为九郡; 宛王杀汉使,头悬北阙。 朝鲜杀汉使,即时诛灭; 单于杀汉使,悬首槁街。 这些人的身份,朝廷是认可的,皆为汉使,也就说,如果他们在当地遭遇任何不幸,大明天兵的确很远,但环球贸易的商队,每年都能抵达一次,会为这些汉使报仇。 这是一种非常暴力的表述了。 看得出来,高启愚为了能把兴学的差事办好,真的是用尽全力了,不从海外搜刮足够多的白银,他要做的普及教育,恐怕很难成功。 这四句出自《汉书·苏武传》的话,朱翊钧朱批,就是他这个皇帝的承诺。 可以预见,明馆的制度,的确会和高启愚说的那样,变成一个取而代之的小生意。 高启愚曾经作为遣泰西特使,绕了地球一圈,回到了大明,在他看来,大明把不必要的善意收一收,该霸道一点就霸道一些。 以行仁而王天下,以尚力而霸四海。 “这段话有意思。”朱翊钧看着礼部的奏疏,沈鲤在政事奏疏里,夹带了一点点私货。 唐开元、天宝间,中国强且盛,自长安西门西去,尽唐境,一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蔽野,天下言富庶者,无如陇右,江南亦不能比。 今日,所谓万二千里,盖包西域属国而言,陇右则今之临、巩二府也。萧条千里旷无人烟,视古之富庶,殆如异域,何地利相悬之甚也? 气温降低,曾经人口稠密、气候湿润的万里沃土,今天变为了荒凉萧条的无人区,地利悬差这么大,陛下要重开西域、海陆并举,礼部并不反对,海陆并举、重开西域理所在,但重点还是在开海上。 这就是礼部稍微夹带的私货,希望陛下更加关注开海的变化。 “今年火药产量增加二十万斤吧。”朱翊钧朱批了明馆的制度,相应的朝廷专营的产业,也要增产,来满足特别贸易许可和明馆制度的推行,这也是开海新政的一部分。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更多的火药生产,为仗剑行商保驾护航。 次日的中午,大明皇帝廷议之后,换上了常服,来到了燕兴楼交易行,每月一次的燕兴楼盘账,准时进行,朱翊钧作为燕兴楼的大东家,对燕兴楼的行情每个月都要看一下。 王谦作为燕兴楼的总负责人,恭候圣驾,将皇帝迎入了天字号包厢,并且将早就准备好的账目呈送到了皇帝面前。 燕兴楼交易行现在的票证分为了三类,大票,小票和新票。 大票就是以绥远驰道、绥远矿业、西山煤局、胜州煤局、桃吐山白土、兰州毛呢、永定毛呢、永升毛呢、五大造船厂、环球贸易船队为主,这些大票,票的价格很低,但票价增长速度很慢,主要吃分红派息。 小票主要以民坊的船舶票证为主,其中三桅夹板船已经停止发票,主要是五桅过洋船和快速帆船,快速帆船每年只有三艘用于远洋贸易进行放票,这类票价波动略大,但整体稳定。 新票,则是以五大远洋商行筹集资金为主,元绪群岛依旧是这一类新票里面的热门票证,这类新票赌性很大,因为远洋开拓依旧是一个风险极大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血本无归。 “当年你父亲人人做船东的计划,执行的很好。”朱翊钧看完了大票小票的交易记录。 燕兴楼最重要的作用,不是给投机客投机,而是给大明北方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们做船东的机会,享受开海红利,是重要的分配工具之一。 王谦俯首说道:“臣的父亲,时常叮嘱臣,不要让大票小票过分激烈波动,影响朝廷分配之事。” “所以你就把目标瞄准了新票是吧。”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 “具体而言是赌徒。”王谦俯首说道:“在燕兴楼购买大票小票,基本赔不了钱,每年能领到分红派息,但非要在新票里折腾,那就怪不得臣了。”“金银交易分到了新票里,就是告诉所有人,这里面风险很大。”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稍微提高一些新票的门槛吧,从一百银的门槛,提高到一千银如何?你是燕兴楼的大掌柜,你觉得呢?” 燕兴楼入市门槛要一百银,断绝穷民苦力入场的可能,家产不足百银,根本没有那个抗风险能力,百银之下,更重要的是衣食住行,婚丧嫁娶。 “臣不赞同。”王谦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如果提高到一千银的门槛,会遭人骂的,除了遭人骂,还会被质疑吃独食,此乃当初永乐开海之大弊。”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朝廷把独食吃完了,但只看到了发财,没看到危险,三宝太监当年在马六甲海战、锡兰打仗,锡兰国王可是直接调动了五万军兵。” “自宣德九年第七次下西洋之后,大明国朝把官船官贸停了,海洋让了出去,结果就是葡萄牙人跑到了濠境,西班牙人灭了吕宋,濠境是大明腹地国土,吕宋是大明藩属。” 王谦的理由十分充分,他反对继续提高门槛,一旦形成皇帝领着大户吃独食的广泛风力舆论,会给大明开海造成更多的不确定性。 理由很充分,但这么直截了当的顶撞皇帝,也是需要勇气的。 王谦要走独臣的路数,就不会对皇帝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独臣唯一能倚靠的只有皇帝。 “你说的很有道理,朕欠考虑了。”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朕只想着提高门槛,把抗风险能力更弱的人拒之门外,这看似是一种善意的保护,但在门外的人,会觉得朕关了门,不让他们进门,反而会由衷的怨恨。” “先生讲庄子曾对朕讲,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 这段话是庄子说的,意思是:大道无名很难用准确的语言去描述;大辩不用言说而是用事实;过于追求仁政,反而是一种暴政;真正的廉洁并不是特地谦让,而是勇于担当;大勇不逞血气之勇,而是勇于公战。 大仁不仁,历史已经反复证明过了。 “国姓正茂在吕宋,把那些个夷人当人看,结果呢,怀恨在心,嫉妒汉人用双手创造的财富,袭杀我大明良善,丁洋全家六人反而被残忍虐杀,大仁的确不仁。”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就当朕没说过吧。” “陛下圣明。”王谦再俯首,他希望陛下一直这么英明下去,不会固执己见、刚愎自用,良言嘉纳,带着大明这条船,在再次伟大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番都指挥刘吉率领船队回到了吕宋总督府马尼拉,不日就会抵达松江新港,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环球航行的船舶票证应声而涨。”王谦介绍今天市场上的波动。 燕兴楼们的船东们承担了将近七成的船只营造费用,为船只买单,但只能分享三成的利润。 船只的养护、维修、损失,也多数由船东们来承担,但即便如此,燕兴楼的船东们,依旧能够在远洋贸易里获利,比工坊要少一点,但胜在稳定。 尤其是大票里的环球贸易船队,只要大明水师依旧无敌于天下,环球贸易船队就是稳赚不赔,稳定到比过去当地主还要稳定。 因为有燕兴楼的存在,大明开海政策获得了普遍支持。 “有人造谣环球贸易的船队,在泰西被击沉了,这消息传了好几天,造谣者三个交易商帮,已经被臣给禁止燕兴楼贸易了。”王谦说起了一件小事,市场就是这样,有着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播,这本来很正常,小道消息满天飞。 王谦赶紧解释道:“臣之所以要这样处罚,是他们登了杂报,刻意扰乱大票、小票的票证市场,这是燕兴楼交易行条例明令禁止的操弄。” 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一些势要豪右恶意做空大票小票市场,并且通过杂报来传播这种造谣信息,诬告反坐在交易行里也是如此。 杂报是当下百姓了解消息的唯一渠道,胡说八道,是要挨罚的。 这是一种相对公平,在燕兴楼交易行交易的人,多数抗风险能力弱、不求一夜暴富的人,把银子都投入大票小票之内,这部分人的消息相对闭塞,很容易受到情绪影响,在博弈中吃亏。 势要豪右掌握了杂报,等同于掌控了喉舌,恶意操弄,自然要被责罚。 朱翊钧点头说道:“罚款不管用,禁止交易不管用,明知故犯,一犯再犯者,拟好名单告诉朕,朕让稽税缇骑查一查。” “查他个底朝天就老实了。” 新票里全都是赌徒,大票小票可都是大明很多产业的东家,是要保护好的铁盘。 “刘吉也要回来了。”朱翊钧打算和刘吉好好商量下,关于明馆的事儿,大明皇帝看着楼下人头攒动的贸易行,伸了个懒腰,在发展的路上,有好有坏,但总体而言,还是好消息较多。 刘吉带领的大明远洋贸易船队顺利回航,在抵达琉球之后,海防巡检用最快的速度通报了松江府,在万历十五年三月初三这天,远洋贸易船队顺利抵达松江府新港。 这一天港口上人山人海,都是收到了消息迎接船队回航的人,在回航的这一天,新港禁止出入港口,为大船队让行,因为庞大的船队仅仅进出港,就要一天的时间。 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海天一线的蓝色,出现了第一根桅杆,桅杆上悬挂着朱红色的团龙旗以及七星旗,这代表了大明官船和大明商船的双重身份,很快数条桅杆从海面上不断的升起。 港口的人群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号角声、鼓声此起彼伏更加热闹,海鸟被惊动展翅高飞,划过了海面。 为首的是三条快速帆船,分别是通和、泰安、安业号,这是专门为海贸而改良的远洋船,有三根桅杆,满载为一千二百料。 相比较游龙号和飞云号,这三条快速帆船,减少了两根桅杆,降低了五百料的载重,但船速并没有降低,而且更加灵活。 之所以有如此的改变,其实主要是为了适应远洋贸易的环境,三桅快速帆船更像是战舰。 (现役破浪号风帆训练舰) 万历十四年起,快速帆船开始了环球航行测试,将海测的经验进行总结后,对船只进行进一步的改进,预计在三到五年内,形成稳定的远洋型号,最终的目标是用快速帆船完全替换掉普通的帆船,更快的贸易。 快速帆船环球航行一次,只需要八个月的时间,缩短贸易时间,就是获得更多的金钱。 在三艘快速帆船身后是二十条的五桅过洋船,五十条的三桅马船,以及百余艘的四百料战座船。 算上战座船,不到两百条船的远洋商队,和永乐年间下西洋的船队相比,规模上要小很多很多,永乐年间,郑和带领的船队,光包船就有260余条,遑论护航的马船了。 但这不代表从海外带回的财富会少,船少了,但获得财富的效率变高了。 四百料的战座船,并没有因为大明日新月异的推出新型船舶被淘汰,反而经过了数次改良之后,仍然能够承担军事职责。 更小意味着更加灵活,意味着更广泛的战场环境,更小意味着更快的速度,能够进行侦查等工作。 比如四百料战座船因为吃水比重型船只小,可以驶入部分的河道,完成作战任务。 刘吉带领的环球商队,带回大明五百万两的白银、十二万两的黄金、六百五十万斤的赤铜、两万桶棕榈油和三万桶方、两万包的、一百五十万斤的硝石等等数不胜数的货物。 而这里面最珍贵的是一万斤的金鸡纳霜,这东西是旧港总督府今年的税赋,旧港总督府留下了更多的白银来支撑海外通行宝钞,使用金鸡纳霜来抵税赋。 松江镇提督内臣张诚满是疑惑的问道:“这两条马船上,装的是什么?” 刘吉将货物清单交给了提督内臣张诚,张诚的义父是陛下身边的二祖宗张宏,同样张诚也是松江市舶司的内官,货物的清单,张诚要挨个核对,这里面有一半货物在售卖后,要折银进入内帑,决计不可马虎。 这是陛下的银子! 还有一船专门给皇帝陛下的伴手礼,这是政以贿成,不把皇帝哄高兴,皇帝一不高兴闹起了脾气,又下旨禁海,弄得一地鸡毛,就不好看了,主要是各种植物的种子,分门别类的整理好,让陛下用以不务正业。 但是货物清单点检之后,张诚发现,有两条船上,居然没有货物。 “俘虏。”刘吉有些疲惫的说道:“大明船队实在是太富有了,总是有些不长眼的家伙,非要试试以众欺寡以多打少,试着从大明船队咬下一块肥肉来。” “显而易见,他们踢到了铁板,不仅没吃到肉,还崩掉他们两颗大门牙。” 除了黄金白银货物之外,他还带回来了一大批不长眼的俘虏,大明官船官贸可是全员水师! “原来是俘虏,咱家一定会禀明圣上,水师军兵的辛苦和凶险。”张诚由衷的说道,仗剑行商,绝对不是谎言。 刘吉心有余悸的说道:“在海上,除了一条船上的人,其他人都不可以相信,这是血的教训,这五年来环球贸易,最凶险的一次就是这次,我轻信了一个西洋的商人。” “沙阿·买买提特使在京师就反复对我说:如果你遇到了一条毒蛇和波斯商人,先杀死波斯商人;宁愿相信毒蛇,也不要相信大食商人的言巧语。” “我起初还不信,这次吃了亏,算是长了记性。” 刘吉损失了一条五桅过洋船、两条马船,才搞定了波斯商人、大食商人、葡萄牙商人和黑番的联手偷袭,获胜是获胜了,但船被烧毁了,还牺牲了七名水师军兵。 西洋是波斯商人和大食商人的地盘,沙阿买买提反复提醒刘吉,不要相信商人的鬼话,刘吉记在心里,始终对这些商人有所防范,才没酿出大祸。 “刘指挥休息,咱家把剩下的货物点完。”张诚看得出刘吉的疲惫不堪,远洋归来,刚下地,刘吉和水师军兵们,还有点晕地。 刘吉走进了港口的大澡池子,远洋归来,他要用硫磺皂仔细梳洗,才能下榻港口的会同馆驿,三日后才会启程入京面圣。 这是必要的防疫流程。 (本章完) 第782章 普拉佐女士 第782章 普拉佐女士 刘吉在沐浴更衣后,打开了一排的檀木盒子,檀木盒内有软垫内衬,这一排盒子里,有十七个白色瓷瓶,和大明几近透明的骨瓷相比,这些白色的瓷瓶,釉面看起来颇为乳浊,甚至布满了裂痕,好像是摔碎了一样。 刘吉盯着面前的釉面开片瓷器,面色沉重。 (南宋釉面开片胆式瓶) “刘指挥。”张诚已经完成了商品的点检,每一个船员的私人物品,也都进行了点检,但这些私人物品不会纳入官船货物清单,每个船员可以携带一百七十斤的夹带,这些私人货物,也是远洋航行的报酬之一。 船员多带香料、金鸡纳霜、宝石等重量轻,但价值高的货物,有些船员干脆全部带了白银,因为有价值的货物,其实不是很多,白银是硬通货。 “大珰。”刘吉回过神来和张诚互相见礼。 张诚看着面前的瓷器,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些瓷器的釉面不够光滑,而且看起来损毁有些严重,刘指挥为何如此珍重的将其保护起来?” 这些瓷器一看就是中原形制的瓷器,而且是质量看起来有点差,没有太多的商贸价值,刘吉如此珍视,还用檀木盒子仔细包好,生怕损毁,沐浴更衣后,仍然第一时间检查,多少有些怪异。 刘吉深吸了口气说道:“这是我们在麦利那国,打赢当地黑番之后的缴获,是当地烧制的瓷器,距今大约已经有二百五十年的时间,我想要寻找烧制这些瓷器的匠人,但当地人告诉我们,已经无人可以烧制,失传了。” 这些瓷器不是外贸货,而是古董,麦利那国本国烧制,并非中原舶去商品。 “当地烧制?这是海外烧制的?这不是典型的南宋胆式瓶器型吗?”张诚眉头紧蹙疑惑的说道,这是非常典型的南宋器型。 刘吉叹了口气说道:“在南宋灭亡之际,有一批福建人,为了躲避战祸,乘船南下,过南洋,出马六甲海峡,再过锡兰,一路向南,终于抵达了西洋西北最大的岛屿麦利那岛(今马达加斯加岛),他们在东部的平原上生活。” “东北部全年气温变化不大,没有下霜、结冰,降水量极为丰富,平原广阔一望无际,找到了新家园的福建人,在当地安居乐业,修建庐舍、烧制瓷器、开垦土地,建立营堡。” “二百五十年前,麦利那国王袭击了这些福建人,杀死了壮丁,烧毁了田舍家园,抢夺了财富,这些瓷器因为质地优良,成为了麦利那国王的传家宝。” “所剩不多的消息是那个地方叫任家村。” 刘吉抓捕的俘虏里,有大量的黑番,其中就有麦利那国王拉朗博。 拉朗博出动了将近三万人,配合波斯商人和大食商人,对大明船队进行了袭扰,大明付出了七人伤亡的代价,击退了敌人,并且攻破了对方的都城,俘虏了对方国王,就像当初郑和抓了锡兰国王一样。 大明官船官贸极为富有,每次停靠港口,就会有居心叵测之徒,盯上大明船只。 抢劫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是当地国朝的君王,袭击大明船队,性质完全不同。 俘虏之中有一小部分人是黑番和汉人混血,有着典型的汉人特征。 刘吉必须做出反击,如果忍气吞声,日后这些波斯大食商人、红毛番、黑番就会不停的骚扰船队。 也是在这次袭击中,大明停泊在港口的一条五桅船、两条马船,被烧毁,因为在打斗的过程中,储存火药的地方,被点燃。 任家村,是刘吉唯一得到的消息,之所以猜测是福建人,是因为这种器型,在南宋主要集中在福建一带。 “杀我汉人,该死!袭击我大明船队,该死!”张诚终于理解了为何刘吉会对这些瓷器如此珍重,两百五十年后,能够证明这些福建人存在过的痕迹,就只剩下这些瓷器了。 刘吉带他们回家,落叶归根。 刘吉左右看了看说道:“那片地方最起码能垦一百万顷地来,一望无际,全是平原,降水量很大,一年能有个三四熟,由西向东依次是高山、山林、草原和平原。” 大明环球贸易船队,为何要走麦利那国,主要是那里没有红毛番的殖民地、总督府。 在麦利那国的对面,是葡萄牙人阿尔梅达,在弘治十八年,建立的莫桑比克总督府,以圣·詹姆斯堡为核心,周围设有六十余座城堡进行殖民统治,势力范围从好望角到慢八撒(今蒙巴萨)。 葡萄牙人在当地的统治简单概括就是统而不治,抢完就走。 当地的土酋酋长不断的和葡萄牙人发生冲突,土酋酋长无法攻破葡萄牙人的城堡,但总是能攻破葡萄牙人的种植园,恼羞成怒的葡萄牙人就会组建洋枪队去平叛,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杀的难解难分。 土酋酋长更加了解地形,而葡萄牙人有火器,双方的战斗十分焦灼。 根据船队对莫桑比克总督府的了解,土酋似乎存在着一个分封国家,就是在山林深处,有一个册封土酋酋长的国王,几乎所有的进攻都是来自于这些被册封的酋长。 刘吉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了解更多,大明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而葡萄牙的殖民战争,已经打了八十多年,而且在可见的未来里,会一直打下去。 大明环球贸易商船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但是过多的参与到战争之中,会给远洋船队带来不必要的风险,所以在波斯商人和大食商人的帮助下,大明探索清楚了麦利那国航向,从好望角出发后,换到了麦利那国航线。 换路线,是出于安全考虑,同时也是出于关税考虑。 莫桑比克总督府沿途补给实在是过于昂贵,而且没有必要,在好望角已经补给了淡水,完全没有必要过多停靠,可是沿途高昂的关税,总是让人肉疼。 刘吉没想到这是大食商人和波斯商人,联合当地国王精心布置的陷阱,所有的星图、针图、水文都是真的,唯独善意是假的。 (吉福群岛) “虽然一步步的走入了陷阱之中,但依然依靠强横的实力,让对方的谋划落空,并且将对方国王俘虏,献俘阙下。”张诚总结性的说道。 葡萄牙的总督府和当地的土著相爱相杀了八十年,仍旧饱受土著的困扰。 在海的对面,大明环球贸易的船队,在一步步走入了精心布置的圈套,有心算无心的前提下,击破了对方三万人的围攻,并且攻入了对方的都城,俘虏了对方的国王。 这听起来很离谱,但对于大明而言,似乎非常合理。 毕竟这种事发生过一次,郑和击败野心勃勃的锡兰国王,并且将其俘虏,献俘阙下。 非常合理。 “显而易见,麦利那国非常适合作为大明在西洋的尽头的补给地,一百多万顷的良田,全部开垦出来,要养活多少人。”张诚明白了刘吉的真实意图,那里非常适合安置一个开拓勋爵,并且成为大明的六合之地。 大明在广袤的西洋、大西洋,需要一些落脚点,来保证自由贸易。 一切都是为了自由贸易! 刘吉押送着一大堆的俘虏,乘坐快速帆船飞云号,前往了京师,三月的天,渤海湾已经空前的繁忙了起来。 每年三月初三是开漕节,这一天,秦岭淮河以北的地方,围绕着海贸的各行各业开始为海贸做准备,刘吉带领着船队抵达了天津州的塘沽港。 大明皇帝朱翊钧在三月初七,收到了刘吉下榻会同馆驿的奏闻。 朱翊钧在接见刘吉之前,收到了两本奏疏,一本是刘吉奏闻皇帝,关于莫桑比克的见闻,另外一本则是礼部的奏疏,关于剥夺杨廷和文忠谥号的奏疏。 文忠是仅次于文正的谥号。 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 谥号是对一个人一生功绩的盖棺定论,礼部仔细研究了正德、嘉靖初年的实录和各种旧案之后,奏闻皇帝,请命撤销如此高规格的谥号。 如果杨廷和的谥号是文忠的话,谥号就变得廉价了起来,这对所有文臣都是一种巨大伤害,就像是宋真宗跑去泰山封禅之后,再没有皇帝愿意去泰山封禅了。 文忠谥号给杨廷和会带来谥号的贬值。 礼部的理由足够的充分,大礼议之争,是世宗皇帝赢了,如果世宗皇帝输了,世宗皇帝的下场,最好就是西汉废帝海昏侯的下场。 毫无疑问,杨廷和是不折不扣的权臣,如果给杨廷和如此高规格,而且是文忠的谥号,也是对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礼法的破坏,所以礼部做出了纠正。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徐阶领科臣科道交章连奏,说杨廷和大节不亏,应得恤典,先帝拗不过徐阶,也拗不过这些风力舆论,为了平息议论,只好给他官复原职,并赐谥号。”朱翊钧思考了片刻说道:“那就依礼部议,褫夺谥号吧。” 先帝给杨廷和谥号,是朝堂需要,朱翊钧褫夺,也是朝堂需要,这就是政治的反复性。 徐阶闹着要给杨廷和请谥号,就是怕自己不得好死,更是给刚刚登基的隆庆皇帝上眼药,让他知道,这朝堂到底谁说了算,但最终徐阶和杨廷和一样,被驱离了朝廷。 第二本奏疏,刘吉上奏,说明了麦利那国的情况,概括而言,就是麦利那土地肥沃,却十分的贫穷。 缺少大型牲畜,就代表着耕作受限,只能依靠人力去一点点垦荒,除此之外,缺少大型牲畜,就缺少了运输工具,交通十分的闭塞。 除了缺少牲畜之外,则是当地的黑番十分的懒惰,过分优渥的天时和地利,即便是撒把种子,就能有极大的收获,当地人并没有很强的动机,去推动农业的发展。 麦利那国,使用的武器主要是石片捆绑的长矛以及质量很差的青铜器,在大明看来,那些青铜器的质量,比儒家法三代之上的时候,还要差一点。 麦利那很适合作为大明在西洋尽头的落脚点,如果大明在当地站稳脚跟,就可以直接从好望角抵达旧港总督府,在麦利那国的东侧,有很多的小岛可以作为淡水的补给处,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 在麦利那国的东侧,有连续的岛屿,这些岛屿被葡萄牙人马斯克林命名为蝙蝠岛,岛上荒无人烟,刘吉在这些岛上,营造了多个补给点,不设人驻防,主要是给大明商队补给淡水使用,刘吉将其命名为吉福群岛。 刘吉说吉福群岛的海水很美,朱翊钧知道刘吉说的是真的,后世这个地方叫毛里求斯,旅游业是其支柱产业。 “刘吉给朕带回来了数十只渡渡鸟来,让朕来不务正业。”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去拿几只过来看看。” (渡渡鸟)冯保很快就抓了三只渡渡鸟来到了通和宫外,朱翊钧看着面前的渡渡鸟,渡渡鸟最大的特征是巨大的喙,将近七寸,蓝灰色的羽毛,显得格外的漂亮,翅膀很小,代表它无法飞行,尾巴有一簇卷曲的白色羽毛,看起来颇为蓬松。 这个鸟看起来有点呆,而且警惕性不高,被人搬来搬去,只是好奇的看来看去,而不是畏惧。 “嘟嘟!” 本来还在好奇的渡渡鸟,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声,拼命的扑棱着短小的翅膀,看起来有点滑稽。 渡渡鸟的叫声是嘟嘟,因此而得名,大明水手们很喜欢看它们发呆,并且以驱赶它们取乐,慌不择路的逃跑的时候确实很好笑。 好脾气的渡渡鸟之所以惊慌到这个地步,是因为一个大手抓住了它的脖颈把它提了起来。 朱翊钧伸出手将渡渡鸟抓了起来,拿在手里,将渡渡鸟尾巴上的绒毛拽了下来。 渡渡鸟的羽毛之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从手感上来看,成年的渡渡鸟居然有三十多斤重,比大鹅还要重。 “取些白鹅绒来。”朱翊钧将渡渡鸟扔回了笼子里,手里拿着一撮羽绒。 小黄门取来了大明宫廷最好的白鹅绒,自唐朝时,白鹅绒主要用于制作轻便的保暖内衬和被服,朱翊钧将白鹅绒和渡渡鸟的羽绒仔细对比了许久,才确定,不弱于白鹅绒。 格物院的博士曾经做过一个无聊的实验,将沸水用不同的被服包裹,插入温度计,时间两刻钟,测定各种被服的保温性,为了精确,一共做过上百次试验。 6=9+ 羽绒服包裹降温了3度;毛呢包裹降温了5度;皮衣包裹降温了7度;布降低10度。 朱翊钧曾经关注过这个无聊的实验,羽绒的保温率最高,而渡渡鸟身上的羽绒质量上乘,蓬松度柔软度都是上乘。 大明皇帝看着在笼子里一摇一晃的渡渡鸟说道:“它的脾气很好,比大鹅的脾气要好得多,看起来有点懒散;有三十多斤重,肉很多,蛋的个头比鸭蛋要大一些,最重要的是不挑食,一个很好很好的家禽。” “送宝歧司,给大司农培育一下。” 根据水手们说味道很不错,有点像鸽子肉,朱翊钧没舍得杀,一共就带回来几十只,先繁衍生息,人工选择培育下,增加家禽的多样性。 朱翊钧很喜欢这些看起来不起眼,却能悄悄改变大明,给大明的餐桌增加多样性的农作物和畜牧种,对大明很有益处,人其实很简单,就是衣食住行。 刘吉的奏疏除了详细描述了麦利那国、吉福群岛之外,还描述了莫桑比克的殖民战争。 葡萄牙在莫桑比克最重要的利益是黄金,泰西和大明不同,泰西有大量的银矿,各国都有白银产出,而黄金却极为稀少,莫桑比克有一条河,叫赞比西河,赞比西河的上游有大量的黄金产出。 葡萄牙的殖民者从城堡里出发,经过了数百次的进攻,仍然没能拿到黄金矿区,为了获得足够的黄金,红毛番选择了联姻的方式。 在莫桑比克总督府,诞生了一种普拉佐制度,这是一种身份政治,只授予给当地的女性,也叫做普拉佐女士。 任何获赠普拉佐女士身份的女子,都可以在殖民者的城堡中生活,免于战乱之苦,而且她的财产可以得到充分的保护,甚至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可,普拉佐女士可以出席各种酒会,学习葡萄牙语和拉丁文,穿着华美的服饰,学习各种礼仪。 她们手中的黄金,就是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最有趣的就是,普拉佐女士的身份,是可以世袭的,但只能由女儿继承这个身份,基于身份的原因,财产只能由女子继承。 想要获得上述特权,条件是普拉佐女士必须要嫁给葡萄牙人,并且皈依天主教,并且发誓效忠。 普拉佐女士因为拥有黄金数量不同,等级森严,一共有四级,四种等级的身份拥有不同的特权,最高等的普拉佐女士,甚至可以加入总督府议会,参与政策的决策。 当然,没有足够多的黄金,也不是什么问题,普拉佐女士的等级还有另外一种晋级方式,感化。 感化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介绍。 一个最低等级的普拉佐女士,只需要介绍112名合格的土著女士成为神的皈依者,就可以晋级到最高等的女士。 但同样还有十分严格的连坐制度,一个普拉佐女士不嫁给葡萄牙人,背叛了丈夫或者神,被视为不贞和不忠。 这112名被介绍入城的普拉佐女士,都要接受惩罚,惩罚就是火刑柱。 感化的第二种方式则是战争。 在圣·詹姆斯堡就住着一千四百名普拉佐女士,每次殖民者和土著夷人开战的时候,这些普拉佐女士就会和殖民者一起出城,充当说客,说服当地部落放弃抵抗,或者成为内应,因为部落被攻破后,女子被俘虏,视为该名女子感化。 “朕不得不承认,在殖民这件事上,泰西人是极其厉害的。”朱翊钧在详细研究了这个普拉佐女士制度后,由衷的说道。 大明皇帝终于理解了为何黎牙实老是批评大明当爹有瘾,爹味儿十足的道德感,反复强调大明殖民过程中,有高道德劣势。 朱翊钧作为皇帝,已经尽量收起爹味了,有的时候,朱翊钧甚至觉得,大明可以在低道德上,和泰西一较高下! 不就是比不做人吗?大明有自己的华夷之辩! 朱翊钧彻底清醒了,在低道德优势上,还是泰西人遥遥领先。 “陛下,臣觉得没啥用。”冯保低声说道:“这都是术,不是道,就是这么做,赞比西河的上游,红毛番依旧没有掌控赞比西河的上游,梦寐以求的黄金,还是要通过贸易获得。” 葡萄牙人利用普拉佐女士的感化,彻底占据了殖民战争的上风,但也仅此而已了,葡萄牙人依旧没能攻入赞比西河的上游,将黄金的矿区,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土著部落发现了这些普拉佐女士做的事,就开始禁止普拉佐女士进入部落,甚至是无条件格杀,来杜绝可能存在的风险。 葡萄牙人在莫桑比克的第二大利益,就是黑番奴。 莫桑比克每年可以抓捕超过一万名奴隶,送到各个种植园里种植,和大食商人喜欢做垄断生意不同,这些奴隶,全都不会阉割,这样到了种植园里,可以繁衍后代。 莫桑比克的奴隶生意,不分男女,都会装船起运贩卖。 “刘吉有充足的证据表明,那些失去了价值的普拉佐女士,会当成奴隶被丈夫贩卖,因为和大明做生意的葡萄牙人,身边的女伴经常更换,并且那些装船的女子里,有部分是很明显的混血。”冯保提醒陛下,刘吉的奏疏里的细节。 黎牙实鼓吹的契约精神,只是一种追求,就像是士大夫的仁善一样,是一种道德诉求,而不是现实。 现实就是,红毛番压根就不会遵守约定,普拉佐女士原来的部落被攻破后,失去价值的女士就会送上船,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这引起了普拉佐女士的反抗。 上一任莫桑比克总督府的总督埃内斯,被一名普拉佐女士给杀死在了总督宫,这个女士叫做卡洛维,这个普拉佐女士逃出了城堡,并且建立了反抗势力,对抗莫桑比克总督府,号召普拉佐女士反抗。 新任总督至今没能平定这一股由普拉佐女士构成的反抗势力,算是自食其果了。 “准备下宣见刘吉。”朱翊钧将刘吉奏疏下章礼部,给礼部用于修《海外番国志》使用。 海外番国志,仍然是大明的畅销书,任何想要出海的东家、船长都要购买一本,作为参考资料,防止对当地的情况出现误判。 次日的清晨,朱翊钧在文华殿上召见了远航归来的番都指挥刘吉。 “臣刘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曾晓谕臣: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仗剑方能行四海。臣谨记圣诲,但行至麦利那国,仍然放松了警惕,误入圈套,臣有罪。”刘吉五拜三叩首后,郑重行礼请罪。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爱卿免礼,朕看了爱卿的陈情疏,让缇骑询问了各船长、舟师、舵手、水手等人,爱卿无罪,实乃是敌人过于狡诈了。” 船毁了三条,水师征战死亡七人,这不是刘吉的责任,刘吉非常谨慎,星图、针图、水文全都确认无误,甚至刘吉还先派遣了几条船接触,一切正常才靠岸。 靠岸后,刘吉严令船员不得饮酒,不得食用来源不明的水食。 不是这些谨慎的命令,进入了圈套的大明环球贸易船队,不可能损失这么小。 “礼部一定要做好抚恤之事,循旧例,子女入松江镇海事学院附属三级学堂就学,决计不能被吃了绝户,母亲若不改嫁,仍给军兵妻室月粮。”朱翊钧再次强调了抚恤工作。 牺牲军兵,都是为大明集体利益征战而死,忠烈家眷和后人要给足够的恩荣。 每年过年,松江巡抚都要代表皇帝本人,去慰问这些忠烈家眷,解决他们切实困难。 魏国公徐邦瑞,在皇帝南巡的时候,搞出来的制度,给军兵妻室月粮,生的多给的多,是激励制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即便是军兵牺牲,子女已经可以安稳长大成人,读的学堂是松江海事学院附属学堂。 给大明皇帝朱翊钧干活,是不用担心报酬和后顾之忧的,陛下在做,所有军兵都在看,人心向背看似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 朱翊钧拿着刘吉呈上的瓷器,面色冷厉的说道:“还有这个麦利那国国王拉朗博,及一众贼人,斩首示众,改吉福总督府,敢杀汉人,袭击我大明船队,取死也!” 郑和当年把锡兰国王父子献俘阙下,成祖文皇帝选择了赐五章衮服,将其纳入了藩属国。 朱翊钧选择了杀。 就像礼部奏疏说的那样,时代已经变了。 (本章完) 第783章 国朝构建的四梁八柱 第783章 国朝构建的四梁八柱 刘吉带来了远方的消息,告诉大明皇帝,莫桑比克总督府施行了普拉佐女士的制度。 而西班牙遣泰西特使黎牙实,告诉大明皇帝,刘吉的消息有误,黎牙实很清楚这种制度,普拉佐女士是授予葡萄牙和西班牙女人,鼓励女性出海,来完成殖民地的繁衍生息,而不是授予当地夷人。 黎牙实斩钉截铁的告诉大明皇帝,制度绝对是这样设计的,比如邓子龙在吕宋总督府的妻子罗莉安,就是基于这种背景下出海到了海外。 刘吉和黎牙实都没有撒谎。 普拉佐女士最开始的确只授予给葡萄牙和西班牙女人,但葡萄牙和西班牙本土,对总督府的控制能力十分有限,这种制度立刻被殖民地总督府用在了殖民地上。 设计是设计,执行是执行。 关于麦利那国王拉朗博,如何处置的问题,其实礼部、刑部经过了部议,给出了一些答案,礼部和刑部并不打算反对皇帝的决策,并且试图找出祖宗成法来为陛下的行为做出解释。 “陛下,臣以为麦利那国国主拉朗博,不是国王,而是海寇。”沈鲤站了起来,开始为陛下洒水洗地了,在礼部看来,只要把拉朗博定义为海寇,就完美绕过了‘柔远人’的祖宗成法。 沈鲤看着陛下满是疑惑的神情,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麦利那国的种种情况表明,它还没有完成国朝构建,所以拉朗博不是国主,而是海盗。” 礼部的这本奏疏,讨论的是国朝构建的基本要素,而礼部将其分为了四梁八柱。 四梁为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 在军事上要拥有基本的军事框架,而不是抢劫的时候一窝蜂的聚集在一起,抢完了各回各家,最基本的指挥都没有,在战场上,甚至分不清敌我,那不是军事框架,那是土匪; 在经济上,摆脱了自然经济,进入小农经济,才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经济建设,还是通过极其原始的采集、狩猎为主的经济模式,是极其不稳定的自然经济,不能支撑国朝构建; 在政治上,无论何种制度,得到了辖区大多数人的普遍认可,没有过多的反对者反对权力拥有者发号施令,城头王旗换不休,朝为君王夕成囚,这种不稳定的政治体,不能履行国朝职责; 在文化上,拥有使用文字的能力,而不是依靠口口相传,拥有文字才能记录历史事件、法律法规、经济贸易、政令等等,能够使用文字,才能传承文明。 完成四梁的构建,算是打开了国朝构建的大门,只有彻底完成后面的八柱,才能正式确认为国家,什么臭鱼烂虾都跑到大明来,说几句吉祥话,就能混到友邦待遇,那大明的友邦,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八柱是从四梁的基础上进行延伸。 卫军和客兵,屯耕一体亦农亦军的生产戍卫为一体的卫军,和负责进攻的精锐军兵; 种植和培育,通过种植,才能拥有获得稳定食物来源;只有通过培育,不断地改良农作物,才能提高产量,获得更多的粮食,其实培育的隐形含义是发展生产力; 首府和地方,首府意味着基本的政治中心,形成了统治阶级;而地方意味着被统治者的服从,这代表着稳定的政治框架; 诗歌和道德,诗歌是文字的应用,如果连诗歌都没有,人为创造出的文字,也不会被普遍应用,比如西夏文,比如变来变去的蒙文,而一定的道德标准,是基本文化的体现。 而麦利那国在这四梁上,全都没有完成构建,更遑论后面的八柱,按照礼部的认定,只有完成八柱,才算是国朝。 这样一来,麦利那国国王拉朗博就变成了海寇,那就好解决了,直接杀了就是。 毕竟永乐年间海盗王陈祖义其实也是渤林邦国的国王,甚至南洋有五十多个城市向陈祖义朝贡,陈祖义还是以海寇而非国王的身份死去了。 “拉朗博手下有三个贵族,他将麦利那国分封给了这三个贵族。”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勉强能算是国王吧。” 朱翊钧想看看礼部洒水洗地的极限在哪里。 沈鲤非常平静的说道:“即便是强行把麦利那国拔高到了国朝,那也有祖宗成法,永乐五年安南僭主胡季犛、长子胡元澄、次子胡汉苍被英国公张辅俘虏,抓回了南京,胡季犛和胡汉苍被斩首示众。” 永乐征伐安南国,当时安南国的僭主胡季犛回到南京之后,究竟是何等下场,众说纷纭,没有明说,但大概是被处死了,祖宗成法也能灵活运用。 “那还是循陈祖义旧事,以海寇论罪吧。”朱翊钧认可了第一种洗地方式,毕竟第一种方式有理有据,国朝构建的理论非常完整,也有旧例可循。 而国朝构建这四个字,最早提出的是大宗伯万士和,他修了许多海外番国志书,最终确定了四梁八柱的基本国朝标准,按照国朝标准去看,莫桑比克总督府都比麦利那国更像是国朝。 莫桑比克总督府八柱至少有六柱是健全的,除了道德和培育,之外都很健全。 没有完成国朝构建,完全可以看作是野人、部落、土酋。 “陛下,臣带回来了一些种子,臣以为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名叫可可树的种子,臣在象牙海岸一共交易了三百斤的可可树种子,可可豆在秘鲁总督府广泛种植,仅仅臣看到的可可树就有上百万之多。”刘吉呈送了他收集到的第二种植物,可可树种。 象牙海岸在西非驰道附近,象牙海岸大量种植可可树,规模上比利马种植园要少一点。 而三百斤可可树种子,刘吉留在了吕宋总督府,汉乡镇种植园,还是比爪哇的种植园更加可靠,也更加安全。 “陛下,大明总督府最高贵的不是总督,而是农学博士,臣把可可树种交给了农学博士。”刘吉交代了可可树种的去向。 “爱卿做的很对,送到北衙,北方这天寒地冻也种不了。”朱翊钧认可刘吉的处置。 嘉靖七年,埃尔南·科尔特斯在墨西哥发现了印加国王的饮品,可可豆加水加香料服用,科尔特斯将其带回了泰西,起初这种棕色的豆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都被当做干果食用,味道也不美味。 在嘉靖十二年,西班牙宫廷厨师,将可可豆研磨成粉,加入了水和,熬煮成为一种油腻的饮品,风靡整个泰西,并且成为了上流社会的高端饮品和甜点,名字叫巧克力。 经过数十年的种植,利马种植园有百万棵可可树,每一棵可可树每年可产可可豆五斤左右,是西班牙总督府极为重要的税收来源。 刘吉俯首说道:“利马人种植了世界上最多的可可豆,但是他们却从没有尝过巧克力的味道,利马人把可可豆称之为苦水,在智利,可可豆也是货币的一种,仅次于烟草。” 刘吉早就注意到了这种树木,这东西可太顶饥了,吃几块巧克力,半天不饿。 咸菜因为含盐量极多不容易坏,巧克力含量极高,其实也不容易坏,比如葡萄干、蜜饯、蜂蜜等等食物,都不容易变质。 在刘吉看来,这巧克力,有点像种出来的蜂蜜。 可惜的是,可可树是一种喜热的植物,在南北纬20°以内的极热地区才能生存,而大明不太符合这种条件,海外殖民地倒是非常合适。 刘吉的远洋船队,从来没有得到过可可种子,只得到了烘干后的可可豆或者研磨好的可可粉,就像是大食人不会分享咖啡的秘密,鲜卑利亚人不分享黑麦一样,红毛番不分享可可树种子。 这一次,刘吉终于在象牙海岸交换到了可可树的种子,虽然价格非常昂贵,也只有区区三百斤,但在爪哇试种之后,确定为可可树。 可可树三年才开始结果,是多年生树种,一个可可豆荚里有20到40颗可可豆,而这些可可豆摘下之后,如果是为了种植会在阴凉处存放,如果要贩卖或者制作,会在暴晒三天后炒干,防止运输过程中出现发霉等现象。 刘吉讲解着他的见闻,利马种植园,会雇佣七岁以上的孩子,因为这些孩子更加灵活,熟练的爬上了树梢的孩子,打下豆荚,豆荚掉落在地上,地上的孩子收集好之后,也是手工拨豆荚。 手工采摘剥取清洗晾晒炒干,全都是由这些七岁到十三岁的孩子完成,更大点的孩子,会去富饶银山或者利马港搬运货物赚钱,可可豆采摘的过程,是一个极其耗时、繁重和劳动密集的产业。 刘吉亲眼看到了那些孩子,顶着一个个盛满了可可豆的筐子,将一筐筐的可可豆倒入征税官的巨大麻袋之中。 刘吉颇为感慨的说道:“这些在种植园的孩子,每年大约有两成到两成半,在种植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成为可可树的肥料,可是顺利长大到十三岁,就会变成纤夫或者矿工,汞齐法炼银的富饶银山,满坑满谷都是死人。” “所以,原来的印加人,一个女子最少要生五个孩子,家里才能负担得起征税官高额的税赋。” 普拉佐女士制度之所以能够风靡所有殖民地,就是因为被殖民者,过得很苦。 现在的朝鲜人是亡国奴,那也有国可以亡,而且可以期盼大明天兵拯救,关键是朝鲜人真的盼来了大明天兵,还把压在他们头上的朝鲜宗室、文武两班、中人、郎给物理消灭,把土地分给了百姓。 而这些殖民地,甚至完整的国家都没有,连做亡国奴的资格都没有。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七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吗?” 刘吉回答道:“利马附近一个名叫希卡拉帕的村落,万历九年,臣第一次到利马的时候,这个村子还有250人,万历十四年,五年过去了,这个村落就只剩下了25人,其他人死于战乱、种植园、矿山等等。” “其中死亡最多的一次,就是村里感染了天,一个村最后只有五十余人活了下来。” “当地的总督反复告诉臣,携带了天的毛毯,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卖给夷人,但臣怎么都觉得,就是故意的,如果不是大明当初有人痘法,恐怕红毛番会如法炮制。” “村落里仅剩下的二十五人,每年需要承担价值四十银的税收,而仅剩的二十五人,有七人是七岁到十岁的孩子,还有两名孕妇,老人、病人、孕妇孩子,都不能豁免所谓的税费。” 刘吉回答了皇帝的问题,殖民者,连孩子都不放过,250人的税赋,即便是村落只有25个人也要纳税,一刻也不能停歇。 而大明在这块做得很好,任何番夷即便是住在万国城里,也要进大澡堂子用硫磺泡一泡,做个全面的体检,防止瘟病的发生。 大明有资格也有能力如此的霸道,丝绸、瓷器、铁器、的商品优势,在这个大航海贸易时代,有着足够的话语权。 刘吉深吸了口气俯首说道:“陛下,臣派遣了几个海防巡检和这些印加人接触了一番,臣只看到了麻木,他们被规训的极好,不敢反抗,甚至没有反抗这个词语。” “在大航海的竞争中,大明决不能输。一旦大明输了,万民就会沦为和印加人一样的境遇。” “印加人对泰西人由衷的畏惧,敢拿起武器反抗的少之又少,甚至认为这种反抗是招致神罚的行为,只有更加虔诚、忠诚的执行命令,才能换来宽恕。” “他们一直觉得卡卡豆主要用来酿酒,是红毛番才会使用的奢靡之物,文字、语言已经慢慢消失,他们大多数人,已经不知道曾经有过印加王国了。” “印加文明已经灭亡。”文明消散的速度,比刘吉想象的要快得多,印加古国已经存在了近千年,但短短几十年后,后代已经逐渐忘记,文字语言历史,过去的一切都变得古老,且不为人知。 刘吉作为番都指挥,带领船队的时间越久,就越发坚定的开海。 “爱卿所言极是。”朱翊钧露出了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示意刘吉稍安勿躁,不必如此的焦躁不安,大明会亡,中国不会亡。 朱翊钧之所以露出如此的笑容,是因为他终于可以完全确定,万历维新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任何一种新政,都会对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产生利益上的冲击,也一定会产生新的肉食者,这非常符合矛盾说的矛盾激化过程。 万历维新最危险的时间,就是在万历十年到万历十五年这五年时间里。 无法完成蜕变,旧既得利益者获胜,就会对新政彻底反攻倒算,最终错失最后挽天倾的天时地利人和。 在万历维新的初期,所有人都已经受够了这个混乱、衰弱、无法正常履行职责的国朝,失序的世界总是让人窒息,即便是贪官污吏,也感觉到了困难。 那时,维新可以获得广泛共识,就连晋党当初的党魁杨博,都部分同意张居正新政,甚至推动了考成法的施行。 但是随着新政的推行,既得利益者发现自己利益受损,就会开始阻挠新政,从宏观上看,这种阻挠的情绪,是会随着时间,逐渐递增。 这个时候就会产生一种角力的状态,新旧利益冲突变得剧烈而且频繁。 在旧既得利益者的阻挠情绪达到顶峰时,就变得危险起来。 因为新的肉食者,获得了足够的经济利益,但仍然不稳定,也无法获得足够的政治站位,权力在老财主手里掌控,新兴资产阶级无法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 连保护自己都很困难,更别提为新政提供助力了。 万历十年开始到万历十五年,就是新政最最危险的时候,主持新政的皇帝、元辅、大臣们,需要面对旧的既得利益者的最强反扑,而新兴资产阶级还不足以形成新政的强而有力的支撑。 这个时候,就会出现很多的怨气,这也是林辅成那个不忠不孝之徒,说万历万历,万家皆戾的阶段,林辅成不死,是因为他讲的对。 朱翊钧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没有躲在通和宫里,而是南巡,勇敢的站在了矛盾的最前面,吸引了所有的火力,甚至爆发了刺杀皇帝的闹剧。 现在,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刘吉就是代表,他作为番都指挥,已经勇于表达自己的意见,并且对开海有了自己的理解。 开海抢的不仅仅是白银,地盘,本质上,抢的是生存权。 你有我无,我就会陷入极度危险之中,不仅仅是对天的免疫能力,火器、坚船利炮、更高产量的农作物、更精密的机械、更高深的理论研究等等,都是你有我无的巨大危险。 “礼部,为刘爱卿讲讲礼部的明馆制,看看有没有可行性。”朱翊钧笑着说起了下一个话题,明馆,这是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开海新政,需要慎重对待。 礼部其实早就跟刘吉简单沟通了,不过现在是过会,当着陛下的面儿,把该有的风险说清楚,讲明白。 “最大的风险,就是明馆人员的安全问题了。”刘吉对明馆制度高度认同。 大明皇帝斩首麦利那国国王拉朗博,筹划建立吉福总督府,目的就是为了宣威海外,属于是立威的举动,也是借拉朗博人头一用,告诉所有外派明馆人员,他们若是牺牲,大明绝不会坐视不理,而是会竭尽所能的报复。 阶级认同往往大于族群认同,但朱翊钧只做大明皇帝。 “朕会为他们处理好身前身后事。”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明馆馆主马牌上的那四句话,就是朱翊钧的承诺,至于后人如何,他也管不着,但只要他活着,说过的话,就一定算话。 敢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从不食言朱翊钧,在大明拥有极为广泛且良好的信誉,其信誉之坚定,甚至能给大明朝廷增加信誉,来发行宝钞,人们相信,大明皇帝会处置那些为非作歹的歹人,保证最基本的公平和发钞原则。 “臣以为或许可以给明馆配点火器。”刘吉委婉的表示,火器作为碳基生物冷静器,谁敢冒犯,问问手里的火铳答应不答应再说! 足够的火器,能给明馆提供更多的安全。 的确,朝廷只给客兵十人的名额,但馆主可以自行招募,可以从大明获得武器用于出海,尤其是火药的提供,都能提供物理上的安全。 “燧发枪、虎蹲炮、九斤火炮等火器,五桅过洋船、三桅夹板舰、水翼帆船、战座船等,准许以明馆的名义,购买一定的数量,刘爱卿以为如何?”朱翊钧思索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火器清单。 “是不是给的太多了…”刘吉大惊失色的说道:“陛下,九斤火炮和五桅过洋船,还是禁售的好,水翼帆船和虎蹲炮更重要。” 太激进了! 刘吉给明馆要待遇,本来就是想着燧发枪和虎蹲炮,顶天就水翼帆船和战座船这些民间禁售军备,结果陛下打开了武库的大门,随便拿,除了快速帆船和十六斤、三十六斤舰炮不卖之外,其他都卖。 朱翊钧思索了下说道:“那葡王安东尼奥都能购买五桅过洋船,明馆不准购买,岂不是成了宁与友邦,不给家奴了?先生以为呢?” 朱翊钧询问张居正,给的真的够多吗?就给一份委任状,就让大明人出生入死,有些不太现实。 “陛下英明,臣以为可以低息借贷支持明馆。”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现在主要职责是歌功颂德,明馆制度做的买卖就是取而代之,不给武器,拿什么取而代之呢? 不仅仅要开放火器购买的权限,还要提供更多的低息贷款,明馆隶属于大明朝廷,但是高度独立和自治,真金白银的砸下去,比承诺更加直接。 “先生所言有理,礼部知道,拟定个章程出来。”朱翊钧认真思索同意了张居正的建议。 刘吉有点迷茫,他看了一圈,文华殿廷臣,居然无一反对,刘吉以为自己是激进派,到了文华殿才知道,他是保守派! 连低息借款这种招数都拿出来了,这等同于半买半送,给开拓勋爵更多的资金支持。 如果这些明馆借了钱就跑,也不还款,大明皇帝要追债,恐怕会有些困难,而且明馆非常危险,一旦覆灭,恐怕真的是收不回来了。 但仔细想想,明馆生存的根基,其实还是大明强盛,欠钱不还,得不偿失,有陛下的支持,明馆想要彻底灭亡,那也有些困难。 “那么明馆制度就这样暂且敲定下来,一边推行,一边看效果进行调整便是。”朱翊钧做出了最终的决策。 刘吉坐在文华殿内,他要参加这一次廷议,只是廷议的内容和他没有太多的关系,他没有发言,而是坐在一旁,认真的思索着大明皇帝的决策, 大明皇帝的种种表现,都非常怪异。 每个帝国都在不断的重复并且强调,自己和世界其他帝国的不同,它的使命不是掠夺,不是控制,是仁爱、是宽容,古今中外,莫过如此。 大明以前也是这样,比如不征之国和柔远人的基本外交政策。 但当今圣上是个怪胎,陛下不遗余力,反反复复的强调着一个基本理念,大明优先。 这给陛下带来了一些残暴的坏名声,更古怪的是,这些坏名声丝毫没有影响到陛下得到广泛拥戴。 这种现象非常矛盾,刘吉思索了许久,最终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帝国的百姓并不认可仁爱、宽容、厚往薄来柔远人这些理念,哪怕是读书人将它包装的天衣无缝、完美无瑕,帝国的百姓也不会认可。 在万历开海这十五年沉沉浮浮中,刘吉遇到过一些夷人询问:大明批评泰西殖民者的暴行,但似乎,大明也是以一个殖民者的姿态出现在海洋上,这和泰西殖民者有何不同? 答案非常清晰,如果大明仍然坚持仁爱、宽容、厚往薄来柔远人、无偿赠与,这是对大明百姓的一种朘剥和掠夺,是对大明百姓的一种暴政。 想要获得大明皇帝的支持,番邦夷人,就需要拿出真金白银、利益来,比如陛下最喜欢的种子,当然如果是矿产那就更好了。 安东尼奥都拿出来了,获得了陛下的支持。 帝国的百姓可能想的没有那么深入,但百姓一定清楚,帝国的财富属于帝国全体,而不属于番邦夷人。 “公私论的第二卷,已经校对了,陛下,真的要刊发吗?”张居正略显焦虑的声音,打断了刘吉的沉思,廷议从来不是顺风顺水,显然又有了争议。 张居正写出了公私论的第二卷,已经问世十四年的公私论,再次更新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早些年可是以激进变法,引得朝臣们连章弹劾,现在先生变得越发谨慎了。” “有些大逆不道了。”张居正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写阶级论,写公私论也能和大逆不道挂钩。 公私论第一卷讨论的是公私的概念,第二卷讨论的是皇图霸业和斗升小民的相关性。 大抵而言,让大明再次伟大的总路线,和斗升小民今天能不能吃到鸡蛋的关系。 “这哪里大逆不道了,朕给公私论第二卷批注了。”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神田真一虽然进了解刳院,但他那句话说得很好,天下终究是天下人之天下。” (本章完) 第784章 陛下,臣做了一个鸟 第784章 陛下,臣做了一个鸟 神田真一是一个硬骨头,而且是倭国少数不多很有才能的人,他的《天下兴亡论》,朱翊钧对里面部分的内容是非常认可的。 朱翊钧无法认可,对皇帝本人指责部分,实在是对不上号。 帝制是一种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的不稳定制度,一个皇帝英明与否,直接决定了帝国的命运和万民的走向。 所以朱翊钧也没多怪罪,简简单单,把神田真一扔进了解刳院里做标本,片成几万片,为医学进步做出贡献。 张居正的公私论第二卷,讨论了皇图霸业和斗升小民的相关性,是非常全面的讨论,第二卷公私论,对大明当下具有十分具体的指导意义,朱翊钧要刊发,张居正觉得大逆不道。 “先生,理论这东西,再多也是需要实践,讨论而已,天塌不下来。”朱翊钧做出了决策,你张居正写出来了,就不归你了,那是大明集体财富之一。 知行合一喊了那么多年,连杨博都做不到知行合一致良知,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做不到。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这句话出自《尚书》,乃是三代之上,也就是尧舜禹时候就形成的共识,是《虞书》、《夏书》、《商书》、《周书》的汇编,可是时光荏苒,快五千年了,不还是那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吃人世界吗? 理论这种东西,说再多,还是要付诸于实践之中。 “臣遵旨。”张居正俯首领命,陛下既然不是很在意,那就刊发便是。 刘吉在廷议之后,得到了皇帝赏赐的各种礼物,其中就包括了张居正公私论的第二卷,公私论第二卷是从人性本私,人人皆私的合理性出发去讨论。 杨朱之说虽然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只剩下别人典籍里的只言片语,但大明的贱儒们,都活成了杨朱之说本说,这种行为是有合理性的,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这些活成了杨朱本人的贱儒们,有三个最大的行为逻辑。 第一,只做对自己这个个体完全有利的选择,甚至连九族都可以抛弃。 第二,群体利益受损时,立刻出卖群体,回避个人利益损失。 第三,群体利益受益时,立刻使出浑身解数破坏,停止群体增益,否则视为个人利益损失。 “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刘吉看完了开篇,就急匆匆的赶回了会同馆驿,迫不及待的准备把公私论认真读完。 万事万物之间都存在普遍联系。 草原上的牧民为了更高的收益,过度放牧,导致了草场退化成为沙地,越是退化,牧民之间对草场的竞争就越发的激烈,草场退化问题就会加剧,等到北风吹,京师遍地的沙尘。 人在社会学的定义中,是一切关系的总和。 万历开海以来,大明国朝致力于瓦解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商品经济越是发达,皇帝的皇图霸业,和斗升小民之间的联系就越发的紧密。 大明只有一个地方,真正意义称得上是商品经济,那就是松江府。 松江巡抚汪道昆履任松江的时候,计划松江府在十年内,因为开海能增加三十万人,而万历十四年,松江府总人口已经超过了三百五十万人,一举超过了京堂,之前的规划都变得可笑,只能全面推倒重来。 松江府完成了商品经济蜕变,小农经济瓦解。 在普遍小农经济的情况下,大多数的人的生活范围,世世代代不超过二十里,大多数的人不会和十里八乡之外的人发生任何联系,皇图霸业和斗升小民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而皇图霸业一定会成为斗升小民的负担。 所以穷兵黩武、大兴土木是要反对的,而且要旗帜鲜明的反对,防止国朝动荡,把社会各个阶级拖入深渊之中。 在强人身依附关系不断瓦解、大规模自由雇佣关系确立之后,皇图霸业开始和斗升小民变得息息相关。 因为商品的种类在增多,物质在变得丰富,皇图霸业越强盛,即便是斗升小民也会受益。 大明人一定比麦利那国茹毛饮血的国民生活的要好。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陛下的批复的这句,包含的内容很多很多,开疆拓土、对外战争、军备革新、官路驰道、兴学办校等等皇图霸业,这和每个人都有关系,而且关系重大。 如果完成了商品经济的蜕变,那么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货物快速流动的庞大经济体中,所有人的命运都和这个经济体的兴衰有关,这个经济体越好,所有人生活就越好,经济体越坏,生活就越坏。 能够将皇图霸业和斗升小民联系起来,就打破了自古以来的魔咒,皇权不下县,朝廷的权力,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传递到村这一个级别时,政治架构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吉看到这里的时候,心底立刻升起了一个疑惑。 当今陛下足够的英明,也有足够的企图心,孜孜不倦的追求着皇图霸业,但万一皇帝变得懒散,甚至没有什么野心,根本没有什么皇图霸业,大明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个疑惑本身就已经足够的大逆不道了,这是在质疑君王君权的神圣性。 就像迁徙到辽东的汉民,他们的目标就是五间大瓦房,老婆孩子热炕头,一旦实现的话,就会小富即安,取得一些成绩就会变得满足,甚至不思进取。 大部分的皇帝,都是只想要生杀予夺的权力,不想承担任何国朝兴衰的责任;只想要支配天下的财富,而不想承担任何处理政务的辛苦。 比如潞王殿下就是如此,人性本私,这是合理的选择。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但大多数的君王,都不是社稷主,也不是天下王。 很快,刘吉就释然了,其实皇帝没什么上进心,有些时候,也是好事,没有足够的能力,过多的上进心,反而是一种祸害,什么都不做,有的时候也是一种智慧。 张居正在公私论的第二卷中,用长篇大论去讨论了皇图霸业和斗升小民之间的相关性。 刘吉看着手中的公私论,这仅仅才是前两页,后面还有大堆的内容,去讨论公与私,学而不思则罔,但是这书,看的刘吉胆战心惊,那些呼之欲出的问题和答案,让他有些呼吸急促。 刘吉小心的翻到了第三页,而后他发现第三页的论述,变得更加大胆了起来。 公私从来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天下人人为私,这是人性,是极为合理的,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私有制,那么就一定会阶级分野。 那么每一个阶级都会产生一个相比较个体更大的集体,相比较个体,阶级整体就是公。 张居正第一次精确的描述了阶级的概念,阶级,是一个集体对另外一个或者数个集体的压迫与被压迫、统治和被统治,这种对立关系的概括。 这种对立,是建立在生产关系之上,也就是说生产关系建立的时候,朘剥和被朘剥的对立关系建立,统治和被统治者关系建立。 令人绝望的就在这里,只要还有私有制,朘剥就会建立;就一定有阶级;只要有阶级,就一定会有压迫;只要有压迫,就一定会有反抗。 人与人之间的矛盾,阶级与阶级之间的矛盾,就成为了必然。 所以,一切的阶级矛盾、斗争,最终都会演化成为政治矛盾和斗争,表现为政治中激烈的权力较量。 君臣、文武、内臣外臣、乡贤缙绅与穷民苦力、催科和武装抗税、奴役和操戈索契等等诸多矛盾冲突,其外在表现是多种多样的,但其根本还是各阶级之间的矛盾和斗争。 各阶级之间的矛盾和斗争,愈演愈烈的冲突,最终会毁灭彼此,国朝、君王的义务,就是以凌驾于所有阶级之上的权力,去调节各阶级之间的矛盾,这是国朝的职能,如果无法完成调节,国朝失能则必亡。 “君,天也,天次之序,比附伦常,人主当使人臣,和而不同,争而不破,何如?唯器也。”刘吉喃喃自语的说道。 皇帝是大明唯一的一片天,所有的秩序都依附于皇帝而存在,人主要做到,让天下人有不同意见,但不要撕破脸,说得好听,但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唯器也。 皇帝对这三个字,进行了全面的注解。 作为统治阶级,要在经济活动中,占据主导地位,只有如此,才能形成权威统治,如果无法在经济中占据主导地位,那么就一定会失去统治阶级的政治站位。 奴隶主阶级失去了主要地位,世家高门走上了历史舞台; 等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土地到了乡贤缙绅手中时,依托于乡贤缙绅的科举取士开始锋芒毕露; 小农经济开始瓦解时,工坊主、新兴资产阶级开始取而代之。 这片土地上的统治阶级一直在变,统治阶级之所以能统治,调节其他阶级的矛盾,是经济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刘吉看完了这四页,挠了挠头,放下暂时先不看了。 张居正说的非常的含蓄,需要认真理解,颇有读书人的风范,写的道理需要对政治的逻辑有基本的认知,大约就是那种‘懂的都懂,不懂也懒得解释’的风范,讲道理也是遮遮掩掩。 陛下就不一样了,陛下的注解总是俗文俗字,生怕人看不懂,非要解释的清清楚楚。 在刘吉研究皇帝陛下的注解时,提刑指挥使陈末,正在带领着二十多个骑兵,奔驰在草原之上。 已经是晚春,但草原上的风依旧冷冽,草原上的草带着露珠,折射着清晨的朝阳,马蹄声阵阵,铁蹄踩碎了露珠,将刚刚吐出新芽的青草踩进了泥土之中。 陈末带着缇骑在追捕一名案犯,这是神田真一的同谋,神田真一搞出那本《天下兴亡论》有内鬼配合,而陈末要抓的人,就是关键人犯。 这个人犯出现在了宣府张家口堡,打算经此处前往归化城,在宣府时,旅店的店家,认出了案犯。 人犯带着五名随从,在发现异常后立刻逃窜,张家口堡反应稍微慢了点,被人给跑了。 矛盾、公私、生产、阶级、分配、斗争这些,陈末根本不理解,也懒得理解,他就一个办案的缇骑,他觉得自己不需要理解那些,他就知道两个字,忠诚!敢和倭寇搅合到一起试图颠覆陛下的统治,陈末就不可能放过这些逆贼!要不然他陈末就对不起一年近三百银的俸禄,以及子嗣讲武学堂等等待遇。 陈末看了看缇骑,心情颇为平和,这些胆大包天的逆贼,根本跑不了。 缇骑人均三匹马,而逆贼一人只有一匹马,即便是逆贼的马,是上等的后山马,耐力极强,但跑了一百二十里后,一匹马喘着粗气,马失前蹄,马背上的逆贼摔在了地上,被缇骑抓捕。 很快,逆贼的马都开始失力,这些贼人连匕首都掏出来,扎在了马背上,但马匹还是接二连三的倒下。 “以多欺少,这不公平!”典型的草原大汉,甚至连发型都是三搭头,就是头顶两边剃光,直到鬓角,前额留一绺头发,被绑着的大汉,依旧满脸的不服气。 输的太憋屈了,缇骑全靠着马多,根本没有骑术。 陈末一只手扛着骑铳,一只手拉着缰绳,让马匹慢行,平静的说道:“我是陈末。” “天鹰海东青?”大汉面色立刻就变了。 陈末这个名字在大明并不响亮,左右不过是个五年份的墩台远侯罢了,但是在草原上,赫赫有名,人称天鹰海东青,有起错的名字,绝没有叫错的外号。 当年有一个两百人的马匪追杀陈末,陈末杀了十二个,逃出生天,后来陈末引官军,灭了这个马匪山寨。 马匪最麻烦的地方,就是摸清楚他们迁徙和驻扎的地方,只要找到,就能剿灭。 陈末抬了抬头,两只手端枪,扣动了扳机,燧石在火镰上摩擦出了火星,点燃了火门里的火药,引火药迅速燃烧,发射药在枪膛内猛烈爆燃,铅子打着旋,呼啸而出,射向了天空,射中了在天空盘旋的秃鹫。 “久疏战阵,有些手生了。”陈末清理着骑铳,对着大汉笑着说道:“你老实交代,否则我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 大汉本来还琢磨着抢匹马,继续逃跑,现在他放弃了,当年陈末的箭就准的厉害,现在这火铳玩的也这么好,跑是跑不掉的,只能老实交代,防止被一枪毙了。 陈末带着大汉回到了宣府,乘坐火车过居庸关,用了一天的时间,抵达了大明京师西直门车站,将案犯押入了北镇抚司天牢之中。 “也就是说草原上依旧有抱着重塑大元荣光的死硬之徒,抗拒王化,才和神田真一同流合污?”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朕怎么感觉这中间,还缺少一个关键人物,居中联系。” “倭寇和北虏,搅合在一起,没人居中介绍,他们怎么可能相识。” “陛下圣明。”陈末俯首说道:“陛下南巡到天津,河间章氏子杀父,而后查出了走私阿片之事,根据神田真一的交代,河间章氏和倭寇一直有来往,被斩首的章平山,有一外室子,名叫章听轩,居中联系。” “已经逮捕入了天牢。” “哦,杀父之仇。”朱翊钧理解了,他南巡路过天津,把人家河间章氏满门给端了,把人亲爹杀了,把赚大钱的阿片买卖破坏了,这不在案的外室子,愤恨报仇,也算是情理之中。 “一并送解刳院吧,他要不跟倭寇搅合在一起,朕还给他个体面。” 报仇就刺杀,朱翊钧还认他是条汉子,和倭寇搞到一起,那就只能送到解刳院为医学做贡献了。 “陈末,皇叔让朕去看看他的新玩具,走一起去凑凑热闹,朕还有话要问你。”朱翊钧站起来,皇叔朱载堉捣鼓出来一个好玩的东西,已经定好了行程,但宣府大同清汰的情况,朱翊钧还没问清楚,所以就一起办了。 陈末将自己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没有任何的隐瞒,周良寅的清汰很成功,他奏闻皇帝还有点保守了,生怕出现反复,没有容错。 周良寅清汰主要办法,是找到循吏和冗员的共同点,进行定点清除。 比如点卯册,点卯册上人人都在,但其实笔记都是出自同一个人,那说明这个人是这个六房里唯一的中流砥柱,是循吏; 在点卯册上,谁缺勤最多,把他和他的裙带清掉,衙门可以照常运转,有他没他都一个样,那一定是冗员。 “他这个清汰法有点熟悉啊,这不是朕稽税用的李开芳公式吗?”朱翊钧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这周良寅还在抄! 以前周良寅喜欢抄侯于赵,侯于赵走一步,周良寅就喊一句我也是,现在周良寅抄到了皇帝的头上! 李开芳公式其实就是条件概率计算公式,公式虽然麻烦,但朱翊钧用稽税这件具体的事儿,解释的太好了,以至于周良寅直接拿去用了,他甚至把张居正的《贱儒通疾疏》,拿去当做冗员的条件,进行全面筛选。 陈末想了想说道:“那么多人,周巡抚总的想办法,把循吏和冗员区分出来才是,这既要保证衙门一切正常,还要把多余的冗员清理掉,这有好办法,自然要用。” “给国朝办事,就让他抄去吧。”朱翊钧不是很在意的说道。 朱翊钧和陈末一边走一边说,就到了皇家格物院的门前,见到了朱载堉,而后乘坐了火车前往了北大营,皇家格物院捣鼓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点大,格物院有点施展不开。 “陛下,这是黄子复黄博士的发明,让黄博士来为陛下解释,到底捣鼓出个什么。”朱载堉把黄子复领到了皇帝面前。 黄子复是当初谭伦举荐给朝廷的山人,心灵手巧擅长工匠制作,谭伦病逝已久,但他的朋友依旧在为大明发光发热。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黄子复恭敬见礼,才站起身来,犹豫再三说道:“陛下,臣做了一个鸟。” “鸟?”朱翊钧一愣,面色凝重的说道:“仔细说说。” “陛下,水师有绑在船上放飞的热气球,因为丝绸制作,价格极为昂贵的同时,还有随风而动的缺陷,水师有迫切的需求,需要飞得更高,看得更远,水师总兵陈璘的想法是,弄一个能带人的风筝。”黄子复首先说起了阅舰式出现的热气球。 孔明灯,就是热空气上升,热气球是大号的孔明灯,但丝绸真的太贵了,随风而动的热气球变数太大,所以水师希望格物院能够搞一个符合需求的风筝,方便瞭望。 大明军对于情报非常重视,海战观察敌情只靠瞭望塔和不稳定的热气球,实在是让水师非常恼火,就询问格物院能不能搞个大风筝,把人带上天。 “臣就开始按照水师的要求,开始设计。”黄子复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呈送给了皇帝。 朱翊钧打开了笔记本,笔记本非常厚重,最开始的设计图纸,和泰西达芬奇的扑翼机有些类似,人俯卧在扑翼机中部,脚蹬后顶板,手扳动前部装有鸟羽的横杵,像鸟一样扇动,试图飞起来。 从笔记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黄子复在那段时间非常非常的焦虑,草稿上全都是黄子复画的叉号,甚至还有黄子复对自己的抱怨。 主要是浪费了十数万银,都没有任何的成果,一次次的失败,让黄子复有点头晕目眩。 扑翼机的设计图纸占了大半,而后设计风格忽然就变了。 “陛下,臣那天睡得有点不安生,一直做梦,梦里是什么,臣记不得,但臣醒来之后,就想到了硬帆。”黄子复介绍着他的设计思路为何会改变。 大明的硬帆可以行八面风,即便是逆风也能前行,曲面的硬帆,因为空气流过的路程不同,一面空气流速快,一面空气流速慢,会产生压力差,产生力推动船只航行。 把硬帆横过来,就可以产生向上的托举力了。 黄子复将硬帆平放,开始了新的图纸设计,材料也从最开始的布料,变成了全木材制作,并且在关键的位置进行了钢件加固,每一次实验,都会有新的收获,从草稿纸上文字和图纸,看得出黄子复的心情越来越好。 在整个设计过程中,空气升力及机翼的角度、机身的形状、方向舵、升降舵、起落架等等开始出现。 “这是空气压力图表?”朱翊钧翻到了最后一页,五丈的高台,五年时间,三千多次实验数据,数据汇成了面前的压力差图表,从无人到有人,一点点修改硬木机翼形状,力求机翼的曲面得到足够的升力,满足需要。 “臣一共设计了5种单翼滑翔机和2种双翼滑翔机,最终确定了这两种滑翔机。”黄子复说完,让人拖来了两台滑翔机。 第一台带着一个大三角的滑翔翼,机翼大约只有一丈,单翼要交付水师用于侦查使用,海上拖拽也比较轻松,像是风筝。 第二台是双层机翼,机翼长达两丈有余,设计的极为复杂。 (双翼滑翔机示意图) “目前在地面牵引之下,这台双翼滑翔机从五丈高的地方滑落,可以滑翔三十五丈的距离。”黄子复介绍着这一台定型的双翼滑翔机的性能。 黄子复不光是说,让人将滑翔机拖到了五丈高的土台之上,土台长二十丈,在台子上安装着一个生平四号七十二马力的铁马作为拖曳动力,一名缇骑趴在了滑翔机上。 随着铁马的咆哮,滑翔机被拉动,速度越来越快,绳索脱离,滑翔机在惯性之下,激射而出,飞了出去,缇骑调整自己的姿势,控制着方向舵,让滑翔机保持稳定,平稳的滑落在了远处的地面之上。 滑翔机已经经过了数次无人实验,甚至绑了两头猪上天,实验了近百次,才让缇骑上了滑翔机,最开始是一丈高拖拽,而后一点点的增加,最后增加到了五丈高。 “铁马如果能够继续缩小,马力有一百马力以上的话,可以带着给这个双翼滑翔机提供足够的动力,它可以在天上一直飞!”黄子复颇为兴奋的解释,为何满足了水师的需求,还要继续研发。 朱翊钧清楚的知道,黄子复掉到坑里去了。 就像是朱载堉一直在捣鼓蒸汽轮机一样,在当下的大明,不可能有结果,蒸汽机自重实在是太大了,煤炭、水,全都太重了,机翼的升力根本无法把蒸汽机带上天。 “这个项目朕投了,你安心制作就是。”朱翊钧笑的阳光灿烂说道:“多少钱,跟朕说就是,内帑完全资助。” 注定没结果的事儿,但朱翊钧依旧坚定的投资,失败并不可怕,整个过程中,机械设计的经验,是无价的,这些经验,可以让蒸汽机小型化、改变构造,提高热利用率等等,好处数不胜数。 稳赚不赔。 (本章完) 第785章 最后一把米 第785章 最后一把米 黄子复捣鼓出来的这个东西,眼下看,根本没什么价值可言。 两块有些弧度的木板,固定在了一起,在牵引之下放飞,能滑翔出不足百丈的距离,无动力滑翔机,除了海上放飞观察下敌情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应用的地方。 而搞出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了格物院二十三万银,看起来是在浪费国帑,把这二十三万银换成粮食,能让多少尚且不能温饱的孩子吃饱喝足!况且你大明皇帝还要继续投入到这种无用的东西,这不是浪费吗? 为了个人的喜好付费的浪费! 朝廷、皇帝,请停下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万民吧!等一等你的灵魂吧!等一等你的道德吧!等一等你的良知吧! 显而易见,这是一种废话,听起来是为民请愿,听起来是为民呐喊,实际上是挟民自重,除了煽动情绪之外毫无用处的屁话。 大明在皇家格物院上的回报,早就远远超过了投入,仅仅是升平系列的蒸汽机,就为大明创造了数以百万计的货物来满足大明内部和外部的需求。 朱载堉的蒸汽轮机依旧没有任何实际用途,只能微微旋转起来,应用场景,远不如往复式蒸汽机,但在研发的过程中,大明获得了太多太多。 蒸汽机虽然不能上飞机,但只要不断的发展,增加马力,不断小型化,提高热效率,可以上舰,蒸汽船,不是很在乎燃料的重量。 皇家格物院每年都有各种各样、有用没用的实验和成果,现在没用,不代表以后没用。 比如,最近格物院就在用绿矾油和硝石加压熬煮,得到了腐蚀性极强的消金水,消金水甚至能够腐蚀黄金。 朱翊钧知道这是硝酸,这东西要是跟油脂反应一下,就是赫赫有名的tnt炸药了。 眼下缺乏足够可靠的动力源的情况下,大明只能累积大量滑翔的经验,等到日后发明可靠而且稳定的内燃机时,飞机飞上天,就成为了必然。 “对于格物之道,朕也只有白银了。”朱翊钧给予了充分的支持,对于探索人类认知边界这种浪漫的事儿,唯独白银支持,才是最诚挚的祝福。 “陛下,格物院还有银子,这七十二匹马力的升平铁马刚刚量产,每一台都要给格物院银子的。”朱载堉选择了委婉拒绝,格物博士们捣鼓东西很需要银子,但格物院能够自负盈亏,去年结余了四十万银还没完,现在变成了六十万银。 “一年二十万银,就这么定了。”朱翊钧笑着说道:“格物院的钱是格物院,朕的钱是朕的钱。” 朱载堉想了想俯首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德王朱载堉像个书呆子,只喜欢钻研,他不是不会人情世故,只是大多数人不值得他动脑筋去人情世故罢了。 他立刻答应了下来,其实是出于政治考虑,皇家格物院总是拒绝皇帝的银子,时日一长,这皇家二字是他德王的皇家,还是陛下的皇家? 无论如何要让陛下保持高度的参与感,格物院里我掌舵的参与感,日后春秋论断,这都是陛下鼎立支持格物院才有了辉煌成就,这投资都是功绩和证据。 大明皇帝日理万机,每天都很忙碌,朱载堉展示滑翔机是展示尖端成果,在滑翔机演示结束的时候,朱载堉要带着皇帝到北大营内的东北角,这里有一座新的官厂投入了使用。 朱翊钧离开试飞场地的时候,一直在左看右看,眉头紧蹙,他在找东西,这次试飞少了东西。 “陛下在找什么?”朱载堉疑惑的问道。 朱翊钧欲言又止的说道:“没什么。” 站在官厂门前,朱载堉感慨万千的说道:“这是隶属于内署兵仗局的全机械造币厂,投产后,一年可以轧印一千四百万枚银币,全面取代了之前落后的螺旋轧印机,制作的银币更加精美。” 朱载堉拿出了新的银币,递给了陛下,银币外缘有齿,只是为了保证足量,有些商贾喜欢从银币的外缘刮一点点的银丝来获利,而边缘齿杜绝了这种刮薄行为,边缘带台也是这样的作用。 “进去看看吧。”朱翊钧走进了全机械铸币厂。 铸币厂大约有八百亩地,这里的院墙很高很高,院墙四周设立了数个塔楼,有人昼夜不停地巡视,场内一共有三道城门,军兵检查了每一个人的腰牌之后才选择了放行。 铸币厂内,有十二个全机械工坊,每一个工坊,配有三台铁马,三十六台七十二匹马力的铁马在咆哮,朱翊钧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 朱载堉详细介绍了全机械造币厂的造币流程。 国帑内帑、交工部的杂色银、金银全部交工部宝源局提炼成金银,金银加铜锡来保持银币硬度,来到造币厂的所有银料,都是含银92.5%的银料。 银料加热锻打成为银料条,过滚轧机成为薄银条,镟车将其镟切成为胚饼,再次退火把胚饼扎边,将胚饼放入轧印机中轧印成为银币。 在过去是人力螺旋压力机,人力轧印速度慢,不精美,压力不容易精准控制。 而现在全机械工坊,让所有需要滚、轧、镟、切、压换成了蒸汽机,生产效率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所有银币在厂内过检后,移交太仓、内帑,流向大明。 每一枚银币轧印,朝廷计价三分银,兵仗局造币厂一千四百万银的产量,一年就能从户部得到四十二万银,而工匠只有两千人的铸币局,劳动报酬的平均数是六十三银每年,中位数三十三银每年。 一个三年左右的工匠就能达到三十三银每年的薪酬。 而一个京营锐卒不算赏银,一年也不过二十三银。 劳动报酬之外的白银,全都用于场地扩建,购买机械、器械维护、各种物料采买等等,毕竟一个七十二匹的铁马就要一万七千银。 “这就是液压轧印机吗?”朱翊钧看着面前的轧印机,好奇的说道,面前的轧印机有一个书桌长,他没有打扰匠人们做事,而是让匠人们展示了一次。 液压轧印机,每一台一次就可以轧印146枚银币,而且不需要过多的后期修饰,一体成型,朱翊钧见证了这神奇的一幕。 制作精美的银币每一个都要进行三次称重,确保足量,但也确保不会多出来让官厂蒙受损失。 “很好,一年一千四百万枚,暂且够用了。”朱翊钧考察了造币厂之后,非常满意格物院的工作。 兵仗局造币厂每年轧印银币的规模,曾经是大明皇帝无法大规模投资的最大阻力,现在这个阻力终于消失了,银币产量终于反超了白银流入总量,开始消耗大明存量白银。 兵仗局造币厂不会盲目扩产,扩产是和大明朝廷每年能收蓄多少白银决定。 从兵仗局造币厂离开后,朱翊钧叮嘱了朱载堉几句,缺钱就说话,现在内帑还有一百二十万银可以用,之所以只有这么点,是剩下的银子,全都给了王谦收蓄黄金去了。 未来十年内,朱翊钧就是想生活奢靡也没银子了,只保留部分银子作为军兵赏赐,其他的银子全都要换成黄金收蓄,保证十年后,内帑有足够的黄金去发钞。 十年后是否发钞,到时候再讨论,但朱翊钧要保证有足够的黄金,有发钞的能力,这才是关键。 “皇叔留步,朕回宫去了。”朱翊钧临走时,站在大驾玉辂旁,迟迟不肯上车,他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下问道:“这次没有滑翔机模型吗?治儿很是喜欢这些。” 朱载堉终于知道皇帝之前离开试飞场的时候,在找什么了! 在找模型! “在这里。”黄子复一拍脑门,赶忙让人拿来了准备好的七个模型。 这都是等比例做出来的模型,这七个模型是5种单翼、2种双翼滑翔机,每一台都能飞起来,而且经过了精心配重,室内无风的情况下,可以平稳落地的滑翔机。 黄子复一时间有些紧张,给忘记了,这模型很重要,至少陛下看到就能想起还有他们这一群人,简在帝心这四个字,可比几百万两银子要重要得多。 没有简在帝心这四个字,格物院立刻就会被贱儒们给批倒批臭,反攻倒算了。 “朕也是替治儿要,长大了吵着要玩具,孩子嘛。”朱翊钧大手一挥,让小黄门抬到车上,他也没胡说,他玩够了一定给朱常治玩。 “好了,留步,不用送了。”朱翊钧看着半个人那么高的模型上了车,才满脸笑容的离开了北土城造币厂。 “恭送陛下。”朱载堉带着格物博士们恭敬行礼,送别了陛下。 朱翊钧兴高采烈的回到了通和宫,刚刚坐定开始处理奏疏,面色就凝重了起来,浮票上贴着一个朱红色的急,这个急是内阁首辅贴的,意思是十万火急之事。 “江西瑞金县发生了民变。”朱翊钧深吸了口气,打开了奏疏,认真的看了起来。 民变的规模很大,超过了三万人,民变主要由当地的佃户组成,佃户自称田兵; 三万田兵,蚁聚入城,相继攻破了宁都县瑞金县、宁化县,逼三县县官,印均田帖以数万计,民变的诉求是均田、减租。 冯保将另外两本来自江西的奏疏摊开说道:“宁都县清泰、太平、怀德三乡有一缙绅,姓石,石家占了这上三乡八成的地,算是宁都县半县之家。” “这石家的族长名叫石诚吾,这石家一亩地,就要六斗粮的佃租,就是因为这佃租闹起来的民变。” “这石家自永乐年间起,一亩地收一石二斗的租,这上三乡的地,土地肥沃,一年能打两石四斗米,这六斗粮的租税,其实真的不算太高了。” “石诚吾的父亲死后,石诚吾当了家主,这石诚吾一合计,佃户所获,居然是自己的三倍!佃户得一石八斗,他只得六斗,而且,这朝廷的赋税,也要他们石家承担,简直是岂有此理!” 朱翊钧立刻问道:“之前收一石二斗,现在为何收六斗了?” 冯保将奏疏递到了皇帝面前说道:“石诚吾的父亲万历三年减的租,万历三年江西闹旱灾,岁大旱,人大饥,时任江西巡抚的潘季驯要求减租。” “石诚吾的父亲那年免了租,还带着乡民打了十二口井,次年又减了租,佃户人人都称其善。” “石诚吾要加租,根本加不下去,刚说要加租,这佃户纷纷不租了,有几家佃户甚至走了,要去福建,要去鸡笼岛,鸡笼岛淡水镇在垦荒,垦出来就是自己的地,这佃户开始出走。” “加租加不下去,石诚吾开始要年例,就是每年过年,这些佃户要孝敬他,这佃户又开始出走。”朱翊钧看完奏疏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激起了民变。 这石诚吾加租不成,要年例又不成,这个机灵鬼灵光一闪,想出来个好伎俩,办赌坊。 这事他一个人做不成,他就找了三县的缙绅,一共六家,都办起了赌坊,这不出三年,佃户人人欠了缙绅的钱,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每个人都一样,欠了钱,就底气不足,到这一步就好办了,自万历九年起,石诚吾为首的三县缙绅,就开始加租,除了加租之外,还开始索要年例。 “这个石诚吾!反了他了,朕的圣旨都敢违背!”朱翊钧看完了奏疏,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办赌坊、加租、索要年例,还能说是偷偷摸摸的干,他居然敢公然违抗圣旨! 朱翊钧有明确圣旨,晚造豆麦、油菜、薯芋、及姜菜之利,例不收赋收租,不得有违。 百姓种植番薯是不收税的,朝廷不收税,地主就没有名义收租,所以常田一般不种番薯,地主也不让,多数都是荒地种番薯,番薯是救荒粮,是为了活命的救命粮。 这不收番薯的税,已经执行了十四年了,只要是番薯推广到的地方,都知道这个禁令。 石诚吾办赌坊、加租、年例之外,还要收这些晚造粮的租!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晚造粮租,彻底激起了民愤,皇帝老子都不收,你一个缙绅也要收! 佃户万乾倡、连远候、郑三万等人,纠集佃户,号曰田兵,攻破瑞金后,再邀三县佃户共起抗租。 冯保俯首说道:“陛下,田兵攻下的三县,衙门还在,驿传畅通,还能跟巡抚衙门书信往来。” “田兵要求立盟,盟约为减租、除年节等项旧例、关闭赌坊、请均田令、锄奸,只有朝廷答应了立盟约,三万田兵才会归田。” 其实田兵这样要求是非常危险的,正常情况下,皇帝会派兵来镇压,而不是答应他们的诉求。 但陛下不一样,百姓们又不是闭目塞听,一点事都不知道,从废除贱奴籍的操戈索契、到浙江九营哗变,再到沈仕卿带着佃户反抗,高喊告诉我娘,我不是孬种,皇帝做出过一次次的选择,才让田兵选择等待圣命。 从宁都、瑞金、宁化三县知县,到赣州府知府,再到江西左右布政、参政,江西巡按、江西巡抚,这么多臣子,在奏疏里都不敢说,其实这田兵之乱,有一部分原因是皇帝惯的。 皇帝惯的事情很多,但有一件事最重要,皇帝在浙江搞均田,搞得风生水起。 浙江还田的消息传到了江西,江西佃户一看,自己这边非但没有还田令,这些个缙绅还想方设法的加税、年例、赌坊,连晚造粮也要抽租,都是陛下的子民,怎么如此天差地别,才最终闹了起来。 “江西布政使余立、按察使王象坤,参政蔡国珍的奏疏说,他们为了不让民变进一步扩大,已经暂且答应了下来,可田兵仍然不肯退去,非要见到圣旨才肯罢休。”冯保告诉了皇帝地方的处置。 地方答应了,不答应田兵条件,反而派兵镇压田兵,这地方大员怕皇帝派京营把他们镇压了,那京营的口号是:上报天子,下救黔首。 而且田兵目前也没有冲击衙门,只是将办赌坊的三个缙绅之家的人给抓了起来,派兵镇压,激化矛盾,江西乱起来,乱兵可能不会杀了这些地方官,但陛下一定会。 答应下来,防止动乱进一步扩大,才是唯一的选择。 浙江台州知府李弘道的下场,告诉江西地方官员,这种动乱,想捂盖子是不可能的,遍布各州府县的稽税缇骑一定会奏闻皇帝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田兵还是不肯褪去,仍然占据了三县各要道、市集、衙门也被堵着,在这些起事的佃户眼里,地方狗官答应的根本不算数,皇帝答应的才作数!皇帝答应的事儿,这些狗官才不敢违背! 张居正、王崇古、王国光、沈鲤等阁臣的浮票,态度还是很一致的,请皇帝圣旨。 阁臣的意见是还田令既然在浙江起了头,那就不可避免的会向整个大明腹地推行,即便是现在没有执行还田令的条件,也要减租,降低地主从土地上的获益。 王国光的意思明确,只有减租,才能让这些乡贤缙绅放弃土地租税,转向工商业投资和发展,才能让强人身依附生产关系,转向大规模自由雇佣生产关系,才能完成小农经济蜕变到商品经济。 乡贤缙绅这些地主,是生产力、生产关系进步的阻力。 “下旨江西,对了,把这三个办赌坊、收年例、还要收晚造粮的缙绅,统统给朕押到京师来!”朱翊钧选择了认可内阁的意见。 很多事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其实万历维新走到今天,朱翊钧只有一个选择,走下去。 田兵的要求,唯一比较困难的其实是还田令在江西执行。 还田令的执行是需要一定基础的,其中最大的基础就是佃户们意识到这是朘剥,这样朝廷才能有底气去支持,而田兵们这么一闹,还田令最大的基础就有了。 但这不代表还田令就可以着手推动了,江西的情况比浙江要糟糕很多,浙江有九营,浙江衙门有的是银子,多到要修浙东运河的地步,但是江西比浙江穷,而且没有九营,要执行还田令,没有那个条件,强行推行没有意义。 “这三个县的县令是干净的吗?朕以为不是。”朱翊钧看着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石诚吾为首的三家缙绅,搞赌坊、加租、收年例,最后逼出了民乱,县令能不知情?” “这里面要是没有故意包庇,朕这个皇帝也不要做了。” “贪墨点银子也就罢了,搞出民乱来,就是罪责了。” 为虎作伥,伥鬼背后是老虎,这三家缙绅搞成这样,要是没有地方衙门给他们撑腰,他们不敢做的如此过分。 朱翊钧从奏疏上看不出什么,他下的圣旨也是安抚百姓,他需要稽税缇骑的塘报,再做出进一步的决定。 没有让大明皇帝等得太久,因为驿路并没有断绝,所以缇骑的塘报和地方官吏的奏疏,是前后脚抵达了京堂,大明皇帝和京堂百官,才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 赌坊、加租、索要年例、收晚造粮租,都是这次田兵之乱的背景,其实大明百姓两百多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真正把百姓怒火点燃的是,宁都县衙役伙同石诚吾家丁下乡收租,暴力收租的时候,出了人命。 乡民找到了村里的耆老,请耆老主持公道,耆老拿出了潘季驯还在江西时的政令,潘季驯在江西收租是问田主收租,而不是问佃户收租。 当时潘季驯举着刀逼迫乡贤缙绅低头,潘季驯已经到绥远五年了,乡贤缙绅们不愿意再继续承认地租里包括朝廷税赋了。 村里的耆老拿着潘季驯当年的榜文,不肯交额外的田赋,缙绅的田,田赋都在地租里了。 这推搡之间,石诚吾的家丁,把耆老给推倒在地,好巧不巧,耆老磕在了石头上,六十多岁,就这样走了,怒火才彻底被点燃。 收税就收税,杀人要怎样! 已经消停了十多年的衙役下乡收租,才是导致民乱爆发的直接原因。 “朕的斗争卷还是说的很明白,这些人能够读一读阶级论的第三卷,也不会折腾出这些事了。”朱翊钧继续翻阅着塘报对着冯保说道。 冯保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最后一把米?” 朱翊钧闻言点头说道:“对,就是说矛盾和斗争的突然性,但是念经的话,有些晦涩,你这个最后一把米的说法非常贴切。” 最后一把米是个贴切的说法。 矛盾和斗争的爆发具有突然性。 县令、衙役、乡贤缙绅、家丁,并不想把穷民苦力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因为历史无数次证明了,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天倾地覆的时候,穷民苦力是会反抗的。 而佃户们一直在忍让,佃户自己在劝自己。 赌坊是赌徒自己无法克制自己的贪欲;加租是以前收那么多,现在是恢复;年例是孝敬,毕竟缙绅们手里的田契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收晚造粮租,这山水之间,每一寸都是有主的。 直到村里的耆老,死在了面前,自我欺骗彻底失效,从温顺任人欺负,到拿起一切能拿起的武器进行反抗,在片刻之间就变成了无法收场的巨变。 浙江台州府知府镇压佃户的时候,也是这样,李弘道到死都没想明白,这些温顺的佃户,为何突然就开始反抗了? 土地所有者或者权力拥有者,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衙门朝廷,不能清晰的知道并决定谷租、藁税、私求,到何种地步才是极限,不清楚自己索取的是不是百姓米缸里的最后一把米。 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肉食者不参于劳动,所以不能正确的衡量劳动所得,也意识不到这些米粮已经是最后一口了,肉食者往往觉得还能再压榨一些出来,满足自己对物质、财富的占有欲。 朱翊钧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包括衙门朝廷,都觉得还能再要一点,百姓还有油水,还能再榨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手,伸向了百姓米缸里最后一把米。” “同样,穷民苦力也不知道自己忍耐的极限在哪里,再忍一忍,是多数人的选择,可在某些事情突然发生时,那根线就绷断了,只能选择抵死反抗,然后由点及面,烧遍整个大明。” “等到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后悔莫及了。” 第三卷斗争卷,最终都会导向那个自然而然的推论,大明必亡。 矛盾激化的突然性,让斗争爆发的冲突,没有明确的界限,无法预料,这种不可控,让张居正无法接受。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其实是可以防范的,防止矛盾斗争激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要解决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不过分朘剥,留一口饭给百姓吃,就不会闹到天崩地裂。 阶级论的第二卷,讲的就是分配。 “把这三个县令也一道抓到京师。”朱翊钧又下了一道明确的命令。 (本章完) 第786章 君圣臣贤,运泰时康 第786章 君圣臣贤,运泰时康 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官选官、世袭官、皇帝这些肉食者们,并不参与生产,来钱的方式很多,但这些钱,来的都很容易,一个人得到钱,越是容易,钱就越发阔绰,对价格不敏感,对溢价觉得合理。 比如上海的霞飞街,街头街尾都有上海稽税房。 对价格不敏感的势要豪右们,抬着一箱又一箱的银子到霞飞街,比黄金还贵的印泥、雕工精美的玉器、各种宝物装饰的钿子、点翠漆器、文房四宝各其奢的桐烟徽墨、宣纸等等奢靡之物。 这里面任何一件,可能就是中人之家一年所得,但这些势要豪右出手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犹豫。 这些购买者甚至会为了证明自己是正品,还要到稽税房亲自拿到税票才心满意足。 本来为了限制奢靡植物消费的奢靡税,根本拦不住这些势要豪右。 而穷民苦力为主的佃户、纤夫、脚夫、抬水夫、窑民、工匠等等,他们是生产本身,来钱的方式仅限于自己的劳动,这些钱来的都不容易,一个人得到钱越不容易,钱就越吝啬,对价格越敏感,对溢价觉得非常不合理。 比如北京的菜市口、煤市口、粮市口等等,穷民苦力用手绢、方巾包括着铜钱、碎银,一分一厘的讨价还价,购买的货物,对斤两也是锱铢必较,手一提就大概知道有多重,甚至还要自己备一杆秤。 北衙稽税院压根不到菜市口、粮市口这些地方稽税,穷鬼榨不出几个有钱来,稽税院瞄准的都是大粮商,管好入京各主要路口,依托各个抽分局,对货物进行抽分。 肉食者们和穷民苦力对金钱、财富的敏感程度是天壤之别,一个白云一个黑土,肉食者无法理解,他觉得自己就要了那么一点点,这些穷民苦力居然要拼命! 穷民苦力则感觉敲骨吸髓莫过如此。 这种现象,冯保认为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不是自己创造的财富,起来自然爽快。 朱翊钧说是矛盾的突然性,冯保觉得难以理解,用崽卖爷田不心疼和最后一把米进行了补充说明,这样,就非常浅显易懂了。 白居易写诗,先给老妪听,老妪听懂了,才会收录,所以才会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名篇传世。 大明大思辨,辩经产生了很多成果,但这些经书,怎么让百姓听懂,才是关键。 江西田兵之乱,并没有持续多久,源源不断的奏疏快马加鞭的入京,尤其是赣州府地方的奏疏,走陆地驿站抵达漳州府后,由水翼帆船送往京师,速度更快。 万历十五年四月初,朱翊钧就收到了田兵退去的消息,皇帝要求的案犯和民乱的头目,也都被抓捕,坐船送来京师。 文华殿上,大明皇帝坐在月台之上,翻动着江西来的奏疏,看了许久才说道:“整体而言,江西地面官员反应非常迅速,江西巡抚、布政司按察司,做好了安抚,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扩大。” “而且三县的田兵退去之后,相应承诺,减租、除年节等项旧例、彻查并关闭赌坊、锄奸佞等事儿,都已经开始推行。” “现在唯一困难的就是还田令了,诸位爱卿,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江西的情况需要一个过渡的政策,来实现皇帝承诺的同时,也不至于闹到要京营平叛的地步。 “臣有本启奏。”王国光站了起来,出班将奏疏递给了冯保,转呈皇帝。 皇帝需要大臣们的智慧,大臣们就必须要有个章程。 江西地面没有普遍还田的条件,执行起来会面临极大阻力的同时,稍有不慎,就会闹出民乱来,佃户们会造反,乡贤缙绅们也会。 户部设计了一套田制,这套田制主打一个折中。 既承认乡贤缙绅对土地所有权,又对乡贤缙绅依靠土地无限向下索取朘剥,做出了严格限制。 “营庄制。”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户部这套打法比还田令要温和,比江西现行田策要暴力一点。 营庄就是经营农庄的意思,宁都、瑞金、宁化三县,在各乡,设立二十八个营庄,这二十八个营庄以租赁的方式,集中三县田亩进行经营。 所有土地收获按一乡、二公、七民的分配进行分成,乡贤缙绅拿一成佃租,朝廷拿两成藁税,乡民拿七成收获。 一个营庄设不入流吏员三人,为营正、会计、团练。 营正地方衙门派出,会计由营庄雇佣,团练由本乡推举产生。 团练的职能是治保联防,野兽、盗贼都由团练处置,而这个团练可以自招募民夫为义勇,负责保卫村寨等事儿。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管事儿的是朝廷的人,算账的是临时雇佣账房先生,算是缙绅的人,团练是百姓推举,武力在团练手里掌控。” 张学颜俯首说道:“陛下,武力看似在团练手中掌控,但其实还是在朝廷手里,相比较营庄这个小集体,县、府、道,掌握了更多的武力。” “但在营庄内部,团练的确掌握了武力,这点武力,也就是驱赶野兽、盗贼有用处,起到一个制衡作用,不至于让朝廷派出乡长、营正,为所欲为。”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并不会有太多的改变,因为以前去乡贤缙绅家里租田,现在是去营庄租田。” 朱翊钧再次审阅了一遍营庄制,看了半天,他忽然想起了大西王张献忠来。 张献忠是推翻大明皇朝的重要武装力量,喜欢杀杀杀,张献忠死后,大西军余部选择了联明抗清,打出了两蹶名王的战绩。 两蹶名王,这是自万历四十七年,大明在萨尔浒之战输给鞑子之后,最大的一次胜利。 而户部呈送的营庄制,和大西军用的营庄法,不仅制度设计相似,连名字都是一样的! 李定国、孙可望也是靠着这营庄制和鞑清打的你来我往,直到孙可望和李定国闹了内讧,分道扬镳。 营庄,就是南明最后的生命线,是南明朝廷政治、经济,和鞑清比拼的最后机会。 “这不就是隋唐时候的折冲府,修修补补出来的吗?唯独缺少了应征作战。”王崇古看了半天,发出了自己的疑问,这户部捣鼓了半天,王崇古越看越像折冲府。 “隋唐折冲府,也叫统军府,籍民之有才力者为府兵,折冲府主要是为了府兵,这营庄,主要是为了安安生生种粮,省的佃户、地主、地方衙门为了种地,天天掐来掐去。” “团练所辖义勇,并不需要游移征讨。”王国光回答了王崇古的质询。 不是穷兵黩武,主要是大明军,只有京营十万,水师十三万是募兵,剩下的全都是半耕半农的卫所军兵,世袭罔替都是军户,主要是承担防守任务。 京营水师的待遇极好,每次征召,都是二十里面选一个身强力壮,而且三代直系亲属无罪犯记录的良家子。 “这营庄制,谁想出来的?”朱翊钧翻动着奏疏,有些好奇的问道。 王国光拿出了一封书信说道:“辽东巡抚侯于赵在辽东就是用的这法子,营是经营之意,也是营堡之意。” “这些年辽东逐渐安定,辽东垦荒,不像过去那样兵凶战危,但也有野兽出没,这几年辽东逐渐变成了这样营庄。” “正月,臣收到了侯于赵来信询问,是否能把辽东垦荒四十四万顷田,设立户部直接管辖的农垦局。” 侯于赵把自己这些年的垦田经验,都写在了信里,希望归朝廷直接管理的农垦局管理一切农桑之事。 辽东设省之事早已经提上了日程,李成梁为了此事,专门致仕,跟着陛下去江南潇洒快活去了。 但是朝鲜之战开打后,辽东设省之事,再次陷入了过去的困境之中,辽东军兵仍然有藩镇化的基础。 朝廷管得多,可能会逼反辽东军,朝廷不管,那辽东四十四万顷田,人数已经超过了三百万,恐怕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辽东平原是个大粮仓,可以种一季水稻,收成极好。 继续任由辽东军坐大,不用数年,李成梁自己不想做安禄山,也该有手下人,逼着他做安禄山了。 侯于赵思前想后,想到了好主意,直接弄个朝廷直接管理的农耕局,朝廷抓住了辽东的粮食,就抓住了辽东军的胃,再加上火药受朝廷控制,辽东军就不会继续藩镇化了,而且辽东设省的矛盾就得到了纾解。 关于农垦局的设立,户部还要和侯于赵仔细沟通,毕竟辽东兹事体大,一个弄不好把天捅破了,就麻烦了。 “那就在江西暂行营田制试试,这个折中的法子,看看效果如何。”朱翊钧做出了决策,试点在宁都、宁化、瑞金三县,制度的探索,需要一点点的尝试,知行合一、矛盾相继中不断的完善。 “申时行上奏说,松江府最近出了点怪事。”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叫魂志怪。” “叫魂?”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怎么回事?邪祟作乱?” “不应该啊,松江府富裕无比,地方百姓不必寻求邪术来自我慰藉,这邪祟作乱,如果在陕甘宁三地,倒不算稀奇,怎么会发生在松江府?” 经济大发展、人口快速聚集且增长、长江九省之地的货物在松江集散、大运河的货物部分也会到松江府集散,商业和手工作坊空前繁盛的松江府,无论如何都没有邪祟的传播空间才对。 越是欠发达的地方,邪祟越是可以蛊惑人心,石茂华、沈一贯等陕西总督经常奏闻此事,但凡是遇到杀无赦。 俺答汗手下有个汉儿头子叫赵全,就是雁门关以北地区白莲教的教主,投奔俺答汗后,更是在聚集了一大批亡命之徒。 赵全为首的邪祟,常常打扮成僧人、乞丐模样,流徙诸边,刺探情报,还在大明腹地传教,弄得乌烟瘴气。 在隆庆议和后,俺答汗将赵全等人全部移交给了大明。 欠发达的地区,生活困苦,需要心灵慰藉,宗教就会趁虚而入。 松江府也发生这种事,让朱翊钧内心升起了一万个警惕,可能是邪祟作乱,更有可能是不甘心失去经济优势和社会地位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纠集在一起,跟大明新政唱对台戏,破坏新政。 但是随着张居正把案情缓缓展开,朱翊钧发现并非如此。 事情的前因后果,上海知县姚光启已经搞清楚了。 去年十二月底,一位名叫陈东鹏的石匠,长期在外做工,家里人就受了欺负,陈东鹏就吓唬村里人,说他跟着道士修习过一种法术,名叫叫魂术。 只需要把人的名字、生辰八字,写在纸上,贴在锤子敲打,此人就会听到击打声,轻则精神萎靡,重则七窍流血震颤而亡! 陈东鹏离家做工日久,每次都要一月才能回家一趟,短期内他也在松江府买不了宅院,附籍松江府,只能如此编排恐吓。 陈东鹏上工后不久,欺负过他家人的一个懒汉,就一直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吓得魂不守舍,没成想,过了七日,居然真的七窍流血而亡!立刻在陈东鹏那个启东村,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对陈东鹏家避之不及。 姚光启已经查明,是陈东鹏给了这懒汉三钱银,让他假装听到了敲打声; 而这懒汉的死因,其实也很简单,跟赌坊认识的狐朋狗友喝了大酒,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这就动了手,猛力锤击后脑才是致命伤。 这几个狐朋狗友害怕被抓,就四处对人说,是陈东鹏行招魂术,杀死了懒汉,这一下更是人心惶惶。 这个案子,上海县就查了两天,就真相大白了,姚光启把行凶者缉拿归案,开始走死刑三复奏的流程。 姚光启知道叫魂术是假的,也张榜公告,但奈何这人心慌乱不安。 在这个时候,一些人,找到了松江府的西林禅寺,找禅师驱邪,希望能防范这个叫魂术。 事情就坏在了禅师的身上。 西林禅寺的香火极其鼎盛,但香火是整个禅寺的,有些禅师吃不到多少香火。 一看有叫魂术,一个禅师立刻找到了新的辟邪赛道,以叫魂术为纽带,和几个禅师一起对齐了颗粒度,赋能新热点,几个禅师立刻开始宣传各种邪术的危害,玉器、木器、符篆等等辟邪组合拳相继推出。 这几个禅师立刻得到了大量的香火钱,叫魂术的谣言就越来越广。 “孤证不证,这懒汉死于所谓叫魂术,时日一久,再无例证,这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香客就是心里再害怕,还能不停地给这几位禅师上贡不成?”朱翊钧觉得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得了,怎么会闹到皇帝的御案之上? 赚点钱而已,心里有鬼才去把自己的钱给骗子。 “这几个禅师也知道,过不了几日,没有邪祟作乱,大家都会归于平静,为了让这风浪变大,几个禅师开始刻意散播谣言,四处对人说,哪里有人惨死在叫魂术之下。但骗是骗不了多久的。”张居正叹了口气。 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不光鱼贩子懂,禅师也懂。 禅师们面对人流量的下滑,辟邪这个新赛道就这样跑到了头儿,十分不甘心,几个禅师就商量应对,一个点子王说:敲人脑袋! 松江府因为开海,人口虹吸,聚集了无数的外乡人,这个时候,禅师只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到这些卑贱的、从事苦力的外乡人,一榔头下去,七窍而死,这个叫魂术的财富神话,就能继续下去。 之所以要对外乡人下手,是这些外乡人,死了也没人管,很多外乡人都是自己远赴他乡,传帮带也不怕,传帮带都是同乡抱团取暖,死在了叫魂术这种邪术之下,都是避之不及。 连续敲死了七人之后,这叫魂术立刻变成了血淋淋的铁证和威胁。 侦缉命案本来就难,这种无利害冲突、无直接关系、随机杀人的凶杀案,就更难侦破了,而且命案发生在上海县,西林禅寺在松江府华亭县南边。 姚光启查了很久,才最终锁定了这些恶禅师。 张居正面色悲痛的说道:“这一个恶禅师,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篓子出来。” “案件侦破了,人犯也抓了,华亭、青浦、上海、浦东四县,全张榜公告,甚至还让衙役、火夫,挨家挨户宣讲,可是这恶禅师们闯出的祸,才刚刚开始。” “因为做这个辟邪生意的不仅仅是这几个禅师,三教九流都做这辟邪的买卖,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叫魂术大家都念叨,就变成真的了。” “直到上个月三日,本地百姓聚啸,打死了外来的石匠。” 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这名石匠是湖广荆州府人,和张居正是老乡,当然这石匠不认识张居正,他到松江府就是干活的。 松江府在修桥,石匠缺口很大,这石匠歇着的时候,在路边逗弄孩子,初来乍到,不懂上海县的忌讳,就询问孩子叫什么。 这一问,坏事了。 叫魂术发动的条件,姓名、八字、石匠,这石匠问名字是想做什么! 石匠吓坏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围住了,石匠一开口,这湖广口音一出,很快就被打死在了黄浦江边,动手的有二十多个人,没人承认是自己杀的人。 “麻烦大了。”朱翊钧坐直了身子,他意识到,为什么张居正说恶禅师自己都不知道闯了多大的祸。 叫魂术逐渐异化成为了一种权力。 松江府有些本地人,但大多数都是外地人,而且这些外地人有钱的还很多,绝对数量上,外地人更多点。 本来就有矛盾,这叫魂术被异化为了一种规矩,不懂规矩就打死。 案子麻烦就在于二十多个人动手,难道要全杀掉? “松江地面是如何处置的?”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这种已经掀起了风浪的谣言,害人不浅。” 张居正面色沉重的说道:“二十多个人不肯承认,姚光启就判一体处死,这些人终于怕了,最终在不断互相指认中,终于确定了凶手。” “凶手要抵命,其他人流放鸡笼岛淡水镇,五年苦役期满,才能回到大明。” “申时行在浙江主持还田,让姚光启灵活处置。” “姚光启也没干别的,把整个松江府给停了,实施了日禁宵禁,无急务要务,不得出门,也没多久,就停了一天半。” “松江府多雨,大多数人都没存粮食,这人饿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烦恼,那就饿了。” “姚光启本人凶神恶煞,脸上带条疤,就坐在县衙门前,除了喝水什么都不吃,陪着全松江府人一起挨饿。” “他公布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放出话去:若有人会咒杀,就把他给咒杀了,禁令自然消解!” 姚知县是个人,也不是神,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拿出了轻断食疗法,让大家饿了一天半,终于破了这叫魂术的邪祟作乱。 “姚知县被骂惨了吧。”朱翊钧愣了下,这种轻断食疗法,姚光启也能搞出来。 大明的读书人真的是歹毒的厉害,招多得很,办法有的是。 只要皇帝只看结果,还在重视循吏,什么招儿都能给你使出来,这样当然有好处,能做成事儿;有坏处,权力过于蛮横了。 张居正面色古怪的说道:“那倒没有,姚光启没有被骂,其实松江府上下,全都被这个叫魂谣言给弄得身心俱疲,连生产和货运都耽误了。” “人心惶惶,内外难安,姚光启做出了这种出格的事儿,证明了谣言为假,内外算是彻底清净了。” 皇帝看到了权力的任性,言官弹劾姚光启胡作非为,松江府以谣言为生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毕竟这么一搞,这辟邪的生意就真的没法做了。 而松江府大多数的百姓,则是感谢,至少不必担心,自己被这叫魂术给咒杀了。 每个人的利益不同,大家看待一件事的视角就会不同,松江府是天下财富聚集之处,这种弄得全民忐忑的谣谶,就可以浑水摸鱼,从里面大捞特捞,结果被姚光启用自己的性命给破了。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几下,才说道:“我们的海带大王、晒盐大王,还是很勇敢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是说夫子反对鬼神之说,而是远离、不讨论,没说是假的。 姚光启是个读书人不假,可这种谣谶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身在居中的姚光启,有没有一瞬间动摇过,真的有这种叫魂之术,怪力乱神的妖术,夺了他的性命? 姚光启应当怕过,但他还是选择直接了当,用最直接的办法,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直接挑衅邪术,最终才破了这个乱局。 这是一种勇敢,姚光启从不缺少勇敢,他的脸上有道长疤,海寇抢海带的时候砍的伤。 “大明要都是这种循吏,朕岂不是能高枕无忧?”朱翊钧满是笑容的说道。 “陛下睿哲天成,洪福齐天,君为臣纲,亿兆瞻仰,必然以为则而行之,大明自然君圣臣贤,运泰时康。”沈鲤平静的说道。 海瑞讶异的看了沈鲤一眼,沈鲤作为骨鲠正臣,为了礼部的事儿,洒水洗地也就罢了,这还把万士和拍马屁那套学来了? 沈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他其实说的真心话。 姚光启是京师纨绔子弟,曾经也是前门楼子一脚把穷民苦力踹在地上,扔一把银子随意离去的混不吝,在太白楼买篮,都是十个、一百个的买。 不出现在海捕通文上,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姚光启变成这样,和陛下息息相关,当然和姚光启自己的奋斗有关。 本来姚光启可能会出现在刑部奏疏上,但现在姚光启是海带大王,晒盐大王,还是陛下口中的爱卿、勇士。 人的际遇总是如此奇妙。 朱翊钧拿起了申时行、姚光启的奏疏批复之后,才坐直了身子说道:“别看松江府日新月异,以朕看来,松江府的百姓,生活也不是那么如意。” “朝廷总是更容易看到聚集的人口、鲸吞的货物、手工作坊林立、千帆竞过、海量的白银从松江府流入大明。” “但人口在快速增加,道路拥堵、卫生变差、治安时好时坏、贫富差距增大等等,都在困扰着松江府的百姓。” “百姓始终生活在焦虑和极度的紧张之中,生活在阶级有可能向下滑落的恐惧之中,心里那根弦儿一直紧绷着,直到叫魂邪术一出,立刻断了,才弄成了这样。” “居京师大不易,居松江府亦不易。” 叫魂案里的矛盾很多很多,叫魂案把这些矛盾勾了出来,才会变成这样,惊扰圣听。 也是姚光启处理得当,否则这叫魂术的谣谶,顺着大江,跟着商品、商帮流动传播到大明的各个角落,指不定造成多大的危害。 沈鲤看了眼海瑞笑了下,这就是他拍马屁的原因,真的是实话。 陛下圣明,陛下眼里,真的有万民。 (本章完) 第787章 近似于官而异于官,近似于民又在民之上 第787章 近似于官而异于官,近似于民又在民之上 最近大明发生了两件轰动全国的大案,第一个就是江西瑞金的田兵之乱,第二个就是松江府的叫魂案。 这两个案子,看起来天南地北,没有什么关联性,但其实内在逻辑和本质是完全一致的。 政治活动,从来不局限于庙堂之高,社稷之民,每一个人的选择,决定了社会的最终走向。 大明的社会在剧烈的变化着,从传统观念上去解读这些变化会觉得离经叛道;浅尝辄止从表现去分析会变得肤浅; 要解读变化,要从本质出发。 瑞金田兵之乱、松江叫魂案,本质上是生产力发展和生产关系的矛盾; 本质上是生产关系改变引发的经济变革与现行思想道德、政治律法制度、组织架构、分配方式的矛盾。 即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 只有看穿了表象,清楚的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剖析暗流涌动的问题,抛开对阶级的偏见和利害关系去分析原因,并且就原因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才能解决问题,缓解矛盾。 现象、问题、原因、办法这四个步骤,就是矛盾说提供的思考方式。 矛盾说从来不是什么经学,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提供给人一个方法论,去思考社会的种种现象。 大明废除了贱奴籍,并且在浙江、五大市舶司展开还田,代表着旧强人身依附生产关系开始崩解,佃户们消息再闭塞,也会听到远方的消息。 生产力已经改变,大明已经有了新的农作物、水肥,代表着粮食在缓慢但是稳定的增长。 佃户们能够感同身受万历维新的变化,因为潘季驯在万历三年就已经开始在江西推广番薯,番薯已经种遍了荒地; 可是以石诚吾为首的宁都、瑞金、宁化三县缙绅,依旧想要倒行逆施,恢复腐朽的、陈旧的强人身依附生产关系,极尽所能的朘剥和把百姓当做是草芥。 矛盾在那根弦儿崩断之后,猛烈爆发。 生产力发展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是阶级矛盾和斗争的集中体现。 “王次辅。”朱翊钧看着王崇古说道:“朕不解。” “臣惶恐。”王崇古赶忙站了起来,俯首听陛下询问,陛下和张居正是亲师徒,但他和陛下也是亲君臣。 陛下也不是事事都听他张居正的! “朕不解,为什么,大明律法上,长久保持对乡贤缙绅的利益让渡和司法偏袒,非但没有缓解尖锐的地主与佃户之间矛盾,反而有些加剧了这种对立?”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王崇古是大明的大司寇,负责刑部已经十三年。 王崇古一愣,沉默了片刻说道:“容臣缓思。” 利益让渡和司法偏袒,是客观存在的。 大明的秀才见官不跪有廪米免劳役,举人更是可以出仕做官,可以免部分的田赋,甚至可以有奴仆。 而进士那就更不得了! 是官选官的统治阶级,除了免赋税之外,还有刑不上大夫的特权。 只要考中了进士,即便是进了北镇抚司衙门,也不能上刑,同样还有八辟八议,这种成体系的宽宥制度,更遑论那些见不得光的潜规则了。 做了官,但凡是不谋反,不搞出民乱来,斩首这两个字对士大夫而言,太陌生了。 陛下的问题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一点都不简单,这种律法上的偏袒,没有达成朝廷的期许。 朝廷让乡贤缙绅好好的替朝廷安土牧民、教化百姓、宣讲政令、表率乡闾。 这些乡贤缙绅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积极作用,反而恃势武断、凌虐桑梓、欺侮邻民,大为地方之害。 “乡绅,近似于官而异于官,近似于民又在民之上,被偏袒,自然有恃无恐。” 王崇古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万历三年,绥远总督潘季训在江西,加意整饬,严行禁止,各绅士始知有法,方遵守法度,循分自爱。” “乃近来旧习复萌,竟不顾圣命、公然抗旨、恣意妄行,可谓是无法无天。” “臣听王家屏说,广州一些州县,缙绅大户派打手携带长刀短枪,下乡民沙田拔苗,沙田贫瘠而勉强耕种,仍被占沙之名所迫,因为乡民沙田种苗,就没人做佃户了。” “臣听南衙巡抚李乐说,在南衙,有豪强听闻谁家藏银,必诬告举报乡民贩卖私盐,趁机侵吞,至万历十年南衙重压整治,此风稍止,万历十四年陛下南巡离开,此风再起,再被整治。” “臣生于山西,幼时,臣就听闻,山西的襄陵和临汾两县,缙绅独占水利,农人耕种必买水券,若无券则无水,反反复复。” “陛下圣明,臣以为,可能正是这律法上的偏私,才有了这渔利婪贿的不贤之绅。” “赏罚不明,不信也。”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管子有云:圣君设度量,置仪法,如天地之坚,如列星之固,如日月之明,如四时之信。” “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有罪也,不信之罪。” “臣等罪该万死。”张居正吓了一跳,立刻带着群臣齐声俯首说道。 皇帝有罪,大臣们就只能万死不辞了,所以皇帝不能有罪,也不能有错。 信的意思是公正,不发生偏差,不信,就是不公正,让社会发生了偏差。 作为皇帝,朱翊钧负有主要责任。 真的是朱翊钧的错吗?可是千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大明会典在修,那么对于乡贤缙绅之司法、赋税特权,诸位爱卿商议后,呈送御前吧。”朱翊钧挥了挥手。 到了大臣们选择的时间,是取消乡贤缙绅的特权,还是认定皇帝有不信之罪。 看似有的选,其实就只有一个选择,取消乡贤缙绅的司法、赋税特权,取消这种偏袒,而不是让乡贤,近似于官而异于官,近似于民又在民之上,让乡贤在律法中,回归民的序列。 认定皇帝有不信之罪,危害是极大的,李太后动不动让小皇帝写罪己诏是一种极其荒谬的做法。 罪己诏一下,大臣们就得致仕,致仕还不算完,陛下的京营需要劳师远征,将陛下置于不信之地的乡贤缙绅物理消灭,才能让陛下摆脱不信之罪的窘境,否则皇帝有罪,那这天下还坐不坐了? “同时,也要警惕沿海新兴资产阶级,拥有类似于近乎于官而异于官,近乎于民在民之上的地位,否则他们就会和乡贤缙绅一样,搞强人身依附关系,极尽所能的朘剥而且认为理所当然。”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这对大明很重要。” 新兴资产阶级是有先进性的,但这些新兴资产阶级获得更多的律法偏袒,先进性就会逐渐消失。 新兴资产阶级的思路,就会从改良生产工具、改善劳动工场的生产环境、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最大限度的提高利润,变成极尽所能的朘剥劳动价值。 格物院对一个壮劳力的工作进行过量化,也就是度数旁通,1个人一天的工作量等于1.2匹马。 大明人很多,劳动力充足,一旦朝廷给了更多的特权,新兴资产阶级,就会和旧地主阶级一个模样,肆意妄为。 朱翊钧环视了一周后说道:“天下不是朕一个人的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一旦代表着先进生产力的新兴资产阶级,变得腐朽,后果难以想象。” 皇帝立法,真的能阻止新兴资产阶级的腐朽吗?这是不可能的。 从政治基本逻辑去看,经济地位决定政治站位,时间稍长,新兴资产阶级必然陷入旧的轮回,收租要比奋斗赚得多,来钱更容易。 但新兴的资产阶级的新陈代谢,要比旧地主的新陈代谢要快得多的多。 因为新的行业在如同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新的肉食者会不断的出现,冲击旧的肉食者,形成新陈代谢。 “陛下,律法好定,推行极难。”王崇古提醒了皇帝即便是改变了律法,最后的结果,可能也不如人意。 因为这些乡贤缙绅、新兴的资产阶级,掌控了生产资料,就掌控了分配的权力,他们甚至可以通过分配,掌握话语权,塑造道德,让别人叫他爸爸。 “先从律法上修订,有了律法,才有可能推行。”朱翊钧十分清楚其中的难度,皇帝的圣命有用,但作用有限,需要大明大多数人的共识。 诚然,大多数人可能会被欺骗,但不会被一直欺骗下去,因为朘剥的刀,刮在自己身上。 刮骨刀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是真的疼。 法律条文和司法实践,是矛盾相继,才能不断向前。 “陛下,户部给事中弹劾大司徒少司徒。”右都御史李幼滋拿出了一本奏疏,这本弹劾王国光和张学颜。 “北齐用任杨遵彦则理,用高阿那肱则乱;隋代任高颎则理,用杨素则乱;初唐用房玄则理,玄宗用李林甫、杨国忠则乱。” “用人得失,所系非轻;安危在出令,存亡系所任,古者任大臣,必用有德,不用有才,有德进,忠厚为先,天下四安;有才进,残刻为先,祸乱江山。” …… 奏疏很长,前面讨论用人的重要性,下面批评皇帝用人的逻辑,皇帝是唯才是举,根本不注意德行,有些人大缺大德,陛下仍然重用。 这大缺大德中就有大司徒少司徒二人。 朱翊钧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户科给事中究竟弹劾了什么。 理工学院第一期学子,会计毕业八十人,国朝只留下了十个,户部只拿到了三个,这对审计缺口超过四百的户部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学子为何不进户部做审计,因为事多、钱少、离家远还不能进步。 主要是不能进步。 大明官吏之间有着天然壁垒,这些审计吏员,一辈子都是这个活儿,顶天了做到九品司务,就到头了。 做官是要出身的,理工学院弟子,等同于秀才出身,连举人都不是。 朝中海瑞这把神剑,大力肃贪,每年查处大量的贪官污吏,这些审计就是想收银子,也怕被海瑞抓到。 而且户部审计制度十分严密,每年审计,户部大门一关,都在一个小隔间里,三人不同时间复查一本账,谁出了问题,还要问责。 联袂,沆瀣一气,非常困难。 在户部做审计,就是个旱涝保收的辛苦活儿。 “户部给事中奏闻之事,大司徒真的做了吗?”朱翊钧看向了王国光疑惑的问道。 按照给事中的弹劾,王国光直接明抢,没有任何文件,但本来签订的劳务合同,统统被宣布作废了。 王国光俯首说道:“句句属实,未曾虚构,臣让各民坊将所取生员送到户部来。” 王国光没有下命令,而是让司务去吹了吹风,这些民坊,收到风声,立刻就办了。 不办,得罪户部的下场,可想而知。 大明皇帝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得罪户部,以前户部没钱的时候,大家都踩户部一脚。 现在户部钱粮充足,走到哪里都是挺胸抬头! “送回去吧,不愿意给朝廷办事,抢来何用?户部缺失,就提高些待遇,争取下一批。”朱翊钧面色为难的说道。户部审计缺口大,每年年末审计,户部都需要到宫里来协调,除了到宫里协调,则是招募。 王国光再俯首说道:“打算盘而已,一本账三个人审计,还有复审,他们只要打算盘就行了。”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 户部这么干,性质就跟强抢民女没什么区别,已经不是权力的小小任性,而是极大的任性了。 但王国光这么干,其实从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传统观念,是可以解释的。 皇帝是天下的主人,臣子是皇帝的家奴,家奴是给皇帝干活儿的。 皇家理工学院是内帑单独出资修建,没有民间募集,甚至连国帑都没出钱,陛下不拿出内帑的银子来,没有皇家理工学院。 所有皇家理工学院的弟子,都要感恩皇帝的恩情,并且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圣恩。 现在皇帝国帑审计缺少审计吏员,而这些学子不思报恩,反而为了些许碎银,就弃陛下而去。 哪怕从最功利的角度,四年一百二十银束脩,陛下提供了六十银无息的贷款,难道不应该把这六十银的恩情还了? 恩情叙事,算是封建帝制的典型特色。 “也不都是为了碎银,很多都是家族子弟,专门学习商学和会计,学完是要回家的。”朱翊钧笑着为学子们解释了一下。 家里有家产要继承,这也是原因之一。 朱翊钧看着王国光说道:“缺人就自己委培好了,没必要闹成这样。” 张学颜站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这么下去,国帑的审计就只能徒有虚名了,假账算不过民间,看不出来。” “到那时候,户部衙门就成了笑话了。大司徒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朱翊钧为之愕然,然后点头说道:“朕明白了,原来户部有这样的顾虑,这就是情理之中了。” “容朕缓思。” “有了。”朱翊钧眼睛珠子一转想到了好主意,点子王灵机一动,拿出了一个都能接受的方案来。 张学颜为自己的上司说好话,也是实情,国帑算力不足,一到年终审计,就需要到宫里协调。 大明天下,算力最强的是内帑,宫里内帑太监崔敏带领的算盘宦官有两千四百名。 而这些算盘宦官是宫里内书房十几年时间,一点点培养出来的,宦官又没地方去,只能为皇帝效力。 而这些算盘宦官,大多数不在宫中,而是在各府之内,为稽税院稽税提供支持。 算力排行榜,第二名是皇家格物院,主要是为了研究,大明在绘测天下堪舆图,各种星图、天文、压力差表等等,都需要算力。 第三名则是国帑审计,一共有审计吏员三百八十名,负责六账一册的审计。 朱翊钧放任理工学院的会计学子,不出几年,民间算力大于国帑,到时候,国帑到时候收到的就只有假账。 朱翊钧笑着说道:“朕有个主意,在东交民巷划拨六十亩的地方,修一个监狱出来。” “稽税院这些年查了很多的案子,少说抓了四千的账房先生,这些账房先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得关着吃粮。” “把这些账房先生分出两千来,投入这监狱里,供户部差遣如何?” 职业技术专业监狱。 朱翊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稽税院抓捕的账房先生,被判了几年徒刑,就是派出干活。 当然稽税院稽税房,账目多,忙的时候,也会抽调这些账房先生帮忙,算是苦役的一部分。 账房先生宁愿给稽税院算账也不愿意出去干苦力,那是真的苦力,修桥补路、营造官道、烧焦炼钢、送粮苦力等等。 廷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张居正,这些个损招,九成九都是张居正教的。 陛下多仁德,连强迫理工学院弟子给朝廷干活都不肯,那不仁的只有张居正了。 “那岂不是说,多年以后,理工学院同年学子,会在这东交民巷再见面?”海瑞愣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审计司的审计吏员去监狱里取账本,监狱里负责审计账目的是当年的同学。 朱翊钧笑着说道:“欲买桂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能在东交民巷监狱再次相遇,只能说是缘分了。” “大司徒以为朕这个主意怎么样?” “陛下睿哲天成。”王国光选择了答应下来,他要解决户部算力不足的问题,而不是强摁着牛喝水。 朱翊钧看向了李幼滋说道:“那就好说了,覆六科廊说学子仍照旧履任,都是司务听错了,误会一场,不必揪着不放了。” “臣遵旨。”李幼滋俯首领命,陛下已经定性了是误会,司务领会错了大司徒的意思。 司务会承担责任,并且被罢免,但被罢免后,会过段时间会换个地方再启用,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 你要为顶头上司背了锅,扛了雷,下场惨淡,日后谁还愿意为这位上司背锅? 官场有打打杀杀,也有人情世故。 朱翊钧重视循吏,他比较看重能不能把活儿干好,能把活干好,贪一点就贪一点。 户科给事中觉得皇帝过于重视才能,而不重视德行了,就是那句:古者任大臣,必用有德,不用有才。 这职业技术专业监狱,就是典型的用才不用德的典型。 廷议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结束,朱翊钧处理了一些需要过会的大事,而后开始了每日的操阅军马。 等到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的时候,江西瑞金田兵头领已经押运到了京师,住进了北镇抚司。 冯保面色复杂的说道:“万乾倡、连远候、郑三万三人,是田兵的头儿,万乾倡是广州人,连远侯是胡广人,郑三万是福建人。” “他们也是外乡人,当地叫做客纲,客纲在江西还是很普遍的,福建的地不养人,有个天灾人祸就会逃往江西。” 江西的穷,是江西衙门穷,不是江西缺少缙绅。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九子十知州;十里九布政,百步两尚书;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很多朝官都不愿去江西履任,因为江西的势要豪右实在是太多了,谁都得罪不起,不如不去。 退休的阁老、大臣,门生遍天下,推行政令,很容易就会活儿没干完,还要被连章攻讦。 这也造成了一个比较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是江西本地的穷民苦力逃跑,另一方面是外乡人逃难到江西做佃户。 “去北镇抚司,朕见见他们。”朱翊钧看了看奏疏,选择了前往北镇抚司衙门。 见田兵头领,是朱翊钧早就做好的打算,说是兵,不过是揭竿而起的百姓。 朱翊钧见到了三个田兵的头领,虽然沐浴更衣后,收拾的很干净,但仍然非常瘦弱。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万乾倡、连远候、郑三万磕头见礼,礼仪并不标准,礼部很努力教了。 “免礼免礼。”朱翊钧满脸笑意的说道:“坐下说话,坐下说。” 草民见天子,那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这三位朴素的汉子,连说话都抖。 三人非常瘦弱,而且有点黝黑,手掌掌纹很深,都是沟壑,掌纹、指甲里都是洗不净的泥。 朱翊钧没有直接询问田兵之乱的事儿,而是唠起了家常,家里几口人、有几个小孩、孩子多大、家里多少田、都是种什么等等。 这话匣子打开后,三位才终于不紧张了。 “这营庄之法,三位以为如何?”朱翊钧终于问出了见三位民魁的目的,问策。 涉及到了百姓的政策,还是问问百姓。 “不如还田。”万乾倡胆子最大,他听完了陛下说营庄制度,试探性的回答了陛下的问题。 “朕知道不如还田,这是折中的法子,现在江西,还田真的很难。”朱翊钧又详细解释了下还田的难处。 不是不想,而是当地还不具备条件,一道圣旨就能把问题解决,那就不是人主,而是天神下凡了。 最迫切的就是减租,减少土地收益,让这些个乡贤缙绅把目光从土地上离开。 “那还是不如还田。”郑三万有些执拗的说道。 朱翊钧非常严肃的说道:“过于剧烈的政治活动,受伤最深的还是百姓,还田,是一定要做的。” 为了让百姓喘口气,让百姓横死,朱翊钧做不出这等事儿来,这不是胡闹吗? 浙江能还田,是浙江手工作坊已经高度发展,在地方占据了统治地位的乡贤缙绅,多少也看不上那点土地产出了,事多还不怎么赚钱。 江西再发展一段,才具备还田的基础。 连远候低声说道:“那不能还田,这营庄法还是极好的,就是草民担心,这村里的懒汉成了团练,懒汉地痞,得了权,更是欺压百姓了。” 朱翊钧眉头一皱,立刻说道:“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很好,朕会下章户部,对这懒汉地痞,严防死守。” 庙堂之高有自己的局限性,思考问题从上而下,而不是从下而上,这些懒汉地痞做了团练,这营庄立刻就乌烟瘴气了起来,百姓更受欺负。 朱翊钧让冯保拿出了三枚腰牌,才开口说道:“这样,这个腰牌你们拿着,营庄法推行有什么问题,你们就找宁都、瑞金、宁化三县的稽税房缇骑,让他们奏闻朕。” 腰牌是早就准备好的,是全铜腰牌,正面写着民魁,背面写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是专门发给他们的护身符。 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到稽税房找稽税缇骑反应情况。 万乾倡、连远候、郑三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聚啸佃户,是真正的为民请命,毕竟谁都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反应,江西地方官员会不会残忍镇压。 朱翊钧离开北镇抚司后,立刻下章户部,询问户部意见。 户部营庄法和刑部废除乡贤缙绅司法特权税赋优待的奏疏,在第二天清晨送入了通和宫。 (本章完) 第788章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第788章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户部尚书王国光、张学颜的奏疏,详细的论述了营庄法这类集体农庄为何会失败的原因。 历史上类似的集体农庄有很多,比如汉朝时候的屯田制。 屯田,就是利用军兵和征召无地流民进行集体生产,最早是汉武帝在西域屯田,后来曹操在许昌屯田,强兵足食,设立屯田官。 一直到曹魏末年,三马同槽司马炎宣布废除屯田,罢免了所有屯田官。 汉屯田、唐折冲府、大明军屯卫所,都是类似征召无地农户进行集体生产,但最终的结果,都无法稳定下来。 户部对历代对农业集体化的尝试做了总结,最后得到的答案是,农业集体化生产是一种必然,农业集体化生产解体,也是一种必然。 家庭式农业经营,无法承担垦荒、库坝营造、灌溉水利、道路桥梁等公共基础设施的巨大劳动力投资,所以农业集体生产,就变成了一种必然。 这是抱团取暖,只有紧密的团结在一起,才能把这些活儿干完。 比如现在的绥远、辽东,都有不同程度的农业集体化生产的特征。 等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不断完成时,集体生产就陷入了五间大瓦房的窘境,五间大瓦房已经盖好了,就到了分配利益的时候,你想住上房,我也不想住偏房。 这个时候,围绕着分配的矛盾就不断的出现。 一如三位民魁担心的那样,一些不事生产整日里游手好闲,最喜欢拉帮结派的懒汉地痞,就会纠集在一起,侵吞公共利益,不干活还要吃饭,不仅要吃,还要仗着小团伙的无法无天和凶狠,多吃多拿多占。 分配不公的问题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严重,最终农业集中生产,不可避免会变成屯田官、折冲府府兵、军屯卫所校尉的自留地。 从洪武年间起,除了边方之外,大明军屯卫所制度,就已经开始崩坏了,只有在边方,仍然有极强的军事威胁和军事任务,这种农业集体生产制度才会稳定运行。 小农这个群体,本身不支持集体生产,因为大多数的小农最大的心愿是耕者有其田,而集体生产,可能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毕竟这些公共基础设施修建需要一大笔钱粮,日常维护也要一大笔钱粮,而这些支出,需要从营庄的收入中去支出。 另一方面,农业生产有着自己天然的局限性,产出有限、增长有限而且非常缓慢,没有足够的增量拿去分配,终究是螺狮壳里做道场,万般辛苦一场空。 户部认为,营庄法和过去探索、尝试的农业集中生产一样,解体是一种必然。 大明在海外的种植园不一样,这些种植园,也是一种农业集中生产,但奴隶制为主的种植园,根本不需要过多考虑向下分配,没有围绕着分配出现的各种矛盾,自然可以兴旺。 对于百姓密切关心的懒汉地痞的问题,户部给出的意见是送到元绪群岛去垦荒。 懒汉地痞之所以能懒、能游手好闲,是他们有懒的环境,可以靠着拉帮结伙欺压良善之辈。 到了元绪群岛这种开拓之地,想懒也懒不下去,在开拓之地,拉帮结伙有利于开拓之地的稳定。 诚然,无法根治问题,但是可以缓解矛盾,只需要下手整治一部分,杀鸡儆猴,剩下的就会安稳下来。 就从宁都、瑞金、宁化三县开始,既然闹起来了,这些地方就是朝廷最容易把手伸进去的地方,也是伸手的最佳时机。 王国光提醒陛下,即便是折中过的营庄法,在推行之中依旧会遇到阻力,江西遍地都是书院,这些门生故吏们,会闹出什么动静来,可想而知。 必要的时候,朝廷应该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来保证政令的推行。 而刑部削减乡绅司法特权的手段则酷烈的多。 刑部直接一体削减了所有秀才、举人的司法、税赋特权,甚至还给出了更加严格的约束,要求乡贤缙绅遵守大明律,违背大明律的乡贤缙绅,则罪加三等。 加重处罚的目的,就是有针对性的消灭乡绅阶级。 刑部这么做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矫枉必过正,如果不过正,则无法矫枉; 另外一个理由是,要用工匠阶级部分代替乡绅阶级,成为地方的统治阶级。 王崇古本身就是工党,他意识到工匠这个阶级从方方面面都可以取代旧乡贤缙绅阶级,尤其是工匠三级学堂的出现。 三月份,官厂放归依亲了一批匠人,这些匠人回乡之后,在乡村修了造纸、砖窑、煤窑、铁匠铺、缫丝坊、麻坊、养鸡场、圈舍等等。 而且十里八乡的匠人还会定期赶大集,互相见见面,聊聊情况,你那有砖,我这有瓦,就可以互相补强。 新的乡村经济正在稳步形成。 匠人们可以带着乡民们一起营造乡村工坊。 延庆州清水河畔的柳沟营,甚至出现了一个铸铁厂,有匠人二十余名,专门为官厂生产各种铸铁件,算是带着柳沟营有了营生。 而这个铸铁厂为了运送这些配件,选择了修路,本身柳沟营离驰道就很近。 以驰道为主动脉,官道驿路为分动脉,乡村道路为毛细血管的新型大明经济,正在有驰道的地方形成。 王崇古为了工党的利益,下手是真的狠。 “下章内阁详细议论,先生未曾贴浮票。”朱翊钧看着面前王崇古的奏疏,选择了发内阁再议。 王崇古这本奏疏没有内阁浮票,也就是说王崇古是违背了奏疏呈送的流程,自己上奏的。 显然,王崇古没有获得内阁的赞成。 “朕的渡渡鸟养的如何了?”朱翊钧询问起了海外入侵物种,渡渡鸟。 冯保无奈的说道:“渡渡鸟有点蠢,有点像辽东的傻狍子,对什么事儿都好奇,有几只死了,已经移送到了解刳院解剖。” “它一次就只下一颗蛋,这孵化起来有点慢,想要成规模的养殖,还需要时间。” “但是渡渡鸟的鸟绒一年能产一斤多,是大鹅的两倍左右。” 体型更大的渡渡鸟有绒毛量的优势,而且这东西不挑食,什么都吃,绒毛量优势,就是商品优势,就有规模养殖的价值。 和大鹅、鸭子一样,渡渡鸟一次生一个蛋,冯保的意思是现在渡渡鸟太少了,种族扩充有些缓慢,至少要几年时间,才能大规模繁育,形成产业。 “陛下这是用渡渡鸟的绒毛做的夹袄,保温能力和鹅绒不相上下。”冯保让小黄门拿来了一个夹袄,呈送了御前。 绒的保温能力最强,也就是说,沸水在渡渡鸟绒的保温下,在半小时内,只降低3度,通过了保温实验。 大明正在开发以绒为主的高端面料、填充物的保温被服,增加农牧产业的利润。 这个过程非常的艰难,但只要做成了,就是不弱于丝绸的顶级奢侈品,也会拥有顶级奢侈品该有的利润。 三娘子这次来京师送羊毛,还专门给皇帝送了件山羊绒毛衫,手感极为细腻,乃是百分百白山羊绒。 山羊是河套山羊,这种山羊绒放眼全球也是顶级羊绒。 取绒用的是梳齿极密的篦子,将羊绒一层一层的收集起来,一只成年的山羊,一年也就产山羊绒一斤到半斤。 这个过程最困难的就是把绒和毛分离,增加绒的纯度和含量,绒的含量越高,保温效果越好,手感越细腻。 三娘子给皇帝送礼,是希望陛下能夸一句,这样一来,皇帝用过都说好,就可以打开销路了,而且还能促进工艺发展。 草原在王化的过程中受益良多,在过去,羊毛没有经过精加工的话,毛毡的膻味儿太重,没有价值。 而现在,因为毛呢产业的快速发展,草原养一只羊的经济价值,等于过去的两只。 草原人欠着陛下恩情,生下来活下去的恩情。 朱翊钧看着面前制作极为精美的夹袄,笑着说道:“此物甚好,让徐爵去全楚会馆的时候,给先生带去。”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冯保派遣了徐爵前往全楚会馆,将渡渡鸟绒夹袄交给了张居正,但徐爵并没有离开,因为徐爵来的目的,是文昌阁议事。 全楚会馆的文昌阁是张居正的书房,有些大事需要开小会的时候,这里就变成议事堂。 等大臣们私底下吵出基本共识来,才会到文华殿,当着皇帝的面彻底吵出个结果来。 过去这种小会,都是万士和代表皇帝来参加这个小会,现在沈鲤可以承担这个职责,但这次沈鲤也要吵架,所以徐爵只好过来做个见证了。 徐爵到的时候,来‘踢馆’王崇古还没到,但沈鲤和王国光已经到了。 很快,王崇古带着工部尚书汪道昆、兵部尚书曾省吾来到了全楚会馆,显然三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吏部、礼部、户部反对王崇古彻底取消缙绅优待; 刑部、兵部和工部则认同王崇古的矫枉过正,王崇古一到,气氛立刻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王次辅好大的阵仗,到我这里,气势汹汹,满脸怒气。”张居正示意三人就坐,笑着说道。 王崇古大袖一挥,咄咄逼人的说道:“元辅,陛下交代的事儿,我办了,奏疏拟好了,骂名我背了,元辅不是一直自诩,竭忠尽瘁,知不可为而为,一息尚存,再兴大明之志不懈吗?” “怎么,现在反倒是怕了?” “挨骂的是我,又不是你张居正,你阻拦什么!” 王崇古对乡贤缙绅发动了总攻,这应该是张居正乐意看到的,但是张居正不同意,就是不写浮票。 这才有了今天他上门踢馆的一幕。 “不可吹求过急。”张居正立刻回答道。 王崇古气冲冲的说道:“哼!我看你是怕我王崇古抢了你的变法之功!你那么厉害,动你的手段把我赶走,把功揽去就是!” “王次辅这不是说气话吗?”张居正有些无奈,王崇古这年纪越大越不讲理,而且变得有些急躁。“元辅消消气,次辅也消消气,这万事以和为贵,再说了,一个元辅一个次辅,吵成这样,于国无益,大家都是为了国朝好,我来说两句。”沈鲤笑呵呵的打了个圆场。 跟着万士和这么多年,沈鲤别的学的不多,但这场面话学全了。 而这个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你是为了国朝好?我就不是为了国朝好? 就你张居正崇高,就你张居正心怀天下?就唯独你张居正是忠臣、良臣、能臣?都是给陛下做事,都是为了天下大计,凭什么听你的! 这才最麻烦,要是有人为私门之利计较,反而简单多了。 沈鲤坐直了身子,面色严肃的说道:“首先,我必须要强调一下现状,近似于官而异于官,近似于民又在民之上的乡贤缙绅,实际上成为了生产力发展的阻力,生产关系改变的阻力。” “次辅要矫枉必过正,要彻底用工匠把乡贤缙绅替换掉,但是次辅啊,大明真的有那么多工匠,而且这些工匠,真的愿意回乡,把乡贤缙绅替换掉吗?” “如此急匆匆的对乡贤缙绅喊打喊杀,是不是有点过于急于求成了?” “同样,元辅直接完全否定了王次辅的奏疏,是不是有点过于谨慎了呢?觉得王次辅急于求成,但是通盘否定,是不是看这个问题,有些片面了呢?” “二位,好好商量,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才最重要。” 礼部要干的活儿,就是保证斗而不破、和而不同,这是万士和留给礼部最重要的遗产。 请...您....收藏_6_9_书_吧(六//九//书//吧) 哪怕是万士和走了,沈鲤也不打算改变,循迹而行,能走到彼岸,万士和得以善终,得到了陛下极高的礼遇。 工匠不想离开官厂,因为在官厂里,孩子可以享受更好的教育,就这一条,匠人就不愿意回乡。 只有少数的工匠选择了回乡,更多的工匠,仍然集中在产业集中的地方,西山煤局、毛呢官厂的周围。 这是王次辅这本奏疏被反对的主要原因,没有那么多人。 “匠人是决计不会愿意回到村里的,回去的大部分本身也是乡贤缙绅。”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王次辅出身势要豪右之家,对村里的生活一无所知,工匠替代乡贤缙绅,有些不切实际了。” “的确,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把工匠放归依亲,匠人回到家乡,创办产业,看起来很美好,但匠人们不愿意回去。” 张居正被王世贞骂,泥腿子都没洗干净,跑到文华殿指手画脚来了,张居正活的没有那么有道德,活的有些市侩。 王崇古的设想很好,但唯独露了一个关键,那就是大部分的工匠,即便是无法留在官厂,也可以到民坊做个大把头。 王崇古看到的那些个例子,比如柳沟营的铸造厂,的确很成功,但那家工坊的创办者,他家里有四千七百顷地。 “什么叫我对村里生活一无所知!士可杀,不可辱!”王崇古猛地站了起来,愤怒的大声说道。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沈鲤赶忙站起来劝架,连被王崇古带来的曾省吾和汪道昆,也拉着王崇古,大明帝国的首辅和次辅打起来,那真的是闹出大笑话了。 骆思恭站在了张居正身侧,皇帝的命令很明确,谁伤害元辅,就杀了谁,无论是谁。 张居正示意骆思恭不必紧张,他更年轻,打不过还是能跑得掉的,王崇古怎么说也是大明进士,不会动手。 脸面还是要的。 王崇古非常生气! 作为帝国次辅,张居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他王崇古在政治上过于幼稚,王崇古总是在西山煤局、毛呢官厂坐班,他自诩跟匠人无话不谈。 张居正这种指责,就是否定王崇古万历维新以来的所有贡献。 张居正等了一会儿,等到安静下来,才开口说道:“村里啊,村里日子苦的很。” “家里是不敢点灯的,因为灯油很贵,家里挂着很多很多的筐子,吃的喝的用的都放在里面,怕被老鼠给偷吃了。” “村里的孩子,看到了蛇,不是第一时间躲,而是看清楚后,想办法抓起来,因为路过的郎中会收这些,至于被咬了,死了就死了。” “一到下雨,下雪,路就断了,进不去出不来,什么东西都买不到,最主要的就是盐,要步行四十多里路,把盐扛回来。” “我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些村妇,会把蟾蜍抓起来,把毒胞刺破,把浓挤出来,放进锅里煮,给孩子治病,然后孩子就死了,能挺过来的少之又少。” “我六岁那年,父亲还没考中秀才,家里穷,我爷爷还得罪了辽王,那时候我住在老家老宅里,亲眼看到了邻居的大人,哭着把不大点儿的小孩,摁在了水盆里溺死了,因为那年旱了,养不起了。” “孩子死的多了,就扔到了后山的山坡上,那山坡原来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但后来人都叫那里死老孩子坡。” “村里的地痞懒汉,甚至会夜里翻墙到别人家里,强淫杀人掠财,那时候山里都是山匪,山匪要是下山抢,那整个村子都没几个活口。” “人命不值钱,越穷的地方,人命越不值钱,越穷的地方,就越愚昧,越封闭,越是人吃人。” “我上学堂的时候,觉得我读书,就是一种对父母的罪恶,他们没什么钱交束脩,每次去学堂从父母手里拿钱粮,都觉得让父母受累了。” “官厂里的工匠有很多很多都是流民,他们就是活不下去才逃出来的,你觉得他们,会回去吗?放归依亲,他们有亲人吗?那些恨不得吃了他们的亲戚,真的是亲人吗?” 万乾倡、连远候、郑三万三位民魁听了营庄法不是欢欣鼓舞,而是觉得还田好,实在是没法做,也是第一时间说这个懒汉地痞的问题,懒汉地痞,是乡村愚昧、封闭、不法的最终结果和表现。 “我未曾听闻过。”王崇古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意识到自己有些肉食者一厢情愿了,他家里世代行商,富的很,对这些事儿,真的不了解。 “当然了,没人愿意揭开伤疤,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给人看的。”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 为了说服王崇古,张居正把自己出身差这个伤疤,揭开来给王崇古看了。 张居正坐直了身子说道:“陛下暴戾也好,狠毒也罢,其实都不算什么,只要陛下心里念着,一直念着,让穷民苦力多吃一口饭,那陛下就是英明的,哪怕是克终之难没能克服,那也是英明的。” 张居正这话不可谓不大胆!难道陛下心里没有万民,就可以不忠诚了吗! 张居正敢这么说,是他真的很相信皇帝,因为皇帝比大臣们都擅长种地,宝歧司升为了农学院,那是陛下自己捣鼓出来的,而且十五年如一日,从未丧失过热情。 陛下和武宗一样喜欢养点动物,不太一样的是,陛下更注重家禽,而不是猛兽,主要是为了增加百姓餐桌的多样性。 渡渡鸟、海外舶来的猪羊马,陛下都喜欢,农作物育种是育种,家禽牲畜育种也是育种。 张居正眼睛微眯的说道:“用工匠代替乡贤缙绅,看起来不错,但很难做到,所以,我坚持认为,不应该彻底取消部分乡贤缙绅的司法、赋税优待。” “毕竟陛下、朝廷也需要一个替罪羊。” “元辅,你等一下!”王崇古大惊失色,伸出手来,惊骇无比的说道:“你说陛下需要什么?” 张居正看着王崇古非常肯定的说道:“替罪羊,总不能什么都是陛下的错吧。” “老百姓心里的火儿,需要泄愤的,这些乡贤缙绅,需要的时候,砍掉平息民愤。” 在场大臣倒吸一口冷气! 张居正如此坚决阻止取消乡贤缙绅的司法赋税优待,居然是这个目的!完完全全是为了给皇帝的稳定统治铺路。 张居正做了这个首辅之后,所有事情的动机,都为了这一目标在努力。 “万历维新以来,日新月异,有些人富的很,有些人还是那么穷,人嘛,不患寡患不均,矛盾在变多、在变得复杂。” “大明在反对大明,大明也在撕裂,借他们人头一用,正好弥合矛盾了。” “矛盾闹大了就杀点人,百姓一看,人也死了,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张居正继续说道:“我反对取消乡贤缙绅的司法、赋税优待,但我赞同王次辅的罪加三等,给了优待,承担责任,这很合理。” “稽税院摊子已经铺开了,看似是稽税,当然也真的在稽税,但这些稽税缇骑,是陛下的耳目之臣,哪里发生了乱子,可以告诉陛下发生了什么,三相印证,方便陛下做出判断。” 如果地方大员能把文武御史稽税缇骑全部搞定,把地方块块弄成了一言堂,水泼不进滴水不漏,立刻带兵平叛即可,已经不是行政力量可以纠错的范围了。 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文华殿、文渊阁都是国朝公器所在,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讲出来。 但是在全楚会馆文昌阁,就没问题了,张居正把自己反对的理由和自己的想法说的非常明白。 王崇古思索再三,开口说道:“元辅啊,刚才咱们就是因为公事意见相悖,吵两句,也正常,都是为了陛下效力,都是为了国朝再兴,公事归公事,可说好了,咱可不能因为公事有了私怨,这个对吧。” “是,我刚才声音是大了点,这不是人老了,耳朵背吗?” 张居正狠毒吗?王崇古以为不是,张居正这不是狠,他根本就是无情!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无情,为了维系国朝统治,不择手段的无情。 张居正一生的功过荣辱都寄托在了皇帝的身上,他走后,陛下决不能输。 “无碍无碍,那么,就这样,不取消优待,只罪加三等如何?”张居正看了一圈,询问道。 遵纪守法不犯错,乡贤缙绅依旧是乡贤,该有的待遇依旧有,但不肯遵纪守法,闹出乱子来,那就是杀头。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王崇古立刻说道:“我没意见。” 王崇古已经彻底搞明白了,张居正要用恩情叙事,彻底稳固皇权,采用恩本位叙事,重塑皇权权威。 虽然依旧无法抵挡大明必亡的大势所趋,但足够了,能留下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繁荣昌盛的日子,那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就像是人不能长生不老,朝代哪有万世永固。 “北镇抚司稽税院今日已经移交了东交民巷监狱,第一个会计犯,值得注意的是,是从理工院毕业的会计。”王国光说起了东交民巷监狱的情况。 平素非常沉默的汪道昆,满是疑惑的说道:“大司徒,这东交民巷监狱,不是刚有了规划,这工部还没出图纸,这就有案犯了?” “有点太快了。” “户部缺账房先生,先随便对付着用,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王国光笑着说道。 (本章完) 第789章 枪杆子里出政权 第789章 枪杆子里出政权 东交民巷连土地平整都还没做,甚至工部还没出图,已经有了第一个案犯,大明行政效率在皇帝勤政的表率和高压之下,十分高效。 户部对算力的缺口真的很大,所以事从权宜,就把院墙加高了一点,弄了几个铺位,算是监狱了。 “额,来自皇家理工学院的会计?”张居正惊讶的说道:“是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孩子,替人顶罪了?” 这种事经常发生,刚从学堂里走出的毛孩子,不知道人心险恶,轻信了一些许诺,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做一些胆大包天的事儿,等到被抓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王国光摇头说道:“不是,他做的帐,可谓是天衣无缝,唯一疏忽的地方,就是稽税院的优先执法权。” “稽税院出动了十四名稽税缇骑和二十名稽税太监,才把数个城门分批入城的货物明细,彻底查清楚。”王国光摇头说道:“皇家理工学院培养出来的会计,是真的厉害啊。” 稽税院的优先执法权,就是我觉得你可能有点问题,账目上我查不出来,就上物理手段调查取证。 被人诓骗,这个时候,能经过层层遴选考入皇家理工学院的院生,个个都是人才,哪有一个简单的? 理工学院第一期不是普遍招考,而是推荐和从地方很多屡试不中的秀才、举人招录的学子,能考中,大部分都是有点偏科,不是人傻。 案情是一个油坊,生意红火,但自从去年四月有了新的账房先生后,纳税没有减少,而是持续维持了平稳,在平稳中微微下降,如果只看几个月的连续账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是经过了近一年变化,税赋已经降低了一成,而且还在持续降低。 但根据稽税缇骑的观察,这家油坊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在今年开了十几家新铺子,并且其油坊买卖从京堂开拓到了山东密州、陕西长安府等地。 规模不断扩大,税赋却稳定下降。 一起非常典型的缩小经营规模、隐匿实际收入,偷逃税款的案子,问题是这家伙做的账,是真的漂亮,稽税院一共稽税四次,最后没办法,采用了盯梢、全面复查入城油料车的方式,才把这家伙给揪出来。 听完了案情简单介绍的张居正,颇为感慨的说道:“是我低估了他们。” 王国光有些懊恼的说道:“不行,还是得说服陛下,把这些人才留下来才是,林辅成那套有限自由论,把陛下给诓骗了!祸国贼子!” “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这些理工院生没毕业的时候,稽税院办案,哪有这么麻烦?账目上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王崇古愣了愣说道:“这不是以另外一种方式为朝廷效力了吗?而且还省钱,不用给俸禄,管饭就够了。” 这些被抓的会计,都已经进入了东交民巷监狱,以极低的劳动报酬为朝廷效命了。 “好像是啊,而且,稽税院可以专门盯着这些招揽了理工院生的民坊,盯着他们查,既能稽税,也能回笼人才。”王国光眉头舒展,而且脸上有了些疑虑。 稽税院再次圈定了两个稽税条件,第一个就是聘请了理工院生的民坊,第二个就是生意扩大、税目降低。 王国光越琢磨也是这个味儿,更精准的稽税,更廉价的使用人才,难不成,陛下本来就是这个目的?! 人才回收计划,怎么进入市场的就怎么回来,简直是计划通! 陛下对林辅成、李贽这些有限自由派的宽容,实际上是兼听则明,并不是特别重视,在某些方面,陛下一点不自由。 比如利用利得税合法的控制黄金白银黄铜的流出;比如,言先生之过者斩;比如把一群狺狺狂吠的御史,送到了辽东垦荒;比如美化倭寇,写了东征记的笔正陈友仁,被当街手刃。 皇帝真的是有限自由论的拥趸吗?恐怕不是。 无论怎么讲,大明日后的审计之战,将在学院派和禁狱派之间展开。 朱翊钧曾经提出了建立更加专业的稽税缇骑,这需要各阶级之间的博弈,也需要竞争,否则缇骑的专业水平就会下降,无法在螺旋上升中进步。 亲自编写了第三卷的大明皇帝,是很擅长使用第三卷中的博弈来达成共识,让大明在各个领域螺旋上升。 王国光有充分理由怀疑,皇帝陛下就是故意为之。 张居正不取消优待,加重处罚的思路,也是一样的博弈,在律法层面,让穷民苦力有和乡贤缙绅博弈的可能,哪怕是在司法实践中,仍然会有极为严重的偏袒,但至少有法可依。 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是司法不断成熟、循序渐进的过程。 徐爵在议事结束的时候,和骆思恭聊了下,主要询问辣椒的稽查情况,对于元辅的饮食进行严格把关,是骆思恭除了安全之外最大的工作。 “游守礼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才敢干涉元辅的饮食,如果你带的缇骑不在,恐怕,游守礼也不敢跟元辅说这些事儿。” “尤其是五禽戏,要盯紧了,元辅不做,你就为难游守礼,游守礼自然会跟元辅去说。”徐爵仔细叮嘱一根筋的骆思恭,不要那么一根筋儿。 让张居正作息规律、健康饮食、适当锻炼这三件事,都在骆思恭身上挂着,但是他不能直接顶撞,张居正是宜城侯,得罪的狠了,陛下和先生之间有了间隙,反而不美。 骆思恭不够圆滑,徐爵教了他办法,为难游守礼这个大管家,大管家有皇帝撑腰,自然就会干涉张居正的行为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骆思恭思索了一下,发现徐爵这个办法确实不错,游守礼是张居正的自己人,骆思恭是外人,这亲疏有别,还是让游守礼做更加方便些,他笑着说道:“谢大珰指点。” “咱家就是擅长点人心鬼蜮的计量,难登大雅之堂,说不上指点。”徐爵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这些个读书人,蔫儿坏,骆千户从小跟着陛下长大,可别跟着这帮读书人学坏了。” “他们呀,一颗心一万个心眼子。” 东厂西厂内行厂,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太监加缇骑,跟这帮读书人从国初,斗了两百多年,没有一次斗赢的,哪怕是短暂胜利,依旧逃不脱大败亏输的下场,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这帮朝堂大臣,全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中了进士,又一步步的爬到了最高,来到了中枢,个个都不简单。 现在宫里的太监们想明白了,他们斗不过也没关系,陛下带着他们斗,主弱臣弱,主强臣强,主要是看陛下,陛下越强,越英明,他们这些太监、缇骑的日子才越好过。 骆思恭也是心有余悸的说道:“先生,属实是有点无情了。” “无情才是至情至性,先生心里装的,终究是天下。”徐爵摆了摆手说道:“走了。” 徐爵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一字不差的将议事的内容,告诉了皇帝,尤其是王崇古从愤怒、破防、惊骇到认怂的过程,可谓是一刻钟变了四次脸。 朱翊钧听完也有些错愕,才摇头说道:“额,先生是不是太狠了些?不过,先生的法子更好些。” 王崇古有点一厢情愿了,大刀阔斧的削减优待,很容易引起矛盾的剧烈冲突,大明新政总体而言,就是统治阶级的自救,自我革新,用漫长的时间,一点点的改变社会的经济基础。 张居正的狠辣,又很好的弥补了王崇古的一厢情愿。 无论是个人、还是各种集体,做任何决策的时候,都如同在迷宫里忐忑不安的行走,永远不知道自己选的那条路上,会是鲜似锦,还是荆棘满地。 获得的信息越多,就站的越高,从团团迷雾中,看到更多的消息,进而选出近期应该走的那条路。 毫无疑问,张居正站的确实比王崇古稍微高一些,所以他总是能赢王崇古。 “陛下,黎牙实那厮,又编了一个谣谶。”冯保呈送了一本奏疏。 自从瑞金田兵之乱后,京师杂报,关于田兵之乱的问题,进行了许许多多的讨论,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台。 大家围绕着谣言、事实、规模、危害、影响等等方面,进行了极为激烈的辩论,最终结果,是大部分的杂报,都定性为了官逼民反。 当地县令,纵容乡贤缙绅开设赌坊、纵容乡贤为祸乡里、纵容乡贤缙绅向下朘剥、修改既定收税方式、下乡强行征税最终导致了民乱。 百姓的反抗是极其温和的,只是把县城攻破了,把住在县城里的乡贤缙绅给抓了而已。 礼部的文章很重要,礼部让喉舌们,将明英宗时,正统十三年,波及福建、湖广、浙江、广东和江西的叶宗留-邓茂七民乱,近百万农民揭竿而起的例子拿了出来。 这次只波及宁都、瑞金、宁化三县的田兵之乱,非常克制,诉求合理,理当以安抚为主。 在这个过程中,黎牙实也写了一篇社论文章,讨论了这次的田兵之乱。 黎牙实用的标题特别骇人听闻,《大明及时制止了一场祸及天下的潜在危险》。 局内人的大明,觉得只是一次简单的民乱,但黎牙实作为局外人,他惊讶于大明人的乐观。 “他这个说法也是很有意思的。”朱翊钧看完了前面,对黎牙实的说法很赞同。 大明士大夫们的讨论,因为身在局中有一定的局限性,局限在了自己过去的视角之中,觉得不过是一场民乱罢了,左右不过是平叛。 即便是闹到了叶宗留邓茂七那种规模,大明依旧有能力,强而有力的短时间内平定叛乱。 皇帝养了十万京营,十三万水师,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吗? 但是黎牙实作为局外人看的非常清楚,一旦以万乾倡、连远候、郑三万三人为首的民乱,在瑞金点燃,处置不当,天下大危。 因为大明已经没有可以用于内部平定叛乱的军队了。 黎牙实一直把京营锐卒叫做帕拉丁,是圣骑士、是圣堂武士,是陛下座下的圣骑士军团。 锐卒拥有崇高的道德,即便这份道德需要依靠强悍的后勤补给、高昂的军费去维持,但维系这种崇高道德核心还是信念。 以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为军魂的大明京营,他们的枪口对准敌人的时候,所向披靡,但这个军队的枪口对准子民的时候,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叙事就会彻底崩解。 因为构成军魂的天子和黔首,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这个叙事崩解的一瞬间,京营和水师,就会溃散,因为皇帝已经无法信任,各种兴文匽武的风力舆论,会彻底摧毁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 而且这个军队很可能会内部瓦解。 就像是帕拉丁已经昙一现,成为传奇故事。圣堂武士真的是依靠昂贵军费而存在的吗?如果是的话,戚继光早就是被人黄袍加身了,而不是陛下剑指之处,大明军兵锋所向。 圣堂武士的存在,核心从来都是精神,忠于陛下,忠于大明,忠于大明万民,这三个忠诚,是京营的灵魂,缺一不可。 大明人把京营的存在,当做是理所当然,因为大明人已经逐渐习惯了军队的存在,但黎牙实这个外人看来,这种圣堂武士是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 除此之外,大明大思辨已经十四年了,这些思辨的内容,很容易变成一股强风,将星星之火燃遍整个大明。 在这个急变之世,公开大规模刊发的矛盾说、公私论两卷、生产图说、阶级论三卷,会造成何等可怕的影响? 这是大明士大夫在讨论的时候,完全忽略的地方。 就像鱼不会注意到水,人不会注意到空气一样,大明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忽略了其中的危险。 公开的、大规模刊发的这些政经思辨的书,会让下一次民变,变得无法收场。 即便是依靠京营,镇压之后,京营锐卒存在的根基瓦解,下一次民变,要依靠什么呢?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杂报,继续说道:“万历维新让大明走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在维系国朝存续中,中原王朝积累的许多经验都会失效,在面对民意汹汹的时候,大明应该谨慎再谨慎的处置民意。” 请...您....收藏_6_9_书_吧(六//九//书//吧) “这条未知的道路,不知通向何方,但我来到大明十五年,我看到了更多的人能够吃得上饭了,本来荒芜的田野,种满了庄稼,抛荒率累年下降,道路在变得畅通,工兵团营将路铺向了四方。” “农业生产和手工业生产,因为道路畅通、货币增加,有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就在眼前,而这份美好,需要每一个大明人去守护。” “大明朝廷终于意识到过分的偏袒和优待,人为的培养出了一群反对大明朝廷统治的反贼,这些反贼在大明朝廷的羽翼下长大,茁壮成长,幸好,已经有了纠正和改变。” “是的,这些肆意妄为的反贼,是大明朝廷自己培养出来的。” “至高无上的伟岸大皇帝陛下,如同高山一样挡在了世人前面,抗住滔天的……” 朱翊钧念着念着就停下了,这黎牙实把贱儒那套都学会了,拍马屁主打一个天乱坠,显得特别恶心。 黎牙实觉得大明人都像是被惯坏了的孩子一样,对危险认识严重不足,朝廷激化矛盾,瑞金田兵真的开始杀人放火,民乱一定会席卷江西全境。 遍地缙绅、土地兼并高度集中的江西,就会成为大明的亡国序曲。 幸好,大明有伟岸的陛下,清楚的知道危险,用尽一切力量和手段,挡住了这些风雨。 “把这段拍马屁的话删了,发邸报吧。”朱翊钧看了黎牙实的杂报,除了过分夸大其词、不符合事实的部分需要删除外,全篇都可以刊发在邸报上。 也是告诉大明条条块块的官僚,面对这种群体事件一定要重视再重视。 冯保小心的说道:“臣觉得伟岸这两个字,也不算是拍马屁吧。” 非常客观。 冯保伺候过世宗皇帝,伺候过先帝,别的明君都是活在历史书里,已经是过去,英明的陛下活在面前,那陛下就是最伟岸的君王。 “删了便是。”朱翊钧给了明确的指令。 冯保沉默了下俯首说道:“臣遵旨。” 封建帝制上限很高,毕竟作为皇帝,权力无限大,可以最快的集中力量办事,当然下限也很低,一旦开始犯病,那就是为祸江山社稷的社稷之贼。 作为皇帝本身的朱翊钧,要保持足够的理智,他能完全约束的只有自己。 “这个谣谶,也不删除吗?”冯保试探性的问道。 “留着吧,对了把他抓北镇抚司住十天。”朱翊钧提醒冯保,可以传播不代表没有处罚,禁狱系人才有不光是东交民巷监狱的会计们。 黎牙实编写的笑话,其实很有意思。 [嘉靖二十九年后,大明和俺答汗在从宣府和大同激战,副总兵麻贵询问总兵马芳,我军的战术是什么。] [马芳回答说:朝廷假装发饷,我们假装打仗。] 即便是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嘉靖四十年,马芳率领边军,依旧在兔儿岭、饮龙河等地五战五捷,最终在怀安设伏,家兵健儿侧翼突进,将俺答汗军兵拦腰截断。 马芳本人更是冲锋陷阵,马刀砍断了三柄,依旧酣战。 怀安之战后,俺答汗彻底失去了进攻大明的军力,之后就轮到大明先发制人了。 黎牙实编写这个笑话,和这次的田兵之乱有着极高的相似性,他希望朝廷不要再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摇晃身体假装前进了。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不假,但忠良也是有数的,哪有那么多的忠良给你浪费? 问题,朝堂明公一个比一个清楚,但就是从头到尾都没解决过。 因为批评世宗皇帝带领的阁臣不作为,黎牙实喜提十天的监禁。 “唯一现实的暴力是军队、依靠暴力可以梳理生产关系、基于生产分配产生道德、而道德构建了秩序、最终诞生了权力,当军队发生改变的时候,一切都会随之而改变。”朱翊钧思索了一下说道:“枪杆子里出政权。” 朱翊钧要对这份邸报做朱批,他实在是找不到更加贴切的话,去形容大明这种改变,他只好抄了下真正伟岸的擎天柱,所写的名言警句。 在朱翊钧的个人理解中,这句话表达武装斗争才能夺取政权的同时,也在表达,枪杆子什么样,基于枪杆子的世界才是怎么样。 暴力、生产关系、分配、道德、秩序、权力是层层递进的关系,这里面唯一现实且具体的就是暴力本身。 暴力不仅仅是军队,暴力还是火药、钢铁、银币、理论和人心。 “皇家格物院请求批一笔款项,要一百二十万银。”冯保递上了一份预算案,请陛下批准,因为皇家二字,这些预算案不用过会,只需要陛下同意,内帑就可以拨款了。 “准了。”朱翊钧大概看了看说道。 冯保面色犹豫的说道:“陛下,这可是一百二十万银,这个东西真的有用吗?” 一百二十万银,等于两个先帝皇陵,等于一年的金银,就这么给出去了,就为了建个吹风的地方。 朱翊钧恩准的是人造风实验,这是独立于滑翔机之外的基础科研项目,蒸汽机为动力,人为制造狂风,主要用于舰船设计、船帆优化、螺旋桨研发,滑翔机优化只是其中的一种。 海事学堂的毕业学子大部分都去了舰船设计院,对五大造船厂船只设计进行支持。 皇家格物院要建的是一个原始风力只有飓风等级,也就风速65里每刻的吹风机,经过喇叭状收缩段收缩后,风速可以达到120里每刻。 皇家理工学院请求一百二十万银,是为了研发风动建设,造这个东西,纯粹是为了模型吹风,优化快速帆船设计。 朱翊钧笑着说道:“建吧,银子没有掉,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陪在了朕的身边。” 对于大型人造风实验装置是否要建造的问题,其实格物博士们之间有着极大的分歧。 一部分格物博士认为过于浪费,一百二十万银,太过于昂贵,大明现在主要精力可以用于蒸汽机的研发;另一部分的格物博士则是坚定的支持,舰船设计应该更加专业,至少做到度数旁通,而不是根据过去的经验去造船。 部分的格物博士,认为德王朱载堉是为了蒸汽轮机的研发,才申请这么一笔巨款。 格物博士们吵来吵去,没吵出结果,也懒得吵了,直接交给陛下圣裁,陛下觉得有必要就建,陛下觉得没必要浪费钱,就不建。 大部分格物博士反对,主要是怕浪费钱。 朱翊钧别的没有,钱还是有很多的。 “长崎总督府徐渭的奏疏。”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倭国的丁口,居然还在降低,今年年底估计只有七百五十万了。” 从900万人降到850万用了三年,从850万降到800万,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而现在一年就可以消耗掉50万丁口。 按理说朝廷的减丁政策是存在边际效应的,减丁一年不如一年才对,但长崎总督府给出的估计是极为乐观的,减丁效果一年比一年好。 长崎总督府判断依据不是朝鲜战争、也不是倭奴买卖,而是因为倭国本土因为大明宝钞涌入,制造出的虚假繁荣,造成的人口高度集中,最终导致人口快速减少。 简而言之,倭国人不生了。 城镇人口过度集中,带来的非常严重的生育暴跌,就大明商人搜集到的种种情报显示,沿海港口城池增多,虹吸了大量女子入城。 这些女子离开了乡野,乡野之间缺少女人,乡野生育自然暴跌。 这些乡野之间的倭国男子,并不会过分激烈的反抗,而是选择了种地,直到死去。 在大明开海之后,倭国大阪湾出现了大量大大小小的港口城池,如广岛、神户、岩屋城、堺市、和歌山城、竹原、三原、福山等等,这些城镇没有远洋航海的能力,但即便是只能到长崎也足够了。 而这些倭女进入城镇后,因为城镇竞争过于激烈,主动选择做游女,也就是以卖身为生,而这个做的人太多了,就会漂洋过海的做南洋姐。 长远来看,所有的繁荣,都是以人口和白银矿产为代价; 等到银矿枯竭的时候,虚假繁荣消失,倭国会陷入一种长期的死寂之中,人口会进一步降低。 “果然,光靠军兵,很难灭倭,还是得靠他们自己灭自己。”朱翊钧朱批了徐渭、孙克毅的奏疏,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尤其是防止被倭寇刺杀,倭人有着非常浓郁的下克上文化。 主要是皇帝不舍得京营道德滑落,但倭国选择了自己走向死亡。 (本章完) 第790章 人不婚宦,情欲失,人不衣食,君臣息 第790章 人不婚宦,情欲失,人不衣食,君臣息 徐渭上奏,详细的论述了他在倭国看到的现象,倭国的城镇和乡野之间的发展已经彻底失衡,不是不均衡,而是彻底失衡。 丁口的过分集中,让倭国失去了乡野这个蓄水池,乡野再也无法提供足够的人口了。 之所以是虚假的繁荣,因为没有足够的劳动力,补充进城镇了。 涌入大阪湾海港城镇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因为老人和孩子不具备迁徙能力,而倭国是一个狭长国家,不具备任何的纵深,这大大的降低了人口迁徙的难度。 人口聚集速度很快,超过三百万丁口散落在大阪湾沿海的港口里,而乡野之间只有五百余万人。 而这些年轻人在进入沿海繁华城镇之后,见证了这些繁华后,立刻开始追求财富,通过辛勤劳动或者投机取巧,去追逐财富。 即便是得到了财富,也不会满足,而是开始追求名声,继而追求尊贵的身份,最后还要追求死后的荣耀。 但成功的毕竟是少数,事实上,这些为了发财来到城里的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直接倒在了第一步,求财而不得。 无论多么的雄心壮志,仍然处于贫困之中。 世界就是如此的残忍,站在舞台中央的时代弄潮儿,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人,用尽了一切办法,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所有办法,全都用过了,但始终无法翻身,始终是穷民苦力,终日生活在焦虑之中。 眼下大阪湾沿海港口城镇是不缺少女性的,因为人口虹吸,将大量的年轻人聚集到了这里。 本来这些城镇里的倭女,其一生的轨迹,大约就是找个穷民苦力嫁了,搭伙过日子,再生几个孩子,糊里糊涂的过完这一生,那些纸醉金迷的繁华世界,终究是不属于自己。 但因为虚假繁荣,这些倭女有了新的选择,比如成为游女,伺候富有的人群,比如出海去做南洋姐,博取更好的生活。 而城镇里的男人,也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因为他们很快就发现,成婚不必要,生子也不必要,只需要一两天的劳动报酬,就可以到游廓,也就是游女聚集的地方,享乐一番,为何还要成婚生子呢? 之所以会发生这些,徐渭在奏疏里将其概括为:异生同死,抵死求欢。 人生下来有贫富、有贵贱、有天资聪颖、有天弃愚笨、有天生丽质、有泯然众人,人生下来都不一样,但大家都要死去。 人生下来是要死的,十年是死,百年也是死,成仁成圣要死,成凶成庸也要死,一切功名利禄,在死后,都会做了土。 既然都要死去,这些生活本就贫贱、愚笨、丑陋的穷民苦力们,看多了繁华之后,就会情不自禁的想:为何还要再生下孩子,让自己的孩子继续贫贱、愚笨、丑陋呢? 当人们发现,只需要抛掉那些教化赋予的责任,就会变得快乐,因为赚的银子都可以供自己销,及时行乐,拼死也要行乐,就成了这些城镇里主要思潮。 基于价值对比的生存享乐至上的思潮在蔓延,去责任化的社会正在普遍形成。 织田信长努力了,他下令禁止游女和游廊,希望通过这种手段,让穷民苦力更加努力的工作,换取更多的劳动报酬,组建家庭,生儿育女,来阻止倭国的整体崩溃。 但织田信长失败了,游廊的确关闭,但很快街头巷尾就有了私窑,只要门前挂一盏红灯笼,所有人立刻了解这里是做什么的。 织田信长只能默许这些城镇,有游廊的存在。 倭国的城镇里,就发生了一件三代之上曾经发生过的事儿,那就是:[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 这句话是先秦杨朱说的,流传于三代之上的俗语,意思是: 人们的欲望在消失,不肯婚丧嫁娶,甚至不追求名利地位,所有的欲望都在减少;对华美的服饰、高大的房屋、美味而丰富的食物都不再追求,君臣之道就开始消失。 不是不想追求,而是求而不得。 “万物齐生齐死,异生同死;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虚名荣利定非真,望美扬名似幻尘;圣愚皆腐骨,荣华三更梦;” “重己贵己,重生贵生,人不婚宦情欲失,人不衣食君臣息。”朱翊钧念完了徐渭的奏疏。 这是徐渭对倭国的总结,徐渭把这些事儿串联在一起,去观察去思考,最终得出的结论。 最有意思的就是,徐渭给倭国开出了良方,其实解决问题的办法非常简单,闭关锁国,极度排外。 只要闭关锁国极度排外,这些问题就会慢慢消失,回退到之前的乱战版本。 奈何倭国离大明真的太近了,大明不允许倭国闭关锁国,还要将大量的货物倾销到倭国来,换取白银的同时,摧毁薄弱的手工作坊,不允许倭国回退版本。 “徐渭这本奏疏好,很好。”朱翊钧拿着奏疏说道:“城乡发展绝对不能失衡,不能因噎废食,城镇要发展,乡村也要发展,只有如此,才有足够的人口。” 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大明又不是倭国,倭国狭长,所以人们迁徙到沿海,根本不费多少腿脚。” 大明有纵深,这就是冯保认为的大明优势,大明真的太大了,乡野也真的太大了,人们迁徙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倭国发生的事儿,没有必要担忧。 “大明在修驰道。”朱翊钧摇头说道:“冯大伴,你看这些驰道经行的大城,像不像有无数条触角的抽水机,在不停的从乡野抽取丁口和财富入城。” “是的,大明足够的大,丁口足够的多,可任由大城从乡野抽血,不用三五十年,大明也会陷入倭国的窘境之中。” 徐渭的奏疏反复提醒,倭国的问题是乡野失衡,即便是乡野存在五百万丁口,但这五百万丁口,是老人,是孩子,是光棍。 这个年代,男子是劳动力,五六岁就开始创造劳动价值,所以倭国的溺女婴的现象,也是非常普遍,在加上战乱,生活不安定,倭国女子本身就少于男子,城镇抽取了女子入城,乡野之间遍地都是光棍了。 战乱最大受害者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而是平民,穷民苦力的抗风险能力微乎其微。 “还记得朕在广寒殿弄的老鼠天堂吗?”朱翊钧看着冯保问道:“你觉得真的不会在大明发生吗?” “陛下圣明。”冯保稍微思索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倭国发生的一切,和广寒殿老鼠天堂发生的一切,完美应验。 乡野之间那些个光棍们,就是老鼠天堂里最底层,它们没有任何的繁育欲望。 城里的大名、富商们,就是强壮的老鼠,它们攻击其他的老鼠,根本没有任何的动机。 而繁育是从顶层散溢,在朝鲜得到了应验,在倭国也得到了应验,那在朝鲜和倭国发生的一切,在大明也会发生。 徐渭还在奏疏里提到,这些沿海的城镇,正在形成一批食利者,就是依托于大明开海政策之下,各种货物到港的买办。 最开始这些买办,只是大明雇佣的跑腿,他们通常会和到长崎总督府的大明商人保持极其良好的关系,并且懂汉话,充当中倭贸易的桥梁,并且积极展开贸易活动。 但时光荏苒,买办群体逐渐壮大了起来,并且开始和大明合伙做起了生意。 比如倭国秋田铜矿,就是倭人在做,大明主要负责管理和外销。 徐渭在奏疏里也是感慨,这些买办,费了巨额白银购买大明的各种货物,将最多的利润转移出倭国,疯狂压榨本地市场和穷民苦力。 这些买办走狗,甚至和大明军配合紧密,对于想要打破他们垄断地位的倭国本土大名,重拳出击,出卖各种情报、提供水文地理堪舆图纸、鼓噪风力舆论等等手段,坚决配合大明军的行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些买办走狗依靠自己的经济地位,不断地获得更高的政治站位,甚至还学大明京堂,搞起了杂报,来笼络倭国士人。 最终建立了‘对抗大明就是对抗王化、拒绝先进、拒绝文明’的基本政治正确,塑造各种不适合倭国本土的风力舆论。 这是徐渭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景,徐渭、孙克毅等人,自问自己对倭国有恨,恨到到长崎对倭国给予重拳,但这些倭国买办的表现,比徐渭他们表现的还要恨倭国! 除了军事侵入外,经济、文化、政治都在全面侵入倭国,而后三者完全由倭国倭人去主动完成的。 “倭国正在杀死倭国。”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 大明反对大明,描述的是大明因为各种阶级站位不同,产生的撕裂,但这种撕裂仅仅只是反对的程度,调和各阶级之间的矛盾,就是弥合矛盾。 借乡贤缙绅人头一用,能够很好的纾解万民心中的怨气。 但倭国倭人更进一步,倭国正在杀死倭国,倭国正在走向自我灭亡,而且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把徐渭的这篇奏疏,下章内阁,让阁臣们都仔细看看吧。”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冯保。 “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代呈送倭国国书,说倭国制定了一些错误的国策,希望重新调整和大明之间的关系,共同结束在朝鲜发生的战争。”冯保呈送了一本奏疏。 倭国因为内部矛盾激化,不得不将矛盾转移到外部,悍然发动了侵朝战争,并且取得了巨大优势,差一点鲸吞整个朝鲜。 大明出兵干涉后,倭国相继在平壤、开城、汉城大败亏输,在胜利的天平完全倾斜向大明,战场对倭国完全不利的局面下,倭国提出了议和。 倭国承认了中国是文明的源头,倭人从中国学到了文字、行政和宗教,所以倭国就诞生了。 国策是错误的,织田信长承认战败,并且愿意退出朝鲜战场来换取和平,同时,织田信长的国书中,强调了大明和倭国关系源远流长,并且保证了不会重复过去错误决策。 朱翊钧拿起了奏疏说道:“织田信长在国书中,说起了倭国人起源于秦朝方士携童男童女,东海寻访仙山的故事。” “朕非常反感这种说法,同样对于倭人而言,倭人也会觉得这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 “当然,朕对这件事无法认同,因为朕无法接受所谓的汉人后裔数典忘祖。” “他的所有请求,朕无法答应。” 朱翊钧做了批复,织田信长确实挺不要脸的,直接把倭国起源定性为了徐福东渡,讲起了一衣带水睦邻友好的叙事。 朱翊钧直接否定了这种渊源,虽然没说脏话,但意思非常明确,别来蹭关系!恶心! “有意思,织田信长收到的战报,恐怕不是真的战报。”朱翊钧做完了批注,笑着说道:“前线隐瞒了许多事实,让织田信长以为朝鲜战场仍然是相持阶段,以为还是一个筹码,来换取一些东西。” “但朝鲜战场不是筹码,是朝廷故意留下来训练新式战法,并且持续对倭寇放血的伤口。” “而且,他怎么可以干涉自由贸易!” 织田信长眼里的朝鲜战场,应该是僵持,所以他才觉得是筹码,这是前线给他战报塑造出来的。而前线也多少有点拎不清,以为这种拉锯和反复,是大明军对倭式城堡毫无办法; 但羽柴秀吉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大明军在用倭寇磨刀,根本就没有用全力; 站的角度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会完全不同。 织田信长希望用撤兵来换取大明对他政令的支持,希望长崎总督府制定船引制度,限制到长崎的倭国船只数量。 织田信长制定了一国一城的章程,就是一个令制国只能有一个城池,那么倭国内海那么多的港口城镇,就会在这条政令下作废,每一个地方只有一个大型港口城镇,这样一来,能够缓解倭国的内部矛盾。 在织田信长看来,这是个不错的提议,符合大明利益,也符合倭国利益。 大明得到了朝鲜,倭国内部矛盾彻底纾解,合则两利,斗则两害。 但织田信长的命令,干涉了自由贸易,这是大明决不允许发生的事儿。 朱翊钧和大明廷臣,在短时间内,并不想改变朝鲜战局,所以织田信长请和的国书,得到了明确的回应。 四位辅臣也贴了浮票,认为前线的事儿应该多听听前线的意见,凌云翼和戚继光没喊停,朝廷也没必要喊停。 尤其是大明不必再运送过多的粮草到前线的前提下,这一仗的确是大明最省钱的一仗了。 “陛下,王谦来了。”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谦恭敬见礼,这次的宣见,是因为皇帝要对燕兴楼交易行问责。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免礼吧,朕最近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说你王谦王御史,威风大得很,四处对人说,就是要吃带血筹,你当着朕的面儿,把你的话再讲一遍。” “臣遵旨。”王谦站直了身子,脸上的谦卑消失,变得狷狂了几分,而且还带着不屑的神情。 “这燕兴楼交易行,吃的是人,什么是吃人?就是你们带着血汗钱进来,一分都带不走,赚钱是不可能赚钱的,我若是让你们赚钱了,那我赚什么?” “在燕兴楼,我就是最大的庄家!” “我只需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开始用力的往下砸,砸掉一成,你觉得肉疼,砸掉两成,你觉得惶恐,砸掉三成,你就颤抖的交出了手里仅剩的筹码。” “你觉得你不怕?不肯交出来,我就继续砸,直到你肯交出来为止!” “你看着你手里的有价票证每天都在贬值的时候,你自然会怕,怕倾家荡产,怕钱庄催债,最终只能忍痛割肉离场,或者干脆从燕兴楼跳进通惠河里,一死百了。” “跟我斗,你才有几个钱啊,你也配!” “知道我是谁吗!王次辅的儿子王谦!” “再说一遍,手里没几万银闲钱,不要进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谦说完才把狷狂的嘴脸收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臣表演完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这几日,御史言官骂你的奏疏,都堆满了文渊阁,还有骂你父亲的。” “骂得好,就该骂,臣说这些话,就是让人骂的。”王谦深吸了口气说道:“臣最近发现,有些人去钱庄举债来燕兴楼交易行,博天大的富贵。” “决不能这样,大司徒有句话臣深以为然,借了钱,一定要还的,无论何种方式。” “他们举债进到燕兴楼,臣就不能让他们赚到一分钱,若是不劳而获赚得到钱,那就会脱实向虚了,燕兴楼交易行是为了让人人做船东,是为了收蓄黄金,而不是为了让投机客投机。” “举债之人的承压能力更低,往往会更加恐慌,在盘面大幅度滑落的时候,就只能割肉止损离场。” “投资是投资,投机是投机,这是完全背道而驰的概念。” 王谦是注意到了大量举债入场的人,才选择了砸盘,等到砸的有人受不了质问他的时候,他说出了那段骇人听闻的话。 这番话,让市场更加恐慌,盘面再次快速下跌。 “陛下,燕兴楼是一个鳄鱼之间的游戏,比的是谁更加心狠手辣,臣手里拿着一千万白银,七十万两黄金,是要为朝廷赚钱的。”王谦再次说道。 他告诉陛下,他首先要对皇帝陛下负责,那些银子和黄金,是有皇帝圣命,他的权力来自于皇帝,人只会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对万民负责是陛下的事儿,轮不到他王谦。 “朕只是让你平价收蓄黄金。”朱翊钧无奈的说道:“你倒好,三个月,一千万银变成了1130万银,赚了130万银,七十二万两黄金,你变成了八十一万两。” 王谦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一百三十万银和九万三千六百两黄金,已经解送内帑了,若只想平价收蓄,那就一定会亏,只能赚钱去收蓄,不赚就是赔。” 金融和别的行业不一样,是个零和博弈,而不是共赢,这里只有幸存者和输家,不想做输家,就只能做幸存者,抛开一切良心去赚,否则一定会亏。 都是白银,哪一两是正义的?哪一两是邪恶的?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断的敲动着,很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有些事,朕越管越乱,只能说尊重个人选择的命运,尊重客观规律了。” 王谦要走的是独臣、酷吏和聚敛佞臣的路线,他要是不走这条路,无法获得皇帝的信任。 而大明皇帝决定不多做干涉,权力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过多的行政命令,反而容易破坏市场的稳定。 燕兴楼交易行设立的本质,第一个目的,是为了让北方的乡贤缙绅们也能在海贸上分一杯羹,每年分红,是零和博弈之外唯一的增量,为了弥合南北经济差距和矛盾。 第二个目的,是为了能给各种制造业输送足够的白银,最早的船舶票证,是为了给造船厂足够的订单,成为五大远洋商行的船东之一,后来是为实体吸纳白银。 只有明白了这两个本质,才能明白王谦的做法,一方面他需要向皇帝交差,一方面他需要持续为制造业输血。 “王谦,你要注意好自己的安全。”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朕给你派点缇骑保护好自己。” 王谦干的活儿,等同于把大船到港的分红收益,全都抽了出来,换成了黄金,收蓄在了内帑,这个活儿就是个杀千刀的活儿,不被人记恨才怪。 “谢陛下隆恩。”王谦选择了接受,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需要在老爹死后,保住自己的家人,只有陛下能保护他,所以他要做到底。 王谦唯一不担心的就是,给陛下干活,会被陛下拉出去砍头,借他人头一用,稳定人心。 陛下对自己人真的很好,当然你必须是真的自己人,愿意为大明的再次伟大添砖加瓦,而不是掏空根基。 “陛下,大明现在有些危险。”王谦面色凝重的说道:“朝廷里的明公们,大部分都是四书五经教出来的,大员们不懂算学,也不懂会计。” “以前,民间大部分也不懂这些,很多东家,被掌柜和账房联手蒙蔽,但现在,民坊里有了皇家理工学院的会计师。” 王谦看到了危险,大家都不专业,但民间对账目会越来越专业,朝廷还招揽不到专业人才,会越来越不专业。 现在稽税缇骑能欺负民坊,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朕也担忧,即便是有这个东交民巷监狱,但被抓的,大抵就是比较愚笨的,学艺不精的,那些聪明伶俐的,恐怕会逍遥法外。” “而且不仅仅是审计、算学,还有铁马、驰道、矿产、天文等等,都是如此,民间蓬勃发展,朝廷刻板守旧,最终怕是朝廷要被民间远远甩在了身后。” “当朝廷成为了生产力进步和生产关系改变的阻碍时,朝廷还能维持多久呢?” “王谦,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王谦面试探性的说道:“朝廷之所以争不过民间,其实就是两个原因,俸禄少和升转无望,一辈子也就一个户部的吏员。” “人嘛,恃才傲物,有些才华就一定会有傲气,一辈子做吏员,指定不乐意。” “陛下,臣有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其实当官,俸禄不重要,主要是权力,有了权,就不愁钱的,就看胃口大小了。” “能不能给愿意报效朝廷、表现好的院生,一个特赐恩科进士的身份,然后到彝伦堂,聆听圣诲,观政两年后,转为官身?” “咦?”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详细说说。” 王谦能考中进士,还能把燕兴楼那么多的聪明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能力是没问题的,就是品德上差了点,他的意思是,给皇家理工学院的院生,打开上升通道。 朝廷的优势从来都不是钱,而是权。 王谦面色凝重的说道:“我爹有点太想当然了,他说要把乡贤缙绅的优待直接取消,也不怪元辅反对他了,他太急了,这种政令制定出来,也无法执行。” “陛下圣明,至仁至智,可以周天下诸务,至诚至性,可以通天下之情,但陛下之势,不能遍天下之人,故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以治天下。” “乡贤缙绅优待的源头,是所有的大员,都出身乡贤缙绅,本身就是优待的一部分。” 皇帝再厉害,再英明,也是一个人,所以才会和百官一起治理天下。 王崇古要直接削减乡贤缙绅的待遇,最先反对的一定是天下百官,政令被广泛反对,就无法推行。 要彻底瓦解乡贤缙绅的优待,需要瓦解源头,更加直白的说:如果无法把科举制废除掉,优待就不可能废除。 王谦低声说道:“九龙大学堂毕业弟子,愿意为朝廷效命,靠考成法获得特赐恩科进士,到彝伦堂,聆听圣诲观政两年,便可以入仕为官。” 王谦的意思是,打开新的人才晋升通道。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你不要对别人说,这是你提议的,朕来推动,你扛不住。” 王谦要干的事,大抵就是,一令开天门,万道震乾坤。 (本章完) 第791章 有功才有庆赏,有过必有威罚 第791章 有功才有庆赏,有过必有威罚 通天之路,被牢牢把控在贱儒手里,王谦的意思是,另外开辟出理工线官身晋升路线,打开晋升通道,所有人都可以飞升了。 这就是一令开天门,万道震乾坤。 如果不开这个晋升的天门,也别怪大明读书人们不肯脱下长衫去学算学、天文、机械、堪舆等等东西,也不能怪皇家理工学院的学子们,去寻找更高的劳动报酬。 拿不到权力,还拿不到银子,那学这个算学又有何用? 大道三千,只有儒门才是正统,学透了儒学才能进入仕途,其他都是旁门左道,学完了入不了仕途,就是下九流的学问,谁会去做? 士农工商,中原这片土地五千年,只有士,自始至终都站在了统治阶级的高位上,哪怕是魏晋南北朝、哪怕是唐末五代十国,士也是统治阶级。 士要入仕,才是士,入不了仕,那就不是士。 这是一个非常浅显而且不辩自明的道理。 王谦的意思很明确,要想让大明获得持续不断的生产力进步,想要打破乡贤缙绅的优待,必须打破他们对权力或者说对科举的垄断! 不用想,王谦这个说法只要传出去,他就是动摇国本的佞臣奸臣了,他抗不起来这个罪责,这个罪孽实在是太大了。 朱翊钧扛得住,因为他真的有十万京营锐卒,而且是百战精兵。 不服?!不服就打到京师来,摘了他的脑袋当球踢! 至于死后,死后他本来就管不住,太祖高皇帝都管不住身后事,朱翊钧根本不白费力气。 “你这个方法很好,朕过几日就会下章内阁询问,不必担忧,你安心在燕兴楼做事就是。”朱翊钧示意王谦不必担心那么多有的没的,这种私下召见奏对,是没有中书舍人写起居注的。 动摇国本的只有是朱翊钧这个不务正业、离经叛道的皇帝。 “臣谢陛下隆恩。”王谦再俯首选择了告退。 他走出了通和宫御书房的时候,向身后看了一眼。 他清楚的知道!陛下是个极其勇敢的人,如同高山一样,挡在所有人的面前,在擎天柱倒下之前,那些风雨,落不到他们这些做事的臣子头上。 王谦眼睛珠子一转,笑了出来,他忽然能够理解父亲和元辅他们,为什么这么胆大包天的持续推行新政了。 因为陛下正年轻,能把那些冥顽不灵的复古派活活熬死。 到那一天,天下都是在万历维新中成长起来的所有人,自然而然的会聚集在一起,保护新政,因为他们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把万历维新当成了理所当然和本该如此了。 “王御史留步,陛下说,王次辅年事已高,这冬日越寒,这件渡渡鸟细绒织造的护膝,就麻烦王御史给次辅带回去了。”张宏叫住了王谦,将一副护膝递给了王谦。 王谦赶忙接了过去,对着御书房恭敬行礼说道:“谢陛下皇恩浩荡!” 这是个护膝吗?!这是圣眷! 这东西比什么免死金牌还要珍贵。 免死金牌真的无法免死,但陛下的圣眷,总是能让人化险为夷。 张宏笑着说道:“这两只渡渡鸟就交给王御史了,陛下说:渡渡鸟很好养活,它们会把自己的窝收拾的干干净净,会自己梳理羽毛,不挑食,也不好斗。” “陛下还说了:这国朝维新,道阻且长,朕一人,免不了智穷力竭,当砥砺前行。” “臣遵旨。”王谦再对御书房俯首,抱着两只幼鸟,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家宅之中。 王谦一进门,就大声说道:“爹!陛下让我给你带了个护膝。” 王崇古放下了手中的书信,先是一愣,而后眉头一皱,随即面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拿过了护膝,简单揉了一下,再看着王谦满是怀疑的说道:“你走的时候,说陛下要问责于你,为何回来带了两个护膝?!” “还有两只鸟!” 王谦将两只鸟递给了管家,这东西又不用他亲自养,才笑着说道:“额,爹你听我慢慢道来。” 王谦挑了点重点的内容,和王崇古说了一遍,唯独漏了九龙大学堂,特赐恩科进士的环节,主要是说燕兴楼交易行的种种。 “不对,陛下向来赏罚分明,你没干别的,陛下不可能赏赐一对护膝下来!你老实交代,到底干了什么!”王崇古人老成精,他对皇帝很了解,简而言之,皇帝是张居正的好学生。 有功才有庆赏,有过必有威罚。 显然王谦干了点他不知道的事儿,立了件不得了的大功,要知道渡渡鸟细绒的高端绒制品,除了皇帝,就只有张居正家里有一件夹袄。 “就是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建议,陛下不让我对外人说。”王谦连连摇头说道。 王崇古险些被气笑了,他愤怒的说道:“我是你爹!我是外人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关于皇家格物院人才去留问题的一点点小建议而已。”王谦怕把亲爹气死了,还是小心的把自己的建议说了出来。 王崇古听完之后,在屋里走了两圈说道:“这…你的法子比爹的要好,我确实是有点想当然了,咦,陛下说让你不要对外人说?” 王谦点头说道:“是,陛下说会自己下章询问内阁。” “多好的替死鬼啊,陛下居然不用!”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这政令开始推行的时候,肯定是怨声载道,时日越久,怨气就越大。” “到时候,把你推到午门外,把脑袋一砍,这政令也推行下去了,怨气也安抚了。” “爹!”王谦猛的站了起来说道:“我是你亲儿子!” “反正你已经有三个儿子俩闺女了。”王崇古满不在乎的说道:“你死了,也算是为国朝慷慨赴死了,死得其所,咱老王家也能激流勇退,岂不美哉?” “我不跟你说了!”王谦气的直哆嗦,最终一甩袖子,往燕兴楼割韭菜去了。 这一日燕兴楼回荡着哀嚎和怨气,本来这几日只是简单的技术性调整,却变成了杀出血的利刃。 其实王崇古很清楚,皇帝不会把王谦当替死鬼,原因就和皇帝一直在保护张居正名望的动机是一样的。 真的把王谦当替死鬼剁了,人心散了,这轰轰烈烈的万历维新也就结束了。 陛下需要更多的人,坚定的站在皇帝的身后,狂风巨浪光靠陛下一个人扛不住,但陛下身后有无穷无尽同志同行同乐者,就会把滔天巨浪给挡下来。 政治说复杂,千头万绪,说简单,不过人心向背。 有很多事都是如此,你一心体面,结果最后就是鸡飞蛋打,王谦的所言所行,都称不上体面二字,但他要做的事,就是保证自己不会鸡飞蛋打。 陛下这么多年做事,就一句话,荣耀绝不独享,罪孽绝不推诿! 五品户部郎中巡抚松江兼抚浙江申时行,从杭州府回到了松江府。 台州府知府李弘道纵容乡贤缙绅组建还乡匪团,欺压良善,镇压佃户,逼反南湖书院教谕沈仕卿,镇守台州府的三江营军兵攻入府城。 李弘道击退了三江营军兵,在取得了巨大优势的时候,惹上了台州府稽税房。 稽税缇骑一锤定音,台州地面的情况慢慢稳定了下来,浙江还田开始加速。 申时行脚刚落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儿,自然吃了朝廷的处罚,再次被官降三级,以五品巡抚两地。 但已经没有人把申时行当成大明官场笑话了。 五品的两地巡抚,这一点都不好笑,相反,数次沉沉浮浮,申时行已经完全不是过去那个你好我好的端水大师了。 日后做了首辅,恐怕比张居正还要暴戾。 “回到了松江府,可别出什么幺蛾子了。”申时行看着越来越近的松江府城,喃喃自语的说道。 车外马蹄声阵阵,申时行猛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打开了车窗,看向了快马而来的驿卒。 “吁!”驿卒勒马缓行,也未曾下马,抱拳说道:“抚台,上海知县姚光启在府衙等着抚台。” “他有什么事儿?”申时行眉头一皱说道:“难道还是叫魂之事?他都把命赌进去了,没人能咒杀他,这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姚知县并未言明何事。”驿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姚光启来的时候神秘兮兮,而且避人耳目,是从后门直接进了府衙,显然是有事要商议。 “我知道了。”申时行很清楚,他现在这个位置,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有坦然面对。 他已经是五品郎中了,再有罪责,八成只能罢官回乡一个下场了。 申时行的车驾开始加速,修好的驰道路面极其平整,有开路缇骑,一路上顺畅无比。 申时行下了车,见到了姚光启,一摆手说道:“无需多礼,何事如此火急火燎?” “松江府四县出现了邪祟,极乐教。”姚光启面色凝重的说道:“抚台,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抚台移步,容下官仔细禀报。” “哦,原来是邪祟啊,还以为是民乱呢。”申时行松了一口气说道:“打掉就行了。” 还以为是什么民乱之类的大事,只要不是民乱,小小邪祟,打掉就行了。 别说邪祟,就是佛门回回作乱,该打也会打,这些教派最初来到中原,也不是现在这副无害的模样。 最近的叫魂案,不是这帮大和尚,贩卖焦虑,也不至于闹到惊扰圣听的地步。 还是松江府更好,申时行就是不在松江府,出了乱子,依旧不会影响到他的仕途,不像浙江,浙江这地方是有点邪性,比较克巡抚,再加上个克上司的阎士选,那地方去一次胆战心惊一次。 “这次有点不大一样。”姚光启有些为难的说道:“外来的教派,来自倭国。” “倭国不是信佛吗?怎么会有极乐教这种东西?仔细说说。”申时行一愣,不过想到泰西传教士在大明到达之前就已经在倭国传教,诞生什么古怪的邪祟出来,都不奇怪。 人迷茫的时候,就会产生痛苦,痛苦的时候会寻找慰藉,想要找到那个彼岸,往往就会诉诸于宗教。 倭国在自我毁灭,万物齐生齐死,异生同死,倭国的人甚至连名利都不再追逐的时候,邪祟就会趁机而入,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开来。 之前泰西传教士之所以能在倭国生根发芽,和这种环境有着密切关系。大明军进兵倭国,打断了泰西教派在倭国的传播,极乐教就代替了泰西教派的生态位,甚至反噬到了大明,极乐教通过倭女入明,在大明开始传播。 姚光启简单的介绍极乐教的诞生和传播后,带着担忧说道:“如果是从海外传来的,那不在海外,把根儿拔了,光是在大明禁绝,恐怕治标不治本。” 申时行有些疑惑的问道:“请长崎总督府配合,信奉极乐教的倭女,不许送往大明,都送到南洋做南洋姐就是了,直接在长崎总督府分流,这个教派有什么典型的特点吗?” 姚光启身子往前探了探说道:“她们有个受洗的仪式,就是在脚上烫一个明字,在极乐教的教义里,大明就是极乐净土,甚至不是唐字,而是明字。” 倭国对大明的称呼是唐,而且把入寇称为入唐,这是一种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就是说崖山之后无中华,倭人根本不认可大明是中原正朔,大明是僭主,入寇就理所当然了起来。 而这个极乐教,在脚踝上烫的是一个明字。 “极乐净土是大明?这…”申时行终于知道为何让姚光启如此如临大敌了,这个宗教不好消灭。 一般而言,宗教都会虚构一个天上神国来做彼岸,这样一来,一生难以抵达彼岸,唯有死后才是解脱,这是大多数教派的基本叙事原则。 但是极乐教显然不走这个路数,它没有虚构,而是真切的构建了一个地上神国出来。 最关键的也是最麻烦的是,这个地上神国是真的,至少相对于倭国而言,大明没有兵荒马乱、社会安定、粮食产量节节升高、生产力远高于倭国、物质非常丰富。 请...您....收藏_6_9_书_吧(六//九//书//吧) 姚光启继续说道:“宗教就是指导人去解脱,极乐教的解脱方式就是入明,受洗,就是在脚踝处烫一个明字,代表无论承受怎样的苦难,都要进入大明。” “极乐教的核心教义就是:如果无法解脱就在地狱中沉沦,享乐至上,如果有任何机会解脱,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坐上前往大明的大船。” “这…”申时行罕见的沉默了下来,他思索了良久,才有些郑重的说道:“神国之所以是神国,就是遥不可及。” “这些邪祟,对大明而言是不稳定的因素,他们刚刚落地大明,可能还会满足,但是很快,就会发现,大明不是地上神国,大明有自己的矛盾,而且极为复杂。” “并且他们来到大明,脱离了倭国的环境,并不能获得解脱。” 欲求不满则不逊,求而不得则阴怨。 一群内心充满了对倭国怨气,到了大明发现上当受骗,依旧过着困苦的生活,阴私满腔的倭人在大明,就是一个个不稳定的因素,需要坚决把他们赶走。 大明是大明人的大明,这些倭人,是没有修养的人。 申时行、姚光启,都是儒学经典喂大的士大夫,倭人没有修养,是他们的成长环境和困苦,让他们无法养身、养心、养性、养命,就没有浩然正气。 哪怕是再有小礼,无大义终究没有浩然正气。 “还是抚台想的长远。”姚光启认可了申时行的判断。 姚光启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有点拿不准,怕耽误了国朝的灭倭大业,短期看,似乎有些好处,但长期看,怕是成为大患,还是趁着它还没有萌芽,将其扑杀掉吧。” 申时行十分肯定的说道:“我会给五大市舶司去公函,让他们知道其中利害,这样就能拔除隐患了。” 要不要在大明境内打击极乐教,如何打击,需要长崎总督府进行配合,这三个问题,需要申时行去定夺。 “那我就去做了。”姚光启和申时行反复确认之后,决定动手了。 极乐教在大明大约有三百多个教徒,主要是倭女,倭奴主要的贩卖方向还是南洋。 这些教徒在大明隐秘的传播,还是市舶司发现了这些倭女身上的明字,才察觉到了异常,要打掉不是什么难事。 这些倭女都在籍上,而且都是最近才涌入大明,还在松江远洋商行接受汉化,主要是学习汉化,学习一些女工。 姚光启现在身上的光环有海带大王、晒盐大王,以及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在扑灭叫魂术积累出来的名声,大功德士! 坊间传闻,姚光启大功于万民,浑身浩然正气,所以根本不畏惧叫魂术,在轻断食疗法中,那些个会叫魂术的和姚光启斗法数百个回合,最终败下阵来,反噬而亡。 对于许多百姓而言,这就是真相,有人亲眼看到了! 大功德士在封闭那日,在上海县衙门口,不吃不喝和邪祟斗了一整天,才把全松江府的邪祟们一扫而空! 而且大功德士,还在守护着松江府的万民,否则那些会叫魂术的邪祟,为何不敢再作乱了? 绝对是怕了大功德士的无上法力。 这个叙事,不能说离谱吧,只能说形成了逻辑闭环,荒诞不经。 姚光启张榜公告解释过了,他不是什么大功德士,叫魂术压根是假的,根本就不存在,浩然正气说的是一个人的修养,不是一口浩然气,扑灭万千鬼煞。 可惜,效果微乎其微,在这个没有普及教育的年代里,他的解释,反而让人们信以为真。 现在,大功德士宣布极乐教为邪祟的时候,那极乐教就是邪祟,既然姚光启代表了正义,他反对的必然代表邪恶。 极乐教,是倭人在极度痛苦中寻求慰藉的工具,这本身是一种悲哀,但凡是邪祟猖獗的地方,都是悲剧不断发生,人们无力改变,为了逃避现实,才诉诸于宗教。 姚光启办案非常顺利,很快就完成了对已经归化、未归化的倭女的全面审查,确定了名单后,不日启程送往吕宋府。 总督府当然不是垃圾堆,什么都往这边送,只不过这些个极乐教在大明可能是祸害,可在吕宋府就不必计较了,这极乐教在海外,反而有助于凝聚向心力,为王化添砖加瓦。 “这些被抓的倭女都在问,被送走的理由是什么。”一个师爷面色疑惑的说道。 姚光启想了想说道:“因为她们不够虔诚。” 师爷是原来姚家的人,跟着姚光启离开了姚家,师爷听到了答案,有点沉默,他觉得自家公子,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肆意的狂少了,越来越像朝堂里那些大员,做事的理由,如此充分。 当初的公子很快乐,但活的很拧巴,有些得过且过,日子混了一天是一天,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儿,有些浑浑噩噩。 现在的公子,每天都很充实,一刻钟恨不得当成一个时辰去用,脚步匆匆,行色匆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儿。 公子是当初快乐,还是现在快乐?师爷没有答案。 师爷只知道,公子可以为现在做的事,死不旋踵,无论是种植海带是面对海寇的屠刀,还是面对汹涌澎湃的叫魂术时刻的不畏惧,都是死不旋踵。 怕,但再来一次,还会如此选择的死不旋踵。 师爷转身离去,告诉了狱卒,让他们告知倭女,为何送走她们,有足够的理由,她们到了吕宋,就不会生事了,反而会更加虔诚,积极传播极乐教的教义,告诉南洋人,极乐净土就是大明。 “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姚光启收笔,他在写奏疏,他愣愣的看着这一行字。 这是节选于《屈原列传》的一句,意思是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在劳苦疲倦到了极点的时候,就会呼喊老天爷,在极其痛苦的时候,就会呼喊父母。 知县、知府、布政使、陛下,都是一方百姓的天,都是百姓的父母官。 老百姓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得找老天爷、找父母去帮忙,可这当官,当着当着忘记了自己是百姓的天,忘记了自己是老百姓的父母官,被权力所彻底异化。 那百姓去找谁呢? 如何做好一方百姓的天,如何做好父母官,就是姚光启要搞明白的事儿。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事儿,陛下对官员的要求其实非常简单,贪点拿点无所谓,但不能不做事,不能办不成事儿,不能把欺凌百姓当做理所当然。 “凌部堂把我从京师带走的时候,告诉我,活着活着就活明白了。”姚光启自言自语了一声,继续写着奏疏,将极乐教的事情,详细的奏闻了君上。 师爷看姚光启写完了奏疏,赶忙提醒道:“宰公(古代对县令的尊称),上海制菌厂,请宰公过去,抚台已经快到了。” “好,备车。”姚光启又检查了一遍奏疏,交给了师爷发往京师,而后向着制菌厂而去。 申时行恰好比姚光启晚到一步,姚光启带着上海地面官员迎接了申时行。 上海制菌厂,隶属于上海县衙,乃是上海县衙独资建造的一个大型的微生物官厂,这也是申时行从浙江赶回来的原因。 而为这个制菌厂提供技术指导的是上海海事学堂,现在的上海理工学院医学院。 制菌厂专门用于培育菌群,比如给惠民药局提供的青霉菌、给酒厂提供各种各样的酒曲、酿醋的醋菌、发面用的酵母等等。 而制菌厂每年要向下给工匠分配三成的利润,上交三成的利润,自己留三成扩充产能,剩下一成利润给上海理工医学院提供资金支持,培育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菌群。 比如最近上海理工医学院,就从海带上提取了一种棒菌,这种棒菌能够对各种产物发酵,最后产生一种只有海带上才有的鲜盐,和盐四比六食用,能极大的增加食物的鲜味。 海带很鲜美,某种程度上可以当做是肉,就因为里面有这种发酵物。 醋、酒、酱油、鲜盐、酸奶、豆豉、腐乳等等都是发酵物,但是这些发酵物的生产,往往是有害菌和有益菌一起发酵,弄出的来风味儿奇怪的同时,还可能有害。 制菌厂有着非常广阔的市场前景,上海国窖酒厂恨不得把上海制菌厂的产能通通包圆。 “抚台,这青霉菌,三个工坊一年也就能生产八百瓶的老卤水来。”姚光启带着申时行,一边走,一边有些不满意的说道。 产量太少,缺口真的太大了。 陈年芥菜老卤水,是解刳院在万历六年正式确认有效的秘方,后来解刳院通过显微镜找到了青霉菌,一直在培育能产更多老卤水的青霉菌。 近十年过去了,依旧是产量寥寥。 一瓶是一个单位,治疗一个肺痨病人所需用量,时至今日,上海规模化生产的制菌厂,也只能生产八百瓶。 不够,远远不够。 “医学院都跑去扣鞋底了,你还要怎么样?知足吧,产量从最初年产一瓶,到现在提升了八百倍!”申时行劝他不要急,这事儿急不得,一急就会有人弄虚作假。 扣鞋底,是因为海员的鞋底上的泥土,有各种各样的青霉菌,还有各种压舱石,也是医学院大医官们洗劫的对象,只要增加产量的青霉菌,陛下都是统统不吝厚赏。 从去年起,大明远洋商船,每年都会从各地带回一大堆的泥土,交给上海海事学堂医学院。 (本章完) 第792章 要学会正确使用首辅 第792章 要学会正确使用首辅 大明国朝正在进行新的物种训化,从稻谷、牛羊这些牲畜的训化,到微生物的训化。 “医学院的医学生们,始终搞不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这些菌群,在野外活的好好的,但一旦豢养,稍有不慎,就会死给他们看,我去医学院几次,医学生哀鸿遍野。”姚光启说起了养菌的一些趣闻。 申时行眉头一挑:“哦?” 姚光启想起那些医学生的痛苦表情就想笑,他摇头说道:“菌群,可以生存在任何培养皿以外的地方,精心培育,最好的、最适宜的温度、最适宜的湿度,就是不长。” “当真是天塌了。” 在外面的菌群:我命由己不由天! 在实验室的菌群:今天你左手开门,我死给你看。 搞得医学生整天神神叨叨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规矩,右手开门、左脚入门、不得大声喧哗、坚信好事成双,能双数绝不单数、去寺庙求的福禄双全符,贴在保温箱上。 还有的医学生对着菌群念念有词的祈祷,比礼佛要虔诚的多。 但这菌群,依旧是该死还是死。 “终于不是北方单独放了。”申时行看着制菌厂的一切,颇为满意的说道。 大明存在南北竞争,万历维新是从北衙发动的,十五年以来,几乎所有的技术,都是由北衙向南衙输送,而现在松江府有了自己领先的微生物训化工程。 得益于松江府得天独厚的海贸优势,再加上大量的白银投入,上海理工学院医学院的微生物训化进展,要比京师的解刳院还要快一些。 毕竟北衙的大医官,不能跑到松江府抠鞋底的泥,带回北衙去研究。 “都是大明的巧夺天工。”申时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南北可以较劲、可以分歧,可以竞争,甚至可以对立,但一定要对立统一。 大明是大一统王朝,是一整盘棋,只有正确处理好中枢和地方的矛盾,才能处理好眼前和长远利益的矛盾、才能处理好国朝、各个集体、个人之间的利益矛盾。 姚光启听闻后思索了一番,点头应和:“抚台言之有理。” “极乐教的事情处理清楚了?”申时行问起了之前的极乐教派处置情况。 姚光启把情况一一汇报后,才眉头紧蹙的说道:“传播极乐教的是倭国买办商人,他们本来买办大明的货物,为了骗人上船,才人为刻意的制造了这个极乐教,来鼓噪风力舆论。” “长崎总督府那边,恐怕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这要是大明刻意制造出来的风力舆论,反噬了大明,算是吃了回旋镖。 但问题是,这极乐教不是大明人搞出来的,因为大明商人普遍没那个思维,就是传播,也愿意传播点佛学、道学,或者是妈祖之类的信仰。 这种一看就有点癫的教义,大明人本身就不是特别能接受。 叫魂术贩卖的是焦虑和恐惧,而极乐教的教义是癫狂的绝对享乐。 申时行闻言,感慨的说道:“这,倭人自己传播的话,大明确实没办法了。” 内生性的文化顽疾,靠大明的手术刀是没有指望的,内生性的问题,需要从内部寻找原因和解决,盲目的把问题扣在大明的头上,解决不了问题。 大明擅长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比如俺答汗入寇,比如倭寇入侵,大明先找到了自己身上的问题,然后去解决它。 “上海县最近出了一个案子,下官觉得抚台很有必要知道。”姚光启面色凝重的说道:“一个士大夫饿死在了松江府上海县。” “士大夫,饿死在了上海…”申时行的面色逐渐变得惊讶了起来,眉头紧蹙的看着姚光启,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按照屋千蟑螂理论,屋里发现了一只蟑螂,那么这个屋子里就有一千只蟑螂了。 其实就是说,每一个巨大的、严重的事故的背后,必然有三十次以上的轻微事故、以及三百起虽然还没有发生已经有了征兆的隐形事故,还有一千起事故隐患在蠢蠢欲动。 这是王家屏提出的方法论,王家屏在广州府总督府发现了一只蟑螂,然后就找出了数千只蟑螂来。 这个方法论,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大明官僚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决计不能只看到表象,否则一定会摁下葫芦浮起瓢,要深入的挖掘其表象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早发现,早干涉,早解决,防止问题进一步扩大。 毕竟问题闹大了,闹到了惊扰圣听的地步,就是不被罢免,在皇帝心里,也会打上一个无能的标签,很难升转了。 有些情况比较例外,因为一些不可力抗因素,导致的重大事件,陛下也会网开一面,官降三级。 浙江台州府的李弘道纵容缙绅组建还乡匪团的案子,就是典型,这是皇帝执意推行还田令导致的反抗,怪不到申时行头上,他也是被牵连的。 还乡匪团,就必须要下重手,下死手整治,否则到时候浙江还田还没搞定,遍地都是民乱,就无法完成还田了。 这也是申时行留在台州府这么久的原因,他要肃清流毒,排查隐患,将别的地方组建的还乡匪团解散,或者干脆扭送到宁波市舶司,送到鸡笼岛淡水镇伐木。 “此人名叫孙尚礼,今年三十七,孑然一身独自一人,万历元年在江西考中的举人。”姚光启说起了这个人的情况,不但是个士大夫,还是个举人。 “他一个举人,是怎么把自己的饿死的?!”申时行更加惊讶,举人可是官选官,考不中进士,各县衙的县教谕也是随便挑随便选,至少做个教书匠,也不至于饿死才对。 申时行思索了下问道:“是因为非常清廉吗?” 姚光启连连摆手:“那倒不是,他倒是来者不拒,谁给他钱他就写文章,身段颇为柔软。” 孙尚礼在江西考中了举人后,就入京参考,但是没考中进士,回到家乡之后,并没有人把田亩诡寄在他的名下,因为江西的进士举人很多,这些宗族势力极其庞大,早就完成了土地兼并,各家田都是有主的。 为了能考中举人,孙尚礼的父母把老家的祖宅、祖产卖掉,把孙尚礼送到松江府,拜了一个名师。 没过五年,孙尚礼就和家里断了来往。 “孙尚礼的父母写了十几封书信,托同乡的商贾带给了孙尚礼,但我们在调查的时候发现,孙尚礼没有拆开自己父母的书信,书信的蜡封都是完好无损。”姚光启吐了口浊气,嘴角抽动了下。 “不孝!”申时行甩了甩袖子疑惑的问道:“他为何不拆父母书信,为何不跟父母来往?莫不是听了那极乐教的煽动不成?不应该啊,那会儿连倭国都没有极乐教。” 极乐教也就是万历十四年四月,才被长崎总督府发现,因为涉及到了倭奴、倭女买卖的灭倭大事,所以长崎总督府也没多做处置。 极乐教是基于价值对比的享乐至上的邪祟,它第一个教义就是割裂一切可以割裂的关系,极度自私自利,我就只是我,跟父母切割,那是教义的一部分。 极乐教这个观点非常可怕,认为自己经历的所有苦楚,都是父母的过错,因为父母不够富有,因为父母地位不够尊崇,因为父母没有累积足够的财富,因为父母见识浅薄,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父母的错。 “不是极乐教的影响,是他在上海县成婚了两次,家产两次都被骗光了…”姚光启讲起了这个人的过往。 二十三岁中举,到松江府求学,已经十四年的时间,三十七岁的孔尚礼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 当年年少轻狂,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中进士,父母变卖了所有祖产换来的银钱,都被孔尚礼用于了交际。 无论在哪里,交际都是要钱的,而且价格不菲,行头、仆人、香车宝马都是需要置办的。 否则你去参加诗会,别人绫罗绸缎,你一身素衣,人人都瞧不起你。 孙尚礼交际了几个月,终于在黄浦江的画舫上,认识了一个俏娘子,一来二去,被迷的五迷三楞,非她不娶。 申时行认真的梳理了下,连连摇头:“他糊涂了吗?一个商贾玩剩下的艺伎,他当宝贝儿娶回家了?这江西考举人这么容易的吗?别人都是玩玩,他来真的?” “岂不是成为了笑柄?” “那时候那名艺伎算是整个黄浦江的名流,大家都捧场,孙尚礼觉得,自己只要娶了名流,自己就是挤进了松江府的士人里。”姚光启解释了下孙尚礼为何要这么做。 娶这个俏娘子,是为了交际。 有的时候,有些圈子,是格外排外的,孙尚礼想挤进去,不是那么容易。 孙尚礼娶了这名角后,起初还举案齐眉,但这俏娘子很快就发现了,孙尚礼是打肿脸充胖子,没钱硬玩,立刻就有了别的心思。 很快,就把孙尚礼所剩不多的钱财,全都骗到了手,扬长而去了。 那会儿还没废除贱奴籍,这俏娘子靠着孙尚礼举人的身份,一举摆脱了娼籍,去了南衙,再也没了消息。 姚光启继续说道:“孙尚礼的父母知道后,又给孙尚礼送来了三百两银子,孙尚礼有个弟弟叫孙尚德,不喜欢枯坐研学,就喜欢做点买卖,而孙尚礼有个妹妹,算盘打的很好,兄妹二人合伙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这银子是弟弟给的,兄妹二人还把老宅和祖产给买了回来。” “自那之后,孙尚礼也不再交际,开始一心向学,结果再试仍然没考中进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孙尚礼在弟弟妹妹的支持下,娶了继室,可这生活磕磕绊绊。” “孙尚礼就一个穷酸书生,很要面子,他就靠给人写点文章过活,连养自己都有点困难,有了妻子之后,生活越发贫困,继室一看再这么下去,自己和儿子就饿死了,带着儿子就回娘家,再也不回来了。” 申时行问道:“他是举人啊,他到县衙里,哪怕是入流的官做不了,当个不入流的吏,也能养家糊口了。” “他第一次娶进门一个娼妓,哪个衙门都不敢要他。”姚光启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早年间申时行姓徐,是在舅舅家长大的,中了状元才改了申姓。 若不是因为天资聪颖,他连束脩都交不起,他能就学,就是因为他是天才,后来拜师张居正,那更是一帆风顺,这辈子吃的跟头,全都是在阎士选身上栽的。 这可是连续两次官降三级的跟头,这跟头硬吃下了。 申时行是不了解举人生态的,举人的名声非常重要,娶个娼妓,你要是考中进士那是风流雅事,你考不中进士,就显得过于轻佻了。 衙门也要考虑这人会不会把整个衙门给连累了。 “原来如此,你继续说。”申时行了然,原来是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他也无法了解,举人他拢共就做了一年,第二年就是状元了。 姚光启这才继续说道:“孙尚礼就靠给人写文章谋生,生活越发的艰难,他就跟家里断了联系,他的弟弟妹妹来松江府找了四次,都没找到他,也只从同乡那里知道,他还活着。” “后来,他写文章还出了事,他收了倭国商人的钱,为倭国商人张目,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哪家杂社,敢让他写文章了。” 自从陛下当街手刃写了《东征记》的陈有仁后,天下杂报没一个敢在倭国事儿胡说八道,因为陛下真的会发疯。 陛下登基十五年,这是最出格的事儿,美化倭寇入侵这种事儿,陈有仁也是罪有应得。衙门不收孙尚礼,是对的,这家伙要是衙门的人,写这种文章,陛下会认为松江府不忠诚,从巡抚到衙役怕是都要被罢免。 孙尚礼的文章,虽然不是美化倭寇入侵那么严重,但总是收了倭国商人的银子,写点睦邻友好的文章,大概就是柔远人那一套叙事,要放下仇恨,放下偏见,开放前往倭国的船引,放开对倭特别贸易禁令。 这一套叙事没问题,是站得住脚的,但,唯独不能用在倭寇身上。 自从倭寇入侵朝鲜,皇帝下旨逮捕了所有的倭国商人,并且把倭国商人斩首示众后,孙尚礼就断了生活来源,靠在街上给人写代笔写书信、抄书为生。 就这样两年时间,饿死在了租来的远郊屋舍之中。 “他读书识字,给人抄书饿不死自己的吧。”申时行面色凝重的说道:“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跑到衙门口,还是能讨口饭吃的。” “要是一个举人饿死在了上海县衙的门前,我都不知道朝中的言官,会把姚知县骂成什么样。” 姚光启摇头说道:“去年叫魂案闹起来后,孙尚礼怕,就把仅剩不多的积蓄全都买了辟邪的法器,生怕被人给咒杀了。” “而且那时候辟邪的法器一路高涨,他觉得拿着就是赚,结果很快法器就变了,他拿的那个法器,不能辟邪了,大和尚说失效了,需要重新买。” “从去年开始一直饥一顿饱一顿,三五个月,慢慢就饿死了。” “人饿死是需要挺长一段时间的,这也是为何赈灾时候,最开始粥棚施粥都能饱腹,会慢慢变少,不把人慢慢饿死,这流民会把府州县衙都给攻破了。”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人饿死,尤其是在大明松江府这种已经是商品经济的地方,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就米饭而言,可以换着样吃,湖广米、江西米、山东米、占城米,甚至连辽东米都有。 “所以,孙尚礼饿死,是偶然事件?”申时行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屋里有一千个蟑螂就好。 姚光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是偶然,但也不是偶然。” 申时行打开看了许久,姚光启这本奏疏,写的内容很有趣,说的是度数旁通,用数字,去描绘松江府必要商品和非必要商品,十五年价格增长速度。 必要商品,就是涵盖了衣食住行种种商品的价格,而且全都是以低价为主,比如湖广米、本地米醋、自家酿黄酒、松江布等廉价商品。 山西老陈醋、占城香米、山西小米、毛呢、丝绸等等,这种在松江府卖的很贵的商品,则归为非必要商品,或者说改善商品。 将每一种商品的现价减去基础价格,除以基础价格,再乘以权重,得到该商品的价格变化指数,把所有必要商品指数相加,乘以100%,最终得到了一个必要商品价格上涨率。 姚光启一共得到了两个指数,一个是必要商品价格上涨率为7%;一个是非必要商品价格上涨率为50%; “因为是第一次统计这个数,所以这个7%,就表示必要商品在十五年时间增长了7%,相比较去年,这个数字为0.4%,也就是说必要商品价格非常稳定,而非必要商品的价格,就涨的非常快了。”姚光启赶紧解释了下这个问题。 看起来很高,是因为基础价格低,十五年前的价格了,那时候松江府还没开海,别说商品经济,连小农经济都是岌岌可危,商品不充足,货物价格高。 “孙尚礼购买了大量的非必要商品,比如这个辟邪法器,比如他吃的很精贵,即便是很困难了,但依旧放不下自己读书人的架子,同类的商品,他会购买非必要商品。” “我计算过了,他如果购买必要的、物美价廉的商品,他绝对饿不死,但最终还是为了面子饿死了。”姚光启解释了下他从孙尚礼的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孙尚礼饿死绝非偶然,而是必然,他抱着赚钱的想法买了点法器,结果法器更新换代了,他手里的不管用了,没赚到钱还赔了钱。 “你的意思是,他就是不买法器,也会饿死?”申时行一愣,接过了姚光启手里的账本。 “是的,他不买法器,以现在当下他的收入和支出,他如果仍然不跟家人联系的话,三年后,也会死在街头,他已经没钱交房租了。”姚光启颇为感慨的说道。 申时行拿着奏疏说道:“他活着的时候拖累父母,拖累妻儿,他这一死,为大明做的贡献比他活着一辈子都大。” “奏闻朝廷吧,我觉得你这个度数旁通,对大明很有价值。” “确实有用吗?”姚光启有些拿不准的问道。 作为顶头上司,申时行没有要求联名上奏,连功劳都不抢,姚光启觉得,应该没啥用,不必惊扰圣听。 申时行自然知道姚光启的想法,他摇头说道:“确实非常有用,大明日后要是发宝钞,你这个数据就有大用了。” “你想想,钞法败坏,最怕的就是朝廷超发宝钞,但是如何明确说明,大明宝钞超发了呢?你捣鼓出来的这个必要和非必要商品价格上涨率的数据,就是明证。” “今年超发过多的货币,必要和非必要商品都会同步疯涨。” 申时行站的更高,他看的更加明白,大明日后必然要发行银本位的宝钞,收蓄黄金就是铁证。 因为万历维新十五年以来,大明始终没有彻底走出钱荒困境,钱荒就跟叫魂术一样,时不时在皇帝脑门上敲一下。 钱荒是大明小农经济蜕变到商品经济的最大阻碍之一,剩下一个阻碍就是生产关系转变。 申时行之所以不抢功,不是他跟姚光启客气,姚光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抢不得。 而且姚光启还是王崇古弟弟王崇义的女婿,尤其是王崇义替王崇古死了的情况下,等同于姚光启就是王崇古女婿。 斗而不破,和而不同,才是皇帝想要的局面,申时行擅长端水,他回京了,要把这个碗端好。 姚光启的两本奏疏,顺利的抵达了大明京师,而大明皇帝朱翊钧正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 朱翊钧拍着桌子,厉声说道:“取朕甲胄来,摆驾北大营!朕要调三个步营入城,朕倒是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逼宫吗!” “朕不是先帝,万事讲相忍为国!让朕忍,朕忍不了一点!” “陛下消消气消消气,哪里用得着调集京营入城,那北镇抚司三千缇骑就够用了,陛下,消消气。”冯保在旁边拼命的劝。 事情的起因是皇帝下章内阁,询问九龙大学堂给特赐恩科进士名额,到彝伦堂,聆听圣诲观政两年,入仕为官,这内阁嘴巴严得很,四位阁臣除了王崇古保留了意见外,其他都反对,并没有传出去。 王崇古保留意见是不反对,不反对其实就是不支持。 朱翊钧要推行,就下章了户部询问,因为户部审计的缺口最大,会最先、最直接的面临民间账房仙人们的挑战。 真的民间审计压过了朝廷审计,户部怕是要处处被人嘲弄了。 这一下章户部,立刻弄得满城风雨,京堂百官人人上奏,理由各种各样,但态度非常鲜明,就是不同意。 有的人说九龙大学堂,除了皇家理工学院外,其他八所就光出了个图纸,连建还没有开始建,谈这个为时尚早; 有的人说,这连个进士都考不中,那举人总该考一个吧,连举人都没有,直接给特赐恩科进士,皇恩过于浩荡; 有的人说,陛下被奸臣欺骗,实乃是动摇国本之举。 “陛下!缇骑在就够了!”赵梦佑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臣这就去点齐兵马!” “赵缇帅,赵祖宗!这个时候,您就别添乱了!”冯保吓了一个激灵。 如果京营是忠诚,缇骑就是狂热,驻扎在通和宫禁苑范围内的三千缇骑,都是从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遴选出来的。 陛下做到了,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所有墩台远侯海防巡检的遗孀和孩子,都被陛下照顾的极好,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学堂可以上学,优先考取讲武学堂,而且陛下每年都要到大兴县南海子,探望这些家眷们。 这些被士大夫形容为羽林孤忠的孩子,有的已经长大,甚至加入了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的序列。 皇帝一声令下,今天大明京堂百官,都得给黎牙实做伴去! “冯保!”朱翊钧眉头一皱。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冯保狂哐嘡一下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说道:“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臣虽然平日里跟文臣们不对付,但真的使不得啊。” “陛下,消消气,消消气,没到这个份上,百官们就是上奏说说自己的意见,也没到皇极门伏阙,也没纠集起来闹腾。” “就跟打牌一样,这还没开始打牌,就把牌出尽了,这就没法打下去了。” “你有良策?”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 冯保再磕头说道:“陛下也忙了这么多年了,就歇一天呗,陛下这歇一天,先生,自然就出面把他们给收拾了。” 谁最怕皇帝懈怠,无疑是张居正。 张居正对这件事反对,是反对吹求过急,而不是反对政令,更不是反对皇帝。 要学会正确使用首辅,而不是亲自披挂冲锋陷阵,没到那个地步。 “那行,照你说的,就歇一天吧。”朱翊钧眼睛珠子一转,坐定示意冯保免礼,才说道:“把奏疏拿来吧。” “不是说好歇一天吗?”冯保愣愣的问道。 “歇一天,这些活儿你替朕干呐,不还是朕的活儿?就是今天批的奏疏,后天再送内阁,还有下章内阁,明天常朝,朕不去了,他们自己开吧!”朱翊钧拿起了奏疏,继续上磨。 其实他没有表现的那么生气,更不打算真的发兵京师衙门,把文臣们都抓了。 他要故意做出生气的姿态来,让徐爵不小心把消息传出去,提醒百官,让百官清楚的知道,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真的跑来伏阙逼宫,陛下真的会杀人。 以前朱翊钧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因为遇到这种事儿,万士和自然会出面告诉所有人,陛下手里有京营,别瞎胡闹,人就只有一颗脑袋。 沈鲤对业务不太熟练,所以就需要皇帝表现一下自己的张牙舞爪了。 “咱们海带大王,确实有点东西啊。”朱翊钧看完了姚光启的奏疏,连连点头。 这个孙尚礼指数,来的有点早,但很有用,是度数旁通的成果之一。 (本章完) 第793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人仕途呢? 第793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人仕途呢? 该配合表演的时候,不能视而不见,显然冯保还想继续做他的老祖宗,所以在皇帝发脾气的时候,立刻开始了配合表演。 群臣们按照正规流程、正规的章程,上奏陈述自己对政策的意见,这是合理合规的行为,如果这都要扔进诏狱里,那日后就没人合理合规的办事了。 当皇帝的权威受到挑战的时候,皇帝需要表达出自己的态度来,才有了皇帝生气、冯保劝谏、赵梦佑跃跃欲试的场面,只要传出去,就没有臣子敢到皇极门伏阙了。 自从大礼议之后,朝廷必须要防备的大事,就是杨廷和父子那样,纠集229员大臣,喊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到皇宫逼宫。 这一点都不体面,皇帝不体面,臣子也不体面。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明不体面。 如果冯保作壁上观,看文臣们倒霉,不做阻拦呢? 陛下一定会带着缇骑把这些大臣们,全都抓到诏狱里去,因为陛下真的干得出来。 只要出了通和宫的宫门,连张居正都拦不住陛下了。 朱翊钧翻动着姚光启的奏疏,研究着孙尚礼指数。 必要商品和非必要商品价格上升率,统称为孙尚礼指数,这是姚光启给出的定义。 因为是观察孙尚礼而得名,人为总结、度数旁通,度数去衡量反映物价波动情况,旨在判断经济走势、研究经济规律。 这种指数一再被使用,比如先帝皇陵所费,算上后续追加十万银,一共费了六十万银。 在十五年时间里,松江府的平价商品价格上涨率为7%;昂贵商品价格上涨率为50%,而姚光启并没有把这两个指数混以为一谈,在他看来,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大多数人在购买商品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选择平价商品; 而极少部分,大约占比不到一成的肉食者们,才会选择昂贵商品; 如果简单的将两个数字相加,松江府商品上升了57%,姚光启曾经想过以人数占比为权重,将其归纳到一个指数之中。 按照消费人数占比为权重,必要商品权重0.9,非必要商品为0.1,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价格上涨了11.3%,这样看起来一目了然。 但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人数更少、声量更大的肉食者们,会大声疾呼什么狗屁的数据!商品价格明明增长了了这么多,朝廷为了脸面,糊弄鬼呢?! 而人数更多、声量更小的生产者们,面对这个指数也是一脸的问号,物价真的涨了一成吗?他们购买商品,米粮粮油的价格,明明上涨微乎其微。 明明生活在一个松江府,但完完全全活在两个世界里,这就是商品经济的世界。 最最最重要的是,姚光启认为,下面的账房仙人会糊弄陛下,粉饰太平,会用这种‘统计学魅力时刻’欺骗皇帝,扰乱圣听,干扰陛下做出决策。 就像是宋仁宗时候,太监们全大宋找结了双穗的麦子,种在宝歧殿糊弄宋仁宗;就像是大明皇帝注重农业生产,大兴县县令就搞出了十亩地的粮食统计到一亩地里上报,庆祝今年大丰收。 农业生产的三要素,两分种,三分管,五分肥,育种工作的跨越时间通常都是以十年二十年去衡量,而大明主要肥料堆肥,和大明人口息息相关,绝不会不合常理的跨越式增长。 官僚素来如此,只需要对上负责就行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朱翊钧认为姚光启说的很有道理,同类的平价商品和昂贵商品,必须要区分才更能反映整体情况。 “海带大王跟朕说,要更加关注平价商品的变化,因为占据了多数的百姓,绝大多数情况会选择平价商品。”朱翊钧将这一句用朱笔画了出来。 姚光启的理由太简单了,能推翻大明国朝统治的只有百姓,大明没有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造反舞台。 这是个残忍的现实,势要豪右可以通过刺杀、下毒、大火焚宫、落水等等方式,带走大明皇帝,改变朝廷的政令,但唯独无法造反。 朱翊钧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他都住到通和宫来了,这满打满算八十亩的地方,他还是能看的住的。 “这个极乐教。”朱翊钧看着姚光启的奏疏说道:“这些倭国的买办们,做的有点过分了。” 冯保俯首说道:“陛下,倭人只要运到长崎,都是银子,倭国没有那么多的银子用于支付,就只能用人去支付了。” 倭国的买办走狗们也有话说:大明那么多的货物,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买,没有足够的银子,只好坑蒙拐骗用倭人付款了,大明皇帝要觉得没有道德,可以补贴供货。 补贴是不可能补贴的,只能让倭国的买办们继续折腾倭人了。 极乐教在倭国的盛行,其实是倭国人本就脆弱的道德价值观念,整体崩溃和瓦解。 一个人堕落的过程,要比奋斗要舒适的多,一旦道德瓦解,那么倭国整体就丧失了对宗教的抵抗能力。 “黎牙实说大明在殖民的过程中,有高道德的劣势,朕只能承认,他说得对。”朱翊钧朱批了姚光启的奏疏。 严厉打击极乐教在大明的传播,从源头抓起,任何脚上烫了明字,而且有极乐教倾向的倭女,都以不够虔诚的理由,送到吕宋。 次日的清晨,五月的朝阳,一片明媚,大明廷臣们,在文华殿偏殿里,面面相觑。 陛下从通和宫传来了圣旨,陛下要睡懒觉,今天就不来了,大臣们自己看着办就好。 这一下子把大臣们给整不会了。 自万历元年以来,陛下第一次无故缺席廷议,这会还开不开,形成的决议,没有陛下的首肯,那这政令是过会了,还是没过会? 皇帝的摆烂,给朝臣们带来了巨大的行政决策挑战。 回来了,熟悉的味道又回来了!嘉靖末年、隆庆年间,皇帝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又回来了! 海瑞眉头都快拧成了疙瘩,惊恐的说道:“元辅,这可如何是好?” “我这手头一大堆事儿,等着陛下的朱批下印,这这这,陛下不在,怎么处置?”王国光重重的叹了口气,习惯了高效的他,真的很不习惯这种低效。 过会的决议,送到宫里下印才能推行,陛下什么时候下印?公文什么时候向下流转?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们户部嘴巴严一点,陛下能不来?大司徒嫌慢,我也嫌慢,不如大司徒去寻陛下来吧。”张居正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陛下无故缺席常朝,张居正自然很清楚陛下的用意,他也不是很着急,多大点事儿,陛下忙了这么多年,歇一歇,也是极好的。 磨坊里的驴,骂的实在是太难听了。 其实张居正认为万历维新进入了稳定期,其实这常朝可以隔一天,甚至隔几日开一次都行,也省的浪费陛下的热情,无法克服克终之难,都是些勾心斗角的事儿,看多了陛下也累。 王国光大声说道:“陛下下章户部,户部那么多人,还要部议,不传出去是不可能的啊,这不是嘴巴严不严的问题。” 户部不是人人都长着一个大嘴巴,但只要有一个人对外说,消息就会传出去,而且陛下既然下章户部,不就是为了把消息公开吗? “行了,先廷议吧,下了朝,次辅跟我去趟通和宫吧。”张居正思考再三,决定还是自己出面,给陛下一个台阶下比较好。 张居正在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来,胡闹一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徐爵昨天就从宫里传出了消息,奏疏仍在正常批阅,隔一天再送到内阁,大明的行政系统,仍然高效运作。 皇帝发脾气,又何尝不是皇帝给了张居正一个发飙的理由呢?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即日起,吏举法,在户部开始试点。” “户部审计吏员三百八十名,对所有吏员过往账目效率以及出错频率进行考成,择优一百五十名,入理工学院进行委培。” “三名自愿加入户部审计的吏员,即日起开始吏员考成,期满两年上上评,入彝伦堂,请命陛下特赐恩科进士,给官身入仕。” “我去通和宫请陛下,总得拿点东西,让陛下高兴起来,才能把陛下请出来吧,谁不答应,谁就自己去通和宫去请陛下。” 张居正发脾气的角度,不是为难大明官僚,考成法和四项考核,已经是绝对高压了,他发脾气的角度是推行政令,先在户部试点,户部的审计压力最大。 三名自愿加入户部做审计的吏员,在前途不明朗的情况下,依旧放弃了民坊的高薪,是忠孝廉耻勇的义士,即便是考成稍微差点,本着千金买马骨的目的,也要给特赐恩科进士。 这是朝廷和民间,关于人才的争夺。 王崇古稍微琢磨了下,面色变了变说道:“元辅,你这个法子,有点不大对啊,陛下说的是九龙大学堂毕业的院生,你这直接把吏员送到大学堂委培了?” 户部审计吏员,很多都是没有任何功名在身,就会算账的账房先生,他们入户部做吏员,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不是人人都愿意冒着被稽税缇骑稽查的风险,为势要豪右做账的。 这一下子是真的野鸡变凤凰了。 他们经过了大学堂系统培训后,就有了秀才的功名,只要表现的好,官身就在眼前。 通天大道就在脚下。 “户部有着迫切的需求。”张居正眼睛一眯低声说道:“王次辅,大利江山社稷,你说对吧。” “对对对,你说得对!”王崇古连连摆手,这事儿他儿子惹出来的,他不敢说个不字。 元辅和次辅这快问快答,甚至是有点云里雾里,话讲的一点不明白,右都御史李幼滋就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的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李总宪…这区别大了。”海瑞看还有几个廷臣一脸的疑惑,才开口说道:“元辅让吏员委培,算是把官吏给彻底分开了,哪个衙门不是吏员多于官员?哪个衙门不是官员指望着吏员办事?” “这各个衙门的官员们,就只能答应了。” 官是政务官,主要把握方向; 吏也是官,主要是事务官,具体办事的就是他们。 吏员择优委培,入大学堂,给特赐恩科进士,就是典型的阶级论第三卷内容,利用各阶级之间的博弈来推动政令。 官员要是反对,就是绝了吏员的通天路,吏员嘴上不说,心里会怎么想呢? “推恩令?”沈鲤忽然身子往后一挺,猛地抬起头惊骇的看着张居正说道:“这不就是官场的推恩令吗!” 推恩令是削藩,让册封的王爵子嗣,每个子嗣都有继承的权力,大力削减了各王府的实力,无法再拧成一股绳,那就无法对朝廷形成威胁了。这种办法虽然会遭到嫡长子的反对,但是原本分不到封地的其他兄弟们,却都会真心实意的感谢皇帝的圣德! 嫡长子要想反对政令,要先把自己的兄弟们都给收拾了。 而现在,张居正把这招数化用了一下,变成了吏员入大学堂委培,获得进士出身,步入仕途。 官员要反对,首先要把吏员们的对政令的认同、对仕途的向往、对进步的追求,完全压制住,才能形成有效的反对力量。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断人仕途呢?”礼部右侍郎李长春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的说道。 李长春是隆庆二年进士,四川人,万士和离世后,他才升任了礼部侍郎,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廷议,一入文华殿,就遭遇到了皇帝罢工这种十五年来首次发生的事儿。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为什么大家都怕张居正。 王崇古作为工党党魁、晋党党魁,双重身份,跟个怂包一样,只会说对对对。 换他李长春,他也只会对对对。 断人仕途,这个官也不必做了,这些个吏员,会把所有的事儿都办的一塌糊涂,官员考成下下,不仅要被罢免,很有可能会蹲诏狱的。 “诸位以为呢?”张居正没有否认,环视了一圈问道:“有什么话在文华殿上说明白,关起门来吵翻了天,那也是门里的事儿,过会形成了决议,就把它执行下去。”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有意见可以说。” 廷臣们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儿,以前陛下在,跟张居正吵的面红耳赤,甚至直呼其名都无所谓,因为陛下在,张居正不好因为这点口角之争的小事儿,就挟私报复。 他是帝师,要以身作则的言传身教,陛下在月台上看着呢! 但现在,皇帝不在月台上,这怎么反对张居正?这说话一个不小心,把张居正给开罪了,张居正真的收拾你,找谁说理去? 陛下可是张居正的学生,论亲疏远近,张居正离陛下更近! “我没意见,我觉得把陛下请回来更重要!”王崇古十分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其他事儿根本不重要,请皇帝归位,把张居正摁住才重要。 没了陛下坐镇,臣子们心里多少有点慌。 “那就这么办了。”张居正再环视一周,没人反对,就把吏员委培这件事,给过了会形成了决议。 五月初七这场廷议,对于所有人廷臣而言,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因为所有人都多了几分小心,但其实这次的廷议效率极快,大部分都是张居正在说,其他人不太敢反驳。 等到廷议结束的时候,廷臣们清楚的意识到,是陛下的英明压制了张居正的威权。 “王次辅啊,你快把陛下请回来吧,这廷议开的,我心里直发毛。”陆光祖下了朝,专门拉住了王崇古说道:“可不能这样了,五月的天,比寒冬腊月还冷。” 陆光祖在廷议时,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没了皇帝压制的张居正,多少有点可怕。 这做明公做出了反贼的感觉,反贼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命,这皇帝不在的廷议,大有这种架势。 王崇古有些感慨的说道:“人呢,很容易这样啊,习惯了,就会当成理所应当本该如此,人呢,失去了才知道,原来这些理所当然,如此来之不易。” “我去通和宫。” “王次辅一定把陛下请回来。”陆光祖再次郑重拜托,自从做了明公,陆光祖就没这么胆战心惊过。 张居正和王崇古坐着冒着白烟的小火车,从文华殿出发去了通和宫,一刻钟后,小火车稳稳当当的停下。 虽然已经坐了很多次,但每次乘坐,张居正都感觉神奇,每一次汽笛长鸣,仿佛在说,万历维新在生产力巨大进步的前提下,一定可以成功。 生产力推动生产关系改变,生产关系改变反哺生产力的发展,张居正对大明未来的信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坚定。 “二位请回吧,陛下今天不见客,在后宫陪孩子呢。”冯保将两位辅臣拦了下来,摇头说道:“除了操阅军马,陛下今日不见大臣。” 冯保的意思很明确了,除了军机大事,其他一概不议,除非是大明军在朝鲜大溃败了,否则皇帝今日休息。 陛下很忙,没有功夫陪孩子,今天难得休息一次。 “臣等遵旨。”张居正和王崇古面面相觑,只好对着御书房行礼,他们俩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就只能选择离开了。 汽笛声响起,小火车开动,车厢里还算安静,只有曲轴拉动车轮向前的噪音,还有午时的阳光洒在车厢里。 王崇古看着窗外愣愣的说道:“元辅,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怎么办?我哪里知道怎么办!” “九龙大学堂只有京师大学堂理工学院建好了,其他还没开始建呢,我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但制度嘛,不能等学堂都修好了再制定,要不然怎么招募学子呢?” “也没人在奏疏里提及过扩大特赐恩科进士的范围,难道是海总宪给陛下建议的?” 王崇古面色如常,依旧看着窗外,他没敢跟张居正说,这一切都是他儿子给陛下提的建议。 “王次辅提议的?”张居正和王崇古这都是老对手了,他看出了王崇古不对劲,两人早就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王崇古的表现没什么不对,但张居正感觉到了王崇古的紧张,气氛有点不太对。 “元辅大看我了,我也就是能主持下大工鼎建,我哪有这么大的主意。”王崇古摇头说道,的确不是他的主意,是王谦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进的谗言。 小火车停在了文渊阁前,张居正和王崇古走进了文华殿,沈鲤和王国光看了看放在墙角的立钟,从时间上来看,确定二人没有见到皇帝陛下。 “没见到?”王国光面色十分惊诧的说道。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没。” “没见到怎么能回来呢?”沈鲤嘴角抽动了下,呆滞的说道。 “要不你去?”王崇古没好气的说道,帝师张居正都见不到,他沈鲤更见不到了。 自打陛下登基后,陛下完全信任的只有两个人,张居正和戚继光,连张居正都见不到,沈鲤去了也得吃闭门羹。 在外臣忐忑不安的时候,朱翊钧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带着朱常治在玩,就是纯粹的玩,踢蹴鞠。 自从朱常治开阁读书后,才六岁的朱常治,每天的生活都是满满当当,今天皇帝休息,朱常治也终于得了空儿,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一天了。 朱常治终于跑累了,靠在椅背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呆呆的问道:“爹爹,邢云路邢博士告诉我,说月亮是个球,金木水火土星也是个球,地球和它们一样,是个很大很大的球,都是围绕着太阳在转的行星。” “爹爹,你说月亮上有人吗?金木水火土这些星星上有人吗?就像是泰西人一样,住得很远很远。” 朱翊钧笑着问道:“邢博士怎么跟你说的?” 朱常治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空说道:“邢博士告诉我,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但他觉得大概是没有人住在上面,有的距离太阳太远了,有的距离太近了,距离太远则太冷,距离太近则太热,人都活不下去。” “爹爹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人,治儿长大了,自己去搞明白吧。”朱翊钧摸了摸朱常治的脑袋说道:“不过咱觉得没有。” “爹爹,孩儿听讲筵学士说,海总宪总是在抓坏蛋,就是抓贪官,但是这坏蛋好像抓不完一样,年年都有好多好多,为什么会这样啊?”朱常治有些奇怪的问道。 “学士怎么说的?”朱翊钧问道。 “大学士说,不修身,不修德,自然欲壑难填,求盛名,求厚利,自然层出不穷。”朱常治攥着小拳头,用力的说道:“长大了我一定把坏蛋抓干净!” “海总宪反腐抓贪,也不是为了把贪官抓尽。”朱翊钧略显失神的说道:“贪官哪里抓得尽啊,人都这样啊,手里有点权,都想着变现。” “抓不完为什么还要抓呢?”朱常治已经六岁了,他已经逐渐明白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明白了江山社稷四个的沉重。 他一个人去学堂,数百人伺候他一个人读书,但即便是国子监、大学堂,一个老师也要教数十个学生了。这种差别,他看得见。 而且他如同高山一样的父亲,几乎整日里见不到人影,不是在朝堂就是在京营。 “反腐抓贪啊,就是提高贪腐的成本,遏制大明上下官僚们的贪腐规模。”朱翊钧看着朱常治完全不懂的神情,想了想说道:“娘亲不让你吃方,为此还打了你板子。” “你是不是还在偷偷吃,但是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也不敢那么多次了?” “没有!我没有偷吃。”朱常治立刻站起来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吃过,但看着亲爹眼神愈加严厉,才低声说道:“就吃了一点点。” 本来站在旁边笑呵呵的王夭灼立刻就变脸了,一撸袖子,厉声说道:“好呀!朱常治你长本事了,还敢偷吃方!看看那牙都被虫蛀几颗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威逼宫婢给你方了!” 朱翊钧赶忙伸出手说道:“娘子娘子,不要生气,犯了错敢于承认,这是勇,我们治儿很勇敢,吃两颗,不碍事,不碍事,他这不是还没换牙吗?换了牙就好了。” “皇帝就惯着他吧!娘惯着他,你也惯着他,到时候惯出一个无法无天的主儿来!”王夭灼气急败坏的说道。 朱翊钧赶紧板着脸,对着朱常治说道:“治儿,以后不要偷吃了,要跟娘说,吃完方要及时漱口,每天要按时刷牙,知道吗?” “知道了。”朱常治连连点头躲在了父亲的身后,对着王夭灼略略略的吐舌头。 “你作怪样,再惹你娘,一会儿你娘连咱也一块收拾了!”朱翊钧把朱常治拉到了身前,笑着说道:“去玩吧。” 朱常治又带着蹴鞠疯跑着玩去了,宫里也有小孩跟朱常治玩,十个勋卫后人、十个小黄门,一共二十个陪练,陪着朱常治长大。 王夭灼坐在了朱翊钧身边,带着些担心的问道:“外廷的事儿,又惹夫君生气了?” “算是吧,政令受阻,不过做事嘛,哪有那么容易,不必担心。”朱翊钧给了王夭灼一个安心的笑容说道:“没事的,一点点做,总能做完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本章完) 第794章 过度的爱,容易变成恨 第794章 过度的爱,容易变成恨 朱翊钧难得的清闲了下来,思索着自己来时的路。 他把自己活成了张居正的模样,把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一遍,路越走越窄,再无后退可言! 他就是想认怂,也晚了,他退一步,只会被撕得粉碎。 官僚阶级有考成法、有草榜糊名底册填名、四个典型的特征狠狠地清理尸位素餐之徒、有流放辽东、应昌、吕宋、爪哇垦荒,还有海瑞这把神剑高悬。 士大夫阶级,不再独尊儒术,开启了百齐放百家争鸣,朱翊钧相继将算学、荀子、管子、诸子百家等等列入了科举考试之中,并且大力兴办了各种理工大学堂,马上九龙大学堂就会上马,前期准备已经完全筹备。 势要豪右阶级,朱翊钧发动了可怕的四大案,张四维案、兖州孔府案、新都杨氏案和徐阶案,将山西、山东、四川、松江府的势要豪右以残忍且冷酷的手段完全清理。 人头滚滚,血债累累。 乡贤缙绅阶级,清丈还田、罪加三等,就是深深的伤害了乡贤缙绅的利益,浙江地面的斗争形势最是严重,甚至闹出了还乡匪团和江西三县民变的大案来。 这些人,都是统治阶级,一如当初张居正得罪他们一样,皇帝也把这些人全都得罪光了。 现在要推行的大学堂院生选调制度,更是要将上述所有阶级全都往死里得罪。 大明已经逐渐度过了万历维新最危险的时间,以戚继光、李成梁、殷正茂、陈璘为首的新武勋集团、以京营锐卒松江水师精锐为基础的新军战力完全建立,成为皇帝背后最重要的力量,中流砥柱。 工匠阶级、废除贱奴籍的佃户、贱民们成为了新的自由民、新兴资产阶级也在逐渐成为新的基石。 新的秩序正在逐渐建立之中。 “丫头,你说,这些逐渐失去了自己政治站位和经济优势的疯子们,会不会像当初那样呢?”朱翊钧靠在躺椅上,面带轻松的说道。 王夭灼疑惑的问道:“夫君说的是什么?” “这些逐渐失去了自己政治站位和经济优势的疯子,勾结外贼,具体来说就是勾结倭寇,制造朝鲜战场的大溃败。”朱翊钧说道:“想要杀死朕,目前看有些困难。” 万历维新如火如荼,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一样,炙烤着这些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牛鬼蛇神。 他们会不会孤注一掷,在朝鲜制造出巨大的军事失败,人为打断万历维新的步伐吗?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儿,而且特别简单,只需要把大明在朝鲜囤积的火药全都点了,依靠火器之利的大明军很有可能陷入巨大劣势之中。 大明正在放弃冷兵器作战,转为全火器作战,对火药的依赖在加重。 戚继光在一些朝官看来,是非常谄媚的。 皇帝陛下明明没有什么军事天赋,这是众所周知,而且陛下自己都承认的事情。 但戚继光愣生生的把皇帝擅长种地和擅长搞钱这两件政治天赋,认定为军事天赋。 并且搞出了一整套逻辑非常缜密的理论来,搞得大明朝臣直呼戚继光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谄臣! 能把一个没有军事天赋的人,人为塑造为军事天才,万士和都得靠边站! 戚继光一直在宣扬着一种全新的战争理论: 一:打仗就是围绕着后勤的攻防,战场往往发生在决定后勤的交通线上,这个交通线包括了道路和海路。 二:后勤是腹地战争,后方腹地战争的结果,直接决定了前线战争的结果,后勤的权重,会随着火器更广泛使用,逐渐加重。 三:后勤是人力物力的合理分配,当无法合理分配时,士气就会瓦解,军不成军,不战自溃。 四:战场千变万化,但战争的本质是人力、物力、人心的竞争。 五:搞不好后勤,绝对不是一个好将军。 六:吃不饱饭的军兵,很难英勇作战。 这六个核心理论,总结而言,就是后勤决定战争胜负。 而戚继光曾经在跟皇帝陛下交流的时候,也提到了这六个理论最后的推论: 军事的胜利不意味着政治的胜利,但军事失败会最快速的蔓延到政治活动之中,导致政治失败。 戚继光写了新的兵法《战争论》,在这个军事家们还都把目光完全聚焦在战略、战术的年代里,戚继光看向了新的理论。 戚继光之前的两本兵法,就已经是划破历史长河的一颗璀璨的星辰,戚继光在用实践,完善了自己的理论,注定成为火器战争的鼻祖人物! 大明军正在完成冷兵器战争到火器战争的华丽转身,大明军可以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来自身后的危险,来自自己人的背刺,对高度依赖火器作战的大明军而言,会变得更加致命。 火药被炸上天,大明军真的会变得非常危险。 王夭灼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夫君所担忧的事儿,我觉得有可能,那个朝鲜王李昖不就是那样吗?” “废王李昖,不顾朝鲜完全沦陷,万民被倭国残忍杀害的惨烈,要跟倭寇去京都参洛,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做出什么都正常。” “还有嘉靖年间自杀的朱纨,他剿灭了双屿岛的海寇,被污蔑杀良冒功,最后只能自杀明志。” 王夭灼在陛下身边长大,陛下走到今天,经历了两次明火执仗的刺杀,两次大火,一次袭杀,这都是陛下来时的路。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了集体利益披肝沥胆,更多的人会选择保护自己的利益。 最近一次陛下遇袭,是在浙江杭州府仁和县,距离府治所在的钱塘县,一步之遥。 王夭灼带着朱常治,亲眼目睹了大火,她从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大明的肉食者们,因为在令人失望这件事上,他们从未让人失望过。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咱呢,没有军事天赋,但唯独有一个料敌从宽,咱给大明军准备了足够充分的火药,朝鲜的火药没了,天津卫还有!天津卫的火药没了,山东还有!可以在三五天的时间内,迅速补充到汉城去!” 朱翊钧洋洋自得的说道:“咱虽然不通军务,但咱擅长种地和赚钱!” 料敌从宽,可以简单理解为火力不足恐惧症,朱翊钧给了过多的火炮,给前线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明面上,天津卫屯着很多的火药。 但暗地里,朱翊钧在蓬莱存了三十万斤的火药,陈璘的水师军兵,随时从蓬莱起运朝鲜。 大明军兵携带的火药,足够五天使用,只要火药补给顺利,朱翊钧还不信倭寇能泛起什么浪来! 朱翊钧作为蓬莱黄氏的大公子,不只是打着黄氏的名义四处参加聚谈,他还打着蓬莱黄氏的旗号,做了点买卖。 无论怎么讲,朱翊钧都要赢! “陛下,内阁联名上了本奏疏。”冯保从外面走了进来,将奏疏递给了陛下。 朱翊钧打开看了半天,才不住的点头说道:“先生,还是厉害,怪不得王次辅那么怕他。” 官场推恩令,这个法子,多少有点歹毒了。 但也不算什么,漫长的历史,给了大明太多的纵向经验,学习先人的智慧,不是耻辱,这也算是祖宗成法的一部分了。 “娘子啊,咱得去北大营操阅军马了,治儿学习武艺这事儿,你看他的意思,不想学也别硬逼。”朱翊钧站起身来,准备动身前往北大营做自己的日常去了。 朱常治习武这件事,皇帝和皇后产生了分歧。 王夭灼坚决要求治儿习武,但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朱常治,多少有点不太乐意,毕竟过于辛苦了。 朱翊钧的意思是看朱常治的意愿,不愿意习武就算了,真的太苦了,没苦硬吃,自己找苦吃。 朱常治可是嫡长子,在这个有《皇明祖训》继承法的大明,朱常治只要不干出谋反的事儿,这太子,终究是他的。 朱常治是天生贵人,吃的苦多了,心里的怨念就多了,朱翊钧在,他低眉顺目,不敢造次,但朱翊钧一旦走了,朱常治这些叛逆就会发作。 原来历史线里的万历皇帝赶走了戚继光,清算了张居正,就是因为心里积累的怨气太重了。 张居正其实特别怕皇帝心里拧出疙瘩来,因为天生贵人心里的疙瘩,根本没办法解。 朱翊钧也是这个意思,就由他便是,逼的狠了,适得其反。 “由不得他!”王夭灼非常执拗的说道:“时间久了,自然就习惯了,这点苦都吃不了,日后不成大器!” “弘毅弘毅,做事无定性则馁弱,事事只做一半,会丧失面对困难的勇气,变得胆怯,最终失去面对困难的勇气。” “难道陛下要他做个懦夫吗?”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皇后有自己母仪天下的职责,陛下日理万机,没有功夫管朱常治,王夭灼就必须狠下心来,无论他将来怨也好,恨也罢,他必须是个合格的储君。 “这…”朱翊钧沉默了下,当初他是主动习武,为了军权,摸不到军权,朱翊钧睡不着觉。 “陛下,当初太后心疼陛下习武辛苦,陛下当初对太后说:孩儿不想无始无终,不弘不毅,为懦夫耳。” “陛下意思是要臣妾培养一个无始无终,懦夫储君吗?臣妾不能答应,也不敢答应。”王夭灼俏丽的脸庞满是坚定,并且打出了一记回旋镖。 朱翊钧硬吃了一记回旋镖,才知道这回旋镖是真的不好吃! “哎呀呀,今天这天气,是真的不错,阳光明媚。” “治儿的事儿,娘子说了算,娘子说了算。”朱翊钧看了看远处跟陪练踢蹴鞠的朱常治,他真的尽力了,没能保得住朱常治童年的幸福时光。 这才六岁就要开始吃苦了。 王夭灼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句句都是太后、陛下、臣妾,意思很明确了,皇嗣培养要从严,陛下要强令不得习武,那就废了她这个皇后就是。 “张大伴,你待会儿把姚光启关于极乐教的那本奏疏,给皇后一份,朕去北大营。”朱翊钧上了小火车,交代张宏了一句,然后奔着北大营去了。 再温婉的女子,辅导孩子课业的时候,都会变成一个不可明状的怪物,不可直视、不可明状、无法形容的暴戾。 拯救朱常治幸福童年计划,宣告失败。 王夭灼拿到了姚光启奏疏,才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太愿意朱常治习武了。 因为朱常治不乐意。 极乐教是邪祟,要求切割所有一切的关系,包括父母都是需要切割的,这显然是一整套的歪理。 王夭灼能明白陛下的担忧,一直逼迫朱常治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儿,怨气就会在心中堆积,孩子很容易变得阴鸷,完全的封闭自己的世界,不和父母有效的交流。 最终,这些强迫,不是变好,而是变差。 过度的爱,容易变成恨。 朱翊钧的成长经历,王夭灼每一件事,都看在眼里,就希望照着皇帝的模板,打造出类似皇帝的储君来,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因为皇帝是自愿的,朱常治是不太乐意的。 王夭灼读完之后,想起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来。 所有人都对李承乾寄予了太多太多的期望,施加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希望李承乾能够继承唐太宗的一切,最终导致李承乾性情大变,变得孤僻,甚至最终走向了谋反。 一点压力没有的教育,朱翊钧不认可,那是培养废物,但过度的压力,也没必要。 “哎,治儿生在帝王家啊。”王夭灼合上了奏疏,面露思索。 她绝对不会放松对朱常治的教育,作为帝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朱常治要是长成一个废物,王夭灼无法原谅自己。 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尊贵的身份,责任就是培养合格的帝国继承人。 但皇帝的想法,很有道理。 她看着在阳光下奔跑的朱常治,踢蹴鞠的时候,他摔倒了会自己爬起来,满不在乎的继续踢,兴高采烈,满脸的笑容,和他父亲很像,阳光灿烂。 王夭灼决定对朱常治放假,每三天休息一天,敞开了玩,但学习的时候,还是要严格要求。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一根弦儿绷的太紧,会断的。 朱翊钧之所以要干涉王夭灼的教育,实在是朱常治自从过完年开阁读书之后,一天都没休息过,比朱翊钧这头上磨的驴,还要辛苦。 因为王夭灼看到皇帝读书的时候,是一天都不会休息,忙忙碌碌已经十五年。 朱翊钧的车驾抵达了北大营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张居正、王崇古、王国光和沈鲤,四位阁臣已经在武英楼门前等着了。 皇帝避而不见,但皇帝每天都要到北大营,四位阁臣在内阁一合计,决定到武英楼来堵门了! 皇帝你哪里逃!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带着阁臣见礼。 “免礼。”朱翊钧挥了挥手说道:“外面太阳大,进阁里说吧。” 朱翊钧和阁臣们深入交流了关于吏举法这个政令的细节,吏举法是张居正对王谦建议的改良,给吏员开个通天之路的契机,进入大学堂委培后,仍然上上评,可以获得特此恩科进士和官身。 整体而言,就是用吏员对抗官员的反对意见,这个过程会很漫长。 “陛下,这就是臣的办法了,臣仍然认为,吏举法,乃是万历维新深入的关键,和还田令并重的国之大策长策,必须要慎重再慎重的推行,不容有失,不容失败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做成。”张居正再次阐述了自己的立场。 官吏是朝廷的实体,是条条框框本身。 变法不治吏等于没有变法,不治吏,什么政策都能给你执行歪了,中枢的政令,本身就很容易在变法的过程变成一张废纸,再不治吏,变法注定失败。 王安石变法和范仲淹变法,失败就失败在没有治吏。 所以,吏举法,和还田令一样的重要。 “兹事体大,从朝廷,从户部,从皇家理工学院开始,不断积累经验。”王国光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还田,历朝历代开辟之时,都会去做。” “可是这吏举法,开天辟地的头一次,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了,每一步都要慎重和小心。” 沈鲤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陛下,臣以为元辅的官场推恩令,小步快走,比理工学院院生单打独斗要强得多。” “只给院生特赐恩科进士,他们形影孤单,很容易被孤立,而且很容易被同化,但吏员出身的官员多了,自然就不是形影孤单了。” “王次辅的意见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立刻说道:“臣绝对支持吏举法,马上就做,立刻就做,臣斗胆,请陛下开文华殿底册金帐,把今年户部吏员考成填名,明天就入学理工学院会计科。” “陛下,臣以前在东南平倭,在西北跟俺答汗杀的难解难分,这兵法有云:兵贵神速。” “快,在朝臣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做成定局,他们再喋喋不休,也就只能喋喋不休,而不能阻拦了。” 王崇古虽然斗不过张居正,但不代表他狗斗术很弱,相反,他的狗斗术很强! 也就是张居正走大道之行的路数,他术斗不过道罢了,术怎么跟道斗? 王崇古现在也找到了自己的道,那就是工党之路。 要想做成,速度一定要快,在反对力量还没有形成合力之前,自己的拳头,就已经打出去,打一个措手不及,那时候,陷入被动的就是反对者了。 时间差,在狗斗中,极其重要。 考成法草榜糊名,底册填名,底册都在文华殿的职官书屏和天下堪舆图下面锁着,钥匙在陛下手里。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思索了下说道:“就今天吧,这方面王次辅还是比臣更擅长些。” “先生拿着钥匙去取底册,明日把钥匙交还给朕就是。”朱翊钧让冯保取来了钥匙,钥匙和皇帝的国玺放在一起,是权力的象征。 冯保是掌印太监,掌的就是万历之宝。 这是姿态,皇帝展示自己依旧相信张居正的姿态。 “臣领旨。”张居正俯首领命,拿走了钥匙,带着廷臣赶去了文华殿,办差去了。 张居正拿着钥匙,次日交还,这个时候,张居正其实可以做点事儿,那就是看看自己最关切的弟子,名字对应的是什么数字,给自己的弟子弄虚作假。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皇帝给的,让他张居正徇私舞弊的机会,也是赏赐的一部分,毕竟张居正真的在执行皇帝的圣命。 张居正没有珍惜这个机会,他在通和宫接上了大珰张宏,领着三位阁臣到了文华殿,只取了户部吏员那一册,又把金帐锁好。 职官书屏是张居正给皇帝的可视化办公的礼物,底册金帐是考成法的核心,不容有失,是国之长策。 张居正不打算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这是他死后,陛下掌握朝堂的利器之一。 “元辅真的是忠君体国啊。”王崇古也是感慨,取出了底册就好办事了,张居正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但没有为自己的门生遮风挡雨。 张居正毫不避讳的说道:“自然,我的荣辱功过,都在陛下身上,日后我张居正是大明的罪人,还是功臣,全看万历维新的最终下场。” “我可是世袭武勋,与国同休的宜城侯,大明日久,宜城侯府才日久。” 梁梦龙来取走了底册,对着户部审计吏员开始填名,梁梦龙没有大肆宣扬,广而告之,而是找到了户部左侍郎陈学会,也不说明什么事儿,让陈学会把吏员召集到了一起。 吏员召集后,梁梦龙直接开始点名,点到谁的名字,就直接拉去了皇家理工学院,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入学手续。 这些吏员快吓死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以为是拉到菜市口处斩,没想到是入学。 在朝臣们还没有收到消息的时候,梁梦龙就已经把活儿做完了! 朱翊钧回到皇宫后,就见到了张宏手里的钥匙。 张居正忠诚于大明,忠诚于万民,同样忠诚于皇帝,这是他接受了千年以来君君臣臣教育,在当下这个时代里,找到的唯一能让大明起死回生的解。 “先生厚德。”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冯大伴,你让徐爵把最新织好的绒坎肩,给先生送去,朕也就能送点外物了。”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朱翊钧处理着今天内阁送来的奏疏,他没有懈怠,也没打算懈怠,让大明再次伟大,是他的责任。 “上磨结束!”朱翊钧伸了个懒腰,把奏疏处理完了,结束了一天的辛劳,已经是华灯初上。 王夭灼拧暗了一些石灰喷灯,御书房里,立刻变得昏黄了一些,她眉眼带着笑说道:“夫君忙完了?” “这不是王皇后吗!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坐坐坐。”朱翊钧略显惊讶的说道:“娘子这打扮的颇为艳丽呀。” 冯保早就识趣的离开了御书房,这御书房里便只有皇后皇帝二人了。 王夭灼来之前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红唇妖艳欲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些妩媚和艳丽。 微微泛起的红晕点缀在脸颊之上,像是春日里盛开的桃,平添了几分娇羞。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似乎是会说话一样,炯炯有神,而又含情脉脉。 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发髻,发间点缀着一支精致的凤钗,凤钗上挂着一个琥珀。 琥珀是朱翊钧亲手做的,里面是朱翊钧和王夭灼的头发编成的同心结。 “夫君,臣妾也是为了治儿好,这才冲撞了夫君,还请夫君莫要怪罪才是。”王夭灼一开口就如同清泉流过了山石,轻盈而灵动,如泣如诉,还带着些许的哀怨。 她一边说一边靠近了朱翊钧,幽幽的问道:“夫君还在生气吗?” “娘子来赔礼道歉,就是空着手来的吗?”朱翊钧佯怒道。 王夭灼有些俏皮的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有些害羞,一只手轻轻拉起了一点点裙摆,颇为俏皮的低声说道:“夫君,小女子可有诚意?” 裙里丝,鸟纹渐变丝绸锦袜,几只鸟形态活泼生动,活灵活现,渡渡鸟淡蓝色绒收束,美观的同时,把腿部线条收束到了完美的程度。 “夫君觉得呢?”王夭灼满脸通红,不是打的腮红,是有些害羞。 “看来,又是一场恶战啊!”朱翊钧环抱起了王夭灼,就往御书房后室去了,后室有盥洗室,也有龙床。 很有诚意。 次日的清晨,天蒙蒙亮,朱翊钧生物钟叫醒了他,他坐了起来,然后又躺下,停了一下,才又坐了起来。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这哪个皇帝,能经得起这种考验!”久经考验的封建战士朱翊钧,还是艰难的站了起来,准备出卧房洗漱用膳去。 “夫君,不腻歪吗?”王夭灼躲在被子里,神情带着餍足和倦色,轻声的问着,这都多少年了,皇帝用尽了力气,恨不得把她送上天去。 王夭灼很确定,昨日皇帝已经倾尽全力,今天还能起来去上朝,是真的勇猛。 “腻歪?什么?”朱翊钧先愣了愣,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才满脸笑容的说道:“你我夫妻,至长不渝。” “起床了。” “哦,对,我也要去的!”王夭灼这才想起来,今天她也要出席。 今天是台州府还乡匪团案和江西民乱案公审之日,皇帝要带着皇后一起到午门监督公审。 (本章完) 第795章 你不能只在陛下在的时候,才反对我! 第795章 你不能只在陛下在的时候,才反对我! 公审,是潞王朱翊镠在万历十三年皇帝南巡的时候,折腾出来的一整套流程,这是朱翊镠胡作非为的一部分罪孽。 朱翊镠的胡闹包括了敲诈勒索西土城富户、大肆搜捕异见人士、炮轰连云书坊、辱没斯文,将士人挂在城墙上吹风、将十二家书坊连根拔起掘地三尺等等。 真的是掘地三尺,后来都翻修成为了新的官舍,供皇帝赏赐使用。 当初朱翊镠非常反感指责皇帝的一些翰林院学士、国子监士大夫、杂报笔正,认为这些家伙都是某些人的喉舌,收了钱,故意说皇兄的坏话,将他们抓了起来,挂在城墙上,这些人被收押在了北镇抚司。 本来朝野内外,都在等着大明皇帝回来赦免这些‘无辜之人’,大明皇帝也有意赦免,但被张居正所阻挠,最终皇帝被说服,流放到了吕宋总督府,为吕宋兴文大事做贡献去了。 朱翊镠那么多胡闹事,被皇帝陛下刻意保留的制度就是公审。 这些无辜之人,到了吕宋之后,立刻变得忠君体国了起来,开始高唱大明赞歌,因为只有唱赞歌,才能被认定为大明人,才有资格入住汉乡镇,享受保护,享受大明人才有的一切待遇。 最终公审的地点在大刑堂,一般是在正午进行公开审判,在公审之前,还有一整套的流程要走。 所有被收押的案犯,会被挂在当初朱翊镠和熊廷弼搞出来的游车上,从北镇抚司和刑部大牢分别出发,绕过东城西城外城,从大明门入皇宫禁苑,在金水桥前的大刑堂止步。 公审也不是什么案犯都有这种待遇的,小偷小摸、打架斗殴、意外凶杀、渎职、贪墨等等罪行,是没有资格公审的,任何在承天门外举行的公审,全都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案要案。 大明皇帝出现在午门的时候,所有参加观礼的朝臣们,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只是耍了脾气,觉得自己政令被反对,有些恼怒,而不是懈怠,这对大明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 就像是当初张居正孤注一掷要变法,要推行考成法整肃吏治,改变官场乌烟瘴气的环境,提高行政效率,让百官无所适从一样。 现在皇帝懈怠,也会让百官高度不适。 按照人择论的解释,就是:人为选择下,不能适应环境和生态的人已经被淘汰,现在的百官,要么适应了环境,要么已经更加适合当下生态的人上位。 大明官场,好不容易习惯了快节奏和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皇帝突然懈怠了,那又要新陈代谢一次,对百官而言,失去权力,比杀了亲爹亲妈还要难受。 尤其是现在张居正还活着的时候,皇帝罢工一天,朝臣们忐忑了不安一天,生怕被张居正翻旧账。 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是威权人物,只不过皇帝在,他不用耍威风;皇帝也是个威权人物,只不过先生在,朱翊钧不会太过分。 君臣共轭封印。 天空碧蓝如洗,艳阳高照,皇城之上旌旗招展,在夏风之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悠扬的号角声在城头响起,缇骑身穿飞鱼服,如同标枪一样站在一面面大鼓前,而身穿大红袍的宦官们,两人一队站在楼梯之上,等待着天语纶音。 在承天门五凤楼内,皇帝、皇后、皇长子已经落座,左文右武,大臣们依次就坐,只是紧挨着皇帝的右手边空了一张椅子,那是戚继光的位置,戚继光在朝鲜打仗,但他的座位还在朝中。 而城门下,金水桥内,是数层的观礼台,没有资格上五凤楼的五品及以下官员,都在观礼台上,还有一群番夷使者,他们连座位都没有。 礼部坚决不肯给番夷使者安排座位,除了黎牙实和沙阿买买提因为有大明官职在身,才有座之外,其他一律站着看,礼部看来,让他们来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万士和给礼部留下了许多宝贵的财富,当然也留下很多的陋习,比如礼部最喜欢一口一个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但凡是涉及番邦之事,这句话绝对会出现,对夷人抱有十分的警惕和十二分的怀疑。 怀疑夷人别有用心,怀疑夷人想要传教,怀疑夷人谋求好处,怀疑夷人意图颠覆。 大明礼部以前是柔远人的礼部,现在是蛮夷狼面兽心的礼部。 “额,怎么还有人敲锣打鼓?”朱翊钧将手中的千里镜放下,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刚才看看案犯走到哪了,结果看到了让人惊奇的一幕,在数架游车的后面,有一个长长的尾巴。 长尾巴打头阵的是一个个踩高跷的杂耍艺人,他们身穿奇装异服,颜色艳丽,脸上画了一些奇怪的妆容,故意扮丑,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伙什,表演着各种杂耍。 王崇古笑着说道:“陛下,踩高跷,其实就是因为要斗贪官才有的。” “说是北宋年间,开封到洛阳的百姓,一到春节,就要互相走动,办社火、开庙会、银火树、舞榭歌台,可谓是鱼龙曼衍之观,蹋踘秋千之技,通宵聚观,至晓方散。” “这洛阳有一天来了个叫陈二金的州官,觉得有利可图,进洛阳要三十文,出洛阳也要三十文,人们就踩着高跷跨过护城河入城,不肯交这入城费和出城费。” “原来踩高跷的民俗是这样来的。”朱翊钧了然。 在高跷队之后,则是乐班,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朱翊钧坐在五凤楼上,都听到了敲打声,手臂大小的铜锣,还有高亢的唢呐,老远都能听到。 在乐班之后,是巡牌,巡牌两人多高,四名赤膊力夫扛着,上面写着一些字,写的都是这些游车恶人的罪行。 这长尾巴之后还有车鼓阵、大鼓阵、跳鼓阵、百鹤阵等等,街道两边站着顺天府的衙役,而衙役的身后,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冯保听陛下询问就找了小黄门询问,很快,小黄门健步如飞的跑了回来,告诉了老祖宗发生了什么。 冯保俯首说道:“陛下,臣问清楚了,是福建来的酒商,搞出的戏码。” “他们是来参加五月底的开沽点检,这不是为了制造声势,宣传他们的酒,听闻了有公审之事,他们就弄了这么一出大戏,管这个叫游老爷。” “游,什么玩意儿?”朱翊钧略显惊讶的问道。 冯保赶忙解释道:“但凡是够格开启公审的,大部分都是老爷,不是穷民苦力,穷民苦力不值当费这个劲儿,就是游老爷了。” 福建酒商,在大明京堂,打造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跟随游车,漫步在大明京堂的街头,按照规划化的路线行进,深度体验京堂丰厚的历史底蕴、源远流长的人文,和活力澎湃的风土人情。 京师漫步的大风口,被福建酒商狠狠地抓住了! 陆光祖作为刑部左侍郎主持了整个公审,衙役们举着巡牌,对百姓们展示了还乡匪团、宁都、瑞金、宁化三县的乡贤缙绅石诚吾等人的罪行,这些罪行触目惊心,人人喊打。 大明很大很大,京师是大明,松江府是大明,浙江台州府富裕之地是大明,江西瑞金这个穷地方也是大明,大家同为大明人,但对大明的理解还是有些差别的。 京师的百姓,因为是天子脚下,大明首善之地,对于这种罪恶,自然是愤慨无比,因为这些事合理的话,那是不是代表皇帝可以把京堂这三百五十万人生吞活剥? 张居正写的阶级论,讲的很明白,皇帝是一个独立的阶级,位于所有统治阶级之上的存在。 冯保带着两个小黄门,走下了五凤楼,站在了刑场中间,站定后,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冯保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宁都、瑞金、宁化三县官绅勾结,放纵不法,为祸乡民,乡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赌坊、加租、索要年例、收晚造粮租,催逼租税,杀人于众人之前。” “民魁万乾倡、连远候、郑三万等率佃户揭竿而起,迫不得已,为民请命,占三县县城,立盟,盟约为减租、除年节等项旧例、关闭赌坊、请营庄法、锄奸,今事出有因,特宽宥田兵三魁首。” “君国莫大于奉天,守成莫重于法祖;为君,莫切于敬天法祖而爱人,为臣,莫切于忠君体国而惜民。” “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君臣相与,同德协恭,上下一心,用致太平。”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今日瑞金田兵之乱,内外百官臣僚,当谨记,务忠厚而戒刻薄,务正直而戒邪枉;毋附下而罔上,毋肆已以虐人;毋作聪明乱旧章,毋黩货利坏名节!” “纵欲徇私枉法,祖宗赏罚之典具在,国法高悬于顶,朕不敢私!”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朱翊钧这本圣旨半文半白,文言文都是说给读书人听的,告诫他们不要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国朝已经定下了乡贤缙绅犯法,罪加三等。 白话文都是说给百姓听的,百姓最关切的民乱三魁首,被特别赦免了。 这三位民魁不会回到江西瑞金,而是送往了浙江,给沈仕卿送去,帮浙江还田去了。 万乾倡、连远候、郑三万不能还乡,这是刑部尚书王崇古的建议,的确,拿着皇帝赦免诏书的三人,地方官肯定不敢为难,而且这三个人很有可能拿着特赦的圣旨,威逼胁迫地方衙门。 这有可能会发生,但他们要三个回去,就死定了。 江西的情况非常的复杂,地方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实力横强,他们奈何不了朝廷,但是收拾三个民魁,跟玩一样,他们回去,山匪第二天就能把他们家给杀干净,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他们三个人不回乡,有利于浙江还田,也有利于江西营庄。 只要他们三个还活着,江西乡贤缙绅就不敢做的太过分,要不皇帝把他们三人放回去,又是腥风血雨; 朱翊钧最终采纳了王崇古的建议,把三位民魁送到了台州府推官沈仕卿的手下,推动浙江还田的进行。 “拿去吧。”朱翊钧挥了挥手,两个一对的小黄门将天语纶音,一层层的传下,传到了刑场之上。 宁都半县之家的家主石诚吾,被推上了刑场,他昨天吃了顿好的,就知道今天死定了,那是断头饭。 石诚吾有些后悔,他非常懊恼的就是,自己要的太多了,早知道就不让家丁,跟县衙的衙蠧们一起下乡催缴了。 亡命牌被刽子手摘下的时候,石诚吾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而且是以尸首分离,死无全尸的死法,石诚吾对生命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终于被激发了出来。 这一刻,他没有挣扎,因为腿软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他的身体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死了。 刽子手掏出了一把不到扎长的撬骨刀,撬骨刀很薄,也很锋利,刽子手的手摁在了石诚吾的脖子上,数出了第三根,撬骨刀非常丝滑的刺进了石诚吾的脖颈中。“咔哒。” 石诚吾听到了响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剧痛开始传递,他刚要大喊,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只有朗朗晴日和烈日当空。 直到意识彻底消散,彻底没有感觉之前,石诚吾还在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他还在后悔,不该让家丁们跟着衙役一起去催逼田赋,至于赌坊、加租、索要年例、收晚造粮租,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在他看来,一群刁民,还能怎样。 他死的已经非常体面了,若不是三位民魁约束佃户们,石诚吾早就被佃户们剥干净放血,片成一片片喂狗了。 石诚吾的罪孽深重,直接死在他手里的佃户就有十七人之多,这是他亲自杀死的。 乡民不读书明理,对赌的危害知之不详,那些设立在交通要道上的赌坊,那些一夜暴富的传说,让乡民走进了赌坊之中。 输了祖产祖宅,输了妻儿老小,仍然幻想着一把回本,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还不起,就只能成为走狗之一了。 松江巡抚申时行曾经直截了当的说:负债会让人失去自由,变成奴隶。 这些个乡民变成了石诚吾实际的奴隶,生杀予夺,一些小农、佃户做了家奴之后,一言不合,就会被打的几日起不了床,打断腿,打断手,没什么价值,就直接杀死扔到堆肥坑里堆肥。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石诚吾,是另外一种还乡匪团,只不过比浙江台州府还乡匪团,表现的更加隐秘一些。 朱翊钧看到行刑结束,站起身来,公审结束了,他要去文华殿廷议了,昨天罢工,今天公审,廷议已经停摆一天了,是时候恢复往日的秩序了。 廷议再次开始,皇帝一如既往出现在月台之上,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陛下,臣反对元辅提出的吏举法!”礼部右侍郎李长春出班,大声说道。 张居正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平静的说道:“李侍郎,你不能只在陛下在的时候,才反对我!” “还请元辅听我说完。”李长春再次对着月台俯首说道:“陛下,容臣详禀。” “先生,听李侍郎说说他的想法。”朱翊钧示意张居正稍安勿躁,兼听则明,看看这些保守派官员的想法。 李长春再俯首,直起腰来,才端着手说道:“这吏举法,看着哪哪都好,那就会变得危险了,没有什么政令是完美无瑕的,那么吏举法的代价是什么?” “那就是出身举人进士的官员们,他们的利益受损了,他们会由衷的反对这些政令。” “十年寒窗苦,才换来了一身的朝服,而这些吏员,天资不敏,考不中还能做官,怨气自然在心中堆积。” “诚然,他们畏惧陛下,也畏惧元辅,不敢明面上反对吏举法,但他们可以在别的上面,阳奉阴违。” “陛下,权力仍然在出身举人、进士的官员手中掌控,加倍执行,让事情失控,轻而易举,一旦形成了共识,新政危矣!” 朱翊钧思索再三,点头说道:“有理,但吏举法势在必行。” 吏举法,史书的上三个字,会彻底影响大明日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命运。 吏举法,对大明真的很重要,万历维新,有了许多的新兴产业,户部审计吏员的缺口,算力不足,和民间抢人才,只是一个缩影。 大明生产力提高的当下,一定会遇到这种困境,民间越来越专业,朝廷因为僵化,会越来越不专业,朝廷就会失能,无法把控方向,畏惧风险,会陷入被动。 吏举法,就是解释这个困境。吏员提举为官,是大势所趋,无法完成,新政也就走到这里了。 李长春看了王崇古一眼,王崇古有点怪,作为张居正的政敌,此时的王次辅眼观鼻鼻观心,就跟老僧入定了一样,丝毫没有打算趁势追击的打算。 他本来打算自己提出来,王崇古跟进,自己不至于孤军奋战,但他的谋划失算了。 “臣有一言。”李长春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还要更进一步的分而化之,无法形成共识,让官员来反对官员,才能让政令推行。” “察举吏员的官员,可以在考成法中,获得一些优待,只此一条就够了。” 矛盾说给大明观察问题,带来了一个新的视角,那就是螺旋上升的历史,中原王朝的军事政治经济文化,都在螺旋上升之中,大明也在这个上升下降的周期里轮回。 一旦王朝失序,跌穿了,破位了,就是引发改朝换代的危机。 既然是螺旋上升,自然要往前走三步,往后退两步,拾级而上,不断向前。 毫无疑问,相比较之前王崇古要用工匠阶级完全代替乡贤缙绅,王谦要用九龙大学堂的专业官吏代替儒家士大夫阶级,张居正的法子,往后退了一步,李长春的法子,又往后退了一步。 宣宗最喜欢斗蛐蛐,用一个草棒,把蛐蛐玩的团团转,同样,李长春的意思就非常明确了,考成法的额外优待,就是那根草棒。 大明的官场最重视香火情,如果张居正倒了,张党那就是人人喊打,哪怕是稍微有点关系,都会被打为张党清算。 察举吏员可以获得政治资源的同时,还能获得一批有香火情的同僚,这就是更加亲密的关系,互为倚仗掩映成林。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这肯定会发生结党营私,但这大明十数万官吏,人无不私,人无不党。” 当初高拱、杨博、王崇古、张四维的晋党,是乡党,是族党,利益高度趋同。 在万历二年,张居正在讲筵的时候,就对皇帝说:人无不私,人无不党。 意思是:人没有不自私的,都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那么人就没有不结党的,因为要站在一起保护自己的利益。 这是从荀子的人性本恶去出发讨论。 张居正是儒生,他更讲人性本善,更讲仁义礼智信,他更讲汉室江山,代有忠良。 就连坐在文华殿上的这些廷臣们,他们都是皇帝的臣子,同样也都有自己的派别,而且非常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比如张居正、王国光、沈鲤,吏户礼三部就高度趋同;而王崇古、汪道昆、曾省吾则走得比较近。 而沈鲤和海瑞这二位骨鲠正臣,因为清誉又走得比较近。 张居正立刻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察举可以,但察举要服众,更要考成法过关,不能搞成了举孝廉,那就贻笑大方了。” 大明在正统十三年才禁绝了察举制,在那之前,有些没有功名的人也曾经进入了权力的中心,比如方孝孺和杨士奇,都没考过功名。 杨士奇是王叔英举荐入朝,而王叔英是方孝孺至交。 这就是政令推行的难处了,为了让政令能够推行下去,不得不给一些便利,给了便利,又要担心恶劣影响,反反复复,拉拉扯扯,不断地在实践中完善制度设计。 要是在万历年间,玩起了举孝廉这种身份政治的把戏,那大明君臣,要被后世笑掉大牙去了。 大明皇帝搞来搞去,搞出了举孝廉来,简直是开历史倒车的大昏君! 没有一个辽东人会相信卧冰求鲤是真的,因为大冬天趴在冰坨坨上,一定会冻死,感天动地的孝心,感动不了冰坨坨。 “考成朕明白,毕竟是非常明确的限时、限到、限完,三限考成法已经实践了十五年,颇有成效,但是这个服众,该怎么判断呢?”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比如松江府上海县户房有书吏二十七人,那要是其中一人,被姚光启举荐入了松江理工学院,那剩下二十六书吏,都要写评,报闻松江巡抚。” “若是得了特赐恩科进士,就要同僚写评,报闻朝廷,权衡后,再判断是否委以重任。” 吏员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眼红同僚飞升,阴阳怪气,或者干脆直接抖点黑料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要斗蛐蛐,就不光要让官员斗起来,吏员也要斗起来,即便是写评,本身很容易受到一些因素影响,但总归是根草棒。 这个筛选过程,肯定不是完全公平公正,就跟反腐不是要把天下贪官抓尽一样。 每增加一层筛选机制,就会增加欺骗隐瞒的成本,增加暴露的风险,朝廷就能得到更多真正的人才。 “李侍郎以为呢?”朱翊钧满脸笑容的看向了礼部左侍郎,询问他的态度。 “臣以为元辅思虑周全。”李长春俯首,他坐在了太师椅上,越想越不对劲,总感觉自己是上当了。 因为张居正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就像是专门等着有人跳出来! 王崇古看了李长春一眼,露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小李刚进步,有点年轻了,过于急切的表现自己了。 王崇古可太了解张居正了! 张居正这种人,谋而后定,就是走一步看三步,甚至要看十步的人,李侍郎能想到,张元辅干了十五年吏部尚书,他能想不到? 张居正之所以没有一步到位,把制度完善,可能是没想好,可能是在权衡,可能是时机未到,唯独不可能是留下给人攻讦的把柄。 王崇古抬头说道:“陛下,臣听闻了一件事。” “倭国的极乐教,最近在倭国搞出了一些乱子来,一些信奉极乐教的游女,折腾出了一个白鸡毛的把戏来,从朝鲜前线退回来的伤兵,这些游女不接待,还要给他一根白鸡毛。” “额,朕不明白,这有何用意呢?”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王崇古解释道:“但凡是被赠予了白鸡毛的伤兵或者足轻、武士,就会被认定为懦夫,不敢在战场上拼死,是胆小鬼,是软骨头。” “一些伤兵不堪其辱,切腹自尽者比比皆是。” (本章完) 第796章 也要小小感谢一下自由贸易 第796章 也要小小感谢一下自由贸易 “不过是安土幕府用来掩饰战败的把戏罢了,若是没有幕府那些公卿、大名们的推波助澜,一群不登大雅之堂的买办,一群信奉极乐的疯子,怎么可能成功?”张居正听完了王崇古的话,摇头说道。 白鸡毛运动是表象,而安土幕府掩饰战败,是本质。 现象出自于本质,张居正看问题,从来都不只看现象。 如果有人用各种言巧语煽动各种风力舆论,把现象凌驾于本质之上,只让大多数人看到现象,而不让大多数人看到本质,那这一定是个骗局。 戚继光的新兵法《战争论》的推论:军事失败会最快速的蔓延到政治活动之中,导致政治失败。 而倭国的白鸡毛之事,是倭国在朝鲜战场战败的结果。 “兵源不足,前线士气低迷,但是没有足够的兵力补充。”兵部尚书曾省吾,确定了张居正看问题的角度。 从战报上来看,倭国在朝鲜战场上兵力不足,接连的大败,让士气萎靡不振,后方没有足够的兵源补充,很多攻防,都是虚应其事,有的时候还会故意投降,用铃铛换十几年的饱饭。 安土幕府需要更多的武士、足轻进入战场,即便是战报上一再渲染是胜利转进,但战线在频繁的收缩。 大明开海十五年了,倭国的商人到长崎贸易,总会带来一些大明的战报,这些战报,可不像大本营军报那样全是大捷。 相反,被阉割了送到鲜卑平原种土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倭国。 武士、足轻们,普遍不愿意进入战场,那是送命。 白鸡毛这种羞辱方式,则是激发所谓的武士精神,如果不死在战场上,那就死在羞辱之中。 即便是在前线伤退的军兵,也要面临这种羞辱,以至于倭国的武士足轻,宁愿战死在前线,也不愿回到家乡面对白鸡毛的羞辱。 沈鲤思索了片刻说道:“按照万宗伯的国朝构建而言,倭国正好处于未能完成国朝构建的关键时间,具体而言,有一定的道德,有些小礼,而无大义,这就是此时倭国的状态。” “若是在大明干预之前,织田信长也好、羽柴秀吉也罢,德川家康也行,无论是谁,完成了倭国的大一统,就会完成国朝构建。” “有了足够的共识,打就倾尽国力,拧成一股绳,哪里还要通过这种方式,去羞辱足轻武士,让他们上战场?” “若是像别的蛮夷,国朝构建连个地基都没有开挖,就像是印加古国,面对泰西殖民者一样,作鸟兽散,根本没有战争的说法。” “这也是安土幕府为何要任由白鸡毛之风愈演愈烈的原因。” 礼部尚书从礼本身出发,去讨论这个问题,倭国现在不上不下,才搞出了如此抽象的一幕。 再往下,根本不会有侵朝战争,根本组织不起来; 再往上,直接抓壮丁,哪里还要搞白鸡毛。 李幼滋听了半天,眉头紧蹙的说道:“按照倭国的刀狩令,倭国平民不能持有武器,而武士足轻可以持有。” “若是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被羞辱,也就罢了,这些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手里有武器,还能被人如此羞辱?” 李幼滋不敢想象这一切发生在大明,真的发生了,大明建了那么多忠烈祠,全都白建了。 “对啊,这拿着武器,还能被人羞辱?”朱翊钧一摊手,觉得这极乐教能把这事儿做成,实在是有些神奇。 手里拿着刀,被拿着鸡毛的人羞辱,实在是天下奇闻。 若不是刑部尚书奏闻,朱翊钧还以为是鼓噪速胜论的谣言。 大明有些人是极为傲慢的,大明物华天宝无所不用,军兵训练有素,军备精良,就想着一个月把倭国推下海,三个月把倭国全境都占领了。 速胜和速败,都是不符合践履之实的荒谬论点,国与国之间的交锋,总是旷日持久。 王崇古回答道:“人少,倭国前线有十五万的军兵,还有十五万待命,城里的极乐教众多,留在后方的武士足轻人少,人少,即便是愤慨,也只能自杀了。” “最勇敢的人战死了;不太勇敢有些心思的人,在朝鲜战场修建的山城里苟活;有些廉耻心的人难以忍受白鸡毛的羞辱,已经准备进入战场。” “剩下的乌合之众,就更加完全无法反抗了。” 王崇古详细的解释了这个问题的关键,战败或者损失巨大的战胜,是抽骨之痛,抽掉了国朝的脊梁骨,那自然是各种妖魔鬼怪,层出不穷。 “原来如此,朕了解了。”朱翊钧了然,李幼滋也听明白了,这些人拿着武器,在后方沿海城镇里,也是弱势的一方。 王崇古继续说道:“极乐教的白鸡毛行动,是符合他们的教义的。” “在极乐教信众的眼里,对朝鲜发动的战争,彻底得罪了大明,让大明彻底收紧了市舶司,在战争之前,倭国的商人还能在万国城活动,战争之后,再也无法踏足极乐净土了。” “极乐教徒认为,战争,绝了他们通往彼岸、极乐净土的路,那么发动战争的幕府是罪人,而参与战争的足轻、武士是帮凶。” “那么,羞辱这些伤兵、不肯上战场的懦夫,就是理所应然的,因为他们都是罪人,有原罪的罪人。” 朱翊钧一听到原罪、罪人这种话,就立刻嘴角抽动了下,这股子宗教的异味,实在是太重了! 哪怕是搞点封建主义啊! 这是真正的兜售赎罪券,各种宗教都会兜售赎罪券,穷民苦力们,辛辛苦苦、拼死拼活赚来的仨瓜俩枣,都会成赎罪券,连个心理慰藉都难以获得。 这也是朱翊钧对大光明教十分抵触的原因,他的态度依旧坚定,因为他的态度稍微松动点,恐怕这大光明教会在大明传的遍地都是。 “啧啧,群魔乱舞啊。”一向不怎么爱说话,并且有点信仰水火神蒸汽机神的工部尚书汪道昆,难得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太乱了。 “陛下,应该严厉禁止极乐教在大明的传播,绝对要出重拳,定为邪祟,严刑重典,绝不可在大明广泛传播。”王崇古提到这个,就是为了严格禁止极乐教在大明的传播。 “然也,王次辅尽管动手!”朱翊钧非常肯定的说道:“必要的时候,缇骑可以出动配合行动。” 北镇抚司缇骑有优先执法权,稽税院隶属于南北镇抚司,缇骑出动,就代表着皇帝的重拳。 比松江府叫魂术还要离谱的多,叫魂术最起码有点捕风捉影的东西,这极乐教完全是邪祟了,比当年王仙姑的合一众还要抽象数倍。 “臣遵旨。”王崇古俯首领命,他其实想解释下,其实大明各地按察司也不是摆设,真的是派下了任务,这些极乐教众成为指标的一部分,一般用不到缇骑。 王崇古没说出口,在官场上混,要给自己留出冗余来。 话说大了,真的闹大了,按察司压不住,就得指望缇骑去了。 “工部奏闻,五月十七日,九龙大学堂,正式开始营造,国帑内帑合计出资一半,地方出资一半,目前各地巡抚反应积极,都是确保今年年底完成第一期工程,明年上元节后开始招生。”张居正汇报了兴文的具体情况。 和皇家理工学院一样,分为了四期工程营造,先把学舍、学堂营造起来,摊子铺起来,然后其他的地方,在日后四年时间里,不断增设。 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支票本,打开了钢笔,写上了小写、大写数字,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支票撕了下来,递给了冯保说道:“内帑负担的第一期二百万银,散朝后,户部到内帑支取。” “臣遵旨。”王国光深吸了口气,接过了皇帝陛下的支票。 陛下打钱依旧迅速无比。 不得不说,皇帝撕支票的样子,确实比沙阿买买提扔钱袋子要潇洒的多,毕竟沙阿买买提扔一年也就扔个几千两银子,陛下大手一挥,就是二百万银。 对于正经事,朱翊钧从来都不吝啬,钱如流水; 但是对于不太正经的事儿,比如赏赐百艺之类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那就敬谢不敏了。 户部尚书王国光站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大明已经实现了煤银对流,经济开始循环,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臣等为大明贺,为陛下贺。”张居正带领群臣,祝贺了大明,祝贺了皇帝。 这里面有两件事值得庆贺,第一件事,自然是王国光所说的煤银对流,北方的煤,南方的白银和货形成了对流,经济循环建立。 当煤银对流建立起来时,当一年十二亿斤的煤炭南下的时候,一道伤口终于停止流血。 自从孝宗朝的时候,南北的撕裂、对立开始加剧,因为本来调节白银、各种货物的开中法彻底失效后,北方和南方互相看不顺眼,南方觉得北方是吸血鬼,北方看南方是大肥羊。 (边方银贱谷贵、腹地银贵谷贱困局) 大明用了整整十五年,才把这个伤口缝好,不再流血,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完全康复,那只有天知道了。 经济的撕裂,造成了政治撕裂和共识的撕裂,其最终结果,就是多尔衮带着北方汉人,把天下又打了一遍。 在鞑清统一天下后,册封了四位汉人,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定南王孔有德,战功赫赫。 而鞑清的第一个汉人丞相叫洪承畴,而洪承畴即是鞑清入主中原的肱骨之臣,也是崇祯朝的中流砥柱。 晋商在天启、崇祯年间,不断走私各种钢铁火羽到辽东,在鞑清坐江山的时候,成了鞑子王的座上宾。 洪承畴招抚江南诸省,经略五省,为了鞑清的江山社稷,可谓是披肝沥胆。 当然鞑清坐稳了江山后,这些人,全都上了贰臣传,成了‘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大节有亏’的贰臣贼子,而晋商也被康熙给收割了,凑了军饷打准噶尔。 而煤银对流弥合了这种矛盾,毕竟北方的煤炭、、机械、毛呢等等原材料都是南方的刚需。 经济是一切的基础,经济循环一旦建立,南北基于经济的撕裂就开始停止,共识重新建立。 申时行告诉姚光启,南北当然可以较劲、可以分歧,可以竞争,甚至可以对立,但一定要对立统一。 这种对立统一一定是建立在经济统一上,不改善经济基础,大明反对大明的撕裂会越发严重。 “当年的四百万石漕粮,的确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但在今天回头看,就发现,这四百万的漕粮,同样是这百万漕工的枷锁,也是运河经济带的枷锁。”王国光颇为感慨的说道。 煤银对流就是将山西、绥远的煤炭挖出来,在当地加工成为焦炭,然后通过驰道运送到京师,再从京师运河南下,在渤海湾不结冰的时候,海运是更佳的选择。 不用运河,用海运,又释放了京杭大运河的运力,一些更加昂贵的商品,会选择更加安全的漕运,京杭大运河这条大动脉,从来没有如此的繁荣。 这就是第二个值得庆贺的地方,除了实现了煤银对流之外,大明的大动脉,京杭大运河,终于再次焕发了勃勃生机。 运四百万石漕粮的时候,因为占用了河道四个月的运力,导致运河两岸其实非常的贫穷,贫穷会滋生愚昧,贫穷会滋生帮会。 运河两岸,大大小小有一百多个各种漕帮,各种乱七八糟的邪祟,蛊惑人心。这些邪祟顺着货物传的哪里都是,朝廷根本无能为力,一来没有精力,二来需要愚昧来维持稳定。 这里面的矛盾非常非常的复杂,地方官员根本无法管,而现在,随着经济带的形成,帮会逐渐消失了。 衙门也不需要再依靠这些帮会催逼税收,光是钞关抽分,衙门的银子多到不完,两岸的百姓也不需要再紧密的团结在这些漕帮的周围,来对抗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衙门衙蠧的催逼。 本来愈演愈烈的漕帮和邪祟文化,失去了土壤,慢慢就凋零了。 林辅成、李贽在讨论宗教对人的异化时,认为:要禁止邪祟的传播,宗教对人的影响,首先就要让人脱离必须要逃避的环境。 朱翊钧笑着说道:“尧帝曰:君臣同心,其利断金;同心同德,其力断玉。今朕训诫尔等,务使君臣一心,共图国是。” “今日大明中兴之功,非朕之功,爱卿皆为中兴肱骨之臣,军工民皆为中兴血肉之基。” 大明万历维新取得了初步结果,全都是大明的皇帝英明!臣子尽心办事!军兵、工匠、百姓们的勤劳! 当然,文华殿上这帮大小狐狸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就是:也要小小感谢一下自由贸易。 至于大明货物究竟怎么自由流动,利润是否合理,君臣、士大夫们,在这个鲜锦簇的时候,不会去过多的讨论。 倭国的极乐教,看似和大明没有任何一丝一缕的关系,不是大明人搞出来的,也不是大明人传播的,更不是大明人故意放纵极乐教的壮大,但这一切都和大明开海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日后即便是有人翻开史书论罪,朱翊钧也不在乎,他活着没人敢说,他死了…死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随便说。 “朝廷现在有些地方捉襟见肘了,朕以为可以效仿绥远驰道,发行一些国债,借钱来修驰道,不知道户部意下如何?”朱翊钧看向了王国光。 大明绥远驰道的确还没有回本,但一千万银的国债已经还完了,并且户部还在燕兴楼交易行,回购了一部分当初发下去的股份,这眼看着大明财政稳健,朱翊钧把主意,打到了国债之上。 内帑还有点银子,但那点银子不够修驰道了。 “陛下,借了钱是要还的,朝廷不还,就得大明百姓还。”王国光俯首说道:“陛下,国朝不适合借钱。” 王国光不主张举债发展,因为他说过:负债会让人失去自由,变成奴隶。 对于个人这句话成立,对于朝廷,这句话也成立。 “债务也是资产。”朱翊钧看着王国光十分确认的说道:“绥远驰道的效果,大司徒也是非常认可的。” “朝廷举债,借来的银子,就是可以支配的财富,尽管这些财富需要归还,但也是资产的一部分。” “朝廷举债,把借来的银子,用在各种经营上,修建驰道、疏浚水路、兴办学堂、筹建官厂、种植园等等,为朝廷带来丰厚的回报,而我们要付出的仅仅是利息罢了。” “举债收益大于利息,就可以举债发展。” 朱翊钧在尽力说服大司徒和少司徒,举债并不危险,只要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大明就可以快速发展一段时间。 高速发展之后,肯定要还钱,经济就会进入下行周期,但只要举债的收益大于利息,那这就是良性债务了,不仅无害,还有益处。 在上行周期举债来快速发展,只要资产的积累越多、资产回报率越高,在下行周期的时候,得到的回报就越多。 那时候,顶多算是发展较为缓慢,而不是下行,甚至可以逆周期的发展。 大明大司徒和少司徒,总是把举债看成洪水猛兽。 “陛下已经讲了很多次了,臣不是不信理论,陛下想的很对,但臣还是不能举债。”王国光非常的强硬,他继续说道:“臣是不相信人。” “这举债,就像是吸阿片一样,起初,债务的规模还会有意控制,当尝到了这种甜头,就会一直举债下去,并且借新还旧,最终债务的规模,庞大到无人可以处置,雪崩的时候,会淹没所有人。” 借新还旧,以债养债,很有可能越滚越大,最终无法收场。 费利佩已经破产两次了,若不是新世界的天大财富作为支撑,恐怕,泰西万民对他的信心,是无法支持他第三次发行债务的。 关于是否举债发展,皇帝不止一次提起,而户部不止一次反驳。 只要有足够多的新兴产业、足够多的资产积累、足够丰厚的资产回报,举债循环发展的整体速度,要高于稳健财政政策的发展速度。 因为举债发展,资产累积速度更快。 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当时朝廷没有银子,但迫切的需要修建绥远驰道和矿业官厂,举债后,立刻有了足够的资金来投资。 而且数年后,回头看,这是一笔极其成功的举债投资,其提前获得的收益,超过了付出的利息。 更早的完成资产累积,更早的获利。 张学颜出列俯首说道:“陛下,举债发展,一定会陷入上行和下行的周期,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是户部、廷臣、陛下,必须考虑的问题。” “那就是在下行周期的时候,如何忍住不借更多的债务,来平息人们对发展缓慢不满?”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举债发展速度更快,上行周期的发展,一切都欣欣向荣;但到了下行周期的时候,就会变得一地鸡毛。 所有人,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习惯了高速发展带来的海量利益,下行周期要还债的时候,经济增速放缓,可以分配的增量利润减少。 这种巨大的落差,很难被所有人心平气和的接受。 万民的怨念会增加、万众一心的凝聚力会被动摇、对国朝的质疑声浪会变大,最终会由大臣传导到皇帝的耳朵里,喋喋不休。 继续发债,债务规模扩大,最终砸死所有人。 这就是户部坚决反对的原因,无法控制的债务,还不如没有。 “陛下,把黎牙实送回泰西吧,大明有了足够的通事,不需要他继续翻译泰西的书卷了。”沈鲤立刻站了起来,俯首说道。 黎牙实给陛下讲过费利佩二世来钱的路子,费利佩二世用自己手里的黄金,发行了大量的债券,热内亚商人赶到马德里,将这些债券购买后,再转手卖给其他人谋取利益。 费利佩一共两次宣布了破产,破产之后,就没有必要还钱了,然后继续发行债券。 在沈鲤看来,都怪黎牙实这个泰西人,教坏了皇帝陛下! 发债,动摇国本的举动,陛下反复提及,不是这个黎牙实说起,仁德的陛下,怎么会动这个心思呢! “度数旁通,我们举债的规模,发展的收益,都做好了预案,不会让债务失控。”朱翊钧试探性的说道。 用数学作为缰绳,将债务的规模牢牢的束缚住,用各种指数,去衡量经济情况,控制债务规模,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也就是看起来合理。 张居正出班俯首说道:“陛下,政令,终究都是要人去推行的。” 五步蛇王崇古曾经在《论奸臣的自我修养》,总结过当官的三件事,在王崇古看来,当官特别简单,搞清楚三件事,这官就做好了。 分别是:下面人不满意了,怎么办;上面人询问,怎么答;各种事儿,具体交给谁去办。 只要把这三件事想清楚搞明白,离任的时候,收获几把万民伞,轻轻松松。 而张居正的意思是,冰冷的数据,是无法束缚人的决策的。 度数旁通,顶多成为一个参考,但无法左右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权势、财富,做出各种不符合规律、客观事实的决定。 而且这些冰冷的数据,无论设计的多么精密,最终都会为了给政令让步,做出修改。 粉饰太平也好,追求晋升也罢,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统计数据,都会失真。 朱翊钧环视了一圈,廷臣没人支持举债发展。 “好了,继续廷议吧。”朱翊钧思索了下,摆了摆手,举债之事,仍然无法通过廷议。 其实大臣们没说出口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大明皇帝不是费利佩那个西班牙国王,大明皇帝不可以失信,更不可以欠债不还,这对皇权的伤害是致命的。 费利佩二世可以失信,因为他的权力本身就是有限的,各个地方高度自治。 但大明皇帝不能失信,大明皇帝失信天下,那就是人心启疑,国将不国。 肩扛日月,江山系于一身,从来都不是妄言,而是现实。 其实朱翊钧的想法也挺简单的,债务滚得太大了,就解散朝廷,朕被奸臣蒙蔽了,都是奸臣误朕!朕一定痛改前非,肃清积弊,之后依旧我行我素。 这种法子,太常见了,比如削藩没削明白,搞出了七国之乱,晁错就被杀了;比如严嵩、严世蕃父子,搞得天下沸反盈天,推出去斩了,也足够交代了。 这种把戏,不稀奇,东方有东方的玩法,西方有西方的玩法。 臣子们并不想答应,都是千年份的老狐狸,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谁也瞒不了谁。 就像陛下了解臣子那样,臣子也非常了解陛下。 “吏举法的事儿,言官们没人反对吗?”朱翊钧询问起了政令的推行。 “禀陛下。”梁梦龙出班俯首说道:“王次辅的办法是非常有效的,兵贵神速。” “臣昨日就给一百五十名吏员,办了委培入学,这消息,先是在吏员口中传开,而后官员才知道,木已成舟了,朝臣们,就不好反对了。” 官员之所以是官员,吏员之所以是吏员,就是因为获得信息的渠道和速度之间的巨大区别,很多风向上的变动,官员们第一时间知道,这些吏员只能依托于官员而生存。 但,这一次,吏举法,是吏员们先知道的。 一令开天门,万道震乾坤,这法子吏员们知道了,无不感念皇帝的恩情! 大抵就是:陛下心里有我! (本章完) 第797章 不举债,只化缘 第797章 不举债,只化缘 朱翊钧其实清楚的知道,债务的规模是不可控的。 他就是打算好了,等到欠的实在无法偿还,就解散内阁,重新组建,奸臣误朕,这种把戏,在历史上也反复上演。 但王国光从一开始就说了,欠下的债是一定要还的,朝廷不还,就是百姓来还。 有价证券的票证是债;钞法是债;盐引也是债,但凡是欠下了钱,都要还,就看谁来偿还。 银币、铜钱为主的钱法,朝廷不还,损失了本金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富商巨贾就会向下朘剥,压榨穷民苦力,把自己损失的本金,加倍的讨回来。 朝廷还不能过分的苛责,因为朝廷欠了他们的银子。 即便是日后讲好了黄金故事,发行了以白银为本位的宝钞,欠债,就有了另外一种还钱的办法,大量印钞,通过物价高速飞涨来还钱来化债。 大量印钞,朝廷的债主们手里的钱更多,百姓手里的钱却没有同步增多,钱多货少,百姓的钱就变毛了,贬值了,这个时候,物价飞涨的代价,就完全由百姓承担了。 这也是一种还法,本质上都是朘剥,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都是统治阶级纵容地方统治阶级的朘剥。 无论是钱法,还是钞法,只要是欠下了钱,都要还。 而且这里面还有个可怕的问题,那就是腐败是会蔓延的。 在腐败蔓延和天下失序的过程中,势要豪右们也别想独善其身,因为腐败会蔓延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哪怕是富人也逃不过。 比如安全,在秩序稳定的时候,富人区的治安要好过贫民窟,大明城里的治安远好过乡野之间,但在逐渐失序的时候,安全就会成为奢侈品。 大明著名的旅行家徐霞客死后五年,中元节家里就爆发了奴变,佃户、佣奴冲进了徐家大宅,将徐家几乎满门屠灭,只剩下了一个外室子和一个侄子。 比如教育,在秩序稳定的时候,富人可以享受更好的教育,哪怕是子嗣不成器,依旧可以拜名师,包装一下以名士的身份潇洒一生,但秩序败坏后,教育也是奢侈品。 元末明初的时候,朱元璋都凑不齐管理国朝的官僚,所以才会下重手整治,要求士人出仕,而一些人就选择装疯卖傻。 但到了万历年间,连孙尚礼的举人,都因为名声不好,进不了衙门。 比如消防。 在秩序稳定的时候,谯楼里的更夫会定时上街,提醒小心火烛,而火夫更是整日待命,失火了去救火,讨一点赏钱,就这,还有可能要挨顿骂,嫌弃火夫来得晚。 可是在腐败蔓延和天下失序的过程中,势要豪右的家宅,也有可能保不住。 举债发展,很可能加速帝国腐朽的速度,这就是户部坚决抵制的原因,债就是债,欠了一定会以各种方式还债。 大明廷臣们,都不太相信后人的智慧,历史也反复证明了,后人不大可靠。 趁着国朝在上升阶段,狠狠的攒下一大笔的遗产,供后代霍霍,是大明明公的主要思路。 就像是踩着西瓜皮滑行,划到哪里是哪里,跌穿了,朝代更迭。 这也是为何张居正、王崇古他们总是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总想着把事情早点做完。 “陛下,吏举法之急务,当是兴办师范学堂。”梁梦龙出班俯首说道:“陛下亲事农桑,这一片荒芜的土地,是无法丰收的。” “需要垦荒,伐木、刨树根、清理土中碎石、杂物,垦荒的田还要养三年,才能把杂草除尽,除此之外,还要修建沟渠,没有水,就没有田,到这里才算是田地。” “就这,还要看老天爷的心情,风调雨顺,才有可能丰收。” “吏举法想要丰收,想要硕果累累,就需要高启愚所领的丁亥学制成功。” 垦荒非常辛苦,荒野、生地、熟地、常田,每一步都不能缺失。 除了垦荒还要修路、还要修好沟渠,才算是垦荒成功,而吏举法想要成功,必然要依托于丁亥学制的成功。 只有大明普施教育,有了足够接受教育的读书人,吏举法才能把真正的人才遴选出来。 官僚系统是在教育系统上长出来的,如果教育体系全面崩坏,被少数人所把持,那官僚系统也会腐败。 梁梦龙继续说道:“当今大明急变之世,万象更新,日新月异,想要履行各衙门的职能,就要更加专业的人才,吏举法相比较考成法,更加看重的是专业能力和其履历,即循吏。” “学堂必须有师,此时九龙大学堂,犹可聘京师大学堂院生为师,而京师大学堂可以满足,可是按丁亥学制而言,高等、中等、蒙学堂,安能聘足够学正授业解惑?臣以为不能。” “私塾、家学给的束脩更高,朝廷办的公学堂,给不了那么多的束脩,就只能设法自行培养了。” “此时,惟有急设各师范学堂,宜接续速办。” “是皇家理工学院,不是京师大学堂。”张居正明确的纠正了梁梦龙错误的说辞,有些人将理工院称之为京师大学堂,就是为了把皇家两个字摘了。 理工院是陛下的,全资营造、全资聘请先生,维护也是资出内帑,所以户部才会说,理工院生不给朝廷效力,是不感恩。 因为真的有恩情,一百二十银的束脩,有六十银是陛下给的无息贷款,还有膏火钱,也是陛下自己出的。 张居正纠正了梁梦龙的说辞之后,群臣反而都沉默了下来,连皇帝的手都在桌上反复的敲动着,显然在思考。 梁梦龙眉头紧蹙,他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为何明公都是一言不发,这个气氛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 “少冢宰,没钱了。”朱翊钧重重的叹了口气,文华殿上有了皇帝叹气的回音。 天下第一富的朱翊钧,承认自己是个穷鬼了。 “朝鲜在打仗,陇开驰道在修建,还要收蓄黄金,为发宝钞做准备,朕的内帑还有点银子,但只够修一修九龙大学堂,再多,就真的没有了。” “国帑也是如此。” 王国光思索了一下说道:“老库存银还有八百万银,陛下要不要取出来?” 朱翊钧讶异的看了王国光一眼,这家伙是大明第二抠! 老库的存银都是王国光一枚一枚银币,数过后放到老库的,每年都要点检一次,每天都要看一遍,连灰尘都要确认一遍的主儿。 这老库的八百万存银,就是大明的老本,王国光也就入朝战争前,愿意拿出来,但因为有势要豪右捐赠,没有启用。 现在为了教育,王国光这个大老抠,也变得大方了起来。 “大司徒愿意把老库的存银拿出来,朕心甚是慰藉,再穷不能穷教育。”朱翊钧思索了下说道:“要不这样吧,让稽税院稽税吧,朕放开了缰绳,让他们随意发挥。” “等到沸反盈天的时候,朕再把稽税缇骑撤回来,等到时机成熟,再撒出去。” 大明普及教育所费,由皇帝的名声和势要豪右买单。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而且教育也不适合举债,毕竟这不是资产,这是纯粹赔钱。” 坐在末尾的缇帅赵梦佑终于忍不住了,出班奏闻道:“陛下,稽税院建立不易,而且收回来,真的很难再撒出去了,还请陛下慎重。” 顿顿饱和一顿饱,皇帝肯定能分得清楚,但现在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只能先顾及眼前了。 要搞丁亥学制,九龙大学堂和师范学院是要一起推进的,否则建好了大学堂也没有学子,毕竟高等、中等、初等、工匠学堂、小学堂都没学生,大学堂哪来的学生? 人才又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年一熟,甚至两年九熟,培养一个人才,按照丁亥学制,最少也要十五年时间,这可不是十年寒窗苦,是十五年寒窗苦。 “陛下,稽税院决计不能因为竭泽而渔而被废弃,这可是朝廷的钱袋子,钱,其实也简单。”张居正一看皇帝为银子发愁了,立刻出班,不就是银子吗? 稽税院和反腐的思路是一样的,都是一把刀,增加逃税的成本,遏制大明内外逃税漏税的规模,并且通过主动报税缩小稽税范围,利用李开芳公式条件筛选,增加稽税成功的概率,降低稽税成本。 大明用了整整十五年才建立起初步有效的稽税院,大明的税法、征税,几乎全都是围绕着稽税院展开。 一旦稽税院没了,就像是皇帝手里没了京营,那大明税制,立刻就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稽税院的存在,比陛下想象的要重要,是地方博弈的一股重要力量。 “臣会下公函到各地巡抚,让地方势要豪右都认捐一笔营造师范学堂费用。”张居正给出了办法,他面色轻松的说道:“如果真的是建学堂,而不是挪作他用,势要豪右也就认了。” 大明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不全都是反贼,非要跟朝廷对着干。 大明在朝鲜灭倭,光是募集的粮饷,就足够大军两年度支,甚至还有人收到消息晚了、犹豫了,事后还要认捐,却没有门路。 殷正茂、凌云翼在两广,逼着势要豪右认捐助军旅之费,殷正茂、凌云翼真的灭倭,两广势要豪右也就认了。 后来二位离开后,两广势要豪右无不怀念殷部堂、凌部堂,至少二位都是敞亮人,做事大开大合,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而不是全靠猜。 朝廷让肉食者认捐,如果真的是兴文,如果能在学堂里立块碑文,将捐赠的数量写清楚,再把这件事写到地方志书里,那有的是人认捐。 “要做好公示,张榜公告,只要银子用在了兴学上,开学的时候,再邀请地方势要豪右一起揭榜,热闹一下,享受一下恭维,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怨气了。”张居正简明扼要的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内帑国帑都没有太多的银子了,否则皇帝也不会说举债了。 张居正的办法很简单,不举债,只化缘。 化缘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大明的太祖高皇帝就是乞丐出身,并且高皇帝还保留了自己作为乞丐的经历,这不是炫耀,是防止后世胡编乱造。 也算是祖宗成法了。 梁梦龙既然要提议,肯定要跟老师张居正沟通,财政紧张是现状,在陇开驰道修好之前,朝廷可能会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先生的法子好是好,但恐怕不够,兴学很贵。” 张居正眼睛微眯,平静的说道:“不肯纳捐也简单,将不肯纳捐,加入逃税的条件之一,符合这一条件,再加上其他条件,就可以对这一家进行专门稽税了。” “可以张榜搜寻逃税线索,我家捐了,你家不捐?这势要豪右自然会把知道的情况,检举给稽税院了。” “不遵朝廷号令,就是不肯忠君体国,不肯兴学兴盛家乡文脉,自然是不会安土牧民。”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势要豪右了,必须要出重拳! 筛选。 张居正很了解这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真的要严密审查,九个里面有一个是正人君子,家风严正都已经是幸运了,只要严密审查,一定会有些问题。 就连张居正,若是按照海瑞的反贪去严查,他早些年收的那些贿赂,也够罢免褫夺功名爵位了。 贪了,而且不少。稽税院只管稽税,稽税本身,就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刀。 文华殿内,就连梁梦龙在内的廷臣们,都看了张居正一眼,果然是张居正的风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连环拳,一拳比一拳狠,一拳比一拳致命。 “如此,那就依先生所言吧。”朱翊钧思索了下,认可了张居正的办法。 张居正的法子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绕了一圈,朝堂上很多事,绕那么一圈,就有了转圜的余地,而不是把自己陷入极度的被动之中。 王崇古擅长快,风风火火;张居正擅长绕,峰回路转。 “陛下圣明。”张居正回到了自己的太师椅上,陛下是很圣明的,臣子要学会为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压根没偷懒,昨天前天的奏疏,都是批复好的,只是今天才送到内阁,彰显的是一种态度,而不是真的偷懒。 道爷当年偷懒,神龙见首不见尾,朝臣想见也见不到。 陛下不会,陛下偷了半日闲,也会去京营操阅军马,这就给了辅臣们堵陛下的机会。 万历十五年五月初三,大明京师又因为开沽点检日,变得热闹起来,各大酒商今年都在为了竞争这天下第一酒铆足了劲儿,而今年的夺冠热门,是上海县的神仙酒和北衙的快曲酒。 因为皇家理工学院和上海大学堂,在微生物工程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两个学堂,从各地的酒曲中,分离出了数百种菌种,这些菌种在酒类发酵的过程中,会产生各种风味物质,这些风味物质,有酸甜苦辣咸鲜涩等等味道。 而围绕着菌群、风味物质、口感展开的研究进度,决定了开沽点检日的排名,谁研究的越明白,谁家的酒味道就越是可口。 酒曲竞争,微生物工程上的竞争,南北两院是针尖对麦芒,誓要在这次开沽点检日,力拔头筹。 大明开沽点检,已经到了第五年,除了第一年举办十分仓促之外,后来的每一年,力拔头筹的酒坊,都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利益。 有些酒坊在短短一年生产规模扩大了数倍,灶火如屋,突烟腾上,数里外皆见之。 番薯、土豆制作淀粉剩下的渣滓酿的国窖,味道并不是很好,甚至连粮食酒都算不上,但国窖依旧是大明酒类的销冠。 毕竟这玩意儿皇庄里卖的,不好喝还死贵死贵,但喝的人,都不敢说一声难喝,生怕第二天被缇骑踹门稽税。 大明如火如荼的展开开沽点检的时候,朝鲜战场迎来了新的变化。 即便是戚继光仔细的控制着推进的速度,但是大明军仍然推进到了忠州城外,大军、中军大帐驻扎在天子山万福塔,而前锋已经抵达了忠州城下。 朝鲜的都城叫做汉城,汉城有条江叫汉江,而忠州就在汉江的上游,倭寇在攻破了忠州之后,往北进攻将会是一马平川。 “忠州居汉江上流,乃朝鲜京畿之门户,忠州不守,这沿江数百里皆受敌之地,若我军不拿下忠州,就不可以继续东南方向进兵,收复失地,忠州至关重要。”陈大成介绍着忠州的战略位置。 忠州和汉城同饮汉江水,大明军只能先取忠州,才能大范围活动,收复失地,否则汉城、仁川之战就白打了。 大明军只要一动弹,倭寇就会扑过来,大明军腹背受敌。 “其实朝鲜义军也可以守住汉城。”李舜臣已经从平壤抵达了天子山万福塔前线。 他提出了一个建议,由朝鲜军兵守汉城、杨平、骊州三地,让大明军向东南方向进兵,一路收复清州、锦山、群山、全州、光州等地。 唯一的问题,就是朝鲜军能不能守住汉城的问题了。 戚继光摇头说道:“目前天安,是辽东军在防守,还是啃下忠州再说吧,不是不信任朝鲜义军,我很清楚,李将军带领的朝鲜义军,和之前的朝鲜军完全不同。” “但是李将军也要考虑到,大明军是跨海而来,容不得一点点的失败,一旦失败,是满盘皆输的结果。不仅朝鲜要输,大明也要输,万历维新也要输。” “你能明白吗?陛下为了救朝鲜,也是将大明国运也推到了战场上,只许胜,不许败的一战。” 戚继光给出了理由,真的不是不相信朝鲜义军的战斗力。 这一批义军作战之英勇,连李如松看了都要连连称赞。 李如松曾经在千里镜中,看到了一个朝鲜义军的军兵,手臂、肩膀各中一刀,头顶中了一刀的巨大劣势的情况下,死死的咬住了倭寇的手,手肘、肩膀、牙齿、抠眼珠、踹下三路,最终夺过了对方的短刀,将其反杀在了沟壑之中。 整个战斗持续了近一刻钟,李如松率部驰援赶到的时候,这名义军已经杀死了对手。 随行的医官为这名义军进行了诊治,虽然不至于丧命,但一颗眼睛永远消失了。 朝鲜义军要报仇,要狠狠的报仇,他们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杀死倭寇。 义军对倭寇的恨意,来自家破人亡,来自国破山河不在,来自血淋淋的仇恨,朝鲜义军也曾经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硬生生的啃下了倭寇营造的一座山城。 这是一批十分勇敢的人。 朝鲜义军有九成的概率能够守得住倭国的疯狗进攻,但剩下一成可能会战败,戚继光就不能做这样的决定。 说他戚继光贪生怕死也好,说他胆小怯懦也罢,朝鲜之战,戚继光不能输。 倭寇来犯,大明不得不出战,否则倭寇上了岸,大明世世代代,千年万年,无法安宁。 “忠州不好打。”李舜臣将忠州堪舆图放在了桌上,他面色凝重的说道:“汉江两条支流在弹琴台会和,水流湍急,在中州城的外围,还有鸡鸣山成、南山山城、后山山城、大林山城,四座山城拱卫。” “南山山城和忠州城形成了掎角之势,这几乎是雪上加霜。” “要渡河而击,还要将周围山城挨个攻下,才能彻底拿下忠州。” 忠州,一个难啃的硬骨头,不拿下忠州,大明不能继续收复失地,而拿下忠州,又十分的困难。 “是呀,忠州两面环山,两面环水,依山傍水,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么重要的城池,是怎么丢掉的呢?” “是不战自溃,是拱手让人。”王如龙看着李舜臣说道:“如果不是朝鲜废王李昖的种种决策,大明军哪里要啃这样的硬骨头?” “他李昖但凡是做个人,这忠州城能丢掉?倭寇又没长翅膀,他还能飞起来不成?” 南宋也有一个这样的城,名叫钓鱼城,连差点打穿泰西的蒙古大汗蒙哥,都只能饮恨钓鱼城下。 蒙哥参加蒙古长子西征的时候,把罗斯国给打了下来,成为了金帐汗国的奠基人,金帐汗国在那边收税,一直收到了弘治十五年。 而大明军面对的忠州城,地形和钓鱼城有些类似。 难打。 戚继光伸手说道:“李如松、马林各带两个步营,从东北方向渡河,进攻鸡鸣山。” “陈大成、王如龙各带两个步营,从西南方向渡河,进攻大林山河后山。” “李舜臣带领本部佯攻弹琴台,声势要大,鼓敲起来,号角吹起来,我再给你一百二十条船,明日黎明破晓,立刻制造声势,吸引忠州城中倭寇注意力。” “争取三日,拿下忠州!” “末将领命!”各军将领命。 戚继光已经做出了具体的部署,最难啃的骨头给了李如松和马林,而相对薄弱的大林山、后山方向,给了陈大成,这部分主要是一个策应,让敌人以为八面来敌,应接不暇。 “戚帅,大明军要用精锐填山城吗?”李舜臣攥紧了拳头说道:“最难啃的南山山城,给我吧!我去啃。” 倭国的山城,迷宫一样的设计,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这种山城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命去填。 “当然不是要用人命去填。”戚继光摇头说道:“九斤火炮撬开乌龟壳,大明军进去就行了。” “啊?”李舜臣愣了下。 戚继光满脸笑意的说道:“陛下察觉到了前线战事遇到了山城的阻力,特意从后方,调集了一万副铁混甲,用重步兵撬乌龟壳。” 李舜臣逐渐瞪大了眼睛,愣愣的说道:“一万副?!” 李舜臣太清楚大明的铁浑甲的可怕了。 虎力弓、平夷铳,也要六十步才能穿甲,而且还要射的足够准,否则那些曲面,就会把箭镞、铅弹弹开,无法造成有效杀伤。 而倭国惯用的六十斤弓,根本无法破甲。 一万副的铁浑甲,再加上前线军兵极高的披甲率,足矣让大明军人人披甲去撬乌龟壳了。 戚继光颇为感慨的说道:“我在战争论里,反复强调,战争的本质是人力、物力、人心的竞争,而大明国力强横,面对各种复杂的战场环境,都能拿出不同的针对方式。” “毫无疑问,在野外,不披甲的火枪兵,行动更加方便,能带更多的火药,来更高效的杀伤敌人。” “在攻坚战里,尤其是以路为主的倭国山城,重步兵就是它的克星。” 战争论,是从冷兵器到火器转变的兵法。 这套兵法,他从到蓟州拒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但一直缺乏实践,也没法实践,要实践战争论里的内容,真的太贵了。 没有实践去论证的理论,无论多么的高瞻远瞩,都是纸上谈兵。 火铳、火炮、火药、优质的兵源、高强度的训练,这些都需要真金白银喂出来。 而大明雄厚的国力和料敌从宽的陛下,仍然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才给了戚继光实践去论证理论的机会。 之前李如松认为重骑兵和重步兵这种笨拙的军事单位,会随着火器的应用,逐渐退出战场,但戚继光仍然保留了三千人的重骑兵和重步兵的训练。 而现在撬乌龟壳,就派上了用场。 戚继光对着京师的方向拱手说道:“陛下不善将兵,然知粮秣调度之重,故此能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 “陛下圣明。” 陛下真的给的太多了! 在领京营之前百战百胜,的确是他戚继光真的很强,但在领了京营之后,他能获胜,有半数的胜算,都是仰赖圣德了。 (本章完) 第798章 拿走你的银子,冠上我的名字! 第798章 拿走你的银子,冠上我的名字! 倭式城堡的盘旋山道,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噩梦,这是倭国战乱百年的最终产物,也是倭国乱战不休的原因之一。 无论谁想要统一倭国,都必须要面对一个个这样的乌龟壳,每一个山城都需要大量的人命去堆,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人心,才能把山城抹去。 一旦你变得虚弱,那么别人就会趁虚而入,拔掉你守备力量不足的山城。 本就支离破碎的倭国,因为山城的存在,更加支离破碎。 而织田信长、羽柴秀吉给出的办法,就是一国一城,一个令制国内,只能允许一座山城的存在,如果建造更多的山城,就会面临天下大名共伐。 这个政令,在织田信长的辖区并没有实现,因为在统一的过程中,如果自己的地盘也是一国一城,就要面对敌人无穷无尽的骚扰。 唯有统一之后,才有可能做到。 倭式城堡之所以能改变倭国的政治格局,完全是因为倭国的火药、火炮、甲胄数量不足。 面对这样的山城,不想军兵伤亡过大,最好的办法是围而不攻,毕竟山城补给困难,而且山上很难种田,但围城极为昂贵。 围城要倍于敌人兵力,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戚继光下令攻打忠州城,陈大成已经详细的描绘了忠州的易守难攻,并且希望各部做好一定程度减员的准备。 次日的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弹琴台河对岸,出现了数百条船,将整个江面封锁,沉闷的鼓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动着,惊醒了了黎明。 号角声刺破了天际,大大小小船只向着汉江对岸扑去。 大明的进攻,开始了。 李舜臣带领的两万四千义军开始渡河,他们的目标是最大限度的吸引忠州倭寇的注意力,给侧翼的进攻拖延时间。 戚继光给李舜臣的任务是带着人,攻打弹琴台,吸引倭寇注意,哪怕就半个时辰就可以,让大明军顺利渡河。 只要大明军能在两侧顺利渡江,展开阵型,忠州收复就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儿,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后方的火药全部被炸了,也不妨碍忠州攻势。 大明军全火器作战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大明京营锐卒、辽东军经过了极为严格的冷兵器训练。 忠州的倭寇,早就注意到了河对岸的异动。 船只的云集、各种粮草装船、河对面的军兵枕戈待旦,在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倭寇也开始了半渡而击,没有火炮,但有各种各样的投石机,涂满了各种油料的石块被点燃,被投石机抛出,飞向了过江的船只。 所有的平底漕船,都是在汉江造船厂制造,本来是顺着汉江运送粮草、火药、甲胄等物,现在用来运兵。 倭国的防御已经非常严密了,并没有因为接连的战败而士气崩坏,一艘艘被点燃的船只,冲向了江边,一名名朝鲜义军跳下了船,扑向了岸边的倭寇。 “杀!”李舜臣跳上了岸,身先士卒的冲了过去。 戚继光放下了千里镜,开始下令,他要求麻贵、麻锦两兄弟,带领两个步营一个炮营,准备渡江,这是额外的部署。 朝鲜义军的表现,让戚继光对自己的将令做出了临时调整,因为朝鲜义军可以稳定占领滩头。 更加明确的讲,朝鲜义军赢得了戚继光的认可和尊重,认为他们的作用,不仅仅吸引目光,可以执行更加深入的作战任务。 朝鲜义军打的没有任何章法可言,没有什么波次,更没有什么阵型,披甲不足一成,没有火器,没有弓箭,甚至有点衣衫褴褛,只有大明朝廷发下去的长短兵。 但如此简陋的装备下,朝鲜义军,士气如虹。 守备弹琴台的倭寇的防御工事,被不要命的打法,接连攻破。 李舜臣的朝鲜义军,根本不在乎自身的伤亡,疯狂的扑了上去,把能用到的一切武器和力量都用上,杀死这些侵犯家园的倭寇,悍不畏死的军队,势如破竹的干掉了倭寇滩头的防御阵地,并且向着纵深扑去。 老子有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百姓一旦不畏惧死亡,那么就无法用死亡让他们畏惧了,没能完成复仇的朝鲜义军,恐怕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或者说,他们早就死了,是仇恨支配着他们身躯,复仇就是他们活着的唯一目标。 要想佯攻可以奏效,就必须把佯攻打出主攻的气势。 李舜臣做到了,佯攻变成了主攻,麻贵、麻锦两位来自宣府大同的军将,带领步营和炮营开始过江,为朝鲜义军压阵。 当大明的火炮摆在了鸡鸣山和大林山脚下的时候,忠州再想支援已经来不及。 忠州也无法支援,因为自顾不暇。 狐假虎威也好,狗仗人势也罢,有了大明步营、炮兵压阵的情况下,朝鲜军的士气再次拔高,倭寇在忠州城外防线,只用了三个时辰,就全线崩溃。 而忠州城脆弱的城墙,根本挡不住大明军的火炮轰击,摇摇欲坠。 鸡鸣山脚下,大明的九斤火炮已经开始火力倾泻,山城的入口,已经在密集的火炮覆盖下,被彻底炸毁。 守备赵吉扣上的兜鍪,他的身后,是三百三十人,三十个队,这是陷阵营,所有陷阵营军兵都是选锋锐卒,冲锋在前,伤亡率最高,赏钱最多,装备最为豪奢。 陷阵营就一个目标,上山。 将山道两侧所有据点拔除,为后续重步兵入城做准备,同时攻入天守阁,彻底瓦解敌人的抵抗意志。 每个步营都有陷阵营,选锋先登的遴选极为苛刻。 首先得穿得起甲胄,陷阵铁浑甲是标准的五尺七寸甲,就是身高要五尺七寸(190cm)才能穿得上这样的甲胄。 身高在五尺七寸以下,连参加遴选的资格都没有。 体重是两百斤,全身甲需要体力,五十三斤的全甲,没有足够的体力,连活动都十分困难,更别说战斗了。 而身高体重,这两项就能把很多京营锐卒涮下去,选锋先登,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对于大明京营而言,他们不必考虑身后事,即便是从最功利的角度出发,战死沙场后获得的抚恤金,比当一辈子的京营锐卒还要多。 军兵们都不傻,他们核算过了,陛下给的抚恤金、额外的学堂、可以世袭三代的待遇,林林总总折成银子能有两千五百银,甚至更多,因为讲武学堂的优先录取,那是银子买不到的特权。 而一个京营锐卒,哪怕是从娘胎里开始当兵,干七十年,林林总总收获,大约就只有两千一百银左右。 其实军兵们有的时候觉得,陛下真的不用给那么多,能给全饷,真的足够让人卖命了。 “咔嗒。” 赵吉扣上了兜鍪,他掏出了一枚很小的团龙旗贴在了铁浑甲上,这个团龙旗标只有三寸大小,朱红色,看起来极其沉稳。 三寸团龙旗贴,是陛下发下的,目的是鼓舞,只有在死战的情况下,才会拿出来贴在身上,代表着为大明而战,大明绝不会忘记你的功绩。 三寸团龙旗贴,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没有团龙旗贴的一律是敌人,无论男女老少。 倭国存在着女武士,女武士有一种专门的武器,叫做薙刀,大明京营在平壤之战中,死掉三人之一,步营吕锦林,就是不了解有女武士,死于了薙刀之下。 这是教训,所以三寸团龙旗一出,就代表着山城内不留活口。 陛下发这个东西的意思很明确:前线的军兵不必担忧,一切的杀孽的罪名,都由皇帝所承受,若是有报应,也是报应皇帝,而不是军兵,因为军兵,只是听从皇帝的号令。 三百名扣上了兜鍪的铁浑甲军兵,站在山城入口两百步外,如同一道城墙一样静静地竖立在那里,朝阳的金光撒在了他们身上,熠熠生辉。 激昂的号角声传来。 “杀!”赵吉抽出了自己的戚家军刀,指向了前方的山城,下达了命令后,抬起了脚,缓慢而坚定的迈向了山城山脚下,已经轰塌方的入口处。 大明军的前进,就像是一座城墙在移动,这就是防守倭寇视角中的大明军进攻! 铁炮、弓箭、长短武器,都无法形成有效的杀伤,与其是说进攻,不如说是爬山。 赵吉一抬手,抓住了一把从台阶上伸出的薙刀,用力一拽,拉下一名女武士,干净利索的一刀,划过了她的脖颈,让她脱离了这个罪孽的苦海。 铁浑甲有笼手,就是钢制的手套。 女武士比男武士更加凄惨,她们有的时候,还要提供一些比较特殊的职能,比如在茶室里充当军妓。 就是凌云翼刚入汉城前,看到的那个写着‘大丈夫效命沙场磨长枪;小女子献身家国敞蓬门’,横批是舍身报国的茶室。 对于女武士而言,这地方不亚于地狱,死亡是一种解脱。 陷阵营继续前进,他们脚步缓慢,但一步一个脚印,将沿途所有的据点,一一拔除,破门的方式也不叫简单,就是硬撞,一个助跑,将木质的铁门撞开,然后将里面的人杀死。 有的时候,遇到带有地窖的地方,就会点燃柴火扔进去,有人露头就踹下去。 重步兵进攻是比较缓慢的,向上仰攻、山道再加上防御工事,本来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但重步兵们一步一个脚印,用了足足六个时辰,大明军才成功的爬到了山顶,把鸡鸣山给清理干净了,而大明军的战绩是零阵亡。 相比较鸡鸣山的轻松写意,忠州战场就非常血腥了。 麻贵反复强调,让李舜臣约束朝鲜义军,等待火炮轰击压制守城倭寇,打开突破口后再进行冲锋,否则都是无谓的伤亡,朝鲜义军听了,但开始冲锋的时候,所有的波次全部乱了。 朝鲜义军一窝蜂的冲上了倒塌的城墙,付出了惨痛的伤亡后,攻陷了忠州的外城。 忠州之战的第一天,弹琴台、鸡鸣山、大林山、忠州外城,被大明军攻破; 第二天,忠州城、后山、释宗寺告破; 第三天,南山山城才被攻破,南山山城的抵抗最为激烈,甚至击退了一次大明军的进攻。 倭寇搞到了一种猛火油柜,可以喷出丈余火舌来,大明军第一次进攻不知道有这种东西,死伤惨重,付出了四名选锋锐卒殿后,才撤出了战场,退下来后,反复试探最终确定,这种猛火油柜极为稀少。 又经过了几轮火炮轰击之后,大明重步兵才攻破了南山山城。最后整个南山山城被大明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戚帅!急报!汉城、杨平、骊州,一共十三个火药库被倭寇的细作袭扰,损失了超过十五万斤火药!”一个墩台远侯,急匆匆的冲进了天子山万福塔大营中军大帐,奏闻了一条急报! 本来庆祝忠州大捷的将帅,闻之无不面色巨变! 这得亏是打的快! 否则,正在酣战之际,传来如此噩耗,士气会如何?战场的格局会走向什么方向,尚未可知。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大明军这次倾尽全力,连陷阵营都出动了,以忠州的地形而言,对守军实在是太有利了。 如果不能快速攻破,大明军就只能缩回骊州,再从长计议。 “幸好,现在倭寇是大溃败,无法组织反击。”陈大成心有余悸的说道。 戚继光看着众人笑着说道:“没事,损失不算严重,前线还有四万斤的火药,后方还有十一万斤火药,即便是固守,也能等到后勤补给。” 戚继光、陈璘,陆海军主帅,都非常清楚,蓬莱黄氏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皇帝出宫游玩的幌子,蓬莱放着三十万斤火药,只要有需要,三五天之内,就可以补充到汉城来。 而且,打完了忠州城,前线大军依旧有四万斤火药,省着点用,能霍霍几个月的时间了。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大明军探索全火器作战,不是离了火药就不能作战了,相反离开了火药,大明军依旧对倭国是碾压的态势。 当然,大明军的火药,一直是过饱和的。 戚继光很重视后勤,即便是倭寇酝酿已久的突袭,并没有造成致命伤。 “恐是内外勾结所致。”李如松面色凝重的说道:“火药库的防备素来森严,倭寇别说炸了,他找都找不到。” “火药库的位置是如何泄露的?防备森严的火药库,是如何被人混进去的?这些都需要仔细调查。” 大明军高度依赖火器,自然对火药的防护十分周密,这事儿要是没有内鬼的勾结,绝对不可能做成。 “交给凌总督就是。”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我们要进行内部审查,正好趁着进攻的间隙,找一找是不是存在内鬼。” 感情上,戚继光不能接受大明军出现了叛徒,但领兵作战,要将一切隐患排除。 凌云翼非常生气,后果非常严重,在短短五天的时间里,凌云翼派遣了自己手下客兵、带着辽东军一万人,抓捕了五万多人,严加审讯,但凡是能够接触到火药的人,连年过七旬的老人都不放过。 挨个过关! 凌云翼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儿,不是心疼那点火药。 陛下有的是火药,十三处被炸毁,十五万斤火药放了烟,不可怕,凌云翼怕是随军的商贾、驿传,他们泄露的消息。 这代表着大明内部出了问题,真的搞出了不可接受的乱子和损失,建议绞肉机战法的凌云翼,就有了不可推卸的罪责。 但调查的结果,让人出乎意料之外,是朝鲜人干的。 确切地说,是朝鲜文武两班的漏网之鱼,伙同倭寇组织了这次行动。 一应案犯人犯,全都送到了大明京师,包括了十七名汉人在内,这十七名汉人,全部来自辽东,他们是被波及此案之中的嫌疑犯,他们参与到了其中,但跟这件事只有一点瓜葛。 距离忠州大捷过去了近月余的时间,来自松江府的神仙酒力拔头筹,获得了天下第一酒的美名,六月十七日这天,朱翊钧收到了来自朝鲜的捷报,忠州大捷和一堆的案卷。 郑和当年在锡兰抓了锡兰国王,也是把锡兰国王父子,带回大明,防止皇帝以为他郑和胡作非为。 把重大案件交给朝廷来审理,可以避免无穷无尽的麻烦,尤其是言官那张嘴。 “按照奏疏而言,这十七名辽东军兵,也仅仅是跟这些文武两班余孽认识而已,这也要抓?”朱翊钧看完了奏疏,面色凝重的问道:“缇帅,审过了吗?” 赵梦佑俯首说道:“审过了,确实仅仅是认识的关系,没有任何银钱的来往,三人负责招募力役,运送粮草,这力役招募,这些文武两班的余孽有些人脉,能帮上忙。” “实在是没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妄为。” 北镇抚司审理出了一份新的卷宗,这十七名辽东军兵,连小时候偷看女澡堂这种事都交代了,没有收受贿赂,不存在任何主观故意,是为了完成力役招募。 “十七名辽东军兵或多或少有点贪腐,最多的贪了近二百两银子的财货,但都跟火药无关。”赵梦佑告诉了皇帝,这十七名军兵,也不是很干净,仗着自己辽东军的身份,在朝鲜,拿了不少的银子。 但不该拿的没拿,比如火药运输这种大事。 “有人命官司吗?”朱翊钧询问道。 赵梦佑摇头回答:“有十二人有首级功,最多的一个军兵斩了七名倭国,没有草菅人命的案子。” 朱翊钧将所有的案卷看完,笑着说道:“那就放了吧,也别回辽东了,宁远侯的脾气可不好,丢了这么大的人,怕是要杀了他们,送吕宋,给国姓爷当总督府牙兵吧。” “缇帅,你说,这次火药焚毁,就真的没有大明势要豪右参与吗?” 赵梦佑思索了片刻,还是摇头说道:“目前所有证据和口供表明,没有大明势要豪右参与其中。” “陛下,东南战火绵延千里,二十余年,造成的伤痛,可不仅仅是东南沿海,还有北方。” “当时朝廷不得不分出人力物力,在东南平倭,导致西北和俺答汗的冲突里,只能防守,不能进攻,某种程度上,俺答汗带领的北虏和倭寇,形成了对大明的南北夹击,让大明应接不暇。” 赵梦佑四十多岁了,陛下不是过来人,但赵梦佑亲身经历过,他知道,那时候,大明风雨飘摇岌岌可危,一副要完的颓废景象。 那时候,已经是人心启疑了。 哪怕是再忠诚的臣子,心里也会犯嘀咕,大明国祚是不是已经到头了? 这也是张居正能够发动万历维新的主要原因,大明真的太糟糕了,糟糕到大家都认同变法,来让秩序继续延续。 大明万历维新,最大的受益者,仍然是旧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们,他们本身都是老财,在万历维新中,获得了更多的财富。 新兴资产阶级里,有七成本身就是势要豪右,比如松江府孙克弘一家,那都是传了千年的世家。 这些传了几百年几千年的世家,哪有那么容易就灭亡? 他们见风使舵的本事极强,适应能力极强,大明风向变了,闻着味儿就去发财了。 “陛下,先生到了。”一个小黄门走进进来奏闻。 “宣。” 张居正也是为了这十五万斤火药焚毁案来的,从结果上来看,大明等同于额外损失了十五万斤火药,夺下了地形对倭寇极为有利的忠州地界。 张居正来之前就已经把这些案卷看完了,他面色郑重的说道:“臣以为,这件事和势要豪右没有多少瓜葛。” “真的要点,打断万历维新的进程,那也是点天津塘沽港的火药,那边现在还有一百三十万斤的火药,把前线那点火药炸了,没什么用。” “更像是朝鲜旧廷余孽和倭寇联手,为了逼退大明军进攻忠州,铤而走险和殊死抵抗。” 张居正觉得,陛下料敌从宽这种谨慎的态度是极好的。 但陛下这料敌从宽,有点太宽了。 “这些文武两班、倭寇等案犯,送解刳院做标本吧。”朱翊钧给了处置结果,如果后续调查,没有新的决定性证据出现,三次复奏后,这些人,结局已定。 “倒是这次的朝鲜义军的表现,让朕刮目相看。”朱翊钧拿起了戚继光的捷报,这次忠州大捷的主力,不是大明军,而是朝鲜义军。 朝鲜义军总计阵亡了四千五百人,只有两万四千人的义军,在阵亡4500之数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溃散,反而一鼓作气拿下了忠州。 而大明军一共阵亡了七人,陷阵先登六人,京营锐卒一人。 “勇气可嘉。”朱翊钧给这一批义军朱批了四个字,褒奖他们作战的英勇,他们或许只是为了自己作战,但朱翊钧作为皇帝,还是要褒奖和恩赏。 “在李昖手里,三十天就能把整个朝鲜丢了的朝鲜军,在李舜臣手里,能够虎口拔牙,陛下,战后,李舜臣还有他率领的这些义军,不能留在朝鲜,把他送倭国灭倭就是。”张居正提醒皇帝,小心朝鲜凝聚出新的核心。 大明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最终给李舜臣做了嫁衣,那大明皇帝岂不是做了赔本的买卖?怎么跟大明内部交代? “朕记下了。”朱翊钧点头答应了下来。 “让京堂势要豪右纳捐兴办师范学堂之事,办的如何了?”朱翊钧说起了化缘的事儿,朝廷没钱了,皇帝都想举债发展了,势要豪右却不为皇帝陛下分忧解难,这是不忠! 张居正俯首说道:“没有人抗捐,上次潞王殿下把人折腾的心有余悸,这次每家认捐五千银,真的不算多了。” 皇帝做事很讲道理,潞王做事蛮不讲理,他上次让西土城豪奢户每家认捐五万银,不给就破门,把豪奢户给折腾怕了,相比较之下,皇帝最多只要五千银,还给立块碑表彰其功业。 五千银真的换不来一块青史留名的碑文。 大明在,中国在,京师师范大学堂就在,碑文就在,校志就在,这些豪奢户生生世世都会被记得,甚至可能会被立个雕像,真的不算贵了。 有些人扼腕痛惜,在陛下眼里他们家太穷了,只给一千银的认捐份额,立碑排名都只能排在后面。 一旦涉及到了打榜这种事,势要豪右也很难冷静下来,而且还是这种立碑立名的榜。 张居正面色古怪的说道:“西土城豪奢户姚家,希望能把这师范大学堂的二百万银全都认下来,不求别的,只求留名。”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张居正的意料之外。 王崇古有条崇古驰道,那个皇帝亲笔写的碑文,比他们家祖宗牌位还要重要!年年先去碑文处上香。 姚家的意思也很明确:拿走你的银子,冠上我的名字! “王希元不肯收,最后只拿了二十万银,承诺师范大学堂里,有座楼可以叫姚兴楼,姚家人乐的放了鞭炮,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张居正补充了细节。 二十万银,买得到文脉的香火情,这些个大家族,能千年不断绝,绝对不蠢,就是坏罢了。 (本章完) 第799章 朕就一句话,一切拿白银说话! 第799章 朕就一句话,一切拿白银说话! 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并不容易,真的很难很难。 而认捐就可以留芳青史,哪怕是师范学堂的一块碑文。 这对银子不知道该到哪儿的遮奢户而言,诱惑真的很大很大,所以,大明京师师范学堂的认捐工作,主要难题是分赃,而不是逼着势要豪右认捐。 这里面还涉及到了一个信心的问题,大明势要豪右对大明很有信心,这种信任,主要是相信皇帝。 万历维新最危险的就是万历十年,初有成果,但成果不算多,增量分配和存量分配的矛盾最为激烈,也就是皇帝去南衙巡视的时间点。 陛下在最危险的时候,用强有力的手段保证了自己的安全,也保护了万历维新的成果。 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在国朝强盛的时候,做出的各种决策,都可以成功;但是在国朝衰弱的时候,再高明的谋划,都会失败。 大明已经真正走入了上行周期,那么皇帝的英明与否,就决定了这个上行周期的长短,所以遮奢户们愿意银子买点名声。 到了这个时候,没人能破坏皇帝和元辅的万历新政,皇帝和元辅都不行。 “那就好,别折腾的满是怨言就好。”朱翊钧听取了汇报后,知道为了抢青史留名的机会,差点都要打起来,算是安心了下来。 一项政令,搞得怨声载道,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 张居正端着手继续说道:“除了为了流芳青史之外,这些势要豪右们,还想做的就是香火情,这天地君亲师,既然为人师长,传道受业解惑,自然就有香火情在,日后无论谁飞黄腾达,都跟他们有点关系。” “陛下,有的时候行贿,也是要门槛的,而且很高。” “光是要知道给哪家庙磕头,这已经很难的了,若是有人指点一二,就能拜对了庙门。但光拜对了庙门还不够,庙不给你开门,你也无法烧香拜佛。” “香火情,就能用到这种地方。” 被资助的师范学堂,这些老师们,就是势豪们人脉的一部分。 孙克弘就很喜欢往海事学堂砸银子,来保证自己在海贸事上的绝对优势地位。 不光是皇帝知道教育的重要性,势要豪右更知道,官僚体系是教育系统上长出来的,丁亥学制,也是在分赃。 张居正说起了这些势要豪右们另外的心思,烧香拜佛,是不是真佛,管不管用,得高人指点,能不能进庙门,又得领路人,而香火情可以用在这种地方。 政治资源是一种极其昂贵的资源,那种大包大揽,明目张胆的搞贪腐,一定会把自己折腾进去。 严嵩受贿就很隐晦,但严世蕃受贿,就没有章法,搞得人人皆知,甚至敲诈到了裕王府的头上,自然容不得他。 如何不带任何烟火气的做好行贿,对于势要豪右们而言,是一门必修课; 如何悄无声息的把银子收到自己的兜里,而且平稳落地,对于所有官僚而言,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行贿受贿,从来不是有银子就能使出去。 “原来如此。”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朝廷没钱了,若是有钱,也轮不到他们了。”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选择了实话实说:“陛下,朝廷的钱粮也是有数的,就算是各省的师范学堂,都是朝廷直接给银修建,最后还是地方的师范学堂,而不是朝廷的。” “而且后面还有高等学堂、中等学堂,小学堂,朝廷的银子就是如同太平洋一样广阔也不够用。” 万士和临终前,上了一本奏疏说:殖民者在殖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本地化。 这些殖民者在那些地方待的久了,接受的信息、教育都会改变,他的想法已经和大明人变得越来越不同,长得一样,甚至也说汉话,但利益已经无法和大明完全趋同了。 外放的一些使者,也是如此,因为距离遥远,或者国别不同,活着活着就活成了外邦蛮夷,丝毫不顾及大明人利益,甚至会跟着本地夷人一起,利用大明谋取自己的利益。 各级学堂也是如此,不可避免的本地化。 “先生的意思是,大明在文脉上,要格外注意九龙大学堂对朝廷亦步亦趋?”朱翊钧眉头一皱。 万士和只主张南洋,也就是马六甲海峡以内,为大明核心利益,至于马六甲海峡以外,鞭长莫及,交给商贾就是。 张居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朝廷把这九龙大学堂牢牢的控制在手中,这样顶尖人才,会集中在大明朝廷。 大约就是这九龙大学堂是嫡长子,剩下的学堂,朝廷宽裕就多给点,少了也就放养便是。 “陛下圣明。”张居正俯首说道,他希望陛下现实点,那些在地方的学堂,最终还是归属于地方衙门管理。 朝廷的精力不是无限的,朝廷的银子也不是无限的。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认可张居正的建议,高启愚提出了丁亥学制的框架,但这个框架需要修修补补。 要搞得清楚轻重缓急,也要分出个亲疏有别。 张居正不认高启愚这个学生了,但他还是为高启愚搞出来的丁亥学制,积极献言献策,一些高启愚看不到的问题,张居正为他做了补充。 “陛下,今年的大帆船又到港了,而泰西舶来银只有三百万银,但这次有了十二万两的黄金。”张居正谈到了他入宫的另外一个目的,外交。 白银流入在肉眼可见的放缓,费利佩这次派遣的大帆船,仍然没有足够的白银供应,这对大明而言,真的很难接受了。 大明挂牌价,一两黄金等于十六两白银,当然这个价格在王谦的操弄下,会有巨大的波动。 这次大帆船到港,算上黄金,折算也就五百万银,但这十二万两黄金,不计入货币的流动性,大明货币还是白银和铜钱。 “白银流入放缓,各大都会的物价,可能会萎靡,幸好年初的时候,停掉了一条鞭法的推行,否则臣就不是万历维新的功臣,而是罪臣了。”张居正有点心有余悸。 泰西舶来的白银,这有一阵没一阵的,搞得张居正都差点翻了车。 没有足量白银供应,货币税的一条鞭法就无法推行。 物价下降,导致工坊生产规模下降; 规模无法摊薄成本,总体利润下降,工坊主只能压榨人力成本; 这进一步导致了规模下降导致货物减少、工坊恶性竞争、劳动报酬降低,人们普遍不愿意购买非必要商品,消费下降,需求降低,最终导致经济的进一步萎靡。 如果大明朝廷这个时候,再用一条鞭法抽走白银,等同于抽走了白银,等同于降低了货物的流通性,进一步加剧钱荒和通缩。 “陛下,大明太大了,需要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张居正叹了口气。 问题的本质是大明体量过于庞大,一亿三千万的丁口,幅员辽阔而复杂的疆域,都让大明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难如登天。 光靠白银充当货币,真的不行。 但发宝钞,时机未到。 朱翊钧无奈的说道:“在完成黄金收蓄之前,钱荒恐怕得持续一段时间了。” “陛下,其实可以多发行一百万银的海外通行宝钞,以烟草为锚定物锚定,海外通行宝钞,在大明认的人不多,但是在南洋,还是有很多人认可的。”张居正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让大明再次伟大,君臣都没感谢过自由贸易,现在张居正的意思是,再苦一苦南洋的夷人,给大明货币的流通性做出贡献。 难不成,再苦一苦本来就很苦的大明人? 这种事,放在泰西人身上,根本不会有疑虑,甚至不必辩经,大明在殖民时代的高道德劣势,是真实存在的,苦一苦夷人这种事,居然还要去思索,去提议,去权衡。 这种心态,不利于殖民开拓。 “那只能这样了,本来种植园里的奴工就很苦了,朕翻了翻兜儿里,没多少银子,也没办法发善心了,朕也没什么办法,就增发一百万银的宝钞,补充货币吧。”朱翊钧沉默了一下,选择了认可。 朱翊钧是皇帝,同样,他也是个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变不出白银来,真正让白银廉价,还要到第三次工业科技革命,白银成为电解铝的附带产品,才能有近乎于无穷无尽的白银。 这一百万银的海外通行宝钞,主要用于换取吕宋的赤铜。 “陛下,这次泰西法兰西的使者是个女人,就是大光明教的大牧首,马丽昂·德·蒙莫朗西。”张居正身子微微前探,有些担忧的说道:“她搞出了那个自由骑士团,一万两千人的护教军,速度有点太快了。” “她的父亲是法兰西的陆军元帅,她的目的不单纯。” 如果只是以大光明教的大牧首身份前来,张居正还不会想那么多,但这次马丽昂,还是法兰西的使者。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法兰西王室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已经风雨飘摇,就像一块肥肉一样,所有人都在盯着,蒙莫朗西家族想要取而代之,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朱翊钧立刻说道:“没有足够的好处,朕不会为了多册封一个海外藩王,就提供更多的帮助和支持,那是虚名,万王之王也好,日不落帝国也罢,都不重要。” “朕就一句话,一切拿白银说话!” “臣也是这个意思,泰西太远,大明不能直接干涉,法兰西和葡萄牙完全不同,而马丽昂和安东尼奥又完全不同,安东尼奥没有了陛下的支持,他能不能继续坐稳王位都有问题。”张居正提醒其中的风险。 法兰西在嘉靖三十四年,发动了对西班牙属巴西总督府的首府,里约热内卢的进攻,但以失败告终,之后依靠大西洋北方航线,在北美州东北方向一带进行殖民活动,但并不是很顺利。 整体而言,现在,法兰西在殖民这件事上,还不够资格上桌。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目前看,马丽昂能拿出的东西并不多,唯一值得关注的就是大西洋北方航线的海图、针图,因为地理原因,对大明价值也不算高。” “至于马丽昂对大光明教的传播,臣以为,也没什么太大的必要。” 张居正是个士大夫,他始终不明白,宗教这东西有什么好折腾的?这泰西为了这点事儿,打的头破血流。 其实大部分的大明士大夫,都很难理解宗教为何会成为泰西秩序的代表。 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能够吃到大明的援助,那是大明当时急需在泰西有一个支点,所以才给了战争借款,以五桅过洋船的方式支付。 这笔投资的回报是很高的,葡萄牙摊上了展期四十年4%的利息,大明早就已经收回了成本,之后都是纯赚了。 那时候五桅过洋船成本不算高,但售价,是极为昂贵的,就这,费利佩二世要买,还得排队。 大明过多的伸手干涉泰西事务,得不偿失,干涉是要费人力物力财力的。 “陛下,沙阿特使来了,他还带了蒙兀儿国的王子,萨利姆。”小黄门走进了御书房,禀报使者到访。 “宣。”萨利姆是现在蒙兀儿国阿克巴的长子,这个萨利姆不是个省油的灯,搞得阿克巴又爱又恨,没办法,只好把萨利姆扔到了大明就学,短期内不要回去的好。 萨利姆也没做什么,就是等待继位有点不耐烦,搞了点叛乱的小动静出来,差点就成功了。 阿克巴是蒙兀儿国实际上的开国皇帝,没有阿克巴,就没有蒙兀儿帝国在南亚次大陆两百多年的统治,能在这样的强主手下,差点谋大逆成功,没两把刷子,是做不到的。 阿克巴一共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只有萨利姆最成才,从小就展示出了过人的智慧。 阿克巴大帝,也算是纵横一生,最终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没有了往日的果决和铁血手腕,他选择了宽恕萨利姆,把他送到大明来留学。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沙阿买买提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让他头疼欲裂的事情发生了! 萨利姆没有行跪礼,而是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大明皇帝。 “沙阿特使免礼。” “胆子不小啊。”朱翊钧面色平静,打量着萨利姆,十八九岁,正是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叛逆期,典型的突厥化蒙古人打扮,带着个金黑相间的包头巾,穿着一个黄色的马褂,马褂上绣着各种图案。 朱翊钧笑着问道:“怎么,跪朕不服气?” “年纪轻轻的君王,你没有傲然的功绩,为何要给你下跪?”萨利姆半抬着头,有些骄傲的说道。 沙阿买买提不知道如何翻译,这位爱闯祸的王子,闯下了弥天大祸,萨利姆不知道他惹怒了什么样的存在。 皇帝一声令下,十三万的水师,真的可能陈兵印度洋,把他爹抓到京堂来,治一个不恭顺的罪名。 朱翊钧也没等到翻译,这个萨利姆满脸的桀骜不驯,脸上写着俩字,不服! 对于这种孩子,朱翊钧很有经验,朱翊镠就露出过很多次这样的表情,对于这种叛逆期的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一顿,一顿不够的话,那就再打一顿。 “看你也是习武之人,走,到朕的武功房走一圈吧。”朱翊钧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问道:“骆千户来了吗?” “来了,陛下…”张居正俯首说道。 “先生放心,朕不是毛孩子了,他没大没小,拎不清楚轻重,朕是一国之君。”朱翊钧笑着说道:“朕不跟他打,朕跟骆思恭对打,让骆思恭打他。” “再把熊大叫来。” “陛下圣明。”张居正再俯首,陛下是一国之君,是社稷之重,毛毛躁躁的跟别国王子打起来,一旦出任何情况,都是山崩地裂级别的外交事故。 熊廷弼想去朝鲜灭倭,想回绥远继续平定马匪,皇帝都没舍得放人,让他好好准备进士考试,先把文进士考下来,不急于立功,好好沉淀下绥远的收获。 正好拉来挨个过招,也别说骆思恭仗着年纪大欺负他一个外邦人。 大约一刻钟后,朱翊钧换上了铠甲,热身完毕,和骆思恭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骆思恭是个牛脾气,一点都不思考恭顺之心,出招可谓是又狠又快,知道这是发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杀父仇人。 皇帝有过命令:全力出手不得藏私。 朱翊钧的应对可谓是游刃有余,一共二十个回合,骆思恭只赢了一场,输了十八场。 最后一个回合,骆思恭已经有点疲于招架,朱翊钧瞅准空挡,一脚勾在了骆思恭探出的左脚上,这一脚又快又准,力量很大,骆思恭被带倒在地。 “你还是老样子,下盘不稳。”朱翊钧伸出了手,将骆思恭拉了起来。 骆思恭当年丢脸,就是扎马步扎不稳,摔倒在了地上,那时候,和现在一样,陛下伸出了手,把他拉了起来,也把他从被所有人指责的地狱拉了出来。 搏杀,比拼的其实就是基本功,基础越扎实,打的越得心应手,技巧到了大成境界,其实就是出招收招近乎于本能。 骆思恭的天赋不如皇帝,尤其是下盘功夫,所以年纪越大,骆思恭输的就越多。 “臣惭愧。”骆思恭有些无奈的说道:“已经没资格给陛下喂招了。” “没事,朕找了这么多年,也就找到你一个敢全力出手的。”朱翊钧摘下了兜鍪,满是笑容的说道:“走的时候,带一只炖大鹅回去,渡渡鸟太少了,朕也不舍得吃。” 这是实话,就连朱翊镠都是如此,越长大,潞王就就越不敢全力出手,后来都是打不还手了,刀还没到,人就倒了,主打一个陛下武功高强! “谢陛下隆恩。”骆思恭恭敬谢恩。 每次陪练结束,陛下都会赏赐点吃的,具体吃的是什么不重要,这是圣眷。 “狠狠地揍他一顿。”朱翊钧看了看旁边的萨利姆,低声叮嘱着。 萨利姆的确是个习武之人,他看得出来,刚才的激战,君臣都是全力出手,没有任何留手,每一招都非常凶险,招招都是杀招。 萨利姆接受了骆思恭的挑战,萨利姆败下阵来。 骆思恭已经跟皇帝打满了二十个回合,力气已经用掉了一大半的情况下,依旧形成了对萨利姆的无情碾压,萨利姆被揍得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大人打小孩一样的轻松写意。 角力这东西,有没有实力,一眼就看出来了,骆思恭已经有了选锋锐卒的实力,萨利姆真的不是对手。 “这下,这刺头,终于服气了。”朱翊钧坐在武功房的太师椅上,对着张居正乐呵呵的说道。 一共就进行了十个回合,萨利姆一次没赢,除此之外,也没有形成任何一次有效进攻,骆思恭还收着点力气,全程都在放水,将萨利姆狠狠地戏耍了十个回合。 陛下让他揍人,没让他杀人。 “很普通,入京营都难。”骆思恭下了阵,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萨利姆没有功夫展示自己的桀骜不驯,因为接下来上场的是熊廷弼! 熊廷弼压根没有放水的意思,都是同龄人,凭什么放水? 火力全开,全盛姿态! 十个回合,萨利姆带着甲趴下了整整十次,每一次都是狠狠地重摔,打到最后,萨利姆甚至都爬不起来了,趴在地上,摘掉了兜鍪,喘着粗气。 此时的萨利姆躺在地上,怀疑人生。 大明出阵的三个人里,皇帝的实力最强,其次是熊廷弼,然后才是骆思恭,在蒙兀儿国无敌的他,到了大明一个回合都走不过。 熊廷弼来到陛下面前,俯首说道:“确实普通,入不了京营。” “很好,走的时候带只炖大鹅。”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 “谢陛下。”熊廷弼也吃上了大鹅。 沙阿买买提走了过去,面色极为激动,不断地教训着,帮萨利姆从地上站了起来,脱掉了身上的甲胄后,才到皇帝面前重新见礼。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萨利姆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五拜三叩首的大礼,用蹩脚的汉话见礼。 “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把你送到大明来吗?”朱翊钧没有让萨利姆平身,等到沙阿买买提翻译后,皇帝才继续说道:“你的父亲对朕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你的父亲,你,还有你的子子孙孙们,世世代代,都要思考这个问题,我是谁。” 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早就准备好的阿克巴亲笔写的国书,蒙文多出错误,波斯语能写出长句的那封国书。 “你还没有当国王,你还很年轻,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的重要。”朱翊钧拿着国书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在大明接受教育,朕可以退你束脩,你可以回去。” “朕让你在大明接受教育,是因为你父亲的殷切祈求。” 我是谁,这很重要,涉及到了身份认同这个国朝构建的根本问题。 阿克巴把留学活动称之为寻根。 对于一个统治者而言,连我是谁,从何而来,都搞不清楚,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和讽刺,统治也会因为身份认同变得岌岌可危。 阿克巴真的是殷切请求,希望大明能教点东西给这些留学生,哪怕是不教那些理工学科,就教点四书五经,那也是礼了。 萨利姆这些留学生的学费真的很贵,一名留学生就要一万两银子,还不算布贸易3%的让利。 “要回去吗?”朱翊钧询问萨利姆的想法。 萨利姆思索了很久,才再次磕头说道:“不要,我要学成后再回去。” 萨利姆真的拎不清是个废物,阿克巴早就杀了他,叛乱造反夺取王位失败,还能活着,还是王储,阿克巴对萨利姆寄予厚望。 “我真诚的为我的鲁莽道歉,感谢皇帝陛下的宽容和仁慈,我有一个宝物,献给陛下,作为赔礼。”萨利姆再拜,跟沙阿买买提频繁的沟通着。 沙阿买买提对着皇帝告罪后,离开了武功房。 萨利姆也没起来,空着手道歉是没有诚意的。 朱翊钧和张居正说起了国事,主要是关于朝鲜战争的诸多问题,这里面的问题很多。 比如朝鲜需要更多的官吏,而大明能够派遣的士大夫也不是很多,穷乡僻壤没人愿意去,在大明士大夫眼里,朝鲜还不如绥远、辽东,而朝鲜士大夫又不能启用,朝鲜士大夫很多都是文武两班本身,只能在朝鲜兴办一些学堂。 在没有朝鲜士大夫培养成才之前,朝鲜会一直处于半军管的状态。 “陛下,这是萨利姆殿下的赔礼。”沙阿买买提捧着一个盒子,走到了皇帝的面前,罕见的露出了一脸肉痛的表情,显然盒子里的物品极其珍贵。 冯保从沙阿买买提手里接过盒子的时候,沙阿买买提都有点不想松手。 冯保打开了盒子仔细检查了半天,也是一脸震惊的将盒子转向了陛下说道:“一颗硕大的金刚石,光彩照人。” 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钻石出现在了朱翊钧的面前,这么大个头的金刚石,朱翊钧还是第一次见,朱翊钧拿起了面前的钻石打量了一下,钻石任何的杂质,光洁透亮。 “给皇后送去吧。”朱翊钧不是很在意,有点好东西,也会想着王夭灼。 沙阿买买提一脸肉痛的说道:“这是柯伊诺尔,也就是光明之山,发现于两百多年前的科勒尔山,格外珍贵,陛下,臣很确定,萨利姆殿下,确实很有诚意了。” 就连沙阿买买提都觉得太贵重了,的确是个宝贝疙瘩。 “免礼吧。”朱翊钧平静的说道:“确实有诚意。” 萨利姆颤抖的再拜,真挚的说道:“陛下果然是哲人王,面对如此珍宝,依旧没有任何的贪欲,即便是我的父亲,他对这光明之山,也是畏惧。” “父亲说过,不为恐惧或情欲所左右,即使在锁链中也是自由的,才是哲人王。” “无稽之谈!朕只是更喜欢白银罢了。”朱翊钧摇头否定,他是个俗人,跟哲人王完全是南辕北辙。 (本章完) 第800章 汉乡镇就是南洋梦,南洋梦就是汉乡镇 第800章 汉乡镇就是南洋梦,南洋梦就是汉乡镇 光明之山,一颗巨大的钻石,后世镶嵌在英皇冠上的明珠。 这颗明珠有些不太好的传说,有一层神秘诅咒的色彩,这个诅咒的内容是:谁拥有它,谁就拥有了世界;谁拥有它,谁就要承受它所带来的灾难。 朱翊钧从来不认为国朝的兴衰和一颗钻石有什么强关联,蒙兀儿国拿着它两百多年,英国拿了两百年,要真的有诅咒,这应验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国朝的兴衰有历史的必然,也有历史的偶然,古今中外,就像人追求长生一样,政治家们似乎都在寻找一种万世不移之法。 比如萨利姆提到的哲人王,也是这种万世不移之法的一种。 柏拉图提出了哲人王统治,认为理想国里,具有最高的智慧和崇高道德的人,才能成为哲人王,哲人王超脱个人利益,以国朝和人民的福祉为重,建立了公正、有序、和谐的世界。 在柏拉图看来,哲人王是可以被教育培养出来的。 哲人王这个概念,是泰西的一种道德崇高的政治理念,有点类似于大明士大夫口中的法三代之上圣王,也有点类似于大光明教所倡导的智慧的化身。 比如大光明教的先知是智慧的化身,陛下身上的八种美德是智慧的表现,也是类似的最高智慧演化出的道德崇高。 朱翊钧一向不推崇道德崇高,理由也比较简单,哲人、圣王、智慧化身、先知、美德,这套叙事,其实都是建立在道德之上,而道德和善恶息息相关。 善与恶本身都是抽象的概念,它们是人们对无穷万物的道德评价,其标准是在不断地变化,造成善恶标准变化由历史、文化和社会三方面因素构成。 人们总是这样,会对过去的善恶标准产生疑惑;就像是未来的人,会对当下的善恶标准产生疑惑。 道德治国是不可靠的,完全经不起时间和实践的考验。 因为文化、社会都在改变,世势在变,还用过去的道德为基本逻辑,来指导当下的政治逻辑,就会出现种种怪诞、荒谬、离奇且不被人理解的决策。 比如大明的复古派儒学士,几乎可以和贱儒二字,画上等号。 但朱翊钧从来不反对道德崇高的践行者,甚至非常钦佩他们。 比如海瑞,朱翊钧就很尊重他的道德,这是真正的清流,骨鲠本骨,有大勇气、大毅力、十分的清廉,还有崇高道德。 但海瑞自己都不认为,真的弄一堆清流治国,就能把国朝管理好,因为已经试过了,当初徐阶上台的时候,也是以清流的身份成为了元辅,后来,徐阶贪的比严嵩还厉害。 做了明公之后,海瑞也会从张居正、王崇古身上学习变通之法,比如大工鼎建的反腐,比如一些贪官污吏的赦免,真的有些贪官污吏,能用八十银办一百银的事,然后把二十银揣到自己口袋里。 这种循吏有个典型的例子,当初三都澳的刘汉儒,把三都澳私市,经营的比官署的市舶司还要繁华。 但刘汉儒还是因为私市贩卖阿片,被皇帝陛下处死了,陛下为此可惜了很久很久。 朱翊钧否认了萨利姆哲人王的论述,他对这些宝石没什么兴趣,不是对财富没有兴趣,他很喜欢白银。 “喜欢白银吗?”萨利姆得到了皇帝回答的一瞬间,有些迷茫了起来。 这种喜好,有点俗,不符合天朝上国的高雅。 陛下表现像是哲人王一样,但哲人王亲自否定了自己是哲人王,甚至告诉了萨利姆,皇帝是极其贪婪的,这让萨利姆的逻辑绕不过来了。 没有读过矛盾说的萨利姆,他的叙事里还是二元叙事,好人就是好人,做的事都是好事,坏人就是坏人,做的事儿一定是坏人的二元叙事,才会出现这种迷茫。 “多读点书好了。”朱翊钧笑着鼓励了一下,毕竟人家是了重金来留学,是大明留学客户。 朱翊钧和沙阿买买提沟通了下今年的、布贸易。 今年蒙兀儿国的布产量再一次增加,而对布的需求却下降了三成,主要是因为去年屯的货没卖完,今年实在是吃不下那么多了。 需求下降,不是不需要,而是因为奥斯曼王国再次发动了战争,闹得人心惶惶,商路断绝,让二道贩子阿克巴非常难受。 不能正经做买卖,赚不到钱,抓心挠肺的难受。 朱翊钧表示了理解,大明的布不愁卖,大明腹地的需求在增加,南洋的需求也在增加,仅仅吕宋汉乡镇,就消化掉了上百万匹的布,而类似汉乡镇的聚集区,在南洋还有十数个之多。 沙阿买买提再次告罪,带着不服管教的萨利姆,离开了通和宫。 朱翊钧马不停蹄的去了北大营操阅军马,赶在日暮的时候,回到了通和宫,盥洗之后,开始处理今日的公文。 “鲜卑使者终于走了。”朱翊钧朱批了礼部的一本奏疏。 鲜卑平原的的鲜卑使者,在六月份,终于带着遗憾离开了京堂,鲜卑使者没能获得觐见皇帝的机会。 大明皇帝多尊贵的一个人,那绝不是随便就能够见到的。 在传说中,大明朝廷的形象有点扭曲,说好听听点是柔远人、厚往薄来,用各种廉价的货物,就可以换取丰厚的赏赐,说难听点,就是冤大头。 但鲜卑使者失算了。 他们打算用黑麦种子换取更多的赏赐,只得到了礼部的大嘴巴子,礼部对待番夷使者的态度早就变了,一股子蛮夷狼面兽心的异味儿,处处提防。 鲜卑使者不肯提供充足的黑麦种子,那就别怪大明自由贸易了。 鲜卑使者多少有点蹬鼻子上脸,觉得大明要修官道驿路过去就是有求于他。 而礼部告诉他们,大明修路,与他们无关,他们答不答应,大明都会修,敢滋扰,大明墩台远侯的火器,未尝不利。 但,鲜卑使者离开的时候,依旧买到了一些武器,刀枪剑戟,还有三百张良弓,两百把鸟铳,以及三百斤的火药。 大明做买卖主打一个童叟无欺,这些鲜卑使者带来的皮草、粮种还是值钱的,罗斯国越过了乌拉尔山脉,进攻鲜卑平原,就是为了皮草,这也是鲜卑使者带来的主要商品。 贸易可以,想要要挟大明,想都不要想。 大明和鲜卑平原的鲜卑人,需要更多的磨合,才能在矛盾相继之中,达到双方都满意的平衡点。 礼部上下,完全不明白,这些个鲜卑城的使者,到底哪里来的勇气,要挟大明朝廷,要大明朝廷付出更高的价格,获得这些商品。 他爱卖不卖,不卖等着罗斯人带着哥萨克人抢走好了! 朱翊钧看着手里的奏疏,对着冯保说道:“下章吏部,让这几个言官,高维崧、赵世卿、张鸣岗、左之宜等,去趟朝鲜,就去忠州的南山山城,他可能不太明白,朕为什么要这么做。” “倘若这山城里,住着哪怕一个义人,陷阵营也不会佩戴三寸的团龙旗贴。” “聒噪!” 义人是泰西教廷的一个概念,说的是索多玛城失去了最后的一个义人,神就降下了天火。 古希伯来人的祖先亚伯拉罕,就跟神讨价还价。 问神为什么要不分好坏,将索多玛城全被用天火焚毁,如果城里有五十个义人,为了这五十个义人也不应该天火焚城。 神告诉亚伯拉罕,没有五十个义人。 亚伯拉罕一步步降低,四十个、三十个、二十个、十个,神告诉亚伯拉罕,索多玛城没有十个义人。 亚伯拉罕不问了,回家了,再问,就有点不礼貌了。 御史言官高维崧等人,察觉到了一点战报里的异常,战报里提到了团龙贴,但没有提到这些山城最后的结局,就三个字,荡平之。 字很少,到底是如何荡平的?是击溃了敌人,还是俘虏了敌人?只有大明的伤亡,没有敌人的伤亡,也没有俘虏。 这种战报很奇怪,所以高维崧选择了询问,皇帝也给了答案。 想知道啊,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这些山城里盘踞的倭寇,以杀人虐人取乐,他们不仅杀朝鲜人,连倭人也不能幸免,里面的倭寇,已经不是人了,因为已经没有人性,只有兽性了,这就是三寸团龙旗贴出现的原因。 朱翊钧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抹去,他们活着本身也是痛苦。 戚继光在给皇帝的书信里,给皇帝讲了一个事儿,就是抓捕的倭寇俘虏,在阉割之后,将他们送往卧马岗种土豆,有个好事的军兵,就问了一个会汉话的倭人,他们为什么活着。 倭人回答说:不知道,我看别人也活着。 人活着需要一点奔头、希望,或者需要一个彼岸,但是倭人没有奔头,确切的说,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人活着,要搞清楚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有搞清楚了这三个问题,才能安顿自己。 前线打仗,后方不要太添乱,不通军务还胡言乱语,这就是胡闹。 “汉乡镇。”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来自于吕宋总督殷正茂,殷正茂提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观点,这些年,南洋的汉人的增速堪称恐怖。 而且人越来越多,从最初的三五万人,到现在马六甲海峡以内,汉人的数量已经膨胀到了450万人。 从籍贯上来看,福建最多,两广其次,然后分别是河南、浙江、江西、江右、山东、北直隶、山西、陕西、四川等等。 在南洋的诸多汉乡镇里,有一万三千人来自于陕西。 “河南出海者,居然有三十六万人,位居第三。”朱翊钧惊讶无比的说道。 冯保叹了口气说道;“黄河夺淮入海,多次泛滥,河南地块盐碱,河南人很多,辽东迁入丁口,也是以山东、北直隶、河南居多,人多地少,粮食少,只能自己找出路了。” 生命总是在自己寻找出路。 河南出海的数字,让皇帝惊讶,因为河南不临海,是个内陆省份,居然也能有如此数量的出海比例。 当然,南洋汉人还是以福建、广东人为主,这两个地方是主要来源。 殷正茂在详细讨论了出海人口的恐怖之后,话锋一转,就谈到了为什么要出海,大明人出海要追寻什么。 让大明再次伟大、南洋的万里海塘成为大明的后园、生产极多的粮食,保证大明度过小冰川气候等等,这些都太宏大了,太广阔了,不是斗升小民首要思考的,要有明确且具体的目标。 简而言之就是六个字,南洋梦,汉乡镇。 汉乡镇就是南洋梦,南洋梦就是汉乡镇。作为一个汉人,抵达了南洋之后,因为总督府需要更多的人口,也需要抱团取暖,在南洋,汉人的身份,本身就很珍贵,只要不太懒,就能三年之内获得一套属于自己的家宅,拥有自己的产业。 汉乡镇是宽阔的道路、是金黄色的沙滩、是门口不多远的惠民药局、是定点报时的更夫、是谯楼里的火夫、是干净整洁而且安全的居住环境、是步行十分钟的学堂、是门前的的棕榈树、是院内的枇杷树、是不太昂贵但是十分耐用的家仆、是愿意在种植园里生、在种植园里死的夷人、是前呼后拥的富足生活。 中原管这个叫良家子,而这些良家子,是大明海外总督府的根本。 吕宋以十二铜镇建立了十二个汉乡镇,旧港总督府在爪哇、马六甲海峡以种植园为核心,建立了四个汉乡镇。 而这十六个汉乡镇,容纳了超过四百万人的汉人。 在南洋垦荒,可比在西域垦荒,要舒适的多,至少水资源充分,伐木很累,但是木材因为造船厂、房屋修建、家具等等需求,又很贵。 而且垦荒后,种植园不必过多的对下分配,种植园经济的利润非常丰厚,汉人抵达了南洋,就是真正的食利者。 这就是南洋梦,汉乡镇。 朱翊钧拿着殷正茂的奏疏说道:“眼下,南洋开拓有几个困局。” “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困局,就是人不够了,吕宋、旧港两个总督府,要在未来五年兴建十六个汉乡镇,即便是以眼下的出海增速,也有超过一百万汉人的缺口。” 没有汉人,就没有汉乡镇,就没有种植园,就没有种植园经济,一百万汉人缺口,总不能给了夷人做肉食者吧。 这不怪总督府,怪大明腹地,没有足够的人口可以安排出海。 浙江还田令能够执行下去的一个原因,就是穷民苦力们有了新的选择,拜妈祖,坐船去南洋,浙江出海丁口有二十四万,浙江一下子少了二十四万壮劳力,对于乡贤缙绅们,就是灭顶之灾。 过去可以随意欺辱的佃户们,只能哄着,逢年过节,还得给点过年费,要不然佃户们心一横,直接就走了。 这也是之前大明上下广泛反对开海的原因之一,大明若是允许出海,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佃户佣奴们,就有了出路,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们,就无法予取予夺了,与此同时,地租收益必然下降。 这是反对开海的原因,而且是主要原因之一。 五年,一百万丁口的缺口,朱翊钧无能为力,而且最让朱翊钧无奈的是,这个缺口会越来越大。 大明废除贱奴籍是万历九年,浙江还田令执行是万历十三年,大明百姓的生活真正开始享受到万历维新的红利,也就五年时间,百姓日子还没有变好,人口增长还没有迎来爆发。 缺人,南衙的工坊缺人,乡贤缙绅的田里缺人,南洋的汉乡镇也缺人。 “第二个困局,就是正在激化的汉夷矛盾。”朱翊钧看向了第二个困局。 这个矛盾,殷正茂已经直言不讳了,减丁计划已经开始,虽然没有张榜公告,但已经开始执行。 殷正茂扮演了十四年的救世主的角色,结果去年铜祥镇袭击案,彻底激怒了殷正茂,让殷正茂从鲜锦簇中,清醒了过来,万士和说蛮夷狼面兽心,绝对是历史经验和教训。 老祖宗的智慧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你兜头一巴掌,让你清醒过来! 不要做什么教化夷人的春秋大梦,根本教化不了,要是夷人可以教化,他们早就创造出了辉煌的文明,哪里还要大明朝廷去教化? 三个孩子血淋淋的尸体就躺在殷正茂的面前,殷正茂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这个矛盾需要汉人成为南洋的主体人口,生自然可以生,但生下来长大成丁,最少要十六年的时间,所以还是缺人。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第三个困局,居然是宗教,更加明确的说是文教不兴。” 文教,读书明理开智,是抵抗宗教的最好手段,但是吕宋、旧港总督府,缺少读书人,在吕宋,唯一能跟总督蹬鼻子上脸的就只有吕宋士人。 南洋的宗教是个大杂烩,佛、伊斯兰、天主本来就杀的难解难分,极乐教和大光明教,在最近时间加入了战场。 极乐教是因为南洋姐的传播,这个倭国发源的邪祟,在南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夷人之间扩散。 夷人需要这种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放纵自己,让自己堕落,堕落比奋斗,要舒适的多。 而大光明教的信奉者,主要是吕宋的肉食者,种植园庄园主、工坊主、商贾等等,这些肉食者,对极乐教非常抵触,基本都是汉人在信奉。 大明人更能接受大光明教的叙事,跑这么远到南洋,吃了那么多苦头,把家人视为负担切割,那是否定自己所有的努力和一切成就。 但是这些汉人,本身是穷民苦力,在大明腹地没读过书,所以汉人,普遍反对极乐教,拥抱大光明教。 大光明教怎么看都比极乐教光明,而且围绕着智者之屋,定期举行庙会、聚谈、唱大戏,逢年过节就热闹一次,也是汉民出海后,少有的娱乐了。 大光明教的拥趸很多,因为它的教义里没有神。 智慧来自于天地,人从天地自然之间感悟智慧,钻研万物无穷之理,用八大美德去约束自己的行为,让自己成为富有智者的人,安顿好自己的生活,这一整天,有点像儒家的修身齐家、安身立命。 而总督府的官僚,主要是以儒学士为主。 殷正茂有点焦虑和迷茫,他不知道吕宋该何去何从了,他不确信,吕宋会不会在他手里,因为矛盾的激化,彻底撕裂,最终总督府,也变成一片废墟。 这些矛盾一个比一个棘手,殷正茂没了办法,只好用出了自己的绝学,呼叫支援!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把情况说清楚,询问下大明明公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吕宋总督府在内部矛盾的撕裂里消失,则宣告大明开海彻底失败,万历维新彻底失败。 “朕也没什么好办法。”朱翊钧看了半天,摇头说道:“这样吧,把今年淘汰掉的鸟铳,全都送到吕宋吧,朕记得有二十四万把。” “鸟铳这种火铳,每年可以生产十万吧,都可以卖到南洋去,正好给大明军换装燧发铳。” 计划通。 提供火器能够缓解三大矛盾中的两个,第二个汉夷之争,想抢汉人的财富,问问手里的火铳答不答应;第二个宗教之争,可以确保汉人更支持的大光明教,可以在乱战中获胜。 除了能够保证武力在自己手中掌控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大明可以创收。 大明的货物和南洋的货物是流动的,大明卖的各种货物越多,回到腹地的银子就越多,能够有效缓解钱荒,否则增发的一百万银宝钞,就会成为南洋总督府头疼的大问题,会造成宝钞的信誉降低。 提供多少货币,就需要提供多少的货物,来保证货币被使用,确保大明海外通行宝钞的信用。 卖枪,就是朱翊钧找到的不是办法的办法,一举多得。 第一就是恩情叙事,张居正致力于塑造一种恩情叙事,皇恩本位的皇权叙事。 卖各种鸟铳、燧发铳,就是给出海的汉民提供保护自己的武力,这是恩情的一部分。 第二就是更多的白银和赤铜流入,缓解大明国朝因为大帆船贸易白银减少,带来的钱荒。 第三就是解决吕宋旧港总督府的矛盾,维护总督府基本盘的稳定和规模,有了可以直接夺命的火器,就拥有了武力。 不必担心,因为几条枪,大明海外总督府就会被颠覆。 指望着几条枪就能把国朝颠覆,都是政治上的幼稚。 国朝颠覆只有一个原因,人心尽失,连最基本的基本盘,都在反对国朝存续,自然就毁灭了。 至于殷正茂提到的第一个缺人问题,朱翊钧真的无能为力了,不光是吕宋缺人,大明腹地也缺人。 朝鲜、辽东、关西七卫,工坊、农田,哪哪都要人,朱翊钧真的没人可以给殷正茂补充了。 这不是一道圣旨下去,大明百姓就可劲儿造孩子,大明百姓没那么听话,而且有的时候,朝廷越下行政命令,越是适得其反。 让人数最多的百姓们,真正吃到了万历维新的好处,老百姓们生活有了盼头,才会生。 百姓们自己在当牛做马,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是很清楚的,让他们生儿育女继续当牛走马,这真的很难。 只有还田令或者退而求其次的营庄法能够广泛推行下去,田在手里,盼头在心里,生活有了希望,大明人口才会迎来一个高速增长期。 “费利佩二世要发动远洋征伐了,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要开打了,只是他的方向…”朱翊钧眉头紧蹙的看着来自于西班牙、葡萄牙的国书,还有徐璠写的奏疏,再加上大明从水手们口中得知的消息,多方印证之后,得到了一个结论。 费利佩攥了好几年的拳头,终于要打出去了。 只不过方向不是尼德兰、英格兰的实际联盟,而是新世界南美洲委内瑞拉的阿拉亚半岛,尼德兰人在这个半岛上找到了盐湖和盐矿,摆脱了对西班牙盐的依赖。 武力征服会制造出太多的血仇,即便是拿回来治权,也是反抗不断,这次费利佩选择了逼降。 费利佩只要将这个面积极小的阿拉亚半岛拿下,尼德兰人就得乖乖回到他的治下,英格兰的柴郡盐矿连英格兰自身都无法满足,汉莎联盟也没有充足的盐可以供给尼德兰人。 从费利佩的国书来看,他这次打算对尼德兰人好一点,给尼德兰地区自治的权力、不收那么重的税、也允许他们自由停靠总督府的港口,来加深经济上的联系,做到经济上的统一。 时日一久,低地地区就会成为西班牙一部分。 费利佩真的打算行仁政了。 朱翊钧看着费利佩的国书,手指不断的在桌面上敲动着说道:“费利佩的想法是没问题,但是对于大明而言,一个强横的西班牙,一个团结的、利益高度一致的的泰西,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他们还是这么乱糟糟的继续打下去,更好一些。” 大明需要补课,补开海晚了一百年的课,一个团结的泰西,别说英格兰心惊肉跳,朱翊钧都要心惊肉跳。 费利佩可是曾经提出过一个商业大联盟的想法。 富饶银矿的大量白银、新世界的黄金、墨西哥秘鲁智利巴西原材料、而尼德兰地区的庞大手工作坊、基辅黑土地上的粮食,这个大泰西商业联盟,因为各种阻力,而无法达成。 可是一旦费利佩真的兵不血刃的收回了尼德兰地区的治权,这个联盟,恐怕真的有可能达成。 这是一个商业联盟,而不是主权联盟,目的就是对抗东方文明古国倾斜而来的商品。 “西班牙不是友邦吗?”冯保低声说道。 “他的存在符合大明利益的时候,他才是友邦。”朱翊钧再次强调友邦的定义。 友邦是对大明友好有利的邦国,万士和在的时候就明确定义过,当它的存在不符合大明利益的时候,就不再是友邦了。 国际邦交,翻脸比翻书还快,才是常态。 (本章完) 第801章 行者歌,居者宁,椰海城 第801章 行者歌,居者宁,椰海城 费利佩认为,泰西需要空前团结起来,才能对抗东方文明古国的苏醒,才能切实的保护整个泰西的利益。 他派遣了大量的使者,沟通了泰西的主要国家,罗斯、波兰、汉莎联盟、波罗的海三国、法兰西等等,试图建立一个庞大的泰西商业联盟。 对抗大明货物对泰西的倾销,保护泰西的手工作坊产业,保护海外殖民地的归属权。 比较有趣的是,这个商业联盟的规划里,甚至包括了罗斯国,但是不包括英格兰。 在费利佩眼里,团结整个泰西大陆,给各方出让利益,不愿意对英格兰人出让利益,这一点倒是泰西各国的共识。 没有英格兰人当搅屎棍,泰西哪里会乱成这个模样? 费利佩之所以肯出让利益,团结泰西,主要目的就一个,那就是维护西班牙最核心的利益,日不落帝国的超然地位,不被大明取而代之。 大明开海,汹涌澎湃,气势汹汹,过于强悍了。 但是在泰西多数人眼里,那是保护泰西的利益?!根本是保护你西班牙人的利益! 你费利佩凭什么以泰西的领导者身份,做出这样的规划! 朱翊钧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庞大的商业联盟很难成功,但世事难料,一旦大明的商品更多的进入泰西,这些利益受损的国家,会不会因为东方雄狮侵入到他们的领地,而团结起来呢? 这是大明朝廷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所以,光一个英格兰人,做搅屎棍是远远不够的。 泰西还是不够乱。 “尼德兰地区今年派了使者过来吗?”朱翊钧询问着冯保,泰西使者的具体情况。 “依旧是派遣了两名使者,南联盟,阿拉斯加联盟(比利时),是个金毛番,名字叫托马斯·德维尔,和来自则是北同盟,乌得勒支同盟(荷兰),是个红毛番,名字叫艾恩·马伦。”冯保简单的介绍了下两个使臣的情况。 尼德兰地区分为了南北两个地区,情况非常的复杂,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说清楚,南北两部的具体情况,只能简单的进行概括。 南部为投降派,主要以旧贵族为代表,和西班牙的接触极为密切,若不是宗教裁判所做的过于过分了,南方不会承认独立,直到现在,南联盟依旧承认费利佩为最高君王。 北部为顽抗派,《誓绝法案》就是他们的共同纲领,誓绝法案,就是发誓要摆脱西班牙的残暴统治,并且初步建立了代议制行政制度,有了国会、议员、首席执行官等等行政机构和官员。 尼德兰地区的独立,是资产阶级革命,其实专指北部的顽抗派,他们不接受任何的妥协,一定要独立,需要面对本地旧贵族和外神西班牙的联手镇压。 “把艾恩马伦宣来单独觐见吧。”朱翊钧做出了一个决策。 张居正已经跟大明皇帝深入交流了内阁的意见。 内阁的意思是:不希望看到一个团结一致的泰西,决不允许泰西商业大联盟,经济共同体的出现,让他们在商业上形成合力,会影响了自由贸易。 朱翊钧宣见艾恩马伦,内阁并不会反对。 必要的时候,大明可以卖点货物给北同盟,比如他们迫切需要的盐、火器、火药、五桅过洋船、三桅夹板舰,摆脱经济和军事上,对西班牙人的依赖。 只要费利佩无法完全收复尼德兰地区,费利佩的声望就不会涨到泰西领导者的身份,因为费利佩这个强力的国王已经把国家破产了两次,已经有些声名狼藉了。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艾恩马伦十分恭敬,他已经到大明好多次了。 他很清楚,面前这位君王,站在人类权力的巅峰。 即便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利益来往,但北同盟依旧每年派遣使者前来,维持基本的友谊,哪怕是无法获得友邦待遇,也不能变成仇敌。 “免礼,坐下说吧。”朱翊钧颇为和善的说道:“你是怎么来的大明?朕听闻费利佩对你们的船队进行了封锁,但你依旧踏上了前来大明的船。” 艾恩·马伦十三岁那年,从磨坊主的儿子变成了海盗,而后开始了他彪悍的一生,他在十三岁,还是孩子的时候,被逼变成海盗。 如果要从善恶标准去看,尼德兰地区的独立是正义的,费利佩在当地的统治,确实太不当人了。 但大明要考虑大明的利益,因为西班牙友邦待遇,大明没有跟北同盟过多的接触。 艾恩的身份比较复杂,他是北同盟的议员,是船长、是海盗,是磨坊主的儿子。 艾恩马伦赶忙回答道:“回禀陛下,安东尼奥殿下需要把大明的货物在里斯本集散出去,所以,荷兰的船队是可以顺利抵达里斯本的,这可能也是费利佩谋划葡萄牙的目的。” “英明的陛下,大明的货物,让泰西从宗教的重压之下,获得了一些自由。” 朱翊钧了然,继续问道:“费利佩还没有取消你的人头悬赏吗?朕听闻贵使的人头价值五千两的黄金。” 艾恩马伦十分骄傲的说道:“博学而广闻的陛下,我现在的悬赏,已经从五万热弗罗林,增加到了十万,也就是一万两黄金!这是荣耀!” “前年,我率领军队再次击败了西班牙大方阵,让费利佩殿下丢尽了脸面,一怒之下,他提高了我的赏金。” 朱翊钧连连点头,几年不见,还涨价了,他略有些感慨的说道:“那确实非常厉害,朕曾听说过西班牙方阵的战无不胜的威名,但现在看来,西班牙方阵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艾恩马伦思索了一番说道:“天下没有无敌的军队,西班牙大方阵曾经战无不胜,直到人们找到了针对它的方法;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也曾无敌,但现在几次的进攻,都以战败告终。” “富有智慧的先知,正如您在《矛盾说》的那样,世间的一切,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变化,无论是人,还是国家,跟不上变化,就会被变化所淘汰。” “即便是强如日不落的西班牙,终究有日落的那一天。” 艾恩马伦的称呼发生了一点小的变化,从陛下变成了先知,他说这些话的身份,就从使者变成了信徒,大光明教的信徒。 “哦?贵使居然对矛盾说也有研究?”朱翊钧略显惊讶的问道。 “我是大光明教的泛信徒,先知对大光明教不是特别关心,大光明教并不需要受洗,只需要自己认为自己是大光明教的信徒,就可以以信徒的身份行走在人间。”艾恩马伦解释了下他为何是信徒。 大光明教不需要任何受洗仪式,只要你自己认为你是,你就是,你忽然不认可这套叙事了,可以随时认为自己不是,那就不是,这是大光明教提倡的自由。 自己选择的才是信仰,他人强行附加给你的不是信仰,而是枷锁。 “原来是这样,朕并不知道成为信徒,并不需要受洗。”朱翊钧讶异的看了艾恩马伦一眼,他居然从大光明教上看到了先进性,这玩意儿居然来去自由。 “先知是否知晓,都不影响信众按照先知的智慧,去走完自己的一生。”艾恩马伦认为这是合理的。 泰西的教廷是神的仆人,不是神在人间的意志,这一点非常重要。 因为如此一来,智慧的化身,先知本人,就不会也不方便直接干涉宗教事务了。 其实这种现象是极为普遍的,比如孔夫子自己,都没有儒学士懂《圣人训》;莎士比亚不比读者更懂《哈姆雷特》。 皇帝创造了大光明教的教义,至于大光明教会发展到什么样子,皇帝不必对大光明教负责。 朱翊钧琢磨了下艾恩马伦的话,才笑着说道:“那好吧,我们来谈谈正经事吧,比如贸易,北同盟能提供什么给大明?北同盟又需要什么?” 艾恩马伦无奈的说道:“北同盟眼下迫切的需要盐,费利佩二世通过收买的方式,从叛徒口中,找到了我们在新世界的盐湖和矿区。” “没有盐,就无法说服所有人的反抗费利佩二世了,除了盐之外,我们需要武器。” “而我们能够提供的东西并不多,大明似乎什么都不需要。” 大明什么都产,什么都能造,对泰西只需要白银,但是北同盟并没有掌握富饶银山,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了,也是贸易的最大阻碍,无法提供大明感兴趣的货物。 “那你们能提供什么呢?难道你要朕白送给你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艾恩马伦眉头紧锁的说道:“我们只能提供黄金,但大明不需要黄金,这让我们非常难过,陛下,为什么大明不需要黄金呢?” 这个问题可是困扰了艾恩马伦近五年的时间,自从大明船队浩浩荡荡的抵达里斯本开始,北同盟根本不能从中广泛获益。 不是北同盟没有可供交换的货物,而是没有足够的白银,以物易物的方式,又太过于缓慢了。 “现在没有这个困扰了,大明现在开始收蓄黄金了,如果有黄金进行支付的话,这个生意就有谈的必要了。”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 大明过去不需要黄金,是政策需要,现在需要黄金,也是政策需要。 “这真的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艾恩马伦重重的松了口气,如果大明仍然单纯以白银为等价物进行贸易,缺少白银的北同盟,很难和大明有深入的贸易往来。 北同盟的黄金,都是靠双手,一点点赚出来的。 北同盟一共七个省份,拥有全泰西最多、最大的手工作坊,生产各种各样的货物,行销泰西诸国,可是改变货物媒介,从黄金到白银,是非常困难的。 这涉及到了大量货物价格的重新衡量,不仅仅是简单的金银互换比例那么简单。 艾恩马伦其实非常理解大明为何要收蓄黄金,因为泰西的白银有点不够用了,就大明对白银这种需求,世界再多的白银,都不够大明吸的。 “我有一份礼物赠送于陛下,我们的探险家亨利·哈德逊发现了一个落脚点,在遥远新世界的北美洲,我们把它叫做新尼德兰。” “这里是一份海图,可以从泰西抵达新尼德兰,诚然从大明出发的,这份海图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用处,但我注意到陛下在悬赏各种各样的海图。” “这份海图,作为礼物,献给陛下。” 艾恩马伦准备了送给皇帝陛下的礼物,两幅海图、十三幅星图、六幅针图、航海笔记和新尼德兰部分的经纬度。 朱翊钧精通拉丁文,也懂算学,他从比较简陋的堪舆图和航海笔记中,知道了这个新尼德兰的位置,后世把这里叫做:曼哈顿。“看得出来,费利佩给了你们很大的压力。”朱翊钧将海图收了起来,平静的说道。 新尼德兰,这个词,背后代表了很多的意义,其中一个意义,就是尼德兰消亡了,还会有新的尼德兰。 艾恩马伦十分惊讶的看了皇帝一眼,而后立刻低下了头,俯首说道:“的确如此,我们已经做好了尼德兰再次被费利佩占领的可能,他可以夺取我们的土地,但是无法夺取我们反抗的意志。”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那么朕就送给你们一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句话不难理解,在人和地的选择中,最重要的是保留人。如果选择了地,人和地都会丢失;如果选择了人,人和地都会保存。 这句话适合所有的反抗者,不需要过分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最重要的还是人心向背。 “感谢先知的启迪。”艾恩马伦思索了片刻,再次谢过了皇帝的启示。 其实尼德兰地区的反抗形势变得越来越糟糕,尤其是费利佩换了打法,开始怀柔,而不是过去一味的武力征伐,这让南联盟投降派声量越来越大,斗争的形式变得恶劣了起来。 人心不再像过去那样团结了,时至今日,艾恩马伦都不清楚,是什么改变了费利佩的战略。 让费利佩改变战略的正是黎牙实回到泰西,在马德里的修道院里,跟费利佩进行了十五日的促膝长谈。 十五日谈,改变了费利佩很多很多的想法,也改变了泰西的局势。 “不知道陛下是否知道椰海城?”艾恩马伦颇为紧张的说道:“椰海城是大明给的名字,我们的船队可以顺利抵达椰海城,希望能从椰海城获得足够的香料返回泰西贩售,这样能得到更多的黄金。” 艾恩马伦的意思是恩请特许贸易。 椰海城(雅加达)位于爪哇岛的西北方向,是旧港总督府除马六甲城之外,最大的城市,大明已经将椰海城完全占领,那里是大明的领地了。 椰海城有汉乡镇,有汉人十一万三千人,占整个椰海城丁口的四成。 万历六年的时候,椰海城被张元勋纳入了开拓之地,万历十五年,九年后今天,那里已经是行者歌,居者宁,万里海塘的一颗耀眼的明珠。 在椰海城有二十多个种植园,解刳院用的金鸡纳霜就来自椰海城,顾名思义,椰子树如同海一样的地方。 椰海府知府名叫张继荣,是张元勋的儿子,但具体管事的是杨昆和潘明岩,这两个人是张元勋的幕僚,广州府的举人出身。 朱翊钧摇头说道:“你想要香料贸易的经营许可,朕无法准许,你可以在马六甲海峡装卸香料回到泰西。” 这件事张元勋奏闻过了,这些尼德兰人,恐怕目的不仅仅是香料,而是领土。 明明从马六甲海峡装运香料更加方便,而且价格并不是昂贵到不能接受的地步,却能节省至少三个月的自己采买时间,对于商人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回到泰西仍然能大赚特赚,多跑一趟,赚的更多。 但尼德兰人反复请求进入马六甲海峡的贸易许可,这些蛮夷的心思,可想而知。 朱翊钧自然不会答应这个请求,有竞争也有合作,才是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常态,误以为国与国之间可以亲如一家,多少有点把国事当儿戏的幼稚。 艾恩马伦再次叩谢了圣恩,选择了离开通和宫御书房。 这一次出使不白来,至少解决了燃眉之急,盐的问题。 “冯大伴,你说椰海城真的有金色的沙滩和如同海一样的椰树林吗?”朱翊钧站在天下堪舆图之前,看着椰海城的位置,有些好奇的问道。 “大家都说有,想来是有的。”冯保俯首说道:“等到摄像技术再成熟些,臣派小黄门到椰海城给陛下拍点照片。” “林辅成调研南洋的种植园,也详细介绍了汉乡镇,南洋梦,是有极其明确追求的,而且不难实现。” 陛下对南洋梦有些好奇,也有点向往,但陛下作为天下至尊,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亲自前往椰海城,目睹一下汉乡镇的风采了。 旧港总督府的蓬勃发展,和总督张元勋有着莫大的关系。 张元勋是浙江台州人,是世袭的百户,从底层一步步凭借着战功爬到了总兵的位置,在平倭之战中,经历大小战斗一百一十多次,威名震于东南沿海。 而椰海城的浙江人最多,福建人和广州人其次,这是对张元勋的信任,就像是俞大猷去松江府组建水师,一些有志之士立刻投奔。 过去,大明朝廷对张元勋的封赏,和他的功绩是远远不匹配的。 现在,鹰扬侯张元勋成为了总督府总督,威震南洋。 朱翊钧看着堪舆图看了很久,才坐到了御案之前,继续处理着手中的奏疏,继续上磨。 等到日暮时分,人在家中的黎牙实,上了一道奏疏,严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对大明皇帝单独召见了尼德兰北同盟使者表示不满。 “哟,这个时候黎牙实想起来,他还是费利佩的臣子了?”朱翊钧看完了奏疏一乐,笑着说道:“既然在大明这么久了,他难道不知道,他上这份奏疏什么用都没有吗?” 道德崇高的理念之下,很容易把国朝人格化,但国与国交往,若是真的把国朝人格化,那国朝这个人,一定是个两面三刀、唯利是图、反复无常、烂到了极致的烂人。 而不是道德崇高的滥好人。 在对待尼德兰地区北同盟态度上,就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作为西班牙人,这个时候,总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冯保倒觉得无所谓,黎牙实就是这么直接干脆的讲了出来,而不是暗中活动,贿赂礼部主管官员,阻止下情上达让皇帝做出错误决断。 这是敌特活动,黎牙实真的这么干,就不是蹲大狱,而是被斩首示众了。 冯保觉得黎牙实作为泰西人,表达一下态度,是有几分道理的。 “黎牙实在奏疏里询问,朕接见了艾恩马伦,是不是代表要和西班牙决裂,取消西班牙的友邦资格,这才是他奏疏的目的。”朱翊钧不是很在意的说道:“吵归吵,闹归闹,生意嘛,还是要做的。” “他费利佩二世出尔反尔,说好了市场换人才,朕把人流放过去了,他就拿黄金糊弄朕,朕当然要有所表示!” 朱翊钧找了一个十分牵强的理由,多少有点儿常有理了。 大明从收储黄金开始,已经确定了黄金的价值,所以不算是西班牙在市场换人才这个协定里,糊弄大明,毕竟金银总价值折算为590万银,不算缩小了贸易规模。 费利佩没有足够的白银了,大明再像之前那么吸白银,费利佩只能宣布西班牙第三次破产了。 理由是牵强的,但有个理由已经是给友邦面子了。 “把他抓到北镇抚司大牢里关十天!整天就知道胡编乱造!”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立刻下令,抓人,关十天! 黎牙实在奏疏里讲了一个大明笑话。 他在奏疏里说:大明一个人,一定会有三件事,出生、死亡和逃税,如果一个人一生从来没有逃过税,那说明他对国朝税制已经了如指掌了,那他一定是东交民巷监狱的漏网之鱼! 黎牙实讲这个笑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大明皇帝,稽税要严格注意稽税的范围,不要被人恶意扩大化执法,最终搞得怨声载道。 稽税院缇骑被迫收回那天,皇帝很有可能变成笑话,稽税这事儿,指不定被后人编排成什么样。 大明做出了决策,接见了尼德兰的使者,还承诺了卖给尼德兰人盐,这就导致了费利佩想要用更小的代价,收复失地的愿望落空了。 西班牙的反应,大明必须要慎重对待了。 大帆船的航海会经停很多的港口,这些港口,有很多都是西班牙的总督府,大明还要在这些地方设立明馆,做点小生意。 朱翊钧点在了鹏举港的位置,面色凝重的说道:“白银完全仰赖方外流入,仍然是最大的隐患,费利佩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他只需要停了大帆船贸易,大明国朝就会陷入白银严重不足的困境之中。” “事实上,这两年白银流入减少,已经对国朝万历维新,产生了一定的危害。” “万历维新能够成功,也有白银的功劳,而且是不可忽视的功劳,如何让白银更多的流向大明,而不是泰西,就是朕和明公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鹏举港,是大明的谋划。 但是这个谋划,短期内很难实现,近在咫尺的仁川,登陆作战,大明都有点无计可施,更遑论万里之外的秘鲁总督府。 “陛下,费利佩应该不会做出更加激进的决策。”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毕竟大明环球贸易船队,各个总督府也是非常欢迎的。” “若是断绝了泰西大帆船贸易,并且收回给大明的特许贸易许可,各个总督府,也会和本土离心离德才对。”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费利佩断了各个总督府的财路,这些总督府切身利益受损,恐怕不会再认可他这个日不落帝国的君主了。” “冯大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你还是没听明白朕的意思。”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你这种想法,还是寄希望于敌人的友善和内讧,白银断流的情况,一旦发生,大明短时间内,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 “朕不希望受制于人。” “臣愚钝。”冯保赶忙谢罪,他其实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但是大明没有白银,大明各地银矿,一年十万两白银的产出,是真正的杯水车薪。 “下章内阁问策,内阁若是束手无策的话,朕就再琢磨琢磨。”朱翊钧看着堪舆图,思索着对策。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对于一个拥有无限权力的皇帝而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这不等同于大明的铃铛,被费利佩给抓住了?费利佩想不想捏,全看费利佩的心意? (本章完) 第802章 日落计划,新日运河 第802章 日落计划,新日运河 皇帝下章内阁问策,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白银受制于人这件事,不是一个新问题了。 在万历二年的时候,户科给事中光懋,就上了一本奏疏,措辞极为严厉的批评了一条鞭法的推行。 而他的奏疏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首肯,他反对一条鞭法的理由就是白银完全依靠外来流入,大明贫银,不能受制于人。(227章) 现在光懋已经升转到了保定巡抚,正在积极积累资历,谋求进步,进入六部。 十四年时间过去了,朝廷依旧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而当时光懋的意见是:哪里有白银,大明就要掌控哪里! 他提出了灭倭的规划,把倭国灭掉,把倭国的白银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就不会受制于人。 如今,通过各种手段,大明基本掌控了倭国白银完全向大明流入,但大明发展日新月异,当时看起来完全足够的倭银,今日再看,完全不够用。 这是个老问题,甚至是自嘉靖年间,桂萼第一次提出一条鞭法货币税的时候,就已经摆上了大明明公的案头。 时光荏苒,近六十年过去了,这依旧是大明无法解决的问题。 内阁没有回应,朱翊钧没有进一步的追问,他没有进一步为难臣子的打算了。 如何让富饶银矿的白银流向大明,而不是泰西,确实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需要从现象,到问题,剖析原因,找到解决之法。 朱翊钧终于体会了一次,不如意十有八九,心情有点差,通和宫变得低气压了起来。 “陛下,通惠河神仙楼,又跳了十七个人。”冯保将一份缇骑的塘报送到了皇帝的桌前,小声的说道,这几日,陛下心情非常糟糕。 这十七条人命,是王谦做的孽,而且王谦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搞得怨声载道。 神仙楼在燕兴楼的对面,很多人都在神仙楼等燕兴楼的报价,然后做出决策来,有些人博的越大,就会定越高的房间,这样一来,一开窗就可以落地了。 朱翊钧打开了塘报,看完之后,面色凝重的问道:“王谦要做什么?朕几次叫他到面前训诫,就该收着点手,怎么又弄出了人命官司!” “朕的确没有过多干涉的打算,但朕询问的意思,难道他不明白吗?做可以,把人逼跳楼是何故?” 朱翊钧当然可以借给臣子们名声,为他们兜底,但圣眷不是这么消耗的。 冯保赶忙说道:“陛下息怒,臣还是要为王御史说一句,这十七个人都是罪有应得。” “他了多少银子,让你给他说话?”朱翊钧眉头一皱,王谦这银子能使鬼推磨,都把银子使到了宫里老祖宗这里,这得多少银子砸下去了? “臣罪该万死!”冯保听闻皇帝如此说,立刻吓得胆都颤了,用力的磕了一个头,这一下磕的很是响亮。 陛下已经不是十岁的孩子了,是正在壮年的天子,陛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发起火来,有多可怕。 “起来,这话还没说两句,就罪该万死,朕最烦这个,把话说清楚,你死不死,由不得你。”朱翊钧看着冯保直接认罪,连为自己辩白都不敢,知道自己发火,他是真的怕,那八成是没收银子。 冯保了解朱翊钧,朱翊钧也了解冯保。 冯保该拿的银子,一厘都不会少拿,皇庄那些个太监,加价卖国窖、卖各种奢靡之物,那孝敬都给了冯保。 这十几年,少说有个几百万银之多了,但不该拿的银子,掉脑袋的银子,冯保不会拿。 脑袋就该长在脖子上。 冯保心里很清楚,内外勾结,必死无疑,恐怕陛下还要给他找出九族来杀了泄愤。 张宏这个二祖宗,还等着上位呢。 “说说情况。”朱翊钧将奏疏往前推了推说道。 冯保俯首说道:“这十七条人命,就是罪有应得,陛下,臣真的不是给王谦说话,这十七个人,每个人的杠杆都是十倍以上,就是王谦不收割他们,他们离死也不远了。” “多少倍的杠杆?”朱翊钧一愣,惊讶的问道。 冯保将奏疏里的几个人名,挨个点了过去说道:“最多的这位,在燕兴楼交易行投了近十万银,他本金只有七千银,剩下的全都是把妻儿老小祖产家宅抵给了钱庄,融来的钱。” “陛下,十几倍的杠杆啊,这燕兴楼那些个有价票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就只能从神仙楼跳下去了。” “王御史不割他,也有的是人割他。” “但凡是上杠杆,低于130%的,王御史都不会动手,王御史也是为国朝办事,这些人甚至都不是投机客了,是彻头彻尾的赌徒了。” 冯保还准备了账本,将这十七个人的账目挨个摆了出来,这里面杠杆是个黑话,意思很明确,其实就是负债率。 借钱跑到燕兴楼购买有价证券,而且还借这么多,王谦不收,也有人收,若是赌徒赚得到钱,大明怕是立刻遍地赌徒了。 王谦真的不是故意消费皇帝的名声,而是为了燕兴楼交易楼能走下去。 “这账本哪来的?”朱翊钧有点好奇的问道:“这谁借了多钱,王谦是怎么知道的?还把人给定点拉爆了?” 冯保解释道:“钱庄给王谦的,陛下,在京师放钱的,大部分都是晋商,王大公子要,没人敢不给。” “尤其是一些借很多钱跑到燕兴楼投机的,都会标红,连夜送到王次辅府上。” “而且这些账,也不是王御史一个人有,一些门槛极高的私人交易会,他们也有,只不过没有王御史知道的快。” 连夜送帐,是王谦从亲爹王崇古、皇帝朱翊钧身上学到的,兵贵神速,越快优势越大。 一鱼两吃,钱庄这头都是六折七折抵押,收不回来的钱,就会把这些抵押到钱庄的祖产祖宅收走; 而燕兴楼那头,王谦把这些人拉爆,榨的银子,全都用于在收储黄金上了。 拉爆,就是这些人连当月的利息都无法支付,把能借的都借了,只能选择走上不归路。 这是赌徒,连投机客都不是,投机客不会搞这么高的杠杆。 王谦在用自己的冷血无情,来阻止规训投资者们,不要拉那么高的杠杆,130%,就是安全线,再多点,那市场会展示出它的冷酷。 王谦不动手,大把大把的人等着动手,钱庄的帐,又不是王谦一个人能拿到手。 “朕错怪你了,一会儿去拿点药,敷一敷,看磕的那个包,你的演技呢?”朱翊钧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略有些歉意的说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罪该万死,把事情说清楚,朕不是那么喜怒无常。” “臣有罪。”冯保又是一个机灵,让皇帝开口认错,还让皇帝解释自己不是那么喜怒无常,这是臣子天大的罪过。 “又来,去去去,敷药去。”朱翊钧略显无奈,摆了摆手,让冯保去敷一敷。 冯保再俯首:“臣遵旨。” 张宏目睹了全程,他觉得冯保是演的,把冯保送出御书房后,笑着说道:“冯大伴,真的是好演技。” 冯保没好气的说道:“演个屁,你替我顶两天班好了!你试试!” “陛下这两天为了白银完全依赖外方流入,受制于人的事,心头憋着火,你近前伺候,你看看你磕不磕!保管你磕的比我还响!” “陛下脾气算是好的了,陛下心里有火,也是给自己置气,没有迁怒于咱们这些做奴婢臣子的,也没有照着路过的狗给两巴掌。” 张宏想起了什么,也是打了个哆嗦,他这才知道冯保真的不是装的。 陛下是真的心里有火,而且这股邪火很大,虽然不至于迁怒于人,但确实有点可怕了。 冯保、张宏、李佑恭等大珰太监,说得好听是臣子,其实就是天子家奴。 时间久了,他们自己都习惯了,陛下把他们当人看,他们也逐渐把自己当个人看了,可是在天生贵人眼里,奴婢真的是人吗? 脾气不好的主儿,冯保和张宏都亲眼见过,而且不止见过一个两个,宫里的公主们、皇子们、宫里得宠的妃嫔们,还有皇帝,这些都是主子。 这种不把人当人的宫内氛围,造成了宦官的心理扭曲。 但陛下颇有成祖文皇帝之风,把宦官当人看,皇宫里宦官不敢说,但是通和宫里的宦官,绝对忠诚! 陛下是社稷之主,陛下的一言一行,宫里的贵人们都看在眼里,陛下都不会过分苛责这些奴婢,贵人们自然不会了。 将心比心,所以陛下移居通和宫后,通和宫里没出过任何问题,一次没有。 皇帝选择了尊重、把人当人看,下人们给了皇帝安全,嘉靖年间的龙生八子,八条龙只剩下一条真龙这种诡异的事儿,自然不会发生了。 只不过冯保和张宏都习惯了,不是冯保今天说起,张宏都忘了,这是万历朝才有的特殊情况。 鱼不会感谢水,认为理所当然。 冯保也是颇为感慨的说道:“先生说恩情,皇恩浩荡,这就是皇恩浩荡!” “你我共勉,要时刻提醒宫里的宦官,要记得这是恩情,忘恩负义,那不是沉井,而是要送解刳院做标本!” 冯保其实也忘了,就是陛下这两天生闷气,冯保才想起来,所以自己吓自己,有点过激了。 陛下其实非常简单,从不喜怒无常。 张宏打了个哆嗦说道:“冯大伴,快快敷药去,我在这里帮你顶一阵,就半个时辰!说好了就半个时辰!” 冯保敷了药,去了文渊阁一趟,询问了下陛下下章询问之事,没有结果后,无奈的回到了通和宫内。 宫里没人敢提醒陛下,陛下最近脸色阴沉很吓人,弄得所有人走路都小声了一些,生怕触怒了陛下。 王夭灼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怕陛下内耗,也是变着法的讨皇帝开心。 “陛下,王次辅领着内阁,上了道奏疏!哎呦。”冯保急匆匆的跑到了御书房,拿着一本奏疏,在过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丝滑的滚动,正好滚到了御案之前,将奏疏呈送到了御前。 小黄门那套,冯保也会,而且更加丝滑。 “起来。”朱翊钧差点被气笑了,都老祖宗了,还玩这种低劣的招数。冯保满脸笑容的说道:“陛下,王次辅不愧是经邦济国之干才啊,阁臣计穷,他想到了办法,解陛下心头之虑!” “哦?!”朱翊钧眼前一亮,打开了奏疏,看了许久,脸上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这一笑,通和宫的低气压都变得不再压抑。 阁臣、廷臣都是能感受到皇帝的心情,皇帝心情不好,大臣们心情也不好,生怕说错话,那京堂百官的心情就更差了,这些个大臣们整天阴沉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开罪了大臣。 皇帝心情好了,整个京师的氛围,都不会那么压抑了,京堂百官们可以继续笑了。 “开西厅,把辅臣叫到西厅来议事,冯伴伴,你去拿几件渡渡绒夹袄,还有羊绒衫来,一会儿辅臣来了,一体赏赐,把那件飞鱼纹的留给王次辅。”朱翊钧下达了指示,赏赐都准备好了。 陛下心情很好的时候,会叫冯伴伴,心情一般,叫冯大伴,生气的时候,会直呼其名。 通常情况下,陛下要直呼其名,离掉脑袋一步之遥了。 “臣遵旨。”冯保兴高采烈的领命,谁能把面前这位爷哄高兴了,谁就是天下第一功臣! 宜城侯张居正、次辅王崇古、阁老王国光、沈鲤,抵达了通和宫御书房,另外还有海瑞,也被叫到了西厅,共商国是。 海瑞虽然不是阁臣,但他有直接到通和宫御书房请见的权力,也省的海瑞上治安疏骂人了。 共议国是,一共六位大臣,如果戚继光在,还要加上一个奉国公戚继光。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居正带着群臣见礼。 “坐坐坐,看茶,看好茶。”朱翊钧示意臣子们落座,看了一圈说道:“朕今天把诸位爱卿叫来,是有要事相商,这闭门会,显然是要事中的要事了。” “今日没有中书舍人记录,不必担忧春秋史断的恶名。” 朱翊钧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他穷兵黩武,屡兴大案,读书人不把垃圾堆满他的坟头,那就不是读书人了。 可臣子们的名声是需要爱护滴! “王次辅你来说这本奏疏吧。”朱翊钧往旁边坐了坐,把天下堪舆图的舞台中央,留给了王崇古。 王崇古端着手对着几位大臣作了个揖,表示献丑了。 他面色古怪的说道:“七天前,陛下忽然严旨下内阁问策,臣等汗颜,居高位而无良策,实乃是羞愧难当。” “昨日,臣在家中揍逆子,那神仙楼十七条人命,臣实在是恨不得打杀了他!” “不料,他却取灌木小道,夺路而逃,臣就盯着那灌木小道看了半天,灵光乍现!” “原来还是王大公子给王次辅提供的灵感吗?”朱翊钧闻言,也是会心一笑,这王崇古嘴上一口一个逆子,其实比谁都宠孩子,孩子闯了祸,他就绞尽脑汁的找补。 “让陛下和诸位明公看笑话了,实在是家丑,家丑了。”王崇古说的是家丑,但其实他还是挺为王谦骄傲的。 因为即便是没了他王崇古,王谦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依旧能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能把自己安顿好,父母不必担心自己走后,孩子能不能好好生活,这就是对父母最好的交代。 王崇古站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问长策,臣不才,灵光乍现,倒是有了些想法,陛下容禀,这费利佩手里的白银霸权,并非白银霸权。” “思考问题的时候,我们都过于执着于白银的表象了,其实费利佩手里的,不是白银霸权。” “陛下,西班牙的总督府,主要有巴西总督府、智利总督府、秘鲁总督府、和墨西哥总督府。” “巴西总督府并不忠诚,他们和法兰西人、葡萄牙人、尼德兰人做生意,甚至跟英格兰人做生意,身段极为柔软,谁家的银子都要赚。” “但是剩下这些智利、秘鲁、墨西哥这三个总督府,却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忠诚,费利佩二世的命令,他们一定会遵守。” “这是为什么呢?” (西班牙总督区局势图) 西班牙在太平洋沿岸的地区,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忠诚,是费利佩的统治艺术达到了巅峰,殖民者的本地化问题,费利佩用大明不知道的方式完全掌控了吗? “问题其实非常简单,问题就出现在了这里,麦哲伦海峡。”王崇古手中的长杆,点在了南美洲的最下方,那里是麦哲伦海峡。 麦哲伦海峡的水道极其复杂,没有领航船,强行通过,很容易搁浅,部分水域在退潮的时候,只有三尺深,这对尖底吃水比较深的海船而言,是极大的挑战。 除了水道复杂之外,这里就是海上天然的险关,只要两头一堵,就没有任何船只可以通过。 沈鲤有些奇怪的问道:“麦哲伦海峡以南,不是还有广阔的海域吗?为什么不能绕过麦哲伦海峡呢?那么宽阔的海域,非要走麦哲伦海峡吗?” 堪舆图上标注的新世界的最南端,是火地岛,再往南是一望无际的海洋,非要走水路情况复杂,交极其高昂的关税? 朱翊钧摇头说道:“麦哲伦海峡再往南,就是是生命的禁区,大明远洋船队抵达麦哲伦海峡六次,每一次都能看到那边有大量的浮冰飘过,在海上航行撞到浮冰的时候,就只有船毁人亡。” “而且那里是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交汇处,常年狂风巨浪,杀人的西风带、暴风走廊、魔鬼海峡、杀人走廊,都是这片海峡的名字。” 有起错的名字,但绝对没有叫错的外号,大明远洋商队曾经派出过船只前往探索,得到的结论就是不具备通航条件。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传说有一个叫荷赛西的船长,侥幸的通过了那片常年狂风、浮冰的海域,三条船只通过了一条,而且还是运气极好,没有过高的海浪,也没有碰到浮冰,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海贸的风险本来就大,是选择船毁人亡,还是被狠狠的敲诈一笔交关税,大多数的商船都选择了交关税。 王崇古继续说道:“费利佩派遣的麦哲伦海峡的总督,是绝对心腹中的心腹,只要这个海峡还在费利佩的手中,在太平洋沿岸的总督府,就必须保证忠诚。” “不保持足够的忠诚,只需要切断和本土的联系,不需要多久,失去了本土火药、辎重补给的总督府,就会被当地的夷人攻破。” “即便是我们拿下了位于秘鲁的鹏举港,也没有任何的用处,费利佩一声令下,太平洋沿岸,隶属于西班牙的总督府,就必须倾尽全力的进攻鹏举港,拔除掉大明的钉子。” 印加古国仍有零星的残存力量在顽抗,除此之外,过度高压的殖民统治,让这些总督府,处于危险之中,如果不想被夷人给攻破城堡,就只能保持对本土的忠诚了。 “如鲠在喉。” 朱翊钧指着麦哲伦海峡的位置说道:“这些总督府没有选择,他们如果不表现出足够的忠诚,仅仅是减少和本土的贸易份额就足够难受了,若是触怒了费利佩,总督府的存在与否,都是问题。” 麦哲伦海峡就是横在太平洋沿岸总督府脖子上的一把利刃,别无选择,只能忠诚。 历史上,尼德兰、英格兰给出的解法,是击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控制直布罗陀海峡,将西班牙堵回地中海。 连出门都难的西班牙,最终失去了对麦哲伦海峡的控制。 王崇古看了一圈正色的说道:“可以毫不客气的下一个断言,那就是白银霸权,铸造了帝国霸权,而帝国霸权,实际上是海路霸权。” 王崇古解构了日不落帝国霸权的具体意义,日不落的霸权的最底层是海路的霸权,谁能掌控海路,谁就是日不落帝国。 王崇古深吸了口气,看向了所有人,平静的说道:“为此,我制定了一个日落计划。” 王崇古喜欢起名字,比如缉私打击私市的春雷行动、比如对漕帮的伏虎行动,比如针对海寇的利剑行动等等,这次,王崇古又给自己的计划起了个名字,日落计划。 让西班牙这个日不落帝国日落,就是王崇古这个计划的目的。 “怎么做?”海瑞眉头紧蹙的说道:“既然麦哲伦海峡是真正的咽喉,但是距离大明万里之遥,守备肯定极其森严,大明怎么做,才能获得这条海峡的控制权?” “根本不可能啊。” 太平洋真的是太大了,如果不是数万里之遥,大明可以像敲掉马六甲海峡上的城堡一样,挨个把这些总督府敲掉,发动一场二十年、三十年,旷日持久的战争,来夺取麦哲伦海峡。 但是太远,大明现在完全没有这么强的远洋部署能力。 王崇古摇头,用长杆点在了新世界的腰部说道:“不,我这个计划,不是取麦哲伦海峡,而是在这里,打造一条新的航道,挖一条运河,名字就叫新日。” “打不下来航道来,我们不能自己造一条出来吗?” “我们刚刚获得了北大西洋的航道,只要打通了这里,我们就可以获得一条全新的、不被费利佩二世控制的航道,只要打通了这里,无论费利佩如何挣扎,西班牙都要日落,大明必然升起。” 日落计划,新日运河,这就是王崇古看到王谦取灌木小道,夺路而逃时候,灵光一闪获得的思路。 大明人的思路总是如此的神奇,没有路,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费利佩一定会反对,这些总督府接到命令后,一定会扑倒我们要修运河的地方。”沈鲤提出了自己的异议,他补充道:“这些总督府过去没得选,现在我们修这条运河,他们肯定会乐见其成。” “没有人愿意被剑顶在喉咙上,只要运河修通,他们就可以选边站队,可以坐地起价了,自己就不会那么廉价了。” “但费利佩一定会发疯。” 目前世界上,只有两个巨大的消费市场,一个大明,一个泰西,除此之外,可以说都是蛮荒之地,只能提供原材料,无法提供消费市场。 这个规划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要实现,有些困难,费利佩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看着大明修好运河,夺取他的霸权。 王崇古面色凝重的说道:“兵贵神速,所以要快!用最快的速度把新日运河修好,三年,三年之内必须修好运河和防御城池。” “费利佩得知大明修运河需要一段时间,做出反应需要一段时间,有效干涉又需要一段时间。” “只要修好,费利佩就是失心疯了,他也攻不下来,和大明一样,他没有那么强悍的远洋部署能力。”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张居正立刻说道:“不,王次辅,修运河就没有快的,我们要做好长期修建的准备,欲速则不达。” 张居正立刻提出了异议,修运河太快的话,隋炀帝就是下场。 无论长短,运河的修建,从勘测,到开始修建,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风险,都需要漫长的时间。 “所以,日落计划,三年是不能做成的,甚至是一个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乃至百年的长远规划,三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到。”张居正反驳了王崇古的速胜论。 (本章完) 第803章 崇古堡和太岳城 第803章 崇古堡和太岳城 王崇古想要速胜,三年时间,就要把运河完全修好,张居正反驳了速胜论,海洋争霸的持续时间,绝非一朝一夕。 尤其是这种涉及到了国运,至关重要的胜负手的博弈,绝对旷日持久。 三年?三十年,甚至要做好五十年的长期准备,这绝对是一个漫长的工程。 “不计任何代价,三年修好,把大明万历十五年维新的成果全都压上,都不见得能够成功。”张居正补充说明了原因。 万事万物都要讲践履之实。 大明和泰西关于日不落帝国的竞争,是长期竞争,是数代人之间的竞争,急功近利,只会因为冒进变得一塌糊涂,一地鸡毛,非但不能获得日不落帝国的霸权,反而会快速衰弱。 张居正更关心万历维新的持续、更关心南洋的利益,这是大明的核心利益,甚至比成为日不落帝国都要重要的多。 王崇古面色通红,大声的说道:“元辅是在批评我的急功冒进吗?” 前吏部尚书杨博说王崇古易怒,就是做事比较急躁,过于追求快字,反而会陷入被动之中。 杨博在的时候,就对王崇古直言不讳的说过很多次,王崇古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缺点,但是这么多年了,始终无法改正。 张居正立刻说道:“这就是急功冒进!” “我们对那边一无所知,水文地理完全不了解,工程的困难完全不清楚,我们即便是要做,也是一点点的做,先探明水文,找到合适的地点,然后修建港口,形成驻地,不断地伐木垦荒,变成开拓之地。” “京杭大运河也不是三五年修好的!就像是种地一样,要伐木变成荒地,再变成生地、熟地、最后变成常田。” “路要一步步走,饭一口一口吃!” 日落计划还没开始,大明内阁首辅和次辅,就形成了十分尖锐的矛盾,一个主张快,一个主张慢。 “二位,二位,莫急莫急,不要急,坐下慢慢说,这不是商量吗?千万不要伤了和气。”沈鲤立刻开始劝架。 现在,还没有形成决议,门里吵架,那自然是吵得越凶越好,但吵得太过于激烈,都开始人身攻击了,这显然是过了火。 大家都是一心为公。 这首辅和次辅都不一条心,大家互相掣肘,互相使绊子,这活儿也不用干了,落日计划也不要执行了,否则落日计划就会执行成大明落日。 “我还是比较赞同先生的看法。”朱翊钧十分郑重的说道:“三年的时间,做不到,三十年到五十年,朕认为是合理的,朕保证,会执行下去。” “虽然新日运河八字还没一撇,甚至连在哪修都还没定数,但运河的两头,大西洋那头叫崇古堡,太平洋这头,叫太岳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朱翊钧做出了承诺,这个承诺是五十年的承诺。 那时候,王崇古就不在了,张居正也不在了,但这个承诺,朱翊钧会坚定的履行。 王崇古为什么要速胜?因为他年纪大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能活,年纪越大,越想要在死前把活儿全都干了。 张居正不急,是因为他坚信,陛下会一直英明下去,让万历维新持续下去,他也只能这么相信。 朱翊钧给出了许诺,运河两头的城池的名字定了下来,以张居正和王崇古的字号为名。 有了这样的名字,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彻底修成了,这涉及到了皇权稳固。 “银子从哪里来,修这么一条运河,需要人力物力财力,没有银子去启动,让大明军兵为了大明可能的长治久安拼命,有些一厢情愿了。”沈鲤又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钱,钱从哪里来。 大明国帑、内帑都没钱了,办师范学堂还得化缘。 沈鲤多少有点不接地气,其实给满饷,大明自然会有人去奉献,海防巡检、墩台远侯里不全都是穷民苦力,有三成左右,出身很好,最起码也是乡贤缙绅之家。 “老库存银八百万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陛下,干了!”王国光站了起来,说道:“这地方,修好以后,光是抽关税,要抽多少银子,想都不敢想啊!” “陛下,落日计划,立刻马上启动!” 王国光比王崇古还急,存钱不就是为了吗?老库的银子存了八年了,再存下去也不能生小银币! 完全由朝廷拨款,朝廷独占,海贸规模不断扩大,这条运河就可以持续获利! 朱翊钧伸出手,往下按了按说道:“大司徒稍安勿躁,王次辅的这个落日计划,就开了个头,他还没说究竟怎么修,坐下坐下,听王次辅具体说说规划。” 王崇古开始详细介绍他的落日计划。 王崇古面色为难的说道:“我们首先要派出海防巡检水上飞,探明堪舆图,看一看,从哪里修比较容易,打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运河,这个时间…是无法确定,具体要多久的。” 次辅此话说完,所有人都知道,王崇古认怂了,不求速胜了。 皇帝给出了具体的承诺,就算是他离开了朝堂,离开了人世,也会持续推进计划。 堪舆水文地理,都是个天大的麻烦事儿。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补充道:“万事开头难,海防巡检去探索,他们不会使用各种测量经纬度的仪器,这就意味着需要地师、天文生和舟师配合,还需要一批水师精兵保护他们的安全。” “仅仅是堪舆,可能就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海防巡检、地师、天文生、舟师,全都是高端人才,大明自己都不太够用,外派更加昂贵的同时,还十分的浪费。 “堪舆的时间可以缩短。”朱翊钧笑着说道:“黎牙实在讲新世界见闻的时候,提到了一件事,在嘉靖二年时,费利佩二世的父亲,曾经打算打通太平洋和大西洋,开始勘测,确定了四个位置。” “最终确定了一个名叫巴拿马地峡的地方,并且铺设了一条穿越地峡的鹅卵石道路,为开凿运河做准备。” 黎牙实对大明皇帝分享,主要是当个故事去讲,告诫皇帝不要好大喜功,不要过于冒进,制定出荒谬的政令来。 前期堪舆可以节省一些时间,西班牙人,从开始征服运动的时候,就希望修建一条运河打通大西洋和太平洋,已经在巴拿马地峡,修好了鹅卵石道路。 但,最终没有修建运河。 “那费利佩二世为何不修这条运河呢?”王崇古立刻疑惑了起来,大明解构了海洋霸权本质上是海路霸权。 那费利佩作为日不落帝国的君王,既然已经堪舆好了,为何不修呢? 朱翊钧回答道:“黎牙实把原因说的很清楚,费利佩二世从三个方面考虑,放弃了这条运河的修建,那条小路,已经废弃了十数年了。” “首先就是政治,如果打通了巴拿马运河,太远了,很容易被总督府全部掌控,到时候,太平洋沿岸的总督府,就会跟巴西总督府一样,不那么忠诚了。” “其次是地理,那边的环境过于恶劣的,是热带雨林,蚊虫过多,没有金鸡纳霜,修建鹅卵石道路的劳工有三万五千人,死了一大半,最终都没能打通。” “最后就是费太大了,那边太平洋和大西洋有近一尺的海面落差,修运河只能选择闸式运河,船要上升七丈上山,再下降七丈下山,这需要三到六座闸门,每一个闸门就要680万斤。” 中原这边最早的闸式运河,是秦始皇时候修的灵渠,对于大明而言,闸式运河并不少见,6400里的京杭大运河上,就有好多的闸门,专门为解决不同河道高低差。 比如长安闸,就是宋太宗时候,淮南转运使乔惟岳修建,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复合式运河船闸。 闸门的关闭依赖水流的冲击力,等到蓄满水后,开启底部的出水口放水,让闸口两边压力差达到平衡后,再打开闸门让船只通航,船只开始上行,如此循环往复,就可以让大船爬山下山了。 大明的技术力没问题,京杭大运河6400里,而巴拿马地峡的运河段,只有130里。 “泰西铸不出这么重的闸口来。”王国光眉头紧蹙的说道:“大明可以修出来吗?修出来可以运过去吗?” 大明的铁锅是大宗商品,是大明除布之外的最大宗商品,大明的高炉炼铁技术,在汉代就已经有专门的铁官,河南十八个铁冶所至今仍有遗迹尚存,而泰西的高炉炼铁还要再等二十年。 对于泰西而言,一个闸门就要680万斤,完全无法去想象,做不到,只能放弃。 “可以,分开浇筑,到地组装就行。”王崇古回答了这个问题,闸门的问题好解决,大明的匠人们可以分开浇筑,到地方再组装就是,一个闸门,十二条马船就能拉过去。 王崇古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这个闸式运河,是不是不太方便啊,这进水放水,都是浪费时间,不利于过船,为何不修成平面直通式的运河?” 太平洋和大西洋只有一尺的高低差,如果不用上山下山,这一尺高低差,几乎等于没有,甚至只要两道蓄水闸,就能更快的过船。 “如果要修平面直通式运河,土方作业太大了,至少要十亿土方。”朱翊钧立刻摇头说道,黄河归故就是十亿土方,要五十万力役,六年时间才能修好。 而且这十亿土方,只是个约数,真的做起来,指不定要多少力役才能填这个坑,哪怕将时间延长到三十年工期,也要十万的力役。 这七丈的山,船必须要爬。 巴拿马地峡,如果只是闸式运河,大明有足够的生产力和决心去修。 “谁来修呢?”沈鲤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即便是修闸式运河,也要十数万的力役了,大明有这种投射能力,还不如直接攻打麦哲伦海峡。 “夷人。”朱翊钧平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看了一圈说道:“黎牙实说,即便是闸式运河,也要三亿土方,以三十年工期论,也要数万名的力役,只能购买夷人了。” “大明和泰西在商贸上的主要矛盾,就是大明什么都能生产,而泰西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给大明,这就是最大的矛盾。” “现在,他们有货物卖给大明了,那就是夷人。” 大明商品在倾销,而泰西人无法提供货物给大明,造成了白银的单向流动。 大明无所不有,大明生产力先进,这不是大明的错,而是泰西人没办法从大明身上赚到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但现在,这个矛盾可以稍微缓解一下了,泰西各大总督府有了货物可以卖给大明了,那就是人。 泰西人有低道德优势,他们的捕奴队,可以大量捕奴,卖给大明。 “那个地方作业,每两千土方大概就会死一个力役。”朱翊钧看了看,确定没有中书舍人在后,才说出了这么一个残忍的真相。巴拿马地峡,大明要修闸式运河,大概要死15万力役,如果要修平面直通式运河,要死50万力役。 修,都能修,人命堆就行。 “要不别修了。”张居正面色犹豫,张居正从不柔仁,而是觉得,死这么多人,日后陛下得挨多少骂? 新日运河的修建者是皇帝本人,王崇古和张居正都不是主导者,到时候,脏水都会泼到皇帝身上,垃圾会堆满皇帝的坟头。 为了大明的再次伟大,送上十五万人,五十万夷人的性命,真的很多吗? 维多利亚女王有话要说,大英的大缺大德,是真正的是罄竹难书,光是在印度掀起的几次人为饥荒,制造了多少杀虐? 但他们从没有为此付出过代价。 朱翊钧摇头说道:“先生有些优柔寡断了,落日计划要执行,新日运河要修建,现在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个工期,这是一个长期斗争,最起码要三十年,甚至是五十年。” “第二个就是闸式运河和平面直通式运河,等到海防巡检、舟师、地师、天文生联合勘测结束后,再做定夺。” “万里长城第一步,先派遣观星舰前往。” 死多少人,朱翊钧不在乎,只要大明人没有过多的伤亡,朱翊钧就会继续做下去,直到打通这条巴拿马运河。 观星舰是万历七年松江造船厂总办郭汝霖、副总办赵士祯设计的一种船型,主要是负责观测堪舆,海图、星图、针图、季风、洋流、经纬度等等观测,这是一种专门用于绘测的专业船只。 朱翊钧的天下堪舆图和皇家格物院做的巨大地球仪,就是被这些观星舰一点点涂满的。 经过松江府舰船设计院的多次整修,船只的功能已经非常强大了,每一条观星舰,都会有一条五桅过洋船,五条三桅马船负责保护。 大明皇帝还年轻,春秋鼎盛,正是拼搏的时候,也正是因为皇帝少壮,朝堂的明公,才有信心制定三十年的超长期规划。 “诸位明公,大明中兴,此运河一日不修成,则一日谈不上再兴。”朱翊钧坐的笔直严肃的说道:“不必担忧,朕会把事情做完。” 到辽东的百姓,要修五间大瓦房,到南洋的百姓,要在汉乡镇有自己的房子和奴仆。 对于大明国朝而言,修通巴拿马地峡这条大运河,就是大明朝的五间大瓦房,修好了,才能说大明真的中兴了,这是个远景目标,有这么个目标在,大明国朝就一直会有前进的方向。 丁亥学制、黄金故事发宝钞、吏举法、落日计划新日运河,就是大明的下一个十五年规划。 在万历维新持续十五年后,有了大量成果的今天,一部分大明的士大夫,已经有了已经胜利的想法,‘就这样吧!足够了!大明已经很强了’类似的想法比比皆是。 皇帝再想要更多,多少有点激进了。 而现在,让大明再次伟大,有了具体而且明确的目标,修一条让大明可以在海权争霸获胜的运河,就是让大明再次伟大的开始。 王崇古、张居正等人,无法看到这条决定帝国命运的运河通航,但以他们命名的城堡,会见证大明的再次伟大。 万历十五年七月六日,北衙的京师颇为晴朗,艳阳高照,可是四夷馆内西班牙阁内的气氛,却非常的冰冷,黎牙实抓住了要出门的西班牙使者。 何塞·路易斯,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年轻人,看起来颇为开朗,但是他的形象有些不修边幅,而且看起来颇为憔悴,双眼通红。 黎牙实抓着年轻使者的手臂,厉声说道::“何塞·路易斯,殿下的白银和黄金,是让你换取大明的货物,而不是让你在交易行挥霍!” “该死!你怎么能将殿下的白银和黄金投入交易行呢?那是个吃人的地方,贪欲越大,死的越快!” 黎牙实快疯了,那燕兴楼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精明透顶的晋商,都在里面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何塞·路易斯居然敢把所有的黄金和白银,全都投入到交易行里! “我一定能赢回来的!”何塞路易斯用力的甩了甩手,想要挣脱,再晚一点,就赶不上交易行开市了。 但是黎牙实抓的很用力,何塞路易斯没能挣脱。 黎牙实用力一拉何塞路易斯,抽出了佩剑,顶在了使者的脖子上,面色狰狞的说道:“我告诉你,我才是殿下在大明的全权特使!在这里,你要听我的!” “我在海上跟狂风巨浪搏命,跟土著激战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我就是杀了你,大明不会过分的处置我,西班牙也不会,告诉我,赔了多少钱了?” “52万银币和13万金币,不过你放心,今天我可以赚回来的!”何塞·路易斯吓坏了,那把佩剑他认识,是费利佩本人的佩剑,不知道怎么到了黎牙实这个叛徒的手里。 在马德里,大多数人都把黎牙实看做是西班牙的叛徒,在大明以出卖西班牙利益,换取了极其优渥的生活。 但显然传闻有误,费利佩非常信任黎牙实,并且把佩剑交给了他。 黎牙实核算了下,赔了大约是四十万两白银和一万两黄金,即便是五桅过洋船的最贵的时候,也可以买两条了! “待在这里,我去处理!”黎牙实用力一推,把何塞路易斯推倒在了地上,去了通和宫,请求觐见。 朱翊钧接见了黎牙实。 黎牙实入门就跪,颤抖着说道:“臣黎牙实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 “伟岸的陛下啊,愚蠢、贪婪、年轻的西班牙使者,将费利佩殿下的金银,都投入了燕兴楼交易行,如同迷途的羔羊误入狼群,还请陛下宽宥一二。” 朱翊钧摇头说道:“你的意思是:他还是孩子,不知道轻重,所以要让朕把白银和黄金退给他?黎牙实,你在大明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朕吗?” “你觉得可能吗?” 黎牙实的意思是未成年人退款,朱翊钧拒绝了黎牙实发起的退款申请。 开玩笑,吃进肚子里的银子和黄金,怎么可能吐出来,想都不要想! 黎牙实有些绝望,他就一会儿没看住,这年轻的使者,就没管住自己的手,短短三天,就三天时间,到港大帆船,在会同馆驿换好的承兑银票,折算下来,就减少了56万两白银。 再玩几天,690万两银,就要被这个败家子败光了。 “黎牙实,这可不是王谦专门给他做局,也没人去诓骗他,他听说了燕兴楼交易行自己去的,这一点,你来到通和宫之前,想来就已经非常清楚了。”朱翊钧再次申明,真的不是王谦不做人,是他自己进去的。 何塞路易斯在四夷馆看到了杂报上的金银价波动,立刻觉得熟悉,他觉得和热那亚人四处兜售的金债券很像,觉得大明这个金银交易行刚刚开门,没多少经验,非要去燕兴楼交易行给大明人一点厉害瞧瞧。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明燕兴楼交易行是在精纺毛呢帛币上长出来,每天数百万银的交易量,厮杀了十二年的燕兴楼交易行,在有价证券交易上,积累了很多的经验。 而且,都是血淋淋的经验,因为没有过多的交易限制,神仙楼几乎每个月都有人一跃而下。 “英明的陛下,的确如此,他自己进去的,羊入虎口。”黎牙实叹了口气说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他也不想想,690万银涌入市场,会造成多大的市场波动吗?” “他觉得可以利用波动收割别人,反倒是被收割了,你让朕给你退钱,朕怎么给你退钱?他折损的56万银,又不是一家吃掉的。” “所以,愿赌服输吧。” “臣遵旨,哎。”黎牙实再叩首,有些无可奈何。 燕兴楼交易行,他也有投资,就买了十多万银的松江远洋商行,每年能有个五千两到一万两银子分红,他很清楚,燕兴楼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鳄鱼。 “免礼吧。”朱翊钧看着黎牙实说道:“对了,朕接见北同盟的使者,答应卖给他们盐了,朕知道,你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了费利佩不用过分强横的武力征伐,而是怀柔。” “但朕不想看到一个团结的泰西。” 黎牙实也是有些感慨的说道:“陛下,团结的泰西就像是地平线一样,看得见摸不着。只要英格兰人还在,团结的泰西就不会存在。” “陛下是大明的皇帝,自然要做出有利于大明的决策。” 黎牙实反对、但可以理解大明皇帝的决定,这么做,符合大明利益,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总是如此反复无常,今天还能亲如兄弟,明天就能拔刀相见。 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冯保走到了门前,和小黄门耳语了两句。 冯保看了眼黎牙实俯首说道:“陛下。” 朱翊钧和冯保眼神交流了一下,开口说道:“看来朕有事要忙,你回去好好教训下何塞路易斯,不要让他再去交易楼了。” “微臣告退。”黎牙实再拜,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只是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晒得很黑的壮汉,等在通和宫门前。 等到黎牙实离开后,陈大壮才走进了御书房内,五拜三叩首的行大礼觐见。 “大壮辛苦了。”朱翊钧没有在龙椅上等着,而是站在御案之前,等陈大壮行礼之后,大明皇帝上前走了两步,将他扶起。 陈大壮赶忙说道:“回陛下,不辛苦。” 这名壮汉是海防巡检镇抚使陈大壮,他打死了孔家的一条狗,父亲被逼为狗送葬,陈大壮只能出走他地投军的陈大壮。 “坐下说,坐下说,这一出去就是三年,晒黑了,也瘦了。”朱翊钧笑着说道:“你这些年去了哪里?” 万历十二年,陈大壮从泰西带着一十二人海防巡检的骨灰,回到了吕宋,在安葬了这些忠烈之后,陈大壮没有回大明,而是直接上了一条观星舰。 陈大壮进门的时候,拿来两件东西,他拉开了红绸布说道:“臣去了南边,臣也说不清,就带回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这个铁矿,一个是有袋子的跳兔。” “跳兔个头实在是太大了,就没有带到御书房来。” 朱翊钧将铁矿石拿到了手里,看了半天说道:“你确定这是矿石,而不是铁疙瘩吗?” 陈大壮满脸古怪的说道:“就是随便捡到的矿石,那边,漫山遍野都是这种矿石,连河水都带着些铁锈的红色。” 他还记得,当时观星舰上的地师快疯了,喃喃自语不敢置信! 大明都是贫铁矿,观星舰上的地师,想都没想过,居然还有这么高品位的铁矿石,干脆就是个铁疙瘩! (本章完) 第804章 绝洲,除了铁料一无所有 第804章 绝洲,除了铁料一无所有 陈大壮和观星舰一起,从椰海城出发,一共探查了二十七次,整整三年时间,才彻底确定了南方那片广阔的大陆对大明是有些价值的。 在大明开海后的大航海时代,大明发现了很多地方,但这些地方,多数是没有开拓价值的。 矿产、大河、土地,最起码要占一项,才有开拓价值,否则都是烂地一块,投入大于产出,在大明刚刚开海这段时间,很难成为开拓的首选。 南洋梦是要靠种植园和汉乡镇去支撑的,离开了汉乡镇,没有了种植园营造的先决条件,大明人也懒得去碰。 大明开拓,都是占领富饶地。 大明水师其实早就知道了在千岛之国元绪群岛以南,有一个广阔的大陆,但在当地人口中,那片地方是天绝之地。 有人,但都是些不事耕种的部落,以游猎为生,别说国朝构建,连茹毛饮血的生活都没有摆脱,没有外交价值; 这些贫穷的人,不会交易布、丝绸,也没有什么特产,没有任何贸易价值; 气候炎热到当地的土著,连衣服都不穿,岛上大片大片的沙漠、山火、风暴等等自然灾害,甚至连水都流淌着红色,是真正的天绝之地,没有征服价值。 只有东南方有部分地区适合耕种,但实在是太远了。 南洋广泛的缺少汉人,五年之内,将会有一百万的缺口甚至更多,大明也没有多余的人跑去更远的地方种地了。 在元绪群岛的土著,偶尔也会南下到大岛之上,不过多数时候,都是去摸海参,所以这片绝地也叫海参地。 整体而言,大明对南方大岛的探索,除了抓几只有袋子的跳兔给皇帝献祥瑞,见见新奇的物种之外,没有任何探索的价值。 而且这种有袋跳兔,吃得多出肉少,不是良好的牲畜。 直到陈大壮探索了这片天绝之地的天绝地,传说中连河流都流淌着血水、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找到了一望无际的大铁山,才确定了这番探索是有意义的。 如果没有大铁山,那这个地方唯一的作用,就是适合做流放的目的地。 大明需要高品位的铁矿,或者说,对于大明而言,任何矿产,都要驻扎大明军,大明才会安心。 矿产真的会滋生明军。 “陛下,这个广阔的土地上,还缺少一个名字。”陈大壮拿出了绘测好的堪舆图,递给了冯保转呈陛下,提醒皇帝,该给这片地方取个名字。 朱翊钧看了好久的地图,这幅地图将澳洲的轮廓完全勾勒了出来,看得出,观星舰真的尽力了,希望为开拓这里找到一个好的理由。 观星舰几次想要放弃,但因为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去勘测,沉没成本促使下,探索活动持续进行了三年时间。 “你们探索的时候,叫它什么?”朱翊钧询问他们的习惯称呼。 陈大壮露出了一个略显痛苦的表情说道:“我们把那边叫做绝地。” “除了南方有些地方适宜居住外,其他地方都不太适合生活,陛下,这片绝地,真的很奇怪,他们的沙漠大多数地区,一年降水都超过了十二寸。” “只有降水超过了二十四寸,才能勉强称之为湿润。” “要知道在大明,十二寸降水已经是良田了,都是大明的腹地,但是在绝地上,十二寸的降水,是寸草不生的沙漠,甚至不是沙地,而是沙漠。” 随行的地师真的很难理解这种奇怪的状态,在任何地方,年降水超过十二寸,无霜期超过百天,那都是种地的好地方,即便是土地不是特别肥沃,也可以慢慢去养田。 但绝地不行,十二寸的降水,就是沙漠。 天绝之地,大部分的地方,是真的不适合人活着,当地的土著,满打满算就几十万人,还分成了数百个部落,散落在那么大的岛上,彼此不相往来,也没法往来,缺少大型牲畜。 陈大壮继续说道:“地师之所以把它叫做绝地,是因为绝地有太多的内陆河了,绝地其实不缺乏降水,所以这些内陆河会定期泛滥。” “可是这些内陆河没有出海口,导致盐分无法进入大海,形成了大片大片的盐碱地,盐碱地真的很难种地。” 这么大一块地方,即便是放在了地球仪上,也占据了一大片面积,可惜,真的不是什么好地。 陈大壮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臣在泰西呆了几年,保护徐璠,又回到了大明,臣自问也是见多识广,这绝地,算是非常差的地方了。” 探索,是需要利益驱动的。 除了铁矿,似乎没有什么价值,而铁矿的开采需要驰道,需要蒸汽机运输,需要大量的力役。 “那就叫绝洲吧。”朱翊钧给了这片地方一个名字,也就是后世的大洋洲。 “铁矿是露天的,大明用几百年可能都用不完的大铁山。”陈大壮生怕皇帝对这片不毛之地不感兴趣,只是单纯的填个色。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皇帝更喜欢种地和白银,他再次强调了那边的铁矿禀赋,高品味的同时,高储量,还有易开采。 大明也有高品位的铁料,但是这些铁料都被叫做人参铁,只有在制作精密仪器的时候,才会用到这些人参铁,储量少,深山老林不易开采。 相比较之下,观星舰已经探明的铁山,只需要修一条六百里的驰道,就能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参铁运到大明来。 而大明一里驰道的营造费用,只要7500银,即便是在绝洲修建,每里的价格也不会超过一万银。 这绝对是一个超级划算的买卖。 “鹰扬侯和泗水侯,都已经看过水文地理了,他们认为很有开采价值,而且那个地方,也不必担心出现反叛的问题,因为大铁山周围,根本无法种地,完全仰赖大明供应粮食。” “陛下,绝洲的东南部适合种地,但是东南部和铁山所在的西北部地区,无法直接通航,因为在绝洲以南的海域,海浪要超过一丈高,即便是以大明水师的舰船,通过也非常的困难。” 陈大壮又强调了一下忠诚的问题,他对政治不是很理解,这些话是殷正茂详细看过勘测的水文地理之后,教陈大壮说的话。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百姓可以不体谅朝廷的难处,但是作为臣工,就必须要考虑,忠诚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要说服明公们重金投入,需要理由,需要这片地区受大明朝廷的控制,而不是重金投入后,养出一窝反贼来。 无法大规模生产粮食,就意味着高度依赖海贸经济秩序,代表着大明对这个地方,高度的经济羁縻。 这就是忠诚的最大前提。 绝洲,除了铁料一无所有。 “朕知道,你们拿回了这么重要的水文地理,朕不会让你们白费力气。”朱翊钧满是笑容的说道:“大壮,这大铁山,交给你经营如何?” “朕的意思是封你做开拓勋爵,驻扎此处,这地方,够吃几百上千年了,子子孙孙都可以靠山吃山。” 既然是陈大壮发现的,成为他的封地,也是一件很合理的事儿,要不然,谁还愿意做开拓的急先锋? 在大航海时代,谁发现的就是谁的,这很合理,航海是一件搏命的事儿。 “朕给你一百万银,你自己招募人手,先把港口修起来,再平整路面,车马可通行,一点点的移民过去,再勘测修驰道途径何处、修到何种地步,期十年功成。”朱翊钧简单的描述了一下自己的规划。 “臣…”陈大壮面色犹豫的说道:“臣没有孩子了,不如让石隆伯邓将军去吧,臣已经跟观星舰约好了,要去太平洋的对岸,继续勘探。” 陈大壮曾经有过两个儿子,一个叫铁蛋,一个叫富贵,一个儿子死在了孔家人手里,一个儿子饿死了。 后来他一直在四处奔波,去长崎,去泰西,去绝洲,倒是留下了不少的风流债,至于自己究竟有没有孩子,他也不是很在意,都是一夜情缘,他一直也没再讨婆娘的想法。 “跟个出家人一样,无欲无求的,今年多大了?”朱翊钧佯怒问道。 陈大壮也不知道皇帝为何生气,赶忙说道:“陛下,臣今年三十五岁了。” 朱翊钧点头说道:“冯大伴,一会大壮走的时候,领几个万国美人,赐给他。” “朕再让人给你说个媒,讨个婆娘做正室,就说家里有矿,坐在金山上的主儿,六尺高的壮汉,还愁婆娘?到地方,就生孩子,可劲儿的生!” “别人朕管不了,朕还是能管得了你,就这么定了!你去给朕把绝洲铁山看好了,那是朕的,世世代代都得是大明的!” “这是圣旨!” 陈大壮再俯首说道:“臣遵旨!” 陈大壮不想去做铁山矿主,他多少有点看开了,只想追寻无拘无束的大逍遥,大自由,他对积累家产传给后人,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年四处跑,也野习惯了。 和卧马岗墩台远侯成立探险队四处探险一样,海防巡检也跟着大明的观星舰,四处探索未知的世界。 他收到消息,在海的另一边,深山之中,有一座金山,他要为陛下把那座金山找出来,大明远洋商队和当地土著贸易的时候,收到了一块狗头金。 狗头金再重,也就那样,地师们对狗头金的执着在于:狗头金是寻找金矿最重要的线索,而且往往还有伴生矿。 陈大壮准备在面圣后,继续踏上探险的路,然后死在探险的路上。 在陛下为他报仇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牵挂,唯一有的执念,也就是报答圣恩。 凌云翼在山东给了他刀,让他手刃仇人,但陈大壮不能杀,因为会给凌云翼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那毕竟是衍圣公。 在陈大壮最困难的时候,凌云翼收留了他,给恩公带来麻烦,这是不义。 陛下把孔胤林给犬决了,父母大仇得报,也没有陷入不义的境遇,这就是圣恩。 现在陛下有了明旨,他只能遵守。 “臣会为陛下看好铁矿山的。”陈大壮再俯首,他不觉得铁山是自己的,这是陛下的财产,他或者他的家族,只是代为管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当然后人的事儿,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稳定的给大明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参铁才重要,他参与过环球航行,他也想不出天下还有哪里,能够吃得下那么多的铁矿。 这铁矿除了卖给大明,也找不到其他大卖家了。 陈大壮没说,其实那个地方,真的很难很难生存。绝洲的海里,有很多很多的鲨鱼,但是鲨鱼不敢靠近岸边;因为岸边有很多的咸水鳄,就是在海边生存的鳄鱼,龇牙咧嘴的大鳄鱼。 陈大壮见到过一个大鳄鱼对着他龇牙,那条鳄鱼大约有两丈多长,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观星舰全员加了餐,大约有一千八百斤,每人分到了五斤的鳄鱼肉。 陈大壮领着三名墩台远侯,杀死了那只十分凶狠的大鳄鱼,并没有祭出虎蹲炮,仅仅是弓箭和火铳的配合,就将大鳄鱼杀死在了岸边。 铁山所在的地方,瘴暍暑气非常严重,人在那个地方,很容易中暑。 朱翊钧有点不放心的说道:“别死心眼儿,你可以住在椰海城,买点黑番奴,让他们在大铁山挖就是了,一年过去看一次就行,眼下除了大明,也没人会到那里买铁矿。” “那里除了铁矿,什么都没有。” 椰海城的汉乡镇,还是非常繁华的,而且各种货船络绎不绝,住在椰海城,生活体验远远好过在绝洲生活。 朱翊钧提醒陈大壮,可以采用离线君主制,每年送粮食的时候,看一眼就行,奴隶不够了,就买点,要拿出奴隶主的风采来,不要还像个庄稼汉一样事必躬亲。 陈大壮其实不太擅长当个肉食者,朱翊钧这算是手把手的教他怎么享福。 “臣遵旨。”陈大壮再俯首领命。 陈大壮离开的时候,还有点遗憾,皇帝的圣旨打断了他所有的规划,他无法再跟着观星舰前往海对面继续探索了。 朱翊钧看着陈大壮离开的背影,嘴角抽动了下说道:“大壮怎么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他是不是被极乐教那些邪祟给影响了?” 朱翊钧和陈大壮交谈中,感受到了随波逐流的无所谓,陈大壮讲述了他发现矿山的经历,朱翊钧听来听去,就听到了不惜命,对于自己生命不是很在意。 大铁山是陈大壮自己找到的。 观星舰上多数人都放弃了,已经勘探了整整三年,没什么开拓价值,但陈大壮还是找到了夷人口中那条红色的河,找到了铁山,就自己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的。 探明道路的情况下,陈大壮才带着观星舰的地师们,深入到了大铁山。 “陛下,人,都是要有牵挂的,陈大壮,已经没有牵挂了。”冯保小心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陛下其实有点自病不觉了,有段时间,陛下和陈大壮的状况,也是非常类似的,若不是王皇后走到了陛下心里,有了感情的锚点,陛下恐怕比陈大壮还要豁达。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朕给的赏赐很多,他现在是镇抚使,论地位、论钱财,再讨一个婆娘,不是轻而易举吗?” 冯保深吸了口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陛下,牵挂,有的时候,也是软肋。” 嘉靖二十一年以后,道爷就以二龙不相见的名义,不再接见先帝裕王,尤其是越到晚年,越是如此。 对于道爷而言,真的不能再见了,再见自己唯一剩下的一个儿子也保不住了,牵挂就是软肋,无论是谁,一旦被拿住了软肋,就会瞻前顾后,皇帝也不例外,陈大壮也是如此。 陈大壮的父母死了,两个儿子死了,余生除了复仇之外,真的没有任何牵挂了,当复仇成功后,陈大壮就变了,变得一点都不惜命,对生死都不在乎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能让他畏惧了。 而大明皇帝又是给他介绍媳妇,又是赏赐万国美人,就是一个目的,制造出牵挂来。 朱翊钧看完了陈大壮送回来的堪舆图后,将其抄录了一份,原件让冯保放到了文华殿的偏殿里,那是死后要放在墓里面的,是朱翊钧最在乎的东西。 大光明教大牧首,马丽昂,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她对智慧的虔诚,但随着她组建了自由骑士团后,大明就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尤其是礼部,对她的审查变得更加严格起来。 利用大明皇帝的权威、大光明教的信徒,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是不可以,但是不仅不肯付费,还打算白嫖,那绝对不行! 无论如何都要付钱才是。 马丽昂几乎是最后一批被皇帝宣见的使者,因为她被礼部认定为心怀鬼胎。 朱翊钧看着恭敬行礼的马丽昂,摇头说道:“你在图谋法兰西的王位吗?如果你是来寻求资助的,朕爱莫能助,泰西真的太远了,朕没办法帮到你。” 马丽昂极其无奈的回答道:“富有智慧的先知啊,我已经对您的官僚解释了过无数次,那是我父亲的想法,而不是我的,我对法兰西王室没有丝毫的兴趣。” “原谅大光明教的弱小,我只能接受父亲的资助,才能快速的组建军团来面对复杂的局面。” “我组建的自由骑士团,是为了保证大光明教的信徒不被残害,陛下是大明皇帝,对泰西宗教之间冲突的血腥程度不太了解,这才是先知的智慧,先知曾经说:没有亲眼目睹,皆为虚妄。” “在泰西,我只能用剑,来守护我的信徒!” 马丽昂到大明已经讲了无数遍了,自由骑士团的快速组建,的确是来自她的父亲,法兰西陆军元帅的帮助,他父亲的确有这种取而代之的野望,但她并不是如此。 “免礼吧,朕很清楚,你有你的难处,朕不打算过多的为难你,但是,朕什么时候说过这句?不是亲眼目睹,皆为虚妄?”朱翊钧一脸的疑惑。 他什么时候说的这句?他怎么不知道! 马丽昂站起身来,眼前闪烁着兴奋,她颇为郑重的说道:“在矛盾说的开篇,就讨论了智慧本身。” “伟大的先知,曾经引用了先贤的名言: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智慧,即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任何的经验,都需要实践,才是真正的经验,任何经验脱离了实践,就是虚妄。” “陛下身在大明,不了解泰西宗教冲突的复杂,是因为只有听说,而没有实践,所以无法体会,不知道,但不妄言,这才是真正的是知也!” 马丽昂十分激动,她来到大明的目的,的确希望获得大明的认可,但是,她更希望可以和大明皇帝讨论下教义。 朱翊钧只能说,她是会自己骗自己的。 其实大明皇帝不是特别在意大光明教,接见这些信徒,只是因为这些信徒肯付钱朝圣罢了。 “额。”朱翊钧摇头说道:“这是你从矛盾说里看出来的,是你的理解,你的理解很好。” “让我们来聊一点具体的事情吧,你的父亲想要从大明获得什么?” 朱翊钧倒是觉得,这大光明教虽然有点怪异,但总体而言,不是邪祟,正教的色彩更加浓厚。 马丽昂略显失望,她其实更想深入讨论一下教义,但伟大的陛下,似乎更想做买卖,她俯首说道:“我们在新世界和阿非利加洲拥有一些殖民地,获得了一些金银,希望能从大明购买足够的舰船。” 阿非利加洲,这个称呼来源于罗马帝国时代,罗马帝国击败了迦太基,夺取了突尼斯,建立了阿非利加省,新航路开辟、大航海时代,这个概念扩大到了整个非洲。 在这个大航海时代,法兰西、尼德兰、英格兰都只能在葡萄牙、西班牙挑剩下的地方,建立一些据点,收益远不如西班牙,但仍然有些收益。 显然,购买更多的船只,才能获得更多的殖民地。 朱翊钧摇头说道:“那恐怕不行,大明的五桅过洋船,自己都不太够用,产量已经极限了,排产已经到三年后了。” 大明五大造船厂,船匠们加班加点的造船,造船厂竭尽所能的扩大产能了,但是产能也只能满足大明内部需要,船这种东西的产业链过于漫长,产能扩张速度实在有限。 这里面主要是木料的困境。 大明需要大量的柚木来做甲板,柚木这种珍贵的木料只用来做甲板,不用来做船身,现在的船身都是铜包木,极大的增大了船只的寿命。 松江府舰船设计院,已经在尝试用更加容易得到的钢板,来拼接甲板,以取代供应困难的柚木。 舰船设计院总是在设计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他们下海了一条水泥船,但是很快就沉了,自重大、船壳厚、不具备抗裂性,而且延伸性很差,扛不住热胀冷缩。 为了找到替代品,设计院真的尽力了。 “三年以后也可以,我们可以支付三成的定金,恳请陛下答应。”马丽昂十分肯定的说道:“我们相信陛下的信誉。” 这是皇帝的八大美德之一,而且马丽昂从方方面面了解到,陛下从未违约过,重信守诺。 相比较之下,泰西的费利佩殿下,赖了两次账,让相信他的人损失惨重。 “大明的造船厂,必须要优先满足大明的内部需求,朕必须要询问一下工部排期的具体安排,也要询问户部关于海贸规模预期。” “毕竟大明的海贸规模在扩大,对船只的需求在增加,只有确定后,才能知道造船厂有没有产能,来满足贵国的需求。”朱翊钧说了一大堆的废话,但是话里话外,意思就非常明确了,就三个字。 得加钱。 最近大明国帑内帑都有点空虚,特别是朱翊钧批给了陈大壮一百万银,让他开拓绝洲的大铁山,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马丽昂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们以25万银每条的价格购入五桅过洋船。” “我们知道,这非常昂贵,在大明内部,五桅过洋船,通常只卖五万银,但我们没有完整的造船业,而费利佩几乎垄断了泰西的造船业,只有尼德兰地区可以营造,但是受限于疆域和规模,无法满足我们的需要。” 尼德兰地区的独立,正在让西班牙失去海洋霸权,这个霸权里,不仅仅航路霸权,还有对造船业的垄断。 在尼德兰独立之前,只有西班牙可以拥有最先进的海船,但现在,英格兰人、法兰西人,都拥有能用的海船了。 其实,葡萄牙以前也有自己的造船业,但时光荏苒,都已经被费利佩给吞并掉了。 “那法兰西需要几艘海船呢?”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问道。 马丽昂面露不忍的说道:“二十艘,五百万银,这已经是法兰西所有的白银了。” “现在法兰西内部认为,我们在海贸中的落后,造成了现在法兰西的混乱,只要我们在海贸中取得了优势,一切都会变好的。” “二十艘,那朕会尽快排产,争取在三年内完全交付,如果需要火器、火药,可以联系工部,大明做生意,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朱翊钧从敷衍变得阳光明媚了起来。 产能,挤一挤总会有的。 让匠人们加班加点,得给够赏钱,匠人们都会有生产的积极性,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了。 口号喊得声音再大,不如真金白银的激励大。 (本章完) 第805章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第805章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在一个无法继续扩张、没有新增利益进入的封闭系统内,这个系统内的既得利益者,总是趋近于无限扩大自身的利益份额。 张居正将其称之为兼并,并且一针见血的将其归纳为天下困于兼并; 王崇古将其称之为臃肿和僵化,臃肿和僵化互相作用,最终导致组织失去活力,失去新陈代谢的能力。 后世将其称之为,王朝周期律。 朱翊钧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改天换地,他的权力很大,但他的权力是皇权,他可以写出阶级论的第四卷,但终究只是写出来帝制必亡,却无法获得广泛认同。 连朱翊钧身边的人,都在反对他,包括了皇后,她是皇后,她儿子也是要做皇帝的。 连阶级论的第三卷,大明必亡的斗争卷,依旧被广泛反对。 大明朝堂明公们,都是批判性使用,既然已经明确的知道了灭亡的路径,就阻止灭亡、衰弱和腐朽的进程,最起码让天崩地裂来得晚一些。 本质上,朱翊钧出卖了皇权绝对统治的属性,积极开海,结束封建统治的强人身依附,甚至解绑了臣子对皇权的依附关系,给大明带来足够的增量利益, 在发展和扩张的同时,利用对增量利益的分配,换取内部矛盾的缓解。 这就是万历十五年以前,朱翊钧在做的事儿,朱翊钧出卖了过多的皇权绝对统治属性,包括建立了四个海外总督府,册封各种开拓勋爵,这些不是简单的放权,是在肢解皇权的神圣性。 朱翊钧已经掀起了关乎于自由的思潮讨论,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再也无法停止。 朱翊钧,已经是帝制的掘墓人了,或许因为他的英明神武,他的不忘初心,能让帝制延续一段时间,但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张居正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试图用恩情叙事,来弥补皇权绝对统治的损失,效果是极为显著的,恩情叙事,目前朝廷内外、大明上下都可以接受。 因为大明皇帝真的可以用各种手段,带回海量的白银。 “那么需要借债吗?法兰西没有那么多的殖民地,海外收益实在是太低了,近五百万银三年付清是不是压力很大?朕可以为慷慨的蒙莫朗西公爵提供一笔庞大的借款,利息很低,只有4%,可以四十年还清,就像是葡萄牙那样。”朱翊钧目光炯炯,兴趣盎然。 赚钱是最重要的,只要朱翊钧还能赚来大量的银子,大明国朝各个阶级都会坚决拥护陛下的统治,甚至高呼不可战胜! 债务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奴隶,同样,也可以将一个国朝变成奴隶。 五百万银的三成定金是一百五十万银,二十条五桅过洋船的内部售价是一百万银,哪怕是马丽昂的父亲失败了,大明已经赚钱了! 朱翊钧的目的很简单,持续性的输出债务,而且马丽昂的父亲成功了也不敢轻易毁约,因为那代表着跟大明国朝的绝对决裂,无法和大明继续友好通商。 马丽昂深深的吸了口气,皇帝现在这个嘴脸,跟威尼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完全没有区别! 神圣先知的光环,立刻碎成了渣,这让马丽昂有种偶像摔碎了的挫败感。 她听说了太多的传闻,清楚的知道,只要涉及到了白银的事儿,皇帝就会失去智者的风范,变得陌生起来! 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陛下,法兰西还是有些银子的,不是安东尼奥,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马丽昂强调了法兰西和葡萄牙的不同。 葡萄牙的殖民地再多,过去现在都不属于安东尼奥,其实也没人看好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登上王位后,还是大明的使者徐璠等人前往法兰西和英格兰,换取了两国对安东尼奥国王的承认。 当然朱翊钧也不看好安东尼奥来着,是安东尼奥自己争气。 朱翊钧眉头一皱,居然不肯借钱,想想也是,法兰西是政治紊乱,地盘又没丢多少,这些大公爵还是很有钱的。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啊,那需要培训吗?” “你知道没有人天生就是船员,所有的船员都要学习,而驾驶船只需要一些技巧,恰好,大明有最多的五桅过洋船,我们可以帮助法兰西培养足够的水手,来应对西班牙的海上优势地位!” “法兰西缺少水手,大明可以为你们培养,否则这些船,就是帮你们开回去,你们也不会使用。” 马丽昂眼前一亮问道:“可以培养舟师吗?” “那恐怕不行。”朱翊钧立刻马上回答道:“这不是付钱就可以解决的,就像是快速帆船,费利佩打算付款五十万每艘购买,但大明一年也就制造十二艘,还要列装大明水师。” “那算了。”马丽昂大失所望,大明培养的舟师,可是闻名整个世界,大明是唯一一个能系统培养领航员的地方。 法兰西也是有些水手的,虽然没有成建制的海军,但找到足够的水手不是问题。 一个优秀的舟师,可以让航程时间减少三分之一甚至更多,而海上迷航更加危险,可以说,一个船长拥有一名舟师辅佐,会让航海变得更加顺利。 可惜,大明为了白银可以出卖很多东西。 但有些东西,大明则喜欢关起门来,拒绝任何人的窥视,比如蒸汽机、比如快速帆船、比如高斤舰炮的军械制造等等,都对蛮夷紧紧关上了大门。 别说蛮夷了,连大明人要了解这些,都要倒查祖宗五代,最大限度的进行保密,要窥视其中的秘密,实在是太难了。 马丽昂跟皇帝陛下谈完了生意,十分郑重的请求道:“听说先知送给了北同盟使者一句忠告,对艾恩马伦进行了赐福,还请陛下给我的父亲一些忠告吧。” 朱翊钧还是不习惯马丽昂这个大牧首的宗教叙事,他摇头说道:“那不是赐福,就是谈到了誓绝法案的时候,朕基于他们的抗争,谈了下看法,他们需要自己去奋斗,为了尼德兰的自由自我奋斗。” “就像是大光明教的教义说的那样:没有救世之人,唯有自救。” 这一句的确是大光明教的教义,而且是核心教义之一。 大光明教的教义里是没有神的,这是朱翊钧愿意和这些信徒聊一聊的原因,因为没有神,所以没有救世之人,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自己的未来。 马丽昂再次郑重请求:“迷途的羔羊,需要在迷雾中寻找一个方向。” “那朕祝他成功吧。”朱翊钧思索了下,他也没有什么尖锐的观点去评价,法兰西的情况,并不明朗,朱翊钧只能祝福这位孤注一掷的公爵,能够成功。 “感谢陛下的祝福。”马丽昂有些无奈,大明皇帝似乎不是很看好她的父亲,并不打算给更多的指导意见。 马丽昂眉头紧蹙的说道:“我在四夷馆看完了大明一年以来的邸报,似乎在大明的浙江和江西,发生了两次不同规模的叛乱。” “大明人似乎比泰西人更没有忍耐性,他们会用自己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让我难以理解的是,陛下并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甚至在纵容。” 马丽昂无法理解,大明人都如此幸福了,能够成为天朝上国的上民,居然因为一些税赋问题,就对抗帝国的统治! 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野,大明人要比泰西人幸福。 在泰西的城市里,需要忍受那些无处不在的粪便,要小心踩到粪便和小心从天而降的排泄物,糟糕的卫生环境,导致了更多的疾病,医院是少数人才能享受的特权,而大明有制度性的惠民药局; 而在乡野,大明人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甚至将自己的雇主绑起来签订盟约,而泰西正在圈地运动,连罗斯国都在建立农奴制,大明的农户却可以数个县、府联合起来,抵抗朝廷的藁税。 朝廷的决策,更加古怪。 朱翊钧认真思索了下这个问题,摇头说道:“这个问题十分的复杂,但是朕想说的是:大明人非常的勤劳,很能吃苦,在朕看来,大明的大多数人,是世界上最好的臣民,没有之一。” “朕能作为他们的君王,是朕的幸运,这个龙椅是继承先帝的,是血脉传承下来,不是朕的功绩。” “朕初登基时,也常常对左右近侍说:朕德凉幼冲,谁为万民奔波,谁才是万民之王,时至今日,朕这个皇帝,勉强对得起天下亿兆瞻仰,千万期许。” “事实上,占据了多数的穷民苦力们,稍微给些温情,他们就会感恩戴德,觉得乡贤缙绅是大善人,觉得朕是个好人。” “在朕看来,大明的百姓是极为温顺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了,他们不会这么做,所以朕认为他们这么做是合理的,所以朕要支持他们。” “大明是一个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的国朝,一亿三千万丁口的管理,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儿,如果朕不支持穷民苦力,穷民苦力在杀死乡贤缙绅之后,杀死势要豪右,直到杀死朕,杀死大明为止。” “这种事在中国,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 中原这片土地,王朝在轮回,你非要把老百姓逼到绝境上,那就真的不能怪百姓不再认可大明了。 马丽昂完全无法理解皇帝的这套逻辑,就像大明皇帝无法理解泰西宗教战争的残酷一样。 她摇头说道:“富有智慧的先知,我不敢认同您的说法,大明人并不温顺,伦敦街头的乞丐,基辅无穷无尽的农奴似乎更加温顺,他们似乎从未想过反抗,而是寄希望于虚无的、不在人间的神,来拯救他们。” “尊敬的陛下,我没有要在大明传教的意思,即便是大光明教,大光明教是对大明叙事的一种异化。” 大明人温顺?泰西人的血都快被抽干了! 除了尼德兰人选择了反抗,就这,尼德兰人也分成了两派,甚至投降派占据着上风。 马丽昂不认为大明人温顺,她甚至觉得大明的百姓的反抗过于激烈了,攻入县城,将乡贤缙绅吊起来,逼迫朝廷立盟减税。 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还听说过一个人名,叫黄巢,居然把那些千年传承的家族,直接全家抹去了,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的父亲手下,有些征税官,世世代代,都做的非常非常过分,放到大明,早就被皇帝给斩首示众,平息民愤了。 她这些话,不是为了蛊惑陛下准许泰西的教派在大明传教,大明对米面粮油更感兴趣,对神和神的话,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是抱着朝圣的目的来到大明,见到先知还是一如既往的富有智慧,她会心安,回到泰西,她可以对着信众说,她曾经目睹了智慧本身。 朱翊钧思索了下摇头说道:“宗教的确是一种比较廉价的维稳手段,但朕是人间的君王,是万民的皇帝,不是神的仆人。” “神又没有步营,凭什么让朕要做他的仆人?这不合理,神连步营都没有,就想要朕屈服,这太可笑了。” “我这里有阶级论的第三卷,黎牙实已经翻译成了拉丁文,你可以拿走去看看。” 朱翊钧示意人拿来了第三卷斗争卷,既然不远万里来到大明,就把斗争卷带回去,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慷慨的先知啊,原谅我的贪婪,有汉文的吗?我想拉丁文在翻译过程中,终究会损失本意,我能艰难的看懂汉文。”马丽昂对拉丁本阶级论不喜欢,她喜欢原版。 有些话,翻译的过程会失去原本的真意,而对于大牧首而言,真意才是根本。“寻求解脱从来不是贪婪,这是大明大规模刊印的书籍,你走的时候,可以带走一本。”朱翊钧答应了下来。 看在五百万银买卖的份上。 虽然三年下来,一年不过一百七十万银的买卖,但绝不是小生意,每年约等于三个先帝陵寝的造价了,如果这是小生意,那先帝陵寝又算什么! “我很期待与您的下次会面,但海路遥远,泰西的环境复杂,大光明教的处境也有些困难,还请陛下记得我,即便是日后再也无法相见。” “我是虔诚的马丽昂。”马丽昂有些感慨,生命如此的脆弱,每一次的朝圣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知道大明很好,她也很想和黎牙实一样留在这里,但她清楚,泰西的大光明教还在等着她回去。 “愿智慧永远与你相伴。”朱翊钧笑着说道。 “感谢先知的赐福。”马丽昂再行礼,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 马丽昂来大明的最主要原因,她需要一种鼓舞,鼓舞她和大光明教的所有信众,继续走下去,无论道路多么崎岖和艰难,但只要走,就能走到彼岸,因为马丽昂亲眼看到了彼岸的样子。 即便是它不是那么的完美,更不是地上神国,但这种不完美,才显得真实,才更加容易接近。 马丽昂心中的迷茫尽数消散,没有过多打扰皇帝,因为皇帝日理万机,还要接见使臣。 罗斯国也派遣了使者,但不是上次皇帝见到的军团长伊万·佩特森,而是年轻人,他带来了伊万承诺的各种农作物的种子。 数种牧草,还有甜菜。 大明之所以需要这些牧草种子,是因为大明以农学院为首,正在积极推动,圈养畜牧业的以草代粮。 用草料代替畜牧业中广泛使用的豆粕,豆粕就是各种籽、菜籽、大豆等等榨油后剩下的渣滓。 豆粕也是粮食,是制作酱油的主要原料,但是牲畜不喂豆粕,不长肉,连渡渡鸟都是如此,用掺杂了豆粕发酵后的饲料喂养,长肉更快,生长的更好。 但是大明的大豆种植都是轮耕时候补种,产量远远小于需求,所以只能种更多的牧草了。 为了让猪猪羊羊牛牛鸡鸡鸭鸭渡渡,长肉肉,培育更加优质的牧草,就成了农学院的职责,农学院在培养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和畜牧,丰富大明的餐桌。 民以食为天,重视食物,就是重视万民本身。 朱翊钧伸了个懒腰,继续批阅着堆成了小山但井井有条的奏疏。 来自朝鲜的消息,自从大明攻破忠州之后,倭国的军兵已经彻底失去了进攻的勇气,开始盘踞在各种山城固守,绝不主动出击,无论大明军如何挑衅,都缩在他们营造的山道山城里,坚守不出。 而大明改变了战略,开始袭击倭寇的补给,逼迫倭寇出战。 朝鲜战场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这些个乌龟壳一个个撬过去就可以了,倭寇被赶下海这件事已经是必然,大明已经将优势转化为了胜势。 因为朝鲜的百姓,积极拥戴保护他们的大明天兵,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愿意把粮食留给大明军一些。 凌云翼虽然有点凶残,但不暴虐,他并没有抢劫百姓的粮食,而是积极展开王化,朝鲜的局势非常的安稳。 长崎总督府在倭国买办的支持下,又拿下了一些个银山,比如北条家,就接受了长崎总督府的驻军要求,而条件是每年可以拿到等价的大明宝钞,就允许大明人雇佣倭人在矿山工作。 而北条家希望用更多的倭奴来交换白银。 今年上半年,长崎总督府又接受了五百名朝鲜人,这些人都是阉割的好手,半年时间,共运输了超过四万名的倭奴,进入浙东运河的工地和南洋种植园,这些都是十六岁到二十五岁的青壮年。 还有三万余名的倭女,进入了大明。 极乐教在倭国更加泛滥,而且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大明禁止有纹身和烙印之人进入大明,对极乐教徒的筛选变得困难。 但长崎总督府竭尽全力,保证极端极乐教徒不会大规模混入大明。 其实比较容易区分,因为有些邪祟一眼就看出来了,再盘问二十个标签化的问题,就可以把极端极乐教徒筛选出来。 朱翊钧稍显疑惑,对着冯保说道:“这一个个都是好学的天才,朕用李开芳公式条件概率学稽税,长崎用无数问题作为题库进行随机提问,筛选是吧,都是好学的人才!” “陛下乃是亿兆瞻仰,天下以为则而行之,这法子好,自然被用的到处都是,徐总督也是为了皇命。”冯保乐呵呵的说道。 都是跟陛下学的。 度数旁通以来,大明国朝上下发现,这算学是真好用,真的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冯大伴,你把这份奏疏的备份拿来,把后面关于倭奴的部分划去。”朱翊钧拿起了桌上笔,将里面关于倭奴的部分涂黑。 划去,等于没有明确记载,就代表着,徐渭、孙克毅没有做过这些倭奴生意,日后有人问起来,倭奴去哪里了?都会把罪责归于皇帝身上了。 就像是陷阵先登们佩戴三寸团龙旗贴,臣子都是奉命行事。 冯保低声说道:“除了陛下眼前这份,抄录留档的时候,并没有抄录关于倭奴和倭国游女的部分。” “要修新日运河,那这倭奴就是主力,若是被那些柔远人的贱儒看到了,又是喋喋不休,不能耽误正事。” 内书房呈送皇帝的都是奏疏的原件,有火漆有印信还有签名,但是抄录的都是留档,就可以曲笔了。 这很常见,不是所有事都要记录的那么明明白白。 比如建文君朱允炆在南京皇宫那场大火中,究竟是跑了,还是死了,就不必说的那么清楚,建文君把皇位丢了才更重要。 朱翊钧拿起了黑笔,将倭奴部分全部涂黑,确信看不出来。 这些罪孽,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下章内阁,嘉奖其功。”大明皇帝很满意自己的行为,每年到底有多少倭奴,后世只能去猜了。 朱翊钧拿起了下一本奏疏,看了片刻说道:“有点意思。” 松江巡抚申时行又上了一篇系列奏疏,大明反对大明,讨论下大明关于对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不法罪加三等的政令。 政令通常分为两个属性,庆赏和威罚;鼓励和禁止。 大明过去对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就是庆赏太多,鼓励太多,而威罚太少,禁止太少。 这种做法就导致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只能在庆赏中不断的加大力度,而不能施加任何的威罚,鼓励毫无成效欲壑难填,禁止难以成功法纪无法约束任何人。 一切制度设计,都会和最初的愿景背道而驰。 “恩愈重欲愈深,壑难填;禁愈难法愈坏,纪无縻(约束);贵以临贱,贱以承贵,纲常崩礼乐息,上下相疑,而国家丧乱无治,根本之制怠废百叶皆枯。”朱翊钧念了申时行第一卷申时行的总结。 关于政令礼的鼓励和禁止,庆赏和威罚。 申时行举了个例子,那就是:烟草和阿片烟土,在当初那个岔路口,皇帝选择了允许烟草官营,而对阿片进行了最严厉的封禁。 如果所有的制度设计,都和最初的愿景背道而驰的话,就会出现第一个困局,就是大明核心的价值体系出现衰弱和腐朽,即文化堕落。 这是申时行最近观察到极乐教的肆意泛滥,得到的感触,而且他认为,大明在万历维新的之前,就处于这种核心价值体现衰朽的边缘。 一个国朝,一旦核心价值体系出现衰朽,整个国朝就会陷入极度的撕裂之中,这种撕裂,会放大一切矛盾。 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儿,也会酝酿出朝廷完全无法预料的大祸,而后迅速蔓延。 若是核心价值体系出现了衰朽,就代表着绝对的混乱和道德危机,所有矛盾和撕裂,就无法弥合了。 除了因为外患陷入价值体系衰亡的危机之外,维新变法,也会陷入这种可怕的危机之中。 大明已经度过了第一个困局,正在向第二个困局走去。 这第二个困局就是:如果大明要发展、要改变生产关系、要改变生产力,要改变小农经济,那么新的价值体系就会在发展中不断的建立,大明旧的核心价值体系,一定会遭受到巨大的冲击。 如果任由新的价值体系野蛮生长,肆无忌惮的发展下去,传统的、旧的价值体系就难以保存下来,这是发展的趋势,总是在发展中,不断的淘汰掉过去的东西。 但旧的价值体系彻底崩解会引起道德危机和混乱。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朱翊钧喃喃自语的念着两个困局最后一句话,这是引用的《诗经》中的一句话,老祖宗的智慧,总是忽然出现,点亮前面的路。 迷茫了吗?老祖宗来咯! 申时行引用这句话,用来形容新旧价值体系替换的总纲常。 周虽然是旧的邦国,但已经焕然一新,旧的价值体系不能完全的抛弃,新的价值体系也不能一概不分好坏的吸纳。 哪些旧的礼法需要舍弃,哪些新的礼法需要吸纳建立,这些都是具体问题具体去分析。 而且申时行认为不是很重要,就像善恶的标准总是在变化,价值体系的标准也在变化。 在申时行看来,最最关键的问题是:谁去做,谁去承担这个责任,谁去履行这个使命,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新旧更替。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继续念道:“自古,精进者寡,因循者众;精进者,忽实修而崇虚谈;因循者,妄践履而期万世;然,士岂不知忽实而罔,因循必亡之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终无力,百事衰。” 精进者和因循者其实都没有那个力量,承担维新的责任和重担。 (本章完) 第806章 要用自由之火点燃整个泰西 第806章 要用自由之火点燃整个泰西 从古至今无数的读书人士大夫们,愿意变法革新的少,因循守旧的多; 这些愿意变法的人,往往忽略实际而高谈阔论未来的路是一片坦途; 因循守旧的人,则不顾及事实,希望万世不移之法能够万世永昌。 但是,这些从科举中考出来的人中龙凤的士人们,真的不知道,忽略了现实就一定会迷茫,道路断绝,因循守旧只能等到灭亡的道理吗? 不可能的,都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多少朝代兴盛和灭亡了,历史的教训就在史书写着,历史长河,看着后人一遍又一遍的犯着过去已经犯过的错误。 自己骗自己,只不过是无能为力罢了。 谁有能力?一个强力的皇帝、一个高效的朝廷,这就是力量集中的具体表现,只有把力量集中起来,才能做事。 万夫一力,天下无敌的凝聚力量。 “申巡抚果然年轻,有冲劲儿!”朱翊钧对这篇十分无聊的政论文,做出了自己的点评,他很乐意甚至希望看到这种思考,越多越好。 指望朱翊钧一个人,让大明再次伟大,是一种奢望,众人拾柴火焰才高。 “申巡抚提出了问题,但没提出解决的办法啊。”冯保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朱翊钧笑着回答道:“他不是说了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路还很长很长,在前行的路上会遇到无数的挑战,需要脚踏实地,而且坚定的向着目标前进。 “这不是说废话吗?”冯保挠了挠头,申时行看似什么都说了,但好像什么没说。 朱翊钧笑着说道:“他这篇政论奏疏本身都是废话,不谈正事的政论,本来就是在说废话,拿去发邸报吧,头版。” 朱翊钧让申时行上头条,里面关于新旧更替的讨论,对大明国朝具有意义深远的指导意义。 尤其是在维新的过程中,如何把持好其中的度,既不损失核心价值体系,又不因为因循守旧阻碍新的共识形成。 这里面的度,轻了没用,老旧的腐朽的核心价值体系会把整个大明带入深渊,重了会出现道德危机和过多的混乱,撕裂加深,各个阶层的矛盾,会在激烈的冲突之中,毁灭彼此。 “倒也不全是废话。”冯保领旨办差,他觉得申时行说的不是废话,奏疏里的内容,对大明有着重要意义。 这些高屋建瓴的话,究竟是不是废话?可能要交给时间去检验了。 马丽昂在面圣之后,打算离开了,她在四夷馆里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等待着礼部官员的安排,他们这些使者,在大明是可以自由行动的。 但多数的番邦商人,是不可以离开万国城,这代表着大明拒绝移民,而且是律法上明确禁止的。 从海外迁到大明,直接肉身翻入地上神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样貌不同,任何人看到非法进入大明境内的夷人,都可以到朝廷举报,并且获得三百文的赏金。 这些赏金已经很多了。 这是非常合理的,大明人生于此长于此,他们的祖祖辈辈,为这片土地的繁荣昌盛付出了无数血的代价,这就是祖祖辈辈的血税。 外邦人,凭什么只坐船到这里,就享受这些福报呢? 马丽昂呆呆的看着四夷馆的窗外,一辆粪车,正在沿街收走放在门前的粪罐儿,顺便把门口堆积的垃圾倒入另外一个箱子,然后推着到下一家门前,就这样,一家一家的路过。 这些粪便要用去堆肥,而那些垃圾也要拉到附郭民舍里,进行分拣,有的会被拉去堆肥,有的则会被运到西山煤局作为燃料焚毁。 大明京师的市政厅,市长王希元曾经制定过一个垃圾分类的计划,希望京师所有人,全面参与到垃圾分类之中,减少垃圾分类的人工,减少浪费,但毫无意外的失败了。 因为不方便,对大明百姓而言非常的不方便。 市民们本来只要把垃圾堆积在垃圾桶里,摇着铃铛的粪车会把垃圾清理走,忙忙碌碌的大明百姓们,根本没有那个功夫去分拣。 要想市民们遵守垃圾分类,就要让市民们有时间去做这件事,但超长的工作时间,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垃圾该怎么分这件事。 一个不被普遍遵守的政令,哪怕是以大明这种高效率、高压力的统治,依旧无法强行推行下去。 这就是大明,真实的大明,它一点都不完美,处处都充斥着矛盾和博弈,但正是这种不完美,让马丽昂感觉格外真实。 她长大的巴黎,四处弥漫着排泄物发酵的味道,甚至连意外死亡的尸体,都不会有人处理,任由其长满了蛆虫。 马丽昂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因为她想起来一些不好的回忆,小时候,她坐在华丽的马车上,通过车窗,看到了一些乞丐在争抢那些尸体上的蛆虫,为了尸体遗物大打出手。 那仅仅是一件衣服。 那时候还很年幼的马丽昂询问父亲,为什么他们要争抢这些衣服,还有那些恶心的东西。 他的父亲非常平静的告诉她,他们生来卑贱,注定卑贱。 看着粪车渐行渐远,马丽昂有些失神了。 她清楚的知道了,为什么先知,不看好她的父亲能成功。 确切地说,因为在先知的眼里,成功的标准不同,她父亲的野望,不过是肉食者之间的内讧罢了。 谁坐在法王的位置上,都无法给法兰西的大多数人,带来安定、繁荣,甚至连巴黎都无法安宁。 马丽昂喃喃自语的说道:“先知曾经说:阶级的认同往往大于族群的认同,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因为占据了多数的穷人们,总是活的如此挣扎,大明也是如此。” “先知或许非常痛苦吧,如果不明白还能愚蠢,可是先知是清醒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打理着一个庞大的帝国,他要用尽一切手段,让大明的万民活的不是那么辛苦。” “所以先知才如此的勤勉的处理政事。” “先知用海外庞大的收益,换取地主们将田亩归还给百姓,哪怕是减一点地租。” 朱翊钧也就是不知道马丽昂的想法,要知道,只能说这些狂信徒总是自己骗自己,总是能够自圆其说! 他就是习惯了而已,习惯是一种强大的惯性,人要改变自己的习惯,就像王崇古要改变自己易怒的本性一样困难。 当然,也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 皇帝嘛,心怀九州万方,天下黎民,这不是应该的吗? 朱翊钧也是第一次做皇帝,他要尽力做的合格一些,让皇帝像个皇帝。 马丽昂想起了安东尼奥,安东尼奥给皇帝带的礼物,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堆堆的植物种子,的确是投其所好,陛下心里真的装着万民,安东尼奥心里也真的装着平民。 这或许就是安东尼奥能得到陛下支持的原因,至少比起泰西其他的贵族,安东尼奥更加拟人一点。 在街头利用法律不得背对着贵族说话的漏洞,合法的将人活活刺死在街头,这种泰西贵族,确实非人哉。 大明的勋贵们是决计不敢这么做,哪怕是宗室,也会被扔到凤阳的高墙里,那是宗室监狱。 “使者,出发了。”礼部的通事,敲响了门,提醒马丽昂该上车前往天津州,在塘沽坐船回到松江府,坐船回泰西了。 马丽昂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一下自己四夷馆的居所,和这次来的泰西使者一起坐车前往车站,朝阳门站。 朝阳门已经被完全拆掉,建成了一个朝阳门站,这个站点也成为了大明京密驰道的起点,在冰冻期,大量的货物,会从京师出发,前往密州坐船出海,那里是不冻港。 这激活了大明北方冬天的经济,以前的大明,秋藏之后,整个北方就会陷入商品流转的寂静时间,现在全年都变得异常忙碌。 在非冰冻期,京密驰道,仍旧会非常的繁忙,因为天津州塘沽港的吞吐量,无法满足货物流转的需求,即便是塘沽港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修建泊位了,但天津州没有市舶司,起步晚,赶不上需求的增速。 朝阳门站很大很大,若非有人引领,恐怕会迷路,远处,大段大段的城墙正在被拆除,一条条宽阔的道路正在修建。 “嘟!”尖锐的哨声突然在朝阳门站内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两名身穿劲装的衙役,大声呼喝道:“抓贼!” 一个身材有点矮小,看起来格外灵活的人穿梭在人流中,但很快就被衙役给追上,因为不知道是谁伸脚,绊了一下这个贼人,贼人很快被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是个小偷,朝阳门本来就非常的繁忙,拆除了城门,建成了火车站后,就更加繁忙,人流量很大,给了一些小偷可乘之机,市长王希元在朝阳门站安排了大量的衙役抓贼,情况才有所好转。 马丽昂收回了目光,开始有序上车,这些番夷使者坐的是专门的车厢,而拉动火车的是升平五号铁马牵引的车厢,最大马力96匹,中间马力84匹的升平五号铁马,个头反而更小一些。 升平五号铁马,一共有十二节,每节可以装人128人或者两万斤的货物。 汽笛声响起,马丽昂所在的火车开始缓缓前进了起来,马丽昂一直看着窗外,愣愣的出神,她没有参与这些使者叽叽喳喳的八卦。 安东尼奥和他的妻子公爵夫人卡塔里娜是同一个爷爷,这件事人人皆知,但是公爵夫人卡塔里娜又生出了一个健康的孩子,泰西来的使者,都在议论纷纷,怀疑安东尼奥的身世。 卡塔里娜的身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是公爵夫人,若是有问题,布拉干萨公爵是绝对不会迎娶的,即便是在泰西,混乱无比的贵族圈子里,有名分的人,多数都是身世没有问题的,出问题的往往是私生子。 那有问题的只有安东尼奥了,他本来就是私生子出身。 这些使者也都是调侃,没人要借此否定安东尼奥国王的身份,胡乱否认,在里斯本的大明货物还要不要了? 安东尼奥穿的是五章衮服,又不是去罗马接受的教皇册封。 现在的里斯本,最像是大明城市,干净整洁,甚至还有医院,即便是那些药材格外的昂贵,但依旧为所有葡萄牙人提供服务。 “听说葡萄牙和大明达成了协议,可以和西班牙一样,把学生送到大明来学习?”一个使者的话锋,忽然指向了安东尼奥的使者保利诺·佛朗哥。 这一次剑圣马尔库斯没来,他为葡萄牙王国征战,击退海盗的时候受伤了,需要养伤。 保利诺有些洋洋得意,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是藩属国,在友邦之上,大明环球商队在里斯本集散,陛下为我们葡萄牙留学生减免了20%的学费,一个里斯本留学生,只要8000银。”来自英格兰的使者,愤怒无比的说道:“可是大明一个大学堂的学子,他的学费才120银,而且还有60银的无息贷款,为朝廷效力,获得俸禄的时候,还能减免,你在骄傲什么?大明从来没有把你们当自己人对待!” “你们就是大明在泰西的一条狗!当狗还如此得意!” 保利诺颇为平静的说道:“大明有句古话,叫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不要这么大声叫了,你要是再攻击我,我叫大明缇骑来收拾你!” “陛下为我们葡萄牙留学生提供了四千银的低息贷款,利率仅有3.1%,如果肯为大明国朝效力三年,可以减免所有利息。” “你这次来访大明,仍然是一无所获,大明连盐都不卖给你!” 英格兰使者依旧是颗粒无收,大明皇帝甚至没有接见,因为英格兰仍然没有撤销私掠许可证,大明不认可英格兰,认为都是一群海寇。 吵闹在继续,马丽昂再无心理会了。 保利诺炫耀的是真的,大明真的接纳了葡萄牙的留学生,虽然只是人文学科开放了留学,但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大明的官僚体系,就是人文学科培养出来的! 大明朝廷已经两百岁了,已经稳如泰山,运行良好。 马丽昂看着窗外,这一路上,马丽昂看到了连绵不绝的附郭民舍、繁忙的市集、郁郁葱葱的田野、车水马龙的街道、遮天蔽日的帆船,这个时间,正是天津塘沽港最为繁忙的时间。 “再见了大明,再见了我的理想国。”马丽昂深吸了口气,对着大明再次郑重告别,她很清楚这次回去后的危险,恐怕此生,再也无法踏足大明了。 马丽昂的眼神从柔软变得坚定了起来,她改变主意了,她的父亲绝对不可能成功,肉食者之间的内讧,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但她可以。 她找到了办法。 就像贞德一样,贞德身上有很多的神话色彩,比如她很小的时候,得到了主的启示,而马丽昂两次面圣,得到了智慧化身的祝福。 贞德擅长作战,而马丽昂也是如此,贞德带领法兰西摆脱了英格兰人的魔爪,她要带领法兰西人,获得自由! 组建一个自由人联合体政府,完成法兰西的国朝构建! 为了法兰西的自由而战!为了法兰西人的自由而战! 这是大光明教的核心教义之一,让人人获得自由,不再被奴役,不再被迫失去一切。 这些教义都是马丽昂从大明的各种书籍里总结的。 她很清楚,这是对大明文化的一种异化,但已经足够用了,而现在,她多了一个确切的目标,建立一个‘坚持让自己的绝大多数民众更接近于自由人’的政体。 “首先第一步,用大光明教唤醒法兰西人的抗争之心。”马丽昂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道,在船只逐渐驶离塘沽港的时候,马丽昂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大明和泰西是完全不同,大明的统治阶级肯让利给最贫穷的人,也不是统治阶级心善,大量的统治阶级的道德败坏,这些典型案例,被在邸报上刊登,昭告天下。 皇帝用公审的手段,审判道德的败坏,用邸报,让这些蠹虫臭名昭著,威慑那些道德败坏的败类。 大明皇帝甚至发明了一种明教罪人法,把这个人的事迹刻在碑文上,建立了一个快活碑林,反对道德败坏! 人性的自私无论是在大明还是在泰西都是共同的,都是不变的,人性本私,这无可厚非。 但是大明的统治阶级肯让利的原因,不仅仅是高压,还有中原一次又一次的造反,一次又一次的抗争种种不公,不死不休的抗争! 中原漫长历史中,民众选择揭竿而起,覆灭的王朝、屠戮的权贵可能比全世界的权贵都要多。 这就是中原的统治阶级肯向下分配的根本原因,也是中原下到百姓,上到皇帝,愿意以一种殉道者的执念,守护这个国朝的原因,这个国朝,从来不单纯是统治阶级的,不单纯是皇帝的,而是所有人的。 也就是先知说:天下人之天下。 在无数次的博弈中,中国的肉食者清楚的意识到,需要分配,需要向下让利,因为中国拥有最不温顺的臣民。 肉食者真的怕,怕狐狸叫,怕鱼的腹部有纸条,怕一只眼的石头人。 从来都没有本该如此,一切都是博弈中形成了共识。 宁都、瑞金、宁化三县的乡民,浙江台州的乡民,他们因为算税的问题,选择了暴力抗争不公!他们敢于诉诸于暴力抗争不公! 哪怕如此,大明皇帝,还是坚定的认为,大明的臣民是世界上最好的、最温顺的臣民。 但是在泰西,眼下,除了尼德兰地区之外,再没有人选择诉诸于暴力了,这种现象要改变。 为何除了尼德兰人没有人选择反抗?这个问题,马丽昂深入思考过,她甚至亲自去过几次尼德兰地区,因为残忍的统治,逼着尼德兰人不得不背靠背站在一起,形成了抵抗的共识! 誓绝法案,就是弥足珍贵的共识! 大多数的泰西穷民苦力是无法形成共识,是频繁的底层互害,让人们彼此提防,彼此猜忌,彼此质疑对方。 最简单的例子,市长王希元建立了大量的公厕来保证卫生,这是一笔公共投入,很快得到了议员们的一致通过,朝中的议员们,不想踩到排泄物去坐班,那样会被嘲笑。 而公厕收集到的排泄物可以堆肥,通常一斤堆肥可以卖掉六文钱的价格,四百年前,宋高宗这个皇帝,都做堆肥生意。 在泰西,没有厕所,恶臭的环境下,市民们抱怨流浪汉破坏了卫生,歧视流浪汉,甚至殴打他们,流浪汉们拼命的反击。 这就是广泛存在的底层互害,影响到了共识的形成,而泰西的贵族们,似乎非常擅长制造底层互害,来阻止共识的形成。 大明的构建是以集体、殉道、忘我、牺牲个人换取集体利益;而泰西的底色构建是以个人、享乐、保全个人利益优先。 要首先告诉所有人,他们的苦难,不是神的试炼,这些苦难,不是通往天堂的路。 这个世界不该如此,正如先知说的那样:人生下来,活下去,不是为了承受苦难和屈辱。 大光明教,将点燃泰西第一把属于人间的圣火! 马丽昂明白了自己的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走下去。 “你要做的事儿,非常危险。”一个通事听到了马丽昂的自言自语,选择了搭腔。 马丽昂笑着问道:“陛下做的事儿不危险吗?陛下为何要做呢?” “因为不怕!” “为何不怕!” 通事想了想明确的说道:“因为陛下是皇帝啊,至高无上,有名臣良将辅佐,还有新兴资产阶级作为拥趸,支持陛下的维新,所以不怕,最重要的是,还有忠诚于陛下的臣民。” “还有我,我只是一个吏员,但我坚信陛下会带领大明中兴,让大多数人过上比过去更好的日子。” “我明年要进入皇家理工学院学习理工科,如果表现好的话,我可以成为官员。” 通事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盼,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吏员了,没想到还有鱼跃龙门的一天,因为过往的考成优秀,他成为了第二批入京师大学堂的委培吏员。 马丽昂沉默了下,她的条件可差多了,差远了,她不是很在意的说道:“我要用自由之火点燃整个泰西。” “我的父亲会反对我,牧首们会反对我,大光明教的信徒会反对我,但我还是要做。” “如果我被杀死,杀死在前进的路上,大光明教就会真的成功,因为以生命点燃的自由之火,是不会熄灭的,会照亮后来者之路。” “这就是先知八大美德之一的牺牲。” 通事愣愣的看着马丽昂,他十分意外的说道:“没想到,你们这个教义,还挺完整的。” “要靠牺牲来完成血税,来达到共识,所以我也不怕。”马丽昂对着大海深吸了一口气,海风吹动着她脸庞,她十分肯定的对着大海说道:“我坚信,法兰西人也可以像大明人一样的活着。” “我祝你成功。”通事平静的回答了一句,但是经常接触泰西学术的他,其实非常清楚,路是对的,但能不能走到底,那就只能看造化了。 通事思考了下说道:“其实,泰西的文化更容易制造阶级壁垒,你们的文字,有点奇怪,就像是羊羔是羊的孩子,羊羔和羊,是有强关联的,但是你们就制造一个拼写的单词,把他们分开了。” “学习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大光明教成功了又如何呢?只需要在学习成本上增加,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当然大明的俗文俗字和文言文之间的差距也很大,陛下正在努力,我们通事也在尽量简化文字,让它适应于普及教育。” 通事从自己的专业问题上,提醒了大光明教,泰西的问题,不仅仅是她看到的宗教,还有文字。 文字作为文明的载体,一旦成为了阶级壁垒,恐怕再辉煌的胜利,也会成为历史长河里不起眼的流沙。 大明并不打算提供什么物质的帮助,一个国朝、一方民众的发展,需要自我奋斗。 马丽昂猛的瞪大了眼睛,惊讶的说道:“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之前完全无法理解大明皇帝那么贪…吝…节俭,还要付出数千万银建造九龙大学堂!” “不对,我感受到了,我向陛下索要了汉文版的阶级论!” 通事笑着说道:“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这是《礼记·中庸》的一句话,它本来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后来,被始皇帝郡县制做到了,想想真的是不可思议,这真的是了不起的功绩。” “所以,我个人的建议是,文字要统一,也要优化,为了规范,大明对拉丁文进行了一些修正,比如加入了更多的字母、音节、对一些词语进行了梳理,我可以把这些规范交给你。” “希望能对你有一点点帮助。” (本章完) 第807章 不够忠诚 第807章 不够忠诚 通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不是他心善,而是士大夫的传统思维在作祟,对于释经权的执念。 泰西的文脉,不在大明士大夫手中掌控,这让士大夫有些茫然。 毕竟大明目光所及的地方,都用汉语,释经权完全掌握在士大夫的手里。 礼部的老爷们,也不奢求这些泰西人能学得会汉文,礼部的老爷们,只是希望泰西的拉丁文能够更加规范一些,省的翻译上的麻烦了。 这种拼写文字,一个陌生的词组,只能通过上下文联想,实在是想不到,就得请教泰西人解释了,如果能够规范起来,就会好很多。 “非常感谢,我听黎牙实黎特使说过,大明对拉丁文的研究,非常的深入,感谢您的分享。”马丽昂十分真诚的感谢了通事的帮助。 她看着海边愣愣的说道:“先知曾经说:思想比武器更有力量。泰西的反对者可以杀死我的身体,但无法消灭我的灵魂。” “长远的、片面的去看,如果我死在了战场上,给大光明教带来的贡献,会超过我过往一切的努力。” “愿智慧永远伴随在所有人的身边,愿世界没有苦难和压迫,愿你、我和所有人,都有大光明的未来。” 通事不再回答,他总觉得这些个狂信徒,都有点神神叨叨的。 朱翊钧在三天后收到了礼部的奏疏,礼部一字不差的描述了通事和马丽昂的对话,如果不是大光明教有些特殊,这点小事,不至于摆在皇帝的面前。 朱翊钧将这些对话简单提炼了一下说道:“要用自由之火点燃整个泰西?” “以生命点燃的自由之火,不会熄灭的,会照亮后来者之路?” “思想比武器更有力量?” “陛下啊,马丽昂还在松江府,要不要让人把她做掉呢?”冯保非常担忧的说道:“这泰西人要是活明白了,这不是给大明制造了一个强敌吗?” “朕都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朱翊钧看着冯保打算杀使者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冯保的担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有点杞人忧天。 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梨树上长不出桃来,大明人的思考方式和泰西人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这是几千年的血税交出来的,从法三代之上,从绝地天通开始,中原都在想方设法的让人们不被宗教所影响。” “大明叙事经过翻译和西传后,本来就会失真,它再套一层大光明教的壳儿去异化,就更显得奇怪了起来。” “除了混乱,大光明教无法给泰西带来什么根本性的改变,即便是大光明教取得了无比辉煌的胜利,过段时间,大光明教只会变成罪人,泰西人需要先解决神的问题。” “桃是从桃树上长出来的。” 从神话到传说,中国人始终不肯赋予神凌驾于人之上的绝对权力,神话和传说的出发点,往往都是人,而不是神,这和泰西完全不同。 除了那些神话传说之外,最早的抗争要追溯到颛顼的绝地天通。 而泰西,从神话到传说,再到现实的政治,各阶层的博弈,全都充满了神的痕迹,这不是一个大光明教短期内能够消灭的。 哪怕是知道苦难,最终还是会因为经验,回到原来的神恩叙事上。 “陛下圣明。”冯保思索了很久,才觉得陛下似乎说的很有道理。 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全都是从大明这边长出来的,就像是市场换技术,其实压根换不到技术一样。 马丽昂拿走的几卷书,看似是抄录了一些大明思想,但其实,她就只是拿走了几本书而已。 朱翊钧不看好马丽昂,安东尼奥通过战争,获得了认可,成为了国王,但他仍然被广泛质疑。 马丽昂就是和尼德兰人合流,最后也只会因为激烈的矛盾冲突,带来了更多的死亡,而被广泛反对,最终消失不见。 更加明确的表述是:以大明文化为基础,对大明叙事进行异化的大光明教,其核心价值体系,来自于大明,而不是泰西土生土长的文化。 会因为价值体系之间的冲突,带来太多的祸患,最终灭亡,并且成为罪人。 申时行在奏疏里关于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里描述的非常清楚,新旧价值体系,是循环往复的前进,而大光明教的核心价值体系,抛弃了神的叙事,是和泰西的价值体系格格不入的、水火不容的。 “前浙江巡抚吴善言不是已经死了吗?杭州知府阎士选支持罗木营兵变,这怎么又有一份关于他的奏疏?”朱翊钧拿起了奏疏面色古怪的问道。 冯保连连摇头说道:“陛下,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陛下看看就是。” 朱翊钧认真的看完了手中的奏疏,奏疏是杭州知府阎士选写的。 浙江巡抚是申时行代管,申时行在松江府时,阎士选基本就把整个浙江的事儿处置了,他在稽查旧案的过程中,发现了万历十年的旧事一状。 万历十年,宁波远洋商行要到燕兴楼交易行,以大票的身份,出售一批票证,募集营造船只的费用等等,但最终没能完成过会,一切流程都走完了,被王谦给一票否决了。 王谦敏锐的觉得不对劲,这里面有事儿,而且有大事儿。 但王谦人在北衙,浙江的事儿,他鞭长莫及,就发了公函到浙江宁波,询问远洋商行问题,并且要求商总、总办、会办、代办等各级商行管事,入京接受询问。 宁波远洋商行回答了交易行的询问,但是各级管事,并没有入京答疑,最终宁波市舶司远洋商行始终没能获得大票的身份,出售他们的票证,募集到足够的白银。 自万历十年此案搁置后,朝廷挨了无数的骂,浙江人不理解,为何五大市舶司五个远洋商行,只有宁波远洋商行无法过会,这是一种区别对待!是朝廷看浙江不顺眼的故意刁难! 在朱翊钧南巡之前,这种对朝廷的仇视,在有心人的塑造下,已经变成了敌视,视朝廷为仇寇,直到皇帝在万历十三年,下令还田,浙江百姓才彻底清楚的知道,陛下心里有我! 整个天下,只有五大市舶司所在的府州县开始了还田,后来又多了个浙江,而且那些威罚在还田后,也会取消一部分,就是要跟朝鲜人同台竞技一起考进士,确实有些难受。 那陛下心里有浙江,那这种敌视的情绪和氛围,究竟是谁塑造的呢? 一直到万历十五年,杭州知府阎士选,终于把万历十年积累的旧案,给彻底查清楚了。 宁波远洋商行有几个十分严重的罪名。 虚假经营:宁波远洋商行是整个大明五大商行里,唯一一个不靠海贸赚钱的商行,这个商行的主营业务是放青稻钱,就是百姓黄青不接的时候,实在是没饭吃,借的高利贷。 朱翊钧记得他当时下旨执行还田,超过百顷遮奢户必须把超过部分归还朝廷,整个浙江地面,人人额手相庆,甚至放了无数的鞭炮。 因为陛下成了他们的化债人,这么一搞,利滚利的高利贷,就不用还了,因为债主都变成流放犯了。 逃税漏税:经过松江府稽税院的稽查发现,在长达十四年的经营中,宁波远洋商行总计逃税漏税高达一百四十万银,并且买通了宁波稽税房相关稽税缇骑千户、缇骑等,犯罪情节极其恶劣。 行贿寻租:除买通宁波稽税房外,还买通了宁波知府、杭州知府、杭州巡抚吴善言等人,累计输贿超过了三百二十万银。 而吴善言承诺将浙东运河的承建,交给商行商总的小舅子承建。 “吴善言居然有远洋商行二十万的身股?而且是以每股一文的价格购入?”朱翊钧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大复活术把吴善言复活,然后扔到粉碎机里再粉碎一遍,掺到饲料里喂猪! 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厉声说道:“这什么玩意儿!把大明国事当儿戏吗?这燕兴楼交易行,当初设立是为了人人做船东,连那黎牙实都买了点船舶票证已经回本,甚至还有了赚!” 他们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得亏王谦一票否决,否则宁波远洋商行一旦成功获得燕兴楼交易行,《有价票证买卖许可》,吴善言立即可以把自己手里的二十万股以五银每张的价格抛售。 一旦市场有追涨情绪,吴善言获利更多! “陛下,下面还有。”冯保小心的提醒陛下,这本账很大很大,吴善言只是其中冰山一角。 浙江地面很多势要豪右,共襄盛举,包括了远洋商行许多船东们,他们大多数以一银到三银购入了身股,等待着过会后,拉涨出货,连拉涨的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除了势要豪右,还有乡贤缙绅,还有各级官僚,冗长的名单,都是以低价购入身股,等待变现,可谓是触目惊心! 王谦该死啊!他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卡了五年,没能让这些人得逞,否则大明燕兴楼交易行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下章到都察院,请海总宪查一查其他四个远洋商行,是否存在这种行为。” “陛下,查过了,正是因为查过了,才敢奏闻陛下的,海总宪奏疏在这儿。”冯保找出了海瑞的奏疏,摊开放在了陛下面前。 有问题正常,要都有问题,也正常,主要看问题的规模和深度。 如果都是同等规模,那就十分危险了,那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在没有取得政治站位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堕落,这代表着大明新政海陆并举中,开海的彻底失败。 冯保低声说道:“四大远洋商行,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但是搞得像宁波远洋商行这么大的,只有宁波了。” 这天底下的官吏、商贾、势豪、缙绅,哪有那么干净的?海瑞弄的素衣御史,到现在都也就十四个人。 只要查,腚底下都是事儿,海瑞下了力气,把四大远洋商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查了个底朝天。 甚至连前松江巡抚现任工部尚书汪道昆,都被查了一遍,最终得到了一个总数,四大远洋商行各种形式的行贿受贿、权力寻租,总规模为二百四十三万银。 多,很多,但考虑到四个远洋商行,倒查十年,这个数字,真的很小了。 吴善言到任不到三年,就搞出了三百二十万银的庞大数字。 海瑞给的意见也是限期交还赃款,这已经是海瑞反腐抓贪最小的处罚手段了。 以各大远洋商行贸易吞吐量而言,这点贪腐,实在是不值一提。 “没人游说到王谦头上吗?朕不信。”朱翊钧将两本奏疏放在了一起,眉头紧蹙的说道:“王谦居然顶住了腐化和游说?” “他有钱。”冯保言简意赅。 朱翊钧愣了愣,王谦是个臣子,所以朱翊钧思考问题的时候,往往忽略了他京师第二阔少的身份。 “那倒也是,他现在比朕还富。”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内帑空空如也,再也不是当初积蓄了三千五百万银那么财大气粗了。 朱翊钧要是跟王谦斗富,都不见得能斗得过王谦。 这其实很危险,你比皇帝还富,那岂不是告诉皇帝,你很肥,可以杀了过年了?但王谦非常安全,王谦家里的银子,不是贪腐来的。冯保笑着说道:“那王次辅王御史肯捐,陛下也不肯要不是?” 开海总投资规模已经超过了七千万银,而王崇古带领的晋商,总计投入超过1712万银,王崇古几次上奏,请命减少分红,从皇帝手里拿银子,实在是太烫手了。 皇帝不答应。 这就是冯保说的,肯捐,皇帝不肯要。 “朕要是拿了,失信于人了。”朱翊钧摇头,穷是因为投入多,他要是减少投资,开海、驰道、矿业、教育,全面减少投资,不出三年,他又能攒三千万银出来。 没那个必要而已。 “陛下,下面还有。”冯保提醒陛下,吴善言这帮大善人做的孽,可不仅仅是这些。 朱翊钧看完了整个奏疏,陷入了一些迷茫中,愣愣的说道:“这阎士选骗朕的吧!这是把监狱当生意做了?” 监狱和生意,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皇帝陛下有些迷茫,认知遇到了巨大的挑战。 大概就是监狱商业化。 阎士选查明,宁波远洋商行在浙江拥有十三个监狱,任何还不起钱的人,都会被衙役们抓到这些监狱里,从事苦力还债,徒刑的刑期,就是还债的年限。 最离谱的是,徒刑服刑结束,还欠着一屁股债,没错,吃穿用度生产工具折旧损坏,都是债,坐牢也要欠债,出来了继续还债,还不起继续坐监狱。 属实是陷入了永远的循环之中,干到死的那一天。 阎士选的奏疏离谱到了朱翊钧觉得阎士选在欺君。 “这不是陛下逼得吗?”冯保赶忙说道:“陛下废了贱奴籍,这势要豪右,乡贤缙绅要奴仆,只能让人背债了。” “北镇抚司押着一些案犯,陛下要觉得阎士选说胡话,这人证物证书证俱在。” “陛下,说实话,臣也不是很相信。” “摆驾北镇抚司,朕倒是要亲眼看看!”朱翊钧一刻也没停,直接站起身来,坐上自己的小火车,就直奔北镇抚司衙门去了。 陛下就风风火火的闯进去了,赵梦佑得知消息后,带着缇骑们迎接了圣驾,他知道阎士选的奏疏呈送御前后,陛下一定会来。 赵梦佑了解陛下,陛下好看热闹,陛下不信任臣子,陛下对离谱的案件,总要亲自过问,防止自己被蒙蔽。 一个时辰后,朱翊钧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卷宗说道:“阎士选还是很保守了,没有在奏疏里,把这些罪恶直接了当的讲出来,生怕污了朕的眼睛。” “这哪是监狱啊,分明就是魔窟。” “朕之前还奇怪,浙江出海的人居然也有那么多,福建是穷,广东也就这些年才富起来,这浙江居然也有那么多人舍家弃业的奔着汉乡镇去了,是朕万万没料到的。” 这些个商业化的监狱,里面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残忍虐待、杀人时常发生,死亡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稀松平常,关进这些地方,死亡真的算是解脱了。 朱翊钧自认为自己已经非常冷漠了,但看到累累罪状,也多少有点急火攻心,好好的浙江,差点被这些狗东西变成人间炼狱。 典型的核心价值体系崩坏,道德叙事破灭,完全向利益叙事蜕变的体现。 这是朝廷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能发生的恶事。 “陛下,宁波稽税房的稽税千户和三名稽税缇骑被收买了,这个该如何处置?刑部、大理寺不能断案。”赵梦佑说起了这个案子里具体的处置。 稽税缇骑隶属于南北镇抚司,是皇帝的爪牙和走狗,处置要问皇帝的意见。 晚夏的风已经不再炙热,甚至有些萧瑟,院内飘落了一些黄叶,随风起舞,院内几人都不说话,赵梦佑在等陛下的决策,而皇帝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神情虽然平静,但看得出来,大明皇帝在犹豫。 赵梦佑深吸了口气,俯首说道:“陛下,他们不忠,稽税房稽税三成留在地方,他们有足够的报酬,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而且他们放纵了阿片的走私事,宁波远洋商行重金贿赂,也是为了让稽税房对巨额来历不明白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梦佑作为缇帅,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稽税院很特殊,这个衙门,最大的要求就是忠诚,忠诚于大明万方黎民,忠诚于国朝,忠诚于陛下。 宁波稽税房这几个稽税缇骑,不忠。 “斩首示众吧,若是没有威罚,恐怕会有更多的缇骑们变成这样,如果缇骑们都变成了这样,朕还是把稽税院关了比较妥当。”朱翊钧站在北镇抚司的大院里,愣了许久,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稽税缇骑的遴选是墩台远侯、海防巡检中遴选到南北镇抚司,再从南北镇抚司进一步遴选,派遣到地方。 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大明精锐们,他们以前赤胆忠心,却因为白银而异化到了这般地步,朱翊钧十分痛心。 “庆赏威罚,鼓励禁止,如果只能鼓励不能禁止的话,国朝也会滑向深渊。”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那几个贿赂稽税缇骑的豪奢户,让他们陪葬吧,其家人流放爪哇椰海城,充实椰海城汉乡镇吧。” 朱翊钧做出了顶格的处置。 “臣遵旨。”赵梦佑领旨,北镇抚司本身就是军队法司,他们的职责里可以进行判决。 大明皇帝回到通和宫了,继续处理着朝中的奏疏。 刑部、礼部、户部、大理寺联名上书,税法的编纂已经初步完成,试行税法,请皇帝朱批。 “年入十二银以下,一律不必报税;年入十五到二十银,有二孩免税;”朱翊钧摇头说道:“看,户部就非常的反对,因为这个条款过于模糊了。” 礼部反对这一款的原因非常简单,按这个标准,大明的大多数农户,都可以不用交田赋了。 如果不收田赋,那代表着朝廷完全放弃了县以下的治权,便是真正的皇权不下乡了,这会造成更多的混乱。 县城外的乡野不再交田赋,代表着朝廷不会再把目光看向他们,就会出现权力真空,出现权力真空,就会有人代替朝廷治理,强人身依附的贱奴籍制一定会卷土重来。 冯保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陛下圣明,为了这个税法,各部堂上官,差点打起来,刑部想直接蠲免十二银以下,这样就没有那么多的抗税收税的案子要办;” “礼部则是部分反对,认为仍要收田赋,担忧贱奴籍制卷土重来;” “户部是坚决反对,因为这样一来,交税的人,就只有大约780万人,陛下,年入二十银以上的,大约只有这么点人。” 大明的收入大约可以分为十一级,这里面计价比较复杂,得拿出《万历会计录》把实物折算为铜钱和白银,后来户部嫌数据过于杂乱,重新整理了一遍。 最终朝廷以户为单位,进行年收入全家平均,分为了三级。 分别是贫穷、温饱和富裕,贫穷收入折银不足五银,温饱为五到十二银,富裕为十二银以上。 处于贫穷的大明百姓大约有50%,处于温饱的百姓大约有44%,而手里有闲钱富裕的百姓,大约只有6%,按照这个标准,需要纳税的人只有780万人。 这也是十二银这个标准的由来,94%的百姓,不纳税,符合皇帝一贯收税的主张,谁有钱就问谁收税,穷鬼根本榨不出几个钱来! “稽税院怎么说?”朱翊钧询问稽税院的看法。 冯保低声说道:“稽税院自然乐意,稽税穷民苦力又累又没银子,这样一来,大部分的百姓排除在外后,稽税就简单了。”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其实好办,那就退,先都收起来,然后年入十二银以下都退还,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冯保极其紧张的说道:“陛下,先生也是这么提议的,然后吏部部议,少冢宰梁梦龙告诉先生,想的很好,但没有那么多的吏员去执行,这一进一出,摸银子的人太多了,怕是浪费国帑了。” 冯保是真的怕,怕皇帝一拍桌子,就这么干了。 这种分配方式,是张居正想出来唯一合理的方式,但大明眼下,真的做不到,除了造成国帑浪费,什么用都没有。 张居正并没有打算推行,吏部部议不认可,显然是大明纠错机制还在生效。 元辅确实威权,但陛下勤勉,这种典型的肉食者一厢情愿,还是能纠正的。 “朕知道,要想实现退税,得国帑能直接把钱退回百姓手里,否则啊,都是白费力气,朕就是那么一说。”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冯保的神情有点如临大敌。 有的时候,肉食者的一厢情愿,造成的危害,往往比昏庸还要可怕,你还不如什么都不干呢! “哎,这一条划掉吧。”朱翊钧十分不舍的划掉了这一条,他其实真的很想通过,但终究是镜水月,不现实的政令,只会让大明变得更糟。 张居正的浮票意思是:等一条鞭法推行之后,这条税法,才有意义,一条鞭法执行之前,做不到。 “陛下,稽税院其实不对年入十二银以下稽税,费劲还没钱。”冯保提醒陛下,其实大明已经在积极改善分配了,年入十二银以下的百姓,不纳税,稽税院不做催缴,还不够工本费。 朱翊钧朱批了奏疏,点头说道:“朕知道,二位缇帅都汇报了过好多次了,但毕竟只是稽税院不成文的规矩,而不是明文法,朕想做的是明文法。” 税法其他的细则,都没有太大的争议,税法已经修了很久了。 “陛下,元辅打算干件事,跳过一批人。”冯保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道:“嘉靖二十六年到嘉靖四十一年之前,所有的进士跳过,不得入文华殿入文渊阁。” “先生说,那时候国朝动荡不安,这一些人,恐怕非但不能成为陛下助力,反而成为万历维新的阻力。” “先生的理由也简单,不够忠诚。” 没有奏疏,没有明文,是徐爵和游守礼沟通后,口口相传呈送陛下,询问陛下的意思,这是重大决定前的提前沟通渠道。 如果皇帝同意,同样没有奏疏,没有明文,而是在考成法中,对这些人进行人为设限。 (本章完) 第808章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 第808章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 朱翊钧不看好马丽昂的直接原因,就是神不让修建巴别塔。 巴别塔,新巴比伦国王下令,要修建一座通天塔,‘加高塔身,与天齐肩’是修建这座通天塔的政令。 神对这座塔又惊又怒,人类居然为了传扬自己的威名,修建了如此高塔,所以神派出了天使,变乱了新巴比伦王国的语言,让巴比伦人无法互相交流,塔没能建成,新巴比伦王国也很快被波斯人所覆灭。 巴别塔,大抵就是人类试图通过自身的力量,来挑战神的权威,在这个宗教故事里,说的是人类不能狂妄自大,挑战神。 越多的努力和尝试,都会招惹神越大的愤怒,从而降下神罚。 马丽昂从大明拿走了几本书,就想改变泰西数以千年计形成的价值体系,这真的是过于异想天开了。 张居正要人为筛选掉嘉靖二十六年到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也是出于这个目的,维护大明的核心价值体系。 这段时间的进士,是对大明完全失去信心的臣子。 寒窗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当读完书开始真正入世的时候,大明处于风雨飘摇,国朝衰朽的时候,他们对大明的认可和拥戴,自然而然的会处于历史的低位,自然就不会忠诚。 张居正清楚的知道这批人即将爬到大明国朝的权力中心,会造成何等危害。 从嘉靖四十一年之后,大明平倭战争节节胜利,马芳在西北完成了对俺答汗的以攻代守,大明整体恢复平稳,虽然各种烂事还是一堆,但总比之前要好的多的多。 “朕答应与否,先生都要做,他和朕一样的固执。”朱翊钧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张居正是一个非常非常固执,而且难以说服的人,他想做的事,朱翊钧要拦,要付出许多的代价,而且朱翊钧找不到充分的理由,来说服张居正改变他的想法。 如果仅仅是不忠诚于皇帝也就罢了,他甚至不忠诚于大明,让他们爬到内阁这种高位,掌控了权力,会是何等的景象,朱翊钧想都不敢想。 “陛下,王次辅举荐王家屏回京入刑部做左侍郎兼领西山煤局诸事。”冯保将一本奏疏摊在了陛下的面前。 王崇古举荐王家屏回朝,这是打算让他入阁。 王家屏,隆庆二年进士,算是少壮派的一员,显然,领西山煤局诸事,王崇古打算把工党党魁、晋党党魁的位置,都交给王家屏,而不是自己的亲儿子王谦。 王崇古老了,他在寻找接替他的人。 和张居正不同,张居正不用操这个心,张居正所有政令的继承人就只有陛下,也只能是陛下。 “其实给王谦也挺好的。”朱翊钧看着这份举荐奏疏,有些犹豫的说道:“王家屏恐怕不乐意,主要是晋党已经被彻底打散了,如果只有工党还好。” 晋党在接连重拳之下,已经和当初的严党、徐党一样,有点臭名昭著了,连王崇古都摁着晋党刷圣眷。 这和晋党骨干范应期因为牙疼服用了大量阿片,最后把自己弄进了解刳院有很大的关系。 只剩下王家屏独木难支,晋党自然没有了主心骨,没了凝聚力,后继无人,是每个组织都要面对的严峻问题。 冯保摇头说道:“给王谦,那王次辅怕是要被言官给骂到不能出门了。” 王谦是亲儿子,姚光启是女婿,若是给了家里人,王崇古没办法面对言官戳着脊梁骨的骂,读书人骂人是真的脏。 “可是王次辅和王家屏可不怎么对付,这是必须要明确的,若是王次辅退了,王家屏对王次辅的人展开报复,这就破坏了工党大局。”朱翊钧还是有些犹豫。 王家屏是葛守礼的学生,一旦王家屏坐上了党魁的位置,恐怕王崇古的人,都落不到好去,当初晋党就分裂成了两派,王家屏找王崇古办事,都得拉下脸去求。 “这是举荐之恩,王家屏就是要做,也不敢做的太过于明显,不敢破坏工党大事。”冯保不认为王家屏会做什么,王崇古举荐了他,他要大肆报复,那就是忘恩负义。 王家屏真的忘恩负义,如果他做的比王崇古好还罢了,如果做得差,那王家屏这个党魁身份,也坐不稳当。 那么多鼎工大建不提,官厂从无到有的各种法例不提,创办工党不提,就说崇古驰道和还没修出来的崇古城,王家屏拿什么达到王崇古的高度呢? 王家屏根本兜不住,道德上忘恩负义,功绩上又很难超越,还要反攻倒算,只会把自己弄成个笑话。 “这样,把全晋会馆里里外外修缮下,换个门头,叫工馆好了,以后工匠出身的学子入京参加科举、入九龙大学堂学习的吏员、入京办事的匠人,都可以在工馆下榻。”朱翊钧做出了决策。 王家屏可以回京,可以接任工党党魁,但晋党党魁,或者说晋党,没有必要再延续下去了。 将工党和晋党彻底切割掉,全晋会馆也正式落下了帷幕,晋人入京办事,仍可以下榻,但这里主要成为了工匠们的聚集地。 “八十亩拓到一百二十亩地,营建六层官舍,能多住点人好了。”朱翊钧额外给了四十亩地,让工馆的面积更大。 “陛下圣明,臣遵旨。”冯保领圣旨,他觉得陛下的处置更加稳妥,全晋会馆就是晋党的标志,全晋会馆落幕,代表着晋党的彻底结束。 这样一来,王家屏就是想反攻倒算,也没那个本事,没有那么多支持者了。 晋党的圣地全晋会馆都换了招牌,没有了主心骨的晋党,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 冯保拿出了自己厚重的备忘录,指着其中一条说道:“陛下,两广发展极为迅速,虽然稍逊松江府一点,但相差不多。” “去年松江府市舶司上交关税121万银,广州府上交关税116万银,差距已经不大了,广州府上交的官厂利润是132万银,比松江府要多3万银。” “广州府的官厂,大部分都是由王巡抚在两广营造,其中最大项就是铁锅,去年广州府衙门,督办造铁锅20万口,佛山铁锅,世界闻名。” 王家屏被看重,可不是无缘无故,王家屏是工党的重要骨干,广州府十三官厂,是工党的巨大成就之一。 只不过平日里松江府实在是太耀眼了,遮掩了广州十三官厂的光芒而已。 朱翊钧有些疑惑的说道:“你找两口铁锅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卖的这么好!” 卖得好,还能成为王家屏拿捏势要豪右的手段之一,实在是有点古怪。 冯保很快就从御膳房找了两口广锅,皇帝吃饭的锅就是广锅,也叫粤锅,径一尺有余,不是朱翊钧想的那种大锅,而是普通的炒锅。 “这东西卖一两银子一口?”朱翊钧掂量下,三斤重,不是特别厚重,但是质量上乘。 冯保笑着说道:“陛下,广锅贵坚也,薄而光滑为上,消炼既精,乃堪久用,一口锅能用半辈子了,陛下,连大圣用了都说好。” 广州佛山锅贵,但贵的原因是好,质量上乘,不是广州铁料好,广州铁料和北方几乎没什么差别,甚至更差点,是铸造工艺好。 “哦,大圣用了也说好?”朱翊钧有些疑惑的问道。 “大圣用了真的说好!西游记这第75回说:俺老孙昨日从广东过,带了个折叠铁锅来,现在就慢慢地把你煮成杂碎!”冯保赶忙回答,西游记作为大明第一畅销书,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佛州商务都以冶炼铸造为主,并且以冶炼为核心,做起了无数的产业。 冯保满脸笑意的说道:“广州府跟松江府较劲儿呢,凭什么他松江府就是大明开海的桥头堡,人广州也不差,广州现在是南洋真正的首府!” “所以,王家屏回京来,也不是对生产一窍不通,这是他的奏疏。” 松江府是琉球、长崎、鸡笼岛的实际首府,几乎所有鸡笼岛出产的木材,都进入了松江府造船厂。 就像云南大理,实际上是中南半岛的首府一样。 广州因为地理优势,是整个南洋的首府,南洋超过六成的货物,要在广州集散。 王家屏写的这本奏疏,关于大规模自由雇佣关系生产关系建立,官办和民营之间的矛盾分析。 王家屏发现了一个普遍的现象,就是民坊比官办还要僵化。 让民坊主们几千两银子培养账房先生、培养六册一账记账法、度数旁通,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提高产品质量增加竞争力、提高生产力,这些民坊主,千不肯,万不愿。 但这些民坊主在赌坊里一夜之间输几万两银子,非但不心疼,反而会四处炫耀,显得自己极为阔绰。 这些民坊主在争取生意的时候,就只知道压低价格,回头就安排匠人加班加点、偷工减料,生意有个风吹草动,就骂衙门,骂朝廷管得宽,管得多,不给土地、不给政策、不给税务优惠、稽税猛如虎、不给借钱等等,反正就不怪自己蠢。 自己做买卖赔了,就是国朝的错。 万历十年,佛山铁锅的价格来到了五钱银子,比正价低了一半,尤其是外贸货,外销利润大,但价格跌了一半,这些个民坊主还吵吵着要让朝廷减点税,结果被王家屏全都喷了回去。 王家屏办了个两广锅厂,吸收了民间的匠人,开始铸造铁锅,价格更高,但质量更好的铁锅,很快就席卷了整个广州锅业,占据了近三成有余的市场,才让这个产业,价格逐渐恢复正常。 良币也可以驱逐劣币。 两广势要豪右对王家屏恨的咬牙切齿,不仅仅是王家屏这个人装糊涂,更是因为王家屏真的有手段。 只是装糊涂,这些势要豪右根本不怕,但加上手段,就让势要豪右们叫苦不迭了,至少,殷正茂和凌云翼不跟他们抢生意。 “经济地位决定了政治站位,只有官厂、官营经济占据了主导地位,朝廷、地方衙门才能占据主导地位。” “主导地位,不仅仅是主要经济体和财税来源,还要起到引导作用,引导产业发展,而不是在歧路中,越走越远。”朱翊钧啧啧称奇,这王家屏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陛下,士大夫从来都不蠢,就只是单纯的坏而已。”冯保十分肯定的说道。 朱翊钧深表赞同的说道:“骂的挺脏的。” 王家屏在两广,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研究如何让大明官场健康有序的发展。在王家屏看来,官厂和民坊只有形成了有序竞争,才能让彼此的买卖都能长久的做下去,就像一阴一阳的两面,孤阴不长,独阳不生,矛盾,没了矛,盾就没了意义,没有了盾,那矛也不必存在了。 无论是官厂还是民坊,只要独大,都是一个结局,那就是毁灭自己本身。 “有意思。”朱翊钧看完了整本奏疏,前面王家屏讨论了大明内部矛盾,后面,王家屏给皇帝整了个大活儿! 安南国莫家,打算归附大明了。 安南国的局势极为复杂,符合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典型特征,后黎朝的祖宗黎利造反,交趾十三司再次变成了安南国。 时光荏苒,安南国大体变成了:‘朝中权臣无数,朝外四方割据’的局面。 莫登庸当年篡权夺位后建立的莫朝,占据了首府升龙城(今河内),也就是红河以北地区; 郑家扶持的后黎朝占据了南方,这郑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国王黎维潭连个橡皮图章都不是; 再往南还有占城,占城地区本身就跟北方不对付,北方乱起来,占城干脆就直接自立门户了。 除了这三个主要势力之外,还有两个势力,一个是隆平武家,一个是顺化阮主。 莫家、郑家、武家、阮家。占城王就是安南国五大势力。 要彻底投降大明的是莫家人,要请天兵镇守升龙城,原因也很简单,天兵再不去,他们老莫家连升龙城这个首府都守不住,要被郑家人夺走了。 自从莫朝的建立者莫登庸死了之后,这北莫朝,就是老爷们年过四十,一天不如一天。 宗室内讧,你方唱罢我登台,城头王旗换不休;军队不听调令,动不动就搞兵谏;对外作战屡战屡败,而且是大败亏输,从压着老郑家,到被老郑暴揍; 莫氏也有豪杰,摄政王莫敬典活着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莫敬典一死,老莫家有点泥沙俱下明天完蛋的征兆。 本来就在摄政王庇护下长大的莫茂洽,这眼瞅着这国势垂危,也不端着了,打算直接投明了。 莫茂洽成为莫朝国王的时候,才1岁,都是摄政王莫敬典维持,那是拳打朝中,脚踢朝外,跟郑家打的你来我往,没让郑家占到便宜。 可是这摄政王病死了,威权人物死亡,莫茂洽根本没办法掌控朝局,反复权衡利弊后,莫茂洽打算参考离线君主制,到大明当个离线安南王。 让莫茂洽和满朝文武做出这个决策的原因。 有两个,一个是大明的离线君主制搞得很好,比如琉球国王尚久和倭国国王足利义昭互相泼粪的戏码,就传到了安南国,除此之外,还有宗主大汗土蛮汗,也是离线君主制。 大明做事要脸,虽然我兼并了你的领土,但我还是把你的王室养了起来,仍然是人上人上人的地位,就是藩禁有点别扭罢了。 第二个原因,就是莫朝本身就是大明的属地,不是藩国,莫茂洽是大明册封的安南都统使,秩从二品,世袭罔替,作为大明册封武官,作为大明属地,现在撑不住了,要大明支援,非常合理! 大明来驻军,大明来管理,他莫茂洽一家子,进大明享福咯! “这个莫茂洽想的倒是挺好的,他下面那些人能同意?”朱翊钧看着这封奏疏,考虑可行性。 “陛下,是莫朝那些文武们逼着莫茂洽内附,莫茂洽也是顺水推舟就答应了下来,还专门祭祖禀报了列祖列宗。”冯保摇头说道:“不背靠大明,郑家人杀到升龙城,能把他们全家都杀了。” “大明做事是有规矩,讲分寸,顶多不让他们继续做官,还能把他们给杀了不成?” 局势变化和张居正有关,张居正从安南国进口粮食,也就是舶来粮,后来王家屏加大了力度,硬生生的把舶来粮的规模扩大了数倍,摄政王莫敬典死了之后,内外矛盾过于严重,外有强敌,民乱不断。 投了大明有活路,投了南郑,南郑拿他们祭旗。 “王家屏为什么没有意见?就说了这么一件事,他打算怎么办?”朱翊钧敏锐的察觉到了王家屏话没说完,他就禀报了事情,没有地方意见。 朝廷对那边情况不太了解,如何做出决策? “王巡抚还有密疏传来。”冯保将一个密匣拿了出来,这得皇帝亲自解开,是另外的沟通渠道。 朱翊钧检查了密匣确定无误后,打开了密匣,才看到了王家屏的处置意见。 “怪不得王家屏不说呢。”朱翊钧看完了里面的密疏,选择了烧成灰,王家屏没说过密疏里的话。 王家屏在密疏里就非常直白了,就一个字,等。 他投降大明就接受?他投降,大明就要让莫茂洽做闲散王爷?他想当狗,大明就允许他做狗吗? 等到北莫真的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等到南郑真的打进了升龙城,大明再介入,才是最优解。 莫茂洽的确是大明册封的世袭安南都统使,但是它事实独立,属地也只是名义上的,如何把名义属地变成真正的属地,才是朝廷应该考虑的。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不是山穷水尽,大明在安南国的统治,会学了当初永乐宣德旧事,陷入无法有效统治、地方反抗力量过于强大、撕裂过于严重的困局。 那些个莫朝的食利者,大明不杀了他们,政策决计无法推行下去,不如打成一片赤地再动手,空白的纸才好作画,如朝鲜事儿。 这就是王家屏的态度,他的想法,写到奏疏里,多少有点道德败坏,坏的有点过分了,如果没有密疏制度,王家屏这些心里话,朱翊钧不会知道。 朱翊钧思索了下说道:“下旨广州府,王家屏回京听用,遣兵部右侍郎刘继文,前往广州任广东巡抚。” 其实内阁的意思非常明确了,王崇古举荐王家屏回京,显然是和张居正通过气儿,王家屏久任两广,要是同意北莫内附,王家屏短时间不能离任,既然内阁同意了重大人事调动,显然是达成了共识。 这就有了非常合理的继续等下去的理由,王家屏回京了,新巡抚刘继文刚到广州府,需要熟悉业务。 按照王家屏的估计,顶多三五年时间,北莫就彻底撑不住了。 朱翊钧的圣旨传到了内阁,很快层层传递了出去,王崇古回到家的时候,全晋会馆的招牌已经被摘到了王崇古家里。 王崇古不住全晋会馆,他也很少过去,现在全晋会馆的牌子摘到了他的家里,他看着招牌,可谓是五味杂陈。 “儿呀,当年新郑公高拱、吏部天官杨博、我,组建这个晋党,建这个全晋会馆,其实就一个想法,解决俺答汗入寇,给大明朝止血。”王崇古站在牌匾前,重重的叹了口气,身形都佝偻了几分。 “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王崇古摸了摸牌匾上的字,这字还是高拱写的。 “当初朝廷穷的叮当响,西北战事就像是个尺长的伤口,大明不停的流血,冒着天下大不韪,我们和俺答汗媾和了,若到这一步,我还能问心无愧的说一句,我们是忠臣良臣。” “再打下去,谁也奈何不了谁,还浪费国帑,罢兵媾和,违背了祖宗成法,但必须要做,不和,大明一定要亡,必然会亡。” “但后来,人心就变了,跟疯了一样,最后都变成了奸臣,佞臣。” 王谦眉头紧蹙,摇头说道:“爹,陛下可没说过新郑公、杨博是奸臣佞臣,可都是给了谥号,还给了官葬,盖棺定论,也不是奸臣,徐阶、张四维才是奸臣佞臣。” 王崇古笑着摇头说道:“也就是陛下心胸开阔,懒得跟新郑公计较罢了,陛下本不想给高拱谥号的,那是张居正硬求来的,现在陛下要把新郑公挖坟掘墓,张居正也拦不住的。” “新郑公这个倔老头,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当初愣是没看出来陛下是偷懒。” “行了,把牌匾砍碎了,拉柴房烧火就是。” 高拱有两个罪过,第一个就是断言皇帝不学无术,长大了很难治天下;第二个就是内阁口出狂言,十岁人主不可治天下,换任何皇帝,高拱都不可能有谥号。 陛下心胸宽广,懒得理他而已。 别说高拱,就是张居正也非常悲观。 “爹,陛下为何要把这个牌匾给摘呢?”王谦低声说道:“我不明白。” “你平日里那么聪明,到这大事儿上怎么能犯糊涂呢?!”王崇古十分严肃的说道:“陛下在护着咱们家,那王家屏是晋党底色,你爹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他要是回京了,全晋会馆还在,他就有那个本事,对咱们家反攻倒算。” “现在全晋会馆都没了,他坐馆也是坐的工馆,我建的,他就是吃了一百个苍蝇一样恶心,就只能忍着。” 王谦连连摆手说道:“我不是不明白陛下的用意,这个我当然懂,我就是不明白,为何父亲和陛下,都判断王家屏要清算咱们家呢?” 王崇古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因为你爹我为了保命,做了晋党的叛徒,叛徒最是可恨了。” “王谦,你记住,这朝堂就一句话:胜败非常重要,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古今中外,莫概如是!” 王谦认真品了品,只能说自己老爹不愧是奸臣,老奸巨猾,总结的非常透彻,他赶忙说道:“爹,我知道了,只要一直赢就好了,我站陛下这边,陛下赢,就是咱们家赢。” “我坚信,陛下能一直赢下去。” 理由挺简单的,皇帝陛下比张居正本人还要心狠手辣的多的多,历史似乎总是如此,无情对无脑的胜利。 “爹,我从府上支了一百万银。”王谦低声说道。 王崇古眉头一皱的说道:“拿这么多银子,去干什么了?” “投资西洋尽头的吉福总督府去了,内帑国帑确实没有多少银子,办事得银子,我就拿银子给陛下了。”王谦告诉了王崇古银子的去路。 给陛下投资在西洋和大西洋交汇处的吉福总督府了,和红毛番的莫桑比克总督府打对台戏。 “言官们对吉福总督府意见很大。”王崇古有些无奈的说道:“确实,看起来不太划算,朝中精算之风,一如当初。” “确实,短期内,看不出什么巨大收益来。” (本章完) 第809章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第809章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言官们反对吉福总督府,毕竟都到非洲南部了,海程超过了两万里,那么远,当地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明青睐的特产,跑那么远建立一个总督府,实在是有点过于激进了。 而且投资不小,国帑内帑都没银子,朝廷还拦着陛下不肯举债,投资从哪里来,就成为了一个问题,言官们当然会严词反对。 可是,麦哲伦海峡被封锁,吉福总督府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新日运河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而且三五十年的工期,实在太久了,通过西洋、大西洋绕道泰西,也是一条路。 “王谦,你稍微收敛一点,有些时候,手底下松一点,别四处树敌,钱又不是你的。”王崇古说起了王谦的燕兴楼交易行事务,这个活儿,太得罪人了。 王谦颇为郑重的说道:“我知道爹的意思,但我不会改变。”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怎么越活越像海瑞了?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事,干干净净的?”王崇古十分无奈,儿大不由娘,王谦年纪大了,王崇古真的管不住了。 王谦深吸了口气十分坚定的回答道:“他们最好能杀了我!那姚光启为了几千斤的海带,都能拼死挨海寇一刀,他是我的手下败将,他尚且能够如此豁得出去,我也能!” “我去燕兴楼了。” 王谦拒绝跟王崇古继续交流,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跟姚光启的战斗,从当初的阔少,比拼到了官场之上,不仅仅是立功,还有一些看起来有些空泛的虚无理想,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王谦抵达了燕兴楼后,召集了所有燕兴楼的吏员,在燕兴楼五层开了个小会。 王谦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今天说几个条件,有以下几个特征符合任何一个条件的民坊,就不用往我这儿报了,我不会准的。” “除非你们能说动陛下,让陛下下圣旨,否则,在我这儿,就过不了。” “第一,熟练匠人没有身股,这些个股份,就只在东家、东家亲眷、大掌柜、掌柜亲眷手里打转者,不必报闻,不准。” “第二,利润已经没有了明显增长,甚至开始下滑,多数靠东家人情维持利润者,不必报闻,不准。” “第三,在入市之前,突然对主要股东进行了大规模分红,导致了账面银钱不足支撑经营,以补充流动性为由者,不必报闻,不准。” “第四,民坊利润来源过于单一,利润单一来源超过了一半者,不必报闻,不准。” “第五,民坊主营,是为朝廷衙门当买办者,不必报闻,不准。” “第六,要对资产进行亲自调研,哪怕是他的铁矿、铜矿在绝州、在泰西,都要亲自前往探查,确定为真,含糊其辞者,不必报闻,不准。” “第七,无法进行穿透,找不到真正控制人,只能找到代持经纪买办者,不必报闻,不准。” “第八,不能提供完税票证,没有通过稽税院稽税,有逃税漏税记录者,不必报闻,不准。” “第九,直系三代以内,有钦犯者,不必报闻,不准。” “九不准!谁报上来,自己去北镇抚司接受缇骑审问!” 身股制在大明已经非常普遍了,就是熟练工匠也是民坊的主人之一,虽然持有少量的股份,而且多数都是虚假的,没有决策权,只有分红权,但这已经足够了。 身股制的分配,比雇佣关系更加可靠合理。 身股制是鼓励生产积极性、积极改进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和生产力的新的生产关系,这是在自由雇佣生产关系之上的一种生产关系。 熟练工匠没有身股,代表着这个民坊没有什么前途,没有任何生产积极性。 第二条的人情生意,是垃圾中的垃圾。 比如前段时间,王谦就否了一家民坊,这家民坊完全靠着自己的小舅子,在宁波远洋商行做供给,今天这小舅子在,买卖在,明天小舅子锒铛入狱,这生意立刻就没得做了,树倒猢狲散,留下一地鸡毛。 第三条上市之前大规模分红导致流动性不足,这根本就是准备把民坊卖给燕兴楼投资者了,买这些有价票证,买着买着就能买成大东家了。 第四条利润来源过于单一,代表着该家民坊兴衰荣辱,和这个利润来源方,高度捆绑,这里面九成九有利益输送,九成九是门槛买卖,我能别人不能,就是门槛。 比如去年,海瑞海总宪,对南衙龙江造船厂进行了反腐抓贪,就抓到了十四家这样的民坊。 第五条给朝廷、衙门做买办,主要是回款太慢了。 衙门比较僵化,有的时候,给朝廷衙门干活的买办饿死了,朝廷衙门批下来的银子,还没走完流程。 层层审计造成了极大的僵化,这类民坊暴毙的可能性,比王谦死于刺杀还要大。 陛下这种先给钱的金主,可不多见,所以这类的工程,都是大工鼎建,是皇帝拨款,六部督办,从快从速从优的奇观,基本不会有大问题。 能做陛下生意的那太少了。 第六条对主要资产瞒报,不提供确切的信息,含糊其次,这根本就是来骗,来骗燕兴楼的银子来了! 王谦就吃过这个亏,山东一家民坊,说养了几万亩的海带,结果过会后,这些海带就染病全都死绝了,次年海带又神奇的长了出来,最后王谦直接给它停了,调查清楚后,发现压根没有海带,就是硬骗。 这一类,王谦直接举报到稽税院,让稽税院缇骑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去了。 第七条,无法穿透,不准,和第六条一样,来骗银子的,自己实控找些代持,还不想朝廷追责,那这市场,你不能入。 出了事是要找责任人的,谁做的孽谁收拾。 第八条,有完税,代表着经过了稽税院对账目的严密审查,账目大抵是可以放心的,再对主要账目,审查一遍,九成九不会出问题。 第九条,案犯就别到燕兴楼凑热闹了,在这个违法可以用银子赎罪的年代里,能留下案底,都是重罪涉及到了刑名的恶性犯。 “九不准会不会太严了?”一个吏员颤巍巍的伸出手来,低声说道:“那明公要是托人来说,也不准吗?” 王谦歪了歪头,看着那吏员说道:“谁派人来游说!你们告诉我,我去告诉陛下,让陛下找他们说去!” “咱们惹不起大臣,大臣就惹得起陛下了?扰乱人人做船东的市场稳定,就是在扰乱开海大业,就是在反对万历维新!就是在谋反!” 王谦扣了一连串的大帽子出去,他也是个进士,也是个士大夫,贱儒会的那些,他也都会! 要么不干,要么做绝! 这就是王谦这个纨绔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都撕破脸了,还想着你好我好,客客气气,那为什么还要撕破脸呢? “王御史,我这里有一个案子,是王次辅托人送来的。”一个吏员用十分低的声音,拿出了一份案例,递给了王谦。 此言一出,燕兴楼西厅内,安静到了极点,掉根针都能听到。 你王谦不要说的那么大义凛然,这眼下,你亲爹派人推荐的案子,要你行个方便,你行不行方便? 王谦看完了案例,越看眼睛越亮,他一拍桌子,吓了所有人一跳。 “好好好!诸位,咱们联名上奏,参他王次辅一本!这九不准,正好缺个祭旗的!来来来!人人有份!” 吏员们面面相觑,大家都很了解王谦,知道老王家有点家门不幸,老爹给儿子挖了个举人舞弊的坑,想升转只能走幸进的路,别无他途,儿子天天气老爹,七星环首刀的京师风景线,也是闻名遐迩。 但是,能父慈子孝到这个地步,简直是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这不仅不给行方便,还要弹劾! 王谦这弹劾的奏疏,写的可谓是十分丝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是成竹在胸,早就有成稿了。 “这不合适吧,怎么说,王次辅也是御史父亲,这自古亲亲相隐,这么直接弹劾,是不是不大好啊?咱们否了这个案例就行。”一个御史看王谦来真的,站出来折中了。 御史、吏员们,就是要王谦表个态,你爹有人情,你给不给方便?如果你爹的人情都不给,那就是公平,一视同仁,那没的说,大家都没意见,九不准就九不准。 很多的法条的败坏,都是从上而下败坏的,而不是从下而上,在修税法的时候,就已经讨论的非常明白了,既然王谦连亲爹面子都不给,只给陛下面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制度可以推行。 他们没想到,王谦还准备弹劾王崇古,这就出现了子告父的奇景。 不过这也没什么,张居正也被自己的学生给弹劾过,算是同病相怜了。 这年头,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这弟子是半个儿子,张居正也被弟子弹劾过,王崇古这现在被亲儿子给弹劾了。 王谦吹干了墨迹,眼神里闪烁着兴奋,大声说道:“哈哈,你们不敢,我就自己弹劾,要是有点胆子,就签字,他王次辅,现在七星环首刀舞不动了!” 大明朝堂不都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王崇古也免不了有抹不开面子的时候,出面游说之人,和王崇古有关系,但也没有那么大的关系,大抵就是若即若离、懂的都懂的关系。 这事儿,就是捅到朝堂上,王崇古只要咬死了不是自己授意,言官都拿他无可奈何。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日后王崇古和张居正吵架,张居正只需要一句,你被你儿子弹劾过,王次辅根本没办法还嘴了。 “没人签字吗?”王谦把写好的奏疏传了一圈,发现这些御史吏员,没一个写自己的名字。 “王御史,您得罪了王次辅,顶多回家跪两天宗祠,我们得罪了王次辅,那明天恐怕会因为左脚进门,被流放椰海城了。”一个御史解释道:“您也别为难我们了。” “那倒也是。”王谦将奏疏递给了司务说道:“送通政司奏闻朝廷。” 奏疏一旦递给了司务,表明弹劾流程正式开始了,代表着王谦弹劾自己亲爹的事儿,开始走行政流程了。 按照大明既定的规则,一旦开始走流程,这件事就必须弄个明白,尤其涉及到了大臣的问题。 王崇古见到了弹劾奏疏后,差点气晕在了文渊阁! 但他还是得按着流程写了一本陈情疏,把问题陈述清楚,奏疏很长,意思就是对于具体情况他并不了解,但他会承担责任,请求致仕。 毕竟御下不严,家风不正,在大明也是大臣不能齐家的表现,按照大明传统的价值体系,王崇古不适合继续担任次辅一职。“其实没什么,这家惠生民坊,是做米面粮油毛呢生意的,这九不准,只有这一个为朝廷买办者,不符合规矩,其他八条,都能过关。” “王谦这也是为了借势来了。”朱翊钧看完了这些奏疏,了解了事情的详情后,只能说王谦是真的适合做官,他自己推动九不准有些困难,就只能借自己亲爹的名声一用,获得陛下的认可。 案子没问题,就是专门做绥远羊毛初加工起家逐渐扩大到米面粮油,九不准,只有一条不符合,那就是做朝廷买办,主业毛呢初加工的回款账期有点长。 跟衙门做买卖,就这一点,钱可能会拿到手,但时间有多久,那就不晓得了。 就因为这个,这家惠生民坊,被拦在了门外。 关于燕兴楼交易行是否允许民坊筹措资金一事,大明也吵闹了很久,最终四大远洋商行成功入市,算是正式打开了大门,但是随着宁波远洋商行大案之后,燕兴楼交易行入市规范,就一直在收紧门槛。 一个政令,总是如此,起起落落,最终才能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冲和状态。 现在,最严格的九不准来了,但是要执行到位,又是困难重重,王谦一个人的力量有些微弱,他的名声,陛下的权威,他都要倚仗。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思索了许久摇头说道:“朕起初就是想着南北不要撕裂的那么严重,给北方的势要豪右们共享这开海的红利,才在精纺毛呢,帛币的废墟上,建立了交易行。” “朕想着等到北方势豪们在海贸上说的上话,就把这交易行给关了,但很多事,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王次辅就罚俸半年,略施小惩,王谦子告父,官降一级,以示训诫吧。” 朱翊钧做出了一个各打五十大板的决策,这件事里,朱翊钧只能端水,既需要王崇古继续效命,也要给九不准站台。 只能学那申时行,端水大师来端水。 王家屏还在广州,这王崇古真的致仕了,皇帝亲自打理工党事务不成?如果不打王次辅的板子,那九不准要不要搞?让那些骗子们到燕兴楼交易行来骗钱? 所以只能这么各打五十大板了。 “臣遵旨。”冯保领命。 王崇古自万历三年被削了一缕头发放在宫中后,第一次被处罚,罚俸半年看起来不多,但这种事继续发生,绝对不是罚俸那么简单了,作为次辅,威权和面子的损失,就是实际利益的损失; 而皇帝的意思也非常明确了,骗钱别到燕兴楼交易行。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着说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带人发财,等于衣食父母了,这王谦干的这事儿有点得罪人了,你宣旨的时候,叮嘱下王谦,注意安全。” “陛下圣明。”冯保领旨去王家宣旨去了,他亲自去宣旨,他要去看热闹! 现在的老王家一定非常热闹! 至于政令的深远影响,需要看推行效果,但今天老王家一定是家宅不宁,这各打五十大板,谁都没捞到好处,父子俩,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乐子来。 冯保到的时候,却看到了极为平静的家宅,王崇古没有拎着环首刀要砍了王谦,王谦也没有把家里折腾的鸡飞狗跳到处跑,父子二人,反应比较平淡。 冯保宣旨之后,才知道,这次闹大了。 “二位二位,这父子之间还能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这王谦要搬出王家家宅了吗?不至于不至于。”冯保惊讶的问道。 王谦被王崇古逐出家门了! “有孙子在,我管他死活,我苦口婆心的对他说收着点,他不听,还把亲爹给告了,我容不得他,爱去哪儿去哪!”王崇古气急败坏的说道:“张居正他学生告他,我这亲儿子告我!内阁首辅次辅,都遭了这趟罪,老脸都丢尽了!” “他现在也是能耐了,有钱了,自己能置办产业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把孙子留给我就行了,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王谦也不含糊,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把收拾好的行囊放上了车,带着妻子离开了王家家宅。 “哎。”冯保看着王谦离开,叹了口气,这等同于告诉所有人,这是断绝了父子关系。 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家里的小孙子,日后王谦闯了天大的祸,也不至于让他们老王家绝了嗣。 王谦毅然决然的离开,是知道自己走的路,从古至今都是一条绝路,或者说,万历维新本身就是一场绝路,只不过陛下英明神武,王谦想试试,跟着陛下一起试试。 成了最好,不成,也是尽力了。 这就是黎牙实反反复复提起的殉道者,中国从来不缺少殉道者,无论哪个阶层,都能成为脊梁的一部分。 “王次辅保重。”冯保甩了甩拂尘,带着小黄门回宫去了。 王崇古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他还是愣愣的看着街口,看了很久很久,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在扬州杀倭寇的时候,在西北杀鞑子的时候,组建晋党的时候,也是如此毅然决然,后来,变成了奸臣佞臣。 人年纪越大,就会越保守,完全相信自己过往的经验,就会越来越怕事,怕自己身后名,怕自己死了,孩子不能照顾好自己,越怕就会越保守,越按照既定的经验行事。 王崇古可以理解王谦的想法,但他不支持,父子二人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知道以后会怎样?”王崇古摇了摇头,回去看孙子的学业去了。 王谦这点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师,大家看了个热闹之后,立刻被另外一条消息给吸引了目光。 那就是有非常明确的消息表明,在绝州,有数量很大的金矿存在! 消息是从吕宋总督府传来,吕宋总督府专门派遣了一条献祥瑞的船,抵达了松江府,船上是发现的天然块金。 大明的观星舰,在和土著人贸易的时候,获得了一块三十斤的天然块金,因为外型酷似雄鸡,所以也叫绝州金鸡。 这一批祥瑞,超过五斤的天然块金,一共有三十多块。 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把整个大明京师给点燃了,而且这些金子主要来自于绝州东南方向的宜居区域,不是西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绝地。 黄金在大明不被作为货币使用,不是不想,实在是大明没有金山银山,供大明挥霍,只能使用铜钱。 绝州金鸡这一大批天然块金,在万历十五年中秋节的前三天时间,在天津州塘沽港上岸,而后使用火车押送到了朝阳门站,在朝阳门站经过了严密的检查,被缇骑送到了通和宫内。 朱翊钧看着面前摆放着二十多块的天然块金,看了半天,才说道:“还真是黄金啊。” 纯金光泽鲜亮,但所有的天然块金并不纯,一些黑点镶嵌其中。 绝州金鸡,表面非常光滑,没有棱角,还有些蜂窝状的小坑洞,种种迹象表明,这都不是吕宋总督府呈送御前,哄皇帝开心的假祥瑞,这是真祥瑞。 “殷总督说:这些天然块金的集中发现,表明在绝州的东南方向,有一个大型的金矿存在,已经派了海防巡检前去探闻。”押送黄金入京的是朱翊钧名义上的女婿,殷正茂的小儿子殷宗信。 这是工作的时候,殷宗信自然称职务。 朱翊钧看着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婿,面色凝重的说道:“金矿对大明很重要,尤其是万历二十五年可能需要发行宝钞。” “朕起初以为只需要开海,让白银源源不断的流入就足够了,后来发现需要赤铜,慢慢发现,泰西稍微收紧白银,朕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动弹不得,现在,白银不够用了,赤铜勉强够用。” “朕的确是天子,可是朕要发宝钞,总要有点东西,让百姓们相信朕可以兑现。” “所以,不择手段,把黄金带回来。” “臣遵旨。”殷宗信俯首领命,吕宋总督府大张旗鼓的整这么一出,自然是为了请到皇帝的圣旨,有了皇帝的圣命,才方便行动。 大张旗鼓,广而告之,还有一个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人不够用。 不是力役不够用,而是主体地位的汉人不够用了,这采金矿,可不是小事,要仔细经营。 朱翊钧起初以为,殷正茂是为了南洋人口缺口,故意弄了个南洋遍地黄金的故事,来骗大明人下南洋。 但见到殷宗信的时候,朱翊钧非常确信,吕宋总督府来真的。 这么大的事儿,驸马都尉押解入京,代表了背起了这个责任,没有更多的黄金流入大明,是要背负欺君的罪名。 “需要什么?”朱翊钧询问吕宋总督府的困难。 殷宗信也没客气,俯首说道:“陛下,需要更多的观星舰、地师、舟师,需要水师驻军,需要水师保证采冶安全、保证航线安全,需要更多的火器对付跳兔和土著。” “没有这些,单单是吕宋总督府,是吃不下这么多金矿的,而且吕宋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黄金。” 卧马岗是发现了一块天然块金,有了一个大矿区。 而这一次,发现了数十块天然块金,这个矿区从寻矿、采冶、修路、安全海运到大明,都需要大明本土的鼎力支持,光靠吕宋总督府,几辈子都不可能成功。 “坐下说,张伴伴,给宗信泡杯好茶。”朱翊钧伸了伸手,对着冯保说道:“你现在去皇庄,把这批天然块金送到皇庄去,怎么显眼怎么来,让大明人都知道,朕得了个宝贝,在绝洲发现了大金矿。” 冯保俯首领命,带着小黄门去了皇庄,在门外搭了个展示柜,安排了数名番子看守,展览这一大批天然块金。 天然块金很是珍贵,即便是大明宫廷收藏,也没有这么大、这么多的天然块金。 户外展示一共三天,而后会摆放在皇庄最显眼的位置,任何人从皇庄路过,都能看到这些天然块金熠熠生辉的样子。 为了效果,冯保还专门加了两个石灰喷灯为这批块金打光。 (本章完) 第810章 气到动弹不得的狗 第810章 气到动弹不得的狗 天然金块,也就是俗称的狗头金、马蹄金,是寻找金矿的重要线索,而绝州一次性就发现了超过三十块的天然金块,这对大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代表着大明有可能系统性的解决千年以来的经济顽疾:钱荒。 钱荒是大明从小农经济蜕变到商品经济的最大阻力,尤其是海外流入大明白银一旦减缓,地主老财们会下意识的把银子攥在手里,市场钱荒进一步加剧。 自朱翊钧登基以来,他就一直要面对这个问题,钱荒时不时就要给朱翊钧一个脑瓜崩,提醒他,大明要开海,不开海就没有货币用,不开海,就靠着滇铜那点铜钱,根本撑不住整个大明的货币需求。 大量黄金的发现、采冶、收储,只要这些黄金堆积在国帑、内帑之中,大明宝钞就有了现实意义的锚定物。 朱翊钧对着殷宗信,非常真诚的说道:“大明宝钞的锚定物很多,户部有宝钞锚定疏,最重要的还是金银铜的存量,只要朝廷有足够的金银铜,大明就可以发钞,来保证大明有足够的货币使用。” “大明以前把盐引当钱用,内官去宣旨的时候,也会收盐引,这是货币匮乏的直接表现。” “绝洲的黄金,朕只能对吕宋总督府说抱歉了,这些金子,要收储在内帑发钞,即便是吕宋总督府发现的,朕也不能把金矿赏赐给吕宋总督府。” 和把铁矿赏赐给了陈大壮不同,金矿朱翊钧没有赏赐给吕宋总督府。 铁矿山需要的是守矿人,绝州西部,就是真正的绝地,但东南部的自然禀赋是极好的,最少能养上千万人的自然禀赋。 情况不同,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朱翊钧提前说了抱歉,这个金矿,关乎到大明货币安全,无论如何,都要朝廷直接控制,而不是像吕宋十二铜镇一样,全都交给吕宋总督府打理。 “陛下圣明。”殷宗信倒是颇为无所谓的说道:“陛下,父亲既然让臣带着这些天然金块入京献祥瑞,也是这个意思,父亲总说,再大的财富,无法长期掌控,那就不是财富。” “吕宋总督府其实十分孱弱。” 关于是否要奏闻朝廷,在绝洲发现了超大金矿这件事,吕宋总督府经过了极为充分的讨论,最后选择了献祥瑞就是结果,理由很多,最大的一个理由,就是吕宋总督府掌控不了这泼天的富贵。 把握不住,跟在朝廷、皇帝的身后吃肉,才是正确选择。 吕宋总督府看起来挺强,有三千客兵,超过三万人的牙兵,拥有快速帆船吕宋号一艘,五桅过洋船六艘,马船六十艘,但这支战力强悍的军队,如果没有大明腹地的支持,根本无法组建,也无法维系下去。 就这些船,马尼拉造船厂根本没有能力妥善维护,而且马尼拉造船厂,也没有营造五桅过洋船的能力。 没有了枪杆子,吕宋总督府和总督府庇佑的汉民、汉乡镇、十二铜镇,全都会灰飞烟灭。 “顿顿饱还是一顿饱,臣还是能分得清的。”殷宗信很年轻,他更加直截了当的说明了自己的态度,言简意赅,他们家想背靠大明,顿顿饱。 守不住的财富,再大也不是自己的。 他是吕宋总督府的继承人,云南黔国公府就是他们家最好的榜样。 这金矿的事儿,偷偷去采挖,瞒不了多久,毕竟南洋那么浅的池子,突然有了那么多的黄金,需要解释清楚,一旦事情败露,大明腹地和吕宋总督府交恶,受害最大的是总督府。 “那这个地方,你们探索的时候,都叫什么?”朱翊钧看着绝洲堪舆图东南角的位置问道。 殷宗信赶忙说道:“金池。” “好,遣石隆侯邓子龙前往,筹建金池总督府。”朱翊钧拿起了朱笔,在堪舆图上画了个圈,才继续的说道:“朝廷要七成,其他产出,金池总督府和吕宋总督府自己分账就行。” “臣叩谢皇恩。”殷宗信再俯首,感谢皇恩浩荡! 靠着大明朝廷才能站稳的地方,皇帝大手一挥,直接划拨了三成的金矿收益,这是天大的圣恩。 “土著,都弄到矿上挖矿就是。”朱翊钧看了眼中书舍人的位置,中书舍人没在位置上,大抵是如厕去了。 中书舍人们很清楚,把君圣臣贤、上下一心,大明又探索发现了巨大金矿,为发钞奠定了信誉基础记下来就足够了。 分账、土著问题这类的事儿,就不必那么事无巨细了。 “臣遵旨…”殷宗信有点五味杂陈,哪怕是他父亲一直说,陛下非常特殊,但殷宗信还是第一次如此明显的感觉到了这种特殊。 大明官僚系统是一个非常精密的机器,这个机器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机制,就是非常擅长把一件恶事,分解成无数个合理合规的小流程,让执行的基层,担负起所有的责任、罪恶、骂名,让皇帝圣名无损、功业无亏。 这种方式,皇帝自然可以获得好名声,但唯一的问题是,没有人要为具体的道德败坏和丑恶负责,因为是集体作恶。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大明百姓都恨贪官污吏,恨却只能恨这个集体,恨不到具体某个人身上,因为穷民苦力们,根本找不到自己不幸的根本来源,连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只能恨官员这个政体了。 所以,百姓们对任何官员被斩首示众,都拍手称快,这不是愚昧,这是悲哀,恨不到具体人的悲哀。 陛下不太一样,这些罪孽业障,皇帝总是自己担起来,日后冤魂都找皇帝就是,毕竟是皇帝下的命令。 这就是陛下常常在邸报上说的:政治担当,想成大业,要荣辱功过全都一力肩负,畏首畏尾,只会一事无成。 “宗信啊,你们那个汉乡镇,真的有像海一样的椰树林吗?”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殷宗信笑着说道:“有,吕宋汉乡镇有好多好多的椰树,一望无际,公主殿下在吕宋画了一幅画,还请陛下过目。” 盈嘉公主朱轩嫦嫁到吕宋总督府后,养尊处优,汉乡镇的正中心就是驸马都尉府。 画卷的最远方是一条条的帆船还有一个个养殖箱,这些养殖箱没有和港口、帆船融合在了一起,朱翊钧看着这些养殖箱,露出了一个笑容。 按阎士选的说法,申时行、姚光启这都是天上人,那朱翊钧就在九重天,但他还是保留了汉人的基本底色,抢不如种的基本逻辑。 汉人到了吕宋,也弄了成片成片的养殖箱,而不是捕捞为主,大明正在驯化各种海牲畜,来增加餐桌的多样性。 捕捞其实非常的麻烦,而且风险很大,滔天巨浪和风暴战斗固然英勇,扎在海床上的养殖箱收获水产,看起来有点怯懦,但非常安全。 农、林、牧、渔,正在逐渐形成,哪怕大明回滚版本,这四大产业,就是兜底的存在。 在图画中,金黄色的沙滩绵延不断,一望无际的椰树海郁郁葱葱,相映成林,椰子树下,一栋栋房子在椰树下若隐若现。 “很好,很好。”朱翊钧不断的夸赞,同时还略微有些遗憾,汉乡镇真实存在,南洋梦不是虚妄,他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他将画卷收好,朱轩嫦的画工比较普通,周德妃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也是朱轩嫦以公主身份嫁到吕宋后新学的。 “那个林辅成没有给总督府惹麻烦吧,他一个自由派,调研搞乱了整个种植园经济,那朕也留不得他了。”朱翊钧说起了一个流放犯林辅成。 殷宗信摇头说道:“那倒没有,林大师还是很厉害的,陛下,林大师是个士大夫,可惜,父亲留不住林大师,现在他在椰海城。” 殷正茂给林辅成准备了马尼拉汉乡镇最好的大房子、佣人、黄金海滩还有权势,但林辅成仍然是个过客,他完成皇帝派给他的调研任务后,就会回到大明。 林辅成是个士大夫,他讲自由,只是讲大明人自由,接受华夷之辩教育的林辅成,从来不把蛮夷当人看,哪怕没有生物性的本质差别。 林辅成反对士大夫主张的王化,在他看来,王化蛮夷,吃力不讨好,没有什么成效,都是浪费内帑国帑。 对于这些夷人而言,种植园里生,种植园里死,是宿命,也是圣恩,没有种植园,他们连稳定生活都无法保证。 “林大师有本奏疏,反驳了最近松江府绝对自由派的谬论。”殷宗信拿出了林辅成的两本奏疏,即便是在椰海城,林辅成依旧要反对绝对自由派的谬论。 林辅成痛骂绝对自由派的不切实际和荒谬论点。 绝对自由派最近围绕着限制权力讨论出了两个观点,第一个观点是权力要完全关在笼子里,才不会作恶,权力才会朘剥,金钱不会; 第二个观点是权力的朘剥,是因为权力太大导致,绝对的权力代表绝对的腐败,而绝对权力下的腐败会随着官僚体系而蔓延扩大到大明所有阶层。 而林辅成认为这两个观点是根本性的错谬,是荒诞和滑稽的。 在林辅成看来,这一切都是权责不明所导致的,权力和责任对等才能解决问题。 大明本身的道德叙事和道德崇高,本身就是对权力拥有者,提出了道德要求和履行道德赋予的责任; 而现在正在建立的商品经济叙事下,新的叙事,对权力拥有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这个要求非常复杂而且还在形成,无法概论,大抵而言,就是:循吏,无耻可以,无能不行。 “他人在海外还不消停。”朱翊钧看完了林辅成的第一篇奏疏,连连摇头打开了第二篇奏疏。 “南洋现在也有阶级论的第三卷了吗?”朱翊钧看着看着眉头紧蹙了起来,林辅成第二篇文章,是极为大胆的。 殷宗信赶忙回答道:“有,林大师离开吕宋的时候,带走了第三卷,臣也看过了,公私论的第二卷,也送到椰海城了。” 林辅成引经据典,用了两个词精准的描述了大明国朝叙事和泰西叙事的根本不同。 横切和竖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的那一声怒吼,其实就代表着极为朴素的阶级观。 其实从秦朝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开始,中原这片土地,一直以来都是阶级叙事,是横切,将中原所有人,横着切割出了无数个集体。 在辽东的农夫和在四川的农户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们受到的朘剥是相同的。 这种思维是非常显著的,无数的反诗不提,比如刘禹锡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是典型了。 一些个不肯向下分润利益的肉食者,其最终的宿命,就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百代皆行秦政制,万年咸用始皇心,历朝历代无不痛骂秦始皇的专制和残暴,但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使用了大一统郡县制。 秦政制是在军功勋爵名田宅制上建立起来,后世也都是如此。中原,至少从秦开始,就已经是横切了,阶级不是张居正总结后才出现的,而是一直都有,只不过张居正的阶级论将其总结了出来。 这都是皇帝大锤小锤,一句句朕有惑,敲碎了张居正的思想钢印,敲出来的。 而中原政治制度的螺旋上升,也是围绕横切出来的阶级博弈展开。 横切也是历朝历代反抗者层出不穷的原因,那些大道理不懂,但大家的日子都很苦,是能清楚的看到,感受得到。 泰西的叙事,则完全不是如此,泰西的叙事是竖切。 竖切之下,每个阶级的所有人,内心的愤怒,都无法形成合力,无法点燃反抗的烈焰,将一切推倒重来,将生产资料再分配。 林辅成谈到泰西的竖切时,是从南洋种植园开始的。 南洋种植园制度是大明照抄泰西殖民办法弄出来的,这些种植园里,大量的夷人,就像是气的动弹不得的狗。 有些脾气大的狗,生气的时候,身体会非常的僵硬,动弹不得,它甚至能气到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不停地发出怒吼,直到把自己气死,却什么都做不了。 而种植园里的夷人,就是一条条,气到动弹不得的狗。 林辅成和这些夷人们聊过,包括了一部分的红毛番,他们很清楚,他们经受的苦难,不是上天、神、主给的考验,而是实打实的痛苦,宗教信仰是自己骗自己,可是这种欺骗,无法麻痹痛苦。 所以烟草在南洋十分的畅销,阿片屡禁不绝,因为他们需要麻痹自己的身体,忘记那些痛苦。 包括泰西的夷人,问他们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呢?他们只会回答不知道,不知道要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 斗争的力量、斗争的意志和斗争的持续,在竖切之下,都被切成了一个个彼此高度隔绝的泡泡里。 把人不断的细分,最终不同地方的人,不同口音的人,会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的社区,这些高度封闭的社区,就是竖切。 泰西的这些社区,不是大明的宗族,大明的宗族文化上高度趋同,甚至连道德、善恶的价值都是一致的。 在法兰西,仅仅是法语就有几十种之多,各自的拼写不同,各自的口音不同,最终,这一个个泡泡里的人,只能寄希望于出身他们这个地区的贵族们,能够为他们的利益奔波。 但这种幻梦总是破灭。 斗争卷解释的很明白,阶级认同,往往大于族群认同。 林辅成很快就提出了新的问题,那么大明能不能用竖切法,来把大明竖切成一个个的高度隔绝的泡泡,来完成大明江山的万世不移呢?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你要完成竖切,就要废掉千年以来的政治传统,废掉大一统的集体共识。 没有人能做到,放弃大一统,等同于让皇帝放弃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哪个皇帝能答应? 朱翊钧已经非常反贼了,但他活着,就是大明的大皇帝,没人能挑衅这一地位。 朱翊钧不行,连朱元璋都不行。 朱元璋当年的藩王封国,其实也是竖切的手段,但后来就是越收越紧的藩禁,私自出门、私自见客就会被当成囚犯,扔进凤阳高墙里,动弹不得。 “他这篇文章,很有意思。”朱翊钧想了想,把文章发到《逍遥逸闻》上比较合适,这是自由派之间的斗争。 殷宗信领取了一大堆的赏赐,这些赏赐里,最让殷宗信在意的是大明皇帝册封金池总督府的圣旨。 其他的赏赐都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拿到了总督府的批文,皇帝就等着接收源源不断的黄金就行了。 这个时间可能要三年,五年,但是绝对不会超过十年。 殷宗信离开了通和宫后,前往了全楚会馆拜见了张居正,殷正茂是张居正的人,是张居正扳倒高拱最重要的胜负手。 殷正茂广东平倭的顺利,解决了戚继光北上的后患,彻底将大明东南稳定了下来。 殷正茂电白港平倭成功后,张居正成为帝国首辅,已经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殷宗信于公于私,都要拜访张居正,毕竟金池总督府的事儿,大明皇帝下了圣旨,政治、军事、经济资源等等,都需要张居正去调配。 “你让殷总督放心,我会协调好这些,把黄金带回来,朝廷需要更多的黄金。”张居正听完了殷宗信的来意后,满脸笑容,阳光灿烂。 钱荒,就是大明挥之不去的梦魇,终于看到了结束的希望。 大明贫金银铜,受制于人的困局也,会得到大幅度的改善。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殷宗信一脸古怪的说道:“父亲告诉我,这次入京,我会有很多的收获,不是赏赐,也不是圣旨,他说,我会明白,我的一些困扰,是庸人自扰之。” “我这次带船队回到大明献祥瑞之前,一直忐忑不安,我其实一直担心,吕宋总督府就像是海外漂泊的浪子,最终和大明渐行渐远。” “父亲告诉我,亲自到一趟大明,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确实,我心中的疑惑已经完全消失,但更大的疑惑出现了,我为什么不再疑惑了呢?” “先生,我有些胡言乱语了。” 殷宗信才二十二岁,他其实一直担心,吕宋总督府和大明的关系会分崩离析,那吕宋总督府现在一切努力,就失去了意义。 但回到大明转了一个小圈,他就不再担心了,但他又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相信总督府所有人的一切努力,不会白费。 这看起来有点胡言乱语,但张居正明白殷宗信的疑惑。 “万士和万宗伯曾经说过,殖民者会在殖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本地化,但这种本地化,不是和中原本土彻底断绝来往。”张居正想了想说道:“开封、嘉峪关驰道是为了重开西域,自唐中晚期西域丢了之后,这都多少年了。” “大明仍然念念不忘,有点机会,国力稍振,就要重开西域。” “所以,吕宋总督府的一切努力,都不会白费,春秋史书会记得,史书就是共同记忆,就是共识。” 燕云十六州丢了四百二十九年,被徐达收复;北宋末年,黄河以北沦丧敌手二百四十二年,被徐达收复。 “谢先生解惑。”殷宗信真诚感谢了张居正的解答,他还是觉得张居正的解释并不全面。 殷宗信回到了十王城,他作为皇亲国戚,住十王城很合理,这里也有个驸马都尉府,只不过常年闲置罢了,这也是殷宗信第一次来这个驸马都尉府,他迎娶盈嘉公主的时候,还没十王城。 他闭目沉思了许久,才睁开了眼,眼底的迷茫全部散去。 他之前一直生活在大明,跟随父亲出海后,一共回来了两次,第一次是迎亲,第二次是献祥瑞。 这次回到大明后,最大的感受就是,井然有序,本该如此。 他见到的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就像是一个认真排练过的戏,没有任何偶然,但一切都那么的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从皇帝、到臣工,甚至是驸马都尉府的下人也是如此。 每个人说的话,都像是拼图的一块,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大明来。 所有人的行为方式,所有人说的话,都像是共用一个脑子一样,这个脑子,不是陛下,而是千年以来的共识,这些共识指导着每个人的行为。 甚至包括反贼。 这些反贼,天天跳的那么高,但他们其实仍然活在这种共识之下,或者说集体意志之下,从没跳出过这种思维方式,无法脱离这个集体意志。 殷宗信终于拿起了笔写道:“中国,中国,中国早就完成了国朝构建,所以中国,从来不是一个狭义上的国朝,而是一个文明。” “而每个人要做的事非常明确,就是将这个文明,作为一种永恒而循环的自然现象,延续下去。” “我如此,天下人亦如此。” 殷宗信不怕死,就怕自己做的事儿没用,不会被人记住,辛辛苦苦的把吕宋变成了云南,忽然一道政令,吕宋是吕宋,大明是大明,那总督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包括那些流放犯,不是全都白干了吗? 但他发现,他做的事,会给这份共识添砖加瓦,即便是名字在历史长河里变得模糊,但他留下了痕迹,那是吕宋,也是金池。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殷宗信怡然自得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在吕宋的焦虑。 殷宗信拿起了桌上的杂报看了起来,杂报上充斥着对王谦的批评,王谦的九不准,把一些人的肺管子都给戳了,骂的十分难听。 但这些骂声,让殷宗信感觉有些奇怪,主要是他们骂的人不对。 这些贱儒只敢骂王谦,不敢骂王崇古,更不敢骂皇帝,九不准是皇帝在背后推动的,尤其是和稀泥一样,罚了王崇古半年的俸禄,让王谦官降一级。 这些处置,几乎等同于没有,王崇古不缺钱,王谦一个只能走幸进路线的臣子,也不在乎自己的官秩。 这些骂人的话,全都攻击王谦一个人,王崇古这个爹,王谦胡作非为的最大底气,没人敢说,皇帝更没人敢骂了。 别看王崇古和王谦不住一起了,看起来父子关系断绝,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儿,王谦真的有了生命危险,王崇古出手比谁都快。 “果然啊,陛下说这些个贱儒是贱骨头,朝着威权双膝下跪,又挥舞拳头。”殷宗信摇头,流放到吕宋的士大夫们不敢骂,因为国姓府真的会把他们沉到海里去。 当然陛下也会,不过陛下手段比较多,解刳院、斩首示众、夷三族、流放、送辽东垦荒等等。 这就造成了这种别扭的现象,骂王谦解决不了问题,但贱儒还是在号丧。 (本章完) 第811章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 第811章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 殷宗信在京师呆了十五天的时间,他还去了趟西山陵寝,祭祀了大明国朝的列祖列宗,驸马都尉们每年都要祭祀,但殷宗信这个驸马,因为天高水长,一次也没来过。 这次祭祀,算是彻底完成了殷宗信驸马的礼法,礼法很重要,完成了礼法,就没人能挑出毛病来了,哪怕全世界都知道盈嘉公主是皇帝的白捡来的养女,但她依旧是大明长公主。 殷宗信是驸马都尉。 “不是,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殷宗信到了天津州塘沽港准备坐船回吕宋的时候,看着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呆滞的说道。 皇恩过于浩荡了。 这堆积如山的货物,全都是大明的火器,确切的说是大明京营淘汰掉的鸟铳、虎蹲炮。 大明正在换装燧发铳,这些过去生产的鸟铳,正在逐渐被淘汰,本来打算全都回炉重造,但是南洋的局势,这些火器就有了用武之地。 徐爵拿着账本说道:“鸟铳十万把,以后每年还有数万把,虎蹲炮三千门,这东西大明本来造的就不多,若是要的话,只有新货了,要买新的虎蹲炮,要上奏疏,过会才能定。” “这里有火药二十万斤,这是陛下给总督的,总督说缺人,但陛下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就只能给点火器和火药了。” 殷宗信低声说道:“有点太多了,用不完的。” 徐爵左右看了看小声嘱咐道:“陛下说了,人人持枪,它才不乱!陛下叮嘱过了,只能汉人持有火铳,火器、火药购买,一定要确认身份。” 人人持枪,它才不乱,是个伪命题,要真的如此,大明为什么还要禁弩、禁甲、禁止火器呢?直接每人发一把火铳,那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发火铳,其实也是一种竖切的手段,逼迫底层互害,影响共识的形成。 但南洋的持枪令里,只有汉人能持有火铳,仍然是横切,夷人不能购买火铳、火药,汉人可以,就是人为的划分阶级。 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做法,比如在贵州,在云南,都是这么做,武力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 大明总是这样,有自己的一整套思维方式,哪怕是竖切,也是先横切再竖切。 人人持枪它才不乱,说的是汉人的社区,而不是夷人,夷人死活,大明皇帝不管。 大明腹地不适合人人持枪,因为在大明,是横切出来的社会,人人有枪,就会把枪口一起朝向肉食者。 但在殖民地,可以人人持枪,枪口会对准直接威胁自己生命财产安全的敌人。 只有殖民者手里有家伙,才能在复杂的矛盾冲突中,保护自己的利益,尤其是汉人多认同大光明教,夷人多认同极乐教的前提下,根据大明明公的估计,这两个宗教之间的冲突会愈演愈烈。 大光明教和极乐教都没有经过无害化处理,而无害化处理,需要经过十分激烈的博弈,甚至是反复多次的消灭运动,才能完成。 所以爆裂的冲突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南洋,大明朝廷、皇帝希望汉民能够获胜。 让大明再次伟大,总要有人变成底肥和燃料,燃烧自己,为再次伟大注入动力,这个底肥和燃料,皇帝和朝廷选择了夷人。 “陛下圣恩无以为报。”殷宗信看着一箱箱的火铳、火药被拉上了大船,感慨万千的说道。 圣恩叙事能够成功的根本,是真的有圣恩。 殷宗信有点感慨万千,可能陛下眼里,出海的汉人都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的开拓者。 这句话出自《左传》,说的是楚国的先王熊绎,驾着简陋的车,行驶在没有路的荒野上,穿着破烂的衣服去开辟山林,或者安抚或者王化或者驱赶蛮夷,争取到足够的生存空间,将脚下的土地属于华夏。 但其实,陛下的看法大部分是对的。 但这些开拓者成分是比较复杂的,也不都是心怀大明,还有不少的反贼,比如元绪群岛就有几个反贼窝,以欺骗大明汉人为生,以种植朝廷严厉禁止的阿片为业。 各种许诺天乱坠,真的出海进了这些反贼窝,简直是奴隶不如,购买倭奴和黑番奴是要银子的,但骗人不用。 老乡见老乡,背后挨两枪的事儿时有发生,有点手段全都用在了同胞身上了。 殷宗信决定,这次回去,就把这些个反贼窝全给端了,把多数反贼沉海,把贼首押到京师来,献俘阙下,这也是献祥瑞,能让陛下开心一下,就是报答圣恩。 主要是前往绝洲的水路,要经过元绪群岛,重点清理后,保护航路的畅通,顺便还能多白没一些种植园。 这些反贼窝,吕宋总督府在两三年前都已经将其情况,摸排的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动手,主要是为了让种植园变成常田,然后吕宋总督府再去摘桃子。 殷正茂从来不是一个道德崇高的好人,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择手段的恶人。 万历十五年八月十六日,在京师过完了中秋节的殷宗信带着皇帝御赐的火器,离开了天津州塘沽港,一起离开的还有陈大壮。 皇帝赐了他十二个万国美人,还给他说了个媳妇,要求他在椰海城,用三年时间生十三个孩子,做绝洲西部大铁岭守矿人,一百万银的承兑汇票,也在他的手中,他可以在旧港总督府用这些银票,来召集开矿的先锋,购买奴隶。 大明皇帝朱翊钧的日常生活,显得有些过于无趣了,早早起床到文华殿主持廷议,廷议结束留下大臣继续开小会,用过午膳后前往北大营操阅军马,回到通和宫后,处理奏疏到月上柳梢头。 枯燥无趣且重复的生活,在潞王朱翊镠看起来就是上磨,天生贵人这么折腾自己,也就是肩负日月,身系江山社稷,逼着陛下只能如此勤勉,如此励精图治。 毕竟两京一十五省四大总督府、一亿三千万人的命运,都在皇帝的身上担着,就必须要把这片天举起来。 朱翊钧反对朝臣们的鲜锦簇,对于任何拍马屁的奏疏,都会盖个‘放屁’的印章,他怕自己在一声声圣君中迷失了自己,忘记了大明还有许多矛盾没有解决。 八月十六日,文华殿内,张居正为首的大明内阁,将编修好的万历本大明会典,呈送到了御前。 当然仅仅是贺表,大明会典一共228卷,一股脑堆到陛下面前,这廷议也没法进行了。 大明会典万历本,是张居正的最大意难平,他是大明会典的总裁,他希望大明会典修好,能成为大明普遍遵守、认同的成文法,让新政有了法理的基础。 成文法非常重要,这是社会共识本身,尽管它有这样那样的妥协,但依旧是万历维新的法理本身。 万历十五年初就已经完全修订完毕,但迟迟没有呈送预览,是在等待税法修好附录。 朱翊钧拿着手里的贺表,对着月台之下说道:“朕在万历初年就开始亲事农桑,是为了让万民填饱肚子,这是第一要务,民以食为天。” “其次,今年起,大明国朝定下了丁亥学制,九龙大学堂和师范学堂已经开始营造,不断的推动普及教育,哪怕赔再多的钱,也要做,而且要做好。” “再穷不能穷教育,有了大量的人才,生产力才能不断的发展。” “最后,就是朕在纵容百姓们反抗自己遭受到的不公,如果衙门不管用,就像杭州罗木营、台州佃户、教谕沈仕卿、就像宁都、瑞金、宁化三县的百姓一样,把事情闹大。” “这三件事,是朕日后仍然是朕最主要的工作,万历本《大明会典》把这三件事写进去。” 朱翊钧谈到了三件十分具体的工作。 第一件是吃饭,即保障食品供应,这件事看似很难,但其实是比较简单的,因为大明只有一亿三千万人,大明土地只要不抛荒,不会有大规模饥荒发生; 万民拥有吃饭的权力,食品权。 第二件事是万民拥有接受教育的权力,受教育权,是有普遍共识的,熊廷弼一个放牛娃,是认识字的,在年景好的时候,熊廷弼也读过几年书,认识字;申时行是寄养在舅舅家,当了状元才改回了申姓。 要让孩子读书,因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哪怕是考不中功名,读书明理,儒家讲修身,其实就是活明白。 金榜题名时,洞房烛夜,就是大明百姓最重要的两件事。 第三件事,是反抗有理,遭受了不公,可以用各种方式反抗,尤其是一个集体对另外一个集体的压迫,这种反抗是天然正义的,但同时是严重违反了儒家传统叙事的,即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 比如朱翊钧就对尼德兰地区北同盟反抗不公,抱有极大的认同,当然,认同归认同,想获得大明帮助,拿出真金白银来。 生意是生意,认同是认同,不能混为一谈。 儒学士其实非常反感这种反抗的天然正义,但又没有太好的办法,因为万民的反抗权和受教育权,是强制绑定在一起的。 朱翊钧骂贱儒,就像荀子这个儒家先贤至圣骂贱儒一样,是儒生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儒生,是积极拥抱变化,甚至是变化本身。 事实上,历朝历代,农户们揭竿而起的时候,往往都有读书人的影子,而且是浓墨重彩,比如朱元璋手下第一功臣,李善长、刘伯温等等谋士,没有李善长,朱元璋也就是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成不了大业。 比如台州府南湖书院的教谕沈仕卿,他看到了佃户遭受不公的时候,选择了帮助。 农民的反抗,普遍具有局限性,可是这些农夫们有了读书人的帮助,局限性就会在运动中,逐渐被修正。 读书人往往能够让穷民苦力的反抗更加富有成效,更容易成功,穷民苦力拥有天下最强大的力量,但是不知道如何释放。 所以,普遍受教育权和反抗权是完全绑定在一起,只要还在普及教育,那么就要在博弈中对底层让利,否则能够正确引导百姓力量的读书人们,就是大明王朝的催命符。 推行普及教育,就是在保证分配合理性的基础。 一旦某天普及教育不再被重视,甚至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那就要警惕,已经被历史洪流所逐渐淘汰的宗族、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强人身依附的生产关系等等,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借尸还魂。 “朕其实能做的不多,只是希望人活着像个人,仅仅是像,就已经很难了,但朕还是想做到,写到大明会典里,就是朕对万民的承诺,这是人权的一部分。”朱翊钧再次强调了这是人权。 人权就是:人活着就该拥有权力的。 万历会典里缺少了人权,吃饭、受教育和反抗不公,是朱翊钧认为的人权,当然他更想百姓拥有受医疗权,但这件事朱翊钧不知道是否能够实现,就没有写到万历会典里。 如果日后青霉素、金鸡纳霜等等药物的产量,进一步提升,朱翊钧会把第四项基本人权,写到会典之中,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衣食住行都写进去,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重要的食,其他的都等吃饱了才有现实意义。 廷臣们都是久经考验的封建帝国战士,他们千军万马的闯过了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在复杂而且多变的斗争中,爬到了文华殿的高位。 陛下这番话没有说完的潜台词,其实廷臣们都非常明白。做到这些人,人就只是像个人,而不是活生生的人,那陛下对人的定义,标准其实就非常非常高了,那就是自由人。 陛下根本不满足眼下万历维新取得的成就,甚至认为这些成就只是发端,只是开始,张居正描绘的五间大瓦房极好,陛下追求的五间大瓦房,很难很难实现。 三十年,五十年,大约才能步入正轨,历史的反复性,注定了几百年都难以实现。 陛下完美的履行了当初的许诺: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壮则有变。 “臣遵旨。”张居正深吸了口气,抖了抖袖子,将一卷书拿了出来,交给了冯保转呈陛下。 张居正这个举动,让廷臣们十分震惊! 大明会典万历本,是张居正为总裁,多个官署一起编修,显然张居正这是突然临时加了一卷!而且是早就准备好的。 朱翊钧打开了这一卷,看了片刻,笑着说道:“知朕者,先生也。” 张居正早就写好了,他对皇帝太了解了,皇帝这十五年,要干什么,就写脸上了,从不隐瞒自己的意图,愿意跟着干,就一起走下去,不愿意,可以激流勇退。 张居正写好了这一卷,也犹豫了很久,若是陛下不提,他就不会拿出来,但陛下说了,他只好呈送。 “好,那就刊行天下吧。”朱翊钧看完了张居正拿出的最后一卷《天人卷》,批准了大明会典万历本刊行。 这第229卷的天人卷,其实是天赋人权,天是老天爷的天,是万物无穷之理的那个天,天然的、天生的,人生下来就该拥有的权力。 张居正将吃饭、受教育、反抗,写到了《天人卷》里。 要刊行天下,是大明会典的作用,就是百司官僚必参阅之书,就是集体共识的本身,大明官僚上下都要通读,甚至会成为科举法治上面的必考内容。 道德叙事在万历维新中,没有瓦解,但矛盾不断复杂的维新,需要更多的法治,实现相对的公平。 “陛下,臣以为让各级衙门每个月到菜市口、煤市口、粮市口转一转,把各种米面粮油菜肉的价格记录下来,市场上,缺什么,少什么,什么东西比上月贵的太多,都记下来,纳入考成。”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起了具体的执行。 “陛下,各级官员就是再忙,一个月抽出一天时间来去逛逛的时间,还是有的。” 也不要求各地米面粮油菜肉等物的价格,稳如泰山,那也不太现实,也不符合客观规律。 但,地方官员,最起码要做到心中有数,别民乱闹起来了,还一脸茫然,慌不择路,和吴善言一样,对着旁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的脑袋怎么不再脖子上了?! 城镇的物价是民生的晴雨表,而孙尚礼指数,能够反应物价增长速度和变化,这是工具,需要围绕着孙尚礼指数,决定发行宝钞的量,来确定满足货币需要,但不至于过度的超发。 金池总督府已经开始筹建,在黄金叙事逐渐完整,发钞之前,要把准备工作做好。 “各级官员,必须要亲自去吗?”朱翊钧询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必须要亲自去,亲自勾稽,不得弄虚作假,誊抄一律革罢。” “那就从朕开始吧,每月二十三日,朕都到这些地方看看,朕知道,朕出行一次,很是麻烦,要清街,还要搜检,但如果因为麻烦就不做,咱们大明这些官僚们,怎么甘心呢?”朱翊钧表示,要身体力行的支持张太岳的政令推行。 而且他的意思非常明确,这个每个月都要体察民情的政令,一定会变成表面文章。 但表面文章必须要做,就像是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消防栓里要有水、想赢棋要先下棋这类的正确的废话。 所有表面文章、形式主义的工作方式,在更高等级的方式面前,即发挥主观能动性进行工作方式,的的确确是是一种十分落后的制度。 但完全不管不顾,搞形式主义,做表面文章,反而十分先进了。 至少还要脸不是? 再烂的秩序那也是秩序,形式主义,表面文章,是维持秩序最低程度存在的廉价手段。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学好的品质,如同登山一样困难,但学坏一出溜儿。 如果连最基本的形式主义、表面文章都做不到的话,那这个组织向下滑落的速度,就像山崩地裂一样迅速。 形式主义无法提高上限,那得是发挥主观能动性,但形式主义能兜住下限。 比如新五事疏,就要求,每日常朝皇帝要亲自御门听政、宣见辅臣、廷臣、见外官等等,这都是用礼法的框框,去兜住皇帝下限,省的皇帝过于懈怠,导致天崩地裂的事情发生。 万历初年的臣子,真的很难想象天下朝官缺了半数,三十年连皇帝的面就见不到的可怕景象。 适当的保留一些形式主义和表面文章,是保守派的作风,朱翊钧是少壮派,但他认可保守派的部分观点。 “陛下圣明。”张居正带着群臣,山呼海喝的拍了马屁,陛下都干了,那这政令推动下去,基本不会有什么阻力了。 皇帝去视察,肯定是到煤市口、菜市口、粮市口等地方后,召集监当官,随机抽调一些走卒贩夫询问,不会在大街上乱窜,那太影响百姓生活了,等到拿到价格之后,再派缇骑跟百姓们对一对账即可。 就像皇帝种地一样,有一点用,但主要是做出政治表态,起一个表率的作用。 户部尚书张学颜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金池总督府发现了大量黄金,出海热情高涨,得限制百姓出海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少司徒,你不能在南洋只需要苦力的时候,才支持自由迁徙。发财的时候,就不让人去了?没这种道理。” “朕知道,人都跑出去淘金去了,就没有那么多人种地了,就没有那么多人在工坊里当牛做马了。” “但城镇工坊的劳资矛盾,朝廷就是居中调节,起到的作用也有限的很。” “人都走了,朝廷不逼着乡贤缙绅减租,乡贤缙绅也不得不减租留下佃户;朝廷不逼着工坊主签订合同,保障劳动报酬和生产安全,工坊主也会自发的做。” “因为他们得想法设法的把人留住。” “出去,只要愿意出去,就可以出去,到总督府去,到开拓之地去,去开拓!” “陛下,这么放任百姓离去,那大明生产如何保证呢?”张学颜有些急切的说道,大明人口向南洋流动,已经真实影响到大明的生产了。 朱翊钧看着张学颜,简单判断,这是廷臣们的集体决策,而不是张学颜一个人提出来的。 皇帝坐直了身子,面色严肃的说道:“大明人素来安土重迁,即便是在大明待得不是那么舒适,但只要能够保证生活的基本稳定,谁愿意出海去?既然愿意出海,就代表生活已经难以维持了。” “出海跟狂躁的海浪、凶狠的土著、杀人不见血的疾病去斗争,是勇敢,但也是无奈的选择。” “朕不做阻拦,也不会设限,因为万历维新要改变生产关系,要摆脱小农经济。” “臣遵旨。”张学颜见无法说服皇帝,只能领命,其实廷臣们基本认可要对人员流动做出限制,但陛下不认可,就要臣子们上谏了。 允许百姓自由迁徙,是有很大问题的,那就是农业生产不足,谁都知道城里好,那谁愿意住在乡野呢? 城镇对乡野的虹吸,会造成人口的高度集中和富集,进而造成城镇的劳资矛盾更加尖锐。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逻辑就会成立,这些工坊主们就会竭尽所能的压榨一切能够压榨的人力成本,怒火不断堆积,最终爆发出来。 万历十年,松江府上海县崇义坊宏源大染坊的染工,因为不满工坊主无限制的欺凌,选择了揭竿而起。 而且过度的人口集中,带来了人口红利的同时,也会无限制的拔高城镇治理成本,这一点申时行在奏疏里已经反复奋力疾呼。 一旦劳资矛盾尖锐、城镇治理成本失衡,而经济没有发展起来,城镇的犯罪率就会旱地拔葱一样增长,陷入恶性循环,最终导致城镇整体崩溃。 除此之外,就是大明老生常谈的另外一个问题,人口增长。 城镇化和教育,就是最好的避孕手段,一旦城镇化和教育推行,人口增长立刻就会滑落。 内阁给出的办法是限制人员流动,进而延缓这些问题的爆发,但是大明皇帝就是不同意。 张居正、王崇古、王国光,甚至是已逝的万士和,都劝过皇帝,但皇帝就是不肯不愿推行限制人口流动的政令。 而且还在不断的放宽人口流动政令,比如废除了贱奴籍制度。 朱翊钧看着跃跃欲试,想要继续劝谏的臣工,伸出手,往下按了按说道:“诸位明公,现在是大航海时代,这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点,就是抢地盘,咱们不抢,别人就会抢,最后抢到大明的头上来。” “世上从无两全法,朕必须要做出选择,那就是出海事大。” “朕意已决。” “臣等奉诏。”张居正左右看了看,带着群臣领圣命行事。 泰西人已经在双屿、濠境、吕宋跟大明打了好几仗,大明都赢了,但大明能一直赢下去吗?人家泰西人都打到家门口了! 继续沉浸在天朝上国的旧梦里,那是作茧自缚! 大航海时代,是波涛汹涌的时代,是全球贸易的时代,大明本来占尽了先机,后来自断,将先机拱手让人,送给了泰西,经过了复杂而漫长的斗争,大明终于在开海上,抢占了先机,岂有再次拱手让人的道理。 大明终于走到了武装出海、武装殖民的路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计较下去,就不礼貌了。 至于内部生产力不足,也可以倒逼生产力进步,缺人,就多上点机器好了。 陛下已经给出了答案。 (本章完) 第812章 使桑梓得其惠,贫富不致悬绝 第812章 使桑梓得其惠,贫富不致悬绝 大明皇帝选择了一意孤行,不肯制定、推行限制人口流动的政令。 万历维新十五年,大明已经形成了群体决策的基本议程,但是皇帝仍然拥有绝对的否决权和权威。 其实皇帝不限制人口流动的目的特别简单,推动还田法,人都跑了,你这乡贤缙绅霸占的田土就完全没有意义了,谁去耕种? 用南洋、用大铁岭矿区、用金池总督府的人口缺口,来倒逼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向下分配利润,保证分配的公平和合理。 这是非常明确的,甚至连倭奴都要严格限制流入,就是为了这一点。 朝臣们对皇帝打的主意一清二楚,在反复权衡之后,朝中的廷臣选择了保留意见,明哲保身,边走边看,看看效果。 “陛下,臣无能。”王崇古出班,俯首说道:“臣在官厂折腾的工会,又失败了,哎。” 王崇古一声长叹,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他从来没有想到事情的推进,会如此的困难,比大工鼎建还要困难的多。 “又失败了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若说次辅无能,天下还有能臣干吏?详细说说。” 王崇古吸取了第一次工会组建失败的教训,第一次工会组建时匠人代表们很快就异化成了特权阶级,并且搞出了赌坊入厂的可怕景象,王崇古立刻干涉,算是没有酿出大祸。 第二次组建了工会,这次持续了八个月的时间,再次宣布失败。 这一次,王崇古没有给工会太多的权力,但没有任何权力的工会,没有任何的作用,甚至连过年过节慰问都做不到,只知道张嘴要钱,王崇古发动了纠错机制,裁撤了这个部门。 权力、职责、特权异化和履行职能之间的平衡,居然如此难以构建。 在王崇古的设想里,工会本应为匠人喉舌,费少量的资金维持组织架构,筛选出足够的匠人代表,为匠人的利益奔走。 想的很好,但实现十分的困难。 “臣愚钝,没想到让工匠们联合起来,比鼎工大建还要困难数倍。”王崇古深感无奈,甚至在文华殿上公开承认了自己无能。 他就想建立一套自下而上的纠错机制,结果两次尝试,都走进了死胡同里,有这个功夫,他能修二百里驰道了。 有的时候,他都有些恍惚,他甚至觉得这新日运河修好了,这自下而上的纠错机制也无法建立。 “这很正常,次辅不必挂怀。”朱翊钧完整的听取了王崇古的报告,宽慰他不必介意。 穷民苦力联合起来,紧密的团结在一起,那就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可是最困难的就是让人联合、紧密的团结在一起。 一位西山煤局的大把头,在炼钢开炉的时候,不幸被沸腾的铁水大面积烧伤,大明解刳院的大医官,用尽了手段,但大面积烧伤导致的感染,还是让大把头在痛苦中死去。 大把头死后,铁匠们并没有紧密的联合在一起,要求官厂改良官厂的工作环境、确保抚恤金的顺利发放、保障匠人家人的日后生活,匠人们在简单的哀悼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盯上了大把头的位置,想要顶替大把头的空缺。 所有的匠人们,并不认为这些是自己该思考的问题,争取大把头的空缺才重要。 人和人之间存在着极为严重的隔膜,这个隔膜叫做私利,人们总是下意识的站在自己的利益上思考问题,而不是出于集体利益、公共利益思考问题。 而肉食者们,总是比穷民苦力们更加团结,存在着普遍的默契,这让本就处于弱势方的穷民苦力,在博弈的过程中,更加弱势。 一个一二十人的民坊,民坊主只需要用三瓜俩枣,就能彻底瓦解牛马之间的团结,当有人站了出来,为大家利益奔走呐喊的时候,所有的匠人都在冷眼旁观。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有些蠢笨憨直的人,为了公共利益奔走呐喊的人,下场往往十分凄惨,而其他的匠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勾心斗角,一味的卑躬屈膝,讨好顶头上司获利。 正如那句名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王次辅不必忧虑,其实很简单,穷民苦力之间的隔阂,是建立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之上,如果没饭吃,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放下一切成见和隔阂联合起来,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了。” “一如台州府、宁都、瑞金、宁化三县的佃户们一样。”朱翊钧想了想总结说道:“每个人拥有的私产,就是枷锁,也是隔阂本身。” “人总是害怕失去,失去自己拥有的一切,当真的失去一切时,枷锁也失去了,就会紧密的联合在一起了。” 穷民苦力彻底失去了私产、失去了牵挂、失去了软肋,其实就是失去了枷锁,只有到那个时候,才会获得整个世界。 这其实就是矛盾说、公私论、阶级论斗争卷,最简单暴力的表述。 如何让穷民苦力们不会诉诸暴力?只要让他们有私产、有牵挂、有软肋,那么这些枷锁,就会将其狠狠的束缚起来,而不是铤而走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命。 有产者有恒心,有产者会自发的维护国朝的统治和延续,因为这是在维护自己的产业。 在工会组建过程中,还有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不一致的矛盾。 短期利益是在现存规则下尽可能多吃多占,那就只能靠倾轧身边人获利; 长期利益是打破现存规则、建立一个更公平的规则,这个斗争胜算寥寥、甚至遥不可及的地平线,看得到摸不着。 投入到争取长期利益的斗争,大概率九死一生,甚至最后自己死了、斗争胜利了,殉道了,斗争的结果,不是建立一个更公平的规则,而是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恐怖故事。 不确定性太大了,所以,倾扎身边人,是个更加划算的买卖。 朱翊钧有时候也会思考,觉得这比大明再次伟大还要困难。 “臣谨记圣诲。”王崇古认真的品了品这段话,俯首领命。 万历十五年八月十六日,大明会典刊印天下,朱翊钧在《天人卷》朱批:朕有三务:一曰食,二曰教,三曰抗暴。饥者得粟,童者就学,冤者鸣鼓——此即天命所赋人权,当载会典。 这是皇帝的朱批,也是他给大明万民画的大饼,更是对万民庄严的承诺,以完成承诺换取万民的拥戴,坐稳皇位。 这个大饼,能不能吃到,朱翊钧也不确定,但他做出了承诺,就会用尽全力去完成。 伴随着大明会典刊印天下,还有一道圣旨。 大明以横切为纲,泰西以纵切为目,因此,泰西在大航海时代拥有低道德优势,而为了在大航海的竞争中获胜,朱翊钧专门下旨,昭告天下,再次重申了,不对人员流动设限。 时有臣工铮谏,流民出海事恐动摇国本,诏曰:昔需苦力则纵之,今见淘金则禁之,岂理耶?人皆安土,非困厄岂蹈海赴难?又曰:泰西眈眈,朕宁纵民拓疆,不使寸土予夷! 大明会典万历本,就是大明再次伟大的总纲常,上下内外官吏都要细心研读,要是犯了路线上的错误,升转困难也还罢了,脑袋是自己的。 大明内署老祖宗冯保曾经说:脑袋就该长在脖子上! 第二天,朱翊钧收到了一本反对《大明会典·天人卷》的奏疏,是来自湖广的一位御史名叫徐成楚,他明确反对普及教育和人口自由流动。 “徐成楚,湖广竹溪县人,万历十年举人,万历十一年会试不中,之后一直住在全楚会馆内,万历十四年中进士,丙戌榜二甲第九,是先生的学生,去年开始在西直门煤市口做监当官,去年考评上上评,授官身,仍任监当官,在都察院观政,是张党眼下炙手可热的人物。”冯保简单介绍了下此人的背景。 “先生的同乡、学生,金榜第九名,愿意做监当官,而且做的很好,但他上奏反对普及教育和人口自由流动。”朱翊钧眉头紧蹙,从过往的表现来看,是个循吏的璞玉,只需要精雕细琢一番,大明说不定又能收获一个能臣干吏。 但在如此重大问题上如此表态,朱翊钧就必须要考虑,此人的表态,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张居正的意思了。 有的时候,张居正不太好表达自己的意见,就要让自己的弟子上,这很常见,绕一圈,不至于事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冯保面色为难的说道:“陛下,徐成楚家贫,无从致书以观,七岁起,就开始肩挑负贩于乡野,趁农耕之闲余,得暇即勤读、勤习,父母变卖祖产供其读书识字,这才有了徐举人,中举之后,父母已不在,他不肯诡寄田亩于自己名下。” “在全楚会馆三年的束脩都是先生给的,甚至连妻子都是先生托人介绍的。” “徐御史有点像海总宪,刚正骨鲠,他上奏之前找了元辅,元辅不让他上疏,但他还是交到了通政司。” 这本奏疏到内书房司礼监的时候,徐爵就去了全楚会馆找到了游守礼,询问这人和奏疏的情况。 “和海瑞有点像?是装的还是真清流?”朱翊钧一愣,有点不大相信,大明的运道如此昌盛?!一个海瑞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有一个不成? 冯保将备忘录交给了陛下说道:“海总宪觉得是真清流,海总宪说:成楚劾不避权贵,不徇私情,亦不计个人得失,为人骨鲠,刚易折柔曲则全。” 连海瑞都觉得徐成楚有点过于刚强了,有些事要知道变通,过于刚正很容易折的。 “宣他来见。”朱翊钧看完了备忘录的备注,决定亲自会一会他。 “陛下,徐成楚貌寝,要不别见了,奏疏回复下就行了,他没有朋党,就他一个人写的奏疏,没人应和他。”冯保再次提醒陛下,这个人没有朋党,不是暗通曲款,制造风力舆论,博取名声。 “貌寝?”朱翊钧眉头一挑:“怎么,大伴是怕吓到朕吗?” 貌寝的意思是,看到长相就会寝食难安,形容一个人长得不好看,甚至是丑陋,朱翊钧这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有多丑。 “本来该点前三甲的,但就是因为貌寝,被放到了二甲。”冯保低声说道:“徐成楚有大脖子病,士人都嘲弄他是徐瘿瘤,就是骂他喜欢多管闲事,脖子上挂着个瘤子,四处招摇。” 朱翊钧闻言面色一变,嘴角抽动了下说道:“修德修身,大明读书人都修了什么德行!徐成楚那是生病了,就攻击人家的缺陷,都是什么东西!” “读书都是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宣来,朕要问他奏疏的事儿。” 骂哑巴打瞎子撵瘸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还真不是冯保趁机给文官们上眼药水,是确有其事,京中百官有‘行行且止,避徐瘿瘤’的说法,一来取笑徐成楚的缺陷,二来,因为徐成楚过于刚强了,大家都不愿意和他同行。 皇帝这头许诺,大家一起拍马屁,高呼圣明就好了,非要当这个出头鸟,反对普及教育和人员自由流动,这不是找死吗! 徐成楚长相还好,但脖子上大瘤子,确实有点吓人,所以他都是独来独往,也就是张居正实在是看不过去了,给他介绍了一个妻子,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成婚。“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成楚一步步走进了御书房,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朱翊钧终于理解了为何冯保要阻拦徐成楚觐见了,大瘤子确实有些吓人了,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免礼,去宣医学博士陈实功、李时珍、吴涟过来。” 陈实功、李时珍和吴涟,是大明解刳院的三位大医官,可以说是杏坛圣手,如果这三位出马,都看不好的话,那恐怕就没得治了。 李时珍是解刳院的院判,他看了很久和两位大医官交流了一番后,他才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这瘤子,若是不早些割去,恐怕会恶化为枯荣症,到那天,药石难医,徐御史岁不过四十,需要早日切除。” “危险吗?”朱翊钧面色凝重的问道。 “不是特别危险,臣有九成五的把握不会有事。”陈实功出班俯首说道,作为解刳院外科第一把刀,做这个手术,他还是很有把握的,无他,唯手熟尔。 解刳院里很多标本,给陈实功提供了太多的练手机会。 大脖子病,是穷病。 尤其是山东没有种植海带之前,要摄取碘,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儿,山东大面积种植海带之后,这种病才开始逐渐缓解,可见徐成楚早些年,是真的很穷很穷。 但大明的遴选机制,还是把徐成楚遴选成为了进士。 “你要切掉吗?可能会有半成的风险。”朱翊钧看向了徐成楚,枯荣症就是癌症,如果再不切掉这个瘤子,徐成楚活不了多久了。 “臣叩谢陛下隆恩!”徐成楚根本没废话,直接叩头,感谢陛下的大恩。 医疗资源是一种极其昂贵的社会资源,徐成楚成为了进士,依旧无法获得治疗,民间压根没有能够主刀的外科医生,京师大学堂医学院,刚毕业了第一批医学生。 解刳院的大医官们,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就是去看病,也要排很长很长的队,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入流的监当官,没有那么多的特权。 其实徐成楚完全可以去求张居正,他就住在全楚会馆,张居正一定会给他安排插队,但徐成楚没有那么做,已经非常麻烦张太岳照顾了,为了疾病还要麻烦。 他这个骨鲠的性格,一定会对万历维新提出批评,这就有点过于忘恩负义了。 “那行,监当官的差事,等看完病后,再继续领着,朕很看好你!”朱翊钧面带微笑的说道:“你相信大医官,朕之前拔横生智齿,都没问题。” “现在说说你的奏疏吧。” “臣等告退。”李时珍、陈实功、吴涟选择了告退,他们要去研讨下这个病情,确定手术方案。 “陛下,臣反对普及教育和人口自由迁徙,这两个是非常矛盾的,只能得其一,不能都要。”徐成楚讲起了他为何反对。 “仔细说说。”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 徐成楚开始侃侃奇谈,在他谈论政务的时候,朱翊钧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徐成楚。 之前徐成楚觐见,谨小慎微,甚至是有些懦弱的,大脖子病给他带来了太多太多的麻烦和歧视,哪怕是考中了进士,依旧被同僚歧视,他在这种歧视的环境下长大,没有变得孤僻、暴戾、暴躁已经是极限了。 但在谈论政务的时候,他立刻变得风度翩翩,变得自信,甚至变得有几分张居正的影子。 “夫人者,群居之性也,百骸虽具于私门,而教化交通、刑狱医坊诸务,皆仰公门之力。” “夫公利者,税赋之显用也,万民共沾非无费焉,朝廷糜帑亿万以维其序。” “丁亥学制之行,虽蒙童皆得教化,然靡费甚巨,国帑与地方并担其重。” “然流徙无禁,则州县倾囊育才,而才俊趋九龙大学堂、竞赴海疆通邑,若江河之赴海不复还也。腹里诸司空耗资财,未得反哺之利;濒海诸府坐享才聚,反嗤内陆为敝屣。” “长此以往,畛域之别日深,裂痕之患渐著,臣愚钝,或使学子自承束脩之费,或禁流徙强留才俊,使桑梓得其惠,贫富不致悬绝,方为久安之道。”徐成楚再俯首。 徐成楚其实做好了被流放的准备了,陛下已经是大明实际上的威权了,忤逆陛下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其风险之大,不亚于当年海瑞上《治安疏》骂嘉靖皇帝了。 徐成楚的意思是: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群居的动物,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私门的衣食住行供养,但也离不开治安、交通、医疗、教育等等公共资源,这是公门提供的便利。 公利,是朝廷税赋使用的直观体现,每个人都享有,不代表它是免费的,朝廷需要费巨大的社会资源,维持公共服务的运行。 普及教育不代表廉价教育,为了普及教育,大明朝甚至要压上所有的营收,丁亥学制已经开始推行,新的学制之下,大明万民接受的普及教育,其高昂的成本都是由朝廷和地方衙门承担。 但是自由流动,就代表着地方高昂的投入,注定血本无归,费了巨大心血培养的人才,会向九龙大学堂、会向沿海更加发达的地区流动。 内地衙门承担了基础、普及教育的成本,却没有换来回报,而沿海发达地区享受了人口自由流动的红利,尤其是人才的聚集,却视内地为负担、包袱。 长此以往,发展不平衡带来的矛盾,就会让大明反对大明的撕裂,更加严重。 这就是徐成楚反对普及教育和人口自由迁徙流动的原因。 要么把普及教育的成本,让学子承担,要么不允许过度自由的人口流动,把人才留在本地,建设本地,减少发展不平衡。 即桑梓得其惠,贫富不致悬绝,方为久安之道。 “徐爱卿,你的意思朕完全明白了,朕也很赞同你的想法,但是,若惧波涛而塞九川,非朕之所愿也。”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十分严肃的说道:“堵不如疏,这是自古以来的经验。” “你看待问题有些过于片面,只是以静态去看,事实上,看待问题,不能如此静态的去看,将内地和沿海,二元对立,而忽略了万事万物是变化发展的本质。” “更加明确的讲,沿海地区的发展,会带动腹地的发展,自隆庆二年开海以来,江西景德镇瓷器在短短六年之内,新开瓷窑三百五十余家就是明证。” “朕不是反对你的意见,相反,你的意见非常非常重要。” “朕忽略了这一事实,若内地的承担基础教育成本,却未获足够的收益,恰好说明需要完善横向的财政转移支付,向腹地倾斜。” “国有幸,有铮谏之骨鲠正臣。” 徐成楚的反对,看起来是截流堵川的下策,但其实是建立在申时行大明反对大明的基础上,进行了充分的讨论。 腹地倾尽所有培养的人才,都被沿海地区给抽干了,哪个地方衙门愿意,长此以往那肯定满腹牢骚,甚至推动私塾教育,利用私塾收回教育成本,所以要设计足够的横向财税转移,一如当年的开中法一样,调节各地区发展上的不平衡。 “朕已壮年,群臣皆畏惧权威,结舌不敢反驳,你的想法很好。”朱翊钧再次肯定了徐成楚这本奏疏是很有价值的。 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去看病吧,这本奏疏朕会过廷议,商讨一个方案出来。” 徐成楚面色为难,欲言又止,但还是俯首说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因为上这本奏疏,先生把臣全楚会馆的腰牌给收走了,臣现在带着妻子暂居旅舍,多有不便,还请陛下能为臣分说一二,先生全以为臣学了贱儒博虚名而不务实,就把臣给驱逐了。” “啊,你也不别管先生,自从出了高启愚应天府乡试之事后,先生对于这类的事儿,总有些过度紧张了,你去看病,全楚会馆的腰牌朕会帮你讨要的。”朱翊钧示意徐成楚不必担心这些小事。 徐成楚完全没必要担这么大风险上疏,他完全可以继续做自己的监当官,在张居正的庇佑下,继续升转。 等到政令执行一段时间后,危险就会浮现,只不过中间要走很久很久的弯路,要付出很多很多的代价,才能清楚的洞见危害。 这本奏疏,价值很高,节省了许多的政治资源,还节省了很多很多的银子。 但徐成楚看到了,而且他做了,拼上了自己父母变卖祖产、赌上了张居正的师生情谊,也要力谏,这就是骨鲠正臣。 “臣谢陛下隆恩。”徐成楚看陛下承诺,立刻欢天喜地的离开,去解刳院看病了。 徐成楚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没有辜负自己进士的身份,将自己洞见的危险,告诉了陛下,让大明变得更好了。 “有点像当年的侯于赵,总是和人逆行。说难听点是憨直,不通人情世故,不够圆滑,但何尝不是赤子之心呢?”朱翊钧看着徐成楚的背影,颇为欣慰,这一本奏疏,省了多少钱!有大功! 皇帝打开了御案的抽屉,拿出了一个空白的全楚会馆的腰牌,让冯保刻上徐成楚的名字,给徐成楚送去,徐爵会去全楚会馆说明,皇帝发了腰牌。 张党和帝党的界限十分模糊,因为张居正本身就是天下头号帝党,所以全楚会馆的腰牌,张居正可以发,皇帝也可以发,甚至不必告知。 但出于礼貌,朱翊钧还是告诉了全楚会馆。 一个小黄门,快速的跑进了通和宫御书房,手里捧着捷报大声的喊道:“陛下,朝鲜前线捷报!釜山已经攻克,仅剩蔚山十四堡,尽数收复失地!” “好!论功行赏!”朱翊钧拿起了捷报,釜山之战,倭寇完全溃败,大明军如入无人之境。 “戚帅这首诗很好,但是朕希望他恢复一下他过往的诗才。”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眼前一黑。 戚继光写了一首诗,完全没有当年‘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那种韵味了。 明军挥旗一声吼,倭刀吓得抖三抖。战船当柴灶台收,丢盔滚回扶桑口。诗名为《笑斩倭奴歌》。 (本章完) 第813章 雷霆涤倭气,忠魂耀海疆 第813章 雷霆涤倭气,忠魂耀海疆 自从戚继光战场得意之后,他的诗词水平,开始直线下降,慢慢的甚至连七言格律都不讲了,全都是写一些打油诗,有点像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一下皇帝陛下。 战事越是艰难,戚继光的诗词水平越高,战事越是顺利,戚继光的诗词水平就越低。 倭寇乘船而来,从朝鲜手中夺取了釜山,而后建立了釜山防御圈,一旦大明拿下了釜山,蔚山之敌,不足为虑,他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要么投降要么死。 釜山一战,大明夺取了十三个山城,俘虏了两万倭奴,还有两千倭女,而蔚山还盘踞着不足一万五千倭奴。 战争的经过甚至有些乏味,大明军到了,敲开了几个乌龟壳子,其他乌龟壳子里的倭寇,直接就排队投降了,整个战争的进程就是如此的简单,就是两万头猪也要抓三天,可是釜山之战,只用了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就宣布彻底结束了。 战争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皇帝收到战报,下旨恩赏将士的第二天,成箱成箱的银币从内帑被抬了出去,被抬到北大营,兵部、户部、内帑、军将、缇骑五方监管之下,按照前线奏闻的军功册,开始挨家挨户的发放赏银。 这是一种很低效的做法,户部不止一次建议,用一种更加高效的方式发放赏银。 比如给各个军户开一个户头,然后将赏银的数目直接添加到这些户头之上,其家眷可以凭借户头,来到会同馆驿的承兑馆,承兑这些白银。 皇帝否决之后,户部建议,皇帝陛下把白银交给会同馆驿,而后将承兑汇票,也就是银票,发放到各个军户的亲属手里。 再次被皇帝否决,皇帝十分明确的表示,任何的赏银,都会通过真金白银的方式,发放到军兵家属的手中。 理由是为了礼法,也就是仪式感,毕竟一箱箱的白银抬到了北大营,才是最好的激励。 陛下真的发赏银。 兵部、户部、内帑、军将、缇骑五方监管,确保在前线为大明利益拼命的将士们,得到他们属于他们的赏银。 第一批发放是抚恤和赏银,在前线牺牲的军兵,其家属是最先领取赏银,而且要明确子嗣会被妥善赡养,如果其遗属不能保证、没有能力,这些孩子就会被京营集中赡养,成为羽林孤忠。 第二批是陷阵先登营军兵,前线撬龟壳,完全依靠这些先登甲兵,这一批家属将会领到比普通军兵更加丰厚的赏银。 这两批赏银的发放,往往是高度重合的,此次朝鲜战争,大明付出了超过二百人的伤亡,山城给大明军的推进造成了困扰,牺牲的军兵,有八成来自于陷阵先登营。 第三批则是普通赏银,每一笔,核验家属身份签字后,五个衙门都要在领取页上签字,最大程度上减少发放赏银中可能出现的纰漏。 即便是有了错漏,家属也可以到京营镇抚司寻求帮助,京营镇抚司是隶属于北镇抚司的军队法司,所有案情,都会直达天听。 如果还有纰漏,那家属可以选择直接拦住圣驾,皇帝每天都会在武英楼操阅军马,家属跑到武英楼磕头,怕是整个京师都要抖三抖了。 皇帝发起火来,张居正都劝不住,尤其是涉及到了君权根本的军权问题。 所以,戚继光一直强调,大明京营是陛下的京营,而不是他戚继光的,虽然很多胜仗,都是他带着京营打出来的,但这支军队的归属权一直以来,都非常明确。 赏银发放结束后,领取册会报闻皇帝,皇帝会责令北镇抚司缇骑,再次深入北大营,走访询问,确保赏金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中。 在长达三个月的稽查期内,没有赏银发放错误的案情,这本领取册才会归档。 朱翊钧这是想要保证京营的忠诚,对他本人的忠诚,目的非常简单,他就想给多点银子,希望军兵在前线敲倭寇的时候,多用点力。 前线军兵轮换回到北大营,银子堆满床头的感觉是极好的,军兵大概想要再跳起来,继续到前线敲倭寇。 在整个京师沉浸在捷报之中时,徐成楚走进了解刳院内接受手术,他再次走出了解刳院的时候,脖子上那个巨大的瘤子,已经消失不见。 整个手术的过程,从准备到痊愈,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徐成楚出了解刳院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解刳院里的氛围实在是太可怕了,那些个活着的标本,居然没有自己的意识,哪怕是有极其短暂的清醒时间,也是头晕目眩。 徐成楚是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士大夫,否则一定会认为大医官们有抽魂术,那把人的精魄抽走! 做过手术的徐成楚,唯一麻烦的地方,他必须要严格按照解刳院给出的食谱进行进食,防止术后反复。 按照大医官陈实功的说辞,徐成楚的命,不是他的,是陛下的。 手术非常成功,除了一道浅显的疤痕之外,看不出什么,徐成楚变得风流倜傥了起来,唯一的困扰就是精确到厘的海带食用量,过多的海带容易导致亢奋,过少的海带会复发,对他都不是好事。 徐成楚在解刳院完成了浴火重生,但徐瘿瘤这个外号,恐怕会跟他一辈子了。 徐成楚出院后去吏部报道,吏部通知他,监当官的任期提前结束,可以到都察院报告,徐成楚那一本奏疏是有极大功劳的,没人敢说的时候,他讲了出来,为大明国朝节省了大量的国帑内帑的同时,还节省了大量时间。 时间最重要,等到察觉到了自己做错了,再掉头,那是千难万难。 徐成楚被皇帝破格授予了官身,成为了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七品官,别人通常要三年左右,才能通过监当官把自己的功名变成官身,而徐成楚用了一年半的时间。 “徐御史。”海瑞作为总宪,见到了前来都察院报道的徐成楚,打了个招呼后,仔细打量了许久说道:“你要不要做素衣御史,素衣御史不是个官秩,更不是结党,就是穿素衣。” “谢总宪器重,我希望可以成为素衣御史。”徐成楚十分郑重的说道。 素衣御史,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大约就是自己对自己承诺,这一生会用道德对抗腐败、清廉、不畏强权、骨鲠、直言上谏、非结党之秩,乃立身之约:持清廉、抗腐弊、践知行、释万理。 素衣御史并非迂腐不切实际、罔顾实践需要之辈,而是对自身秉持更高准则之人。 徐成楚进入了都察院成为了素衣御史,他的前景是极为光明的,因为素衣御史是一个极其清贵的差事,但同样是晦暗的,因为这一路下去,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日暮下班后,徐成楚去了全楚会馆,张居正在文昌阁见到了徐成楚,张居正仍然表示他对那篇奏疏的反对。 张居正略显无奈的说道:“因噎废食,不可取。” “陛下春秋鼎盛,尚有那般精力与锐气推行新政,你说的这些问题,其实大臣们也都想到了,但徐成楚,你要记住,很多很多时候,出发比取得真经,更重要。” 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但是人岁数越大,就会变得谨慎,瞻前顾后,身体的腐朽会让精神变得腐朽起来,相忍为国和妥协,就成了人的日常,陛下也是个人,也不能免俗。 就像是世宗皇帝嘉靖皇帝一样,起初也是锐意进取,提拔了张璁桂萼等人,开始变法,折腾了二十年,年纪大了,掌握了朝堂,反而没了当初的锐气,变得畏首畏尾了起来。 “学生谨记。”徐成楚这才知道张居正反对的具体原因,先生不是不知道,是知道但不想说,他只想陛下趁着年轻,把事儿都做出个开头来。 徐成楚回到了全楚会馆居住,他的御史生涯正式开始了。 礼部最近出了一件事,礼部尚书沈鲤非常气愤,把蒙兀儿国的王子萨利姆关了三天的禁闭,关禁闭是一种常见的处罚手段,逼仄到转身都困难,没有任何光亮的小黑屋,人进去一天都得疯。 沈鲤之所以如此重罚,当然不是因为萨利姆到处拉屎,萨利姆是婆罗门、是刹帝利,他是贵族,自然有点礼仪,但是不多。 之所以要关禁闭,是因为萨利姆非常没有礼貌,性格过于跳脱,他在蒙兀儿国是贵族,把那种优越感带到了大明来。 萨利姆违反了宵禁的命令,宵禁之后,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乱逛,被警告仍然不遵守宵禁的命令,和五城兵马司发生了冲突,五城兵马司可不惯着他,胖揍了他一顿。 萨利姆直接闯进了惠民药局,逮着人就炫耀他那蹩脚的汉话,十分冒犯的询问其他病人的病情,甚至还嘲弄对方,镇守惠民药局的缇骑,直接把萨利姆扔进了大牢里关了十天。 就这,萨利姆仍旧我行我素,在四夷馆就学,也不老实,这中秋节放假休沐,没有邀请,直接钻进了同窗的车驾上,结果那天车里正好有女眷,被同窗一脚给踹下了车。 这萨利姆钻谁家的车不好,偏偏钻了西土城遮奢户姚家的车,人家老姚家曾经派人跟王谦斗法,姚光启也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 姚家根本不惯着这种蛮夷王子,中秋节这天,姚家四五个家丁,直接把萨利姆套麻袋了。 就是装在麻袋里狠揍了一顿,这萨利姆伤势刚好,就被沈鲤扔进了小黑屋关了禁闭。 人家姚家也没有遮掩,人是他们家打的,到礼部四夷馆,扔了二十两汤药钱,就问礼部:这老话说,教不严师之惰,这萨利姆来大明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是蛮夷一般,如此不懂礼数、寡廉鲜耻?比姚家的家丁还不如。 这一问,把礼部上下官员问的那叫一个没脸见人! 萨利姆被关了禁闭,沙阿买买提整整五天没去大前门听评书,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沈鲤还上了一本奏疏,怒斥了这个萨利姆以及蒙兀儿国的留学生的团体,这代表了礼部的极大不满。 “天朝以礼驭万邦,而四夷慕化,咸使知仁义为本。今有莫卧儿国太子萨利姆者众,跋扈京师,屡犯宵禁,辱民犯禁,顽劣不悛。夜闯市廛,犯禁如儿戏;擅入药局,辱病若优伶。乃至钻车犯眷,形同犬彘!岂非种姓之弊,养其骄狂耶?”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沈鲤是真的生气了,连形同犬彘都说了出来。 沈鲤把批评了这批留学生不法之后,对蒙兀儿国的种姓制度也提出了严格的批评。 沈鲤说:蒙兀儿国按种姓之制,起于吠陀,裂民四等,锢人终身。 婆罗门以口舌自矜,刹帝利恃刀兵为傲,吠舍逐利,首陀罗为奴,更以贱民摒于人道之外。此制锢人心智,锢国魂魄,使贵者益骄,贱者益卑,上下悬隔,教化不行。 礼部分析了萨利姆为何如此的嚣张跋扈,简而言之就是种姓制度惯出来的!这种恶劣的制度批量的制造了这种烂人! 礼部编修海外番国志书,对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贱人这个制度非常了解,简单几句话,就把问题说的非常清楚。 大明不是这样的,大明有自己的大明律,士庶一体,哪怕是勋贵犯禁,也与庶民同罪,宗室也要给你扔到高墙里。大明以礼法立国,阶级也是横切出来的,但没有终身的禁锢,顶着个大脖子的徐成楚,也通过自己的努力,从乡野村夫,登堂入室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就是礼法所说的:虽有尊卑,犹重教化,所以才有贩夫引车,尚守闾巷之规;将相乘车,不越雷池一步。 沈鲤作为礼部尚书不是闲着没事干,他要求所有留学生,包括泰西的留学生,所有番邦学子入监就学,都要先学礼仪,日常行止,由博士官日察月省,犯宵禁者笞二十,辱民者囚三日。若屡教不改,即逐出国门,永不允朝贡。 “老好人生气了。”朱翊钧朱批了这本奏疏,沈鲤要严四夷馆规,要对这些留学生进行行为举止上的约束,训好了再让他们四处活动。 冯保笑呵呵的说道:“那大宗伯觉得,教出这样的弟子来,实在是没脸见人。” 沈鲤这本奏疏有点恼羞成怒,皇帝几次都说小心这些蒙兀儿国的留学生四处拉屎,倒是没拉屎,四处招惹是非,搞得鸡犬不宁,沈鲤这个大宗伯脸上无光。 “那就准了。”朱翊钧批注了奏疏:[朕览奏疏,卿言剀切,深契朕心,种姓之弊,实乃乱阶。姚家丁殴番夷储君,虽有失仪,实乃事出有因,着赏绢十匹,不必究。] 朱翊钧的处理意见是,全面肯定了礼部的奏疏,同时赦免了姚家打人的罪责,甚至还给了绢十匹,表示了他的态度。 打得好!下次碰到了,接着打! 萨利姆是这样的,打一顿就好了,如果还没好,就打第二顿! 在皇帝忙着处理留学生不法的时候,万历十五年九月十八日,殷宗信带着大量的火器,回到了吕宋总督府,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火器?”殷正茂在吕宋港接自己亲儿子回到首府,看着一箱又一箱的火器、火药被抬了下来,惊讶无比的说道。 殷宗信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赏的,说是给咱们汉人用,以后每年还有,陛下说人人有枪,它才不乱。” “圣恩难报,圣恩难报。”殷正茂之前上了本奏疏,说了一些吕宋总督府的矛盾,他甚至害怕,他一死,吕宋总督府就没了,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呼叫支援。 没想到,真的把支援呼叫来了,而且还这么多的火器。 “吕宋诸岛上,有不少的鳄鱼、猩猩,金池总督府还有一堆的跳兔,需要火器。”殷宗信说话知道轻重,火器到底要做什么用,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把锅扣在这些野生动物上,也是一种说得过去的理由。 殷宗信是搜肠刮肚才找到的,至于别人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儿,日后史书上记载大明皇帝给汉民配置火器,就是为了消灭猛兽,没别的原因。 殷正茂笑着说道:“你回京一趟,油嘴滑舌了起来。” “爹,报答圣恩的方式简单,元绪群岛上有几个匪窝,也该拔掉了,抓几个贼酋,给陛下杀着玩。”殷宗信低声说道,陛下给了三成的黄金分润,还给了这么多的火器,这滔天的圣恩,最终都要贼酋去承担了。 殷正茂十分肯定的说道:“好主意。” 元绪群岛盘踞着三个匪窝。 第一个匪窝挂骷髅旗,自称黑帆军,是被打崩的西班牙殖民者和他们的后裔,这些人在大明进攻吕宋、宿务、兰老岛的时候,向南逃往了元绪群岛,西班牙的红毛番、和当地的混血儿、高山夷人构成。 黑帆军连种植园都没有,纯粹的海盗,四处烧杀抢掠,大明军海防巡检用尽了全力,才探明了他们的老巢。 殷正茂站在堪舆图前,点在了黑帆军的窝点,元绪群岛的头部位置,对着邓子龙说道:“邓将军有劳,领总督府牙兵一千五百众,五艘五桅过洋船、十五艘马船,七十五艘战座船,荡平之。” “末将领命!正好手生,拿他们练练手之后,挥师南下,前往金池总督府。”邓子龙领了兵符火牌后,转身离开,他本来就要前往金池总督府,打通航向,就是金池总督府营造的地步。 邓子龙是石隆侯,和殷正茂一样是侯爵,但殷正茂是文官封侯,而且是世袭总督,邓子龙也是在殷正茂手下打出来的赫赫威名,所以以手下自居。 殷正茂又点在了元绪群岛腹部的位置说道:“殷宗信,你带牙兵一千五百人,辅兵三千人,七艘五桅过洋船、二十艘马船,一百艘战座船,荡平赤军山。” “末将领命!”殷宗信掷地有声的回答道,他刚从京师回来,就又要出海,作为继承人,他要打出战绩,打出威风来。 赤军山,有一个天然良港,不比三都澳差的良港,而且这个赤军山最难打,人数有三千余众,而且全都是汉人,来自浙江、福建、广州,都是因为万历维新,利益被触犯的闽南海商世家。 赤军山之所以最难,因为这里面有不少流放犯人,他们有些家人被皇帝斩首示众,他们本身被流放到了吕宋、爪哇等地,心怀不满逃离流放之地,逃入赤军山,意图颠覆大明。 三千众,不算多,但他们抓了三万多的夷人,一万七千多的夷人女子,开辟了超过两万顷的种植园,是整个元绪群岛最大的势力之一。 最后一个窝点比较小,在元绪群岛的尾部,名叫雁丘岭,是南洋夷人、波斯人、阿拉伯人构成,都是大明下南洋的过程中,从统治地位滑落,逃难到人数只有一千余众,开辟了数个种植园,只有三千余的夷人奴隶。 这个窝点,殷正茂交给了廖东贵,这是当初瑶民生乱的民乱领袖,被殷正茂劝降后,一直留在殷正茂手下听用。 黑帆军、赤军山、雁丘岭,墩台远侯早已摸排清楚,就等收网了。 殷宗信有些疲惫,长途跋涉,只在京师休息了十五日,刚回到吕宋港,又被委派征讨赤军山这个最难啃的骨头,和王崇古父子的父慈子孝不同,殷正茂在殷宗信身上寄托了太多的信念,希望他能够将吕宋彻底消化掉,成为大明的领土。 殷宗信承担起了这样的重任,少年老成,他站在旗舰的船头,端着千里镜,看着越来越近的赤军山,眉头越皱越深。 赤军山这个天然良港的入口处,只有四里,这四里和三都澳一样是深水湾,可以过重船,狭窄的入口后是一个深水港,面积极大,可以水产养殖,水文并不复杂,但养殖箱极多。 在入口处两侧,只需要两个臼炮位,安置数门三十六斤火炮,就可以封锁海面。 “准备冲滩!所有过洋船火炮对准炮…等下。”殷宗信刚要下令,又抬起了手,制止了传令兵传递命令。 有情况! 赤军山深水港绵延的椰树林中,突然燃起了火光,没过多久,火光冲天,烟尘滚滚。 “派两队墩台远侯和港口斥候接洽,问明情况。”殷宗信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似乎岸上发生了内讧。 过了近两个时辰,墩台远侯的快船回到了舰队之中,报闻了情况,赤军山内讧了,而且内讧的非常厉害,赤军山一共有八个水寨,号称八王,谁都不服谁,为了争夺一片种植园,两家发生了火并,火并很快就蔓延开,八王混战开始了。 在混战中,一些个被骗到岛上的汉人,在大明卧底、斥候、墩台远侯的帮助下,挣脱了枷锁,拿起了武器。 整个赤军山,乱成了一锅粥。 “天助我也!听我将令!甲一到甲五战座船,准备冲滩,快速夺取臼炮阵!其余船只扬帆起航,待夺取臼炮阵的响箭升空后,全力开动,驶入赤军港,拿下赤军山!”殷宗信都乐了。 这帮人,这帮人,早不内讧,晚不内讧,偏偏等到大明军来了,他们开始内讧了! 天赐良机。 战座船开始冲滩,很快就夺取了臼炮阵地,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没有发生登陆战,根本没人顾及大明军前来,没有任何防守的港口,就像不设防的小姑娘一般。 大明军如入无人之境,占领了滩头,有序登陆,阵型展开,开始了无情的推进。 在第二天的清晨,战斗进入了收尾的阶段,殷宗信满是疲惫的清点着战场,交代着任务。 “解救的受害者,询问其是否愿意归乡,如果不愿意,就留在赤军山,打理过去的种植园,这些贼人都会被阉割成为力役做工,贼首械送回京,将所有走狗恶徒沉海。”殷宗信揉了揉额头,他有点头晕目眩。 这凶逆,就是几个反贼的走狗,这些人手上沾满了汉人的血,殷宗信留他们不得,只有沉海,才是他们该得下场。 “夷人、倭奴、夷人女子,分开安置,给武器,让种植园安稳运行,这么多田抛荒了就浪费了,还有毁掉所有的烟土,不要烧,用生石灰煮。”殷宗信的不适感更加严重,索性直接坐在了石头上。 “定要把火扑灭,不要让火势继续蔓延,现在这地方是咱们的了,得爱惜些,还有…”殷宗信忽然觉得眼冒金星,眼前白茫茫一片,身子一软,躺在了地上。 “三公子!” “三爷!” “殷将军!” “快叫大医官!快!” 周围的人大声的呼喊着,将殷宗信抬到了阴凉处的房舍之中,所有人都急的团团转。 “三公子是累的,脉象还算平稳,得好好歇一段时间。”随军的大医官望闻问切了一番,确定了殷宗信并无大碍。 殷宗信一睡整整睡得了十四个时辰,睡得大医官都怀疑自己的医术的时候,殷宗信终于醒了过来。 “疼疼疼。”殷宗信感受到了全身酸痛,挣扎着靠在了床沿上,自嘲的说道:“陛下说得对,这身体啊,是维新的本钱。” “那个大医官,我有点饿。” 大医官立刻说道:“不能吃肉食,先吃点流食,等两个时辰再进肉食,酒也不能喝。” “好好好,听大医官的,再来碗水。”殷宗信没敢跟大医官顶嘴,连张居正、谭伦、俞大猷这些名臣,都要听大医官的。 (本章完) 第814章 稚颈凝血惊寇破,沧波葬逆孤旌扬 第814章 稚颈凝血惊寇破,沧波葬逆孤旌扬 殷宗信从睡梦中醒来,又吃又喝好一阵,才缓了过来,春秋鼎盛的年纪,吃饱喝足睡够了,身体的疲惫被压制了下去,虽然大医官一再提醒,殷宗信还需要休息,但他还是处理起了赤军山之事。 诸多琐事,殷正茂给他的幕僚就可以处置,殷宗信只需要决策一件事,贼人绑架了一群孩子在负隅抵抗,现在正在对峙,需要殷宗信做出决策。 赤军港的晨雾还未散尽,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某种腐败的甜腻。 殷宗信沿着码头石阶下行时,一边走一边穿戴着甲胄,铁底鞋踏碎了凝结在石缝间的盐霜,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赤军山港的沙滩上,有一个巨大的骨架,那是搁浅的鲸鱼尸骸,海鸟在空中飞翔,不断地搜寻着沙滩和浅海里的猎物。 海边都是木制的房舍,大部分已经毁在了昨日的火并之中,越靠近,那股混合着粪便、腐烂、海风和霉烂稻草的气味,就越浓烈,这股味道令人作呕。 环境很差,殷宗信看到了无数的排泄物,显然赤军山这窝反贼,没有给猪仔们修公厕的想法这五间民舍里,就是猪仔生活的地方。 “共五间,每间塞了三十余人。”随行参将低声说道:“都是月前被诓骗来的闽浙渔民。” 殷宗信抬了抬脚,黏腻的泥地吸着靴底,鞋底不单纯是泥土,是经年累月的血污与人畜排泄物凝结的秽物板结,显然有人在这里,被当成牲口一样宰杀,还没有腐烂完的尸体就在旁边。 公开处刑,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威慑其他的受害者。 东南角的木屋突然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殷宗信循声望去,十几个孩童被麻绳捆成串,几个贼人,拖拽着他们走了出来。 这些孩子,脚踝上的淤紫在苍白皮肤上触目惊心,他们的指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黑紫色的淤血,这是常年被铁链锁在船底摇橹的痕迹。 眼神,这些孩子的眼神最是让人悲愤,这些孩子的眼神,不是求生的渴望,而是被恐惧摧折后的空洞。 最前面的女童约莫十岁,右耳只剩半片残肉,凝结的血块粘着几根枯草。 当匪寇的倭刀贴上她脖颈时,刀刃划破了皮肤浸出了鲜血,小孩子略显稚嫩的面庞上,没有恐惧,只有麻木。 大明律族诛,都不斩十四岁以下的孩子。 “他们要船。”参将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殷将军,他们要求一条快船离开,就是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他们还是不会放人的,都是些凶逆之徒,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 殷宗信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缠绳,如果答应了匪寇的条件,他们如约放人,就不是那么难以抉择了。 匪寇有船,大明水师有的是船,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到了海上,大明军围追堵截会给他们厉害瞧瞧,但这些匪寇一定会得寸进尺,不断要求,甚至带着人质离开。 谈判陷入了困局,需要殷宗信这个决策者决策。 “倭寇。”殷宗信看着这些贼人,发现了其中一个月代头的倭寇,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大明人出海后,道德会有所滑坡,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滑坡到这种地步,公开处刑、连尸骨都不收敛、用孩子作为人质等等,这些种种行为,在殷宗信看到了那些倭寇之后,立刻明白了为何如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倭寇厮混到一起的狗杂碎,能是什么好人。 殷正茂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都比较啰嗦,尤其是喜欢回忆当年,会回忆自己如何的意气风发,打的倭寇抱头鼠窜。 但每次讲到这些倭寇作恶的时候,殷正茂都会选择性的跳过,但父亲那种落寞的神情,让殷宗信记忆十分的深刻。 倭寇作恶,在朝鲜战场上,也是表现的淋漓尽致,大明军能够如此顺利的推进收复失地,也和朝鲜人心向背有很大的关系。 殷宗信抓紧了手中的戚家军刀,慢慢举过了头顶,厉声喊道:“我数到三,若是不肯投降,刀剑无眼!” “一!” “二!” “杀!” 殷宗信数到了三,手中的长刀猛的挥下,这是进攻的信号,十二名全甲陷阵营军兵出列,一步一步脚步坚定的向着贼人而去,无论对方是否要杀人,他们收到了将令,就不会停下脚步。 殷宗信之所以如此决定,是因为戚继光《纪效新书》有载:遇贼挟民,则锐卒直进,勿以姑息失机。 所有军兵对这条军纪,也是了熟于心。 十数个贼人,大声的喊着,甚至把手中的匕首刺进了孩子的脖子,但依旧无法阻止重甲步兵的前进,贼人万万没料到,殷宗信会直接下令进攻。 这些贼人终于慌了神,开始四散逃跑,等待他们的是箭矢、是火铳。 一阵喧闹之后,殷宗信全歼了这批贼人,本来就是丧家之犬,全靠孩子充当人盾,才撑到了现在。 贼人死了,也有几个孩子倒在了血泊之中,殷宗信走到了这些孩子之中,孩子们麻木而空洞的眼神里,只有一种感情波动,那就是解脱。 “走好。”殷宗信叹了口气,伸手盖住了他们的眼睛。 这些孩子,多数都是父母带出来的,他们的父母哪去了,殷宗信也不知道,这些孩子的悲剧,是他们的父母不听旁人的劝告,轻信了谎言造成的,更是赤军山海寇制造的罪孽。 “好了,你们得救了。”殷宗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蔼,十二个孩子,死了两个,剩下十个活了下来。 活了下来吗?或许吧。 殷宗信没有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其他的情绪,他们愣愣的看着殷宗信,神情呆滞。 殷宗信将他们手中的绳索慢慢解开,绳索勒的很紧很紧,甚至勒出了伤痕,麻绳上还有一些盐渍,每一次轻微解动,都会撕扯伤口。 孩子的身上有很多的淤青,这些伤势不是一两天形成的,新伤旧伤,体无完肤这个成语忽然具体的出现在了殷宗信的面前。 殷宗信解开的时候,尽量小心,而随行的医官开始对这些孩子进行救护。 “让所有被解救的汉民,到码头观礼,将凶逆之徒,尽数沉海。”殷宗信的声音十分的冰冷,朝廷、地方衙门,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只希望这些人经过了这些事儿后不再轻易相信这些谎话,不要被骗。 最起码不要带着孩子遭这份罪了。 沉海,是吕宋总督府执行死刑的办法,死后不得入土,永生永世在大洋之中沉沦。 赤军山港的滩头,有无数的海鸟在飞翔,在人声鼎沸时,海鸟从鲸鱼的遗骸振翅高飞,滩头的潮水退去,露出了绵延不绝的沙滩。 殷宗信来到了滩头,准备执行沉海行刑。 受害者在殷宗信睡觉的时候,对俘虏进行了指认,让殷宗信非常不满的是,手上沾满了同胞鲜血的居然超过了九成,每一个都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大明正在开海,南洋需要汉人团结,才能把汉乡镇维持下去,殷宗信看到的不是这样,在吕宋的几个汉乡镇、铜镇,殷正茂看到的更多的是团结,而不是如此没有底线的倾轧。 一排排的案犯被绑着枷锁,带上了船,船上准备了麻绳和石块,行刑的时候,会把案犯和石块绑在一起。 岸边都是被解救的受害者,他们的眼神终于从麻木中恢复了一些,眼底有着一点火气,那是愤怒,那是不甘,那是对这些案犯的憎恶,穿着破烂、甚至没有穿着衣服的受害者们,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案犯被带上了船。 赤军山有一狗头军师,叫邹迪光,殷宗信也是翻阅了案卷,才知道了此人的来历,是赤军山的大先生。 殷宗信知道他,听过他父亲和张元勋讨论过此人。 此人乃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在万历八年二月,诬告太傅、宜城侯、右柱国、大明会典总裁、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张居正操弄万历二年、万历五年的会试殿试,闹出了轩然大波。 因为有高启愚的事儿在前面,立刻引起了朝臣的警惕,以为张居正真的有取而代之的想法,皇帝成婚连皇长子都有了,张居正这会儿想起来造反了?这没道理啊。 经过三堂会审九卿圆议,最终确定了张居正是清白的。 要知道一旦张居正操弄科举的罪名成立,立刻就会成为名教罪人,科举,大明上上下下所有读书人都要看着,这是三年一次分配权力,错综复杂。 三堂会审、九卿圆议得到的结果是,邹迪光就是诬告,目的是试探皇帝长大了,是不是要对张居正动刀了。 大明皇帝要杀邹迪光,张居正把邹迪光保了下来,原因是国有国法,皇帝陛下不能为了私情,就胡乱加重处罚。 最终,廷议通过,将邹迪光流放到了爪哇。 爪哇有两个流放地,一个是椰海城,一个是泗水城,就是殷正茂泗水侯的那个泗水城。 这邹迪光到了爪哇泗水城,从泗水城逃脱,跑到了元绪群岛赤军山。 这可是正经的进士,大明顶尖的读书人,赤军山发生的这些惨烈悲剧,和邹迪光的设计离不开关系。 这次沉海,没有邹迪光,他要作为贼酋,送到京师去,给陛下亲自审问。 邹迪光被押上了船看到了殷宗信的时候,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厉声说道:“呸!为虎作伥!皇帝鹰犬走狗,安敢如此嚣张!再给老子几年,定叫你这个黄毛小儿,有来无回!” “老子都跑到了万里之外的赤军山,皇帝老儿都不放过我,不远万里也要追杀与我!恨,恨这世道不公!凭什么老天如此薄待于我?!” 殷宗信拿出了方巾,有点不舍的,抓起了旁边师爷的衣服,把啐在自己身上的痰擦掉了,方巾是娘子自己绣的,盈嘉公主可不是娇生惯养,女工做得很好。 师爷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三公子,三公子嫌脏,他堂堂吕宋总督府的头号师爷不嫌脏?拿我衣服擦是吧! 殷宗信叹了口气说道:“万历十一年,旧港总督府报闻爪哇府泗水城流放进士邹迪光无故失踪,旧港总督亲自率领两千军抵达泗水,找了三天三夜,最终宣布你死了,还为你办了衣冠冢。” “你可别说你受委屈了,泗水城汉乡镇起的第一间大厝,三进三出,给你了。” “张伯伯准备把泗水城汉乡镇交给你打理,等过个三五年,有了成绩,也好奏闻朝廷,你有功于社稷,已经知错,可以回朝了。”“我爹和张伯伯都是元辅的人,有书信往来,元辅反复叮嘱过,不要苛责,大明三年才三百个进士,来之不易。” “当年陛下要杀你啊,先生怎么都不让,看到周良寅能幡然醒悟,以为你也可以。” “先生错了,周良寅也就那么一个。” 殷宗信对这个邹迪光有很深很深的印象,因为张元勋到吕宋总督府的时候,叹惜了这大好的进士,无缘无故的消失。 张元勋是真的扼腕痛惜,悔自己没多给点护卫,要不然泗水城可能早就成了人口超过十五万的大镇了,到现在泗水城不足十万丁口。 南洋没那么多读书人浪费,但凡是有点本事,都是捧在手里,生怕出事。 连殷宗信都没想到,能在赤军山找到他,赤军山匪寇嘴里的大先生,居然是失踪的邹迪光。 “你骗我!我不信!”邹迪光听闻殷宗信的说辞,面色数变,从铁青到苍白,再到满脸通红,他愤怒无比的大声吼道:“不可能,张居正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怎么可能搭救我!” 殷宗信再摇头,这人混到这种地步,不是没理由的。 “我堂堂驸马都尉,总督府世子,我骗你一个阶下囚干什么?你不信,回京自己问不就行了,先生是士大夫,是进士,用陛下的话说是阶级认同大于族群认同,你没发现吗?先生很少赶尽杀绝,实在是看不过去,就流放出去罢了。” “喜欢杀人的是陛下。”殷宗信看在他是进士的份上,又解释了几句。 张居正真的不喜欢杀人,顶多赶走就是,从高拱、徐阶再到弹劾他的刘台、邹元标、邹迪光等等,都是如此。 喜欢为先生主持公道,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甚至喊出言先生之过者斩的是陛下。 “三公子慎言,慎言。”师爷吓了一个激灵,这南洋水师也有墩台远侯,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那不是腹诽君上的大罪?! 可不敢胡说。 “这话陛下对我说的,你怕个球。”殷宗信哈哈长笑了下,但还是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远在万里之外也要忠诚,否则对不起陛下的圣恩。 师爷不再多言,年轻人不气盛就不是年轻人了,其实师爷很明白,殷宗信对邹迪光说的这番话,就是为了气邹迪光,没别的原因。 邹迪光这种反贼,越是愤怒,证明总督府的路线越是正确,在总督府也有两种不太一样的声音,一种是离心力,一种是向心力,存在矛盾,不要太依靠大明和要完全依靠大明之间的矛盾。 邹迪光很聪明很聪明,他知道殷宗信说的是真的,人家堂堂世子爷,还是赐了国姓的世子爷,那真没必要骗他。 所以,一切的罪责,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噗!”邹迪光面色越来越红,终于一口老血喷了出去,软软的倒在地上,他自己构建了一整套大明皇帝薄凉寡恩,大明待他不公,所以才要反抗才要做反贼的叙事,彻底破灭。 “医倌,看好他,可不能死在了路上,还要给陛下泄愤呢!”殷宗信露出了笑容,拍了拍邹迪光的肩膀说道:“你呀,就是气性太大了。” 殷宗信站在船头,确定所有俘虏的案犯已经尽数上船,举起了手,身后的牙旗开始翻涌。 装满了案犯的船在船夫摇橹下,缓缓开始出海,到了深水区停下,案犯被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绑上了石块,在号角声鼓声响起,朱字牙旗和团龙旗不断翻转的时候,刽子手们,用刀划破了这些案犯的手臂,将他们推下了海。 之所以要割开手臂,就是为了保证他们必死无疑,这年头,海里的鲨鱼不要太多,甚至滩头还有一堆体型巨大的咸水鳄,血腥味会引来这些捕猎者,确保沉海死刑执行到位。 很快水面开始沸腾了起来,一朵朵的血在海面飘起。 殷宗信站在船头,抬头看着朱字旗和团龙旗,有些失神,他们家是御赐国姓,还尚了一个义女公主,怎么看,都有资格用朱字旗。 “世子在想什么呢?”师爷有些好奇的问道。 殷宗信有些迷茫的说道:“我爹真的不姓朱吗?我怎么感觉我们家真的和传闻中一样,是流落在外的宗室呢?” “当我没问。”师爷恨不得扯自己一个嘴巴子,世子的思维实在是有些跳脱了。 殷宗信回到了港口后,写了一本汇报情况的奏疏,跟着押解案犯回京的船,报闻天听。 正所谓:铁甲踏霜裂盐声,海雾腥甜绕腐鲸;血凝稚颈刃生锈,目朽童瞳链锁腥。 断喝三声惊寇胆,寒光一落斩枭形;忽逢旧识衣冠改,万顷沧波葬孽星。 在殷宗信执行沉海的时候,邓子龙的船队捣毁了黑帆军的窝点后,再次扬帆起航南下绝洲,绝洲金矿对大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邓子龙站在船头,看着海波荡漾,眉间深锁如壑。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即将达到的金池总督府,没有强敌。 时至今日,泰西开海的主力西班牙和葡萄牙还没有找到这里,本地的土著名叫库林族,观星舰观测的情况是:没有威胁。 库林族生活在绝州东北角,降雨量高达三尺六寸的灌木丛林里,他们使用的是石器,服装以兽皮和草料为主,他们没有冶炼技术,只有少量的青铜器。 库林族十分的落后,他们将一种名叫红胶树的树木剥树皮坐船,因为缺少趁手的工具,他们连伐木造船的能力都没有。 库林族还在使用树皮做的船,而大明已经拥有了铜包木技术,让船只寿命更长,免受船虫的困扰。 松江府、漳州府、广州府,正在试图制造一种壳体更薄的铁甲船,眼下广州府的进度最快,广州府的铁甲船船板是两层,外层是铁,内层是木,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通过海测。 而支撑广州府造铁甲船的原因也比较简单,佛山铁冶所在铁器冶炼上的巨大成功,王家屏搞出来的两个铁厂,用良币驱逐了劣币,维持了佛山铁锅的高价,也让冶炼技术突飞猛进。 库林族没有威胁,反而让邓子龙忧心忡忡。 因为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坍塌的,内外都有矛盾,不全都是坏事,只有内外交困,才是天塌地陷。 吕宋、旧港总督府都面临着极大的威胁,红毛番、倭寇、夷人、黑番、波斯人,还有内部分歧。 可是金池总督府缺乏了这种内外矛盾,库林人并不是特别好战,面对大明的观星舰,他们顶礼膜拜,跪在地上,把身子压的很低很低,把观星舰的出现当做是神迹。 所以,短期内,大明南洋水师,不会和库林人发生冲突,大明军对于库林人而言,是真正的天兵天将下凡。 没有内忧外患,一个理想国是无法长久的。 其实,有个不错的办法,那就是刻意制造和大明的矛盾,大明足够强,大明压力足够大,刻意制造离心力,也很简单,坐拥金山银山,凭什么要听大明皇帝的话! 但这很容易陷入一个悖论,变成一个笑话。 需要巨大的军事、文化投入,刻意制造割裂,来保护和大明的贸易往来,不受大明的威胁。 就绝洲这个地方,只要开发起来,最大的贸易方,就是大明腹地,别人根本吃不下这些矿产,也收不了这么多的黄金。 “海外孤忠!哪怕所有总督府都背叛了大明,金池总督府也不能。”邓子龙确定了一个明确的方针。 在金池总督府推行绝对的忠诚教育,在文化上,打造独属于金池总督府的忠诚钢印,这就是邓子龙想到的唯一办法,一如当年的安西孤军白首兵。 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力急速衰弱,大历元年,河西走廊被吐蕃吞并,安西都护府的安西军成为了孤军,在西域苦守四十二年,军兵满头白发,依旧相信着大唐能够重返西域。 只待烟尘报天子,满头霜雪为兵机,死志已明,何其壮哉?凭谁问,丹心向谁许。 而邓子龙的目标是:打造一个绝对忠诚的金池总督府,如果哪天海路彻底断绝,所有汉人军兵会死守,等待大明军再一次来到这里。 “将军,金池港到了。”参将禀报邓子龙,金池港就在眼前。 邓子龙看着面前的港口,愣了许久许久,金池湾的入口处居然只有六里,而且退潮的时候,会更短一些,这非常有利于防守海上来敌,而入口之后,是一片水深港阔的巨大海湾,最重要的是:在金池湾的东侧,紧邻还有一个良港。 “大小金池,是真的。”邓子龙喃喃的说道。 这也是观星舰绘测后,为何会把这里叫做金池的原因,大小两个天然良港,入口狭窄,水深面阔,这两个良港,被叫做大小金池。 观星舰绘测报闻吕宋总督府,殷正茂和邓子龙其实都不怎么相信,哪有如此好的自然禀赋,降水多、土地肥沃、土著弱、有黄金、有良港,还是一对儿天然良港,而且背靠山脉,能够阻拦风暴的肆虐。 “天佑大明!”邓子龙感慨万千的说道:“若是在这入口处修建两座炮台,重兵囤于大金池,快船囤于小金池,左右呼应,互为倚仗,就是戚帅来了,我也能让他有来无回啊!” “将军,里面还有条河,叫苍梧河。”参将小心的提醒邓将军,这里的自然禀赋好的不得了,哪怕这条河不能漕运,淡水资源的充足代表了灌溉,成片成片的良田,可以出现。 “好好好。”邓子龙眼前一亮,他手一直伸向了入口的两侧说道:“这三个地方,分别建三座营堡炮台,就叫定海、镇海、平海。” 安西军要是有金池总督府这条件,别说四十年,四百年都能守得住! 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有粮有水,子孙再不孝,耗都能把来犯之敌耗死。 “真的是好地方啊!”邓子龙拿着千里镜,不断地观察着地理地貌。 确定营堡位置,保护金池城的安全,哪里适合垦荒种田、哪里需要疏浚、开挖沟渠、哪里为汉乡镇,邓子龙跟随行的总督府官员,不断地规划着。 一瞬间,邓子龙觉得有着干不完的活儿在等着他。 当邓子龙下船的时候,一群看到船队入港的库林人立刻就围了上来,通事走了上去,连比划带猜的翻译了一番,通事低声说道:“库林人说又找到了金色的石块,就在金色平原之上。” “但是库林人要我们手中的武器作为交换。” (本章完) 第815章 开金矿的刀和查贪官的剑 第815章 开金矿的刀和查贪官的剑 当听说库林人要求大明用武器交换的时候,邓子龙表面极为平静,他就知道,开拓金矿的过程不会一帆风顺,通事没有骗人,因为库林人指指点点好几次,甚至要邓子龙的佩刀。 邓子龙的刀是他被授封石隆侯的时候,皇帝御赐之物,是礼器,不是兵器,本身就是代表身份的装饰物。 “给他。”邓子龙面色平静的将自己的礼器解了下来,交给了通事,并且商定好了贸易之物。 在定海、镇海、平海、大小金池两个城池没有建立之前,要先保持友好,防止库林人的袭扰,造成营造的缓慢,哪怕是有个夯土城墙,也是遮风挡雨的家。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明对库林人的了解十分有限,不知道其部落、族群究竟有多少人,有没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武器或者毒素,也不知道有没有未知的疾病会损害大明军的战斗力。 贸然发生冲突,没有城池的保护,大明南洋水师这些军兵,被赶下海了,才是天大的笑话,邓子龙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大明军兵们都没有特别在意贸易的情况,而是按照训练,在安营扎寨。 大明军安营主打一个硬,拒马坑洞、拒马、丈高的营墙、炮位、瞭望塔、箭塔等等,这是来源于当初成祖文皇帝五次亲征的经验。 没有硬寨,就没有胜利。 贸易进行的并不顺利,因为库林人索要的武器不仅多,还索要火铳,他们见到过观星舰上的卫队,使用火铳杀死了咸水鳄。 邓子龙看着五桅过洋船舰首那门三十六斤火药的舰炮,几把火铳有什么用呢? 就是大明给了库林人足够多的火铳,他们会用吗?经过训练了吗?有火药吗?他们的火铳有大明军多吗?有火炮吗?有作战体系吗? 统统没有。 但库林人坚决索要,通事就让人拿了一把手铳,没有给再多,显然库林人并不会使用火铳,捣鼓了半天,都没看明白其中的原理,最终只好把没有火药的手铳拿走了。 没有火药的火铳,不过是一把烧火棍,库林人以为需要什么特殊的咒语才能发动天罚。 库林人将金色的石块交给了大明军,换了一些盐巴、铁锅、长短兵,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参将张聪点点在了一份十分简陋的堪舆图上,面色凝重的说道:“库林人所说的金色平原,在大小金池以西将近三百里的地方,库林人说不清楚到底有多远,只知道从这里出发,步行要走一天一夜,我们也是估算。” “将军,我们要雇佣当地的夷人,前往一探究竟,他们有些过分的贪婪了,我们要小心当地的夷人。” 邓子龙看着简陋的堪舆图,面色凝重的说道:“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先开垦周围的荒地,把我们的种子种下去,舟师、地师、农学博士,必须要保护好,金矿就在那里,跑不了。”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是老祖宗的智慧;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也是老祖宗的智慧。 老祖宗的智慧就是这样,在你不知道如何做的时候,跳出来告诉你,不要怕,孩子,路我们走过了,走得通。 而保护好人才,也是老祖宗的智慧,昔日齐国设立稷下学宫,引发了百家争鸣;后来汉立察举制,群贤毕至,大汉国祚绵延四百年;唐开科举,宋崇文治,遂成贞观之隆、汴京之盛。 人才,立世之本,兴邦之基;国祚昌隆者,莫不以聚才为要;凡文明鼎盛处,必以育贤为先。 这都是经过了历史长河漫长岁月检验,沉淀出的经验,历久弥新。 邓子龙就是这么一个守旧的人,十分相信老祖宗的智慧。 他从一开始都对夷人抱有警惕之心,甚至他希望这些夷人的族群规模足够大,这样一来,就不缺少矿工了,甚至可以凝聚金池总督府汉人的凝聚力。 先扎营、筑城、垦荒,虽然降雨量很大,但这里不是热带雨林,金池城周围的土地,仍然以平原为主,苍梧河的两岸,都是良田,甚至不需要伐木。 大明在金池总督府的开拓正式开始了,大幕拉开,用元绪群岛的反贼窝祭旗,航路已经完全打通,沿途探明了一些适合作为设立明馆的港口,大明朝对绝洲的开拓正式开始。 一个月后,大金池城的夯土城墙已经修好,土地也垦荒出来,慢慢耕种即可。 而这段时间,墩台远侯,也探索清楚了周围的情况,库林部一共有三个部落,最大的一个部落只有三万丁口,最小的一个部落有三千三百丁口。 “我们一个海防巡检带队,去金山探查的时候,被夷人给偷袭了,幸好海防巡检一行六人,身手了得,才退了回来。”参将张聪,面色凝重的奏闻了情况。 冲突已经开始了。 库林人坚决禁止大明军进入金色平原,因为这里的金矿,是异乡人来到这里的唯一目标,虽然库林人不知道这些金矿对大明有什么意义,但它非常重要。 “杀鸡儆猴,最大的部落阻拦了我们进入金色平原,那么我们就打掉他,杀一儆百!”邓子龙看着探明的堪舆图,点在了金色平原的入口处说道:“张聪。” “末将在!” “带一千五百牙兵荡平这里。”邓子龙派遣了任务,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 如果,库林人不表现出他们的攻击性,不袭击大明军的墩台远侯,邓子龙也乐意保持更久的和平,甚至愿意付出一些货物来雇佣夷人来做力役。 但库林人非常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进攻性,大明军就决不能惯着他们。 邓子龙打仗,从来都是踹瘸子完好的那条腿。 库林人是夷人,相比较大明人而言,他们就是瘸子,金池总督府的第一次出兵,就是最强的那条腿,最大的那个部族。 开矿是需要人手的,邓子龙带领的汉人数量不多,他需要一批力役,开矿、修建官道驿路、修建驰道、修建城墙、官厂,这一批库林人足够用了。 张聪带着一千五百牙兵,向着金色平原开始进军,战争持续了十三日的时间,库林人最强的部落,大败亏输,大明军进入了金色平原。 这一战大明军击溃了库林人最强部落,找到了金矿的位置,占领了山口,俘虏了三千五百人的俘虏。 金池总督府最重要的目的,金矿已经落入了大明军的手中。 邹迪光等一干人犯被押解入京的时间,是万历十五年十月末。 西北的寒风呼啸,吹过了居庸关,吹过了西山煤局的大烟囱,吹过了繁忙的京绥驰道,吹到了通和宫龙池,掀起了阵阵的涟漪,龙池已经有了一层薄冰。 今年又是一个寒冬,绥远、陕西、山西奏闻,出现了暴雪,在卧马岗甚至出现了白毛风。 “邹迪光!”朱翊钧看完了殷宗信的奏疏,面色一变,重重的叹了口气,朱翊钧一直以为,邹迪光已经死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枉费鹰扬侯一片苦心,他在泗水城当他的大城主不好吗?朕还能把他怎样?还是鹰扬侯、泗水侯、石隆侯能拿他怎样!” “蠢货!好好的士大夫不做,去做海寇!有今日这般下场,死有余辜!” 三都澳私市有个循吏叫刘汉儒,晋党以前有个骨干叫范应期,这都是朱翊钧痛心疾首的人才,时至今日,朱翊钧依旧耿耿于怀。 其实不光是张居正,期盼着大明一些被流放的士大夫,能够迷途知返,连朱翊钧也希望如此,周良寅再多也不算多。 人才难得,让大明再次伟大,需要更多的人一起砥砺前行,众人拾柴火焰高。 邹迪光真的迷失在了爪哇的丛林里,他还能作为开拓的先烈被人铭记,而不是以罪犯的身份出现在奏疏之中。 “斩首示众吧。”朱翊钧朱批了殷宗信的奏疏,他没有把邹迪光扔进解刳院里活剐了,是因为解刳院内的案犯,已经人满为患了,不缺这么一个标本,同样,也给士大夫们留下了一丝脸面。 殷宗信的奏疏里,没有关于金池总督府的消息,天高水长,朱翊钧祝福邓子龙一切顺利,如果当地的夷人,非要惹大明军,那就把三寸团龙贴带好,一切罪孽,朱翊钧来承担。 人头都算他的。 “这个徐成楚。”朱翊钧拿起了一本奏疏,徐成楚到了都察院就开始勤勤恳恳的工作,在海瑞的带领下,查找到了一个贪腐案,大名府天雄书院的教谕,宋善用。 宋善用是一名举人,在天雄书院做教谕已经十八年有余,这人不太擅长站队,次次都选错,始终没能升转做县令,就在这个教谕的位置上,干了下去。 这么多年,宋善用培养了十六名进士,九十六名的举人,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占了这些年大名府进士总数的九成,举人人数的八成,让天雄书院,成为了华北平原上,赫赫有名的优秀书院。 但宋善用遭人恨。 天雄书院是大名府的官办书院,这官办书院弄得好,学子们都到官办书院里上学,这私塾就没了学生,没了学生就没了束脩,这些个私塾自然恨宋善用恨到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 而且这书院,考中的举人、进士越多,名气越大,优秀的学子就会越集中在这家书院里。 甚至一些山西的学子,不远数百里之遥,也要到天雄书院读书,一时间,天雄书院,当真对得起他门上的对联:文光射斗士子如林;儒风甲第冠盖如云。 这一下就更招人恨了,你一个宋善用,凭什么把大名府的文脉自己个全都占了去?就开始有人找宋善用的麻烦,宋善用不会选边站队,确实没什么背景可言。 但宋善用弟子多啊! 十六名进士,哪怕算不上忠君体国,但没有一个反贼,都能帮得上恩师,而且近百名举人们,那也是在地方把持了权力,宋善用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这今年,终于被挑出了错来,这么些年,宋善用一共收受了各种贿赂五千四百两白银,主要是有些学生入学要送银子,有些学生希望宋教谕能够额外关照下自己的孩子,也送银子。 宋善用这十八年断断续续收了这么多的银子,这事被捅了出来后,地方衙门,只能奏请了都察院,走弹劾程序。 而大名府的势要豪右们,则要求立刻罢免宋善用的教谕之职。徐成楚核实了实际情况后,确定了贪腐事实成立。 但这件事麻烦就麻烦在:宋善用,他收了银子,没有揣自己腰包里,而是用在了天雄书院上,修了校舍、宿舍、食堂、还打了一口水井、买了最新的回风炉给学生取暖。 这五千四百余两受贿来的银子,宋善用真的一厘都没! 天雄书院的帐,盘了十多天才盘清楚,宋善用本人,还搭上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修了个后山小园,弄了个听雨轩,让学子们定期举办诗会。 这案子在都察院查清楚后,呈送了皇帝朱批。 都察院的意思是:得罚,按制应该夺了宋善用的功名,罚没所得,但看在都用在书院上了,这也就不罚没了,让他归家依亲便是。 “徐成楚啊徐成楚,糊涂虫。”朱翊钧拿着奏疏说道:“都察院的御史们,在排挤他,这么个棘手的事儿,推到了他的手上,不办,他徐成楚哪里还有骨鲠正气?办,得罪人了。” 都察院的御史就是得罪人的,毕竟是稽查百官之责,但徐成楚显然是吃了没有经验的亏。 宋善用门生广众,而且他银子又没自己了,都用在了书院,在读书人眼里,这不是贪。 可《纲宪事类》规定就是规定,贪腐是个行为,只要拿了银子,就是贪墨,不看用处。 严惩,立刻得罪宋善用的门生,不严惩,若是轻纵,那是不是只要是为了所谓的公事,就可以随意拿银子了?那公事和私事的界限就会极度模糊,最终贪腐横行,政以贿成。 一般来说,这种一看就出力不讨好的案子,是没有御史会办的,因为呈送皇帝朱批,会非常的麻烦,皇帝惩罚和不惩罚,都有损圣名。 宋善用拿银子是人情往来,你不拿,家长们还以为你要给孩子穿小鞋;他把银子用到了公事上是道德崇高,不损公门肥私利,大明官员都这个样儿,大明何愁不兴? 一般而言,都察院的司务会处理,就是打回重问,打回两次,地方就不会再奏了,地方要真的非要弹劾,就自己奏闻吏部、陛下,自己走弹劾程序。 显然,有人要给徐成楚这个愣头青上点眼药,让他知道这官场的厉害,没有按照惯例,把地方的奏闻打回去,而是交给了徐成楚。 “读书人这点弯弯绕绕,用在办差上,什么事儿都能办成了!整天闲的没事干,就知道勾心斗角,实在是闲得慌,就去上林苑种土豆去!”朱翊钧拿起了笔,简单的思索了下,开始朱批: [宋善用私纳银钱,其行当罚;然十八载育才之功,其德可彰。着革去教谕之职,留举人功名,改任国子监典籍,专修书院育才之法。] [另赐内帑三千银,补天雄书院营缮,立碑录其门生名录于听雨轩——朕不赏其受贿之污,但惜其育才之明。] 革教谕之职位,是罚,是为了维持组织纪律; 而留功名和改任国子监典籍,则是来自皇帝的私宥,也就是特别赦免,想获得皇帝的私宥,可没那么简单,连远在万里之外的殷宗信都知道,皇帝爱杀人,得办出点实事儿来,才能获得如此殊荣。 宋善用贪墨这三千银,皇帝替他代缴罚款,则是平账,这件事到此为止,日后也不是宋善用的污点; 而刻碑文,则是记录、褒奖这种清高的行为,告诫宋善用的弟子、天下士人们,做好事皇帝会帮着兜底。 好人有没有好报,朱翊钧不知道,他只知道,事情到他这里,就该恶人有恶报,好人有好报。 “陛下圣明。”冯保吹干了墨迹,交给了小黄门,送内阁下章礼部。 世宗皇帝曾有言:清流浊流皆可用,帝王御下,非黑非白,唯在制衡耳。 这案子,就是典型的端水行为,陛下有偏向性的端了一碗水。 “朕怎么觉得朕活着就是凑数的呢?!”朱翊钧猛的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奏疏,有些惊疑不定的说道。 “啊?”冯保一愣,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冯伴伴啊,你说,这天才的世界,和咱们这些凡人的世界,就这么不同吗?”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愣愣的问道。 “臣才是凑数的。”冯保瞄了一眼奏疏,看到是来自格物院,立刻认怂,他能跟那些个士大夫过几招,在陛下的支持下,他偶尔还能耀武扬威一下。 但是这些格物院的怪物们,实在是有些恐怖。 格物院的奏疏,有些时候,冯保根本就看不太懂,前面部分冯保看懂了,说的是蒸汽机很争气。 升平六号蒸汽机的马力,在没有增重的情况下,最大马力飙升到了一百八十匹,而中间马力是一百五十匹,最小稳定马力为一百三十匹。 按照格物院的定性,升平六号的马力是一百五十匹马力,而且单冲程架构仍然有提升的空间,新的多冲程架构已经有了草案。 大明马力的速度正在稳定有序的增加,大明对于马力的需求是没有上限的,而今年过年前,第一批升平六号铁马一共六台,就可以交付,而明年六月之前,形成年产量超过千台的生产规模。 大明格物院一共就吃了内帑两百万银,但换来了不可计量的庞大收益。 后面的内容,冯保就看不懂了,一大堆的图形设计草稿,还有六个公式,这六个公式,是总结的经验公式,皇帝陛下费重金打造的风洞,有了成果。 关于浮力、沉浮、孔口出流、滑翔机翼的升力系数等等方面,让皇帝惊讶的是,大明格物院已发现了流体的尺度效应。 不是等比例缩小实验完成之后,就能够等比例扩大付诸于实践,效果就能一模一样,这里面有一个相似性。 尺度放大后,并不能达到完全相似,需要经过经验和实践的修正,这是一个漫长的工程问题,需要总结经验,经验越多,修正的越准确。 “朕这一百万银,的值。”朱翊钧朱笔了奏疏,褒奖了格物院格物博士,希望他们再接再厉。 总结出来的公式、经验、观察到的尺度效应,对当下大明,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朱翊钧仍然认可这种研究,管他有用没用,先研究出来再说,说不定日后就能用到。 朱翊钧始终坚信:氪金就能变强! 而且也不全然无用,格物院设计了新的螺旋桨,并且已经移送松江舰船设计院,将会在飞云号上进行实验,飞云号已经被改了好几次,逐渐成为了一个综合实验平台,格物博士们有什么想法,都会用在飞云号上进行验证。 飞云号已经忘记了当初自己要成为大明第一战舰的野望,现在不断的挂载各种设备进行实验。 氪金的确可以变强,松江府造船厂也传来了喜讯。 松江造船厂设计制造了一条新型的观星舰,是快速帆船改装的观星舰,可以快速航行,从松江府新港出发,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抵达椰海城,三个月的时间内,抵达吉福总督府。 如果大明可以再找到一个支点,这条快速帆船搭建的观星舰,就可以抵达泰西进行常态化观测,更好的观察到水文地理,而这条观星舰的第一站,是前往北美洲。 在与北美洲夷人交易时,大明水手获得了一块被夷人珍藏的天然块金,但这些夷人也说不清楚来源,所以观星舰将前往北美洲进行观星。 “这趟航行来年春天再去,先去吕宋、元绪群岛一带观测。”朱翊钧否决了松江府的观测计划,仍然不准勇敢的船队,在冬天依靠北太平洋洋流,前往北美洲。 北太平洋的冬天,一点都不太平,浓郁的大雾和狂暴的海浪,会吞噬掉一切的挑战者。 舟师认为,是太平洋的暖流和极北的寒流、寒风复杂作用,导致恶劣天气的爆发的非常突然且频繁,根本是无法通过观测进行规避,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风暴之中。 人类的勇敢,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有些过于渺小了。 朱翊钧没坐过海船,也没有那个机会,他没见过数丈高的大浪如何翻涌,光是想一想,就非常的危险。 陈璘率领船队定期巡游倭国,从倭国以东海面穿过的时候,不止一次感受过那种狂躁,每到冬天,水师船队总是更加靠近海岸线航行,防止迷失方向和卷入风暴之中。 大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处理着奏疏,奏疏不过夜,是维持大明官僚系统高效的手段之一。 刚刚坐班结束的徐成楚,离开都察院,回全楚会馆去,刚出都察院,就被一群士大夫给堵了。 宋善用的十六个进士弟子里,有三名是京官,还有几个举子。 “徐御史好大的官威!恩师十八载栽桃育李,何日得罪于你?十六进士,十六柄玉笏立朝堂,九十六举子,九十六杆朱笔镇州县!”为首的翰林,前踏一步,厉声喝道:“尔只见那五千两腌臜银,怎不见大名府文脉大兴旺!” “什么骨鲠之气,不过是沽名博清誉而已。” 宋善用是恩师,百般不会,只会教书育人,深受其恩的弟子,理应站出来,为老师辨明是非,若宋善用真的贪也就罢了,可那五千四百两腌臜银,没有一厘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国有国法!拿了,就是拿了,错了,就是错了!你们若是有理,为何不敢等到下月三日大朝会,捧笏出班,替贪墨罪官鸣冤!”徐成楚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他被数人围着痛骂,一时慌了神,只知道用国法分辩。 “荒谬,太祖钦定獬豸牌,就是给你这等言官,如此耍威风用的?纲宪何在?”一个郎中站了出来,骂道:“天下那么多的贪官你不抓,偏偏要抓君子,有何道理可言?” 獬豸牌是都察院的御史的腰牌,代表都察院身份,稽查百官之责。 “再说一遍,我恩师收的是束脩,不是脏银,我恩师不是贪腐!不是罪人!你怎么不问问大名府,为何十九年未拨半两书院膏火银!”另外一名在京谋生的举子,从袖子中抽出了一本账册,砸在了徐成楚的脚下,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宋善用被皇帝私宥,只有罪人才要被赦免,等于说宋善用有罪。 这些人围着徐成楚一顿臭骂,徐成楚就一张嘴,根本无法还口,待众人走后,徐成楚才面色涨红,将地上的账册捡了起来。 账册很清楚,大名府的确十九年来,没有给过一厘的膏火银,都挪作他用了,一条一条十分清楚。 海瑞站在都察院的门前,静静地看着徐成楚被围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当年的影子。 “是不是很难受?做事,就是这般,得了这头儿,顾不得那头儿,陛下总是说,世间从无两全法,凡事都要问一问代价。” “怎样,经历此事,你还要做素衣御史吗?这一路上,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海瑞等围攻结束,才走了过去,询问徐成楚的想法。 徐成楚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十分坚定的说道:“要做!我选的这条路,我一定要走完!” (本章完) 第816章 垃圾,就该堆在垃圾堆里 第816章 垃圾,就该堆在垃圾堆里 海瑞年纪渐长,他对帝国的忧虑也越来越深,他有的时候,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出神,然后油然而生一种恐惧。 恐惧身后无人。 他岁数大了,再锋利的帝国神剑,也挡不住时光的消磨,他不确定自己的出现是一种偶然,还是大明国朝的必然。 在这短暂而璀璨的一生里,他活得曲高和寡。 他很清高,他从不贪腐,他不要求别人,只要求自己,他甚至可以为了大明的维新,背叛自己的理念,选择事从权宜,对一些贪腐事,不闻不问,一些他处置的贪腐官员,再次被启用,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很清楚,万历维新,光靠几个人是不可能成功的,陛下需要循吏,哪怕这些循吏的道德,不是那么崇高,他很清楚,自己是这个浑浊世道的少数。 这么些年,唯一和海瑞齐名的便是沈鲤,但这位骨鲠正臣,正在变得越来越圆滑,变得越来越谄媚,甚至连道德都有一定的滑落。 吕宋总督府、旧港总督府和即将建立的金池总督府,有一批以各个总督为核心,凝聚起来的一批军勋阶级,这批在征战中被授封为了伯爵、千户、百户,这个爵位可以世袭,但是有本身的义务。 这些海外伯爵千户百户,都是开拓勋爵的一种,他们想要延续家族的荣光,就要不断的征战,给各个总督府交足够的番夷人头或者交足够的奴仆,才能延续这种荣光。 海外伯爵千户百户,他们的爵位的锚定物是夷人的人头或者奴隶数,他们的后人一出生,就欠了衙门无数个番夷的人头,要用一辈子去还,也可以悬赏,让捕奴的商人们,把足够的夷人奴仆,交给这些勋爵。 这个制度是林辅成建议的,他是个读书人,心肠极为歹毒的读书人,为了永久的王化,提出了这个建议。 在林辅成看来,没有汉人的南洋,不如无人生还,与其等到这些狼面兽心的夷人反咬大明,不如直接把他们消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而皇帝知道这个制度后,居然选择了曲笔,隐去了这个条件,在皇帝看来,总督府远在海外,这么做,有自己的难处。 而礼部知道后,居然不闻不问,连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都没有讲。 沈鲤作为礼部尚书,没有从德行的角度出发,去劝谏皇帝行仁政,沈鲤变得谄媚,不再骨鲠后,海瑞就更加忧虑了起来。 海瑞很担心倒是不担心道德滑坡的问题,华夷之辩历久弥新依旧坚挺,海瑞不是打算为蛮夷说好话。 他担心大明的读书人们,随着皇帝威权加重,全都选择了结舌,不肯积极建言献策,不肯直言上谏,只知道曲意奉承,甚至是看笑话,那大明就会变得危险起来。 这个时候,海瑞看到了徐成楚,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海瑞非常看好徐成楚,徐成楚从小,就是在被人耻笑中长大,脖子上挂着个瘤子,考中了举人都没有人说亲,考中的进士,还被别人嘲笑,徐瘿瘤就是同榜给他起的外号。 但如此压力之下,徐成楚,仍旧长成了现在这样,骨鲠正气,甚至敢直言上谏,言明君父之错,丁亥学制设计的就是不完整,就是有问题,而且朝中大臣们都看了出来,却不敢说,也不能说。 皇帝不是小孩子了,大臣们再像过去那样直言上谏,是杀皇帝的威风,很容易被皇帝忌惮。 地方投入了重金的普及教育,注定会被人才虹吸,给吸收到沿海的大都会去,那内地培养的人才都跑了,无法发展,这种赔本的买卖干久了,怎么可能一直做下去呢? 但皇帝做出的决策,没人敢质询,甚至提出意见,那大明很容易走上歧途。 而徐成楚的出现,让海瑞十分的欣喜,汉室江山代有忠良,有一个徐成楚就足够用了。 徐成楚的品行没有问题,他心怀天下,也足够的坚毅,而且天资聪颖,这就是士人,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而且布满了荆棘。 徐成楚入都察院第一件案件,就是如此的困难,宋善用贪腐案,这还是小事,日后官越大,风浪越大,对徐成楚的考验就越大。 现在的徐成楚,只是一块璞玉需要精心雕琢。 “宋善用有罪。”徐成楚转过头来,十分坚定的说道:“这笔银子,不是束脩,就是赃款!五千四百银,的确都用在了天雄书院,这没错,但他就是拿了,所以要罚,不罚,国法何在。” “我不怕被人指指点点,不怕被人围攻,但我还是要说,我没错。” “宋善用有罪,但没错。”海瑞满脸笑容的说道:“徐成楚,这是你入官场的第一课,你一定要记得,很多事儿,都是这样,违反了规矩,但没有做错。” “你没错,你是御史,尽忠职守;宋善用没错,他要把天雄学院办下去;大名府没错,因为府库穷到跑老鼠;围攻你的学子也没错,他们要为恩师请命,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天下事,难就难在了这里,所有人都没错,但事儿就是有罪,那我问你,徐成楚,那你说这是谁错了呢?” 徐成楚思索了很久,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愣愣的问道:“世道错了?” “世道也没错。”海瑞摇头说道:“大明还是不够强,这个案子,告诉你,有些时候,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成楚看着海瑞,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愣愣的说道:“海总宪的意思是,我这入都察院的第一课,做素衣御史要学会变通?” “然也。”海瑞面色非常难看,他抖了抖袖子,甩出一本书来,面色五味杂陈,这玩意儿是朝中奸臣佞臣,头号反贼,不忠不孝之辈的王崇古,写的《论五步蛇的自我修养》,这本书别名是《当官》。 这是王崇古做官的学问,里面的内容很多很多,海瑞非常不喜欢王崇古这个奸臣,继而不喜欢他的学问,但王崇古这做官的学问,是真的了不得。 徐成楚看到书的封皮,眉头紧蹙的说道:“王次辅是奸臣,我不要学他!” “你要先知道奸臣是什么样的,你才知道,你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做事,先学会做官。”海瑞将书塞进了徐成楚的手里,拍了拍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拿着,好好研读。” “是。”徐成楚憋得面色通红,但还是握住了手中的书。 回到了全楚会馆的徐成楚有些迷茫,他明明做的没错,但还是把事情办的很糟糕,徐成楚带着批判的心态,读完了王崇古的《当官》,而后抱着认真研读的心态,又研读了一遍,最后,抱着认真学习吃透的态度,把书彻底读透。 到这一刻,徐成楚才幡然醒悟,他闯了祸,他其实让陛下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状态,罚还是不罚两难的状态,最终,皇帝还是动用了私宥特赦,让宋善用入京做官,才顾及了所有人的体面。 徐成楚这才知道,他消耗了难能可贵的政治资源,圣眷。 从皇帝到海瑞,都给了徐成楚足够的成长时间和空间。 而徐成楚也从这本《当官》的薄书上,学到了东西,遇到这种一看就两难的案子,要学会推诿,学会踢皮球,要学会变通,要让这些循吏做事,而不是拿着国法,把上下官吏束缚的动弹不得,那是迂腐。 “王次辅看着也不像是奸臣佞臣啊,怎么就变成奸臣佞臣了呢?”徐成楚对《当官》这本书不再抵触,他发现王崇古活的非常明白,但这么明白一个人,怎么就走到了公认的奸臣佞臣一列了呢? 其实王崇古在书里写的很明白,他就是不服气。 张居正一个毛头小子,内阁来了一个年轻人,就要对他们这些在帝国风雨飘摇中立下了功勋的老人,喊打喊杀,高拱、杨博、王崇古他们不服气,觉得自己晋党盘大根深,凭什么他张居正就一直赢? 现在晋党没了,王崇古服气了,心服口服,也学会劝自己了,不就是输给张居正吗?这家伙就是个从来没输过的妖孽。 王崇古在书里解释了变通之法。 万历二年建立的吕宋总督府,吕宋总督府当年拿下了马尼拉之后,对着西班牙船匠们进行了严刑逼供,威逼利诱、坑蒙拐骗,甚至让邓子龙娶了罗莉安,来安抚船匠。 最终,把这些船匠全部吸纳为了大明工匠,大明开海后,造船业是从仿造泰西大帆船,三桅夹板船开始的。 大明禁海一百七十年,船匠、产业链,制度全都败坏了,百废待兴,官厂营造,这些红毛番船匠,是万历维新的大明造船厂的第一批船匠。 那时候大明要是抱着天朝上国的态度,觉得番夷的技术都是微末之道,那大明开海不会如此顺利。 变通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为了让大明再次伟大。 “执圭璧而行泥途,必碎其玉;裹革履以涉湍流,终溺其身;国事如织,经纬相错,若强断其缕,则匹帛尽毁。” “君子处世,当效江海纳百川而不失其味;真栋梁者,外示蒲苇之柔,内怀松柏之坚;故君子当如璞玉利剑,藏鞘则温润如玉,出鞘则寒芒摄魄。”徐成楚做好了批注,这是他读完了当官这一本书后,得到的感悟。 徐成楚进行了自我反思,他之所以招人烦,不仅仅是他脖子上那颗瘤子,还有他因为那颗瘤子,表现出的进攻性,进攻是为了自己不受屈辱和嘲讽的方式,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公鸡一样。 这种带刺的骨鲠,确实惹人厌,但这不代表徐成楚过去是错的,他以为自己考中了进士,就没人会歧视他了,毕竟在他心目中,进士最起码有德行。 但是他错了,考中了进士,他迎来了更加普遍和恶俗的嘲弄,所以他选择了用更加锋利的外表,来保护脆弱的自己。 现在,他重获新生,不需要锋利的外壳保护自己了,他可以学习海瑞,海瑞骨鲠,神剑挥舞之下,妖魔鬼怪无法遁形,官吏们畏惧他,但同样尊敬他。 不出手的时候,要温润如玉,出手的时候,要毫不留情。 徐成楚最意外的就是,海瑞和王谦的关系极好,甚至王谦本人,也是素衣御史,这是让徐成楚最瞠目结舌的事实! 天下第二富的王家独子、京师大纨绔,居然是个素衣御史,居然许诺要终身清廉,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这让徐成楚太意外了。 海瑞递给徐成楚这本《当官》是海瑞亲自批注的,他将自己线索的来源,告诉了徐成楚。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王谦这个纨绔的外表之下,居然藏着如此的志向。 而此时,王谦借着看儿子的名义,看看老爹,毕竟年纪大了,不能指望王崇古先低头,所以王谦就回到了老宅,看望亲爹。 王崇古表面上铁面无私,实际上还是吩咐下人,准备好酒好菜。 “你呀你,做事冲劲儿太大,上一次,你那个九不准,闹出了多大的乱子来,不是你踩着亲爹的脸面,仗着陛下的恩隆,决计做不成。”王崇古没有喝酒,大医官不让,但王崇古还是教训儿子,希望儿子,在燕兴楼交易行的事儿上,收收力。 那是公家的买卖,不侵占公利以肥私门,已经对得起皇恩浩荡了,命是自己的。 王崇古没什么崇高的觉悟,他为了国事,已经把弟弟王崇义搭进去了,他不想自己死之前,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为王谦出殡。王谦侧着身子低声说道:“爹,我这次回来,是有一件事拿不准。” “原来如此,你舍得回来,是你爹有用了,你就回来了是吧。”王崇古差点被王谦贼头贼脑的样子,给气到心梗! 王谦这个样子,就一个态度:有用是老爹,没用是老匹夫! “说说吧,什么事儿,我给你参谋参谋。”王崇古也好奇,天不怕地不怕,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的王谦,居然有了疑虑。 王谦满饮了一杯才说道:“燕兴楼交易行,有一种玩法,就是用较小的代价,借一大批的有价票证,不断抛售,压低价格,引起市场恐慌和震荡后,不断低位买入,再把有价票证还回去。” “等到低价买入足够多的筹码后,就开始不断的拉升,然后出货,在交易不太频繁、交易量缩小的时候,用很少的银子,就能把价格拉上去。” “我听你说过,不是早就有了吗?”王崇古有些不解,王谦把这种交易现象叫做空,把放量下跌视为做空信号,把缩量上涨叫做出货信号。 当然在实际交易中因为多方博弈,做空和出货的信号,并不是那么的明显。 王谦这才解释道:“最近各家损失惨重,就说禁了这借股砸盘的办法。” “你的想法呢?”王崇古不紧不慢的问道。 “不禁止。”王谦十分肯定的说道:“诚然,借股砸盘,承担风险能力更弱的小户,小户总是会因为恐慌卖出筹码,又喜欢追涨,哪一家涨了立刻就蜂拥而至,人声鼎沸,喧嚣一阵后,就再无人问津了。” “这么来回折腾,受苦的是小户,但我还是不打算禁止借股砸盘。” “理由呢?”王崇古坐直了身子,有些严肃的问道。 王谦犹豫了下说道:“虽然有了九不准,但总会有漏网之鱼,工党是弱势,那王家屏也已经快到京师了,恐怕孩儿这九不准,能阻拦多数,但仍然会有漏网之鱼会进入市场。” “毕竟,法理之外尚有世情,刚直之上更需圆融,权变之道,便是这为官之道。” “这个时候,允许借股砸盘,就会把价格砸到合理的位置,它本来应该在的位置。” “哦,我明白了,你读了斗争卷。”王崇古眉头一挑,明白了王谦的意思。 一个民坊新入市,不许借股砸盘,几天就能把价格炒上天去,入市第一天,就把几辈子的钱赚完了,谁还愿意踏踏实实的干活? 相反,允许借股砸盘,可以倒闭这些东家们,让掌柜们好好经营民坊,用市场倒逼东家、掌柜做好决策,而不是胡闹,今天海带被冲跑了,明天海带又飘回来了,这种事不会发生。 糊弄市场,市场就会有人借着你的糊弄,借一大堆的筹码,砸死你。 这就是博弈,市场和民坊的博弈。 “这么做,受苦的还是小户。”王崇古思索了许久,确信的说道:“按你的想法来吧,不禁借股砸盘,长期来看,反而有利于市场对官厂、民坊的价格纠正。” “不至于好的有价票证,有价无市,谁都买不起,也不至于这些个垃圾们,入市第一天,就把几辈子的钱都赚了。” 燕兴楼的长治久安,一定是不停地新陈代谢,清退那些垃圾,留下有成绩、有能力的民坊、官厂,反而有利于所有人。 优秀的会留下,劣质货会被淘汰。 允许借股砸盘,意思就是:垃圾,就该堆在垃圾堆里,让该死的家伙,更快的进入下行周期,更快的死掉,加速新陈代谢。 “那官厂呢?官厂要是缺钱了,到了这市场融资,刚入门,就被砸穿了,那找谁说理去?”王谦立刻说起了第一个难点,有衙门背景的官厂,入了市,就被砸的头晕目眩,跑到王崇古或者王家屏这里哭诉,事情就会有些麻烦了。 王崇古立刻说道:“那官厂仗着衙门的倾斜,这买卖还是做不成,也没必要存在了。谁说官厂不能关门的?就民坊允许倒闭?” “要我说,官厂也可以倒,也要做好新陈代谢,要是做不好,那官厂迟早僵化臃肿倒没法收拾的地步。” “它经营不利,没钱了,养不起厂子里的匠人了,难不成要靠朝廷的税赋去养?朝廷的税赋哪里养得起那么多的匠人。” 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没有什么制度可以万世不移。 连陛下都做好了老朱家的江山丢了,大明必亡的准备,凭什么占据了更大权力的官厂,在与民坊的市场竞争中,连养家糊口都困难,朝廷还要允许其任意的腐烂下去,而不作任何清退的处置呢? 如果禁止了借股砸盘,这燕兴楼交易行就失去了通过博弈进行纠错的机制。 但很明显,这么做,小户会被杀的血本无归,快速出逃,而后聚集在那些门槛很高的私人交易会的周围,成为这些交易会的羽翼,任由这些交易会拿着他们的银子,在交易行里肆意妄为。 这么做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燕兴楼市场遵循《天择伦》、《人择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至于留下满坑满谷的裙带关系入市的垃圾,任由整个市场腐烂。 腐朽是会蔓延的,一旦腐朽的数量变多,整个市场就会烂掉,黄金故事就会破产,大明宝钞就失去了第一锚定物,转为信用货币。 世间从无两全法,任何政令都有好有坏,需要抉择。 王崇古太了解这官场了,燕兴楼交易行的吏员才有多少人?哪怕这些交易行人人都是大公无私、一心为公、道德崇高,以吏员的规模,也不可能把庞大的市场完全监管起来,这是超出人力范围的。 而整个市场的参与者才是多数,博弈才能形成共识。 这么做,就是在驱逐小户,形成一个多庄市场,但小户深度参与到这种博弈之中,那本身就是投机大于投资的行为。 “两相其害取其轻吧。”王崇古替王谦拿了主意,王谦有的时候,也会迷茫,也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王家屏求见。”门房站在书房的门前,将一封拜帖递给了王谦。 王家屏入京,第一个来拜王崇古的码头。 王谦看着手中这本拜帖,颇为感慨的说道:“说曹操,王家屏就到了。” 工党要交棒到王家屏手里了,虽然大家都是晋党出身,但彼此都不是很对付,这跌跌撞撞的走到今天,又走到了一起来。 王家屏站在王家大宅门前,负手而立,看着门头,有些恍惚,上一次,他为了广州府的会同馆驿,求到了王崇古这里,希望王崇古看在大家都是晋党的面子上帮忙。 王崇古什么也没说,就把事情办了,这就是一份情谊,日后王家屏反攻倒算,就陷入了道德危机之中。 王崇古、王谦乃至是皇帝,都觉得王家屏会为了晋人做点什么、借机打压异己、安插亲信、巩固自己的权威,所以皇帝直接把全晋会馆给拆了,变成工馆,让王家屏没那么本事。 但王家屏心里非常清楚,不会有什么反攻倒算,主要是他没那个能力。 皇帝、王崇古心里没数。 什么晋党?晋党哪里还有人?!过去的晋党,都被打散了,不是转投工党,就是转投了帝党。 范应期住解刳院出不来了,周良寅干脆成了侯于赵那般的帝党,要么就是在残酷的政治倾轧中被革罢、被坐罪,还有些倒霉蛋,被王崇古刷圣眷用了。 晋党,真的没人了,一个没人的党派,注定沉沦下去。 权力是没有真空的,只要出现任何一点空隙,就会有人填补,替你履行权力。 “见过王次辅。”王家屏行了个弟子礼,他回京来,目的是极为明确的,先拜拜码头,决不能犯当年张四维的错误。 当年张四维对着杨博蹬鼻子上脸,觉得自己拿党魁的位置十拿九稳,甚至把全晋会馆当自己的,腐化现任应天巡抚李乐,不把杨博当党魁看,后来,杨博把党魁的位子交给了葛守礼。 “坐坐坐。”王崇古对王家屏的到访,还是非常高兴的,最起码王家屏没仗着自己年轻,欺负老头子老了,这就已经很有道德了。 王崇古和王家屏聊了很多,比如殷正茂当年制定的两广变盐法、广州市舶司的经营、佛山的铁厂、造船厂、安南国的局势等等。 “我对安南局势持有保守态度,安南人斗的还不够凶残,正好,我也老了,就把你叫回来,你也别觉得我阻拦了你建功立业,再并安南的筹算,我左右权衡,还是这工党对大明更重要些。”王崇古说起了自己对安南的态度。 王家屏非常直接的说道:“此时不是合适的时机,缅甸、老挝、暹罗、安南、占城,这些地方,都是蛮夷,没有足够的教训,是不会听话的。” 王家屏也表明了自己态度,再并安南,看起来是一份极大的功勋,很诱人,但很烫手的同时,眼下安南内部的倾轧还不够猛烈,还没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 王家屏在临走的时候,加大舶来粮、占城粮的进口,加速安南国的内部倾轧。 “王次辅一直忧心的工会,我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希望王次辅帮忙斧正一二。”王家屏拿出了一本奏疏,这是他在广州的实践经验。 佛山的两家铁冶所,能够良币驱逐劣币,是有迹可循的。 天下所有事儿,都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王崇古要把工党交给他王家屏,那王家屏要拿出些东西来,让王崇古做到一直想做到的事儿,而工会,就是王崇古现在最头疼的事儿。 王崇古看完了奏疏,有些疑惑的说道:“王侍郎的意思是,眼下的官厂,太过于封闭了,所以,才无法组建工会?” “流水不腐。”王家屏十分肯定的回答道。 (本章完) 第817章 信心不足和有效手段 第817章 信心不足和有效手段 王家屏的想法和王谦的想法,不谋而合,流水不腐。 要知道,那些个门槛很高的私人交易会,之所以不断的鼓噪吏员们,封禁燕兴楼交易行的做空交易,是为了把做空的权力,留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真的为了小户的利益奔波。 这些私人交易会,可不是什么道德崇高的大善人,他们鼓噪这种风力舆论,有自己的目的。 私人交易会可以通过暗箱操作,实现拆借有价票证,甚至可以联合起来操纵市场。 而普通的小户,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和渠道,去拆借这些有价票证,这样一来,只有私人交易会可以做空,而普通小户,只能被收割。 这些私人交易会,本质上是在谋求只能自己做空的特权,而不是为了所谓的小户。 阶级论第三卷的斗争卷里,讲的非常明白,经济地位决定了政治站位,而小户的经济地位薄弱,在博弈中就会处于绝对的劣势,不是什么制度可以改变的。 小户无论在哪里,都逃脱不了被收割的命运。 所以,王谦选择了不禁做空,维持市场对民坊的定价权,倒逼民坊妥善经营,保证利润和分红的可观,来维持自己的身价,垃圾,就该堆在垃圾堆里。 王家屏所说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也是这个道理。 由王崇古主导的官厂,是一个高度封闭的系统,这不是王崇古无能,是官厂制是成祖文皇帝的住坐工匠制,连修改都没修改,直接照办来的。 住坐工匠制,本身就是血脉传承的高度封闭系统,这会造成壅蔽之害。 这种封闭系统,当然有好处,那就是王崇古的一言堂,这种时候,王崇古只要想做,就可以倾尽全力的去做到,简而言之,这种高度封闭系统,能够把拳头攥紧打人。 但这么做的弊端,就很明显了,完全封闭的体系下,匠人们的生产关系仍然是强人身依附,而不是自由的。 王崇古想组建工会,建立一整套自下而上的监察系统,这本身就是和一言堂的威权体系,是背道而驰的。 王家屏的奏疏里主要从动态轮换、薪酬与保障、监督与制衡、生产促进、自治与官治等五个方面去考虑。 “若是官厂可以接受朝廷的监督,那么这工会就有些办法了,工会管理,要人员复杂,不能只有工匠的人,也不能只有衙门的人,这样一来,三分之一是匠人代表,三分之一是吏员兼任,三分之一是朝廷的人。”王家屏说起了动态轮换。 如果王崇古可以接受官厂更加开放,不再完全封闭,那才能有所作为。 王崇古右手大拇指不停地搓动着指尖问道:“你的想法很好,法治的败坏,都是从上而下,很少能从下而上,也就是说,如果能管得住工会的管理,那就能管得住工会。” “你继续说。” 王家屏往前凑了凑身子,指着奏疏部分说道:“四年一换,最多两次,无论任何原因,官厂工会的管事,绝不可留任超过八年,也不可再任,久任必结党。” “而且要执行回避制度,一家有一人在官厂工会,就三代之内,不可任管理。” 五个大方面,其中第一个方面,动态轮换,即:工盟者,三分其制,一取巧匠魁首,一择吏曹兼领,一简朝官参赞;四载一易,至多再任,凡官厂工盟执事,毋得逾八载,亦不得复起,久居必成党锢;复当行避亲法,一族有掌工盟者,三世之内禁涉管钥。 王崇古停止了搓动指尖,又问道:“你讲的很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确有道理,那这薪酬保障又如何说?” 王家屏解释道:“官厂有蒙小中三级学堂、有工匠学堂,官厂一日三餐管饭,而且还营造官舍,供给匠人居住,这待遇已是极好,而且要持续下去,维持匠人们生产积极性。” “但有的时候,会有超额的利润出现,就是有人继续用货,自然要加班加点的赶工,这个时候,超额利润的分配,就要向下分配七成,而不是之前的三成,可以是生产工具革新、生产安全保证,也可以是学堂餐食官舍,当然最重要的是,奖励筹金。” “唯有如此,才是长治。” 这是这本奏疏的第二部分,薪酬篇:然市廛偶有羡余之时,盖因商贾续订急单,必得昼夜趱工。此际利得,当以什七惠泽匠曹:或铸新式械器,或缮作场安防诸务,或增益廪膳学堂,尤要者,犒赉勤勉巧匠以恩赏,以葆匠作勤勉之气。 大概而言,就是灭火的缸里要有水、想赢棋要先下棋、加班要给加班费。 匠人们加班加点的赶工,官厂获得了超额的利润,结果匠人们没有获得更多的报酬,甚至连餐食里加二两肉都做不到,那匠人们的积极性,也就是勤勉之气,又如何保证呢? “这和工会有什么关系呢?”王崇古眉头紧蹙的问道,这一条怎么看,都和工会没有关系。 “涉及到了利益分配的事儿,这都需要工会去张罗,工会的账房和官厂的账房一起查账,确保超额利润的七成向下分配,工会要行使监督的权力,如果发生了漂没、贪腐,在工会任职的朝官参赞,就要奏请都察院,反腐抓贪。”王家屏解释了其中的缘由。 王家屏详细的解释了,工会用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超额利润的分配,如果稽查核实,确实漂没贪腐,该让匠人们没吃的肉,没吃上,该拿的加班费没到手中,那查办后,没收贪官污吏非法所得的三成,分配给工会,维持工会运营。 王家屏把自己的奏疏详细解释清楚,五个部分是一环扣一环,一环监督一环,确保工会能够履行它的职责:反应匠人们的切实需求、又要促进生产、还要防止工会近亲繁殖带来的种种特权问题。 “你的设想很好,但事在人为。”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制度的设计再好,也要人去执行,这个过程中,总会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但一个制度的建立和发展,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可以在矛盾中不断的演化。” “很好,你正好回京了,官厂工会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王崇古同意了王家屏《启户牖破闭锢建工盟五事疏》,并且把这个活儿,完全交给了王家屏去做。 “王次辅,我有个疑惑,还请王次辅解惑。”王家屏坐直了身子,他的表情有些焦虑,还有点迷茫,他的眼神有些空洞的问道:“我在广州府办了两家铁冶所,我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现象。” “我们不缺人,确切地说,能工巧匠比比皆是,铁冶所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招到了一百三十四名铁匠,五百多名学徒。” “我们也不缺钱,殷部堂用拆门的方式逼这些势要豪右们纳捐平倭;凌部堂用手中的刀逼他们纳捐平定瑶民叛乱,罗定因此而来;我到了两广,不吭不喘,装糊涂,他们也纳捐。” “既不缺钱,也不缺人,我们什么都不缺,为什么朝廷之前把造船、冶铁全都抛弃了呢?” 王崇古听闻这个问题后,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轻松的笑容说道:“这就是日后你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如何妥善其中的矛盾,非常考验你的能力。” “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我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你,是因为需求不足,封闭的、自给自足的、交换频率极低的小农经济,没有足够的需求,所以,白银流入大明后,都藏在了猪圈里,而不是投入建设工坊,谋求更大得了利益。” “杀头生意有人干,亏本生意无人做,因为赚不到钱,所以不肯投入,这些白银都像是死了一样。” “当然,风力舆论认为肉食者鄙,只知道收租,在我个人看来,是非常片面的说法,只能说: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乡贤缙绅,更愿意囤积白银,然后用白银去买地兼并,他们不是只知道收租,而是世势让他们只能收租。” “因为其他的买卖,需求不足,根本赚不到钱,而大明万历维新,拉动需求是从海贸开始的。” “其次就是钱荒,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不多赘述。” 小农经济的封闭、肉食者的短视、钱荒是过去投资不足、生产不足的主要原因,钱荒讨论的太多,王崇古直接略过了。 王崇古解答了王家屏心中的疑惑,不是大明的肉食者们短视,而是没有需求,就不会产生供应,再多的人才、再多的资金,没有需求的市场,注定一潭死水。 这是经济结构、文化、制度多重影响的结果,也是王崇古督办官厂这十五年,要面对的主要矛盾。 但接下来,王家屏要面对的矛盾,和他王崇古又有不同。 王崇古继续说道:“你要面对的矛盾,是货币相对充足的情况下,民间信心不足,以及朝廷没有有效手段,去组织人才,最大限度的发挥人才的能力。” 王崇古从两个方面去探讨了这个问题,信心不足和有效手段。 信心不足,是历史遗留问题,让朝廷十分尴尬的是:大明万民,哪怕是被陛下伤害最深的势要豪右,都更信任陛下,而不是朝廷。 陛下说话算话,只要遵循陛下的规则,势要豪右能跟着朝廷这条大船,赚的盆满钵满,还能捞到忠君体国的美名,但非要不听话,那陛下的刀未尝不利。 以前,朝廷说话不算话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万民宁愿相信陛下英明,都不愿意相信朝廷。 这就造成了十分诡异的现象,除非有圣旨,否则所有人都是观望态度。 前段时间金池总督府的大金矿的消息,传的满天飞,人心思动,但没人行动,直到皇庄有了天然块金的展览,万民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 有圣旨下达,肉食者们拼了命的往里面钻,没有圣旨,朝廷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理。 缺乏有效手段,阻力则主要来自于旧文人,也就是儒学士,儒学士为了完全垄断权力,拒绝任何理工科的人才,获得政治站位。 吏举法,是王崇古建议,朝廷投机取巧,搞了个快刀斩乱麻,先做成既定事实,然后利用斗争卷的博弈,才让政令推行下去。 就这,也只是户部和京师大学堂进行了试点,政策还在完善,推动的阻力仍然很大。 除此之外,还有待遇和前程问题,户部为了点账房先生,连大司徒王国光都亲自下场,甚至发布了禁令,禁止京师大学堂的人才流向民间。 这都需要在发展的时候,不断去完善政治制度。 “谢王次辅点拨,这么一看,道阻且长。”王家屏和王崇古交流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局面,比想象的还要错综复杂,远不如在两广当封疆大吏简单。 “老爷,宫里来人,说让王次辅去前门楼子一趟,陛下发了老大的火!”门房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极为慌张的说道:“中人说,陛下怒气冲天!” “这,陛下要杀人,我拦得住?不去找张居正,找我作甚?”王崇古惊讶无比的说道。 门房赶忙说道:“元辅已经去了,老爷,这是刑名案子。”一听是刑名的案子,王崇古眼前一黑,带着王谦和王家屏,立刻直奔前门楼子去了,他在车上,不停的询问着情况,尤其是府上的铁林军。 王崇古府上有铁林军二百人,这是缇骑,专门负责保卫他和他的家人安全,上次王崇义之死,皇帝懊恼了很久,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但那时候,王崇古还是奸臣身份,派铁林军,很容易引起君臣生疑。 王崇古家,为万历维新付过血税,自那之后,他在皇帝那儿,就不再是反贼了。 情况很快了解清楚了,王崇古感觉天都要塌了,只希望皇帝盛怒之下,不要拿他的人头泄愤就好。 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是大明最危险的斥候,墩台远侯组建的探险队在向北探索,找到了鲜卑草原,而海防巡检的危险,丝毫不弱于墩台远侯。 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的家眷们,住在大兴县南海子,每年过年,皇帝陛下都要亲自前往询问。 而这一次,出事的就是南海子家眷,而且是英烈之后。 牺牲在南洋海防巡检金富贵,有两个孩子,去年过年,皇帝还亲自到他们家拜访过。 孩子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到京师探亲,一个贼人,偷走了车驾,如果是损失了些财物,陛下不会动怒,顶多让顺天府好好查查。 但车上有金富贵刚刚年满三岁的孩子。 前门楼子,是个俗称,指的是正阳门,正阳门外大街的两侧,商铺鳞次栉比,也是北衙最为繁华的一条街。 在正阳门外大街的东侧,有一个名叫罗师巷的地方,这里是青楼一条街,车水马龙,和东四胡同齐名。 出事后,五城兵马司立刻就发动了所有的校尉,全城搜捕,在罗师巷找到了丢失的车辆和贼人,孩子成了贼人手里的人质。 王崇古赶到的时候,缇骑们已经清街,他走到案犯现场的时候,畅通无阻。 “朕是大明天子,把孩子给朕,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朕说话算话。”朱翊钧的语气非常平静,站在那里,不怒自威。 他很生气,但不愿意刺激案犯的神经,殷宗信可以下令击杀,是因为那是战场,这里是天子脚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案犯是个小偷,不是恶贯满盈的海寇。 朱翊钧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的说道:“你要伤害孩子,我让你九族陪葬,朕答应过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汝之妻子吾养之,但你放过了孩子,朕答应你,不为难你,放下刀,好吗?” 没人会怀疑陛下会诛人九族,陛下向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南海子家眷的案子,会直达天听,这也是皇帝陛下如此迅速赶到的原因。 “我不知道他是英烈之后!我就是个贼啊,陛下,我就是想偷点钱,可是他一直哭!”贼人吓傻了,他就是偷钱,这车停在路边,马夫不在,他就动了把车赶走卖掉的想法。 谁成想,没等一刻钟,九门主要道路封闭,坊门关闭,街上全都是校尉,挨家挨户的点检。 “孩子死了?”朱翊钧深吸了口气,面如寒霜。 这贼人赶忙把孩子拉到身前,大声喊道:“没,没!我嫌他吵,买了块饴给他,他吃呢。” “你有什么条件?说。”朱翊钧一看吃的孩子,就长松了口气,孩子活着都好说。 不仅仅是皇帝松了口气,在场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贼人架着车撞到了坊墙上,他站的位置还有棵大树,没人能看得清楚,孩子的情况。 饴有点粘牙,三岁的孩子在抠牙,压根不知道发生了怎么样的大事。 “别杀我啊!”贼人也不含糊,直接跪在地上,放开了孩子。 贼人见正主来了,也许诺了,立刻提条件,他害怕,害怕极了。 校尉、顺天府刑房主事、顺天府丞都劝他把孩子交出来,贼人不敢交出去孩子,他怕把孩子交出去就是万箭穿心。 贼人拿着人质,提出了要面圣,只有皇帝的承诺他才安心。 徐爵走了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交给了陛下,朱翊钧抱着孩子仔细检查了下,确定没有外伤,也没有因为事出突然吓出了惊风,注意力都在那块饴上,才放心下来,将孩子交给了哭的满脸泪痕的母亲。 “莫要再大意了,三岁的孩子,不能自己在车上。”朱翊钧还仔细叮嘱了一番,让金富贵的遗孀以后长点心。 朱翊钧走到了被摁在地上的贼人面前,思考了一番说道:“你偷东西,朕不高兴,你偷到了英烈之后身上,朕更不高兴,但你没有对孩子动手,朕很高兴。” “朕答应你不杀你,按偷盗论罪,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谢陛下隆恩!”贼人跟个捣蒜锤一样不停地磕头,都说陛下暴脾气好杀人,但这不是很讲道理吗? “你说你,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偷窃为生。”朱翊钧之所以不杀他,理由很简单,这个案子发生后,只要还有九族的贼人,或者肉食者,就不敢过分为难这些英烈之后。 英烈之后的优待只有一代人,就是子女,不会创造出世袭罔替血脉传承的特权阶级。 “王次辅啊,你负责刑名,咱大明京师,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贼人疑似太多了点。”朱翊钧准备离开的时候,对王崇古的刑名工作,提出了批评。 这都偷到了英烈之后身上,可想而知,这京师各种游堕之民有多少。 “陛下放心,三天,这京师内外定然干干净净。”王崇古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嗯,要长期且持续的做,也不仅仅是京堂,最近这南洋总督府说汉乡镇缺人填补,势要豪右巨商富贾们说工坊里缺人,连乡贤缙绅也说种地的人手不够,这不是人很多吗?” “游堕之所以游堕,是无所事事,但不全都是好吃懒做,多是没什么傍身的手艺,不知道如何谋生。” “抓起来后,统统拉去踩缝纫机!学会干点活儿,弄点傍身的手艺在身,也好糊口。” 以文化、风俗、语言竖着切割的社会秩序下,这些游堕扮演的角色,就是底层互害的制造者,矛盾激化器,是不必处置的,甚至是维持底层不会团结一致,把枪口对准肉食者的重要工具。 但是大明是横切出来的,需要消灭游堕之人,这种消灭,要恩威并重,既要杀人,将重犯恶犯物理消灭;也要救人,对于没有傍身手艺,也没门路的人,找一个出路。 “臣遵旨,臣恭送陛下!”王崇古再拜,一直到陛下的车驾离开,大明次辅才站起身来,面沉如水。 正如陛下所说,大明游堕之民,实在是太多了,该杀杀,该救救,实在救不了,就送金池总督府去,那边缺人最厉害! 这个十分偶然的案子,对别人影响暂且不论,对京师的游堕之民而言,那是真的天塌了! 他们从没见过如此高效的大明衙门! 连一些住在桥洞里的乞儿,都被抓到了衙门里过问了,连一些流浪猫狗,都要挨两巴掌,甚至一些经年旧案,都因为这次的严打,宣布告破。 三天之内,整个京师的游堕之人,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朱翊钧对王崇古的工作非常满意,办事效率极高,下旨赏赐了一番,顺便否决了顺天府丞王希元的罪请致仕的奏疏。 朱翊钧将批好的奏疏,交给了冯保说道:“大明京师日新月异,一日三变,去年冬,京师人数已经超过了四百万人,而松江府比京师人数还要多,达到了四百五十万人之多。” “如此大都会,如何有效管理,对于任何衙门,都是巨大的挑战,这并不是王希元无能。” “正阳门外窃英烈之后的案子,是城市快速发展的一个剪影。” 急变之世,旧的生产关系在新政的推动下开始破产,新的生产关系在不断的建立,这其中种种矛盾,对大明皇帝和朝廷,都是考验。 “夫流水不腐之理,载于典册久矣。深泽虽泓,若无活水相济,终成涸潭;巨舸虽巍,若固封疆自守,必致枯槁。” “观夫今之官厂,犹重垣九锁之池,闭牖绝窦之境,纵有万斛之储,焉能久持?譬若灵沼失泉脉,则萍藻尽糜;金柅断枢机,终辐辏皆隳。” “此非天时之咎,实乃壅蔽之害也。”朱翊钧在看王家屏的《启户牖破闭锢建工盟五事疏》,王家屏和王崇古深入交流之后,回到家修改了下奏疏,并且和王崇古联名。 官厂之弊就在于户牖闭锢,风能进、雨能进朝廷监察审计不能进,就是官厂最大的弊端,所以要借着建工盟也就是工会的事儿,来启户牖破闭锢。 朱翊钧非常认可王家屏的奏疏,但他最终还是朱批了一个字:难。 “让王次辅和少司寇不要太乐观,他们的想法很好,但这工会的事儿,恐怕还是要让他们失望了。”朱翊钧无奈的说道:“最后八成变成了裙带吃闲饭的养闲之所。” 朝廷有大量不视事的吃闲饭的衙门,这些地方,就是养有裙带关系的闲人,这些闲人真的进了实权衙门,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朱翊钧不看好王崇古和王家屏的努力,人心本私,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有点权力就想变现。 “陛下,金池总督府送来了奏疏。”小黄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六个总督府的奏疏,会更快的呈送皇帝预览。 邓子龙在奏疏里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儿,皇帝赐给他的佩刀,他找回来了。 在大明南洋水师抵达金池总督府的时候,邓子龙表现出了自己的友好,将佩刀交易给了夷人,但很快,夷人袭击大明探索的海防巡检,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本章完) 第818章 长檄布威沧海靖,倭廷瞩目碧涛惊 第818章 长檄布威沧海靖,倭廷瞩目碧涛惊 朱翊钧将王崇古、王家屏联名上书和邓子龙的奏疏放到了一起。 王崇古谈到了信心不足和有效手段这两个方面,王崇古是个威权崇拜者,他对信心不足的阐述,是有点片面的,在王崇古看来,皇帝的金字招牌不要太硬。 但朱翊钧很清楚,皇帝的金字招牌,真的没那么硬,那么坚挺。 如果内帑不能收储大量黄金,那么大明皇帝,也不能随意发钞。 而金池总督府的探索,弥补了信心不足,至少大明的黄金叙事,可以讲得通,金池总督府的开拓一切顺利,大量黄金会流入大明来,这样一来,发钞,就有了最基本的信用保障。 皇帝的信用,从来不是无限的。 “金池总督府做得很好,雷霆涤倭气,忠魂耀海疆。”朱翊钧做出了批示,倭,在大明语境下,就是海外的敌人的意思,就像是夷戎蛮狄,最开始代表的仅仅是方位。 《礼记·王制》言:东曰夷、西曰戎、南曰蛮、北曰狄。 倭、倭寇,都泛指海上的敌人,后来因为倭国的倭寇逞凶,逐渐成为了倭人的专称。 朱翊钧把奏疏的一部分进行了涂黑,这代表着金池总督府的开拓者们发动殖民战争的罪孽,一笔勾销,再无明确信史记载。 只会留下短暂的记载:总督率军拓疆,夷拒王化,遂平。 至于金池总督府第一次殖民战争,规模有多大,大明出动了多少人,是如何处置战俘,如何找回了御赐佩刀等等问题,日后再无可信的记录了,无论后世怎么猜,都会把罪孽算在皇帝的头上。 这其实非常的常见中原历朝历代的做法,总是如此,赢了两个字,输了几本书。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其实不用陛下说,不用陛下涂黑,内阁们在收到回函之后,也会把事情办的妥当,春秋曲笔这事儿,谁还能有读书人擅长? “交易行赚钱的法子很多,王谦又是搞九不准,又是不禁做空,他这太招人恨了,给他派个奢员去,朕担心他比他爹还先走一步。”朱翊钧看完了王谦的奏疏,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 挡人财路,死的最快。 苦哈哈的兼并、种地、开工坊、搞生产,才能赚几个钱?不如讲故事,画大饼,然后把故事和大饼,送到交易行里,把故事卖给所有交易者。 这种画大饼,卖大饼的事儿,其实朱翊钧也干过。 在海贸盈利尚且不明朗的时候,尤其是五大远洋商行刚刚组建之初,交易行就已经开始发行船舶票证,将大船的成本和海贸的风险,摊到了每一个交易者的身上。 只不过后来的发展,证明了海贸故事是真的,开海可以赚取厚利,这个故事和大饼,反而成为了皇帝信誉和威权的一部分。 九不准,固然非常的严苛,但世界运行的基本逻辑,就是有些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比如,大明皇帝朱翊钧要是画一个新的大饼出来,因为缺钱,需要送到交易行里凑款,王谦的九不准也得让路。 而不禁做空,这些想要把故事卖给万民的家伙,包括皇帝本人,就不能把故事卖给万民了,不能轻松赚钱的肉食者们,可不得恨王谦恨到咬牙切齿? 朱翊钧派遣了奢员,防止王谦比王崇古还要早走一步,奢员负责偿菜,而且每天会把入口之物,保留下来一份,送到解刳院进行研究,防止慢性毒药危害。 派遣奢员前往,是进一步提高了王谦的安保等级。 在大明皇帝日理万机处理奏疏的时候,朝鲜战场上,大明军完成了对蔚山战线的最后清理工作,将朝鲜境内的所有倭寇,彻底赶下了海。 这一仗,比戚继光想的还要艰难的多,釜山之战,大明军进攻持续了仅仅三天,可是蔚山之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牺牲了十七名陷阵先登锐卒,才将整个蔚山十六山城,尽数攻破。 蔚山之地的抵抗意志十分坚决,就是典型的困兽犹斗,身处绝境就会拼命抵抗,大明拿下了釜山之后,蔚山的倭寇知道必输无疑,开始了绝命抵抗,但最终在大明火器、火炮、全甲重步兵的进攻中,尽数被消灭。 戚继光坐在中军大帐里,看着凌云翼、陈璘、李如松、陈大成、麻锦、麻贵、马林、祖承训等人颇为感慨的说道:“朝鲜战争自万历十三年末突然爆发以来,大明军共经历了平壤、开城、仁川汉城、忠州、釜山、蔚山六场大战,彻底将倭寇赶下了海,皆仰赖诸位将士奋勇争先,才有六捷频传。” “蔚山之战,已经清点结束,我会奏闻陛下,为诸位请功。” “戚帅秉公,亲疏同律,贵庶共衡,卒功必录;赏罚如悬镜,三军以为鉴。”凌云翼作为总督军务,高度肯定了戚继光的品行。 戚继光带兵,从来不因为亲疏远近而区别对待,更不会因为马林是马芳的次子,就特殊照顾,也不会将出身不好普通军兵的军功挪到将领的身上。 赵吉一个菜户营出身,还因为犯罪谪守应昌府,依靠军功一步步爬了起来,但戚继光从没有因为他出身不好就为难他。 的确,军队这地方,按道理来讲,就应该不偏亲疏,不纵贵胄,不掩士卒,不昧寸功,不欺天地,不枉法度,但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这也是大明军军纪严明的根本原因,法度往往都是由上而下败坏的,自下而上根本没那个能力坏规矩。 戚继光以身作则,给京营带来了严明的军纪和强悍的战力。 “那是不是要班师回朝了?”李如松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 在撬乌龟壳这件事上,李如松根本抢不过赵吉,赵吉这个家伙,仗着自己更年轻,能披全甲连续作战三个时辰,倭人搭建的乌龟壳有六成都被赵吉给撬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要班师回朝了。”戚继光笑着说道:“打了一年半的仗,倭寇已经荡平,交给辽东军防守即可。” 凌云翼面色凝重的说道:“可能不能遂戚帅的愿了,陛下有旨,让我们驻防釜山、广州一带,防止倭寇反攻,同时准备进攻倭国本土。” 战争没有结束,战争还在继续,大明军要准备进攻倭国的本土。 大明朝廷对于继续执行减丁政策,还是直接攻灭倭国本土,仍然存在分歧。 继续减丁,就是不断地通过各种经济和文化手段,削减倭国的战争潜力。 比如任由极乐教在倭国肆意传播,比如收紧禁止贩卖到倭国的货物清单,通过倭国通行宝钞控制倭国的经济,进一步瓦解倭国的共识,通过倭奴、南洋姐的输出,逐渐减丁。 这种做法的好处是省钱,不用大明费太多的钱粮,就可以将倭国的威胁彻底消灭,不再对大明形成威胁,坏处是显而易见的,时间太久,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而直接攻灭倭国本土,就是从朝鲜陆上,更低的海程更加安全的行军,彻底攻灭倭国。 这种做法的好处,斩草除根,但大明国帑内帑,因为要对教育的重资投入,已经有点捉襟见肘了。 戚继光眉头紧蹙的说道:“倭国现在有800万人丁,要进攻倭国,需要投入最少六万精锐,而这六万精锐,需要边军八万到十二万协作,还需要至少三十万力役保证后勤,而倭国虽然没有多少纵深,但是依旧需要至少三到五年的时间。” “我一生都在致力于灭倭,但我不同意发动一场没有准备的灭倭战争,而且我在京师明确向陛下表示,灭倭功成,不必在我。” 皇帝曾经给过一个承诺,封了戚继光为奉国公后,依旧让戚继光带兵打仗,至于黄袍加身的戏码,在大明已经不太可能发生了。 毕竟京营对陛下是非常认可,而且也不是主少国疑的危急时刻了。 陛下当时的承诺是,灭倭需要戚帅领兵作战,而戚继光在判断了形势之后,对陛下说,灭倭功成,不必在我。 能再次领兵打仗,把倭寇赶下海,戚继光已经非常满足了,陛下的承诺已经履行了,没必要为了承诺,打断大明再次伟大的进程。 让大明再次伟大更加重要,对教育的重金投入,绝不能停止。 只有读书人里,旧文人儒学士成为了少数,才能真正说万历维新取得了成功,万历维新的成果,才能保留下来大半,才能说,大明走出了注定败亡和在败亡中缓慢腐朽的命运。 “军中皆言戚帅功成名就之后,变得谨慎了起来,让我看,他们都不懂戚帅。”凌云翼由衷的赞叹道。 大明不知道从哪里修来的福气,张居正、戚继光、海瑞,都是一代人杰,都是忠臣。 他们的的忠诚是对大明国朝,对大明万民,对陛下,对自己,知行合一致良知这句金句,再次得到了印验。 一个忠于大明的人,不会把自己个人的荣耀凌驾于大明利益之上,戚继光这么想,这么做。 “那这个恶人,我来做吧。”凌云翼排出了三枚银币和九枚万历通宝大钱,说道:“这是银币和铜钱。” “已故的万宗伯曾经在《番国志书·印加古国卷》中说:控制矿山,就可以彻底打断地方文明的演化,青铜器打铁器都打不赢,更遑论火器了。” 万士和控制矿山的说法,被皇帝信以为然,奉为圭臬,凌云翼作为读书人,见皇帝天天把万士和的话挂在嘴边,多少有点不服气,他就把番国志书看了一遍。 读到了印加古国卷,让凌云翼印象极其深刻,万士和在礼法这块是极为精通的,凌云翼更擅长行动和实践。 矿脉者,天地骨血者也,昔管仲官山海,齐遂霸诸侯;今若锢其脉绝其流,则百工之器必止于青铜。周鼎虽重,终为铁戈所破;商爵虽精,难敌铁犁之垦。 昔楚王锢大冶,越人求铁于海;汉武榷盐铁,匈奴弓矢遂衰;今若断其矿脉,犹绝五谷之根。纵有公输之巧,无金何以铸犁?纵得欧冶之术,无矿焉能淬锋? 矿政之要,甚于刀兵,非止断当代之兵,实锁千秋之变也。 “凌部堂的意思是?”戚继光转头看向了凌云翼,满是疑惑的问道。 凌云翼笑着说道:“断其千秋之变,我们不仅要做出进攻姿态,还要收复邪马台军港,把倭寇逼回本土。” “大明国帑内帑空虚,这不假,只要稍微关心邸报,就很清楚,朝廷确实没钱,但是架不住沿海千里势要豪右纳捐的热情。” “要是朝廷真灭倭,势要豪右、巨商富贾、乡贤缙绅真的愿意捐钱捐粮,哪怕死后,也能给自己立块碑了。” “我们要逼迫倭国交出矿产的所有权,大明军驻军其矿脉,拿走他们的银矿铜矿,便是拿走了他们的未来。”万士和将矿脉比作了一个国朝的龙脉,驻军就是龙脉上的透骨钉。 “此话在理,还是得读书人啊。”戚继光颇为感慨的说道,这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不读书的武夫被读书人压制,不是没有道理。 这帮读书人这点心思,以前光用来对付大明人了,大明人是真的难受,连至高无上九重天上的皇帝,都要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现在读书人开始用这点聪明才智,对付夷人了,夷人就跟着一起难受了。 “戚帅骂人的话,可以委婉一点,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万宗伯说的。”凌云翼轻轻咳嗽了一下,看着大帐之外,感慨这天真蓝,这山真绿。 读书人既是夸奖,也是最恶毒的咒骂,当无法准确形容一个人的时候,用读书人去形容,最为贴切。 “若是倭国不从,那就打到他们交出矿山为止,好办了。”戚继光明白了这场战争的具体目的。 凌云翼作为总督军务,就是干这个活儿的,解读圣意。 其实他话根本没说全…在读书人眼里,倭国除了金银铜铁矿之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矿产,那就是人矿。 在开海之后,大明的劲儿用的有点大,导致地盘太大,人手不足,需要人的地方太多了,驰道要修、运河要挖、矿山要开、种植园要力役垦荒,光靠波斯商人运来的黑番,根本不够用。 在大明没有完成还田,百姓还不愿意生更多孩子的时候,就需要人矿。 倭国是大明的人矿,即便是没人明确提出这一点,但这是肉食者之间普遍的默契,浙东运河的修建工地,已经有力役在其中劳作了。 戚继光看向了堪舆图说道:“进攻邪马台军港,这里本来就是大明营造的军港,再进攻,我们对这里的水文地理极其了解。” “我来制定作战计划,登陆作战共分为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传令长崎总督府,要求长崎总督府配合,传檄倭国,营造大明对倭国从海上全面进攻态势,让倭国安土幕府和诸大名,将注意力集中到海上。” “这段时间,海防巡检例行出动,探查清楚倭国在邪马台军港的驻军、城防、水道、工事等等情况。” “第二阶段,夺取海权,由水师出动,引蛇出洞,将倭国水师引出军港,在海面上击败其主要海上利益,同时需要水师进行全方面压制,断绝邪马台军港、对马岛和倭国本土的联络。” “第三阶段,切断其后勤补给后,长崎总督府、大阪湾守备千户所做出进攻和行进姿态,逼迫倭国本土,放弃对邪马台军港、对马岛的支援,与此同时,我大明水师和陆军进攻邪马台军港,争取一举拿下。” “第四个阶段,在两天之内,工兵营要恢复邪马台军港口的吞吐能力,陆军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占领整个对马岛全岛及其附属岛屿,让对马岛成为大明发动灭倭的跳板。” “第五个阶段,就是以骚扰为主,以消灭倭寇为名义,袭扰倭国漫长的海岸线,多点突袭,制造全面进攻的假象,逼迫倭国求和,交出所有矿产的控制权。” “诸位以为呢?” 大帐内的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这是戚继光最擅长的打法,堂堂正正打的你还不了手,明知道他戚继光要干什么,就是阻止不了。 李如松略显呆滞,他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有点重,戚继光老退之后,他李如松真的能扛得起大将军的大旗吗?大将军的牙旗交给他后,他是否能够制定出如此完善的军事部署战略规划? 李如松注意到,戚继光只要是不打仗的时候,都是手不释卷,某种程度上而言,戚继光也是个读书人。 “大家都没有问题的话,咱们就开始吧,一点点慢慢来,我们不急,实在不行,就让沿海势要豪右再捐一点,不多,有一年军需所用就行。”戚继光看所有将领没有太多的意见,做出了具体的部署。 搞好情报工作,是打胜仗的前提,墩台远侯、海防巡检的牺牲,值得大明国朝上下的尊重和礼遇。 凌云翼把戚继光的规划写成了一本奏疏,并且赋诗一首,呈送皇帝陛下。 长檄布威沧海靖,倭廷瞩目碧涛惊; 舟巡列岛侦形胜,图绘坚城锁钥明。 蛇阵扬旌摧艨艟,龙骧锁海断飞鸿; 虚张雷鼓震三岛,实捣黄龙破九重。 云梯夜架虹梁起,铁骑朝驰列屿平; 千帆掠岸烽烟炽,一纸降书矿脉呈。 大明皇帝朱翊钧收到了奏疏,笑着说道:“不是,这凌部堂什么意思?显摆他是个读书人,写诗比戚帅好是吧!戚帅写打油诗,他就舞文弄墨是吧,凌部堂这么能耐,他怎么带兵把邪马台军港拿下呢!” 冯保斟酌了下,小声提醒道:“陛下,有没有可能,凌部堂也很能打,福建平倭荡寇,罗旁山平定了瑶民之变,才有了罗定三县?” “额,好像是啊,凌部堂也是能领兵的,他还有三千客兵。”朱翊钧笑容满面的说道。 凌云翼这首诗说的是战争的五个阶段,一句一个阶段。 传令总督府营造海上威慑,令倭国政权聚焦海防;海防巡检绘制军港防御详情,掌握水道关隘敌情;水师诱敌歼灭主力,全面封锁海陆联络;陆海佯攻牵制本土,水陆合击攻占要塞;工兵抢修港口设施,地面部队闪击全控对马岛。 最后就是千帆掠岸烽烟炽,一纸降书矿脉呈,多点袭扰制造恐慌,逼迫倭国求和,出让矿产的所有权。 “知朕者,戚帅也,戚帅是知道朕的谋划和心思的,这份计划,朕非常满意。”朱翊钧对前线做出的规划是十分满意的。 大明军占领了倭国的矿产,也在执行灭倭,矿产开采这个事儿,是要吃人的,而且要吃好多好多人。 尤其是这个生产力不足的年代,西班牙在秘鲁总督府的富饶银矿,旁边就有个抛尸用的坑,短短几十年,十数万计的矿工被扔进了坑里。 大明京师西山煤局的停产,也是这个原因,地下环境复杂,采矿事儿,动不动就塌方、水浸、爆炸等等,还是以露天为主的开采,更加安全些。 朱翊钧是张居正的学生,学会了绕一圈。 让大明京营直接平推倭国,手上沾满了鲜血,且不说精心维护的军纪如何继续维护,这些军兵也是活生生的人,当军兵对战争的正义性产生了普遍疑虑的时候,人心就散了。 但绕一圈,军兵只是驻扎,保护矿产的所有权归大明所有,那这就是正义的,而且何必亲手杀人,脏了军兵的手呢? 开矿的商人倭国的买办经纪,围绕开矿,如何苛责倭人,多少倭人开矿而死,军兵都不必承受这个罪孽,他们只是守卫大明皇帝的矿山而已。 朱翊钧继续说道:“戚帅在京师的时候,跟朕讲孙子兵法曾言: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蔚山抵抗坚决,比釜山主力多撑了十倍的时间,就是穷寇勿迫的道理。” “国事亦是如此,你要是不给一点和谈的机会,这些个倭国的大名,反而会完全团结在织田信长的大旗帜下,殊死反抗,但是换个方式,他们就会陷入战于和的分歧之中。” “先生这个绕一下,有的时候,确实厉害。” 朱翊钧朱批了凌云翼、戚继光的奏疏,他不喜欢对军事规划指手画脚,选择了全盘接受,打仗这一块儿,他还能比戚继光更明白? 冯保想了想说道:“石隆侯邓子龙说,戚帅到了大小金池也要铩羽而归,臣是不大相信的,的确地利极好,但仗是人打的,臣不以为邓将军能赢。” (金池总督府现状,今墨尔本地区,探索初期。) “邓将军也是非常善战的。”朱翊钧笑着说道,大小金池,的确是纯天然的良港,而且易守难攻,可是左右战争胜负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鹿死谁手,还是要看谁打得好。 “把那份势要豪右请愿的奏疏拿来。”朱翊钧看着冯保找出来的奏疏,这本奏疏来自松江府,是松江地面势要豪右请朝廷再开纳捐之门。 朝廷也在计划着年底开启第二次的募捐,在四月份之前,全部筹集到天津州塘沽港。 大明的肉食者们,没有为了打断万历维新的进程,就选择炸掉塘沽港囤积的火药等物,肉食者们至少保持了一定的理性,没有在国运之战中,刻意制造危机。 “陛下若是不愿的话,内帑国帑还能挤一点出来。”冯保看出了皇帝的犹豫,涉及到军权的事儿,都要慎重一些比较好。 “那就挤一挤好了,就别纳捐了。”朱翊钧做出了最终决策,最初国朝是担心钱不够用,所以才紧急筹措,毕竟势要豪右也有了参与感,增强社会共同责任,强化了向心力。 但朝廷财政还是比较健康,再进一步让势要豪右纳捐,恐怕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与反对、而且这些势要豪右最擅长的就是向下转嫁负担,再继续下去,哄抬物价、地租就有可能出现。 最重要的是,容易引起腐败和腐败的蔓延,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两次三次,地方官员就会借纳捐之名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加剧吏治腐败,这是朱翊钧不允许看到的局面。 能挤出来最好,挤不出来,朱翊钧可以动用老库存银。 实在不行,就抄家,总有办法。 礼部草拟了一份《平倭诏》,请皇帝朱批后,昭告天下,而长崎总督府应声而动,水师开始在长崎港频繁集结,而大阪湾守备千户所,直接关闭了前往倭国京都的信息渠道,一副备战的态势。 倭国内外上下,彻底慌了! 朝鲜战场已经彻底溃败,再鲜锦簇的战报,也无法瞒下去了,前线逃回本土的逃兵,不断地诉说着大明天兵天将的可怕,人心惶惶不安。 生怕大明军倾尽全力打过来的恐慌情绪,极大的动摇了安土桃山幕府的统治,连带着织田信长的威信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国失大信则人心启疑,经过了反复修饰,传回倭国的战报,早就变了面目全非,全都是大赢特赢,光看战报,还以为大明军一次又一次的吃了大亏,倭国赢麻了。 可是战线,已经蔓延到了倭国的本土,这让倭国内外恐慌情绪达到了顶点。 人越惶恐就越想要寻找心理慰藉,极乐教在短短时间内快速蔓延开来,再也不受幕府的控制,甚至压过了倭国本土的佛教,成为了第一大教。 而大明皇帝的平倭诏,更是在商人、倭国极乐教信徒的传播下,传的哪里都是。 大明的条件,让倭国出让所有矿山的所有权,作为战败的代价,换取皇帝息怒。 (本章完) 第819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敢将肝胆照汗青 第819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敢将肝胆照汗青 当大明国朝国家财政,只能在推行普及教育和灭倭中选择一件事去做的时候,连需要建功立业、渴望功勋的前线将领,都选择了普及教育,这就是大明的集体共识之一。 戚继光手不释卷,成为了将帅们的榜样,而李如松和马林,都对学习表达了厌恶,张口闭口就是:学习,学习个屁!但都通过了讲武学堂的文化考试,而且名列前茅。 殷宗信说,大明的每一个人都活在一种的集体共识之下,由集体意识支配,即便是反贼也是如此。 而殷宗信亲自抓到了一个反贼,万历二年考中进士、万历十五年在赤军山被捕的邹迪光,即便是邹迪光也活在这种集体共识之中。 邹迪光需要自我欺骗,需要反复告诉自己大明对不起他,而不是他对不起大明,才能为自己反贼行径提供动机,当这种叙事解体的时候,邹迪光反贼叙事彻底崩塌,气到吐血。 大明的贱儒们,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虚伪的,但唯独劝学不会。 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文脉的兴衰、传承、挣扎、尝试、适应世势、不断在矛盾中演绎,诵读之声可穿千年烟云,依旧振聋发聩,就是文明保持连续性的根本奥秘。 从孔夫子的有教无类,让知识不再被贵族所垄断;到孟子、荀子关于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之争,构建出了道德崇高;再到朱熹讲格物致知、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使劝学二字,慢慢的超越了功利。 从甲骨卜辞到敦煌写卷,从稷下学宫到岳麓书院,实体化的知识保存,构成了文明的备份;从江南私家藏书楼的兴盛,到永乐大典简要本成为最大的畅销书,是文明历劫不堕的秘密。 文脉,或者说文化,可以创造出跨越地域、超越血脉的文化共同体,使得共同的文化记忆,甚至能够突破王朝周期律的桎梏,绵延不绝。 文脉所系,非惟地缘,可越阡陌; 文明所承,岂独血缘,能贯古今。 楚人读齐谐而知海若,胡儿诵杜诗而泣兵车;五朝更迭,未改洛下书生之雅韵;九鼎迁移,犹存天下士族之文心。此文化共通之伟力,纵历千劫万难,亦必图存。 大明皇帝、前线指挥大帐,其实都知道大明暂时没有能力全力灭倭,钱粮都不太够,除非户部同意发国债,否则真没钱,但倭国上上下下,并不知道! 所以当大明展现出了全面进攻的姿态时,倭国上上下下,全都被吓蒙了,此时,他们只能寄托于神风再次出现,像当初吹走元军一样,吹走大明,再次保卫倭国本土。 邪马台军港内,守在军港上的倭国军兵,看着海面上巡游的大船,心惊肉跳。 因为他们脚下的这个军港是大明修建的,后来因为倭国对朝鲜的进攻,大明判断有巨大风险,选择了让出此地,大明军比他们这些倭寇,还要了解邪马台军港的布防。 可是这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能看到大明军的巨型海船在港口外飘过,但唯独等不到大明军的进攻,这让镇守邪马台的倭寇有些惶恐,又有些庆幸。 天崩地裂的日子,能晚一点是一点。 戚继光在等海防巡检的侦查,倭寇占据了邪马台军港后,营造了一堆的石防垒,专门防止大明军登陆,而且在一些狭窄海道沉船,阻塞了航道,大明军贸然进攻,恐怕陷入无法展开阵型的劣势之中。 除了等待情报之外,戚继光在等风,八月到十月份是台风爆发的时间,如果贸然进攻,恐怕会陷入元朝的窘境。 元朝两次进攻倭国,都选择了台风爆发的季节,最终被神风给吹的人仰马翻。 戚继光站在一张巨大的堪舆图前,对着所有人说道:“胡元时,文永之役、弘安之役,忽必烈两次进攻倭国失利,除了选错了时间撞上了飓风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彼时胡元新立不善制造海船,至元十一年一月忽必烈下令,忻都、洪茶丘、刘复亨,以及高丽将领金方庆等人,征伐劳役三十五万人,昼夜营造十月,建各类船只九百余艘,然而这些船只仓促赶工质量极差之外,还是平底船。” “平底船用于河漕,而非海运,海上行平底船,适航性极差的同时,更加难以抵抗风暴,至元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夜半,飓风忽至,九百艘船损毁过半。” 这就是戚继光要等的风,等风向改变,得益于大明水师自万历七年以来的不断巡航,大明对倭国的天文水文地理有了非常清晰的了解,八到十月是个十分危险的时间。 “除天时外,倭国是本地人,对本地地形极其熟悉,而胡元远征军没有派出斥候,对水道、台垒、道路均不熟悉,倭寇多次埋伏于山野之间,以逸待劳,成功伏击元军。” “最重要的是人心不齐,胡元的远征军一部分是蒙人,一部分是高丽人,一部分是汉军,分兵协调极差,导致了东路军和江南军,没有如期完成会师,语言不通、指挥混乱、士气低落。” “仗如果打成了这样,不如不打。”戚继光的长杆在堪舆图上,划了两条线,批评了忽必烈两次兴兵,打的是烂仗。 文永之役、弘安之役,两次征战,都出现了不能如期会师,甚至大规模的逃兵,两次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胡元,胡元强行进攻,必然失败,哪怕彼时胡元正值军力巅峰,亦无法战胜。 戚继光继续说道:“文永之役以倭国不明不白的获胜,元军不可理解的失败而告终,在经历了如此大败之后,元廷没有吸取任何的经验和教训,仓促之间,甚至是恼羞成怒的发动了第二次的弘安之役。” “第一次战败后,都元帅忻都、洪茶丘、刘复亨几人一合计,以入其国败之奏闻忽必烈,忽必烈心满意足志得意满,派遣使者逼降倭国,倭国镰仓幕府顿觉奇怪,明明元军败了,居然遣使劝降,杀元朝使者杜世忠一行三十余人,枭首示众。” “至元十六年,镰仓幕府再杀使者周福等一行人于大宰府。” “弘安之役,至元十八年闰七月三十日,暴风大扇,洪波滔天,烟飞云不敛,雷雨如暗夜,四千余战舰,十四万远征元军,在台风中损失殆尽,只剩下两百多条船,四万登陆军队困守,失败已经不可避免。” 元朝第二次进攻的弘安之役,整整出动了十四万兵马,但最后逃回去的不足两万之数,这是重大军事失败,至元二十三年,忽必烈第三次谋划攻打倭国,但被大臣所阻止。 第二次弘安之役的失败,其实怪忽必烈,他太心急了。 上一次被忻都所欺骗,第二次依旧用的是忻都挂帅,第一次的情况,都没有调查清楚,更没有总结任何经验教训,急匆匆的调动十四万大军进攻。 十四万大军的进攻,统筹安排,绝非易事,但是忽必烈的使者被杀,恼羞成怒,愤怒之下做出的决策,就变得稀里糊涂了起来,上面决策混乱,下面的仗,自然打的稀里糊涂了。 而戚继光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陛下对前线指挥大帐做出的决议,选择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 “什么时候开打?”李如松是个急性子,他已经跃跃欲试了。 胡元是胡元,大明是大明,忻都是忻都,戚继光是戚继光,胡元有自己的问题,大明当然也有问题,但是相比较之下,大明的问题都不是致命的。 李如松已经迫不及待了。 戚继光面色严肃的说道:“等,等我将令,李总兵,大战在前,切记要沉稳,军纪要严,尤其是作为高层将领,你就是大军的主心骨,绝不可急功近利,更不可以轻功冒进。” “末将领命!”李如松只好俯首领命,风再大,浪再高,他也不怕,他比较怕戚继光的教训,怕辜负了陛下、戚帅对他的期许。 戚继光总结了胡元战争的失败后,又紧了一紧大氅说道:“各营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击。” 大帐中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戚继光最后的决定。 一个山东大汉,即便是人到暮年,其身形依旧十分的挺拔,戚继光的双手放在大氅的兜里,眼神有些空洞,面沉如水,在堪舆图前不停地徘徊走动着,大帐之中,只有脚步声在不断的响起。 戚继光在思考,每次大战之前,他都会思考一件事,如果我是敌人,如何对付来自戚继光的进攻和部署。 “戚帅如果犹豫不决,我们可以等到来年四月,那时候信风再变,是绝佳的机会。”凌云翼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十分诚恳的说道:“陛下向来信任戚帅,即便是改变了作战计划,由今年推迟到明年,陛下也不会过多询问。” 凌云翼看出了戚继光的犹豫,毕竟胡元进攻倭寇两次大败在前,大明军的进攻,尤其是在这个十一月份的时间里,台风的隐忧虽然不大,但仍然存在。 大明的这次进攻,真的能摆脱那宿命般的神风吗?大明已经大获全胜,将倭寇从朝鲜彻底赶下了海,达到了预期目标,没有让倭寇上岸。 倭寇依旧是个海岛上的狭隘之民。 戚继光站定,侧着头伸出一只手说道:“不,倭寇新败,人心最是动荡,士气最是低迷,等他们过个冬天,再过个春天,把沿海的台垒修建完成,士气调整完成,大明军再进攻,就会付出更大的伤亡!” 瞭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低声说道:“戚帅,风向变了,现在是西北冷风。” “好!”戚继光站直了身子,眼中精光四射,看着所有将领说道:“诸将听令,我做如下部署。” “李如松你领两个步营,一个骑营、一个炮营,外加水师三个营,乘船直击邪马台军港,在水师炮轰覆盖之后,立刻冲滩登陆,用最快的速度占领滩头,展开阵型,不得有误!” “工兵营要在两天内,恢复邪马台军港的船只通航,三日后,营垒深入城寨五里之外。” “马林、麻贵听令,你二人,率领两个步营,从釜山出发,至上对马港,进攻比田胜港,此处的浅茅湾适合登陆作战!” “我将亲率三个步营,对严原金石城严原港,发动进攻,这是对马国的腹心之地。” “祖承训、李舜臣,你二人带辽东军、朝鲜军,作为总预备队,随时对三处战线进行增援。” 凌云翼等戚继光说完之后,将戚继光的将令再次重复了一遍后说道:“我补充一点,上船的火器,主要集中在李如松率领的奋武团营,该团营,攻打的邪马台军港是我大明修建,是唯一坚城。” 戚继光看了看堪舆图,才点头说道:“我认同你的建议,集中优势火力,进攻邪马台。” “此战上对马岛和下对马岛,即便是无法战胜,我与马林二部,也可以掣肘对马国守军,迫使对方,无法对邪马台军港增援,只要拿下了邪马台军港,此战大明已胜。” “水师会封锁对马海峡防止倭寇增援,我再次强调一遍,对马岛多山少田,易于埋伏,各部严肃军纪,绝不可冒进,互相配合,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现在,诸将领调兵火牌,听我将令,全军出击!” “末将领命!”众将士终于等到了军令。 万历十五年十一月十二日,在鼓声和号角声中,大明军从釜山港倾巢而动,向着对马岛而去,帆船船帆遮天蔽日,披着晚霞的万丈金光,划出了一道道的浪尾痕。在军令之外,三路进攻的每一路都准备二十名天文生,三班轮换观测天象风向,若是有风暴来袭,立刻撤回釜山和固城方向,每一名军兵,携带了五日的炒面(面粉),水囊、两斤火药等个人补给,而在固城港、巨济岛、釜山,囤积了两个月的军事补给。 大明派遣了一百八十名海防巡检已经提前登上了对马岛,并且对金石城、邪马台金田城、比田胜城进行了全面的渗透。 陈天德,大明水师海防巡检的瞭山,是陈璘的好友,曾经在三都澳私市案中立下了大功。 在倭患肆虐的时候,陈天德的家人乡民,全部死于倭寇屠刀之下,而他本人,也被倭寇戏弄,甚至被弄成了阉人。 他对倭寇只有恨意。 即便是成为了瞭山,他依旧深入虏营,搜集情报,奏闻过倭寇在汉城制造的种种惨案。 比如陈天德就亲眼见到,一个二十四人队的倭寇,占领了汉城周围一个三百人的小村落,在短短五天内,这二十四个倭人,就杀死了所有的男人、孩子,投入到了村口的井中,在十五天时间里,把所有女子玩弄至死,连井都装不下这些尸首。 大明军收复汉城之后,清理到了这个井口,腐烂的恶臭、密密麻麻的蛆虫、手臂长而且十分凶狠的老鼠、天空还有各种食腐飞鸟盘旋,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最后这个井口还是被阉割的倭人全部清理干净,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才没有酿出瘟疫来。 陈天德在邪马台金田城中,邪马台军港的选址,并不在主航道上,但这是一个军港,主要是保证狂风巨浪的飓风之下,军队船只的安全,避风港,而在军港之上的小山坡上,是金田城。 金田城是典型的山城,山道盘旋,山道的两侧都是土垒和石垒,外郭城线绵延十二里,在城中还有神社、寺庙等建筑,这样的山城,在对马岛一共有六个之多。 十一名海防巡检,被陈天德召集在了背风的山窝之中。 陈天德伸手感受下了下风向说道:“整个对马岛守军为一万五千人,还有两万三千的败兵被安置在了别的山城,防止生乱,而我们所在的邪马台军港、金田城,守军有三千五百人。” “风向变了,大明军可能会发动进攻。” “我们要做的是,毁掉对方为数不多的火药库,一共三个火药库,存放着两万五千斤的火药,这是倭寇手中,唯一能威胁到大明重步兵的武器。” “我带两个海防巡检,前往最大的火药库,靳承平,你带三名海防巡检,前往崖上火药库,靳承安,你带四名海防巡检,前往军港火药库。” “是。”靳承平和靳承安是亲兄弟,来自大名府,没有遭受过倭患,但依旧同仇敌忾,而且他们已经是海防巡检水师坐堂,再往上一步,就是瞭山了。 瞭山都是千户,坐堂是百户,这两个职位是世袭军户。 “诸位。”陈天德站了起来,对着所有人说道:“此行凶险,我们的名字或许会被遗忘,我们的功绩会被遗忘,但山记得我,江河记得你们。” 陈天德肃穆站立,手放在了胸口,低声唱道:“苍生如海,吾为粟粒。” 这是《无名之歌》,是松江巡抚申时行仿照当年红巾军揭帖体创作,写给海防巡检的一首军歌,每当海防巡检要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时,就会唱一次。 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在小小的背风山坳里响起,声音很低沉,但极为坚定。 “苍生如海,吾为粟粒;洪涛万里,吾作浮沤。踏破乾坤十万路,伏惟草芥效命秋。长河浩荡东流去,孤帆一点未曾休。莫问名姓镌竹帛,且将碧血沃神州。” “烽烟蔽日,吾为萤火;铁甲连山,吾作尘沙。扫尽狼星十二阙,敢以微躯补天斜。丹心可铸轩辕鼎,白发犹系汉家槎。不羡麟阁图形貌,唯愿赤心遍红霞。” “青山识我骨,沧浪记吾舟。社稷岂忘无名子?丰碑自在人心头。” “青山识我骨,沧浪记吾舟。” 这是一首军歌,同样是海防巡检对大明皇帝、大明国朝、大明万民的庄严承诺,我以我血荐轩辕,敢将肝胆照汗青。 朱翊钧作为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亲自处理海防巡检孩子被偷走的案子,并不算是杀鸡用牛刀,小题大做,而是墩台远侯、海防巡检,他们真的值得。 即便是孔子用杀鸡焉用牛刀嘲讽了子游治理小邑,但很快就认错了,也认为杀鸡用牛刀、治小邑亦用礼乐是合理的。 墩台远侯、海防巡检,在狂风巨浪中,为大明的国泰民安,保驾护航,负重前行。 陈天德出发了,他要炸毁的火药库是最危险的地方,在山城中,要绕开巡逻的卫队,进入山城不是一件易事儿。 他在黑暗中前行,爬上了一座座石崖,抛出了铁鸱飞爪,挂在了伸出山崖的枯木之上,用力拉了下,才开始向上攀爬,爬上去后,就隐藏在暗处放哨,这是他早就摸排清楚的侵入点,一行三人,顺利的进入了山城。 这一段的外郭城墙是木栅栏,而且年久失修,有一个能容纳一人的小洞,进入小洞之后,就是金田山城的一个营寨,三个本该巡逻的倭寇在打盹。 前线的战败,让对马岛的士气十分的低落,逃兵接连出现,七生报国的武士精神,并不是普遍存在,而是一个道德标杆,有几个武士能做到七生报国? 按照倭国的军例,岗哨持铃,巡逻持铎,需每刻钟对铃示警,但是这三个倭寇根本没有巡逻,陈天德等了一刻钟,没见岗哨来巡,也没见到有示警。 这代表着岗哨也在打盹,大家都在虚应其事,根本没有坚决执行,甚至连个形式都懒得走了。 陈天德伸手比划了一下,包括他在内的三名海防巡检,各自拔出了一把短刀,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不到片刻,出现在三名倭寇的身后,寒光一闪,三名倭寇的喉管被划破,他们想要大叫,但被一只大手牢牢的捂住了嘴巴。 海防巡检是精锐,杀人十分利索,甚至没有制造出一点点的声响。 陈天德把这三个倭寇扒了个干净,将他们巡逻所用的火把和铎,拿在了手里,这年头倭寇也没什么军服可言,打扮的千奇百怪。 海防巡检伪装成了倭寇模样,除了个头太高,其他没什么破绽。 三人开始沿着山城前进向着火药库巡逻过去,一路上,没有岗哨盘问,没有口令,甚至连巡逻点卯册都不用画押,因为岗哨已经贴心的画满了。 戚继光为皇帝讲武的时候,曾经把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营伍不整,则心气先散。 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士气一旦萎靡,所有的制度都是形同虚设,连巡营这种简单的事儿,也会困难重重。 皇帝当时还问:是不是只要保证赏罚分明,军饷充足,就可以保持士气? 戚继光否认了陛下的看法,按照他的从军经验而言,能不饿着肚子打仗,基本士气就可以保证,按照大明军的标准,半饷就够了,全饷那是皇恩浩荡。 最重要的是要让军兵知道,为什么而战。 上报天子,下救黔首,就是为什么而战;社稷岂忘无名子,丰碑自在人心头,就是为什么而战。 这是军魂,有军魂的军队,可以冻死不折屋,饿死不虏掠,只有如此才能天下无敌,军事装备也是人在用,组织失序、腐败败坏蔓延的时候,甚至最先进的军事装备也发挥不出作用。 陈天德顺利的抵达了火药库房,将一个在墙边撒尿的倭寇杀死后,进入了库房之中。 进入库房后,陈天德有些迷茫,按照探查到的情报,这个山城火药库存放了一万五千斤的火药,这是整个金田山城的最后储备,但是这里,只有三千斤不到的样子,而且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证明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 监守自盗,看守库房的管事,把火药偷偷卖掉了。 “炸不炸?”海防巡检也是愕然,小声的问道。 陈天德点头说道:“炸了吧。” 三千斤也要给他尽数炸毁,在重步兵开始撬乌龟壳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多危险了。 库房里还有一台猛火油柜,陈天德熟练的拆来了猛火油柜撒在了火药上,洒到了门后处,陈天德将猛火油点燃,快速离开了。 金田山城一共三处火药库,相继在爆鸣声中被炸毁,但是倭寇已经顾不得火药库了,因为大明军来了! 以两艘快速帆船为首、三十艘五桅过洋船在海面上排开了阵型,火炮开始嘶吼,硝烟在海湾上弥漫,开弹带着尖啸声划破了苍穹,落在了山城之中,而后轰然爆开。 开弹里的铁蒺藜飞射,开弹爆炸点燃了山中的木房,火光冲天,连深夜的天空,都被照亮。 饱和攻击,一轮齐射打掉了三千斤的火药,大明皇帝曾经在阅舰式的时候,见过这种一字长蛇炮阵的打法,是一种极为昂贵的打法,主要是贵,这么打,一场大战下来,能消耗掉数万斤火药。 但邪马台军港是必须要取胜的地方,只要拿下了这里,就截断了上下对马岛,十日内,地面部队推进,就可以攻克对马岛全境。 在舰队不断轰鸣的时候,山城、滩头的台垒都被火力所覆盖。 冲滩开始了,五百艘专门营造的冲滩舢板被释放,军兵们奋力划船,登上了滩头,并且展开了阵型,到这一步,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大明军推进了。 “这倭寇怎么如此不堪一击?”李如松用千里镜巡视着战场,发现敌人的抵抗意志极其薄弱,甚至等于没有。 按照戚继光《武经枢要》云:兵者,以干戈之威屈人之兵,迫其从吾志也,意思是,军事战争,就是用战争的方式,强迫对方屈服于己方意志。 这还没接战,对方就已经屈服了。 (本章完) 第820章 朱常治的不务正业 第820章 朱常治的不务正业 李如松一直没有放下千里镜,观察着岸上的情况,别看他嘴上叫的凶,一副要速胜的样子,但在实际战斗中,李如松已经变得极其谨慎了起来,用戚继光的评价说,是李如松临阵持重,可为帅才。 他谨记戚继光说的话,倭国多山,容易以逸待劳伏击获得局部优势,这是大明军一定要要防范和警惕的。 金田山城在燃烧,神社、寺庙、屋舍都燃起了熊熊烈火,倭寇在哀嚎,冲滩的军队已经在滩头展开了阵型,开始以纵阵向前推进,军港的倭寇在向金田山城逃窜,大明火炮仍在嘶吼,炮弹如同雨点一样落在山城之中。 “这家伙,还是那么猛啊。”李如松看到了赵吉,这人太耀眼,很难不看到他。 如果不当这个京营副总兵,李如松冲的比赵吉还猛! 但在京营这十五年时间,他完全学会了责任的具体意义。 赵吉披着全甲,已经带着陷阵先登的全甲军兵,如同城墙一样扑向了山城的入口,而山城入口已经在炮轰中倒塌,赵吉带着铁甲军冲进了山城之中。 大明皇帝接见赵吉的时候,赵吉才十六岁,那时候皇帝在和赵吉的角力中,就已经略逊一筹了,若不是赵吉没学过武艺,恐怕当初青年组天下第一高手,就已经易主了。 赵吉是天生神力,胳膊都比别人大一圈,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赵吉,带着陷阵先登营,在拾级而上,攻陷山城。 “打响箭,主攻金田山城,第三波冲滩登陆的军兵立刻上滩。”李如松调整了战略规划,整个邪马台军港一目了然,倭寇根本没有组织任何有效抵抗,战场的重心向金田山城转移,以赵吉为首的尖刀,已经插进了敌人的心脏。 赵吉也是个人,撬乌龟壳没有后续支援,力竭的陷阵先登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李如松认真观察后,确定了一件事,大明军学习了陛下料敌从宽的精神,学习的太好,用力过猛了点。 本来敌人士气就非常低迷,兵贵神速,大明海船在风力改变之后,就立刻出动,打了倭国一个措手不及,过饱和的火力覆盖,狂轰乱炸下,已经把对方的士气,彻底打崩了。 赵吉带着一百三十人拾级而上,他带着三个全甲军兵,闯进了金田山城的一个据点之内,面前是十七个倭寇,三对十七,全甲打无甲、轻甲。 山城闪烁的火光,映在赵吉的铁浑甲上,晦暗不明,大明军的闯入,惊动了所有的倭寇。 一名左颊有一道蜈蚣疤痕的倭寇,双手持刀,冲了过来,一边冲锋一边用生硬的汉话嘶吼:“明狗!” 倭刀裹着腥风,当头向着一马当先的赵吉劈下! 刀上有血,地上有一个捂着肚子的倭人在哀嚎,显然这个武士,刚刚处决了一名逃兵,刀刃上残留的血迹甩出暗红血线。 “叮!” 火星四溅。 赵吉纹丝不动,刀镡(一种护手)抵住虎口传来熟悉的铜腥味,他右臂青筋暴起,三尺六寸的雁翎刀,自下而上划出半弧——这是戚家刀法里的月轮斩。 这一招皇帝同样擅长,是戚家刀法中,最常用的招式,常用,代表着能适应各种战场环境。 倭寇瞳孔骤缩,刀势已老,来不及回防,只听‘嚓’的一声,半截套着赤色阵羽织的断臂,连刀一起掉在了地上,血柱喷在赵吉的护心镜上,映出倭寇疼痛到扭曲的脸。 赵吉这一刀势大力沉,直接砍掉了对方的手臂。 “八嘎!“断臂倭寇踉跄后退,却被身后尸体绊倒。 赵吉身后的甲士猛然踏步,丈二点钢枪的棱形枪头一点寒芒先到,铁甲鳞片摩擦声中,一点寒芒精准捅进倭寇心窝处的锁子甲缝隙,枪头穿心而过,在其身后带出三寸长的血槽。 倭寇惊骇的看着透体而出的钢枪,身体抖动了下,再没了动静。 甲士手腕一抖,将手中的长枪拔出。 三十步外,手持铁炮的倭寇正惊慌的将已经点燃的火绳,凑向药池,站在五步之后的最后一名先登甲士,眯起左眼,抬起了燧发火铳。 甲士燧发火铳的照门缺口里,那顶阵笠上的‘杏叶纹’格外刺目,这是对马宗氏的家纹,一片杏树叶。 “砰!” 先登甲士的铳管尚在冒烟,就见手持铁炮的倭寇眉心,绽开拇指大的血洞,铅子镶嵌其中,铁炮坠地时落在了血泊之中,未燃尽的火绳慢慢熄灭,再也无法点燃铁炮。 倭寇的朱漆胴具足在燧发火铳面前,如同纸糊。 后方负责支援的先登甲士,开始从容的为燧发火铳换药,现场只有一把铁炮,已经没有能威胁甲士的武器了。 仅仅一个照面,三个呼吸之间,变成了三对十五。 步兵突袭战术,三个一组,各自负责进攻、掩护、支援,戚继光的鸳鸯阵,是以11人为单位,为了适应火器时代的来临,简化为三人小组,这种班组更加灵活多变。 赵吉抓好了刀,看见二十步外,九名倭寇三人一队,正结成三才阵快速逼近,这是倭寇最常见的阵型。 赵吉刀换到左手,他左手在刀柄末端一推,雁翎刀顺势入鞘,右手抽出挂在腰间的迅雷铳。 迅雷铳,改良自三眼铳和一窝蜂的火器,燧石在火镰上摩擦出了火,点燃了引火药,在轰鸣声中,喷出数道火舌,喷发而出的铅子,如同雨幕一样撒向了敌人。 迅雷铳威力大,专门用于近战大面积杀伤,缺点就是填装麻烦。 赵吉望着倒在地上哀嚎的数名倭寇,判断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优质战甲在战场上的作用,非常强大,没有专门破甲的武器,就是完全的碾压,而且大明还有种类繁多的火器可以使用。 赵吉的牛皮靴踩在血水中,向着倭寇每走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暗红脚印。 一刻钟后,战斗结束,十七名倭寇尽数死在了他的刀下,赵吉坐在石块上,将笼手摘下,拿出了火药包开始装填火药,给迅雷铳、燧发铳装火药的过程,就是休息时间,他的动作非常熟练。 在朝鲜战场的时候,陷阵先登就已经发现了,所有的山城,都是魔窟,这里面的罪恶,让来自菜户营的赵吉,极为震撼,各种残忍的刑具上挂着的血肉,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杀死这些倭寇,对这些倭寇而言,也是解脱。 简单休整后,赵吉带上了笼手,继续拾级而上。 邪马台军港的战斗,持续到了天亮的时候,基本结束,工兵营开始恢复邪马台军港的吞吐能力,大明军在追杀倭寇。 整个追杀的过程,并不会脱离后方支援,追击的范围也只有五里。 在三天的时间内,邪马台军港的军兵,要在五里之外修建一个营垒,和邪马台军港、金田山城形成掎角之势,防止敌人的反攻。 《纪效新书·卷六·营阵篇》,对于野外扎营有着非常明确而且严格的要求。 比如营地要选择高燥向阳、背山面水之地,避免低洼潮湿处,防止水患和瘟疫;比如,要在高点设立哨所,瞭望敌情;营垒外要挖阔一丈五尺,深一丈的堑壕,壕底插竹签或木刺,防止敌人攀爬; 比如壕沟内侧一丈堆土成墙,称为垒,土墙高约一丈,上设女墙垛口供士兵隐蔽射击;垒墙到堑壕的布置鹿角和拒马防止敌人的冲锋; 营道三丈、营中设‘净厕’,营中除炊事火夫外不得生火,部分轻微违反军纪的军兵可是要打扫净厕的。 营垒法,是每一个军将在讲武学堂的必修课,只要扎好了营垒,就可以以守待攻,利用地形、工程、火器等优势,对敌人的反扑造成最大的杀伤。 万历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邪马台军港外五里的营垒修建完成,局部战争,大明军大获全胜,而上对马和下对马的战斗也结束了,同样是捷报频传。 邪马台军港的倭寇,好歹还依托山城象征性的抵抗了下。 位于岩原港的金石城,是对马国的府城,对马宗家家督宗义智,在看到了戚字牙旗的时候,直接选择了率众投降,连火炮齐鸣的阵仗都没有经历,滑跪之快,显然是做好了准备。 宗义智想的非常明白,他既没有组织过倭寇入侵大明,也没有深度参与到入侵朝鲜的战争中,大明要对马岛作为跳板进攻倭国本土,他再怎么抵抗,那也是螳臂当车,不如直接投降,还能换个优待。 他身段柔软,如果有需要,他甚至可以信泰西的神!打戚继光?谁爱去谁去,就这个名字往这儿一放,谁敢轻试锋芒! 他这么选择,也是有原因的。 宗义智所在的对马岛,是倭寇、朝鲜、大明海贸的必经之路,宗义智比倭国多数的大名们,都了解大明,大明有自己的高道德劣势,他宗义智不是战犯,大明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他拉去杀头。 大明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兵分三路的大明军,占领了对马岛上最重要的三个山城,对剩下的三个山城的进攻也逐步展开,战场的态势,完全按照戚继光的规划,十天后,大明军占领了对马岛全岛,并且开始对倭寇展开了清理。 万历十五年十二月初二这天,大明皇帝收到了来自前线的捷报。 “不至于不至于。”朱翊钧看完了奏疏,连连摆手,这戚继光在奏疏里,拍了太多的马屁。 诸如圣谟独运、庙算如神;万里之外,指授方略;九重之上,决胜波涛;赖陛下宵旰筹策,密授机宜;仰天威赫赫之类的话,让朱翊钧本人有些汗颜,他就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后勤支持。 (《戚继光奏捷疏》全文)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戚帅大愿就是但愿海波平,若非陛下励精图治,安有今日对马岛之大捷?即便是没有灭倭,这长崎在南,对马在西,可将倭寇尽锁于高墙之内,不得寸进,海波得平,大愿得报,乃平生最大快事耳。” 戚继光很少如此谄媚,毕竟作为皇帝的老师,这点架子,平日里还是要端起来的,这次进攻对马岛,戚继光心中的大愿得了,自然要对砸了真金白银的陛下歌功颂德。 最重要的是,大明完成了这次最为复杂的登陆作战,这代表着大明已经完全从冷兵器转向了火器作战,大明的军事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大明军事进步,有利于大明开海,一个小小的营堡,在火器的加持下,能在夷人的围攻中,坚挺到补给的到来。 朱翊钧拿起了朱笔开始朱批:[此捷皆赖卿等智勇兼施,将士舍生效死,上下一心,忠义贯日,再扬天威,朕心甚慰;奉国公加禄千石,赐麒麟服;宁远侯李成梁加禄八百石,赐李如松授龙虎将军;马林封靖海伯;赵吉擢都督同知,废罪身赐田庄百顷。阵亡恤银加倍,伤残厚给钱粮,有功士卒按各等犒赏。] [海疆初靖,倭胆已寒。卿其整舟师,缮甲兵,谨防倭寇反扑。] “这前线打完了,逼迫织田信长交出矿产治权的事儿,该派遣何人前往倭国为宜?”朱翊钧朱批了捷报,看向了堪舆图,逼迫对方交出矿山治权,金银铜铁煤,大明都要,而且还要有自由活动的探矿权。 “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冯保低声说道:“让他妹妹劝他为宜。” “你这个主意不错。”朱翊钧肯定了冯保的建议。 冯保是宦官,宦官就该阴损,这是提醒织田信长,还不答应大明的条件,他在大明的家人,恐怕也保不住了,大明不必做恶人,把织田信长的家人,送回倭国,就是送回了炼狱之中。 “让高启愚去一趟吧,省的先生整天看高启愚不顺眼。”朱翊钧又划定了一个使者,高启愚。 鸿胪寺卿,这是极高规格的使臣,这两个人选,是恩威并重。 出使倭国是比较危险的,毕竟忽必烈两次遣使,都被倭人给杀了,高启愚若是在倭国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不能怪大明不客气了。 冯保拿出了一本奏疏,笑着问道:“陛下,西土城姚家次子姚光铭通过顺天府上奏请愿,询问这征倭何时可再次认捐?不为别的,就是求个美名,姚家能拿出二十万银置办钱粮,送往前线犒军。” “朕都说了不用他们出钱了,这可倒好,他们上赶着是吧,这个钱不捐,心里不舒服?”朱翊钧倒是奇了怪了,以往干点啥事,一个个躲得老远,这灭倭事,个个都这么积极。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这不是怕陛下手头紧,打算抄家嘛,主动拿出来点,省的麻烦陛下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朱翊钧摇头说道:“告诉他们,军需仍足,真的有需要,朕不会跟他们客气的。” 怕就怕你皇帝不客气! 所以势要豪右打算主动纳贡,要是因为灭倭的事儿,把陛下逼到拷饷的地步,被抄家还要全家被骂,岂不是人财名三空? 前线军需充足,可不是朱翊钧胡说八道,自从停止往前线运粮之后,京营对大明的依赖主要是火药,粮草都由朝鲜本地供应,这让运送粮草的损失降到了最低,去年捐的刚刚用完,皇帝给的才刚刚开始。 其实也不怪戚继光谄媚,十月份的时候,皇帝觉得冬天快到了,又置办了三万件的服、五万双鞋、一万五千件精纺毛呢的大氅、三万顶的狗皮帽,为大明军过冬使用,但其实朝鲜临海,并没有那么的寒冷。 冯保给陛下倒了杯水,说起了京师的见闻,陛下看杂报,冯保也看,每天都会给陛下讲些京师发生的趣事。 “最近前门楼子出了一件事,江南来了个大儒讲学,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样,本来在江南讲学时,当真是座无虚席,门不停宾,可是到了前门楼子讲学,除了这第一天外,每天一场,都是三三两两,当真是咄咄怪事。” “这不,这大儒埋怨大茶楼不给他排好的场次,都是些早上和正中午的时间。”冯保讲起了前门楼子聚谈的热闹。 陛下不反对士人聚谈,所以这些年士人聚谈就成了一种风尚,以针砭时事为主,这个聚谈有些底线碰不得,否则就招致雷霆之怒,比如颠覆大明、比如美化倭寇、比如抨击太傅等等,底线之上,就完全交给无形的大手了。 聚谈收费也是极为昂贵的,谈论的话题也是天南海北,而很多杂报的笔正混迹期间,拾人牙慧,从里面抄点出来,就能发一篇杂报文章出来。 “是那个赵南星吧?”朱翊钧想了想,笑着说道。 赵南星,和顾宪成是好友,都是东林书院的奠基人,赵南星本来该在万历二年考中进士,但朱翊钧大笔一挥,赵南星就只能以举人的身份四处活动了,哪怕是名儒,考不中进士,多少差了点意思。 赵南星在南方讲学,的确是座无虚席,但到了北方,就没人捧场了。 “陛下明鉴。”冯保笑着说道。 朱翊钧摇头说道:“人家李哲的聚谈,每一场都是人头攒动,瓜子茶水卖的比票钱还多,人前门楼子大茶楼,也是要做生意的啊,他赵南星没人听,自然不给他排好的时间了。” “苍蝇找屎—专挑臭的。” “谁把赵南星从南方请来的?不就是京中的臭老九、旧文人、贱儒吗?这些贱儒就是苍蝇,这赵南星就是那坨屎,臭上加臭。” 朱翊钧说了脏话,他以黄公子的身份去听了一次,听这个赵南星讲所谓的‘心性之争’到‘经世救弊’,差点把朱翊钧给讲睡着,全程都是胡说八道,太过于袖手谈心性、空洞无物。 一说就是大明朝士过于媚俗,只知道歌功颂德,说万士和无骨,说沈鲤谄媚,宁直无媚才是气节,以气节才能振天下。 话很有道理,徐成楚就很有气节,皇帝圣意已决,要推行普及教育,还要不禁止人员自由流动,徐成楚立刻就站了出来,提醒了皇帝其中的危险,话很有道理,皇帝良言嘉纳,君圣臣贤,天下安宁。 但是赵南星讲的气节,全然不是这样的,说吏举法破坏了贵贱尊卑长幼之序、说普及教育是痴人说梦不切实际、说大明入朝作战,是妄兴刀兵、置天下危亡之际、是穷兵黩武如此种种,这就是赵南星理解的宁直无媚。 符合朱翊钧对旧文人的刻板印象。 朱翊钧当时没把大茶缸甩到赵南星的脸上,那是他朱翊钧是个读书人,有修养,可怜赵南星这个旧时代的人,没有登上通往新时代的巨船。 让倭寇占领朝鲜,让倭寇上岸站稳脚跟,成为东北方向的大患,这赵南星就开心了,他那一套之所以没人听,没人信,因为实在是太老旧了,已经落伍甚至是跟不上时代了。 当时就有士大夫坐不住,站了出来,对着赵南星一顿批评。 说他是:斥吏举则曰乱尊卑,讥庠序则云悖纲常,议王师则詈为黩武。抱残守缺,犹持腐简而论兵机;坐井观天,竟指瀛寰作稗海。其所谓气节者,不过饰礼法为锁链,奉祖制作圭臬,腐儒妄议庙堂策,恰似夏虫语冰、空谈误国,莫此为甚。 赵南星的失败,是大明文化大思辨的成功,是文化上的万历维新。 “陛下,皇后千岁带着皇长子来了。”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禀报。 朱翊钧一愣,看了看日头,这还没到晚上,一般没什么事儿,王夭灼不会打扰他处理政事,他点头说道:“快请。” 王夭灼拉着朱常治走了进来,王夭灼风采依旧,朱常治则把手放在身后,神秘兮兮的说道:“爹爹,我央求娘亲带我来找爹爹。” “哦?治儿有什么事儿吗?”朱翊钧将奏疏放在了一边,满脸笑容的问道。 朱常治低声说道:“我自己拼好了一件钟表,格物院博士说孩儿心灵手巧,可是,那翰林院的讲筵学士,则说孩儿不务正业。” “自己拼了一件钟表?来给爹看看。”朱翊钧大感惊讶,示意朱常治赶紧把藏在身后的钟表拿出来。 朱常治把自己的拼好的摆钟放在了桌上,指着榫卯拼接而成的木质玩具,说道:“爹你看,这个是重块,卷上去后,会缓慢下落,这边是摆锤,重块滑落,带动了齿轮转动,擒纵装置被带动一次,摆锤摆动一次。” “表盘上的秒针,就会跳动一格,秒针转一圈是六十下,正好一分钟,分针转动六十下,正好一小时,两小时是一个时辰,十二个时辰是一天。” “格物博士说,是这个重块滑落给齿轮提供了力。” “很厉害!”朱翊钧摆弄了下,问道:“是不是讲筵学士留的课业没完成,所以才批评你不务正业呢?” 朱常治连连摇头说道:“我把课业做完了,娘亲说了,只要我好好习武,好好读书识字,完成课业,就带着我一起拼《永乐大典简要本》带的玩具盒。”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拼好的!” 朱常治把自己一个人咬字很重,仿佛是在炫耀。 “厉害了,一个人就拼好了,那你觉得,是格物博士说得对,还是翰林院讲筵学士说得对呢?”朱翊钧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询问。 朱常治十分肯定的说道:“孩儿觉得,格物博士说得对,不是因为格物博士夸奖我,而是讲筵学士的批评不对。” “德皇叔爷告诉孩儿,学问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说的,能用的学问才有用。” 德皇叔爷就是朱载堉,他也是朱常治的格物老师,显然在评评理这件事上,朱载堉支持朱常治不务正业,这其实也是朱载堉一直以来的观念,圣学之道,贵在经世致用。 “很好。”朱翊钧摸了摸朱常治的脑袋,满脸笑容阳光灿烂,讲筵学士没有教出一个乖小孩,反而教出一个有些叛逆的娃娃来。 王夭灼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不肯习武,我就给他三天放一次假,还准他拼榫卯,那些个士大夫们,总说不务正业,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这些士大夫们,到底要怎么样的皇子,才合心意。” 朱常治好不容易调整到让皇帝满意,让皇后满意,让格物院满意,现在士大夫又不满意了。 “他们要一个听话的乖小孩,不是皇帝。”朱翊钧一边跟朱常治玩榫牟玩具,一边回答着王夭灼的问题。 朱翊钧一点都不客气,他当初力排众议让张居正单独讲筵,就是这个原因,这些人并不是在培养能承担起责任的储君、皇帝,而是培养储君成为孩子,最好长大后,心性依旧是个孩子。 过度依赖他人解决问题;不考虑权利与责任的对等关系;忽略他人感受;喜怒无常、情绪波动极大、易怒易躁、闯了祸又担惊受怕; 难以承担任何的挫折和批评;习惯性的推卸责任将错误归咎于外界,也就是他人、社会、命运的不公;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把自我的需求完全凌驾于任何规则之上。 如果是个普通人,也无所谓,但朱常治是储君,他不能永远是个孩子。 肩扛日月、江山社稷系于一身的皇帝,长大了还是个孩子,是万民之厄、大明之殇。 “娘,你看爹!掰断了!”朱常治气呼呼的指着断掉的一个零件。 老爹不知道在想啥,笨笨的,连个榫卯都拼不好,早知道就不找他玩了! (本章完) 第821章 人心里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 第821章 人心里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 “呀,爹不小心用太大力气了。”朱翊钧笑着说道:“冯伴伴,再寻一些来。” “爹爹不生气吗?”朱常治小心翼翼的问道。 朱翊钧一愣,疑惑的问道:“啊?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朱常治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他们都说伴君如伴虎,做事一定要小心,走路的间距都要分毫不错,陛下常用的东西,都要放在伸手都能碰到的地方。” “我偷偷听到,那些宫婢们、讲筵学士们说爹是个大老虎!” “胡说八道。”朱翊钧嗤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说道:“爹哪有那么可怕,别听他们瞎说,只要不是故意的,做错事而已,爹不会苛责下人的。” “要为难也是为难朝中的士大夫,而不是这些下人,为难下人,算什么本事。” 朱常治攥紧了拳头说道:“就是,为难下人算什么本事,那些个士大夫才是大老虎!” 在朱常治的世界里,那些整日里板着脸,念书跟念经一样的讲筵学士,才可怕,他亲爹一点都不可怕。 朱翊钧在等冯保拿来新榫卯的时候,笑着说道:“张先生曾经跟咱讲过个故事,今天咱讲给你听。” “说是北宋年间,某日深夜,宋仁宗处理政务后感到口渴,本想命宫人取水,但见侍从已在外殿睡着,便忍渴未唤人。” “次日,皇后问及为何不命人取水,仁宗就告诉皇后:朕若唤人,必有人因失职受罚,为一杯水而责人,于心不忍。” 这样的故事一共有五个,忍渴不索水、饭菜夹生默然不究、游园口渴而不发、尚食局煮二十八新蟹和此曹之禄,皆出民力(尚节俭不修宫室不铺张浪费)。 这些小故事都是《帝鉴图说》里的故事,宋仁宗是真的仁,而且很有手段,但奈何,宋仁宗他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没有国本,他的一切政令都没有继承者,没人跟着他干到底。 “那仁宗皇帝是个好皇帝吗?”朱常治好奇的问道。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宋仁宗是当之无愧的好人,但好人,当不了好皇帝。” “为什么呢?”朱常治不解的问道。 “因为朝臣都是大老虎啊,好人只会被老虎吃掉,所以只能当个坏人,而且是强而有力的坏人,要不这些老虎,怎么肯听话呢?” 朱翊钧揉了揉朱常治的总角,笑着说道:“先生当年教朕:左手庆赏,右手威罚,少一样,都治不了国,无法御下。” 信赏罚,是张居正讲筵的时候,反反复复提及的治国核心理念。 “孩儿知道了。”朱常治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觉得就像是那些个格物博士,在上课的时候,做对了会夸奖他,做错了会训诫他一样。 但其实朱常治不知道的是,这不是常态,那些个讲筵学士并不敢威罚,训诫也是规劝为主,这可是太子,谁敢往死里得罪?日后登基了,怀恨在心,可不是说着玩儿。 朱翊钧其实不打算把朱常治逼成自己这个样子。 他本人是没办法,王景龙都跑到乾清宫,一长一短两把刀要杀人了,国朝各个方面,都已经败坏到只能搏命的地步了,朱翊钧来了就当皇帝,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 他不止一次把命抵给了张居正和戚继光,来换取国朝的基本稳定。 朱常治是个天生贵人,真的逼迫过甚,怕是要和李承乾坐一桌去了。 但好在,朱常治的成长过程不算是完美,但大方向上,不会比朱翊镠差劲儿,王夭灼不是个慈母,甚至比朱翊钧的要求还要严厉,朱常治长大,最起码不会跟明英宗朱祁镇一样,糊里糊涂的做个瓦剌留学生。 大明皇帝的圣旨送到了内阁,文渊阁在皇宫中轴线鼎建的时候,重新修缮了一遍。 重新修缮后的文渊阁墙壁变得厚重,保温更好的同时,还变成了暖阁,铜水管里的热水,让整个文渊阁变得非常的暖和。 木质结构的房屋有很多的缺点,保温效果差,冬天冷夏天热,再多的火炉子,冬天处理公文,都打哆嗦,夏天又热的要命;容易失火,作为储存文书之地,一旦失火,各种真相就会淹没在火海之中;容易受潮和虫蛀,而且还容易招老鼠,数年前的文书被啃食的不成样子,也很常见。 新的钢筋混凝土柱加夹层砖石墙,解决了这些困扰。 “元辅啊,高启愚这次再去倭国,你可不能再不拿正眼看人了,人嘛,总会犯错的,那周良寅以前还是贱儒呢。”王崇古写好了浮票,认可了陛下的圣旨。 高启愚是个不错的人选,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是张居正压制,高启愚能跟沈鲤争一争礼部尚书。 “国朝大事,不容私情,他若是办得好,自然加官,我不会再刻意为难他了。”张居正也贴了浮票,认可了这一人选。 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这就对了嘛,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了,人心里的成见,有的时候,确实是一座大山。” 王崇古愿意为高启愚美言几句,完全是感同身受,若是论闯祸,他都快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了,现在不还是次辅吗?陛下在任人唯贤这件事上,做的比张居正要求的还要好的多。 礼部尚书沈鲤眉头稍皱说道:“大鸿胪是正四品京官,派个正四品的京官出使倭国,是不是太给倭国面子了?按《藩国仪注》,倭国派个七品的监察御史或者给事中就够了。” 沈鲤的意思是:弹丸小国、蕞尔小邦,大明正四品官员出使,倭国它也配? “兹事体大,倭国的金银铜铁矿,大明都要。”王国光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认可陛下的人选选择,高启愚官儿大,可以全权代表大明前往谈判,派这么大的官儿去,那就是只能多要,不能少拿。 沈鲤思索再三,觉得王国光说的有理,点头说道:“我没什么问题了。” 阁臣们一致认可,这本圣旨,六科廊不认也得认,六科廊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的确有封驳事的权力,但没有内阁辅臣的配合,根本做不到封驳圣旨。 “陛下是不是过于宽仁了,赵南星之流摇唇鼓舌,陛下也忍得了?”王崇古说起了最近京师的热点,这种已经被时代所淘汰的贱儒腐儒,居然还能活着。 张居正略显无奈的说道:“我不止一次建议下收紧一下风力舆论的管控,陛下不同意,我能有什么办法?陛下说:大明那么大,容得下几个贱儒狺狺狂吠,不是这条狗叫,也是那条。” “陛下说他们是…” 张居正说到这里,觉得稍微有些有辱斯文,影响陛下伟岸形象,没有把话说全。 沈鲤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古墓派。”张居正想了想,还是讲了出来,陛下对这些人的批评,是一针见血的。 “哈哈哈!”文渊阁内充斥着欢乐的空气,古墓派是一种精神状态,不是说的年纪,而是说的思想。 有很多翰林院的翰林,明明非常年轻,但其思想之腐朽,不愿意接受任何新的观点,对世界的认知,有点井底之蛙,仅仅局限在井中看到的天空。 还不如他们这些老头子,更能接受新的文化冲击。 古墓派,身子可能正年轻,但灵魂已经彻底埋进了土里,活的就像像老儒的破襕衫,将腐气裹作长幡,魂儿已经死了,偏要和人间争那几分生动和艳丽,连新裁的锦绣袍子,也裹不住浑身上下弥漫的腐烂腥臭。 他们活在卑微,却要替天地立心;自己稀里糊涂,偏要为万世开太平。见了新语新理,便抖得像撞见天狗食月般惶恐;瞧着白话文书,便要揭世风日下的檄文;遇着新兴产物,偏喊礼崩乐坏的哀辞; 自诩那长歌当哭的狂士,自谓世人皆醉我独醒,却全然看不到世势已然变了。 他们唯一的下场,就是在万历维新的大浪之中,成为时代的殉葬品,一文不值;他们自鸣得意的看法,将在历史长河里经历大浪淘沙,最终成为河床底粘鞋底的秽泥。 若批评不被允许,则赞美便没有意义,皇帝允许他们活着,大明这么大、人这么多,赵南星他们这些古墓派存在的意义,就是提醒皇帝,大明很好,但还没那么好。 大明阁臣都没有讨论另外一个人选,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有的时候,整人这方面,宦官确实更擅长一点。 织田市这个人选,既是威胁,也是劝织田信长投降的最佳人选。 “侯于赵明年要履任浙江了,他留给辽东最后的馈赠,农垦局。”王国光拿出了一本奏疏,传阅给其他阁臣,侯于赵规划的农垦局,是馈赠,是礼物,是辽东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 王崇古看完,由衷的说道:“农垦局,不是简单的种地,而是给大明钉钉子,修马掌,只有钉好了这颗钉子,修好了这块马掌,大明腹地,才能和辽东心连心,真正成为大明的腹心之地。” “善莫大焉,仅此一策,侯于赵当回朝做明公,可惜,为人过于耿直,不太适合朝中这种勾心斗角。” 王崇古之所以说是钉钉子、修马掌,就是因为辽东不宁,大明开海都无法全力,还要时常防备着辽东军阀化,对大明腹心之地的威胁。 辽东不宁,天下难安。 只有把辽东彻底安稳好,大明陆上真正能威胁到权力核心的力量消失,大明才能放心大胆的出海,和泰西进行竞争。 这日不落帝国,泰西的番夷小国做的,大明自然做的。 “有陛下护着,我看没问题,他就是忤逆陛下,陛下也不舍得收拾他。”张居正看完了奏疏,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不是给辽东的馈赠,是给大明的馈赠,是社稷之福。” 侯于赵,一个在万历初年,时常与人逆行、格格不入的士大夫,既不是张党也不是晋党,到北平行都司大宁卫垦荒,到辽东垦荒种地,做辽东巡抚,十四年的辛苦,是他来时的路,而农垦局的最终确立,是他辛苦的结果。 王国光想了想说道:“我也觉得行,户部事儿可以交给他,户部最重要的就是种地,吃饱饭比白银更重要。” 张学颜是户部尚书,王国光年纪越来越大,这户部的事儿,大部分都交给了张学颜打理,张学颜入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户部堂上官,给侯于赵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鲤看奏疏最是认真,他还抄录了一些重点的内容说道:“那就让侯于赵过年前回京来,明年要赴任浙江,等到浙江还田事毕,就举荐其领户部事儿吧。” 王国光已经准备老退了,年纪大了,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为陛下尽忠,为国朝尽力了,再占着坑不走,他和张学颜就要从至交亲朋变成仇敌了。万士和选了沈鲤,王国光选了张学颜,王崇古选了王家屏,张居正选了申时行,万历维新的四位阁臣,正在从维新大潮的风口浪尖慢慢离开,时光催人老,万历维新已经走完了十五个年头,而他们也在慢慢走向终点和彼岸。 江山自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从北衙到辽东的公文,限到时间为五天,实际上,侯于赵调令发到辽东的时间,只有三天,剩下两天是冗余,铁马只要有煤就可以一直跑,但人马俱疲的驿站,跑到辽东得半个月。 “不行!绝对不行,朝廷光说了朝廷的事儿,老赵,你不能走,你走了,我自己在辽东算怎么个事儿?!朝廷再派辽东巡抚,我跟他不对付,那朝中那些个贱儒,可不得把我吃喽?要走就一起走。” “对,我跟你一起走!”李成梁一看朝廷的调令,决定回京过年。 辽东这蛮荒之地,谁爱待谁待!这西北风,谁爱喝谁喝,他要走了! 他要带着全家老小,六房小妾、八个儿子、三个女儿,回京享福去了。 “那个老四啊,你负责留守,等王如龙从朝鲜回来,你就交给他,咱们回京,这破地方,一到冬天西北风号丧一样,白毛风的天气里,别说东西南北,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就这,京师那帮士大夫,还觉得老子在辽东当土皇帝,山大王!” “就该让他们遭这份儿罪!”李成梁的性格风风火火,他回辽东本来就是为策应朝鲜战事,一旦大明军征伐不顺利,辽东军也能顶住倭寇入寇大明,不让战火烧到大明境内。 朝鲜战场进展顺利,倭寇被赶下了海,他李成梁的任务也算完成,去江南天酒地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万历十三年,他跟着陛下去了趟江南,他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死在江南的温柔乡里。 只有去了江南,才知道辽东这地方有多苦。 李成梁口中的老四是四儿子李如樟,也算是骁勇善战,当然和李如松那种天赋一比,就非常普通了,李成梁生了八个儿子,就这两个儿子稍微成才点,其他也都是普通人。 “你这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你没朝廷调令,这么离开是擅离职守!”侯于赵都服了这个活阎王了,这辽东总兵兹事体大,他李成梁能这么挂印而去?这不是胡闹吗?闯祸都奔着把天捅破去! “爹,你这擅离职守,不是给了那些喜欢嚼舌头根的贱儒,弹劾你的理由吗?授人以柄啊爹。”李如樟也有点急,他爹不在,他也能镇得住场面,外喀尔喀七部、野人女真、海西女真诸部,都要给他面子。 李如樟的本事的确不大,但他爹是李成梁,他哥是李如松,就这身份,皇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别说这些奴酋了。 只要李如樟不冲动,跑到城外面一个人单挑人家一群,这些化外夷人的奴酋,没人敢对他蹬鼻子上脸。 李成梁语重心长的说道:“老赵啊,日后你入了朝堂,记住了,紧抱陛下大腿,抱紧咯!片刻不要松开,陛下说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有什么事儿,先问问陛下,知道了吗?” “你这实心眼,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 “啥意思?”侯于赵眉头一皱,有些疑惑的问道。 “咱们赌一赌吧,我这么挂印而去,擅离职守,陛下非但不怪罪,还会格外恩赏一番,朝中那些长舌御史,一个屁都不会放,说不定一人上一道奏疏夸夸我老李,识大体。”李成梁笑了笑,让几个儿子收拾行囊,回京享福! 侯于赵稍微琢磨了下,逐渐明白了,朝鲜战事已经完全结束,现在是灭倭战争,朝廷只调动了他侯于赵,不是把李成梁忘了,而是试探。 李成梁又不是大雪地里的傻狍子,精的跟老狐狸一样,他什么性子,满朝文武人人皆知。 李成梁主动选择离开,所有人都体面,辽东设省就可以继续推进了; 李成梁懂装不懂,侯于赵这个唯一和李成梁和睦的巡抚搭档都走了,李成梁若不肯主动上奏要求调离,那八成就有了不一样的异心,不一定是要割据,但一定是拥兵自重,要做山大王了。 朝廷就要早做准备了,趁着戚继光还在,要把危险因素彻底消灭掉。 李如松是京营副总兵、李成梁是辽东总兵,戚继光在还好,戚继光不在,父子同时领京营、边军精锐,实在是太危险了。 “人心为何如此复杂?还不如让我在辽东继续种地呢。”侯于赵叹了口气,要是都跟种地一样简单就好了。 李成梁拍了拍侯于赵的肩膀说道:“老赵啊,也就是你觉得人心复杂,别人还觉得种地难呢,陛下把朝中那些措大,发配到了辽东垦荒,好嘛,一点地都垦不了,最后我安排他们做了辽东书院的先生。” “我姓侯!”侯于赵有气无力的纠正了一下,纠正也是白纠正,李成梁也不会改。 李成梁之所以坚持叫他老赵,其实就是那句‘燕赵多有慷慨悲歌之士’,正好侯于赵的名字里有个赵,就这么叫了。 侯于赵就是那种典型的慷慨悲歌之士,也就是生活在万历维新的大潮之中,若是世道昏暗,他这样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出头的。 心里装着天下、手里也有本事、做事坚持不放弃的弘毅士人、循吏,的确是国之栋梁,但这世道,总是如此,国之栋梁,不见得能得到重用。 “对了,走的时候,给陛下带点贺年礼,把我从查干湖打的胖头鱼给陛下带几条。”李成梁没忘记每年给陛下的贺岁礼。 查干湖叫查干泡,意思是白色的大水泡,一到冬天就会结冰,凿冰取鱼就成了附近部族的补充食物的唯一来源。 在查干泡还属于辽国的时候,辽国的皇帝每年都会到查干泡巡幸和渔猎,到了金国的时候,有了头鱼宴和头鹅宴。 这里非常适合养殖水产,鱼苗养到一扎长之后,就投入大水塘之中,四年长成,个头极大,一亩鱼塘能养五十尾,胖头鱼更是本地的特产,味道极其鲜美。 李成梁打算把胖头鱼变成贡品,打造出本地的胖头鱼产业。 冬捕之后,直接扔进木箱里,再加些冰块,北方上冻的地方,都能卖。 既然都叫他辽东王,他也要给辽东做一点贡献,查干湖的自然禀赋极好,如果产业能够发展起来,对辽东垦殖事业意义重大,也算是为辽东农垦局的成立,留下一份遗泽。 只要戚继光不在前线吃败仗,他李成梁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回辽东了。 “走了。”李成梁上车的时候,站在辽阳站,对着广袤的雪地,摆了摆手,离开了他世世代代生活的故乡,这一次离开家乡,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 京师的士大夫们对李成梁有成见,总觉得这就是个土匪,总觉得李成梁会变成辽东一霸,会成为大明的安禄山,总有一天会造反,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当李成梁从辽东启程回京,还把所有家人都带回了京师的时候,在京的言官们,都非常的惊讶。 李成梁还没回京,一大堆的奏疏,就如同十二月的雪一样,飘进了通和宫中。 这些御史,有的说李成梁是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有的说李成梁是慑于圣明和京营大胜才主动回京、有的说李成梁是忠臣良将,应该大肆恩赏以全君圣臣贤的美名,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说李成梁擅离职守。 在辽东军阀化和李成梁擅离职守之间,御史们更希望看到李成梁主动离开辽东,只要他在辽东一天,大明就无法将辽东彻底王化,设立省府州县直接管理。 李成梁就是辽东的威权人物,他就是点头,辽东也是辽东都司,朝廷的衙门也是形同虚设。 “把宁远侯府里里外外收拾好,宁远侯不是喜欢温柔乡吗?赏赐他十二个万国美人,每年番夷使者送那么多美人,都给了潞王,太后又不高兴,索性给宁远侯一些,记得送两个波斯美人。”朱翊钧决定大肆恩赏一番。 “哦,对了,侯爱卿也从辽东回来了,就留在京师过年吧,他要是要的话,也赏赐给他几个万国美人。”朱翊钧额外叮嘱了一番,万国美人如果当年没有赏赐到潞王府,一般都是安排京营军兵、工匠们相亲,不会留在宫中过年。 发媳妇这件事,自万历九年倭女大规模入明之后,朱翊钧一直在做(541章)。 李成梁这次入京,再也不是在蓟州下车,然后报闻朝廷,等待朝廷派京营军兵前往蓟州接管他的防务,护送入京了,这一次李成梁直接坐车到了朝阳门站才下车。 他坐了一整天的车,腿都有点麻了,站起来的时候,看着窗外,有些迷茫,万历十三年的时候,朝阳门正在拆城墙,万历十五年末,朝阳门站已经完全建成,十二条驰道蜿蜒的伸向了远方,而站台上,则是接他的人群。 李成梁认识冯保,这是陛下身边的大珰,时人都叫他中贵人。 “老赵,你说,中贵人来此,是抓我进诏狱,还是赏赐我的诏书?”李成梁笑着问着身边的侯于赵。 侯于赵都被气笑了,他摇头说道:“抓人的话,还用中贵人来?还拿着那飞鱼纹的大氅吗?只有元辅和戚帅才有,你赶紧下车吧,别嘚瑟了,得罪了中贵人,有你好果子吃。” 李成梁长笑了一声,整理了下仪表,走出了车厢。 冯保上前一步,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冯保才一甩拂尘说道:“宁远侯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天明命,统御万方,赖祖宗遗泽,贤臣戮力共佐,四海晏然,而未逮大同,天下虽安,而厥功未竟。” “长城巍巍非砖石,而在同心;社稷荡荡非干城,而在同德;为君莫大于奉天,守成莫重于法祖,为臣之道,莫切于忠君而爱人,此君臣同心同德尔。” “昔霍骠骑开边而未竟,郭汾阳戡乱而终全;卿兼二美,独镇危疆十五载,以孤军摧强虏,持忠义安黎庶;武威朔漠,剑扫胡尘,气贯辽东,拓土千里;九边烽燧尽偃熄,辽东童叟得其耕;功成弗居,挂冠请卸戎旃;志洁弥彰,归朝敢辞麟阁。” “兹特赐国窖五十瓮,酬卿横槊豪情;飞鱼云锦大氅一袭,彰卿麒麟伟烈;更选万国淑媛十二人,以慰卿鞍马劳顿。”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圣旨翻译。)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成梁恭恭敬敬的行礼,接过了圣旨。 他肯回京,要的就是殊荣。 (本章完) 第822章 六策安辽固疆本 皇恩特许惩贱儒 第822章 六策安辽固疆本 皇恩特许惩贱儒 李成梁是否会成为大明国朝的安禄山? 这个问题,大明国朝所有人都心怀疑虑,包括了朝廷明公,内阁讨论侯于赵履任浙江的时候,也避免提及了李成梁,而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李成梁。 李成梁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他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身后名负责。 甚至是连皇帝本人,都曾经思索过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最后皇帝放弃了思索,因为每个人的选择,都会随着世势的变化而改变,没有真的走到那一天时,别说皇帝,李成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抉择。 万历十三年他主动回到了腹地,跟随皇帝南下,是第一次离开辽东,那时候,外喀尔喀七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甚至是建州女真都不是特别的安稳。 他还布置了钓鱼的后手,算是成功了一半,以朝鲜王室李昖为中心,这些夷人团结在了一起,但因为没人敢第一个出手,试试大明的虚实,最终无疾而终。 那时候,倭国在逼迫朝鲜王到京都参洛,朝鲜的局势阴云密布,山雨欲摧。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李成梁还要回辽东,无论是以征倭大将军的身份带领辽东军入朝作战,还是在辽东策应朝鲜战事,李成梁都要回去。 但这一次,一切都变了,当初的反明联盟的盟主魁首朝鲜,被倭寇一个月速通打到了平壤,而大明军亦摧枯拉朽的击败了倭寇,辽东关外的反贼,再没那个胆子生出非分之心,轻易惹怒大明了。 在朝鲜打倭寇,有利于辽东团结,人心凝聚。 这个逻辑看起来有点怪,但事实的确如此。 李成梁这次离开,就是真的离开了辽东,放弃了边军精锐的统兵权,打算学卫青晚年闭门谢客之风,养浩然气,到南方的温柔乡里,终老了。 其实促使李成梁做出这个决策的动机,还是自己儿子逐渐爬上了高位,不用担心卸磨杀驴了,就是皇帝再薄凉寡恩,要对李成梁反攻倒算,也要看在李如松那么能打的原因,忍一忍算了。 皇帝那么年轻,光是熬,都能把这些位高权重的老头统统熬死。 腊月二十三日,午后,北风卷着寒潮开始呼啸,掠过京师,扫过了通和宫金碧辉煌的殿顶,金色的琉璃瓦上凝结了一层冰霜,檐角挂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 一名宫人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寒风,看到了手上的湿润,惊喜连连,下雪了。 很快整个宫城内,银屑旋舞,雪很小,细若盐末,龙池的冰面上,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轻绡。 日暮时分,银屑小雪凝作鹅毛,簌簌的随着北风起舞,叩击着京堂的青砖墁地,卖饴的老汉收起竹梆,披着白雪归家;更夫裹着羊皮袄,敲着锣提醒万家小心灯火,留下了一行行的脚印,转眼又被新雪掩去踪迹。 这是万历十五年的第一场雪,宫人们奔走相告,向皇帝陛下庆贺,又是下雪的一年,瑞雪兆丰年。 根据天文生的研究,因为太行山、燕山阻挡寒流的原因,只要京师开始下雪,就代表着山西、甘肃、宁夏三卫、绥远、河南等地,都下起了大雪。 来年不敢说丰收,但绝对不是灾年。 这几年老天爷都很给陛下面子,没让陛下去祈年殿祈雪。 次日的清晨,雪仍旧未停下的意思,整个京师白雪皑皑,李成梁和侯于赵坐着车,碾过了积雪,来到了通和宫门前,请求觐见皇帝陛下,很快,宫人领着二人进了通和宫御书房。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成梁、侯于赵行五拜三叩大礼觐见。 朱翊钧满脸笑意的说道:“免礼免礼,快坐快坐。” “宁远侯送来的胖头鱼,朕已经尝过了,味道极为鲜美,可是这路途过于遥远,日后还是送冻鱼就好,就不要劳民伤财了,冬天也坏不了。” “陛下喜欢就好,有陛下这句味道极其鲜美,查干湖百姓,感激不尽,臣遵旨。”李成梁笑的很开心,他也没有掩盖自己的意图,他送贺岁礼,就是奔着让皇帝带货来的。 显然,陛下很乐意带这个货! “朕听闻,宁远侯拒绝了这京师讲武学堂祭酒之职,这是何故?”朱翊钧露出了一些疑惑,前面那都是客套话。 就是皇帝再客气,查干湖还是会送活鱼入宫来,要不是活鱼,就是不恭顺了,哪有让皇帝吃死鱼的道理! 客套话说完,就是正事了。 朱翊钧任命他做讲武堂祭酒,但李成梁严词拒绝了这个职位。 “陛下,臣已经年过六旬,过了年就六十二了,年纪大了,打算等到春分时,勾陈移位、紫微生晕便南下江南疗养了。”李成梁回答了陛下的问题,也省的陛下担心他学那司马懿了。 李成梁觉得自己没几年好活了,打了一辈子仗,浑身伤病,年轻的时候,觉得无所谓,这老了一身的病,一到冬天像是浑身爬满了蚂蚁又麻又痒又疼。 他去南方,是让皇帝更加重用李如松,不必担心他这个老家伙,有什么谋朝篡位的心思。 司马懿给天下武将留下了贯穿千年的阴影,擦着李靖的额头,射中了李善长的眉心,现在奔着他李成梁来了。 李成梁自己觉得,自己越往南,陛下就越安心,毕竟离他的老巢就越远,不必担心他豢养精锐虎贲,有一天趁着皇帝出巡,撅了龙椅。 朱翊钧笑了笑,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李成梁就是活得太久了,他要是和戚继光一样,六十多岁壮志未酬,言官对他群起而攻之,被朝廷为难,抑郁而终,恐怕就没那么多的争议了。 “爱卿多虑了,讲武学堂祭酒之职,就给爱卿了。”朱翊钧仍然把任命给了他。 李成梁可是个老狐狸,眼睛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陛下要他留在京师,恐怕另有他用,他思虑了片刻,才俯首说道:“臣明白了,臣遵旨。” 侯于赵有些疑惑打量着李成梁和皇帝,他实在是品不出来,这老少狐狸,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说话云里雾里。 朱翊钧看出了侯于赵的不解,解释道:“侯爱卿,朕把李帅留在京师,就是干些脏活,有的时候,朕不太方便处置的言官、势要豪右喉舌,就得劳烦李帅打他们一顿了。” “不脏,不脏!陛下,臣乐意效劳。”李成梁满口答应,能揍贱儒,那可太好了! “啊?”侯于赵愣愣的看着皇帝,惊骇无比,这就是皇帝要留下李成梁的原因吗? 怎么可以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呢! 有些言官胡说八道,但不构成诬告,皇帝也不好坐罪处置,毕竟皇帝要保持言路畅通,才能下情上达,但是这些个胡说八道的言官喉舌,着实可恨,不揍一顿收拾一下,意难平。 所以,李成梁在京师,遇到了这种不构成犯罪的家伙,就砰砰砰给他两拳,就知道改悔了。 皇帝开心,李成梁活动下拳脚,顺便能纠正下京师的风力舆论,何乐不为呢? 而且讲武学堂是培养军将的地方,也算是皇帝给的承诺,只要不生事儿,他们李家就是与国同休的宁远侯,甚至是公爵府。 “老…侯巡抚啊,我上次回京,不就揍了几个不开眼的御史大夫吗?”李成梁满脸笑意的说道:“陛下安心,揍人的事儿,臣在行!交给臣!” 揍言官这个举动,本身就是跟文官这个集体切割,也是自污的行为,他有事没事就揍文官,哪个文官愿意簇拥他? 这样一来,不用南下,也达到了让皇帝陛下安心的目的。 朝中需要一个这样的混不吝,戚继光现在是奉国公,大将军,他代表着十万京营和两百万军兵的意志,实在是不方便干这个混账事儿。 李成梁就无所谓了,在京言官们眼里,他们心里的成见,已经把李成梁塑造成了那个模样,既然文官集体对李成梁有成见,那他索性就活成成见的模样,让他们瞧瞧。 “啊,如此这般。”侯于赵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李成梁、李如松对文官非常不满,这源于长久以来,大明以文制武、兴文匽武的风力舆论。 李如松曾因谭纶总督京营军务,公然挑衅。 大明文官集体,这个说法是不太精准的,正确的解释是:地主官僚阶级。 这个阶级已经逐渐变成了历史前进的阻力和障碍,正在逐渐成为生产关系改变历史桎梏、政治权力上的保守壁垒、文化意识上的守旧门阀、社会阶级、地理流通的阻碍。 在生产关系上,支持人身依附,反对自由雇佣;在政治权力上,支持等级森严,反对维新变法;在文化意识上,支持异化儒学,反对新学理学;在社会流通上,支持人员不得自由流通,反对普及教育。 不是徐成楚那种反对,徐成楚的反对是基于考虑大明一盘棋,人口虹吸效应的剧烈影响,要求建立横向财税转移支付,来弥补内地培养人才的巨大投入,缩小沿海发达地区和腹地欠发达地区之间的发展不平衡。 贱儒反对穷民苦力通过教育实现阶级跃迁,和他们平起平坐。 这就是皇帝为何对大明文官集体,或者说地主官僚阶级始终警惕的原因。 “侯爱卿,详细说说你的辽东农垦局规划吧。”朱翊钧说起了侯于赵的辽东工垦局。 侯于赵立刻精神了起来,人情世故他不懂,但他懂做事,他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陛下说道:“农垦总局自然要在京师,隶兵部,兼受户部节制,一切人事任免归吏部所有,是直接隶属于朝廷。” 奏疏从六个方面去讨论,分别是定规制以明职掌、辟田畴以实仓储、严兵备以慑虏胆、布新政以辑流移、行考成以绝欺隐、广利器以兴地力,所以叫安辽六策。 (辽东农垦六策疏详本) 奏疏上有浮票四张,司礼监拟定披红一张,朱翊钧只要拿出了万历大宝,盖上去,就可以过廷议了。 文渊阁辅臣浮票议:[请设农垦专司统合军民屯政,以新田制厚植根本,用番薯铁犁充实边储,严考成破除积弊,期建汉民屏障于塞外。] 司礼监披红拟定:[该策条议周详,深契朕怀。着即照拟施行,山东年给漕粮五万石协济。大司农速颁则例,考功明立赏格,文武各官敢有玩泄者,厂卫宪台严核重处。] 在大明当皇帝,其实真的不是一件难事,能把奏疏看明白,把大臣们的各自立场想清楚,甚至连如何回复,司礼监都已经写好了,要做的就是盖个章,表表态而已。 大明的纠错机制是十分强力的,当然,遇到三十年不上朝也不管事的皇帝,纠错能力再强,也无法发挥效力。 就辽东农垦局奏疏这件事,皇帝甚至都不需要让侯于赵面奏,阁臣们早就过问的非常详细了。 朱翊钧跟侯于赵详细聊了聊奏疏里的内容,这六策有些已经做了很久了,有些是日后要做的,有些是一直都有,但是没有成文法,现在形成了明文。 总之,侯于赵的这本奏疏就是在为大明钉钉子、修马掌,大明不至于一条腿走路。 “爱卿良策,朕心甚是慰藉,就这么办吧。”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宝玺,盖在了奏疏上,代表着大明辽东农垦局成立,和大明辽东三司制度并行。 “陛下,这东北实在是太大了,臣以为切割为三份为宜,一份辽阳、一份吉林、一份黑龙江,黑龙江跨过小鲜卑山,再往北,就是极北冰封之地,就渺无人烟了。”李成梁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辽东太大,一个省恐怕不够用,三个差不太多,东北广袤,从京师到辽阳要一千二百里,而辽阳到黑龙江要两千里地,这是李成梁用马蹄,丈量出的距离。从京师到广州府,也就四千里路而已。 “宁远侯所言有理,但这个事儿急不得,暂且把辽东农垦局的事儿办好再说。”朱翊钧肯定了李成梁的想法和建议,但没有马上去做,一点点做,终究是可以做完的。 “黎牙实是不是要第一个挨揍?”李成梁已经蠢蠢欲动了。 朱翊钧惊讶的问道:“黎牙实编的笑话,连辽东都听闻了吗?” “陛下,辽东不是信息闭塞之地,邸报、杂报,还有一些话本,在辽东传播甚广。”侯于赵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辽东又不是待在山沟沟里,自从万历十年驰道修到了吉林之后,辽东和京师的交通距离,比京师到四川还短。 驰道所及,就是大明可以王化的疆界。 “黎牙实就不用挨揍了,他总是能提供另外一个视角,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谏臣了。”朱翊钧考虑了下,还是不让黎牙实挨揍了。 大明因为快速发展,有些问题会被快速发展所掩盖,以至于朝廷发现了问题,则寄希望于快速发展抹平这些问题。 僵化导致规则和约束的制定,往往跟不上发展的速度。 大明人才很多,聪明人更多,他们自然看得到问题,同样也能提出不错的建议,但是因为僵化和种种原因,在推行的时候,缺乏了足够的魄力和动力去执行。 差不多行了,这种基于中庸诞生的混天度日的思维,其实非常广泛。 而这个时候,友邦惊诧,就可以提供这种魄力和动力去执行。 比如大明开海,都知道朝廷穷的叮当响,开海能赚钱,但就是缺乏动力去做,而这个时候,泰西的大帆船来到了大明的港口,要求贸易,一脚踢在了大明这个天朝上国的最敏感的地方。 泰西的番邦小国都已经是日不落帝国了,而你这个天朝上国,还在土地里打滚,朝廷上下内外,都要思考一个问题,这是天朝上国该有的景象? 大明皇帝又不愿意装傻充愣,没有选择对大帆船到港视而不见,领先就是领先,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摇晃身体假装大明还是天朝上国这件事,朱翊钧干不出来。 比如,黎牙实整天说的大明在殖民过程中的高道德劣势,搞殖民,不能道德崇高,把蛮夷当成人那是天朝上国的傲慢,殷正茂也是吃了回旋镖,才开始改变,制定了种种政策,去保护基本盘的利益。 这都是黎牙实这种‘友邦惊诧’的积极意义。 医者不能自医,自己往往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即便是看到也因为固执和懒散,懒得去解决。 友邦惊诧这另外一个视角,就能精准的找到病灶,只要大明不改变,友邦惊诧,就能第二次精准的击中那个让大明上下全都恼羞成怒的地方。 有魄力、有动力,有决心,再加上张居正整肃吏治带来的高效朝廷,去执行一个政令,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态,就可以加速改变。 友邦惊诧促鼎革,这就是朱翊钧允许黎牙实三番五次指斥乘舆的原因。 友邦惊诧,也能促进大明万历维新去改变,去维持自己天朝上国的地位,就像是费利佩宁愿给泰西诸国让利,也要维护自己日不落帝国霸主的地位一样。 天朝上国,这种领先于世界的叙事,也是大明的核心利益,神话破灭,大明亡国不远。 “哦,那就不揍他了。”李成梁略显失望的说道,万历维新这些大事,他李成梁不懂,他就知道要揍一些个摇唇鼓舌的贱儒,来给自己制造一点骂名。 这是切割,武夫和文人切割,武勋和文臣走得太近,陛下就该寝食难安了。 朱翊钧看向了侯于赵,眉头紧蹙的说道:“侯爱卿,朕昨日不是让你也挑几个万国美人吗?听冯大伴说你拒绝了。” 侯于赵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回禀陛下,要不陛下赏臣点银子吧,这方外夷人,实在是有辱斯文了。” 李成梁一听这个,立刻就撇嘴说道:“老赵你不诚实,道貌岸然伪君子。” 陛下送的万国美人,那都是精心挑选过,既不是毛人,也没有体臭,侯于赵倒是多看了两眼,但最终还是拒绝了。 “在陛下面前,慎言。”侯于赵一看李成梁犯浑,赶紧提醒,然后俯首说道:“陛下,臣这也不年轻了,实在是无福消受,家有悍妻,这要是收了,怕是家宅不宁。” “哈哈,惧内!”李成梁这才知道侯于赵为什么多看了两眼却没选,家里有悍妻,那的确要不得。 朱翊钧听闻,笑着说道:“那行吧,冯大伴,取一百银来,对了,宁远侯府后,还有个三进出的院子空着,就赐给侯爱卿吧。” “臣叩谢陛下皇恩。”侯于赵一愣,一百银已经不少了,关键是宁远侯府后面那个院子,可是有钱都不见得能买得到的地段。 宁远侯府和奉国公府紧邻,距离通和宫不远,这可是京师里最值钱的地段了。 “酬爱卿辽东垦荒之功,理所应当。”朱翊钧十分郑重的说道:“爱卿履任浙江还田,以户部尚书兼领,万事小心,事毕还朝。” 明赏如日月昭临,使忠良得显其荣;严罚若雷霆震怒,令奸佞难逃其咎; 信赏罚寰宇澄净,历代圣君治国,必先正赏罚之法度,而后可图天下之大治。 帝王失赏罚之衡,乃祸乱滋生之本。 侯于赵在辽东搞出来的辽东农垦局,可以说是彻底解决了大明朝廷的心腹大患,辽东真的军阀化,那大明要倾尽国力的解决隐患,那就不是一座院子、一个部堂之位就可以解决了。 浙江还田事做完了,侯于赵就可以进步了,以后得叫侯于赵侯部堂了。 “臣等告退。”李成梁、侯于赵一起离开了通和宫。 “老赵,到了浙江别硬挺着,我还有几年好活,要是实在为难,就写信到京师来,我立刻就到,到浙江,闹他个天翻地覆!”李成梁就在通和宫门口,说话的声音刚好能让出来送客的张宏,听得明明白白。 李成梁跟文臣切割,不是跟侯于赵切割,这都十五年的老伙计了,抵背杀敌的友情,李成梁舍不得,也切不断。 还田这个差事,可一点都不简单,看似都是种地,但浙江的形势,还不如辽东,辽东的敌人非常明确,就是关外那些夷人,对付起来,劲儿往一处使。 这浙江的敌人,都在水面之下,冷不丁连命都有可能丢了。 “安心了,斗不过,我还不会驾云赴天阙,如那孙大圣请如来?放心,我拉得下这个脸。”侯于赵倒是不在意,他在辽东的时候,可没少搬救兵,他作为帝党的一份子,皇帝就是他的靠山! “哈哈哈!走,老赵,去前门楼子。”李成梁长笑一声,活动了下肩膀说道。 “去做甚?”侯于赵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李成梁喜欢青楼听曲,在铁岭搞了一个楼还被言官怒骂,前门楼子大茶楼听评书的地方,李成梁去那里做什么。 “揍贱儒!那个赵南星。”李成梁大跨步向着大茶楼走了过去。 以前他在前线打仗的时候,只能对这些贱儒一忍再忍,哪怕心里有天大的怨气,也不能发火,态度还要谦卑,要不然闹得不好看,军需没了,他李成梁还落下一个尾大不掉的坏名声,也让朝廷忌惮。 现在,他终于能发一发心里的邪火了,这是皇权特许! 李成梁当然不是一个人去的,作为仅次于戚继光的武勋,李成梁有二百铁林军的额员,铁林军都是缇骑,保卫安全的同时,也是监视武勋不要豢养死士,如此一来,大家都能体面。 一行人在京师横冲直撞,闯进了前门楼子。 “这位爷,您这是来听评书,还是来听聚谈?小店还没开业,这位爷要不中午再来?”小二被这阵仗吓傻了,硬着头皮上前阻拦,谁知道这些壮汉,下一刻会不会抽出刀来。 “你一个月几个钱?”李成梁笑着问道。 小二一脸奇怪的回答道:“一千五百文。” “这么点钱,你拼什么命啊!我要找赵南星,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李成梁扔出去了三枚银币,为难这些小人物,不算本事。 “在后院乙字院三舍。”小二接住了银币立刻笑开了,他立刻指向了后院,低声说道:“赵南星昨日喝了大酒,还揽了一个青楼女子回来,我们这里讲评书,不让娼妓留宿,他偏不,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们也惹不起,就让他进去了。” “现在,赵南星还没起,几位爷,您请好!” 一听是找赵南星的麻烦,小二立刻就不拦着了,他们这评书楼惹不起士子,也惹不起武勋。 “得了,我自去寻他。”李成梁带着铁林军,直接杀到了乙字院三舍,一个缇骑敲了敲门,没人应。 李成梁一脚就把门踹开了,看着还在穿衣的赵南星就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衣领,厉声问道:“你就是赵南星?” “我是赵南星。”赵南星吓得直哆嗦,他不记得得罪过如此凶狠的人物。 “记得我这张脸,我是宁远侯李成梁。”李成梁攥紧了拳头,一个炮拳砸在了赵南星的脸上,炮拳斜进直打,拳锋未至,劲风扑面,这一拳又准又狠。 赵南星一个文弱书生,哪里遭过这种罪,李成梁打了一辈子仗,即便是年老,就这一拳,险些就把赵南星给打死了。 “老李老李!收着点力,可不能打死人。”侯于赵赶紧阻拦。 “我知道,就用了三分力,死不了。”李成梁晃了晃赵南星看他回过神来,又一记重拳,砸在了赵南星的脸上,这才把赵南星扔到了床上。 李成梁杀了一辈子人,分寸拿捏的极好,看起来伤的重,其实主要还是让赵南星丢人现眼。 这些个读书人,把脸面看的比命还重要。 “你为什么突然闯入行凶!”赵南星缩在床角,惊恐无比,还不如那娼妓淡定。 “我是李成梁,揍你还需要理由?”李成梁拍了拍手,笑呵呵的说道:“贱儒一个,前线打仗,你在后面煽风点火嚼舌头根儿,把你扔给倭寇,就知道为何要振武了。” “回家!”李成梁志得意满,耀武扬威的离开了前门楼子大茶楼。 他的选择没有错,不仅能得到殊荣,还能揍贱儒,这可比在辽东热闹多了。 (本章完) 第823章 让宁远侯赔他一文钱好了 第823章 让宁远侯赔他一文钱好了 李成梁刚回京,就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去通和宫面圣,这是应有之义;第二件事就是去大茶楼狠狠地揍了一顿赵南星。 赵南星根本没法见人,这定期的聚谈,也不能办了,大概以后,就再也没人去听了。 京师内外,一片哗然,李成梁一个粗鄙武夫,怎么可以打赵南星这样的名儒呢,简直是有辱斯文! 一片哗然之后,街头巷尾,议论了一下,也就如此了,没有再多的后续了。 没有任何一个杂报的笔正,撰写文章批评李成梁无法无天;也没有任何一个御史趁着过年前还有两天,上奏骂李成梁打人,宁远侯前脚从通和宫出来,后脚就进了大茶楼揍人,这打人究竟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显而易见,赵南星这顿揍,白挨了,之前李成梁回京就揍过贱儒,多打几次,大家也就习惯了。 赵南星不得人心,连士大夫阶级都看不起他,王师援朝戡乱,堂堂正正,可这赵南星,以黩武罔民,弃社稷于危旌斥王师灭倭,如此迁阙之论,还自诩直臣风骨,连士大夫都无法认同了。 毕竟现在的大明,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还是天朝上国,跪习惯了,膝盖生根的贱儒,还没那么多。 京师在欢天喜地的准备过年,而大明皇帝先后去了南海子看望了墩台远侯、海防巡检的家眷;去北大营见了十王城宗亲;在武英楼又发了一笔过年银,不过京营锐卒也就每人一枚银元,大概能买一百斤猪肉;去西山煤局、永生毛呢厂视察了过年防火事宜,接见了工匠们,询问了王家屏推动的工会。 王家屏认为工会要建立在全机械工坊,以及匠人普遍读书明理的基础上。 但这里面又有一个悖论,那就是匠人的孩子读了书,大部分都不愿意让孩子再在工坊了,能留下的少之又少,工坊的活儿很累也很重,不够体面。 工会还是任重而道远,道阻且艰,但工会已经有了实际性的进展,至少超额利润分配都要张榜公告,钱具体到了哪里,都会公示,算是又走出了一小步。 腊月二十五,大明皇帝在皇极门,见了外官、耆老、百姓,近千名随机挑选的各阶层的百姓,被召集在了皇极门面圣,在皇极门左右廊,写下了自己最关切的事儿。 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 自万历二年,张居正要稍复祖宗成法,让皇帝见外官后,这个制度一直执行的很好,朱翊钧作为皇帝,从来没有一天会缺席。 这一千多份奏疏,朱翊钧都会挨个过目,在来年初六上班的时候,发到内阁处置。 当然,这个制度,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形式化,多数的奏疏都是歌功颂德的马屁,或者是有人教他们,或者是不太敢表达自己的意见,大部分的奏疏没什么意义,但只要有一本反映到了民间疾苦,就是制度胜利。 大明发展日新月异,一些个之前完全没有预料的问题,困扰着百姓,比如因为自由流徙导致的治安问题,一些个惯犯,四处流窜作案,因为海捕公文的地域性,导致恶贯满盈的恶犯,这边犯罪,那边偷偷藏匿。 丹墀问政,也算是汉代公车上书制度的延续,至少有个口子,能让皇帝听到万民的声音,哪怕是只有一道缝儿。 下情上达,总是那么的困难,朱翊钧非常愿意了解百姓的衣食住行,朝阳门外的民舍,不代表普遍性,朝阳门外的民舍,已经是一些乡野百姓,朝思暮想的生活了,即便仍然十分的艰难。 “陛下,先生来了。”张宏从门外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说道:“快请。”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俯首见礼。 “免礼,坐坐坐,国朝已经休沐,先生怎么突然来了?”朱翊钧让张宏泡了一杯好茶,有些奇怪的问道。 张居正看着分门别类整理好的奏疏,略微有些感慨,陛下过年也没闲着。 朝廷已经休沐,除了值班的官署都已经休息了,但陛下还在处理着大堆大堆的奏疏,张居正端着手,略显郑重说道:“陛下还没休息,臣不敢懈怠。” “《尚书》有云: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陛下垂拱勤政,夜批玄霜,寒岁亦不辍万机,乃国朝万幸,然国势非旦夕而成,还请陛下稍释案牍之劳形。” 张居正以严苛闻于朝,但看着大过年也不肯休息的陛下,还是劝了两句,要注意劳逸结合。 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年轻,火力旺,再说闲着也是闲着,看几本奏疏而已,不碍事。” 张居正见劝不动,反思了自己是不是在讲筵的时候,有些用力过猛,可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用了。 张居正放下了思虑,开口说道:“臣为侯于赵奏疏而来,他的安边六策,这第一策就是定规制以明职掌,这京堂农垦总局,直隶兵部而听户部调遣。置掌印总督大臣一员,臣推举张学颜掌印总督。” “一来张学颜自辽东入朝为户部尚书,对辽东事务极为熟悉;二来,则是入朝九年,勾稽无错;三来,王司徒年老力弱精力不济,和臣私下沟通,打算致仕颐养了。” 这是两件事,张学颜为掌印总督大臣,除此之外,就是张学颜入阁之事。 “先生的意思是,内阁大臣,掌印总督辽东军垦?”朱翊钧稍微思忖了下,明白了张居正的打算。 按照侯于赵的规划,本来是户部侍郎作为掌印总督大臣足矣,但张居正之前就觉得官秩太低,恐怕不妥,这越想越觉得不可,就带雪来到了通和宫面圣面呈。 王国光年纪大了,帝国的账房大先生,终于撑不太住,要离开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不过好在,离开的时候,仍然是满怀大明中兴的希望。 “陛下,辽东垦荒四十五万顷,按安边六策,明年山西、北直隶、山东会有大量百姓流徙辽东,不期十年,辽东垦荒恐怕要过百万顷,辽东土地肥沃,一年产粮,起码能有大明总产粮的八分之一,甚至是更多,是不折不扣的粮仓。” “兹事体大,不得不重视。”张居正说明了自己的理由,这掌印大臣,得是个大官,官小了不行。 北方普遍缺粮,如果能把辽东彻底开发出来,那不得了,北方缺粮便可以缓解许多,尤其是京师缺粮,不必从山西、陕西、甘肃、绥远等干旱地区取粮,甚至还能反哺。 缓解西北地区的普遍粮荒,大明万历维新,才算是夯足了根基,才能走的更远。 “先生思虑周全,的确,辽东兹事体大,确实需要阁臣掌印。”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理由,东北岂止一百万顷良田,又岂止大明八分之一的总产量,真的开发好了,东北千里沃野,能产五分之一的粮食,可以极大缓解北方粮荒问题。 张居正对侯于赵这本奏疏非常重视,他觉得这本奏疏可以和万历十五年的两个最重要的新政并列,万历十五年确定日后要推行的新政很多,吏举法、黄金故事、丁亥学制、世界明馆、落日计划等等。 这里面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吏举法和丁亥学制,而辽东农垦局,和前面两件同样重要。 还田令和一条鞭法是长远目标,张居正觉得自己离世那天,能看到还田令和一条鞭法的深入推行,那也可以死而瞑目了。 一条鞭法仍然沉睡,因为张居正发现,以大明庞大的体量,赤铜、白银、黄金这些金属货币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根本撑不起一条鞭法的运转,只有黄金故事讲好,一条鞭法才能有推行的基础。 张居正把这件事看的很重要,宁愿冒着大雪,过年休沐也要和陛下深入谈一谈,明白陛下的真切想法,好推行政令,他需要明确的知道,陛下到底是为了安抚宁远侯回京,才对辽东如此重视,还是真的非常看重辽东王化。 通过和陛下讨论《安边六策疏》,张居正明确的知道了陛下真的看重辽东王化。 “先生,这海外的种植园再多,也在海外,这辽东就在家门口,真的垦出来,能给大明留下五十年甚至是百年的遗泽了,入朝灭倭,朝鲜山多地少,倭国更是除了矿产,什么都没有,入朝作战,还是为了辽东太平。”朱翊钧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入朝灭倭真的大赚特赚的地方,不在朝鲜,不在倭国,而是在辽东千里沃土,大明现在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已经有些余力开垦辽东了。 家门口的地,再少也不嫌少,海外的地,再多,其实也不完全属于大明,这也是朱翊钧如此重视汉乡镇发展的原因,只有汉乡镇壮大起来,这些海外领地的汉人,才能扎下根来。 “陛下,今年岁入有点超出了预期。”张居正说起了这次入宫的第二件事,年底盘账结束了,今年朝廷岁入超出预计的多。 张居正坐直了身子,将奏疏交给了陛下说道:“田赋折银1700万银,比去年多了五十万银,比万历六年还少了50万银。” “商税及官厂、煤铁烟专营、钞关抽分和关税等等,万历十五年的商税,已经高达2300万银,商税比例超过了60%,这其中增长最多的是烟草专营,从三十万银利润,增加到了一百五十万银。” 预期其实只有三千八百万银的岁入,但是盘账之后发现,只差两万银,就达到4100万银了。 海贸在扩大,完全收归国朝的关税,随着海贸的兴盛累年增高,今年也就涨了不到四十万银,但烟草专营一项,就涨了一百二十万银。 这一百二十万银,就是超预期的大头。 万历六年田赋折银1800万两,这是万历年间田赋的最高峰,之后就一直维持在1600万到1700万银之间,这些年,朝廷不仅没有加农税,反而在不断的减免农税,尤其是遇到了灾年,更是如此。 按万历六年的标准严格督办,现在的田赋大约能有两千万银左右。 国朝有钱了,自然不会催逼过严,那就不会有催逼导致的内部矛盾激化,说到底,还是大明现在可以压榨殖民地,减轻内部倾轧。 商税增长的速度,远超预期,尤其是烟草增收。 “这烟草,都当药用。”张居正略显有些无奈,这是道德和财政的两难困境,明知道这是个害人的东西,但还是在出售,而且是官营。 因为取烟叶的部位、时间不同,制造出了价格不等的数十种烟草,各种烟具,烟袋、烟斗等等器具,也是获利颇丰。 这银子赚的有些丧良心,但是朝廷不专营,有的是人做这个买卖。 烟草这东西,六成都是税,如此重税,依旧阻止不了烟草的畅销。 “都是国朝的恩人。”朱翊钧很清楚,张居正为何无奈,他的道德让他觉得这样不好,但现实的财政,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减赋恤民德威并施,广开利源本末俱理,理想很丰满,现实比较骨感,朝廷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就一个丁亥学制,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填进去,大明国朝还在修驰道,这只能这样了。 张居正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更不崇尚道德崇高,他来通和宫,也不是游说陛下禁烟草的,简单感慨一下,感谢一下烟民对国朝财税的贡献。除了烟草超预期获利之外,就是爪哇的金鸡纳霜的超预期获利。 这东西价格,即便是产量已经翻了一倍有余,仍然和黄金等价,而且多地价格仍有所上涨,这年头,疟疾在南方极为普遍,打摆子的时候,就是救命的神药。 说起来这金鸡纳树,在它的原产地秘鲁长的不是那么好,到了爪哇反而长势旺盛,也是咄咄怪事。 金鸡纳树的种子,还是葡王安东尼奥用种子换种子,走了总督夫人的关系,在万历五年换来的(745章)。 在秘鲁的金鸡纳树种植园,其实产量很低,到了爪哇反而如鱼得水。 “所以说,需求远大于供应,看得见,这奎宁的价格都会居高不下。”朱翊钧也没什么好办法,这年头,他能做的就是让总督府多种树了。 卖笑的,根本卖不过卖药的,卖药确实赚钱。 张居正主和陛下讨论大明税赋结构的改变,在张居正看来,商税比例进一步提高到七成以上,才能说国朝财税真正健康了起来,如果占到了九成以上,就可以讨论农赋进一步减免之事了。 “倭国今年的米,比去年涨了四倍,已经八十文一斤了。”张居正说完正事,说起了倭国。 倭国米价腾飞,再次闹得连大明京师都听说了。 “大明米价几何?”朱翊钧问起了大明的粮价,不同时间、不同地区的米价都有所区别,但大明的粮价总体趋于平稳。 冯保拿出了备忘录,翻到了粮价的地方,递给了陛下说道:“最贵的是松江府,一斤米价要五文每斤,南衙低一点是三文,北衙是五文钱两斤。” 作为陛下的内相,陛下有疑惑的时候,就要为陛下解答。 “朝阳门外粮市口现在五文钱买得着两斤米吗?”朱翊钧看着冯保的问道。 冯保平静的说道:“早上宫人采买的时候,臣专门问了,现在朝阳门粮市口还降价了,这过年都囤好了年货,卖不动,只能降一点。” 冯保不敢在粮食这件事上,欺骗皇帝,粮食产量,粮食价格,因为陛下真的懂,而且陛下很关心粮价。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这倭国的米,三十倍到四十倍于大明,就没有海商不顾禁令,铤而走险,货粮入倭吗?” “当然有。”张居正非常肯定的说道:“钱帛动人心,这些海商若是真的那么遵纪守法,就不是海商了,但是粮食到倭国后,也卖不上价儿。” “陛下,倭国临海,太平洋暖流之下,倭国的气候、降水还算不错,粮食产量不是问题,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想让粮价那么贵。” “大明商贾总不能在倭国开粮铺,也是把粮食卖给倭国的买办。” “这些个买办,从大明商贾手里便宜买入,然后高价卖出,所获厚利,都买了大明的奢侈之物,绫罗绸缎,茶瓷砚印。” 粮食价格高了,种地的农夫不见得会获益,粮食价格低了,种地的农夫会损失巨大。 谷贵饿农,谷贱伤农,这是千年以来老祖宗的智慧,粮食贵了,先饿死的反而是农夫。 大明商贾发现运粮过去,无法获得厚利,再加上国法禁令高悬,自然不愿意做这种买卖了。 “这次的涨价,主要是让倭国的平民承担战败的代价。”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以前,大明也干过。” “庚戌之变,俺答入寇,京师粮价一日三涨,最高时一斤粮两百文,就这还有价无市,保定粮价涨到了一百三十文。” “台州府兵凶战危时,整个浙江米价曾经涨到了四文每斤,台州府涨到了四十文。” 张居正不仅批评倭国,也批评了大明,大明在北虏入寇、东南倭患的时候,粮价出现了极大的波动,百姓苦不堪言。 米价就是战争的晴雨表,身在后方的平民,受限于有限的消息渠道,对前线战争是无法了解全貌的,战报战线无法了解,但物价,是身边的事儿。 战争态势如何,可以从米价上去反映,战败的代价,总是由平民去承担,古今中外,莫概如是。 “等一下,先生你等一下,你说,台州府告急,浙江粮价涨到了四文一斤,那没闹倭患的时候呢?”朱翊钧眉头一皱询问其中详情。 张居正解释道:“三文两斤,戚帅守台州,倭寇退后,恢复到了三文两斤。” “也就是说,现在松江府的米价,比当年兵凶战危的浙江米价,还要贵!”朱翊钧抓住了重点,松江府的物价也太可怕了,一斤米要五文钱了。 战争威胁下的浙江,米价才还没现在松江府米价高。 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松江府被倭寇袭击了! “浙江的四文一斤,维持了几个月,松江府这个价格,维持两年多了,今年怕是还要涨。”张居正小心的提醒陛下,松江府的物价高的非常稳定! “松江府的粮价得降下来,最起码不能再这么涨了,再涨要饿死人了。”朱翊钧做出了明确的指示,松江府作为大明最自由的地方,万历维新的桥头堡,无形的大手,比有形的大手对市场的影响力更强。 但是,粮食不能炒作,不能涨价,涨上去,会把百姓饿死的,就像是京师和辽东的煤一样,别的可以炒上天,煤不行,煤价腾飞的结果,就是百姓冻死。 倭国是倭国,倭国粮价就是涨到一两银买一斤,朱翊钧也懒得管,最好统统饿死,省的减丁了。 但松江府,朱翊钧要管,要朝廷主动干预,调度粮食配给,让物价维持在一个平稳上涨的趋势中,才能保证经济有足够活力的同时,百姓不会被饿死。 其他的,朱翊钧不打算管那么多,行政力量的过分干涉,反而不利于市场的稳定和有序发展。 无形和有形的大手,就像是阴阳两仪,完全交给无形的大手,那是朝廷推卸责任的做法,完全依赖于有形的大手,畸形、臃肿、僵化接踵而至,也无法长久。 朝廷要起到主导作用,主体经济和引导市场。 张居正谈到了赋税,进而谈到了粮价,主要是说和倭国就矿权谈判的问题,高启愚要在年后离开大明出使倭国,究竟多拿多少,需要画一条线来作为参考,倭国局势越不妙,大明能拿到的东西就越多。 “那个陛下,宁远侯把赵南星给打了。”张居正说完了正事,说起了李成梁。 朱翊钧笑着说道:“打就打了呗,朕让宁远侯打的,骗朕廷杖,他想都别想!怎么了?赵南星又干什么了?” 很多读书人故意发表一些逆天的言论,也不是真的不知道真实情况,就是故意骗廷杖,或者说骗朝廷的威罚。 只要被朝廷限制,立刻就以一副受害者模样,大叫着‘我说对了,戳到了朝廷的痛脚’为荣,反而会聚集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跟着起哄,弄得一地鸡毛,鸡犬不宁。 朱翊钧不打廷杖,要打就是往死里打,李开芳除外,李开芳那是稀缺人才。 李成梁作为武夫,做这种事,就刚刚好。 “他去顺天府衙门报案了。”张居正略显无奈的说道:“这宁远侯是武勋,要走八辟,顺天府衙门不给办,让赵南星到北镇抚司衙门报案,这事儿不归他们管。” 要走八辟的宗亲、文臣武将,都是北镇抚司办,所以赵南星跑去顺天府衙门报案喊冤也没用。 “这样吧,让宁远侯赔他一文钱的汤药钱好了。”朱翊钧眼珠子一转,出了个好主意。 羞辱,巨大的羞辱。 用一文钱羞辱赵南星,本来赵南星是讨公道,不在乎钱,读书人太在乎铜臭味儿,会被嘲讽道德滑坡。 在传统儒学的价值体系里,对读书人道德要求是重义轻利,一文钱这个数儿,就是羞辱了赵南星两次。 张居正额头青筋跳了一下,他没记得自己讲筵的时候,教过这种折煞人的方式,这不是他教的,肯定是冯保教的了。 肯定是了,宦官整人,总是很有一套! “他要是不堪其辱,可以自缢,朕敬佩他是个汉子,再给他官葬!”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他有胆子就自缢,学那浙江巡抚朱纨,自杀明志,朕就佩服他志向高远,朕就给他低头认错。” “他敢吗?”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卑鄙的人总是依靠着自己的卑鄙,处处占到便宜,甚至能占到舆论的高点上,对他人指指点点,高尚的人,却因为自己的高尚,只能把高尚写在自己的墓碑上。 朱翊钧对朱纨的事儿,非常非常在意,如此这般求荣得辱,天下谁还为他这个皇帝,出生入死? “他不敢,要是有这个胆子,也不是贱儒了。”张居正非常确切地说道,他要是敢,就不至于沦落如此了。 大明也有批评家,林辅成甚至触怒了皇帝被流放到了南洋考察种植园经济;李贽作为批评家,批评的内容言之有物,大明皇帝甚至还会摘抄几篇发到邸报上,让天下臣工引以为戒; 但赵南星不是,他不敢把问题剖析的太清楚、太明白,因为会得罪他不敢得罪的人、得罪给他钱的人。 他甚至不敢太胡闹,明知道是皇帝让李成梁这个黑手套动手,但是赵南星不敢到皇极门伏阙,因为他知道去了必死无疑。 张居正的判断没错,赵南星甚至没敢到北镇抚司报案,他知道只会换来更大的屈辱。 赵南星选择了忍气吞声,等过完年回江南,继续讲学。 (本章完) 第824章 悯畸零幼主识民疾 破陈规能臣立新章 第824章 悯畸零幼主识民疾 破陈规能臣立新章 又是一年春来到,有人欢喜有人悲,赵南星觉得自己是最悲伤的人,而大明皇帝很清楚,赵南星一点都不可悲。 他回到江南,他被宁远侯揍了这件事,可能还是他的谈资、是他继续和江南势要豪右讨价还价的筹码。 毕竟被揍过,也是一种不被权威所喜爱的认证和标签,会受到一定的追捧。 有人问价的时候,他可以骄傲的说:我被宁远侯揍过!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只要赵南星足够的无耻,这也是他的卖点之一,只要他作为读书人,有这种无耻,就可以变现。 这士大夫所标榜的的道德,往往跟青楼里娼妓对外说自己卖艺不卖身,没什么区别,不卖身,大抵是价格没谈拢,价格谈拢,士大夫也可以出卖道德,把挨揍的事儿,翻来覆去的讲。 多少贱儒,受一点点委屈,就能念叨一辈子。 即便是地方衙门畏惧皇帝圣意,不准赵南星继续聚谈讲学,他一个举人,有一定的免赋税的资格,只要挂靠诡寄田亩,也能过上富家翁的生活。 真正可悲的是养济院这里的畸零户,因为天生残缺,进了养济院也没人会领养,而且养济院条件有点差,生病后,也没人会照顾,更没有汤药,很多病,只要一碗热水就足够了,但一碗热水也是没有。 甚至因为养济院孩子的欺凌,吃不到饭,身体越来越差,最后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即便是在养济院里,大多数的畸零孩子,都长不到成年。 朱翊钧过年前,都会到养济院来看看,东西舍饭寺和养济院,有大量的官舍,一到冬天,就有人投奔过冬,算是封建帝制封建统治下,少有的温情。 皇帝、皇后、太子亲自探望,算是朱元璋的祖宗成法,当年朱元璋在各府州县办养济院的想法,其实也简单,穷民苦力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个投奔的去处,就不会揭竿而起,掀翻他老朱家的江山了。 养济院的官舍是有限的,而且所有用度都靠捐赠,再加上有些道德败坏的家伙,从中贪墨,各地的养济院逐渐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捐赠来的钱粮,多数也给不到这些孩子身上。 朱翊钧讲祖宗成法,他每年过来一趟,不敢说能让养济院彻彻底底的干干净净,但总能干净一些,至少他来的时候,这些畸形的孩子,不健康的孩子,过年能吃上一口肉。 有些势要豪右为了讨皇帝欢心,或者为了表忠心,皇帝来的前一天,会捐一些钱粮,让皇帝看到他们家是积善之家,比如西土城的姚家,北土城的米家,每年都会捐一大笔钱粮,大约有两千银左右。 作为榜一大哥,朱翊钧每年都能看到他们捐赠的钱粮。 朱翊钧很清楚,他这十五年做的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没有让大明走出王朝周期律的困境,也没有改天换地,天下还是那个封建帝制的天下,就是在原来的框架上,修修补补,让大明能够继续维持下去。 “爹,我和他都是人,没什么不同。” “我习武之后,吃饭也是这样狼吞虎咽,娘亲和奶奶都教训我,说我没有礼数,但我饿,他也饿。”朱常治忽然伸手指着一个狼吞虎咽吃饭的孩子,说了一段让朱翊钧十分惊讶的话! 朱常治指的孩子,大概只有八岁,面相十分的凶狠,少了一只眼睛,看起来更加恐怖,但他很瘦弱,看得出他在养济院的境遇不大好,大概是被排挤的那一类人。 孩子的世界,也不完全是斗狠争胜,还有拉帮结派,他这种凶狠,又不听话的孩子,朋友自然很少。 朱常治习武之后吃饭太快被教训,李太后隔代亲,王夭灼是心疼,最后都没管得住,不了了之,随朱常治去了。 大明礼法对皇子进食,有着非常明确的规定,不仅仅视为个人失仪,更被看作是对社会秩序的潜在威胁。 《礼记·曲礼上》明确规定:毋抟饭,毋放饭,毋流歠,毋咤食,毋啮骨,就是吃饭不要捏饭团、不要把吃过的饭再放回盛饭的器皿中、不要流口水大口吞咽、不得发出声响、不要啃咬骨头发出声响,否则就是失仪。 《童子仪》明确规定:饮食必执匙箸以正,不露暴殄之相。 李太后也曾经多次纠正过朱翊钧的仪态,但李太后从没纠正过朱翊镠吃饭失仪,在李太后看来,皇帝就该注重礼仪,潞王注重反而乱了纲常。 吃饭的礼仪逐渐演化成了对社会秩序的威胁,是在朱熹之后,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特别指出:所以养德性,非徒养口体也。 就是说吃饭饮食的,应以礼仪为先,可以养德,而非满足口腹之欲。 自此以后,吃饭的礼仪,就跟德行有关了。 朱翊钧伸出手,摸了摸朱常治的脑袋,郑重的说道:“治儿啊,你要记得你说的这句话,知道吗?” “嗯。”朱常治用力的点了点头,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郑重,但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看到的,想到的,他会一直牢牢记住。 朱翊钧笑着问道:“治儿啊,让他给你当陪练如何?和勋卫子弟一起进宫出宫,住在官舍里,他虽然少了一只眼睛,但你把他从养济院里救出来,他日后会为你拼命的。” “像骆叔那样?”朱常治思考了一下,想起了骆思恭,人高马大的骆思恭是皇帝的最后倚仗,现在在全楚会馆全权负责张居正的安全。 朱翊钧点头又叮嘱道:“嗯,以后在外面不要叫叔叔,要不然那些言官,又要揪着不放了。” 对于肯用命来保护父亲的骆思恭,朱常治非常尊重,但在外面他会顾及君臣,不会这么喊。 这可能也是骆思恭在长大后,更加忠诚的原因,孩子不懂事,话都是大人教的,朱常治的尊重,是因为他的皇帝父亲十分尊重。 “好。”朱常治不清楚父亲安排的深意,但他知道,父亲是为了他好。 朱翊钧有二十个陪练,十个勋卫子弟,十个小黄门,都和他一样的岁数。 朱翊钧信任缇帅赵梦祐,赵梦祐也拒绝了无数的诱惑,完全是因为他的长子赵贞元,也是皇帝的陪练,现在在北镇抚司总揽稽税事。 十个勋位、十个小黄门被安排到了重要岗位,比如三祖宗李佑恭,是征倭提督内臣。 朱常治也有陪练,但朱翊钧总觉得少了一个可以为朱常治拼命的人。 朱翊钧交代了冯保一番,那个只有一只眼的孩子吃完饭后,被冯保叫到了皇帝面前,这孩子有些惶恐,跪在地上,颤颤巍巍。 这是天大的人物,养济院里那些平日里鼻孔长在天灵盖的大人们,见到这些大人物,也只能卑躬屈膝。 “以后你跟着治儿,叫什么名字?多大?来自哪里?”朱翊钧露出一个自认为和煦的笑容说道:“不必紧张。” “草民钱三,大名府人,八岁了,父母死于大疫,还有个妹妹。”钱三再拜,犹豫再三说道:“我能带我妹妹一起走吗?妹妹六岁。” “那朕若是不答应呢?”朱翊钧有些好奇,在八岁大的孩子世界里,脱离苦海和家人,哪个更重要些。 钱三深吸了口气,再拜,大声的说道:“草民谢陛下,草民…走不了。” 钱三经历了太多的人间苦楚,早已经尝遍了世态炎凉,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泼天的富贵,但他还是记挂自己的小妹。 “无不可。”朱翊钧点头说道:“以后你就叫钱至忠吧。” “谢陛下!谢陛下!”钱三连连叩头。 他的妹妹只有六岁,是个美人胚子,美人在骨不在皮,这打小就能看出来些底蕴。 经过简单了解后,朱翊钧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钱至忠会被排挤了。 有些人使了些银子要领养这个钱小妹,说是领养,不过是卖了而已,钱三大抵是看出来这些人不怀好意,拼了命的阻拦,钱小妹,才没有被领养。 钱三的阻拦没有任何用,完全是因为马上就要年关了,按着往年的惯例,皇帝一定会来,这些养济院的大人们,不敢过分胡作非为罢了。 “就一起入宫吧,给治儿做个玩伴。”朱翊钧倒是不在意的说道,多一个人吃饭的事儿。 朱翊钧主要是给朱常治找个绝对忠诚的人,在关键时刻连命都敢舍的人,这很重要。 道爷要不是有陆炳护着,早就死在大火之中了。 陆炳的宅子是李太后的父亲李伟修的,那时候李伟还不是武清伯,而是匠户李伟。 也是那次修宅子,李伟托陆炳,把自家女儿送到了裕王府,后来这个女儿,母凭子贵,成了李太后。 陆炳死后,对他的反攻倒算开始了,道爷还在的时候,还能回护。 陆炳的儿子陆绎恐惧朝野汹汹弹劾,要把大宅赠予了武清伯李伟,托庇于李伟,但还没来及做,道爷就走了,之后,没人再回护陆绎,陆家就被隆庆皇帝给抄家,平息了非议。 这件事之后,锦衣卫便彻底一蹶不振了,连拼命护着世宗皇帝的陆家,都这等下场,给皇帝拼命,总要考虑下后果。 在巨大的政治风波中,陆绎仍然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世袭的安远将军和不视事儿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宅子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到了李伟手中。 这个宅子叫清华园,也被称之为李园、京师第一园,明清交际,大宅被焚毁,后世的清华园也是在这个宅子的遗迹上翻修出来的。 清华园引西山泉水,汇为园中湖泊,方圆十余里皆为园林,园中楼台亭榭一应俱全,有柳堤海盛景。 李伟是个知道如何享受的人,他沿湖载种柳堤二十里,灵璧、太湖、锦川秀石无数,牡丹以千计,芍药以万计,说一句海,并不夸张。 清华园的对面还有个大宅,安化米氏的勺园,万历六年,迁徙富户入京,安化米氏次年入京,在西郊开始营造,盘下了那块地,规模不如清华园,但也是极为精致。 朱翊钧一直想找个由头,把这两个宅子没收了建学校。 李伟应该是看出来了皇帝的打算,皇帝少壮后,李伟再也不敢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了,再胡闹,连大宅都保不住了。 皇帝还小的时候,主少国疑,胡闹也就罢了,皇帝已壮,李伟再为非作歹,皇帝会做什么,谁都无法阻拦。 李太后也不行。 山西巡抚周良寅,作为今年入朝觐见的外官,在大年三十这天,匆匆赶回了京师,不是他没有恭顺之心,故意迟到,实在是突如其来的大雪,道路受阻,嘉峪关的驰道因为结冰,耽误了时日。周良寅在会同馆驿沐浴更衣后,立刻前往了通和宫面圣,已经耽误了丹墀问政,再年后觐见,那就是不恭顺了。 大年三十仍然是年前,年前觐见,还是为陛下贺岁。 “臣周良寅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臣姗姗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周良寅进了御书房,立刻行大礼觐见,他来的有些匆忙,呼吸都有些急促。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周良寅还是有些怕,当年他一道奏疏,既得罪了戚帅,又得罪了宁远侯李成梁,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言官了。 他也是在大宁卫、在侯于赵屁股后面种了十年的地,才有了来之不易的改过自新的机会。 能换个活法的机会,一生能有一次,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何罪之有,免礼免礼。”朱翊钧手虚引说道:“快坐,张大伴,拿个汤婆子来让周爱卿暖暖手,这天寒地冻的,手冻的通红,再上杯好茶来。” “是。”张宏见人下菜碟,这是爱卿,那就是上好的贡茶,若是陛下不喜欢的臣子,连杯马尿都不给他端。 朱翊钧侧着身子说道:“侯于赵在京师,他年后要去浙江做巡抚,日后都是同僚,也多走动下。” “不要招惹宁远侯,他现在还生你的气呢,那赵南星胡说八道,刚被揍了,你让侯于赵为你美言几句,当初的梁子也就过去了,宁远侯是个大度的人,不会过分斤斤计较。” “这老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赵南星和周良寅干的事儿几乎一模一样,前线拼命打仗,后面摇唇鼓舌生是非,周良寅当年被流放,是因为他是官,而赵南星只是民,处置的方式就有不同。 有些梁子皇帝不发话,一辈子都无法和解。 “臣遵旨。”周良寅认真的琢磨了下这段话。 陛下对他在山西巡抚的工作是非常满意的,要不然也没好茶了; 陛下让他和侯于赵走动,那意思他也可以进步,日后就是同僚; 陛下让他去找侯于赵美言,这和事佬压根不是侯于赵而是陛下; 周良寅原来是晋党,也是贱儒,他不是侯于赵,他对人情世故非常懂,正因为他懂,他很清楚,陛下更看重忠君体国的侯于赵,而不是迷途知返的周良寅。 侯于赵真的出了事儿,陛下一定会力保,周良寅捅了什么篓子,只能自己兜着了。 “谢陛下隆恩。”周良寅再拜,戚帅为人是真的大度,而且刀刃不喜欢向内,不会对他怎样,但是李成梁就说不准了。 “你在山西清汰做得很好,朕听梁梦龙说,你这明年就可以把山西清汰冗员的事儿做完了,朕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起了正事儿。 大明衙门冗员严重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而是顽疾。 这要剜掉烂疮,哪有那么容易,朱翊钧觉得做不到,就跟人自己砍掉自己手脚一样的难。 而且确实很难,广灵县也是剜了两次才剜掉,但是这一年多的时间,周良寅居然又挖掉大同府、太原府等地方的烂肉。 这是山西最难的两个地方,剜掉了这两个地方,剩下的就简单多了。 “正如言官说的那样,臣在排除异己。”周良寅有些谨慎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晋党和裙带关系的人和衙门里吃闲饭不干活的人,高度重合,言官说的也事实。 周良寅先认错,确认言官指控为真,他是外官,在大同府,不在京师,京师这些言官,三人成虎,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摆出一种低姿态来,就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身份上。 这就把自己塑造成了弱势一方,达到一种‘我周良寅尽忠职守,我就是不明白,都是干着朝廷的事,怎么谁干的越多受的委屈就越大’的效果。 周良寅看得出来皇帝对他很满意,所以不陈情不辩白直接认罪,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侯于赵根本就不会这些,但侯于赵忠君体国。 朱翊钧摇头说道:“仅仅是排除异己很难做到,毕竟衙门里,吃闲饭的不全都是当初的晋党,这些个言官们,要是能做到,朕也让他们排除异己。” 有人走,就有人来,党同伐异,根本无法清汰,甚至会弄到为斗而斗,朱翊钧对言官的弹劾,并不认可。 排除异己就能清汰,要是有这种美事,两宋就不至于三冗两积了,论党锢,历朝历代,哪有两宋闹得凶? “其实也挺简单的,清汰的时候,先把干活的人先清汰掉,衙门的活儿没人干了,等到所有人都受不了了,然后把之前清掉的人,组建一个新的衙门口就行了。”周良寅说起了自己清汰的办法,他想了想补充道:“视死如归,留下遗书,就容易了。” “臣不过是仰赖皇恩浩荡。” 周良寅的话已经非常直接了,他其实就是在赌命,这是最大的前提。 周良寅把自己的命作为赌注,押到了牌桌上,赢了,他就是忠君体国,但是输了,他死了,作为巡抚,作为封疆大吏,陛下怎么可能不追查下去? 他输了,不肯听命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和他们的喉舌、利益代表们,也得一起死,清汰还可以成功。 这就是周良寅敢赌的原因,他可能会输,但对手一定会死,给周良寅这种底气的是陛下。 皇爷什么性格,举世皆知,要是肯体面,大家都能体面,不肯体面,那这日子,谁都别过了! 当陛下真的打算好了,拉着京营再打一遍天下的时候,下面做事儿的人,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这是政治担当。 有魄力、有想要进步的决心、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但具体问题,还要讲具体的办法,说起来简单,其实事情还是很复杂的,清汰分三步走。 把在衙门坐班的吏员,全部查清楚后,把坐班的吏员全都清掉;清掉的吏员再聘到新的衙门,新旧并行;等到新衙门转的动了,原来的旧衙门直接全部清除。 移接木之术。 周良寅没有隐瞒,等同于把广灵县的事儿,在大同府、太原府又来了一次。 把那些干活的吏员全部清汰后,两地的衙门直接陷入了瘫痪之中,有些赋闲在家,甚至是死了多年,其家人仍在领禄米的人,根本无法履行职责。 可是地方官员扩招需要巡抚的核准,招人不让招,干活的被清汰,尸位素餐者无法履行职责,这些衙门只好偷偷的组建了新的衙门,把之前清汰的吏员,偷偷找了回来,为了坚决执行巡抚下达的指示,为了不被巡抚发现异常,只能偷偷地来。 巡抚周良寅非常‘偶然’的发现,做事的人居然还在坐班,郑重考虑、痛定思痛后,撤销了清汰的命令。 到这个时候,其实就是在破窗,经过此事之后,大家都恍然发现,原来衙门不需要那么多的书吏、那么多的杂官、那么多的衙役,就能维持运作,而且更加高效。 这是为了形成共识,也是为了下一步的欲擒故纵。 对于势要豪右和他们的爪牙们而言,反抗是有效果的,巡抚他也不能坐视衙门失效瘫痪,这冗员问题,会立刻恶劣起来。 欲擒故纵,这个纵字,就是让其疯狂的一步。 巡抚的权威被挑战,巡抚无法管理冗员问题,反正也是公门的钱,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冗官冗员快速恶化了起来,最终连太原和大同府本地的势要豪右都受不了了,清汰再次精准的切了下去。 毕竟已经经过了第一轮的筛选,衙门到底需要谁,已经一目了然。 “周爱卿辛苦了。”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你从通和宫离开后,记得再拜访下王次辅和王家屏王侍郎,都是贵人,哪怕是不请托办事,也不好得罪。” 周良寅原来是个晋人也是晋党不过是个弃子,晋党的匾额都被摘掉了,换成了工党,周良寅这个弃子,和王崇古、王家屏微不足道的晋党联系,也就断了。 晋党已经树倒猢狲散,周良寅彻底成了丧家之犬。 朱翊钧这么说,周良寅就有理由去拜访了,如此一来,算是建立了联系。 “谢陛下隆恩。”周良寅再俯首,明白这是陛下给指了条明路,没有人庇护的仕途,就是三伏天过火焰山,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 县官不如现管,皇帝的圣眷当然重要,但是不能事事麻烦陛下,所以要有助力,但这山头,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没有圣命,谁敢接纳他这个斗败的弃子。 周良寅离开通和宫,他这次入京解决了两个困扰他的问题,第一个就是过去的罪恶,由侯于赵领命去做和事佬;第二个是日后的前程,他现在也算是泛工党的一员了。 周良寅去拜访了侯于赵,跟着侯于赵一道去拜访了宁远侯,宁远侯看在侯于赵的面子上,没有再提当年事,还管了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 下午的时候,周良寅借着拜年的名义,见到了王崇古和王家屏,隐晦的提到了通和宫,但没有以势压人。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周良寅隐约提到通和宫,等于明示,陛下对山西清汰之事非常满意。 王家屏自然乐意接纳,工党在晋党的废墟上再生,需要发展壮大,而周良寅是很有能力的循吏,循吏再多不算多。 “天雄书院的教谕宋善用入京来了,虽然只是个举人、大名府的教谕,但陛下圣命,改任国子监典籍,专修书院育才之法,这育才就是将来,宋善用值得拉拢。”王家屏提到了一个人名。 宋善用在大名府做教谕,到了京师还是做教谕,能培养人才的先生,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张居正很厉害,治国上,人人都佩服,但他教的学生,都不是很好,个个都反对他的新政。 王崇古听闻,摆了摆手说道:“别想了,宋善用是京师师范学堂的山长,宋善用没入京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在万历朝,只要有本事,总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王家屏还没入阁,对朝中的风向不太了解,宋善用早就有了去处,京师师范学堂已经建好,宋善用履任之后,来年春天开始招生。 丁亥学制,在坚定的推行着。 (本章完) 第825章 日后的大明,不感谢陛下 第825章 日后的大明,不感谢陛下 宋善用就是一个教谕,而且干了十几年还是个教谕,居然值得工党们聚集在一起,如此郑重的讨论。 历史告诉所有人,不要小瞧任何一个私盐贩子、驿卒和教谕,这三个看似普通的职业群体,往往在历史转折点上,爆发出改变时代的惊人力量。 这三个职业有几个共同特点:出身贫苦,私盐贩子游走法律边缘,驿卒身处体制的末梢,教谕立足文化夹缝; 他们都掌握着关键社会资源,盐贩控制着盐这种经济命脉,驿卒垄断信息渠道,教谕主导教育体系,有不少的弟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拥有强大的组织能力,贩卖私盐,是刀口舔血的买卖;驿卒调度货物传递消息;教谕本身就是教师爷,读书识字明理,能在运动中不断总结经验和教训,修正农民运动的局限性。 在危机时刻,他们都能把分散的力量,凝聚起来,成为时代洪流。 任何拥有这类特制的人群,都应该重视,这是大明的历史经验和教训,比如南平书院教谕海瑞、南湖书院沈仕卿、天雄书院宋善用。 工党的头头脑脑们重视宋善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人脉,大明革故鼎新,要推行丁亥学制和吏举法,宋善用的人脉会在风云变化之际,再次扩大。 但轮不到工党去拉拢,皇帝已经任命其为京师大学堂的祭酒了,擅长育才,就去育才。 万历十六年,鞭炮齐鸣辞旧迎新岁,红灯高挂纳祥贺安康。 新的一年在爆竹声中来到,让京师百姓十分意外的是,一向比较节俭的皇帝陛下,例外的拿出了两万银的巨资!在北大营操办了一场巨大的烟火盛会。 整场焰火盛会,持续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前去观礼的百姓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为了维持现场的治安,京营的军兵们临时充当了衙役,维持现场的秩序,一堆全甲缇骑,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威慑了所有的扒手和人牙子,扒手被逮到送爪哇种金鸡纳树,人牙子被抓到,会被公审,然后斩首示众。 西土城的豪奢户们,也拿出了不少的银子,参与了这次焰火盛会,这才让烟放了一个半时辰那么久,能让他们掏钱,肯定是有利可图。 北大营烟火会,也不是谁想捐就能捐的,门槛非常高,因为这不仅是烟火会,还有一大堆的摊位可以展示自家的货物。 各家各户为了烟火会的摊位,可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就这,顺天府和礼部一起,还要审查每一家的资质。 而这次烟火会的主题,是为了庆祝大明军在朝鲜六捷、对马岛大获全胜,所以在北大营举办。 顺天府丞王希元,发现每年的烟禁令无法得到执行,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就是集中燃放,在各坊的小广场上,燃放烟。 烟禁令主要是为了防火,毕竟木质结构非常容易失火,北风呼啸,一旦烧起来,就是成片成片,损失极其惨重,集中燃放,既能让百姓除旧迎新,也能防止火灾的发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朱批。 万历十六年正月初三,高启愚收拾好了行囊,向着倭国而去,他要代表大明出使倭国,逼迫倭国交出所有的矿权,这可能涉及到了日后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海疆安全,大明上下都非常的重视。 这次的行程是顺着驰道抵达密州,然后在胶州湾出海,抵达长崎总督府后,再前往倭国的京都。 “大明的万民被你们欺骗了,他们根本不清楚倭国究竟在发生什么!如果大明万民知道,他们绝对不会赞同你们的行为!倭奴、南洋姐、倭女,大明国朝,罪恶滔天!”织田市终于见到了鸿胪寺卿。 自从汉城仁川之战后,织田市找了无数次礼部、鸿胪寺,要求大明沟通议和之事,都吃了闭门羹。 这次出行,她终于见到了正主,立刻如同一个怨妇一样,声嘶力竭的指控大明在倭国作恶多端。 高启愚倒是颇为平静,示意织田市坐下说话,他看着窗外,听到火车汽笛声传来,即便是见过很多次,高启愚依旧觉得神奇无比。 铁马真的非常神奇,只要煤炭和水,就能一直跑下去,日夜不停歇。 驰道的出现,让大明终于实际上拥有了绥远和辽东,要不然河套、大宁卫、辽东,怎么开拓,怎么丢掉。 升平五号铁马牵引的火车,在哐当哐当的金属撞击声中驶出了车站,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东方地平线,忽然裂开一道金光,是朝阳打亮了天边的云,熔金般的霞光如同水一样,漫过连绵雪丘,将整片雪原染成流光溢彩的琥珀,炫彩夺目。 蒸汽与晨光交织成了淡淡的雾霭,铁轨两侧的积雪泛起粼粼金光,在铁马的长鸣中,列车滚滚向前。 “我没有对陛下辞行,也没有对恩师辞行,虽然我的老师已经不认我了,或许这次回来,他起码肯过年让我入门磕个头吧,已经十四年了,先生都不让我拜年。” “或许回不来。谁知道呢?”高启愚终于回过神来,已读乱回的回答了织田市的问题。 织田市愤怒的说道:“大明明公已经没有勇气,来面对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那些在种植园里死去的倭奴,那些出卖身体的南洋姐、倭女,大鸿胪准备视而不见,还是胆怯了,开始左顾而言他!” 按照大明的礼法、道德而言,这些事儿都不应该发生才对,这是泰西那些未开化的蛮夷,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说的对,因为一些刻意的封锁,大明百姓多数都知道打了胜仗,对于其他事儿,一无所知,就是有些传言,也无法信以为真。”高启愚笑着说道:“陛下甚至把每年到底有多少倭奴下南洋,都涂黑了,就是把罪孽,完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世间真的有冤魂的话,应该去找陛下。” 皇帝有事儿他真的上,荣耀绝不独享,罪孽一力承担。 日后春秋论断,皇帝陛下涂黑和朱批,让所有的一切罪行,都有一个共同批评的对象,涂黑和朱批证明,一切的行为,都来自于帝皇的授意。 “陛下?你们这些臣子,理当劝谏才是。”织田市面色有些痛苦的说道:“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大明饱受倭患之苦,倭国也是饱受倭患之苦,这些流浪武士和海寇,都是因为战国的乱战。” “只要结束了乱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启愚再次摇头说道:“你以为大明援朝是可以避免的吗?只要倭国结束了内战,倭寇之患就能结束了吗?那些个只会厮杀的武士怎么办?不找个地方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会遵从幕府将军的命令放下手中的刀剑,拿起锄头?” “别做梦了。” “倭国停止内战,就会入寇朝鲜,无论幕府将军是织田信长还是羽柴秀吉,亦或者是德川家康。” “倭国喊着入唐,喊了多少年了,当大明一无所知?” 高启愚告诉织田市,大明早就在准备这一战了,早晚之事,随着倭国由乱向治,这些倭国武士,就要有葬身之地。 “即便是没有京营锐卒,辽东军也能把那十五万的倭寇推下海,就是损失会有些大而已,倭国的战败是必然的。”高启愚更进一步的说道。 织田市心如死灰,她这才意识到,大明早有准备,准备了十五年。 “陛下是个好人,至少对于大明人而言。”高启愚伸出了左右两只手说道:“你看,左手是大明,右手是海外,这就是跷跷板的两头,而五大市舶司,就是支点。” “大明太老了,二百多岁了,浑身的病,要想治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要么让大明人承担,要么让海外夷人承担,倭寇也好,南洋夷人也罢。” “矛盾说告诉我,任何事都像是银币的正面和背面,一体两面,凡事都要有代价,这也是历朝历代变法失败的根本原因。” “国内无法承受变法的代价,反对变法就会成为共识。” “当代价可以承受时,尤其是不用自己承受的时候,支持变法就会变成共识。” 万历维新血的代价,总要有人去承受,如果不开海,只能由大明的穷民苦力去承担,那大明本就岌岌可危的国势,就会更加动荡不安。 “好处都拿了,包袱都甩到了海外,这就是大明千年以来天朝上国的道德吗?!”织田市有些抓狂,风韵犹存的姣好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高启愚满脸笑容的说道:“不,这不是大明的道德,我不是说了吗?陛下承担了一切。” “黎牙实说:陛下伟岸的身影扛下了这一切,尤其是春秋史断对这些罪恶的批判,陛下不让道德审判陛下的万民和臣工。” “都是皇帝陛下的好大喜功制造了这一切,一如江南士大夫至今还在对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阴阳怪气一样,明明是当时所有人的共同选择。” “或许,日后天下万民,也不会感谢陛下,但我活在当下,我知道。” 高启愚看向了身边的太监,来自宫里的宦官,名叫黄斌,是这次出使倭国的提举内臣,是陛下的陪练之一,一直在东缉事厂坐班,专门查文臣武将种种不法,是一名珰头。 高启愚不怕自己这番话,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因为这里面很多话,都是陛下自己说的。 日后的大明不感谢陛下,可能是陛下龙驭上宾后的结局,而且陛下对此一清二楚。 高启愚看着织田市目光炯炯的说道:“其实,你觉得是大明朝廷在瞒着百姓无恶不作,而不是压制沸腾的民意吗?你知道陛下收到了多少封愿意纳捐的请愿奏疏吗?我告诉你,一百八十四封!” “这些个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们,最最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跟陛下对着干,不打不骂不动弹,还要阳奉阴违,谋求私利,唯独在灭倭这件事上,他们主动纳捐。” “东南千万家,家家素缟有血仇,箭阵刀林无懦夫。” 织田市面色巨变,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在灭倭这件事上,究竟是朝廷更积极,还是民意更加汹涌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民意更加汹涌。 织田市的手都在颤抖,低声问道:“那大明为何要遣使议和!既然还有余力,那就打下去好了!” 高启愚叹了口气说道:“因为陛下不想让京营军兵出现道德危机,那都是陛下精心培养的,他们是为了守护大明而生,而不是为了杀戮而生;” “因为陛下不想让大明整体道德滑坡,毕竟高道德的优势在大明内部,是汉室江山代有忠良,劣势只体现在开海上。” “道德败坏这种事,陛下觉得,自己一个人来做就是。” 织田市终于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图,沉默了下来,汽笛长鸣和哐当哐当的声音,淹没了整个车厢。 灭倭不是做不到,倾尽全力也可以做到,但皇帝爱京营军兵、爱大明万民、爱江山秀丽。 “陛下运气真的好,有元辅,也有戚帅。”织田市怅然的说道,相比较之下,织田信长真的是在孤军奋战,手下的家臣们,人人心怀异心。“不是运气。”高启愚平静的说道。 万历维新走到今天,不是运气,而是陛下的努力,他在离京的时候,留下了一首诗,如果回不了的话,这就是他的绝笔诗。 铁马衔云出帝京,金戈淬日海东平;罪骨如山孤月白,仁心似水万灯明。 孽山敢负千秋笔,仁帜重扬万世旌;莫道补天乃易事,金瓯补裂仗孤忠。 万历维新走到今天地步,不是运气,而是无数仁人志士的前赴后继,张居正背后站着官场上想要补天裂的循吏,戚继光的身后,站着十万京营锐卒和十三万水师军兵。 陛下,从不是孤军奋战。 高启愚走的很快,二十二天后,他抵达了长崎总督府,正月里,长崎港的海面上还有一层薄冰,但不影响船只的航行。 水的升温和降温都需要大量的热,越靠近水体,小冰川气候的影响就越小,长崎和釜山,依旧是不冻港,薄冰不影响航行。 总督徐渭、市舶司市舶使孙弘毅、长崎都司指挥使李诚立、市舶司提举太监王朝、巡按御史罗应和等人到港口迎接了高启愚。 长崎总督府占地一百八十亩,而在总督府外还有三千亩地的官舍,履行总督府的职能,在三千亩官舍之外,则是围二十里有余的联排大房,这是汉人活动区域,有砖石城墙、有护城河还有大缓坡以及城墙延伸出不规则的犄角建立的臼炮位。 在城墙外,本来应该是倭人活动的区域,但这些年长崎总督府的倭人在逐渐减少,汉人的疆界已经逐渐扩展到了整个九州岛的范围。 倭奴和倭女这些人矿,是倭国重要的矿产之一。 “倭国的局势如何?”高启愚询问着总督徐渭,倭国的近况。 徐渭面色凝重的说道:“对马岛的快速陷落,让倭国上下陷入了恐慌之中,粮荒和粮价飞涨已经成为了倭国头等难题,因为囤粮的人越来越多,倭人都惊恐大明军会继续进攻,囤粮应对就成了所有人的选择。” “便是在广岛这个滨海城池,已经开始饿死人,抢劫粮行已经爆发了数次,但粮行也没有粮食。” “织田信长颁布了固守令,打算顽抗到底。” 高启愚惊讶的说道:“他打算,顽抗到底?” 孙克毅解释道:“这也是倭国大名们的共识,忽必烈两次进攻倭国都折戟沉沙,如果主战场发生在倭国本土,他们认为可以倭国获胜。” “大明需要完全依赖长途跋涉的补给,天高水长,很容易被倭国狙击漫长的补给线,给大明军带来后勤上的困扰。” “同时,倭国的山城也是他们的信心根本,倭国的山城和朝鲜临时营造的山城完全不同,有些山城,已经修建了数百年,道路曲折,而且防御更加严密,大明赖以破城的火炮受限于运输和后勤,无法在倭国本土发挥威能。” “而且,倭国大名们认为,大明军进攻不会过于迅猛,大明处于急变之世,各种内部的问题,需要戚继光回去镇守,戚继光离开大明已经两年时间,再不回去,皇帝的权威,会受到挑战。” 这是倭国大名们准备固守的三个原因,天高水长、主场地利以及京营不能久战。 “额,这些倭人,怎么如此喜欢以己度人,他们这边喜欢下克上,就觉得陛下也完全依赖于戚继光的个人威信吗?”高启愚愕然,连连摇头说道。 在倭人看来,戚继光离开的时间太久了,三年就是极限,时间再久,大明内部的反贼们,恐怕就会又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这显然是把倭国那套幕府将军和天皇的关系套用在了大明身上。 “不是,倭国很多大名们都觉得,是张居正和戚继光联手架空了陛下,现在的一切决策,都是张居正和戚继光挟天子以令诸侯做的。”徐渭面色有些古怪的说道。 这种想法,可不止在倭国,甚至在大明也有很多人如此相信,徐渭和孙克毅,其实也被问到过。 “简直是,胡说八道。”高启愚五味陈杂,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和陛下一比,戚继光和张居正都属于极端保守派了! 陛下可是少壮派的头儿!多少少壮派,都嫌朝中那些明公,年纪太大,前怕狼后怕虎,做事瞻前顾后。 第三卷斗争卷可是陛下写的,张居正一直在阻拦。 高启愚从不觉得戚继光离开京师,影响了皇帝的威信,相反,大明京堂百官,都在期盼着戚继光能早点回去。 戚继光在,好歹还能劝劝陛下,不要动不动就想着要掀桌子!桌子在那儿放着好好的,大家都在桌上吃饭,有什么事儿,好说好商量,一言不合掀桌子算怎么回事儿? “但有一点是对的,咱们国内的反贼,可不少。”巡按御史罗应和补充说道。 高启愚也颇为认同的说道:“这倒是真的。” 这是共识,陛下做事从来没那么轻松简单,各种阳奉阴违,不在少数,有的时候也会把陛下给惹恼。 “除了粮价之外,最可怕的就是极乐教的蔓延了。”徐渭的面色甚至有些心有余悸,他连连摇头说道:“一群疯子。” “还是我来说吧。”巡按御史罗应和说起了倭国的极乐教传播速度的可怕。 极乐教这种邪祟总是趁着人心动荡的时候,肆意生长,而且因为战争的缘故,倭国的衙门,根本没有能力去修剪它的枝丫,整个生长过程,充满了无序和杂乱,各种恶性事件在倭国各地快速发生。 大明主导的东亚贸易体系已经形成,因为种种原因,倭国成为了边缘经济体,这导致倭国的经济模式是依附性发展,即其港口城镇,完全会成为原料出口与极其初级加工中心。 这种单一经济结构,必然导致人口畸形聚集。 倭国列岛的地理限制,缺乏纵深加剧了畸形人口聚集,导致了倭国城乡人口的彻底失衡。 倭国人逐渐发现,履行传统义务,比如婚育、比如光宗耀祖、比如成就一番事业等等的预期收益,远低于及时行乐的成本时,及时行乐,就变成了这糟透了的世界里,唯一的精神补偿。 甚至连最基本的生物繁衍本能,都会被理性计算所消解,这给极乐教的疯狂传播,营造了绝佳的土壤。 “弃伉俪而就游廊,非不欲婚,实聘财累万难求;黜功名而耽博戏,非不慕贵,乃科第壅滞无门;其情欲非真失,乃穷途倒悬,不得已佯作逍遥。” “当真是,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罗应和啧啧称奇的说道。 倭国消灭倭国,正在发生,而且愈演愈烈。 罗应和列举了很多的情景。 游廊的游女们不小心有了身孕,只会把孩子溺死在水盆里,休息几日,再次接客,有点银子,也是在纸醉金迷的烟世界里,挥金如土,市场设计的总是那么巧妙,恰到好处的榨干你所有的钱财; 码头的纤夫们辛苦一日,赚点银子,在游廊里不醉不归,醉生梦死,今日不知明日计,逍遥一日是一日; 少壮逐利浮海,乡野耄耋守田,老人日思夜盼等到的消息,基本只有噩耗,很少有人回来,或者干脆死在了外面; 本来应该受到保护的孩子,五六岁就开始被逼着干活,要么在工坊里钻烟囱,要么被打断了腿沿街乞讨,或者混迹于各种酒肆里小偷小摸,被人抓到就打一顿,打的重了,大抵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如此种种,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倭国的秩序正在快速崩溃。 “在如此内忧外患之下,织田信长还要下固守令。”高启愚眉头紧蹙的说道:“我明白了,他打算借助大明的强大外力,彻底把倭国捏到一起去,而不是像之前一样的一盘散沙,完成国朝构建。” “兄弟阋于墙,然外侮至,则并肩而御;邦国争于内,然敌患临,则勠力而抗;外逼如砺,内聚成璧,同仇敌忾是也。” 同仇敌忾,也是一种国朝凝聚的办法,而且非常有效。 国朝构建过程中,利用仇恨或敌意竖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来强化内部凝聚力,塑造共识,这种做法当然可以很好的、而且十分有效的将内部矛盾,转移为外部矛盾,缓和统治合法性危机。 这种高风险的策略,其本质是通过制造对立来掩盖结构性问题,治标但不治本。 只有刀刃向内,直面内部矛盾,解决这些内生性的矛盾,才能长治久安。 高启愚明白了织田信长的策略,面对大明咄咄逼人的姿态,织田信长选择了仇恨叙事,这样风险当然很大,但是一旦成功,收益更大。 “所以,他绝对不肯投降,甚至,还要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来面对大明使者的到来。”高启愚看着徐渭说道:“看来,我这一趟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要不这样吧,大鸿胪留在长崎总督府,禀明朝廷情况,不去出使好了,他织田信长磨刀霍霍,大鸿胪到了,恐怕有性命之忧。”徐渭十分确信的说道:“大鸿胪,我会上奏禀明情况。” “我奉皇命而来,没有半途而废之理。”高启愚倒是不在意的说道:“他们最好杀了我,杀汉使什么下场,倭国人以前不清楚,但是很快,他们就会清楚了。” “我以我血荐轩辕,敢将肝胆照汗青。” 这是陛下对大明万民的庄严承诺,陛下这么说,也这么做,同样这也是高启愚所信奉的人生信条。 以陛下的性情,他真的死在了倭国,恐怕会把倭国沉了,给他陪葬,而且自己的身后事,根本不必顾虑,日后青史会专门给他开一页,论述他的功过是非,以名长生,青史流芳。 “我领大阪湾守备千户所牙兵一千五百众陪大鸿胪走这一遭,不是我救了他织田信长一命,他早就在本能寺被烧死了,我看他如何动手。”长崎都司指挥使李诚立立刻开口说道。 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欠了李诚立一条命,织田信长真的要埋伏刀斧手的话,李诚立会杀出一条血路来,把高启愚送回大明。 连救命恩人也要杀害,织田信长这个幕府将军,也不用做了,所有的家臣,都会心生疑虑,甚至是先下手为强。 (本章完) 第826章 倘宴席不列,则鼎俎是供 第826章 倘宴席不列,则鼎俎是供 王崇古曾经在《论五步蛇的自我修养》一书中,打算教人学会做官,他生怕有人看到长篇巨论感到厌烦,总结了四句话。 其中有两句是:对群体保持同情和关注;对个体保持警惕和距离; 类似的描述,陛下也曾经讲过,万民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但是他们从不知道如何释放和使用这种力量,农民运动的局限性,就是很难在运动中,逐渐修正自己的错误,而是在错误中越走越远。 一旦读书人参与到了运动之中,局限性就会在运动中逐渐修正,比如朱元璋得到了李善长和刘基刘伯温。 之所以发生这种现象,原因也很简单。 一般而论,大多数的人,不会从制度、结构、观念、精神、人的本质等角度,去判断社会、制度的优劣,而是从自己的日常生活出发,或者说从肠胃出发,而不是脑子出发。 由于大明和倭国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巨大差距,导致了倭人看到了大明的样子,就想成为大明的模样,三分人样没学会,七分兽性根深蒂固,兽性里最重要的就是慕强,谁强就跟着谁。 由于倭国的地理原因,狭长、纵深极小、自然灾害频繁等等原因,让倭人对广阔、纵深极大、自然灾害不太频繁的广阔领土,充满了天然向往。 这种天然向往,反映到倭国的现实,就是倭国的士大夫们刻意塑造一种崖山之后无中华的概念,就是从织田信长到羽柴秀吉的‘入唐取而代之’之风,甚至把大明叫做大唐,认为大明并非正朔,骗自己骗国民,塑造入唐的合理性。 入侵朝鲜发生了,一个月推平了朝鲜王室的时候,倭国从上到下的野心开始膨胀,两年后,被大明军彻底赶下了海,之所以如此缓慢,还是因为执行大明朝廷消灭倭国青壮年的目标。 整个朝鲜之战,入朝倭寇,逃、俘、死超过了八万的武士、足轻,甚至数名大名,死在了朝鲜战场。 到这个时候,入唐取而代之的故事,自然讲不下去了,从入寇的忐忑不安、到侥幸获胜的欢天喜地、再到战败之后的茫然失措,这种巨大的落差,最终导致了倭国目前的现状。 反对的撕裂,上升到了倭国消灭倭国的地步。 大明鸿胪寺卿高启愚乘船前往了驻扎在倭国心脏部位的大阪湾守备千户所,这个地方叫堺市,是摄津国、河内国、和泉国三国交界的位置,很多商人都聚集在这里,逐渐成为了倭国京都的海上门户。 因为在三国交界之处,这里长期高度自治,属于谁都想管,但谁都奈何不了其他人,自从织田信长拿下了这里后,高度自治的环境结束,堺市的商人开始搬到大阪居住,逐渐没落。 自从大阪湾守备千户所在这里建立之后,港口再次繁忙了起来,人群再次聚集,逐渐恢复了生机。 清晨的堺市港,笼罩在咸涩的海雾中,团龙旗在快速帆船游龙号的桅杆上,猎猎作响。 游龙号是陛下的封舟,天朝使者出使藩国,必然会乘坐这艘庞然大物,遮蔽了整个船只的船帆,缓缓降下,驳船拖拽着,在号子声中缓缓入港。 理论上,倭国仍然是大明的藩国之一,织田信长是大明册封的倭国国王。 高启愚攥着自己一块将近巴掌大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才刚刚早上六点,太平洋暖流和北下的寒流在濑户内海交汇形成了浓郁的海雾,但码头上已经布满了蚂蚁般蠕动的苦力。 朝鲜战场的硝烟仍然没有散尽,堺市港也已成为倭国剧变的缩影:幕府的安宅船船与大明庞大的大明船舰并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武士的刀光与火铳的冷热交织,正在改变着倭国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 高启愚看到了一群欢迎天使来到的倭国女子,她们和服下摆与大明交领襦裙杂糅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拧巴,一如幕府的态度。 一方面织田信长下了固守令要顽抗到底,一方面又大肆庆祝和欢迎大明天使的到来。 这些倭国女子脸颊被冻得通红,但仍然举着双手跳跃着,露出了喜庆的面容,这个天气,穿的这么单薄,可能一场风寒就带走她们无人在意的性命。 高启愚站在船头,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氅,这是陛下过年的时候发的贺年礼,大明京师百官,人手一件,纹各有不同,高启愚这件是云雁纹,飞行有序,春去秋来,佐天子四时之序。 大鸿胪站在船头,看着那些倭国女子冻得颤抖但仍然要欢迎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京师儒生们讨论过的一个问题:落后一定会挨打吗? 这个问题是李贽在一次聚谈的时候提出来的议题,李贽说是黄中兴黄公子问的,这引起了十分广泛的讨论,光是杂报就有八千多篇文章,从道德、政治、军事实力等等各方面去讨论。 传统士大夫们,总是在道德叙事,想要论证,落后不一定挨打,而以李贽为首的一批士大夫,则坚决论证,落后一定挨打。 高启愚嘴角抽动了下,低声说道:“陛下说:大航海时代到来,全球贸易网正在建立,在以后的国际关系中,如果你不坐在餐桌上,你就会出现在菜单上,之所以还没有出现在菜单上,只是因为餐桌上的食客,没有点到这道菜。” 这段菜单论最早出现在万历十年,是万士和在讨论海贸的时候,写的奏疏原话是: [大海航启,八方商络渐成;寰球既通,列邦相竞,非为刀俎,即为鱼肉,譬若飨宴之筹谋;倘宴席不列,则鼎俎是供;一夕安寝,非庖俎之未及,实席客之未需。方今世局,非啖人即被啖,惟踞高座者,得主鼎鼐耳。] 倘宴席不列,则鼎俎是供,意思就是你没有坐上桌,锅里煮的就是你。 织田市立刻大声的说道:“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哪有单纯的对抗,没有合作?孟子亦曰:以小事大以智,以大事小以仁,汉对南越国五饵三表,南越国归降;《老子》亦言: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大明更是在洪武年间,构建不征之国的朝贡贸易。” “这不符合大明的礼法和祖宗成法!不是这样,绝不是这样的。” 织田市显然非常精通儒学,到了大明之后,更是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她引经据典,还结合了历史的例子,反驳了餐桌论,她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高启愚不语,静静的看着堺市港的码头,事实总是胜于雄辩。 堺市港的码头上,都是苦力,这些苦力,喊着号子搬运着货物,而监工挥鞭抽打动作迟缓者,苦力挨了鞭打,默不作声,只是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来迎接大明的除了幕府安排的女子之外,还有一些倭国的买办,这些买办揽着貌美如的茶汲女,踮着脚尖,希望能看清大明船只的细节,还情绪的激动的对着周围人诉说着,似乎在大声的讲,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幕府权威正在逐渐崩塌和被大明商品、宝钞所解构,大明团龙旗在守备千户所的上空刺破天际高高飘扬,其阴影恰好笼罩着安土幕府有些褪色的家纹旗; 武士阶层的困境,在港口码头的喧闹中,暴露无遗,他们已经没有了武器,应当是把祖传的肋差(短刀)和太刀(长刀)典当给了商人,身上的武士服已经破败不堪,远不如商人的服饰华美,这些落魄武士内衬上的家纹刺绣和月代头发髻,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那是极乐教徒,你对极乐教并不了解吧,毕竟你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种邪祟横行,大明百姓不知道倭国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你也不清楚。”高启愚的目光看向了码头最特殊的一群人。 这些倭人是极乐教徒,他们用尽了全力挥舞着一杆自己绣的团龙旗来迎接大明的到来,绣工很差,显然是仿照守备千户所悬挂的团龙旗绣的,如此寒冷的时候,他们把脚露了出来,脚踝上刺着字,远远的看不清,但高启愚不止一次听说过,那是明字。 除了挥舞旗帜的人,剩下的教徒,虔诚的跪在地上,五体投地的跪拜着,迎接大明天使的到来。 “我…不清楚极乐教的事情。”织田市有些恍然,她终于承认,她离开倭国太久了,以至于倭国如此的熟悉,也如此的陌生。 高启愚嘴角牵动了下笑着说道:“其实杂报多次报道了极乐教的种种不法,大明将其定为邪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申时行申巡抚,以不够虔诚为由,将这些教众全都驱逐到了南洋。” “你看,你其实并不关心倭国。” 这一段话,看似平常,却击穿了织田市的最后心理防线,她很清楚,她已经不甘心,再做回一个倭人了。 她已经习惯了大明的一切,繁华的市场里应有尽有、书店里的各种书籍琳琅满目、社会稳定不用惶恐不安等等一切。 相比较黎牙实的坦然,织田市则是显得有些矫情了,其实从身体到心理,她早已经接受了这种变化,但就是不肯承认罢了。 高启愚又想起了万士和万宗伯,万宗伯曾经讨论过:长期离开故土的人,不可避免的出现本地化的问题。 黎牙实、沙阿买买提、织田市这些使者,做着做着,就已经接受了当地的文化的熏陶,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本地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更像是本地人。 “更加残忍的事情仍在发生,长崎总督徐渭告诉我,在广岛、在大阪,一杆鸟铳等于一个倭女,等于一个农夫十年的年供,一斤火药等于十个倭奴,一箱阿片等于三百名游女与五百名的倭奴,一瓶金鸡纳霜,可以换一千个倭女。”高启愚嘴角抽动了下。 倭女和游女的差别,一个是良家,一个是娼妓。 他在出使之前,已经用尽了全力去了解倭国的种种变化,但是这种残忍扑面而来的时候,依旧对他根深蒂固的传统道德观,形成了巨大的冲击,人被明码标价的贩卖,而且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织田市有些崩溃,她蹲在甲板上,掩面哭泣,起初还有些声音,后来就再无声息,在倭人顶礼膜拜中,三十三丈的游龙号稳稳的停在了泊位上,这艘海上巨兽,给倭人带来极大的震撼。 别说没见识的倭人了,陛下在天津州参加阅舰式,第一次见到游龙号的时候,也是无比震惊,当然作为天子,喜形于色,会让大臣们觉得不稳重,陛下没有过多表现出来那种惊骇,大明明公们也是瞪大了眼睛,十分的骇然。 人类对巨物天然崇拜,而大明拥有十八艘这样的快速帆船。 织田市终于哭完了,两眼通红,她下了船,直接跟着织田家的武士,前往了京都,而高启愚变得异常忙碌起来,他拒绝了极乐教请求会见的想法,这是大明认定的邪祟,绝对不可接触,但这些倭国本地的买办们,实在是过于热情了。 他们用半生不熟的汉话,疯狂的拍着马屁,听得高启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美人、黄金、白银、宝石等等各种豪奢的礼物,堆满了高启愚下榻的房舍。 “大鸿胪不拿,日后的使者怎么拿,咱家怎么拿?” “咱家不拿,徐总督和孙舶使就不能拿,大家都不能拿,大明的商人也不能拿。”提督内臣黄斌,将礼物点检了一遍,分成了大中小三份,他看出了高启愚道德感作祟,不想收受这些贿赂。 高启愚不是不知变通之辈,他很清楚,这些个倭国的买办,大概都是为了一个来自大明的认证,他要是真的不拿,这些买办不太好游说他们背后的大名们,让织田信长同意议和。 “大份的归中贵人,我拿这个小份,徐总督和和孙舶使拿这个中份。”高启愚提出了新的分配方案。 黄斌笑着说道:“诶,大鸿胪大份归大鸿胪,中份归咱家,咱家带回宫中,小份给徐总督,他们平日里不缺这点孝敬,给他们是一种态度而已。” “陛下训诫咱家,皇帝不差饿兵,不是国破家亡时,让军兵饿着肚子冲锋陷阵,是耻辱。”“大鸿胪心里念着陛下的好就是了,该拿就拿着,否则日后谁还会干这等搏命的买卖?出使风险极大,天象、瘟疫、伤病等等。” 大明的士大夫可是养尊处优的肉食者阶级,是仅次于世袭官的官选官阶级。 这海上无风三尺浪,高启愚出使过一次泰西,可这次出使,仍然吐的稀里糊涂,晕的整日整日睡不好觉,若是再遇到大风大浪、遇到船上爆发瘟病,遇到夷人袭扰,这都是危险。 出使是个亡命的差事,要想日后的使者,真心实意的办事,这些好处真的拿了,皇帝也当看不见。 “这些倭女就不要了,拉回大明给潞王府送去好了,我主要是顾虑安全,这枕边的危险,还是要顾及的。”高启愚最终还是拒绝了一部分贿赂,为了安全。 这里面的倭女都是精挑细选的良家,甚至有一部分是大名们的女儿、京都公卿的女儿,给潞王送去,是最稳妥的选择,潞王活的非常洒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受封建礼法的约束,朝臣们也没人去弹劾批判。 因为潞王亲哥是皇帝。 这些倭国的经纪买办们背后并不简单,最起码都是割据一方的大名。 倭国今日的局面,绝非织田信长一个人的过错,而是倭国多数人的选择。 “最近米价腾飞,是这些倭国的买办们,重注赌倭国能够在朝鲜战胜,赔的稀里糊涂,然后抬高米粮的价格,让倭国人承担这份损失。”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些买办们,在倭国米粮供应紧张的时候,还在出口米粮,换取足够的宝钞,来抵消损失。”李诚立赶到了堺市港,才清楚了为何米价为何如此之高。 这也是海防巡检们多方搜集情报,最终确定的事实。 买办们赔了钱,让倭国的所有人一起承担,他们赚钱的时候,一分钱都不会分给这些倭人。 朝鲜战争开始后,长崎总督府就有赌盘,坐庄的是福建的商人,对赌的内容很多,朝鲜战争的最后结果,大明商贾和倭国商贾在这个赌盘上,都下了重注,甚至还有压对方赢的。 自从釜山大捷传遍四海后,倭国的商贾们,赔了很多的银子。 交割的时候,商贾和他们带的家丁们,甚至发生了火并,若非长崎总督府牙兵出动镇压,恐怕要出大乱子来。 倭国缺粮,买办们,不仅不想方设法的找粮食,反而是想方设法的把本就不多的粮食卖出去,换取宝钞,利用宝钞,从穷民苦力手里,收回损失。 这种买办,放到大明朝,皇帝陛下一定会亲自领兵杀上门去,告诉他们大明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等一下,啊,怪不得这些势要豪右们一直上疏请愿纳捐,陛下不肯,他们还一直催促,感情在这里等着呢?!”高启愚忽然意识到了,他把这些势要豪右想的太好了。 李诚立思前想后摇头号索道:“也不完全是为了赢钱,多数还是为了报仇,守备千户所可是有不少富家子弟,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倭国,可不是为了赢什么,就是为了报仇。” “一千五百牙兵,有三百三十人,都是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这些富贵出身。” 李诚立认为高启愚过于武断了,他的说法不符合矛盾说的基本思想,将事情简单化了,赢钱是赢钱,报仇是报仇,三百三十人势豪弟子,这个比例真的已经很高了,这些人有的是出路,从军就是为了来倭国祸害倭人来了。 如果能在报仇的时候,顺便赢钱,那再好不过了。 “你说的有道理。”高启愚眉头稍皱,而后舒展开来,认可了李诚立的说法。 黄斌拿出了一枚枚的棋子,挨个的摆了出来说道:“咱家发现,倭国的穷民苦力不想打仗,再打米价还会一日三高;倭国的足轻、武士们不想打仗,现在他们也都知道了,大明的火器极其厉害,没有甲胄就是送死;” “倭国的商贾们,也不太想打仗,这一打仗商路断绝,囤货居奇,哪有商货快速流通赚的快?货物不转起来,是没法赚钱的;倭国的大名们其实也不想打仗,反正这些金银铜铁矿山,最终的结果,也是送到长崎总督府换大明宝钞。” “所以,议和的主要阻力,还是织田信长的一厢情愿。” 织田信长的固守令,各个大名似乎也赞同,但他们派了各种买办,前来迎接大明的使者,看起来有点怪异,这些大名们,并不是真心赞同固守令,顽抗到底,但畏惧织田信长的权威,又只能认同。 多数时候,要看人做什么,而不是看他们说什么,言不由衷这事儿,再正常不过了。 大名们在朝鲜战场上,承担了巨大的损失,他们已经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 高启愚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尝试说服织田市,让织田市游说织田信长,如果织田市不肯,那就打到他投降为止。” “大鸿胪,织田信长不同意也没事,我们可以和其他的大名联系,派往其矿山驻军就是,至于织田信长同意不同意是他自己的事,大名们和咱们达成了共识就行,不是吗?”黄斌侧着身子,笑着说道:“事情可以变通一下。” “倭国不是咱们大明,倭国这地方都是割据的大名,也不是事事件件,都听他织田信长的。” 黄斌从一开始就劝高启愚收受商人的赠礼,目的其实就是这个,先跟织田信长谈,他不同意,就直接跟大名们谈,谁答应,自然不会被大明军和水师攻击,给脸不要脸,那大明火器,未尝不利。 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高启愚跟陛下越来越像,这办法还有很多,就急匆匆的奔着掀桌子去了,有些绕一圈,同样能达到大明想要的结果。 “有理!”高启愚和李诚立眼前一亮,他们显然是大明人思维,外交大事,都要陛下定夺,但倭国的框架,这和大明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高启愚和李诚立同样被大明集体意识所支配,思考问题的时候,没有充分考虑到过的情况。 倭国的一片混乱之中,新的权力网正在悄悄的形成。 福建商帮胆子大手腕狠,主要营生就是倭奴和倭女;而浙江商帮更擅长算计,他们拨弄着算盘,计划着用复利掏空每一个倭人,然后把他们卖给福建商帮;宁波帮商人在倭国弄起了金银行,帮倭国人保存金银等物,开具金银票到长崎总督府兑换; 倭国的大名们利用商人操弄着物价谋取暴利,极乐教徒们在快速割舍到自己一切能割舍的关系,一心想要踏上大明这个彼岸;游廊里的游女,悄悄将客人们支付的白银、黄金、宝钞,存在宁波帮的金银行里,并把攒下来的银票视为逃离游廊的唯一希望。 这其实是一场剖心换骨式的蜕变,是幕府的的最后残余,如果倭国能够挺过去骤变,也有可能迎来新生,迎来新时代的第一缕曙光。 织田市赶到了京都,居住在了本能寺中,这里已经修缮一新,看不到当初本能寺之变的熊熊烈火。 她走在本能寺里,有些恍惚,如果她没有离开倭国,而织田信长被烧死在这里,她又会是怎么样的下场?可能为了自保,嫁给一个忠于哥哥的大名,然后在其他大名的进攻中,死在战火之中。 作为织田信长的妹妹,这大约已经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将军找你。”森兰丸找到了在寺庙井边发呆的织田市,请织田市入内说话。 织田信长还是喜欢住在本能寺里,当然他现在带兵很多,不会再被明智光秀这类的反贼给逼到穷途末路了。 “你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大明而来?”织田信长看着对自己行礼的妹妹,有些冷漠的问道。 织田市闭目片刻才开口说道:“我代表我自己吧,大明是天朝上国,并没有为难我一个女人的打算,这次派我来,大约是找个熟悉的哥哥的人。” “我尽力了,但大明在仁川汉城之战后,就不再沟通,我见不到礼部的官员。” “不,其实你代表大明来的。”织田信长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坐吧,不必拘谨,大明皇帝派你回来,你说什么不重要,只要我看到你,我就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你没有变老,这证明你在大明生活的很好,大明终究是天朝上国,说话算话,有大国的气量。” “是拿我威胁哥哥做出不明智的决策吗?”织田市有些焦急的问道。 织田信长摇头说道:“不会,个人左右不了国朝之间的竞争,而且你还不是那么重要的个人,即便是我不答应把矿权交出去,皇帝也不会拿你怎样,顶多把你们送回来。” “哥哥要答应议和吗?”织田市有些失神的问道。 “我不知道。”织田信长摇头说道:“我本来以为大明的檄文就是说说而已,既然已经拿下了对马岛,哪有不进攻的道理?所以我才下了固守令,结果大明突然遣使来谈。” “打乱了一切布置。” 织田信长以为大明皇帝的檄文都是说说而已,成祖文皇帝还说要清君侧呢,结果建文君不明不白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帝这一遣使,把织田信长彻底架在了火架上,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本章完) 第827章 织田信长之死 第827章 织田信长之死 大明皇帝派出了使者,来倭国京都议和,这打了织田信长一个措手不及。 大明用力过猛,让织田信长这些大名,错误的判断了形势,以为大明要乘胜追击,直接进攻倭国的本土,一时间,引起了倭国所有大名的同仇敌忾。 固守令是在这个背景下颁布的,大家都积极响应。 结果高启愚这个使者到来,让本来的同仇敌忾出现了巨大的破绽,倭国内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割裂。 大明似乎很擅长这样的拉扯,这一拉一扯之间,就把倭国的凝聚力给拉扯散了,分歧再次出现。 倭国的大名,一部分认为,大明作为战胜方,只要求驻军,属实是皇恩浩荡了,反正这些金银铜铁,开采出来后,唯一的去向,也是到长崎总督府换取宝钞,现在大明驻军后,这些矿产,会根据开采量,兑换通行宝钞。 而另外一部分大名,则坚定的认为,应该拒绝大明的一切议和条件,积极备战,防止大明军的全面进攻,这次议和,就是为了将倭国分化,要警惕,要杀死高启愚,让所有大名走投无路,必须一致抗击大明。 织田信长,非常纠结,甚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方面,他知道打不过了,前线死伤过于惨重,军心已经完全涣散,这个时候的顽抗到底,是困兽犹斗而已,大明甚至不需要自己进攻,沿海征召一批倭寇,四处袭扰倭国疆界,就能把倭国折腾的鸡犬不宁。 而另一方面,织田信长清楚的知道,如果这次答应议和,倭国就彻底完了,因为人心就像沙,散了,就彻底无法凝聚在一起。 这一次还能同仇敌忾,但大明通过这次的议和,让大明军处于战争的间隙,得到了休整,下一次再打过来的时候,倭国的大名,还能像这次一样的同仇敌忾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不能。 “这一次的投降,就是彻底的投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织田信长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我还想再试一次,等高启愚入京都的时候,就杀了他吧。” 织田信长还要试一次,不答应议和,杀了高启愚祭旗,再依赖一次神风,再创造一次奇迹,他相信,这次仍然可以。 “保重。”织田市有些悲哀,拜了拜,选择了离开,她不知道如何劝说,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皇帝派她来,只是展现一下诚意,大明皇帝的说话算话。 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改变不了织田信长的决定。 这无疑是一个疯狂的决定。 织田市可以理解织田信长的决策。 在军事上,大明已经从半火器完全迈进了火器时代,快速帆船的庞大,让人绝望,倭国传统的武士战术体系完全无法抗衡新体系作战,赖以生存的山城,对大明而言不过是个难开的乌龟壳罢了。 倭国的武士、足轻在逃亡,宁愿被白鸡毛羞辱也不愿意上战场送死,军事在崩溃。 在经济上,大明完全开海,让倭国完全处于经济依附的发展状态,矿产宝钞这种机制,从经济基础上分化了倭国,有人获利有人受损。 织田信长预见到了经济主权的沦丧,倭国本身的小农经济体在无序的崩溃,这不是大明主动结束小农经济,无序的经济崩溃,击垮了倭国所有的共识,所有人都处于迷茫之中。 在文化上,极乐教的兴盛,代表着倭国礼崩乐坏,最基本的秩序已经无法维持,没有秩序,就没有权力的稳固。 多个维度上的困境,最终将织田信长推向赌国运的决策: 织田信长不是盲目相信神风,而是清醒认识到,在大明帝国系统性的进攻下,任何常规策略都注定失败。 只有赌国运,豪赌一次,才有破局的可能。 杀死使者本质是通过制造不可调和的冲突,来强行维系国内共识,更加可悲的是,织田市清楚的知道,无论织田信长选择战或和,都不影响结局,大明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冲击着整个世界,不仅仅是倭国。 织田信长这种殊死一搏,只是为可能的变数争取时间,但变数是什么?是神风?是偶然的军事胜利吗? 哪怕是真的偶尔打赢了,大明皇帝那种决绝的性格,绝对不会和忽必烈一样善罢甘休,大明可以输很多次,而倭国只能输一次。 这本质上是一场名为文明的战争,从大明初步完成万历维新之后,大明已然获胜。 织田信长的决定,只对织田市说过,但他要调动武士,对大明使者动手,不可避免的引起了京都一些无端的猜想,很快,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堺市港的馆驿。 “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织田信长要动手了。”李诚立分析了从海防巡检手中获得的塘报,得到了一个结论。 大明守备千户所要带一千五百人护送使者,早就通知了倭国,面对装备如此精良的大明军,织田信长想杀人,调动的兵力,是无法瞒住海防巡检的情报网。 “我还是要去。”高启愚想了想说道:“千户所守军,就不必跟我去搏命了,毕竟是敌人的主场。” 京都是织田信长的主场,高启愚非要前往,十分的危险,就没必要让军兵跟着他一起冒险了。 “咱家跟着大鸿胪走一趟,咱家贱命一条,织田信长最好和他说的那样勇敢。”黄斌带着一些戏谑的说道:“一个勇敢者的游戏,谁先低头,谁就处于竞争的劣势之中。” 勇敢者游戏,有一点像孩子在斗气,谁都不肯低头,谁低头谁就是服软,这在外交领域,是非常常见的博弈手段,是高风险的战略博弈。 双方都在冒险,试图通过胆识和策略压倒对方,逼迫对手在高压下决策失误。 比如永平十六年,班超出使西域鄯善国,国王开始还很友善,后来变得冷漠,班超得知匈奴使者到了,对部下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决定趁夜突袭匈奴使团营地,迫使鄯善国只能归附大汉。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汉朝使者傅介子因为楼兰联合匈奴杀汉使,出使楼兰国,汉兵将至,对楼兰国所有人说:毋敢动,动,灭国矣,傅介子把楼兰国王给杀了,把脑袋带回了大汉。 出使使者代表着大明的颜面,高启愚是决计不会认怂的。 “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李诚立决定一起前往,高启愚这话说的,好像大明驻倭军兵都是懦夫一样! 万历十六年二月初二,大明鸿胪寺卿、遣倭使者高启愚、提督内臣黄斌,在一千五百大明军的保护下,向着倭国的京都而去。 倭国京都赤松家有一偏舍,这里极为普通,住着一个普通人,名叫森兰宗介,今年二十五岁。 他的祖父曾参与织田信长的天下布武,在攻伐中牺牲,但是没有任何的补偿,他的父亲违背了武士精神,逃脱后,成为了一名堺港铁炮商人,来往于京都和堺港做大明火铳的生意。 六年前,他的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京都,森兰宗介几次前往京都,但最终无果,甚至连死亡的原因都无法探查。 最终森兰宗介从旧主赤松家知道了一些消息,一个大名名下的买办,不想为那批火器付钱,就以火药数量不够为由,黑下了火器,而后杀死了他的父亲,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这位大名就是五郎左卫门尉丹羽长秀,赐姓惟住,是织田信长嫡系,四大天王之一。 森兰宗介经过了数次调查,确信了自己的父亲的确死于这名买办之手,可能丹羽长秀并不知道这件事儿,但森兰宗介那时候才十九岁,什么也做不了。 森兰宗介在堺港的铁炮商人手下学习制造铁炮,其实是翻铸大明鸟铳,他原来打算为父亲报仇,后来时间一长,这个念头渐渐消散了,后来,丹羽长秀病死了。 从那时起,森兰宗介决定好好生活,他迎娶了一个妻子,跟着母亲一起生活,辛苦的劳作,勉强能够让一家温饱。 他有一个儿子,还有个女儿,生活压力虽然很大,但是他还是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直到,极乐教在倭国开始肆意传播。 森兰宗介听说过这种极端的信徒,而且尽量避免接触这种信徒,防止招致不幸,但在三年前,他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女儿消失不见,一起消失的还有父亲做铁炮商人和森兰宗介所有的积蓄,只留下了断掉的佛珠手链。 邪祟最大的特征就是求财。 森兰宗介找了足足一个月,才在野外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女儿,母亲和女儿,已经成为了尸体,尸首分离,脑袋挂在树上,没有脑袋的身体,被称之为腔子,腔子被劈成了两半挂在了对面。 显而易见,他的母亲和女儿,被当成了人牲,祭祀了极乐之神。 森兰宗介在巨大的悲痛中,收敛了自己的母亲和女儿,但是长达一个月的寻找,让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雪上加霜,森兰宗介的妻子选择成为一名茶道馆的茶汲女,来补贴家用。 茶汲女不是娼妓,而是在茶道馆中负责准备水、茶具或协助茶师的助手,工作包括汲水、烧水、清洁茶具等,确保茶事流程顺畅。 很快,森兰宗介失去了自己的妻子,这次倒不是极乐教,而是他的妻子做了南洋姐,离开了倭国,前往了南洋,重新开始生活。 哪怕是在南洋的汉乡镇,做一个侍妾,也好过倭国这种炼狱。 债主很快上门了,森兰宗介这才知道,妻子的离去,是因为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为了躲避债务选择了离开。 这茶馆除了喝茶,有的还兼顾赌坊的营生,他的妻子输了很多很多的钱,借了赌坊很多很多的钱,还是因为貌美,有资格坐上前往南洋的船。 森兰宗介被揍了一顿,仅剩不多的家产被赌坊掠夺一空,他变得一无所有,成为了一名流浪武士,他的儿子在三个月后,死在了饥寒交迫之中。 万历十五年末,森兰宗介的旧主赤松家赤松则房,见到了旧人,惊讶森兰宗介的落魄。 赤松家本是播磨国的国主,后来织田信长打过来了,赤松家失去了国主职位,但依旧是领一万石俸禄的大名。 赤松则房见到了故旧,救助了森兰宗介。 万历十六年二月初二这天的早上,森兰宗介收到了一条来自赤松则房的一个命令: 赤松则房令他前往二条城一个高处的位置,那里准备了三把已经填装好了大明褐色火药的大明平夷铳,赤松则房要求森兰宗介,在织田信长经过的时候,杀死织田信长。 森兰宗介因为在铁炮工坊做过工匠,对各种铁炮了熟于心,平夷铳,大明铁浑甲六十步破甲,倭国粗制滥造的甲胄,破甲距离高达百步,枪膛内带有阴阳刻线,铅子出膛后带着螺旋,更加精准。 森兰宗介是一名极其优秀的铳手,倭国的铁炮在他手里,都能二十步内打中飞鸟,这也是赤松则房救森兰宗介的原因,如此优秀的铳手,万一有一天能用得上呢? 这份命令很明确的告诉他,如果不愿意执行,可以离去。 赤松则房根本不知道森兰宗介的仇恨,也不是很关心,他养了几十个这样的铳手,有三个人前往就够了,至于刺杀失败的后果,赤松则房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对于赤松则房而言,他活不活不重要,导致他们家失去了国主之位的织田信长死,才重要。 中午时分,二条城之外,迎恩门,一千五百军手持各色火器结成了纵阵,抵达了迎恩门,根据海防巡检的情报,这里埋伏了一千五百名武士,准备袭杀大明使者。纵阵很快变成了横阵,一千五百军兵变成了三排的横阵,准备应对倭国的冲锋。 森兰宗介十分顺利的抵达了命令要他赶到的地方,的确有三把填装好火药的平夷铳,但就他一个人来了,再无他人。 他检查了三把平夷铳,确定完好后,趴在了垛口处,很奇怪,如此重要的高点,居然没有任何人巡逻。 织田信长的猩红阵羽织,出现在数百步的粮仓甬道之中,阵羽织往往套在甲胄之外,织田信长喜欢红色,还喜欢泰西的披风,他的身后是两队甲士,背着母衣,一队赤红,一队玄黑。 这两队人马是赤母衣众与黑母衣众,他们背后背着的笼子一样的东西,就是母衣,用来防备箭矢。 森兰宗介面色平静的将准心套在了织田信长的头顶之上,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风,风会影响平夷铳的精准,森兰宗介的面色十分平静,心里默默地计数,在六十步的时候,他扣动了扳机,燧石扣在了火镰之上。 “砰!” 铅子旋转着出膛,飞向了织田信长,这第一下,没有击中织田信长,而是击中了织田信长背后的赤母衣众,粮仓甬道阵型大乱,而森兰宗介面色平静的来到了第二架平夷铳的面前。 第一发没中的原因,是森兰宗介错误的估计了平夷铳的威力,铅子自然下落小于他的估计。 “砰!” 铅子再次旋转着出膛,带着破空声,再次飞向了被重重保护的织田信长,这一枪仍然没中,不过不是森兰宗介打偏了,而是织田信长被保护的太好了。 “砰!” 第三枪刚刚击发,森兰宗介就知道,打不中了,因为在火铳爆鸣的时候,织田信长有了规避的动作,一个懒驴打滚,虽然狼狈,但躲开了这索命的一击。 森兰宗介叹了口气,盘坐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刺杀失败了,他从腰间摸出了肋差(短刀),准备切腹,他不想连累到自己的恩人赤松则房,这把刀还是赤松则房赐给他的。 他没有介错人,所以这一刀要准,要狠,没有被救活的可能。 在切腹之前,森兰宗介回顾了下自己简短的一生,他勤奋努力刻苦,甚至道德上也算是一个好人,但他的父亲死了,母亲、女儿被当成了人牲祭祀,他的妻子背叛了他,儿子死在了饥寒交迫之中。 这一切的不幸,究竟是他的错,还是织田信长的错,还是世道的错呢? 不过这一切的不幸,就要结束了,他高高的举起了肋差,用力的插进了自己的腹部,用力一转,横拉了一下,血液喷洒而出,落在了平夷铳,斑斑点点,剧痛传来,他依旧狠狠的盯着织田信长。 森兰宗介的表情很快泛起了疑惑,因为粮道内的武士没有冲上来,而是陷入了苦战之中,喊杀声、箭矢的破空声、铁炮等火器的爆鸣声,此起彼伏,整个粮道内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 森兰宗介强撑着注视着战场,早知道,就不自杀了。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刻,他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倒在了平夷铳前,因为织田信长陷入了苦战之中,越来越多的武士,冲进了狭窄的粮道之内。 不仅仅是赤松则房造反了,在这一天,很多大名们,选择了造反。 织田信长忘记了,他这条命是谁的,他这条命不是他的,是大明皇帝的。 因为本能寺之变中,大明军在李诚立的带领下,进入了本能寺,救下织田信长。 本能寺看似是明智光秀发动的,但能够发生,本身说明,在倭国,想做明智光秀的可不止一个人,多少人蠢蠢欲动的野心,都因为大明军在侧,而动弹不得。 这是一种默契,大明册封了倭国国王,大明守备千户所提供了保护,这些大名们,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当织田信长打算对大明使者动手的时候,这种默契被打破,所有人都开始了动手。 “噗。” 一把太刀砍在了织田信长的肩膀上,很快,他的背后又被太刀划开,一刀两刀,刀光剑影之中,一道道的箭矢、铅子呼啸而至。 织田信长拼命的反击,但他已经完全力竭,他跪在了地上,又中了几刀之后,倒在了血泊中,看着甬道狭长的天空,喘着粗气,忽然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他累了,真的很累,他宁愿做回那个尾张大傻瓜,也不愿意再做这个名不副实的天下人了。 他竭尽所能的想要带领倭国走出困境,他想要倭人过得更好一点,而不是饱受战国战乱之苦,他努力了,倾尽全力,但最终功亏一篑。 让他无奈的是,他最终没有死在大明军的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他歪了歪头,看向了急匆匆跑来的大名们,他们面色焦急,拼命的击退了袭击的武士,冲到了织田信长的身边,大声呼喊着医官前来诊治。 这是在惺惺作态,即便是在倭国,也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叛徒,等到他必死无疑的时候,再冲过来表现自己的关切。 至于这些大名、倭国,日后会怎样,只有天知道了。 织田信长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缓缓的闭上了双眼,离开了人世,离开了这片他用力守护过的土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额…”高启愚站在牙旗之下,端着千里镜,看着二条城发生的种种,愣愣的看了许久才说道:“我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就是为了看他们内讧不成?” “我倒是忽略了倭国喜欢下克上的风气。”李诚立一脸哭笑不得的说道:“要不是大明军镇着,这帮大名,恐怕早就动手了。” 高启愚有些无奈的说道:“下榻迎恩馆,等着倭国内斗出一个结果再说吧。” 都是带兵的大名,不达成共识,织田信长就暗地里自己调兵,要袭杀大明使者,这个结果,大明方面的使者团,都没想到。 到了下午的时候,京都传来了消息,织田信长重伤,正在紧急救治之中,还请天使稍安勿躁,这个消息一出,高启愚就知道,织田信长已经死了。 如果真的是重伤,就会隐情不报,一直等到有个结果,才会对外宣布,既然对外宣布重伤,基本可以肯定已经死了,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秘不发丧,确定权力交割,这种事,在哪里都不算罕见。 这一等,就等了十二天的时间,一直到二月十四日,才有了确切的结果,织田信长真的死了,这十二天的时间,京都城内,时不时就会传来厮杀声,甚至有一次持续了三日之久。 到了二月十四日,杀戮其实还在继续,但是京都城把织田市交还给了大明使者。 织田市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甚至没人惊动她,城里的大名们没有下手的原因,倒是很简单,因为她是大明派来的。 杀了织田市,和杀了高启愚没什么差别,都是打了大明皇帝的脸,大明皇帝丢了脸,遭罪的就是他们这些大名了。 又等了七天,到了二月二十一日,京都的厮杀终于结束,羽柴秀吉担任关白,被天皇册封为了太政大臣,获赐丰臣氏,至此倭国的实际话事人,成为了丰臣秀吉。 “这份对织田信长评价的论断,我们并不认可。”高启愚看完了京都方面送来的文书,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将文书交给了使者,让他带回去。 丰臣秀吉以关白的身份下的第一道关白令,就是给织田信长定罪。 在这份近千字的关白令中,织田信长成了大恶人,一个依靠自己武力为所欲为、威逼皇室、残虐下人、破坏了神佛教权的大魔王、大恶人。 丰臣秀吉给织田信长定了十宗罪。 其一蔑佛诛圣,主要是焚比叡山延历寺,三千佛阁化焦土;屠长岛愿证寺,二万信徒填沟壑;更毁石山本愿寺,佛敌恶名远播唐土,这是事实,也是织田信长被称之为第六天魔王的原因。 但其他的都是罗织罪名了。 有的是胡说八道,比如其二乱破国体,假布武之名行暴虐之实,强征十五国农兵,致饿殍千里。 就长崎总督府的长期观察,织田信长治下,平民的生活,比其他大名要好的多,毕竟织田信长的税率是一公二民。 比如其七私通妖邪,把极乐教肆虐的问题,直接扣在了织田信长的头上,好像是织田信长的放纵,导致了邪祟作乱。 有的则是把集体罪名,扣在了织田信长一个人身上。 比如其八祸乱邦交,妄兴征朝之师,引天兵雷霆威罚,这件事又不是织田信长一个人干的,是这些大名的集体决策,是粮价飞涨养不起了,送到朝鲜战场自生自灭。 这十条罪名,只有第一条勉强成立,高启愚不认可这样的评断,也不是为了织田信长正名,而是为了施压,更加明确的说:是在没事找事,无中生有,创造筹码,获得更多的利益。 织田信长是有大明圣旨明确册封的倭国国王,就这么死了,继任者不是织田信长的后代,而是羽柴秀吉,这里面有太多的文章,可以做了。 高启愚要一点点的试探倭国能够接受的底线,争取最大的条件,漫长的谈判,不会一蹴而就。 高启愚写好了奏疏,将奏疏通过海防巡检送回大明,织田市已经辞行,会跟着高启愚的奏疏,一起回到大明。 织田市站在堺市港的港口,这里依旧非常的繁忙,她看着京都的方向,仍然无法相信,自己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已经死了,就这么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织田市登船,海鸟飞过了甲板,海风在她的指间划过。 或许,当初织田信长死在本能寺,还能少承担一些骂名。 (本章完) 第828章 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 第828章 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 织田信长忘记了,忘记了他这条命是大明的,而不是他自己的,大明其实也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否则处置会更加游刃有余一些。 在织田信长调动兵马准备动手的时候,被大明册封、大明军强大军力所镇压的大名们的野心,再次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生长了出来。 这一次,大明军等在迎恩门,等着织田信长遣兵来战,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织田信长的葬礼十分的潦草,羽柴秀吉在获得了关白身份后,将其尸骨送回了尾张国,尾张国国民,将其草草的安葬了他父亲的身边。 甚至连织田市都没有回到尾张国安葬自己的哥哥,而是选择了直接回到大明。 织田市完全没预料到她的哥哥,会是这般下场,荒诞而又合理,她已经完全受够了这个泥潭一样的倭国,选择了一走了之,日后倭国的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可能是织田信长最后一次如愿,从尾张国来,回尾张国去,重新变成了尾张大傻瓜,而不是布武天下大魔王。 大明使团围绕着织田信长的身后名,和羽柴秀吉组建的新幕府展开了极为激烈的交锋。 羽柴秀吉编出来的十宗罪,最终只剩下了一条罪名,就是灭佛,这一轮的交锋,大明大获全胜,这让织田信长的身后名,从恶贯满盈,变成了褒贬不一。 这一轮交锋之后,大明获得了一些额外的报酬,那就是织田家仍然可以保留尾张国国主的身份,织田家全家都在大明,尾张守的任命,实际上归大明所有。 等于说在这一轮没事找事,创造筹码的博弈中,大明获得了尾张七郡,这七郡成为了长崎总督府的一部分。 织田信长营造的安土桃山城,也在博弈的范围之内,可很快传来了消息,在京都火并的时候,安土城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势蔓延的速度极快,象征着信长威权的天守阁,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这标志着织田信长时代,彻底落幕。 万历十六年三月初四,朱翊钧收到了高启愚的奏疏,以及织田市返回大明的消息。 “倭国确实不感谢织田信长,前倭国六十六洲各有君长、不相统一,至信长征伐四出,皆臣伏,无敢异,为人雄杰多智,以朕看来,其才能十倍于秀吉。”朱翊钧看完了奏疏,起初眉头紧蹙,最后还是释然的叹了口气。 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活了下来,但二条城粮仓甬道之变,织田信长没有活下来,略显潦草的结束了他复杂的一生。 织田信长的军事天赋是毫无争议的强横,毕竟三次信长包围网,都被织田信长给破掉了; 在倭国一众只能说是拟人的大名里,织田信长算是个好人了,他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意图减轻倭国平民的负担,想让让农夫回到土地上。 在朱翊钧看来,无论怎么讲,织田信长都努力过了。 至少在消灭倭寇这件事上,织田信长的立场和大明是一致的,倭国也饱受倭寇之苦,农夫不在土地上,四处流浪,自然是倭患频发。 “陛下,织田信长怎么说也算是个人物,他就没想到吗?这些个大名们会在他失去大明庇护的时候,立刻跳出来,乱刀将其砍死?”冯保低声说道:“陛下,臣怎么觉得织田信长是在自杀?” “打是打不赢了,大明军的进攻,绝不会跟胡元那般胡闹,水文地理勘测了十数年之久,期盼着神风出现,这不是在赌大明军不谨慎吗?朝鲜六大战,加上对马岛之战,大明军的谨慎,他看在眼里。” “可是议和,就代表着他要承担历史罪责,大明大胜,条件肯定苛刻无比,这割让海权、矿权,日后得挨多少的谩骂?” “所以,左右为难之下,见到了织田市并没有受到苛责,索性直接选择这种几乎于自杀的方式结束?” 冯保作为宫里人,有个风吹草动,他都会谨慎再谨慎,织田信长调动人马要杀大明使者高启愚,动作太明显了,难道在进入粮仓甬道之前,织田信长都不派自己人,扫除可能存在的危险吗? 已经经历过多次刺杀,本能寺之变之后的织田信长,居然如此的大意! 这种近乎于荒诞的结局背后,大抵是织田信长真的无计可施了。 “大明驻倭牙兵什么实力,织田信长又不是没见过,他难道指望他那一千五百母衣众,对抗大明精锐?” “陛下,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冯保补充了一条证据,织田信长是有很多机会留下遗言的,比如见到织田市的时候,比如在那些大名们惺惺作态的时候。 冯保判断,织田信长最后时刻,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以愚蠢的最后冲锋,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不是被自己手下杀死,就是被大明军杀死。 “你说有道理,但已经无从考证了。”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赞同了冯保的看法,继而摇头说道:“他到底是不是自杀,朕总不能把他叫到人间来问一问吧,人都死了。” 历史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曾为谁停留,也不会再改变,如今织田信长究竟意欲何为,最大的意义,就是为织田信长复杂的一生,塑造出一个极具戏剧性的结尾。 “陛下,云南道御史杨寅秋,纠户部尚书王国光六罪。”冯保将一本奏疏递到了御前,而后将另外两本奏疏打开说道:“这是大司徒的陈情疏和致仕疏。” “擅支工部银一万两挪用修家宅,罪一;这一万银,是朕准过的,修的是老库的火房,大司徒的宅子,是朕内帑出钱修的!胡说八道,指鹿为马!” “觉得朕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记不住事儿了?朕才二十六岁!”朱翊钧看到第一条罪状,就立刻拍了桌子。 如果确有其事,朱翊钧打算走八辟特赦,给王国光一个体面,但这第一件事,就是指鹿为马! 户部老库火房和王国光家宅,是一起修的,但修宅子的钱,是朱翊钧给的,他每一笔钱到了那里,都记得非常清楚。 王国光根本没有擅支! 王国光在奏疏里,也是自陈情况,修是一起修的,但家宅是宫里直接出钱,这内帑的帐,大明御史们也没办法去看,所以发生了这样的误解,看起来像是王国光挪用了一万银修家宅。 这个误解在坊间也流传了一段时间了,御史风闻言事,信以为真。 六件事都是大同小异,御史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事情全都是张冠李戴。 “咦,这个罪四,大司徒纳沧州知州张与行,所献美女二人。”朱翊钧兴趣盎然的说道:“这事是真是假?大司徒爱美人,跟朕说呀,朕给他赏赐十二个万国美人。” “假的。”冯保言简意赅,直接告诉皇帝,大明士大夫真的不稀罕美人,更别说万国美人了,对于王国光而言,他更喜欢权力。 有的时候,冯保也不知道陛下哪来的恶趣味,天天给臣子赏赐美人,冯保真的想提醒陛下,以己度人一下下,陛下自己多喜欢权力,大臣们也就多喜欢权力。 “张与行和大司徒是同乡还有远亲,张与行的两个女儿入京,住在了大司徒府上,主要是为了上全晋会馆的家学,这种投奔,其实非常常见。”冯保解释了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张与行在外做官,妻子去世,家里的姑娘要读书,就托付给了王国光,这种颇为常见,一住好几年,甚至住一辈子,都不算什么稀奇事儿,算是收养。 在大明,有五不娶,这五不娶就有丧母长女不可娶,在大明士大夫眼里,缺少了母亲来教处世为人,这女儿大抵不懂事,父亲官位再高也不太好嫁人,至少很难门当户对。 张与行和王国光也算是远房亲戚,这就送到了王国光的府邸。 很简单、很正常的一件事,就被说成了纳美女二人。 “这是大司徒致仕奏疏。”冯保示意陛下,这才是最重要的那本,王国光以年事已高,无力再为陛下效命,乞骸骨赋闲了。 [臣闻日月递嬗,春秋代序;鬓发霜染,筋骨渐衰。自万历元年复入中枢,掌邦计十有六载,夙夜兢惕,未敢稍懈。然今齿七十有六,耳目昏聩,每阅簿册必假叆叇,尝核钱粮辄忘米盐。] [前日奉召对奏,竟于御前遗落笏板,惶愧无地,岂非神衰气短之明证?] 王国光今年已经七十有六,满头白发,行动已经有所不便,确实不能再主持户部事宜了,核算钱粮也会忽然记不起来,最近一次到文华殿廷议,甚至都忘记带笏板了。 岁月催人老,王国光认为自己继续贪恋禄位,恐贻误军国大事,上负君恩,下愧黎庶,请求赋闲。 这是万历十六年以来,王国光第三次请求致仕,前两次朱翊钧温言挽留。 “大医官怎么说?”朱翊钧问起了王国光的情况。 “就是年纪大了,倒是没什么病,大司徒已经开始手抖无法握笔,陛下,户部总天下钱谷,分毫差池皆关国计。”冯保俯首回答,王国光身体还算硬朗,并没有什么病症。 朱翊钧想了想,铺开了高丽贡纸,写了四个大字:两朝硕辅。 他吹干了墨迹,庆幸张居正讲筵的时候,自己没有偷奸耍滑,这副字,还是很有卖相,说不上多好,但不至于拿不出手。 “加官少师,赐银五百两、纻丝十表里、宝钞三万贯、国窖三十瓮,恩荫长子王兆河尚宝司丞,以彰三世簪缨之泽。”朱翊钧赐了字,还恩荫了官,又想了想说道:“西山宜城侯府旁,不是营造了一个三畏堂山筑吗?一并赐给大司徒。” 三畏堂山筑就是西山大别墅的一个,朱翊钧建了好多个大别墅,专门用来赏赐功臣,赐下的山筑虽然没有宜城侯府大,但占地也有三百余亩,极为豪奢。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王国光在致仕的时候,举荐了张学颜入阁,总领户部诸事,而张学颜还肩负了辽东农垦局掌印大臣,这样内阁大臣领农耕局,保证辽东方向不脱离朝堂的掌控。 次日的清晨,天蒙蒙亮,文华殿的金顶在朝霞之中,熠熠生辉,在缇帅赵梦祐净鞭三声响后,廷臣们走进了文华殿内。 张居正领着大臣们俯首见礼:“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朱翊钧伸手,示意平身。 “臣王国光本晋南寒士,蒙先帝简拔于州县,蒙陛下特达之恩,委以度支重任,今日臣鬓毛已衰,伏乞陛下鉴臣愚诚,赐骸骨颐养天年。”王国光出班,请命致仕。 昨日陛下核准了致仕奏疏,一切流程已经走完,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宣旨吧。”朱翊钧深吸了口气。 冯保上前一步,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冯保再甩拂尘,大声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天法祖,总揽万几,惟赖股肱之臣共襄大治。览卿所奏,情辞恳切,忆自隆庆间,卿任漕运总督,清弊立规;万历初掌邦计,清丈田亩逾八百万顷,岁省太仓银六十万两。” “今九边军饷充溢,州县积粟如山,此皆卿十六年宵衣旰食之功也。”“今日荣老颐养,特加官少师,赐银五百两、纻丝十表里、宝钞三万贯、国窖三十瓮,恩荫长子王兆河尚宝司丞,以彰三世簪缨之泽。” “昔子房辟谷而全功,留侯归隐以善终。卿今功成扶杖,可于山筑三畏堂颐养天年,朕命内署待诏制「两朝硕辅」匾额赐之。”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朱翊钧等冯保宣旨之后,开口说道:“爱卿勿忧,户部堂前青松,朕会看顾三分。” 王国光履任户部的时候,在院子里栽了一棵堂前松,如今已经十六年的时间,亭亭如盖,朱翊钧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告诉王国光,户部的事儿,大明皇帝也会盯着,不会发生王国光一走,就反攻倒算之事。 王国光为之奋斗十六年的事业,绝不会功亏一篑。 “臣叩谢陛下隆恩。”王国光再拜,看了一圈文华殿,露出了一个笑容再拜才说道:“陛下,臣去了。” “爱卿珍重。”朱翊钧略显有些感伤,告别了王国光。 王国光一步步退到了文华殿门前,两只脚都跨过了门槛,才转过身,走下了三层月台,他站在文华殿门前,回头愣愣的看着金顶璀璨的朝阳金光。 他这次的告退,就是最后一次告退了,既是告别了皇帝,告别了文华殿,告别了文渊阁,也是告别了自己绚丽多彩的政治生涯。 他就这么静静的站了许久,他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对得起陛下、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天下苍生,在万历维新中,他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说对不起谁,大约有点对不起晋党,对不起杨博的栽培。 晋党一步步的坐大,他的官儿也越做越大,他入了文华殿,反而背弃了晋党,没有为晋党的利益奔波,更没有跟着杨博、王崇古、张四维他们一起,党同伐异,和张居正的新政作对。 他不愿那么做,原因也很简单,大明气数未尽,还能再尝试一次,天下大乱,乱的是万民的生机,每次改朝换代,皆是地动山摇,万万百姓化为枯骨。 王国光不是晋党,他是张党吗?也不尽然。 杨博看人真的很准,王国光慎独特立独行,志行高洁,不同流俗,他离开了晋党后,并没有攀附张党,有的时候,也会跟着王崇古一起,反对一些张居正的政令。 “陛下讲忠,忠是尽己之心,是忠于本心,忠于自己的灵性和内心去行动、去做事,这是忠,忠于自己的良知,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继释万理。”王国光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转身离开了文华殿,向着宫外走去。 忠,对君主的忠诚、对国家的忠诚,以及对自己的忠诚,对自己认知、对自己的灵性的忠诚。 王国光在人生末年回首自己的一生,无愧于自己的灵性、认知,他没有虚度年华,没有碌碌无为,他在临走的时候,可以对自己说:他把生命和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无怨无悔。 “大司徒留步。”张宏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笑着说道:“陛下自己做了一把手杖,赐予大司徒。” 王国光看了看手杖,黄梨木,形制并不复杂,看得出手艺不是很好,显然不是匠人所做,匠人要做成这样,哪怕是要考验九族羁绊了。 的确是陛下亲手做的。 “臣拜谢陛下圣恩。”王国光对着文华殿,再次俯首,拄着陛下赐的手杖,离开了皇宫。 文华殿上,大明皇帝一直张望着殿外,直到再也看不到王国光的身影,才说道:“叮嘱解刳院,派个大医官好生照顾。” “那个弹劾大司徒的云南道御史杨寅秋,即日起,革罢官身,褫夺功名,流放爪哇去!” 朱翊钧做出了处置,喋喋不休的御史言官杨寅秋,去爪哇为大明尽忠去,有胆子就学那个邹迪光,成为海寇,跟大明朝廷继续斗! “陛下…”张居正见状,出班俯首说道:“御史并非诬告,只是不了解事情全貌,如此严惩是不是有些严苛了?” 言官说的内容,都发生了,事情都有,算不上诬告,这革罢官身,褫夺功名,这处罚有些严重了,言官是耳目之臣,这么严惩,恐怕阻塞言路。 “朕就是迁怒他。”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大司徒致仕,朕不高兴,不让朕高兴,朕怎么可能让他如意?” “臣遵旨。”张居正深吸了口气,不再劝谏,陛下说的很明白了,就是迁怒,不打勤不懒,专打不长眼,这杨寅秋是撞到了枪口上。 礼部尚书沈鲤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大明京师连走街串户的卖油翁都知道,最近大司徒身体不适,年事已高,已经连上两道奏疏致仕,这杨寅秋,还抓着不放,不就是想在大司徒致仕这件事中,博个谏臣的名望吗?” “言官清贵,博名望而出位,若不严惩,日后必然蔚然成风,于国朝百害而无一利。” 迁怒?真的以这个名义处置,那岂不是有损圣明?礼部怎么可以坐视有损圣明之事发生,那损的不是陛下的圣明,是礼部的颜面,损的是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名教道统。 这种事决计不可发生。 海瑞闭目,吐了口浊气,他实在是没眼看,沈鲤好歹也是和他齐名的骨鲠正臣,怎么这礼部尚书、内阁辅臣做了一年多,就变成如此谄媚臣工?陛下都说了是迁怒,礼部居然找了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看起来颇为充分。 读书人是真的读过书,眼睛珠子一转,就能让事情变得合理起来。 “陛下,他若是真的忠君体国,在爪哇这等开拓之地,做出了成绩来,日后也不是没有起复的可能,若是在爪哇做不出什么结果来,留在爪哇,兴旧港总督府文脉,也未尝不可。”沈鲤再俯首说道。 如此一来,更进一步,陛下的处置就一点都不严苛了,甚至是显得宽仁了。 陛下多么的宽仁,犯了错,陛下还肯给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也算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如此,依大宗伯议。”朱翊钧点头认可了礼部的说法,明明是同样一件事,换个说法,反倒显得皇帝宽仁了起来。 这正是杨寅秋弹劾王国光的法子,事情的确有,性质完全不同,贱儒会的东西,沈鲤也全都会,只是不屑去用罢了。 “王如龙回到了辽东,李如樟移交辽东兵权,奔京师而来。”张居正说起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儿。 宁远侯李成梁有两个有出息的孩子,李如松和李如樟,李如松不必多说,李如樟其实也很能打,最重要的是,移交兵权的时候,李如樟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更没有争取更多利益的打算。 李如樟直接交权,坐着火车就入京来了,这是忠不可言。 代表着李家彻底放弃了辽东军权,当然,这不代表着李家失去了对辽东的军事影响力,但总归是平稳交割,农垦局办好了,辽东无忧,侧卧之榻,终于收拾干净了些。 “如此甚好,甚好。”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那就再赏赐宁远侯府几个万国美人吧。” 李成梁挺喜欢这些万国美人的,他们家又不是书香门第,没那么多的讲究,几个孩子都挺喜欢这些万国美人的。 “织田信长被手下逆反击杀于粮仓甬道,他图谋的同仇敌忾,若是成了,恐怕会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沈鲤面色凝重的说起了倭国之事。 织田信长的确是兵行险招,但一旦得逞,同仇敌忾催化国朝构建,倭国的收获很大很大。 “朕以为不然。”朱翊钧摇头说道:“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 沈鲤为之愕然,而后心服口服的说道:“陛下妙言,臣确实欠考虑了。” 大明没有进攻派出了使者,一拉一扯之间,直接把本就不是很团结的倭国,给拉扯散架了。 如果大明真的进攻,倭国就算是靠着神风,靠着山城,打赢了大明,那也是一时的,这等同于倭国这个鸡蛋,是从外面打破的,一旦外患消失,内部的矛盾会撕裂的更加严重,最后的结果,还是菜单上的菜,锅里煮的肉。 只要大明对白银还有追求,那这盘菜迟早端上桌。 想要迎来新生,得倭国这些大名们,在大明干涉之前,打出一个结果和共识来,完成国朝构建,否则,仍然是必然失败的局面。 陛下简单一句话,解开了沈鲤的担忧。 “鸿胪寺卿在倭国主持议和之事,把事情说清楚了,却没有说明白议和的规划,是不是要下令到倭国京都,重申议和之要务?”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他没说议和的章程,甚至连草稿都没递回来一份。” 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生,既然交给了大鸿胪,就让他办吧,先生难道担心他在倭国当天皇,不肯回来不成?” 朝廷给高启愚的画了一条线,那就是矿权,拿不到手就继续打,大明对势在必得,矿产一定会滋生明军! 银矿上没有大明军,大明皇帝怎么能睡得着觉! 至于其他的,就看高启愚自由发挥了,比如这个尾张七郡,就是意外之喜。 “臣的确有这个担心。”张居正也没有藏着掖着,承认了他的担心,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以高启愚的能力和手段,如果长崎总督府愿意配合军事威胁,这高启愚把那个天皇踹了,自己坐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朱翊钧倒是无所谓的说道:“他要想做,朕就封他一个倭国国王,重要的是白银。” (本章完) 第829章 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第829章 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皇帝和元辅之间的一问一答,其实隐含着一个答案。 大明皇室,明明在郑和七下西洋中赚的盆满钵满,永乐二十二年,内帑有白银一千二百万两,黄金七十二万两,可后来,却没有动力继续在航海事上投入更多的精力。 除了因为朝中臣工的阻挠之外,皇帝对这件事也不是很热衷。 在海洋领域的扩张,注定了会发生权力的分散,因为皇帝的皇权会受到挑战。 皇帝、皇权具有天然的集中性,这种天然的集中性,导致皇权会通过制度性暴力,消灭一切可能威胁统治力量的生长空间。 张居正对政治的理解,完全基于千年以来的君君臣臣,所以他担心高启愚借着使者的身份,联合长崎总督府,在倭国称王称霸。 但朱翊钧一点都不担心,高启愚放着大明明公不做,非要去倭国做五星天皇,朱翊钧也无所谓,正如他说的那样,重要的是白银。 无论倭国谁在做主,大明对白银的渴望,是不会改变的。 “这成何体统,万万不可。”张居正也是无奈,皇帝陛下对这种事,显得有点格外的大度,不仅仅高启愚这件事,还有六大总督府。 陛下对海外的总督府的重金投入,只期许收回成本,并且收获巨大的利益,而不是要求这些地方,完全绝对的忠诚。 皇帝是真的把这些海外总督们,当做诸侯去看待。 “好了,既然已经把事情交给了他,就让他在前面放心做事吧,朝廷并不完全了解倭国的情况,不必过分的干涉。”朱翊钧想了想,停止了这件事的讨论,多说无益,看高启愚能谈出什么结果再说不迟。 “臣遵旨。”张居正无奈,俯首领命。 沈鲤出班俯首说道:“陛下,前些日子,北镇抚司移交证物龟甲兽骨若干,臣等领礼部诸官钻研,略有所得。” “哦?”朱翊钧颇为感兴趣的说道:“有何结果?” “陛下,目前能够确定,目前所获的龟甲兽骨,全都是殷商时代占卜祭天所用,上面的字,也是殷商文字,大约是三千年前的龟甲兽骨。”沈鲤面色凝重的说道:“《尚书·多士》有云: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 “一般认为,在殷商时,才开始有册有典,但漫长的岁月全都遗失了,很难找到,这些个祭祀用的龟甲兽骨发现,倒是弥补了一些空白。” “从目前发现的这些来看,陛下,殷商祭祀的不是鬼神,而是先祖。” 沈鲤对这些龟甲兽骨上的刻痕,非常感兴趣,就拿来钻研了一番,结果不研究不知道,一研究吓一跳,殷商这个周之前的朝代,似乎和想的完全不同。 因为儒家对殷商的批判,所以历朝历代,根本没有一个用商来做国号。 因为在传统观念里,殷商用人牲祭祀鬼神,这种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行为,多少和这片土地,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沈鲤发现,这些龟甲兽骨上刻画的殷商,和儒家塑造的殷商,完全不同。 这些龟甲兽骨的发现,是因为一次假药案,解刳院采买了一批龙骨,准备验证龙骨是否能够入药,结果买到了假药。 龙骨这种药由来已久,一般是各种大型动物的化石,而解刳院采买的这批,全都是龟甲兽骨,而非龙骨,解刳院将假药交给了北镇抚司稽查假药案,北镇抚司发现这批假药上,刻着各种各样的文字。 乌龟壳儿上刻着字!北镇抚司的缇骑们不敢大意,立刻马上奏闻了皇帝。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句话说的是大禹治水时,在洛河河畔,遇到了一只神龟,神龟背负洛书,献给了大禹,这才治水成功,划分天下为九州。 所以,在大明,乌龟壳上刻着字,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儿,皇帝将所有的龟甲兽骨都移交给了礼部,让礼部研究下究竟写的是什么,所以沈鲤才在廷议上奏闻了此事的结果。 沈鲤面色凝重的说道:“臣在这些龟甲兽骨上发现,商代君王在世的时候,称之为王,死后,称之为帝,比如商纣王叫帝辛,他的父亲叫帝乙,商纣王的爷爷叫文武帝。” “而这些龟甲里,祭祀的神里面,最尊贵的一个人叫上甲,臣推测,应该是商朝的创建者成汤,他的祖先。” 成汤伐桀建立了商朝,而成汤有个祖宗叫做上甲。 上甲这个名字,现在看来比较普通,但其实翻译一下,就是天尊。 甲是十天干里的第一个字,十分的尊贵。 沈鲤发现,‘上’这个字,在龟甲兽骨中是一个非常非常尊贵的词,几乎等同于天。 龟甲兽骨祭祀的神,分为了上神和下神,就是天神和地神,而祭祀最多的天神,无一例外,全都是商朝的老祖宗,比如这个上甲天尊。 这纠正了过去一个错误的认知,商朝事的鬼神,其实还是祖先崇拜,毕竟商代的上帝,是商朝老祖宗。 上和帝都非常容易辨认,上是两横;帝和小篆的帝、隶书的帝字几乎一模一样。 “陛下,臣以为,商事鬼神之说,也是成立的,从这些龟甲兽骨文而言,商事鬼神也可以说:人君为人间之主,死后飞升成帝,而后把天神取而代之,事的是自己祖宗这个神。”沈鲤认真的想了想,折中了下。 总不能完全否认过去对殷商的认知,也不好否认这些三千年前的实物,折中一下,大家都能解释得通。 的确事鬼神,事的是祖宗飞升后成的神。 “原来如此。”朱翊钧笑着问道:“那大宗伯还解读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陛下,臣发现,商代祭祀用的人牲,大多数都是羌人,获羌、伐羌、用羌、以羌等等频频出现,彼时羌人就像是汉时匈奴一样,算是生死仇敌。”沈鲤详细解释了下他的发现。 殷商祭祀的人牲,主要是战俘,而且是四方诸侯每年都要进献一定数量的羌人,甚至还充当了一定的货币职责,有些诸侯的附近没有羌人,就要跟其他诸侯购买羌人,进献给商王祭祀。 他还解读了好多个字。 比如伐这个字,就是一根棍,插在地上,把人去掉脑袋挂在横梁上,就是伐,龟甲兽骨上的伐字,和小篆的伐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比如牢,这个字出现的时间,比想象的要早得多,这个字在龟甲兽骨上,就是一头牛被圈养在圈里。 在殷商祭祀的时候,会把圈养的牲畜,拉出来祭祀,证明那个时候,祖先们,就已经开始定牧圈养,而不是完全的放养了。 沈鲤俯首说道:“臣以为应该立刻派遣缇骑,前往产地将这些龟甲兽骨,挖掘出来,送入京师研判。” “曰训诂,研审文字,辨析毫芒;曰考证,循求典册,穷极流别;曰雠校,搜罗古籍,参差离合。三者皆汉儒治经之法,后世因之,以成其学。” “就依爱卿所言,遣缇骑挖掘送回京师研判,那些个儒生,整天无所事事,摇唇鼓舌,也给他们找点活儿干好了。”朱翊钧认可了沈鲤的建议。 沈鲤的意思是,做学问就三点,训诂:通过分析字形、音韵、字义,精确理解经典中的文字含义;考证:依据典籍记载,追溯源流,厘清学术脉络;雠校:搜集不同版本的古籍,比对异同,校订文本讹误; 强调实证和严谨,确保真实。 朱翊钧对这些龟甲兽骨文非常感兴趣,主要兴趣点是给一些个旧文人找点活儿干,另一方面,这些龟壳上的刻痕,隐藏着中原文明的密码。 有意思的是,目前沈鲤解读的这些甲骨文上的刻痕,居然能跟司马迁写的《史记·殷本纪》大体对得上,纣王、纣王的爹,纣王他爷爷,纣王的祖宗商朝的开国君王成汤,成汤的祖宗上甲微,都可以一一对应。 司马迁写《史记》时,距离这个上甲微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近1600多年;在《史记》成书后一千六百多年,大明又找到了上甲微这个人存在的真实证据,这是贯穿了历史长河的回应。 “陛下,臣劾申时行以文乱法,以儒窃柄,请革罢官身,褫夺功名。”张居正见沈鲤说完了正事,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冯保俯首说道。 此言一出,文华殿内一片寂静。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履任松江府后,出过两次差错,被两次官降三等,成为了五品郎中,但这两次,都不是申时行的错,松江府的事儿,申时行做得很好。 申时行入阁,做首辅这件事,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遍的共识,结果现在,内阁首辅,直接弹劾申时行以文乱法,以儒窃柄,内阁首辅对自家门人,如此严厉的指控,显然申时行又犯了大错。 朱翊钧打开奏疏看了两眼,里面的内容,张居正找皇帝沟通过,皇帝明确表示不同意,但张居正依旧要走弹劾流程。 申时行的确是个五品官,户部郎中,但他作为地方要员,任免都需要走廷议、廷推的流程,不是张居正说要罢免,就可以罢免。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先生,朕觉得他那本奏疏,说的没什么问题,没必要扣上如此大的罪名,也不至于就闹到革罢官身,褫夺官身的地步。” 张居正再俯首说道:“申时行所言,动摇社稷之根本,臣请陛下察奸佞祸国之实,早正典刑,以安社稷。” “好了,奏疏传下去,让廷臣们都评评理好了。”朱翊钧看无法说服张居正,就把之前的一本奏疏拿了出来,传阅了下去。 廷臣们挨个传阅之后,才知道为何张居正会如此大动干戈,自己发动对申时行的弹劾了。 申时行当真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 申时行这本奏疏,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新政这么搞下去,大明要亡,把大明要亡直接归罪于万历新政,这日后春秋论断,士大夫们少不了要叨咕几句,明实亡于万历了。 而且,申时行,讲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诅咒老朱家的江山要亡,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佞臣了,以往遇到这种佞臣,夷三族过于暴力,诛九族就正正好。 文华殿里非常安静,大臣们都开始装糊涂,没人表态,这是皇帝和元辅之间的分歧,轻易参与进去,恐怕有飞来横祸。 王崇古的样子,看起来,都快睡着了,连一向爱凑热闹的礼部右侍郎李长春,都看出了气氛非常凝重。 张居正站直了身子,端着手说道:“陛下对他太纵容了。” 朱翊钧立刻说道:“先生要求的过分严苛了,他说的有道理,为什么不让他说?先生,他要是胡说八道,朕让南衙缇帅骆秉良抽他几个耳光,他说的对,朕如果处罚他,岂不是等同于朕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先生说,你是不是这个理儿?” “陛下…”张居正有些无奈,陛下在讲歪理! 这话的大前提就不对,皇帝和臣子能放到一起相提并论吗? 臣子说的对与错,可以扯他两巴掌,皇帝做的对与错,没人可以扯皇帝两巴掌,妄议乘舆(皇帝)者绞,这就是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基本框架。 但如果跳出这个框架来看,陛下这话说的又非常的朴实无华,很有道理。 申时行的奏疏里,从商品经济开始谈起。 眼下的松江府,尤其是松江府的上海县,因为九省通衢之所在,已经完成了商品经济的蜕变,商品经济高度发达,把松江府打造成了一个比烟世界更加绚烂的风月之地。走进松江府的各种商行,里面的陈列的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让人眼缭乱,商品化后的世界里,利润拥有了极其惊人的力量,他推动着每一个人,走向了每一块有利可图的地方。 矛盾说告诉申时行,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高度商品化的经济,给松江府带来了无限的活力,同时也制造了无数光怪陆离的现象,利润的巨大力量,让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商品,只要有利可图。 人本身、人的血肉、性、知识、政治活动、权力、法律、道德等等,全都是商品经济之下的商品之一。 对于大明而言,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申时行从两个方面解释了这一现象,第一个是松江府已经成为了万千娼妓云集之地,这里有万国美人、有扬州瘦马、大同婆姨、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有画舫、有书寓等等,吸引着四方达官贵人和富商前来。 申时行屡次禁止,而不能绝其糜烂之风。 除此之外,人本身也是一种商品,出售劳动力这件事,已经不是申时行第一次谈及,而这一次,申时行没有老调重弹,而是说起了松江府卖血为生的穷民苦力。 大明解刳院研究出了血型和输血,各地惠民药局的医倌为了治病救人,会准备各种血型的血液,产妇大出血、外伤等等都会用到,但是很快,各个医馆也开始收买血液,而一些穷民苦力,衣食无依,只能卖血为生。 这是申时行决不允许发生的事儿,哪怕是不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孝经,因为生活所迫,出卖身体一部分换取金钱的行为,在申时行看来也是大逆不道的。 这毫无疑问是国朝的过错,让人卖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填饱肚子这件事,是朝廷失职。 除此之外,连道德也可以作为货物的一种,那个赵南星回到了南衙后,大肆叫嚣他被宁远侯打过,走到哪里都颇受追捧。 旧的秩序在崩塌,新的秩序在建立。 商品经济的高度发达,让现在的松江府出现了两种规则并行,一个双重结构的世界诞生了。 一种是大明朝廷的君臣官僚规则,一种是商品经济下的规则。 商品经济的规则,正在脱离朝廷的掌控,成为逻辑上自洽、经济上自足、负责各类具体事务的自组织门庭,相比较过去的宗族,这些工坊、商行、商帮、商盟,更加严密,且不依靠血脉扩大。 脱离掌控,自立门庭的商品经济规则,表现的越来越强劲,甚至有取而代之,进一步坐大的可能。 如果大明整体从小农经济蜕变到了商品经济,这种自立门庭的商品经济规则,就会把旧的秩序彻底代替。 大明朝廷,何去何从?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又该如何自处?如果为了自己的权威,倒行逆施,打断这种改变,会不会引来广泛的反对? 申时行的奏疏,就说了这么一件事:万历维新,从小农经济完全蜕变到商品经济的那一天,就是大明王朝实际灭亡的那一日了。 新兴资产阶级,现在广泛支持开海,但同样,他们会吹响大明帝国覆灭的号角声。 五十年可能不太够,但一百年,这股力量,就会足够的强大。 (《维新鼎格银涛蚀骨双鉴疏》全文,手机端可查看。) “朕倒是觉得申巡抚有点乐观了,一百年能走到那一天,需要万夫一力,齐心协力的去做,政策的风向没有巨大的改变,才有可能,历史总是反反复复,申巡抚还是想的简单了些。”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十分确切的说道。 怕什么怕!他这个老朱家的皇帝都没带怕的,张居正反倒是怕了! 朱翊钧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申时行有些过分担心了,不必杞人忧天,大明很难看到那一天。 商品经济之下,利润的确可能代替皇权,但利润完全代替皇权有点不可能。 商品经济以利润为主导,利润的权力,的确可以对皇权形成根本性的威胁,这也是尚未问世的第四卷的核心内容,封建帝制必然瓦解的宿命。 不是朱翊钧不相信利润的巨大力量,他实在是不相信大明能走到那一天,大明实在是太保守了。 每当有臣子表现出了自己反贼倾向的时候,皇帝总是提醒这名反贼,谁才是天下第一号反贼! “先生,你看这个均田,秦以军功名田制得天下,后来田土兼并归于世家;” “隋唐以府兵制定鼎天下,至唐玄宗开元年间,府兵制败坏废除,天下田土归于缙绅;” “到了太祖高皇帝问鼎,田土归军屯卫所,今日天下,田土再归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之家。” “天下困于兼并,万历维新浩浩荡荡,十六年至今,还田疏也就五个市舶司,浙江在实际推行。” “这历史似乎总是如此反反复复,朕觉得申巡抚有点太瞧得起朕了,有生之年,朕能把还田这事弄明白,能把丁亥学制、吏举法推行下去,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他倒是想的挺美。”朱翊钧语气颇为轻松。 申时行被万历新政轰轰烈烈的景象,给迷住了双眼,过分乐观了,大明全面实现商品经济,反反复复的情况下,两百年都不见得能走得完。 朱翊钧继续说道:“这肉食者的自我革新,是有局限性的,一旦火烧眉毛的事情得到了解决,就会懈怠,肉食者鄙,这句话历经千年而不衰,便是如此,先生以为呢?” 朱翊钧又补了一个暴击,在他看来,万历维新仍然是肉食者自我革新,根本做不到改天换地。 “陛下圣明。”张居正俯首,收回了对申时行的弹劾。 陛下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说一定能实现,那是欺君罔上,陛下说还田、丁亥学制、吏举法,这三间大瓦房是:大明万民全都能吃饱饭;穷民苦力的孩子都有学上,不上学还要被官府抓;人才遴选机制非常完善,人才绝对不会被埋没;驰道四通八达,人们出行成本极低,可以自由流动和迁徙; 这是大同世界,是和地平线一样,永远求而不得的理想国。 说一定实现不了,那万历维新,君臣上下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陛下,臣倒是觉得,申时行这篇奏疏,是有些可取之处的,的确,看起来,整篇奏疏大逆不道。”沈鲤拿着奏疏,出班俯首说道:“可取之处就在这大逆不道之上。” “申巡抚这奏疏意思其实很简单。” “小农经济的时候,家小业小摊子小,朝廷尚且不能事无巨细的去管理;商品经济来了,家大业大摊子大,朝廷该如何自处?更加管不来了。” “在这滚滚大势面前,朝廷要研究明白,该如何更有效率的管理天下,此忧自解。” 沈鲤站了出来,打算试着做一下这个和事佬。 朱翊钧一愣,有些好奇的问道:“大宗伯有何见解?” 沈鲤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理清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正如申巡抚在奏疏里说的那样,双轨并行之世:庙堂绳墨与铜臭律令并驰,官府牒文共商贾契券齐飞;货殖之道,已自成方圆。其理自洽若阴阳,其势盘结如根蔓。” “在臣看来,这是好事,商品货殖之理,可以自理自洽,自我运行和管理,等同于把社稷,切割出了无数个块块。” “这个咱大明熟啊,这不就是条条和块块的矛盾吗?” 条条块块,是大明的基本政治生态。 一个衙门就是一块,无数个衙门就是块块;相关衙门就是一条,刑部有京师刑部衙门、在河南有河南按察司、在知府有推官、在县有户房主管刑名;六部地方六房就是条条。 历朝历代的官场,总是绕不过条条块块之间的矛盾,大明对这个真的太熟悉了,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 历史中关于政治的教训,其实是总结围绕人性的博弈经验。 “咦?”张居正一愣,看着沈鲤,往前凑了凑身子说道:“大宗伯详细说说。” 沈鲤仔细斟酌后才说道:“商贾之兴,货殖之盛,遂使社稷之治成,两仪并立之势。这是必然的,商品经济之下,利润具有极其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固然让人忌惮,但善加引导,未必不能让大明如虎添翼。” “民以商帮为盟,自为治,百业皆兴,各行各业的兴盛,负责各类具体的事务,朝廷也要总览刚要,不必事必躬亲,什么都要管,就是什么都管不好,能管得好这些商帮,反而能提高效率。” “家大业大,城里人越多,就越不好管,顺天府丞王希元忙到头发都白了。” “万历维新之下,若官衙陷碎务,必滞效迟缓行;若脱冗繁,乃可四两拨千斤,然简政非怠政,仍须督责诸业,若舟行于沧海,既释重负而扬帆,亦持罗经以定航。” 沈鲤觉得自己还是没把话讲明白讲透彻,再俯首说道:“陛下,臣从申时行的奏疏里,就看出了一点,这商品经济绝不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 “这商品化的本质,就在于一个度字,绝不可以让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商品,那必然导致天下危亡。” “比如人本身,不是商品,把人当成商品是异化,就超过了那个度,就需要朝廷进行强而有力的干涉,去纠正,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大宗伯言之有理。”朱翊钧反复斟酌了一番,深以为然。 申时行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任由商品经济如此没有任何管制的生长下去,松江府的米迟早和现在的倭国一个价! 松江府现在米价四文一斤,已经超过了当初浙江兵凶战危的时候,不能任由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了。 “大宗伯当真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在下佩服佩服,这么一看,的确也就是个条条块块的问题,不足为虑。”张居正对沈鲤施礼,郑重的说道:“谨受教。” 张居正和皇帝之间的分歧,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这次的弹劾,其实不是张居正对申时行这个人不满意,而是张居正看到了利润的可怕威能,万民逐利为先,道德彻底败坏后,国将不国。 张居正要处置申时行,就是亲自开倒车,准备亲自对万历维新反攻倒算,他觉得到这里就够了,大明足够强了。 但皇帝则认为,完全没必要怕,往前开就是了!他坐在车头,先撞死的也是他、皇帝、皇权!全速前进。 这是路线分歧,是非常可怕的分歧,廷臣们一个个都不敢表态。 但沈鲤站了出来,他把这个矛盾转化为了大明朝廷最擅长的领域,条条块块的矛盾处理,这样一来,就来到了大明官僚们最熟悉的领域。 狗斗这种事,已经进行了数千年之久了。 “确实如此,以前是各个衙门口,切出块块来,现在是各种商行、商帮、商盟,切出块块来,反正地方一直是一块一块的,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若是商品经济做成了,朝廷反而更好干预地方了。”王崇古睡醒了一样,对沈鲤的观点,非常赞同。 一群羊比一只羊好放,因为一只羊没有竞争。 (本章完) 第830章 道德崇高,不能治国;没有道德,国将不国 第830章 道德崇高,不能治国;没有道德,国将不国 沈鲤研究这些个龟甲兽骨上的贞问,就很有意思。 比如武这个字,不是止戈为武,武在这些龟甲兽骨文上,是一个走一个戈,就是走过去杀掉敌人,就是武,就是戎,把俘虏拉回殷都,各种方式炮制后献祭给祖宗,就是祀。 国家大事,在戎在祀。 商朝人真的敬重鬼神吗?看起来非常敬重,大动干戈,四处抓羌人,还要搞出盛大的仪式来祭祀,但沈鲤总觉得商王,似乎也不怎么敬重鬼神。 因为有几个龟甲兽骨上,王问天神,一个问题,得不到满意回答,就会连续追问了好几次,再贞、又贞,直到问出自己想要的结果才会停止。 今天的大臣问皇帝,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谁敢连续追问?皇帝不回答,留中不发,臣子都要胆战心惊,张居正这种沟通不顺,在文华殿的小会上,弹劾弟子,那已经是仗着自己维新之功,十分大胆的行为了。 商王连续追问,通常都是不断的增加用羌的数量,一个、三个、五个、十个、五十个、一百个、三百个,直到龟甲上的裂痕,是自己想要的。 而且王也不是很遵守这些卜辞,沈鲤就发现一条,说:癸亥日,贞人贞问,下一旬不会有什么灾祸吧,王占卜了下,说会有倒霉的征兆,也就是有咎。 占卜出结果有灾祸,五日丁卯,王嘚嘚瑟瑟非要出去打猎,结果车辕断了。 而且这类的龟甲兽骨还不是一片,就沈鲤看到的车祸记载,就有三处之多,而且次次都是占卜有咎,王不信邪,还非要出门嘚瑟。 甚至有的时候,王还会自己解读裂痕,搞得贞人老师(占卜师)也非常的无奈。 数千年前,在那个仍然蒙昧的年代里,鬼神的权柄和王权看起来是双日凌空,但王权仍然大于鬼神的权柄。 在沈鲤看来,张居正和申时行的担心,也是类似双日凌空的担忧。 张居正对万历维新产生了怀疑,这是他要弹劾申时行的根本原因,他要开倒车。 因为在商品经济完成蜕变的时候,利润的莫大威能,就会取代皇权,即便是利润的莫大威能,无法取代皇权,利润的威能和皇权几乎并列,这种双日凌空,也是张居正无法容忍的。 双日凌空这种事,对大明,或者说对于中原王朝而言,是十分危险的,权无二柄,哪怕是当下的大明朝,在张居正归政之前,他就是摄政王,在他归政之后,做主的是陛下。 但皇帝的态度十分的坚决,不想因噎废食。 而沈鲤则认为,即便是双日凌空,大明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陛下! 一如三千多年前,鬼神的权柄依旧要向王权低头,不给满意的回答就一直问,不给满意的回答,就自己解读,就是有咎,也要出门嘚嘚瑟瑟。 在沈鲤看来,在礼部看来,申时行提出的观点,没什么新奇的,每一次历史的重大转折,都会发生。 在先秦时代发生过,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诸侯们,将天下切割出了块块; 在秦代发生过,废井田开阡陌,军功爵名田主们,将天下切割成了块块; 在汉时发生过,世家兼并天下田亩,千年兴盛不衰,世家将天下切割成了块块; 在隋唐时发生过,世家被取而代之,乡贤缙绅走向了历史的舞台,出身乡贤缙绅的官僚们,将天下切割成了块块。 而今天,不过是新兴资产阶级走向了历史舞台,把社会切割成无数的块块而已。 将问题转化为条条块块的矛盾,事情就变得清晰而明朗了。 社会因为利益,仍然会分裂为不可调和、而又无法摆脱的对立面,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互相冲突而又密不可分的利益经济体,不至于在无谓的矛盾冲突和斗争中,毁灭自身、彼此和整个社会,就需要一种凌驾于所有阶级之上的力量,调节矛盾,缓和冲突,把冲突维持在一定的秩序范围之内。 这种力量,就是国朝。 大宗伯万士和在《国朝鼎建疏》中曾言:九鼎镇山河之势,非一姓之私器;六符定乾坤之功,实万民之公器。所谓国朝者天命也,乃天地之衡器,人伦之准绳也。 (《国朝鼎建疏》节选——万士和。) 双日凌空可能会出现,但总会修正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的轨道上来。 权力只对权力来源负责,朝廷必须要履行和承担自己的责任,调节社会各阶级的矛盾,来维系自己的存在。 沈鲤说服了张居正,王崇古立刻就站了出来,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放一群羊比一只羊好赶。 不管数量多少,反正都要费一番事,一起做了更好。 申时行这篇奏疏,引起了轩然大波,张居正试探着伸出手,阻拦万历维新带来的种种变化,但是他失败了,大明皇帝才是维新的主导者,陛下不喊停,张居正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万历十六年三月初的这次廷议,看起来不起眼,但决定了许多的事儿,算是历史的一次小小转身。 王国光致仕、杨寅秋被流放爪哇、高启愚全权督办倭国议和诸事、龟甲兽骨挖掘工作的展开、申时行奏疏争议,此次廷议,最终确立‘以稳为主,局部调整’的施政基调,为后续内外政策奠定基础。 沈鲤在下朝之后,没有前往文渊阁坐班,而是去了礼部,自从万士和万宗伯走后,礼部诸事,都是沈鲤一个人在处置,经过一年多的观察,之前的户部右侍郎李长春,能够很好的扛起这幅担子。 陈学会作为礼部左侍郎,在万历十五年六月下旬,以年老致仕归隐了。 李长春成为了礼部的堂上官。 一本奏疏,放在了李长春和沈鲤的案头,这是来自鸿胪寺通事黎牙实的一本奏疏,黎牙实的奏疏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贸易不平衡。 “瓷器是土做的,茶叶是树叶,丝绸是虫茧,这些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为了世界性的商品,而今天,大明的铁锅、布、香料也成为了世界性的商品,而大明需要什么?只需要白银,现在需要黄金,大明甚至不肯购买奴隶。”沈鲤读了一段黎牙实的奏疏。 原料不给、技术不给、价格不降、甚至连运费和海贸风险都会根据航程精准计算,大明现在的吃相总结为一句话,那就是:大明赚钱大明,一分别想带回家。 大明一分白银都不肯流出,这种吃相实在是有点难看了。 黎牙实找到了回京的王家屏,仔细询问了佛山铁锅,狠狠地破防了。 大明佛山铁锅的总成本三钱银每口,包括了原料、人工、转运等等,而大明从电白港出口价为1银每口,坐在家门口赚钱,就能赚三倍多的价差。 大船到港,抵达新世界的时候,每口锅的价格是三银,这又是三倍的利润,若是运到泰西,作价4.5银每口,仍然有的赚。 而泰西的铁锅,每口锅的成本价为三银,也就是说大明的铁锅,抵达泰西后,卖价都要比泰西的本土锅便宜! 关键是,大明的锅薄,只有七厘五毫,而泰西的锅是三倍的厚度,这就造成了大明铁锅的热卖。 锅薄耐用,代表热传递的好,可以节省近百分之三十的燃料,无论用什么方式去烹饪吃的,大明铁锅都要节省三成的燃料,这得益于白口铸铁和退火工艺。 在新世界的一些集市中,大明的铁锅会被锻切成四份,用于煎炸食物,这是大明铁锅供不应求导致的无奈之举。 佛山铁冶所定制了一尺到三尺若干标准化的产品,每年出口铁锅高达二十万口,而西班牙原来能生产三十万口锅,这几年,累年下降,到万历十五年时,只能生产二十万口了。 当全盘了解了佛山铁锅的情况,黎牙实陷入了绝望之中。 绝望的就是大明现在环球贸易的船队还不够多,一旦多了,大明倾销会彻底摧毁泰西的冶炼业; 绝望的是,大明认为自己卖的已经很贵了,利润丰厚,为此王家屏还阻止了铁锅的恶性降价,给泰西铁匠一条活路,但在泰西的视角中,还是海量的大明货物在倾销。 哪怕大明大发慈悲的转让了技术,泰西也生产不出这样物美价廉的铁锅来。 李长春面色凝重的说道:“说句难听的,也就是泰西人打不过大明,要是能打得过,他们可不会哭着喊着说什么,贸易不平衡。蛮夷素来如此,狼面兽心,能不讲道理就不讲道理的,但凡是愿意讲一点道理,那必定是被打疼了。” “万历初年,大帆船到港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这种预兆。” 当初西班牙大帆船到港,给大明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也就是泰西离大明太远了,缺少了远洋部署能力的泰西人,无法进攻大明,若是离得近一点,这些泰西人绝对比倭寇还要凶残。 若非陛下力主开海,允许大帆船入港、对大帆船进行了海贸抽分、允许殷正茂率兵进攻吕宋等等,这个危机仍然如同一把利刃,悬于大明之上,随时威胁大明海疆安全。 “诚如是也,开海的所有事儿,都是陛下力主,现在看,陛下是对的。”沈鲤颇为认同,那时候的他还是礼部侍郎。 那时候的他,全以为是十岁的陛下在胡闹,喜欢海外的奇珍异宝; 全以为是张居正为了获得摄政的权力,故意的放纵,满足皇帝的私欲。 十六年过去了,当年的成见如同回旋镖一样,砸在了他的脸上,开海有用,而且以市舶司为支点,形成了跷跷板,给大明施政带来了莫大的便利。 今天回头看,没有当年陛下的‘圣意已决’、‘独断专行’,万历维新不可能会取得如此的成果。 维新的代价由大明人自己去承担,广泛的反对,会让轰轰烈烈的维新,戛然而止。 “我们必须要注意到,这种贸易不平衡,对大明也是不利的,单方面的顺差,看起来大明赚的很多,但一口汤不给别人喝,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沈鲤选择了客观的看待这个问题。 “你记一下。”沈鲤又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开口说道:“我注意到,佛山冶铁所使用的技术,其实在两宋时候,就已经成熟了,时光荏苒,四五百年过去了,有没有更进一步?完全没有,仍然是宋代的技术。” “国无外患,没有对手,就会在功劳簿上躺着不动,失去动力去升级自己的产业。” “这是第一点。” “第二,就是地区发展不平衡带来的问题,沿海的快速发展,完全领先于内地,这种贸易不平衡,不仅仅是对泰西,也是对大明腹地。” “这严重阻碍了一条鞭法的推行,因为一旦推行一条鞭法,沿海白银堰塞、腹地钱荒,一条鞭法的财税,其实就是对发达地区减税,对腹地加税。” “长此以往,富者越富,贫者越贫。” 也就是张居正在万历十五年初,自己把一条鞭法喊停了,否则,这话沈鲤不太好公开去讲,否则就会被打为万历维新的反对者。这个罪名,即便是以他阁老的身份,都是无法承担的,这代表着路线的错误,反对陛下,反对元辅。 万历十四年的时候,两广地区的铁厂全都生产铁锅,不再生产铁犁,导致湖广地区的铁犁价格,在短短三个月时间,暴涨了5倍,四川、湖广、贵州等地,不同程度的陷入了犁荒的境地。 朝廷反应迅速,立刻在湖广地区集中生产了一批铁犁,缓解犁荒。 即便如此,湖广地区的粮食产量因为犁荒的影响,在万历十四年降低了10%,这引起了朝中大臣,对发展不平衡的警惕。 贸易不平衡,不仅仅体现在对外贸易之上。 沈鲤继续说道:“第三点,若是不加任何的干涉,这海贸事,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能长久,这几年大明开始收储黄金,才算让白银、黄金的流入,没有明显的下滑,但不看黄金,白银的流入是大幅下滑的。” “更加明确的讲,眼下世界,根本满足不了大明对货币的需求。” 这一点涉及到了大明货币政策,全世界根本架不住大明这么粗的管子猛抽,几乎已经抽干了白银的流动性,抽干了白银的流动性后,全世界跟着大明一起进入了钱荒,继续如此顺差下去,就变成了竭泽而渔,世界各地全都凋零,大明跟谁做买卖去? 陛下喜欢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沈鲤面色凝重的说道:“真正有序的贸易,不是在意顺差的白银数量,当然这仍然非常的重要,但顺差要转化为持续演进能力,更加重要。” “我们要利用这些白银,建立起大明自己的循环,即技术领先、货币主导、产业不断升级的循环之中。” “具体到事务上,我们也是需要一些货物的,除了白银和黄金之外,我们还需要铜、铁料、硝石、可可等等。” 沈鲤纠结了一番,还是开口说道:“实在不行,他们可以卖点夷人。” 对于一个沈鲤而言,讲出这句话,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挑战了,沈鲤在做大宗伯之前,是乾坤正气、不逢君欲、杜绝私门、清廉骨鲠。 没有海瑞,沈鲤就是天下头一号刚正不阿的正臣。 道德不能治国,但是没有道德,就会国将不国。 沈鲤干了一件事,在万历十二年,上奏请修《景帝实录》,就是正统十四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景泰皇帝。 景皇帝的实录,是以郕戾王附于《英宗实录》之内,对此沈鲤上奏说:景皇帝赫怒振旅,虽曰失计,然非游猎也。景皇帝监国正位,虽曰权宜,然为社稷也。名异两朝,事归一录,又何说乎? 而后沈鲤又列举了五点,认为景皇帝的实录,不可以附录《英宗实录》,这五个理由,个个都很充分,个个都很有道理。 比如不可四,晋元宋高,岂真有戡定之续?徒以皇皇之际,收拾人心,稍能立功。故虽区区作史者,不得不与之。景皇帝卒挽倾否,外攘内修,北狩回銮,神州如故,七年之烈,曾不得如晋宋之例,后世谓何? 意思是,西晋两个皇帝被俘了,有了东晋;北宋两个皇帝被俘了,有了南宋。 晋元帝和宋高宗,并没有什么大功劳,就是在人心惶惶江山倾倒之际,收拾了人心,稍微建立了点功勋,就大书特书。 景皇帝挽救倾颓之世局,对外抵御外敌,对内修明政治;英宗皇帝北狩后又回銮归朝,神州大地恢复如初,这七年的辉煌壮烈之举,竟然不能得到公允的评价,后世会怎么看呢? 但这事儿,出力不讨好。 景皇帝朱祁钰无后,从宪宗皇帝到现在的万历皇帝,全都是英宗后人,沈鲤这么力挺景皇帝,这不是对皇帝骂祖宗吗? 但沈鲤这么干了,还把景皇帝的实录给摘抄出来,挨个点校之后,呈送御前,当时沈鲤上奏疏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了,他这本五不可奏疏和当年海瑞的治安疏没什么两样,都是戳皇帝的肺管子。 陛下朱批的结果是出乎沈鲤意料之外的,陛下朱批:景皇帝位号已复,实录再附不妥,郕戾王三字宜改景皇帝,候纂修改正,准刊。 景皇帝位号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恢复的,既然有位号,那实录里再附就不对,郕戾王更不对,再修正后,刊行。 沈鲤此举非但没有触怒陛下,陛下反而提醒,郕戾王三个字不对。 之后沈鲤顺利的成为了大宗伯,显然陛下对这件事,不是特别在意,这也代表着陛下对为尊者讳这件事不在意。 更明确的说,也就是皇帝、臣子、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乡贤缙绅、穷民苦力都是人,没什么不同,做的不好可以批评。 周桓王被郑国大将祝聃,一箭射中肩膀,负伤而走,这向着周天子射了一箭之后,大家意识到了周天子已经倾颓,天下诸侯也就不把周天子当回事了; 张四维明火执仗的安排王景龙入宫刺杀、大火焚宫,最后被陛下查证之后,皇帝陛下清楚的意识到,天子不是与凡人殊,天子也是个人,被杀就会死。 李长春记好了沈鲤谈到的内容,面色凝重的说道:“大宗伯,要不上奏,再涨涨关税吧,现在的关税只有百值抽十三,增加到十抽三,倒逼沿海的商品向大明腹地流入,同样增加出口的价格。” “这样一来,泰西的产业,也算能留下一点,继续这么干下去,恐怕再过十年,就没人能和大明做买卖了。” “在松江府、广州府弄个万国会,让这些番夷小国都把自己的特产带到大明来,看看有什么值得卖的,这样一来,也能缓和一下贸易上的不平衡。” 市舶司为支点的跷跷板的两头,一头过于重,所有的东西都会自然滑落到大明这头儿,这个跷跷板的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关税从6%提到了13%已经很多了,再涨,陛下不会答应的。”沈鲤摇头说道:“这事儿关乎到了白银流入,还是以稳为主,倒是这个万国会不错,可以搞一搞,你来安排就是。” 沈鲤和李长春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后,确定了万国会的时间,大船到岗的五六月份,召开一次进口万国会,看看诸多番夷国家有什么特产可以买入,贸易平衡这块,礼部还真的说的上话,毕竟是外交。 “黎牙实提到的另外一个问题,大明朝廷也无能为力,大明朝廷秉持开放合作,互利共赢的理念,经营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沈鲤表示了无能为力,朝廷又不是无所不能的! 黎牙实谈到了一个刨根儿的问题,说大明连种地的活儿都抢! 番薯、土豆、、油棕榈、甘蔗、香龙血树(巴西红木)、金鸡纳树、咖啡、烟草等等,这些种地的活儿,大明都不肯分工出去! 真的搞这个进口万国会,能种的,恐怕大明真的会想方设法的引进,不能种的,比如矿产之类的,可能会滋生出明军来,这样做是为了保证不会被断供。 这件事,沈鲤也没好办法,只能说,无形的大手,拥有可怕的威能,朝廷这双手,也只能管管国内。 “种地都种不过,怪谁。”李长春倒是有点觉得黎牙实有些矫揉造作。 种地种不过,也怪大明咯? 李长春不种地,他真的不知道,种地的学问很大,大明的精耕细作,的确是领先世界的农业技术,再加上大明皇帝是个农户,导致这种地学问的领先,还在扩大。 甚至连皇长子都会背陛下亲自编写的种地顺口溜,比如立春种土豆、雨水种黄瓜、惊蛰种辣椒;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春雨贵如油,种地不用愁等等。 三月份的天仍然很冷,但是一个劲爆的消息,传回了大明,第一批绝洲金池总督府的金沙船,马上要到港松江府,二月中旬,大船抵达了马尼拉港补给,水翼帆船将这个消息最快的传回了大明京师。 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大明京师,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燕兴楼的金银交易行,却没有任何丝毫的波动,这种假消息每过一阵就会传出来一条,搞得金银的交易大幅度波动,狼来了喊三遍就没人信了,一大船的金沙到港这种消息,交易行已经传了整整十七遍了。 金银价格没有变动,金银价格依旧维持在1:16的附近,在交易行的经纪买办们,依旧如常交易着。 “邸报,邸报!金池总督府大船到港!金池总督邓子龙遣将张聪,带黄金二十二万两,已经抵达松江府新港!”一个报童,突然举着一份邸报,冲进了燕兴楼交易行。 所有的经纪买办猛的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报童,一个买办,劈手夺过一份邸报,随手扔了五文铜钱给报童,看完了邸报,眼神变得呆滞,看向了金银榜挂牌的地方。 “完了,彻底完了。”这名经纪买办的神情都变得呆滞了起来。 金价一泻千里,像跳崖了一样,很快就跌倒了1:10的地步,在这个比例维持了短短五分钟后,再次跳崖到了1:5这个前所未有的价格,才终于稳定下来。 在八分钟前,黄金一两等于十六两白银;现在,一两黄金只值五两银子了。 燕兴楼交易行总办王谦站在交易楼的五楼,手里把玩着两个沧州铁球,看着价格稳定在了五银的位置,才停下了运球说道:“买入黄金吧,就这个价格,踩踏要开始了。” 邓子龙去年十二月份就传回了捷报,他把自己的佩刀找回来了,这件事就代表着大明已经获得了稳定的黄金来源,金价不可能一直维持十六银的高位。 近四个月的时间,王谦在横盘震荡的情况下,把手里所有的黄金都卖掉了。 直到今天,大船到港的消息正式确认,再次开始买入黄金,维持盘面的基本稳定,对于他这种大户而言,利空落地就是利好。 “王谦,你不得好死!”一个眼尖的经纪买办,一眼就看到了五楼楼梯处的王谦,气的满脸通红,三步并作两步的从三楼冲了上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就冲着王谦来了。 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杀人,显然是赔了很多钱,甚至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的负债累累,才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 王谦面色平静,带着些玩味的神情,甚至是有些不屑的看着这名经纪买办,这是名徽商,加了七倍的杠杆在金银市这种波动极大的狼票里玩,金银市,在这个时间里,不是大票、小票、新票,而是狼票,要吃人的票。 现在赔了钱了,这名经纪买办,把过错都怪在了王谦的头上。 “砰。”一名缇骑站在楼梯口,一脚把这经纪买办踹了下去。 “玩不起呀,玩不起别玩。”王谦居高临下,耻笑一声说道:“邓总督金池雷霆惩恶徒,都编成戏本了,大前门整天都唱这七宝楼船下重洋,天威浩荡镇南荒,你听了吗?没有。” “金沙船到港的消息,都传了十七遍了,警告多少次,会有巨大波动,你听了吗?没有。” “交易行门前贴着的对联,你是一点没看进去,涨跌无常,算尽机关终有漏;盈亏自负,借来粟米必成空。” “如履薄冰。” 横批的如履薄冰,也是王谦给自己的警示。 他也在想,自己这一生,如履薄冰,是否能够走到彼岸。 (本章完) 第831章 查士丁尼瘟疫 第831章 查士丁尼瘟疫 如果不借债炒金银差价,根本不会弄到跳楼的地步,金银币的差价还在波动之中,大明只要还在开拓,金银的差价,就会一直存在各种真实信息引起的波动,完全可以持现货观望。 但凡是能弄到自杀的地步,基本都是加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杠杆,根本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大明出过一个这样的例子,一个堂堂的举人,在遍地都是黄金白银的上海县饿死了,那个人的名字还被姚光启做成了孙尚礼指数,用来衡量物价的变化,为大明发钞做准备。 孙尚礼手里持有不少的法器,都是闹叫魂术的时候买入,以为可以涨价,结果人大和尚们,隔一段时间就推出一种新的法器,孙尚礼手中的法器,就一文不值了。 王谦其实一点都不够狠,他这点手段,甚至配不上他燕兴楼之狼的外号,他根本就不是狼,反而有些温柔。 在此时的泰西,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发金债券,超发滥发导致债券崩溃后,费利佩就赖账,就破产重组,这已经是发的第三次金债券,而且正在向着第三次崩溃狂奔,那些相信费利佩的人,全都赔的血本无归; 汉萨联盟的主要城邦布鲁日,在大约一百年前成立了海运保险业,而这家海运保险,拒赔率高达37%,将近四成的理赔都石沉大海,船东们巨额投保,换来的是各种理由的拒保; 这年头的海贸是个风险很高的买卖,很多船东把全部身家,甚至是借来的钱押在了船上,一旦翻船,就会变成穷光蛋,布鲁日海运保险公司,根本不怕这些穷光蛋胡闹,实在不行,雇佣两个流浪汉,让这些个闹事的穷光蛋自杀就是。 布鲁日海运保险的拒赔,不是看情况拒赔,而是看身家拒赔。 英格兰伦敦货币市场在伦巴第街,英格兰女王的财政大臣名叫威廉·塞西尔,是女王册封的伯利勋爵,威廉在七年前宣布,在一段时间里,伦巴第街只进不出,白银和黄金存入伦巴第街,就会被财政大臣拿走。 所有人手中的黄金兑付票据,都被停兑,这些黄金用于维持私掠船的规模,这一段时间,长达二十六年。 而这些私掠船,最终帮助英格兰击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但同样,伦巴第街的银行,也不需要用黄金实物,兑付自己的票据;这些银行开始了随心所欲地借贷,随心所欲地发行黄金票据,却不用畏惧自己所造成的恶劣危害,因为根本不存在实质意义的监控,银行家们,完全凭自己喜好处理业务。 英格兰击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尼德兰地区北同盟却成为海上马车夫,属于英格兰的日不落时代,因为英政府的信誉破产,来的晚了一些。 王谦真的不够狠,相比较泰西的金融学家们,王谦的道德,比昆仑山还高。 邓子龙邓总督,在金池总督府战胜了库林族最大部落,并且俘获了大量的库林人,这个故事王谦让人编成了戏本,传唱大江南北。 就是让这些燕兴楼交易行的投资者们,能清楚的知道,金银的兑换比例会产生巨大波动。 大明有自己稳定的黄金获取渠道了,而且储存量极大,产量很大; 快速帆船改装的观星舰,在三月份从松江府出发,前往了北美洲,寻找新的金山,那里的夷人,用天然块金和大明交易货物,找到金矿,只是时间问题。 之前因为白银大量流入,黄金和白银1:16的畸形价格,会逐渐回落到1:5正常的价格。 即便如此,王谦还是被骂了,甚至有经纪买办们,拿着刀冲向他,缇骑也只是踹一脚,不让这人接近而已,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王谦不够狠,他要是心狠些,在这段时间不断的拉涨黄金价格再出货,恐怕这会儿跳楼的人会更多,之所以不够狠,是他有道德。 正如礼部尚书沈鲤说的那样,道德崇高无法治国,但没有道德,只会国将不国。 燕兴楼里,有人欢喜有人愁,黄金在被大量抛售,但也有人在快速的接盘,交易速度明显比之前不温不火的时候,快了许多。 有人认为黄金的价格还会再往上涨,毕竟有一头巨鳄在无上限的吸收黄金,皇帝任命王谦为内帑收储黄金这个事,也有很多人猜到了,整个大市,黄金整体流出,白银整体流入。 能吸纳如此数量黄金的人,整个大明天下,也只有陛下一人了。 有人认为会跌,因为白银流入减少是大势所趋,大明前两年的白银流入降低了200万两的规模,黄金大量流入,白银流入减少,金多银少,黄金价格不能维持高位。 黄金的价格究竟会涨,还是会跌,王谦其实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市场有了分歧,只要有了分歧,就有操作空间,他就可以赚到钱。 金池总督府这一批黄金是缴获,库林人三个部落,最大的部落找到了很多的黄金,但没有可靠的熔炼技术,只能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作为祭祀用的祭品,而大金山的开矿,也已经开始了。 燕兴楼变得疯狂了起来,有的人在挥舞着银票大笔买入黄金票证,有的人在掩面哭泣悲痛欲绝,有的人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有人则眼睛通红的盯着那些发了大财的人扼腕痛惜,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有的人则失魂落魄行尸走肉一样,走出了交易行。 在王谦看来,这里就是一个人性本恶的放大器,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这是泰西教派的七宗罪,这七宗罪就是人性最丑恶的七大原罪,在燕兴楼体现的淋漓尽致。 黎牙实、利玛窦都是传教士,利玛窦把暴食解释为浪费食物,而黎牙实更加世俗一些,他认为暴食是过分的沉迷于某种事物,比如酗酒、滥用阿片这类的药物、使用更加浪费的货物、过分贪图逸乐的铺张浪费。 这是一种比喻,大明也有类似的表述,酒池肉林。 “我得进宫一趟,安排车驾去通和宫。”王谦有些迷茫,他用力的晃动了下脑袋,走出了燕兴楼,前往通和宫。 他前往通和宫汇报这次的收益,并且交付一批数量为二十七万两的黄金。 前往通和宫的路上,王谦显然有些迷茫,他看多了人性的丑陋,让他有点怀疑人这种生物,是不是有点不配万物之灵的这个称号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王谦俯首见礼,见到了一个他也很难见到的人物,德王朱载堉。 德王朱载堉深入检出,比大明皇帝还难见到,陛下对所有格物博士、农学博士、医学博士,都下了最高的保护令,想要拜访这些博士,需要在北镇抚司衙门写申请,皇帝朱批后,才能见得到。 而德王朱载堉的旁边,还坐着大医官陈实功。 朱翊钧笑着说道:“免礼,坐下说话。” 朱载堉身子前探,满是兴奋的说道:“陈博士通过显微镜发现,其实万物在天择之下,也是进化出了轮子来,但是都是极其低级的生物,比如一些小的微生物,使用的鞭毛,其实就是轮子结构。” “但是稍微复杂一些的生物,就不会选择轮子,因为要使用轮子的前提是拥有道路,四足的结构,通过性更强,在道路不通畅的时候,四足的构造,更加有利于生存。” “这倒是,即便是商王,他的车也是会断轴的。”朱翊钧非常认可朱载堉所言的内容,商王出车祸会被刻在龟甲兽骨之上。 朱翊钧又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为什么人会修路,而动物不修路呢?朕发现,一些个动物,是有很强的营造能力,比如一些穴居动物的地下宫殿。” 这个问题有点不好回答,陛下总是充满了奇思妙想,如果动物也学会了修路,轮子的效率反而更高。 朱载堉想了想说道:“我们观测到所有的动物,都是极其自私的,这个自私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形容词,意思是它们的领地意识十分的强烈。” “它们修出来的地下宫殿供自己使用,即便是群居的动物,修路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儿,很难在动物界发生,数量不足,自然无法演化出道路和轮子了。” “我们可以认为,我们现在使用的车轮,其实就是人类在修路之后,进化出的更加便利的四肢,更快、更远、更加便捷。” “说不定哪天,我们会长出翅膀来,飞到天上去。” 朱载堉的视角非常有趣,在他看来,基于天择论和人择论,人类的发明创造,就是人择论下的非自然演化,人们发明出来长短兵、弓箭、标枪、火器、火炮,全都是类似于动物进化过程中长出的利齿和獠牙;轮子这类的发明,就是跑得更快、更久、更远。 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视角。 格物院仍然沉迷于让蒸汽机上滑翔机,为滑翔机提供动力的叙事之中,在朱载堉看来,人类长出翅膀飞上天,是迟早之事,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不是什么太过于久远的事儿。 蒸汽轮机、滑翔机变成人类的翅膀,这也是格物院自己的五间大瓦房。 王谦听到这里,有些释然,人已经够自私了,但这些动物,似乎更加自私,在格物院看来,自私是一个中性词,而不是贬义词,是一种任何动植物都存在的天性。 “我们发现疙瘩瘟的来自于老鼠,也就是泰西谈之色变的黑死病,用鼠疫去形容更加确切,通过跳蚤,将瘟气,传播到所有人身上,而且这些老鼠越是体弱,越容易生病。”朱载堉面色严肃了起来。 前面是解刳院发现的有趣的现象,疙瘩瘟、黑死病、鼠疫的防治,才是朱载堉和陈实功一起到通和宫的目的。 泰西的黑死病横扫了整个欧洲,按照黎牙实的粗浅估算,整个泰西,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中世纪的黑死病大爆发,大爆发之后并没有结束,而是长达三百多年的长尾。 断断续续的鼠疫仍在泰西发生,每一次爆发,人们都用一切办法来揪出病魔来,比如杀死女巫、猫、泻药、放血、催吐、烟熏、使用癞蛤蟆、用尿洗澡等等奇奇怪怪的方式。 甚至泰西人不洗澡的习俗,也是因为黑死病的大爆发,没有热水洗澡,会让人身体处于更容易生病的状态,最终变成了一种不洗澡的风俗,不是不知道干净,而是畏惧死亡。 直到今天,因为糟糕的城市环境,英格兰的伦敦,仍然在持续性的爆发着鼠疫。 反倒是葡萄牙的里斯本,因为对卫生的专项整顿,反而让里斯本,成为了泰西唯一一个没有鼠疫的地方。 朱载堉颇为感慨的说道:“东罗马帝国也曾经有过复兴的征兆,在千年前,查士丁尼一世在君士坦丁堡登基,成为了罗马的皇帝,彼时,查士丁尼和他的大将贝利萨,势如破竹的开疆拓土,罗马帝国的兴盛,就在眼前。” “就是在这个时候,君士坦丁堡爆发了黑死病,没有天神的闪电,没有地狱的烈火,没有战争和杀戮,人们在迅速的死亡,查士丁尼派去处理尸体的人,很快就变成了被处理的尸体。” “查士丁尼甚至挖了数十个深渊巨坑,尸体根本来不及掩埋,新的尸体就成为了封土,那个时候,人们普遍相信,这是神的惩罚,这场瘟疫,彻底断送了罗马帝国复兴的燎原之火,所有人都开始质疑查士丁尼的统治。”“人们普遍相信,这次波及了罗马帝国全境的瘟疫,是神的启示,是神降下了惩罚,阻止了罗马的复兴。” “后来,泰西人把这场瘟疫,称之为查士丁尼瘟疫。” 朱载堉生怕皇帝不知道疙瘩瘟的危害,举出了一个例子,即便是到了大明,大明人仍然认为,泰西可以称之为文明的国度,大约只有已经消失的罗马,至于其他的国家,多少欠点火候,哪怕是日不落的西班牙。 日不落的西班牙,居然是个神权大于王权的国朝,这让大明很难理解。 这也是陈实功找到朱载堉到陛下面前面奏的原因,有的时候,涉及到了统治危机的事情,还是老朱家自己人说合适点。 陈实功俯首说道:“陛下,疙瘩瘟,患者接触了老鼠、或者被跳蚤咬了之后,会忽然在身体肢节间突生一个小瘰,接着饮食不进,目眩作热,还会呕吐,如西瓜败肉。一人感染,阖门皆殁。” “大明京师丁口三百五十万余,松江府不遑多让,若是这疙瘩瘟在京师爆发,臣不敢想象其后果。” 发现疙瘩瘟和老鼠有关,还要说到绥远。 在王化绥远的过程中,大明发现了牛痘法防治天,而后发现另外一种让人横死的疙瘩瘟,起初大医官们想要找到一种类似于牛痘法的办法,来防治疙瘩瘟,但很快就失败了,这似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致病原理。 在老鼠泛滥的部落,疙瘩瘟爆发的频率就越高,在详细走访了幸存者后,大明大医官们完全确认了疙瘩瘟的致病链,比天更加难缠。 “陛下,还有一种动物也携带这种瘟气,就是旱獭(土拨鼠),草原上的旱獭很多很多,草原人逐水草而栖,这些旱獭也是如此,它们携带了不止一种瘟气,捕食、触摸、咬伤,都有可能将这种瘟气传给人类。”陈实功又介绍了解刳院的发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朱载堉立刻说道:“陛下,驰道沟通南北,草原的货物更容易抵达大明,臣发现一些旱獭的皮草在京师售卖,臣的忧虑,不是草木皆兵,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朱载堉和陈实功都是为了说服皇帝陛下,大明正在关键的历史转折期,若是学了查士丁尼,恐怕会折断大明的中兴之路。 明明已经看到了危机的存在,却不去做任何的防范,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那么要怎么做呢?”朱翊钧笑着说道:“朕没有说你们危言耸听,你们分析了黑死病、疙瘩瘟的现象,刨根问底的寻找到了答案,朕尊重格物博士们的钻研,就像格物博士尊重万物无穷之理。” “那么,给朕一些具体的办法,应该怎么做,才能防止疙瘩瘟在大明爆发呢?” “臣有灭鼠疏,恳请陛下过目。”陈实功终于将手里的奏疏递给了陛下,李时珍已经老迈,解刳院的所有事,慢慢的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陈实功一共提到了六个方向,防止瘟病的传播,全部围绕着灭鼠创卫。 防止疙瘩瘟肆无忌惮的蔓延,要从城镇、乡野的每一个角落下手,尤其是草原上的老鼠、旱獭也要杀死或者驱赶它们到无人之地。 创卫就是创造卫生环境、卫生城镇,这需要纳入考成法的范围,在大医官们看来,搞好卫生,能阻拦瘟气,消灭很多的瘟疫。 陈实功认为,药物的研发很重要,但预防更加重要,创造卫生环境,才能够切实的减少病患。 朱翊钧看了许久,说道:“二位,这本奏疏朕准了,就交给大医官去做,朕不想查士丁尼,更不想看到大明中兴戛然而止,就拜托大医官了。” 朱翊钧仍然信任陈实功,并且给了他全权督办此事的权力,就像文化产业从业人员一定要有文化一样,医学这块,还是要听从专业人员的意见。 “臣遵旨。”陈实功深吸了口气俯首领命。 “臣等告退。”朱载堉百忙之中,抽出功夫陪陈实功一起面圣,就是为了说服陛下,把这个政策推行下去,至少超过百万人口的大都会,绝对不能爆发如此瘟疫,否则,大明中兴真的有可能半途而废。 哪怕不造成什么巨大的危害,一群贱儒又该跳出来大叫着天人示警了,这种事,朱载堉不允许发生! 好不容易才把‘万物无穷之理曲解为天人授意’这种风气给压下去,绝对不能反复。 朱翊钧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感慨,某种程度上,被二人言中了。 在明朝末年,崇祯六年,山西开始爆发鼠疫; 崇祯十四年,鼠疫从甘肃、陕西、山西河套等地传入了华北平原,而后随着农民运动,传遍了大江南北; 崇祯十四年到十六年,京师相继爆发了三次大规模鼠疫,街坊间小儿为之绝影,有棺、无棺,九门计数已二十余万。 到鼠疫大爆发的时候,人们普遍认为,大明气数已尽,最终崇祯皇帝将自己挂在了万岁山的歪脖树上,大明灭亡。 “朕那么小气吗?”朱翊钧无奈摇了摇头。 当初陈实功给皇帝拔牙,弄出了炎症风暴,这件事朱翊钧其实不在乎,既然不肯用阿片镇痛,那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陈实功非常的在乎,那之后,陈实功再也不肯单独觐见,要么跟着李时珍,要么跟着朱载堉。 “王御史,这又是发了大财?”朱翊钧看向了王谦,笑着说道。 王谦恭敬的递上了账本俯首说道:“二十七万两黄金的账册,在这里,陛下,要不,把燕兴楼交易行关了吧。” “哦?”朱翊钧看完了账目,有些惊讶的看着王谦。 王谦眉头紧蹙的说道:“臣倒不是怕不得好死,赚这个钱确实损阴德,但臣的阴德早就损完了,也不在乎这点了,臣主要是担心逐利之风,吹遍整个大明,到那时候,恐怕是礼崩乐坏了。” 王谦甚至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陛下当做替罪羔羊,推出去杀了平息民愤,因为吏举法那么大的事儿,陛下根本不让王谦承担任何的责任。 至今,张居正都在奇怪,为什么王崇古这个老狐狸,在吏举法这件事上,如此的积极且配合。 王谦作为一个士大夫,有逐利之风败坏天下道德的担心,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商人逐利之事,自古以来都持有批评的态度,比如《论语·里仁》孔子又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将‘义’定为了士人的道德标准,将‘利’定为了小人所求。 不仅仅是儒家,比如法家的态度也是如此,《商君书》就说:使商无得籴,农无得粜,要打击商人,迫使人口回归农耕;而《韩非子·五蠹》中,将商人认定为五蠹的一种,说商人蓄积待时而牟利。 《史记·平准书》记载了高祖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武帝时,更是相继推行了算缗令和告缗令,对商人财产课以重税。 到了唐代时,规定工商杂类不得应举;到了宋代在《宋刑统》更是明文,延续‘工商异类’不得参加科举;大明明太祖时候,更有商贾者,王者所必抑的结论。 但大明还好点,匠籍和临时户口的商籍,都是可以参加科举的,毕竟军屯卫所制度要搭配开中法使用,用得到商人。 比如王崇古家里世代行商,他是民籍,但如果要外出行商,就要获得商籍,才能行商,行商的经历,不影响他参加科举。 王谦家里祖祖辈辈世代行商,所以他很清楚,逐利成风,带来的危害。 王谦犹豫再三才说道:“陛下,大明革故鼎新,本来这逐利之风渐起,这燕兴楼显然放大了这种情绪,索性不如直接关了这交易行好了。” “这燕兴楼交易行里,明明那么多人磨刀霍霍,等着收割这些加了杠杆的钱,但还是有人前赴后继。” “也不是直接关停,就现在燕兴楼只出不进,不准新票入市,不准小票买卖,大票一点点收回,期许三到五年,将燕兴楼交易行彻底关闭。” “若是再需要钱的时候,再开门好了。” 王谦提出了一个初步的关停计划,有序关停,而不是直接和费利佩一样,关闭马德里金债券交易行一样,直接赖账,燕兴楼直接关门赖账,损失的是国朝和皇帝的信誉。 “你这个想法,朕也考虑过,很好,趁着这次金银价格剧烈波动,以贻害无穷为由,关闭好了。”朱翊钧思考了一下,认可了王谦的想法。 大明造船产业链已经完全成熟,人人做船东的计划,可以暂告一个段落了。 北方商人和北方资金,如果想要参加到开海事,已经可以顺着驰道到市舶司去。 朱翊钧也觉得这燕兴楼交易行,还是关闭了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借钱入市,已经影响到了大明的稳定,用王谦的话说,这交易行里,没有赢家,就只有幸存者。 其实这和朝廷财政政策有关,王国光虽然致仕了,但张学颜是个比王国光还要极端的保守派。 张学颜的想法是朝廷举债,成何体统?缺钱可以让势豪纳捐,势豪不肯纳捐就抄家!抄家还不够,就拿下倭国,再想方设法拿下南美洲的富饶银矿,而不是举债! 这就是大明国朝的极端保守派。 皇帝欠钱?天下都是皇帝的! 朱翊钧和王谦一合计,准备让燕兴楼关门,没想到引起了轩然大波,立刻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本章完) 第832章 看看这对狼狈为奸的君臣吧! 第832章 看看这对狼狈为奸的君臣吧! 朱翊钧想的很好,觉得人人做船东计划,让大明开海顺利顶住了最初的压力。 在最初开海的时候,有几方面的压力。 第一方面是来自南方走私士绅的反对,大明的禁海令,对这些无法无天的走私士绅,根本没什么约束力,否则当年平定双屿倭患的浙抚朱纨,就不会自杀了。 人人做船东计划,引入了北方士族作为平衡力量抗衡南方走私士绅。 海贸这口饭,北方士族也可以吃一口,这是王崇古作为晋党的主张,也是南北平衡。 第二方面的压力主要是资金方面的压力,彼时朝廷穷得叮当响,万历元年十二月才把皇陵欠的11万银还清,那时候张居正穷的都把主意打到皇帝的金银上了,而北方以晋商为首的富商巨贾还是有些银子的; 王谦曾经说过,拿谁的银子吃谁家的饭,大明北方士绅共同持有了一批造船厂,时至今日,开海的五大造船厂,北方士族们依旧拥有很强的影响力,从掌柜、财会,到大把头,船匠,南北皆有。 第三方面的压力主要来自于朝堂之中,一些顽固守旧派的士大夫,他们对于祖宗之法有种不顾利益的执着,这些士大夫反对开海,甚至不是利益相关,就只是觉得祖宗的一切都是对的。 和沈鲤一样,都觉得是小皇帝胡闹,张居正为了擅权,满足小皇帝对海外奇珍异宝的私欲。 第四方面,则是北方士族分润不到开海的利益,而北方土地兼并已经完成,多余的银子,只能放在猪圈里,王崇古搞出了船东计划,让北方士族也愿意试一试。 优秀的投资项目,在任何年代,任何时候,都很少,海贸赚不赚钱,大家都知道,只是过去因为地域的原因,无法插足其中。 大概而言,王崇古当年的谋划,团结了多数,最终奠定了今日开海成果的辉煌。 当燕兴楼交易行完成历史使命之后,关门大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燕兴楼交易行这个衙门,朝廷不少士大夫们看这个交易行极其不顺眼,简直是舍本逐末,逐利之歪风邪气的魔窟。 朱翊钧以为燕兴楼只要拿出稳妥的关门政策,不是和费利佩一样直接赖账,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但是皇帝和王谦都错了,王谦请求关闭燕兴楼的奏疏,从通政司走到了内阁后,就引起了内阁阁臣、六科廊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六部大臣们的反对,而且这种反对的浪潮,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京师。 朝中大臣们不太敢行事封驳事权,平日里闹一闹,那是闹情绪,当形成了广泛反对的意见后,再闹,那是造反了。 最后士大夫们想到了个好办法,让张居正去劝陛下。 士大夫们悲哀的发现,现在还能找张居正,张居正要是不在了,这种事,找谁去劝陛下? 张居正觉得自己可能人微言轻,说服不了陛下,皇帝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张居正现在仗着维新之功,频繁阻挠陛下的政令,会引起陛下的反感,他就把王崇古拉上了,又怕场面失控,他又叫上了沈鲤,大宗伯现在是万金油,把大宗伯叫上,至少场面上可以和和气气。 这事儿,还不能在文华殿上吵吵,毕竟文华殿也是大庭广众,弄得陛下下不来台,陛下只会坚决执行下去,直到最后弄到一地鸡毛,皇帝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改,反而不利于朝政。 说来说去,张居正作为一个臣子,已经不能乘着陛下年纪小,不懂事,拦着陛下了。 “坐下说,坐下说,诸位臣工的奏疏,朕都看了。”朱翊钧示意三位阁臣坐下说话,他有些无奈的说道:“诸位臣工所言,朕都看了,朕也是思前想后,权衡利弊轻重后,才做出了选择。” 朝臣们上了奏疏讨论这件事,反对的意见主要有三种,都很有道理。 最主流的反对意见是认为:这燕兴楼交易行在的时候还好,交易行不在了,大明遍地都是私人的交易行,到时候,朝廷就是再强力,也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这些没有任何监管的交易行,那些个坐庄的东家们,恐怕会为所欲为。 燕兴楼交易行弄得难看了,能把王谦推出去杀头平息民愤进行调整,这关门歇业,遍地开,连个替罪羊都找不到。 其次,燕兴楼交易行在,一些个新兴的产业,比如最近大江南北都很热门的菌厂,需要持续的资金投入,才能度过最艰难的时间。 这些个菌厂,涉及到了酿造发酵业,酵母、醋、酱油、酒、药、鲜盐、酸奶、豆豉、腐乳等等。 这菌厂的出现,口号可是人类驯服植物、动物之后,驯服微生物的重要工程,是需要持续不断地白银投入,大明朝廷的确有钱,但朝廷的钱不是无穷无尽的,都是有用处的,所以需要大家都投入进来。 比如朝廷最近弄的山羊绒、鸭羽绒、渡渡鸟羽绒等等,都同样需要重金投入。 最后,大臣们都认为,关停燕兴楼交易行,非但不能正不正之风,反而朝廷会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手段,去控制利润的走向。 利润拥有极大的威能,它能把人赶到一切有利可图的地方,燕兴楼交易行,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控制利润走向的地方。 换句话说,燕兴楼交易行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就是掌握了释经权,像商王解读龟壳上的裂痕一样,皇帝和朝廷不能就此放弃。 除了上述三大理由之外,还有生产萎靡、市场紊乱、恶性通胀、物价剧烈波动,失去束缚的白银,就如同没有约束的恶龙,会在市场上兴风作浪,让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市场,更加雪上加霜; 而且燕兴楼可以说是约束人性之恶的熔炉,有这么个东西在,道德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交易行里是没有任何道德的,只有利益。 “陛下既然看了,臣的意思和大臣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张居正松了口气,陛下好说好商量就行,陛下若是说圣意已决,恐怕他们三个阁臣,今天这趟都是白来。 “大臣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朕关停它,也有道理。”朱翊钧非常明确的说道:“不能这么下去了,朕看到,太多人把交易行当成了赌坊,哪怕是在王谦相继推出了最严格的九不准,而后又不禁做空,想要市场规范起来。” “大臣们的理由都很正确,但燕兴楼不能变成赌坊,如果变成赌坊,就要关闭它。” “我们看问题,不能从虚的看,朝廷距离大多数百姓太遥远了,无论是生活方式、生活距离还是想法上。” 所有反对的理由,都是从朝廷的角度去考虑,唯独没有从百姓的角度去看待燕兴楼交易行的危害,把全家老少的命都抵到钱庄借钱也要搏一搏狼票的人,多少人家破人亡,朱翊钧听到太多次这样的故事了。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朱翊钧调整了下坐姿,再次概括说明了自己的看法。 站在朝廷的角度,关闭燕兴楼交易行,弊大于利,可是站在百姓的角度去看这个问题,燕兴楼的存在,是不是影响到了百姓们的切实生活,这是朱翊钧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陛下,燕兴楼交易行,无论如何还有人去监管它,王谦无论要做什么,他都要向陛下交差,放到民间呢?”张居正摇头说道:“臣听海外舶来商人谈起过英格兰的伦巴第街银行,自从大臣威廉·塞西尔宣布不再兑付之后,这些银行家变得更加疯狂了起来。” “任由其胡乱生长的结果,恐怕比燕兴楼交易行存在的危害还要大。” 王崇古和沈鲤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通和宫御书房里有些安静,最近张居正和皇帝的分歧有点多,也有点大,这让两个人心中的担忧,一些人名不断的在眼前闪现。 商鞅和秦惠文王、范仲淹和宋仁宗、王安石与宋神宗,最后都是走到了形同陌路的下场。 利益冲突、君臣博弈、理想与现实,都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现在看来,随着皇帝越来越大,皇帝和先生这对君臣,似乎也要走到这步田地了,这让王崇古和沈鲤由衷的担心了起来。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朕只是不想看到交易行变成赌坊,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臣还真的有办法。”张居正一听皇帝态度有了变化,立刻说道:“陛下明鉴,燕兴楼确有赌坊之形,然其根源不在交易行本身,而在白银流动如野马无缰。臣尝读《盐铁论》,桑弘羊言:利出一孔,则国用足。今若弃燕兴楼,实为纵万马奔于荒野,反令赌风更炽。” “何如?今臣有一计,可解陛下忧虑。” 皇帝关闭燕兴楼交易行,等同于皇权放开了对利权的一条缰绳,张居正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发生,陛下态度缓和后,张居正立刻开始了查漏补缺。 张居正将早就准备好的奏疏,递给了陛下,奏疏很长,但归根到底就一句话:燕兴楼交易行赌坊化,不是交易行的过错,而是那些钱庄的过错。 钱庄明知道放出去的高利贷去了哪里,却为了一鱼三吃,根本不管不顾钱的去向,是钱庄生意的不规范,导致的交易行,无论如何限制,都是徒劳无功。 剖析问题后,就会发现,钱庄放钱,根本不管钱去了哪里,甚至根本不管钱能不能收回来,从一开始,钱庄就是为了抵押之物。 很多人以为钱庄看中了他的利钱,但其实钱庄盯的是他的本钱,是为了把他的祖产、家宅收归己有。 张居正笑着说道:“臣这个办法,从限制钱庄利息开始,到收税为止。” “朝廷要限制钱庄的利息,借贷期间,年息不得超过两成半,否则不被保护,就是说,超过两成半,衙门不支持债主追息,超过两成半部分,借钱的人,可告官可追回。” “如何确定借据受到了法律的保护呢?借贷双方,必须持有借贷的合同,到衙门进行审定,审定通过后,才算借贷成立。” “这里面要进行区分,五千两以上的借贷,必须衙门审定,但五千两以下的借贷,则可以购买税票,贴在合同上,骑缝下印,才算借贷成立。” “这个税费不应该太高,也不能太低,以万分之三为宜。” 朱翊钧眼前一亮,将奏疏仔细看了看,说道:“先生这个法子,妙啊!只要有税,稽税院就可以稽税了。” “陛下圣明,臣就是这个意思。”张居正俯首说道。 王崇古和沈鲤又互相看了一眼,之前的担忧,根本就不成立。看看这对狼狈为奸的君臣吧! 大明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碰到这对君臣,可以说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这老少狐狸,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这里面制度设计,其实就是为了引入稽税院这种强权衙门干预,其他都是假的! 没有强权衙门干涉,再好的制度设计都是白扯,有强权衙门的介入,再粗浅的制度设计,都可以在不断的实践中完善。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跟税务打交道,但这些个钱庄,签的这些借款合同,超过五千两的大额借款合同,要过朝廷的审定纳税,低于五千两的小额借款合同,也要到稽税院购买税票贴在合同上,否则会被稽税院,视为逃税。 被稽税院盯上,不死也得剥层皮,稽税院的催缴票,是真正的催命符。 如此一来,钱庄就不能再拿着借条,为所欲为了,以前,钱庄之所以能够盯着这些人的家产本钱,就是因为利钱极高,只要付不起利息,连本带利,连妻儿老小,都得抵给钱庄。 按张居正的办法,现在,有人赖账,钱庄只能拿着借款合同,到衙门里打官司,否则这祖宅、田亩就还是借债人的,因为奏疏里明确提到,这些宅院、田亩所有权变更,五千两以上大额要衙门审定,五千两以下,现在也需要贴税票了! 否则各府州县衙门的户房,是不会给他们变更所有权,地契上写的是谁,就是谁。 当钱庄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只能依靠利息为生的情况下,那就要变得慎重起来,毕竟收不回来本钱,就要拿着借条到衙门打官司,官司打赢了,那也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时间成本,也是成本。 “陛下,钱庄的规范经营,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一道政令就可以完成的,需要一些时间,也需要一些制度的完善,三年能有个雏形,五年期许能推而广之,就从京城开始就好。”张居正说起了政令形成的过程。 一个政令,要推行下去,最起码需要五年才能见效,因为要在实践中不断的修正。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张居正没有拍着胸脯保证,这个政令会在短期内改变现状,但他能做的是,尽量让钱庄规范起来,持续不断的推行。 张居正的办法,就是印税,在法定证券、有价证券、契约、借款合同等等凭证上,加盖印戳记,或者贴税票,以示纳税,契约合同,便具备了法律效力。 大明会典修完了,税法附在了大明会典之上,可不代表税法不会进一步的完善。 “那就依先生所言吧。”朱翊钧同意了这个办法,笑着说道:“二位明公以为呢?” “陛下圣明。”王崇古和沈鲤俯首说道,他们跟着张居正一起进了通和宫,但在燕兴楼关闭这件事上,却是一言不发,因为他们要说的早就写在了奏疏里,陛下把奏疏认真看过,综合了各方的意见后,仍然要关闭。 这已经是朕意已决的范围了。 王崇古讲了讲王家屏回京之后在官厂推行工会的事儿,情况比预想的要乐观一些,官厂的问题,其实就是太过于封闭了,这种基本底色,就会让工会快速异化。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自从王家屏领官厂诸事,开始了新一轮的清汰纳新之后,官厂变得更有活力了起来。 甚至在王崇古看来,让官厂清汰纳新,比官厂创建工会,还要重要一些。 而沈鲤则是把关于广州府、松江府的万国会的规划介绍了下。 “这个万国会的想法很好,多办一下,各种奇物都拿来看一看。”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至于黎牙实说的,大明吃独食这件事,朕也没好办法,种地种不过大明,这不怪大明。” 黎牙实说大明做生意刨根儿,吃独食,这有的时候,也不怪大明,是他们自己不争气。 万士和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试图给世界各个国家分级,就是讨论全球分工的那段时间。 他打算,将一些大明用不到的产业,低利润、密集劳动力的产业,转移到海外。 高附加值的商品加工、创新,大明腹地来做;低附加值的商品加工,则交给海外总督府去做;初加工和原料供应,交给海外番国去做;高危险工作比如矿工等,交给夷人。 腹地、四方、六合、八荒,这样四个分级标准。 在万士和的规划里,不属于大明总督府的六合八荒,最好全都种地养大明,海外,也不要有能威胁到大明的武力出现。 但是最终,万士和放弃了这个打算,变成了今天这种吃独食的方式。 万士和发现,哪怕是泰西,大多数人,种地都种不明白,很难承担起这种规划上的分工,反正大明人多,索性全都自己来就是。 皇帝收回了关闭燕兴楼的敕命,京师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无数士大夫视为巨大的胜利,又阻止了一次皇帝的小小任性; 而王谦又被骂了一轮,分明是自己无能,非要游说陛下关闭燕兴楼,简直是仗着亲爹是次辅胡作非为! 当然钱庄的苦日子一下子就来了,京师作为印税的试点,对钱庄而言,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正如沈鲤讲的那样,走上历史舞台的富商巨贾们,将社会又切割出了块块来,朝廷管不住大明百姓,还管不住这些富商巨贾们? 钱庄的东家们,听闻借款合同不贴税票,就会被稽税院踹门,六月一日起开始稽查,吓的魂不附体,立刻开始学习新税法。 皇帝和太傅的规范经营,其实就是让钱庄依靠钱庄盈利,而不是让钱庄依靠抄别人家产盈利。 六月一日才开始稽查,而六月一日之前,是旧事旧办法,六月一日之后,是新事新办法,给了适应政策的调整期。 政策在跌跌撞撞中不断摸索着向前,而大明第六次环球航行商队,抵达了琉球总督府的那霸港。 如今的那霸港,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渔村,整个首里府有丁口七十三万人,而那霸港就有四十余万丁口。 四十万人的那霸港,即便放在大明也是一个大县了,几乎所有的前往大明的商船,都要在万国海梁经停,泰西的大帆船、前往倭国的三桅夹板船、从倭国来到琉球而后前往大明或者吕宋的奴船、从南洋前往大明的货船,所有的船只,都要在那霸港停留。 刘吉披着大氅,站在船首,看着港口,感慨万千,他当年第一次到那霸港,是万历五年,他是山东密州人,是亡命之徒,确切地说是个十四岁的响马。 十四岁的响马,多少有点可笑,但兖州孔府之下的山东,不做响马就是死。 越靠近灵山的地方,越是地狱。 海事学堂创办的时候,他因为水性好,被破格录取,成为了海事学堂的第一批舟师,来到了琉球。 那时候倭国九州岛岛津家,咄咄逼人要琉球王室派遣质子前往岛津家为人质,还要老国王的女婿继位,不让尚久兄终弟及。 在反复衡量后,尚久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跑大明做起了离线国王。 尚久离开了琉球,琉球正式建立了总督府,尚久这一走,琉球迎来了新生。 十多年前,那霸港就是个渔村,沿海根本没有泊位,全都是渔民晒的渔网。 而今天,如今的那霸港的被无数的船帆笼罩,数丈高的铸铁吊臂刺破晨雾,水泥浇筑的弧形防波堤向东西延展,如同巨鲸拱卫着港湾。 六座岗岩泊位伸入碧波,第三号码头旁停泊的两艘快速帆船。 一艘正在鸣笛,这是带有四台升平四号铁马和螺旋桨的快速帆船飞云号,烟囱喷出的白汽惊起成群成群的海鸟,另外一艘是派往旧港总督椰海城军港驻防的战船,三层夹板,密密麻麻的火炮,让人不寒而栗。 港口还有一条十分特殊的船,正在驳船的牵动下离开港口,这是刚刚从新世界中部回航的观星舰,负责新日运河可行性的勘测任务。 结果不好,可以说是非常的差,以大明的技术很难成功,即便是五十年的工期,闸式运河对于大明,还是太有挑战性了,不过平面直通式的运河,反倒是可行,只不过要死很多很多的力役。 这又要苦一苦皇帝陛下的名声了。 在港口之后,是数十条街道,街道十分的整齐宽阔,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这都是为了服务到港大船的商铺,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这里有很多的娼馆,因为地域不同,分成了不同的风情街,甚至连红毛番、金毛番都有。 据刘吉所知,这里的娼馆,背后的东家,全都是浙江、福建的大明商人。 这次远航航行之中,刘吉播下了好多的种子,在很多的港口设立了陛下需要的明馆,明馆设立非常顺利,只需要把当地的总督或者城主贿赂之后,就可以直接购买一间屋舍,成立明馆。 明馆设立如此顺利的原因,不是城主们不忌惮大明,更不是城主们觉得大明无害,而是城中越来越多的大光明教教徒,即便是这些城主反对,大明环球贸易船队,依旧可以利用大光明教的影响力,暗中设立。 有七个明馆,就是建立在了大光明教的智者之屋,以大光明教圣火使的身份活动。 圣火使就是光明左右使的手下,是大光明教专门为大明使者设立的荣誉职位,并不参与到大光明教的教派事务,在大光明教的架构里,光明左右使和大牧首平级,而圣火使和大主教平级,但实际运行中,互不隶属,也互不影响,只能说是同一阵营。 现在的那霸港,就是日后明馆的样子,刘吉真诚的如此期盼。 刘吉已经带领大明船队六次环球贸易,随着航行次数逐渐变多,他越来越清楚的知道了一个事实,广阔的大洋,大明不去占领,红毛番、金毛番这些番夷就会去占领。 在这场大航海的竞争中,大明必须赢,无论采用何种方式,无论付出何等的代价。 胜利者不会被审判,顶多有道德指责,输的一方,只会在无尽的地狱里沉沦。 (本章完) 第833章 利润就是朘剥,朘剥就是利润 第833章 利润就是朘剥,朘剥就是利润 刘吉六年出航了六次,这六年,他走遍了全球,他见到的只有无尽的炼狱。 他在墨西哥总督府看到了皮鞭之下血淋淋的伤口;看到了人被肆意杀戮后,尸体被悬挂在树上,这是一种警告,殖民者警告当地的夷人不得靠近殖民者的聚集区;他看到了殖民者胜利的欢笑和庆祝的舞会,部落数百年的积蓄,被抬到了集市上售卖; 他看到了秘鲁种植园里,终日劳作却在吃土的奴隶,那是种植了甘蔗的土地,带有一点甜味,孩子的肚子胀起来像一个球一样,他们就像是一群动物,好奇的看着殖民者,而后被杀死在任何角落里,尸体被食腐动物分食; 他在富饶银矿看到了万人坑,无数的尸骨被随意的丢弃在这些坑洞,一些食腐的飞鸟在坑洞旁筑巢;他看到了汞齐法提炼白银的力役形容枯槁、不成人形;他看到了一队又一队的奴隶,被送到了富饶银矿; 他在非洲的黄金海岸看到了无数带血的黄金,这些带血的黄金是泰西繁华的地基,但这些血属于谁,无人关心,他看到了可可种植园里腐烂多日的尸体,成为可可树的养分; 他在莫桑比克总督府看到了巍峨的城堡,也看到了黑番大喊着冲向了这些城堡自杀,可能,这些城堡里有他的家人,有他的兄弟姐妹,有他们部族积蓄了数百年的财富,但这种冲锋,对于殖民者而言,不过是无聊的杀戮游戏。 刘吉在第乌总督府,看到了拉姆人将他们的武器,对准了同文同种的同胞,第乌总督府招募了大量的仆从军,这些仆从军就像是朝鲜战场的郎协军一样,比殖民者更加残忍。 这一路走来,刘吉看到了太多的残忍,唯独看不到温良恭俭让。 刘吉对这些夷人没什么同理心,相比较这些夷人的遭遇,刘吉更加担心,大明人变成了这样,变成被压迫的一方,弯下去的脊梁,再次挺直,难如登天。 文明留下的瑰宝被随意的丢弃在船舱的角落里,有时会因为负重而被丢在海里; 千余年留下的经验变得一文不值,所有的智慧在火药喷发的时候,显得极其可笑; 夷人创造的文字,对于夷人而言也变得陌生,没有人再认识,也没有人再试图去理解它们背后的深意,因为落后和愚昧成为了他们的代名词。 每当看到这些的时候,刘吉总是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 那都是宝贵的财富,那是祖宗遗泽,那是族群的生存经验,应该被重视,应该被珍惜,可是,谁在乎呢? 大明必须要赢,输掉的代价,大明人无法承受,这就是刘吉六次带着船队环球航行,得到的教训。 而刘吉看到了一个非常活跃的泰西,不是大明认知里的蛮夷泰西,而是活跃到了让人遐想连篇的泰西。 他在葡萄牙里斯本,看到了尼德兰北同盟的船,这种船弗鲁特商船,比三桅夹板舰的载重比要高出30%,几乎和快速帆船一致的载重比,吃水比三桅夹板船还要少四尺多,一种结构更加精巧载货更多的船,可以获得更多的海贸优势; 他在西班牙塞维利亚的新世界贸易之家,见到了一种混合骨架的船,甲板和底部采用纵骨架,舷侧和下甲板采用横骨架,这种混合骨架,兼顾了两种骨架结构的优点,结构更加复杂,但是载货更大,船体更加灵活多变; 他在自由城智者之屋看到了许多的数字,从泰西出发的船只和回航的船只,都要经过自由群岛,种种数据表明,泰西的船队运力每年能够增加12%,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尤其是尼德兰和英格兰地区的船队在迅猛增加。 如果大明停滞不前,只需要七年,大明运力就会低于泰西; 他在直布罗陀海峡看到了一种船,大明正在推广和普及的造船技术,铜包木,是西班牙人试验的新船,他们也发现了铜包木可以大幅延长船只的使用时间。 他听说,在英格兰的伦敦和阿姆斯特丹,正在推行身股制募集资金,成立专门东方航线,前往大明的港口,大明的身股制并不普遍,而且强人身依附的生产关系的遗毒,仍然在残害着大明的角角落落。 大明就像是旧时代灿烂而繁华的晚宴,宾客们全都是彬彬有礼,穿着华美,张口闭口都是经史子集,表面上透露着雍容华贵,但是这背后,是无数血肉堆积出来的糜烂,还有不思进取的腐朽。 这就是刘吉看到的大明,大明的活力,相比较泰西还是太弱了一些。 “启航咯!”一个水手挂在桅杆上,大声的喊着。 环球商队从琉球起航,再次向着松江府新港出发,刘吉抵达松江府后,立刻乘坐快速帆船向天津州而去,他要向陛下复命,同时到户部确定今年远洋贸易商队的清单。 其实每年货物的清单都大差不差,主要就是六种世界性商品,瓷器、茶叶、丝绸、铁锅、布、香料,这是大明所掌控的商品优势,而且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高地。 去年船上携带的盐,全都贩售一空,尼德兰地区失去了他们的产盐地,但大明大船到港,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但分歧产生了,尼德兰人的南联盟和北同盟再次开始分裂,南联盟再次前往了马德里,向费利佩献上了忠诚,而北同盟则依旧围绕着誓绝法案,誓死不从。 刘吉到了通州的时候,从通州水马驿购买了一整年的邸报和各色杂报。 《格物报》可以了解大明的技术进步;《逍遥逸闻》可以看看胆大包天的有限自由派又讨论了哪些异化;《民报》可以看到大明国朝种种趣事;《清流名儒风流韵事》则都是关于各种名儒们养小妾发生的烂裤裆八卦; 只要看完了这一年的邸报和杂报,大明发生的事儿,都可以了解个七七八八,比如升平六号中间马力已经提升到了一百五十匹,还在持续不断地小型化; 大明正在研究商朝的贞问,刘吉看了半天,立刻确认了下来,大明和泰西的关系,大抵和当初商人和羌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生存之间的竞争。 有趣的是,礼部、翰林院、国子监教谕这些老学究们,也搞不清楚,黑、白、用,这些常用的字,最初的模样,因为这些字真的太常用了,写的人多了,写着写着,就错了。 龟甲兽骨文里,白这个字,是有的,但不是表示黑白,意思是伯,就是方伯的伯,代表着一方诸侯,而这些方伯们,似乎和商王的关系有些复杂,商王偶尔会用方伯来祭祀祖宗,用他们的天灵盖也就是囟门,做祭祀用的骨头。 囟这个字,演化到大明的时候,几乎就只有表达那块骨头的意思,没有别的用处了。 刘吉并没有舍得看完所有的杂报,他只看完了邸报,因为要跟陛下奏对,邸报不得不看,但是这些杂报,他会拿到海上去,慢慢的看,度过漫长、枯燥且无聊的海上时光。 皇帝和臣子最近发生了一次交锋,燕兴楼交易行是否关闭,最后弄出了印税。 “所以,折腾了这么一圈,又给势要豪右加了一个印税的税种?”刘吉看完了起因经过和结果后,总觉得有点诡异,合着皇帝和元辅吵了一架,最后受伤的还是势要豪右? 不过仔细想想,放眼整个世界,陛下的税仍然很低很低,普遍的税率只有13%,而泰西的普遍税率能达到30%以上。 为了保证自己所有的合同、契约、产业所有权转移的合法,势要豪右必须要购买税票,张贴在合同上,否则稽税院稽税的时候,欲哭无泪。 能办的起钱庄的,都是豪奢户,毕竟这玩意儿,是靠抄家盈利的,在大明能合法抄家的都是贵人中的贵人,这些人也是稽税院的目标。 刘吉入了京师,下榻了会同馆驿,一路上舟车劳顿,但这入了京,显得更加忙碌了几分,他在京师被人叫做财神爷,能搭得上全球贸易商队的东风,那就是天大的富贵。 刘吉回京之后,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等到人群散了,他靠在椅背上,应付这些达官显贵,比对付狂暴的大洋,还要疲惫几分。 但这些达官显贵,他一个都得罪不起,这些人成事的本事没有,坏事的本事很厉害,几句闲言碎语,就能让人离了圣心圣眷。 刘吉稍微眯了一会儿,盥洗之后,前往了太白楼,这是必须要去的应酬,能推的他都以明日还要面圣推辞了,这不得不去应酬,显然是决计无法推脱了。 次辅独子、燕兴楼总办王谦设宴为他接风,刘吉不得不去。 王谦设宴,这作陪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 万历十一年进士叶向高,翰林院庶吉士,授官编修,在国子监负责司业之事,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人称麒麟才子。 叶向高出身诗书礼乐之家,他的父亲现在在广西做知州,他是福建福州府人,他还在娘胎里时,福建闹起了倭患,叶向高的母亲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颠沛流离。 嘉靖三十八年,叶向高出生在旱厕之中,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四处躲藏。 倭患闹起来的时候,可不管你是什么诗书礼乐之家、贵胄之后。 嘉靖四十一年,戚继光率军,攻破牛田倭巢,剿灭倭寇,福建倭患逐渐平定。 四岁的叶向高才得以返乡,他那时候还很小,他只记得戚家军走的时候,满城的百姓都在磕头送行,这是再造之恩。 叶向高那时候还小,脑袋都磕红了,因为终于不用四处躲藏了,关于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他记得,母亲总是不许他哭,会用力的打他,然后抱着他无声无息的哭,唯恐引来倭寇,满门皆丧。 姚家的姚光铭是富贵人家,是代表哥哥姚光启来的,姚家之富半吴中,有钱是真的有钱,但再有钱,没权也保不住,所以姚光启现在出息了,全家都得指着这个被赶出门的姚光启; 勺园米氏米万钟,米万钟的父亲锦衣卫的世袭百户,而他的哥哥米万春是隆庆年间的武进士,现在在京营做参将,米万钟更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诗词歌赋无所不精; 熊廷弼也被叫来作陪,他代表全楚会馆来的,他学业繁忙,在准备下一次的会试,争取可以中式,成为进士。 王谦听门房来报说刘吉已经到了,立刻站起来,到门前迎接。 “坐坐坐,都是为陛下做事,不必客气。”王谦领着刘吉坐定后,笑着转了转桌上的鱼头,让鱼头对准了刘吉,满是笑容。 鱼头对准,顺风又顺水,这是一种美好的祝愿,希望刘吉能够一直一帆风顺。 王谦这话意思非常明确,今天这顿饭,不是他张罗的,是得了圣意接风,所以叶向高、姚光铭、米万钟这些非富即贵的人物,一起作陪。 桌上没有酒,因为刘吉第二天还要面圣,酒气冲冲是失仪,但这酒桌的气氛,非常的热络。 王谦对大洋非常的好奇,愿意听刘吉讲海上的故事,姚光铭和米万钟,都是内地人,一辈子都没看过海,听到浪居然有三丈高,甚至船头都能钻到水里面,就惊讶无比。 有了好听众,刘吉自然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都简单的讲了一遍。 “这泰西的红毛番,如此狠毒?”王谦有些惊骇的说道:“把人杀了还不算完,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要把人倒挂起来,警告夷人不要接近?” “当真是伤天害理!” 杀人就杀人,把人杀了倒挂,这多少有点大病了。叶向高咬了咬牙,攥着拳头说道:“刘指挥可没骗人,福建也闹过红毛番,和倭寇不遑多让,都是一群狼面兽心的蛮夷,杀人不眨眼,连孩子都杀。” 草原的北虏,好歹还讲车轮以上,这车轮以上还是报世仇才会如此报复,多数都是掳掠人口。 福建闹过红毛番,这要说到朱纨平定双屿倭寇,那时候的倭寇成分就已经很复杂了,包括了倭人、红毛番、黑番、大明亡命之徒等等。 在叶向高和刘吉解释之后,王谦居然能够理解商王用羌人祭祀这件事了,有些蛮夷,确实用了比较好。 “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刘指挥说这个第乌总督府拉姆人将武器对准了同胞,这种事在绥远也有发生,不算是离奇。”熊廷弼摇了摇头说道:“我在绥远的时候,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候,带着我的千户跟我说,不要相信草原上的胡人,更不要相信草原上的汉人。” “当时我就险些吃了亏。” 熊廷弼更加在意拉姆人的故事,因为他在草原见过,而且还差点被这些个草原上的汉人给阴了,幸好他非常的聪明,看穿了阴谋。 “你这些故事,我觉得可以编写成戏本,值得传唱。”姚光铭想到了个不错的主意,前门大茶楼是他家的,他决定把刘吉这些故事编成唱段,就像是金池总督府的故事一样。 “这个主意不错。”王谦立刻表示了赞同。 刘吉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居然成为了戏文里的人,不过他觉得也没什么,他比较忙,应该听不到这些唱段,听不到,就不会觉得尴尬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那就是李贽吗?”刘吉看向了戏台上的人,今天有一场聚谈,主讲的人是李贽。 王谦看着李贽,语气里带着一些的唏嘘说道:“一狂夫耳,不是黄公子护着,早就死了。” 王谦身在官场这个泥潭之中,他深切的知道,传统的士大夫对李贽有多么的不满,他的存在让旧文人们如鲠在喉,比皇帝骂贱儒还让这些旧文人无法接受。 因为李贽的存在,就是对礼教、权威和经典的根本性质疑。 他说: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 老天降生一个人自然有一个人的用处,不需要依靠儒家经典夫子之言,也可以修身、养性、齐家,立足于世间,如果真的必须跟随夫子言行才能立足于世,那千古之前没有孔子,人就不是人了吗? 没有夫子的时候,人是不是人?如果人不是人,那法三代之上,也就是尧舜禹时代,连尧舜禹都不是人吗? 就这一句话,整个京师的士大夫们,都没有人能辩得过李贽,当然也有强词夺理之辈,发表各种可笑的言论,没有多少人认可罢了。 自从朱程理学甚嚣尘上之后,儒家就有了个习惯,就是述而不作,意思是只阐述前人的学说,自己并不创作,圣贤书绝对不可以进行创作,只能自己注解。 而李贽打碎的就是这种述而不作的风气,强调个体的独立判断、不断的用实践去完善自己的认知,也就是知行合一。 他认为崇拜孔子的一切言论,并以此为纲常去生活,是盲从。 这种批评自然招来了无数人的不满,‘敢倡乱道,惑世诬民、败坏天下人心’,都是李贽身上的帽子,但他对这些帽子,非但不反驳,反而每次聚谈,都会自己戴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没办法,这是黄公子罩着的人,即便是明面上的身份,黄公子也是大将军的家人,无人敢言,知道黄公子真实身份的人,那就更加忌讳莫深了。 “万历新政,欣欣向荣,为何还有人在极力反对新政呢?”焦竑坐在台上,他是格物院的格物博士,平日里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不擅长人情世故,更不会做官。 但是在格物院,他是大明算学领域的大拿,是徐光启的恩师,因为焦竑和李贽是好友,所以李贽邀请的时候,焦竑会到太白楼进行聚谈。 最近,焦竑领着徐光启在研究地球为什么围着太阳转,人为什么会站在地上这种问题。 比如焦竑就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人扔出去的石头、标枪会落地,火炮发射的铅弹会沿着抛物线降落,但会飞出更远,可是这炮弹的速度足够快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地上? 这是一个理想实验的问题,格物博士们正在展开极其激烈的讨论。 李贽笑着说道:“确实,天地维新万象更,皇图肇启万邦清,可就是有人揪着那么一点维新历程中的过错不放,为何要反对万历维新呢?” “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罢了。” “海运滔滔,湮其垄断之利;机枢轧轧,破其阡陌之基。因世禄承荫者,智不及中人,才难胜童蒙。处恒世尚忧陨坠,逢剧变岂免惶惊?” “恐禄位之将坠,惧簪缨之难继,故挟祖制为盾,执旧章为兵。” 万历维新引发了社会的剧烈变革,社会有了新的增长方向,尤其是开海和生产力提高,一些个靠着祖宗遗泽的人,并不聪明甚至十分愚蠢,在一个不变的世界里,依旧无法保证自己身份地位的稳定,甚至会向下滑落,社会有了巨大增量后,更加难以保证自己的社会地位了。 这就是反对万历维新的根本理由。 李贽这段话又是戳着儒生们的肺管子骂了起来,说他们的智慧达不到中人水平,才能不及读完了蒙学的童子,才会如此惶恐。 起点比别人高许多许多,却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非但没有保住自己的地位,反而失去了一切。 “说到底,就是无能罢了。”焦竑笑着说道:“大江东去,岂腐儒可阻;洪炉熔金,非朽木能挡。” “卓吾先生,最近京师多有议论,这利润的权柄与威能,着实是让人有些惊恐,不知卓吾先生可曾听闻?” 李贽摇头说道:“利润看起来无所不能,驱赶着所有人走向有利可图的地方,这自古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天下士绅,为何兼并?就是为了利润,然而,兼并土地一年利得不过百值增五,而这开海厚利,一年利得,少说也有两成,这人自然一窝蜂的扎进了海贸之中。” “因势利导,不足为惧,当然朝中大员执掌国柄,事关社稷安危,无论多么审慎,都不为过,毕竟不像我这等狂夫,张张嘴就行了。” “我今天要说的是,这利润为何如此无所不能,因为利润拥有可怕威能的根本,是朘剥。” “朘剥他人的劳动、朘剥他人的时间、朘剥他人的人生而获利,我认为,这才是利润最可怕的地方。” 李贽此言一出,聚谈的所有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因为前些日子,刚刚发生,钱庄的东家们,甚至不在乎放出的钱,能不能收回,因为这些钱庄,本质上是靠抄家获利,这件事,恰好应验了李贽今日的说法。 利润就是朘剥,朘剥就是利润。 “我看到了更加恶毒的东西。”李贽叹了口气说道。 “哦?卓吾先生看到了什么?”焦竑面色凝重的问道,李贽的聚谈,根本不按台本来,连焦竑都不知道李贽要说什么。 还有比利润就是朘剥,朘剥就是利润,更加恶毒的东西吗? 焦竑深眉头紧蹙的说道:“过去,兼并田亩的速度,其实是非常缓慢的,自洪武朝到弘治年间,才算初步完成了兼并,百余年,大明仍然不乏自耕之民。” “到了嘉靖年间,开始清丈还田,从勋贵起,万历维新,再次开始清丈还田。” 张居正搞的清丈还田,其实嘉靖初年,张璁也搞过,而且搞得声势规模极大,效果也不差,张璁没了,陆炳没了,嘉靖皇帝困守西苑之中,动弹不得。 李贽说道:“过去兼并田亩缓慢,但现在,朘剥式积累,远超当初兼并田亩的速度,只需要不断的聚敛白银就足够了,甚至连兼并田亩都不必了。” 田亩兼并缓慢,资本朘剥式积累效率远超当初,这样一来,一切都开始加速了起来,对朝廷的要求只会更高,一旦无法有效约束这些日益庞大的利益集体,就会被这些利益集体所吞噬。 这是大明步入商品经济必然面对的根本矛盾之一:价值与价格的差异。 一方面社会劳动与生产;一方面是不公平的标价;价值和价格上的分歧,不但体现在数量上,还体现在性质上,连非物质的道德,如荣誉、忠贞和忠诚,都可以标价,甚至一文不值。 价值和价格上的巨大分歧,造成了资本朘剥快速积累,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鸿沟。 “那该如何是好呢?”焦竑有些焦急的问道。 李贽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早去文华殿做明公了!” 刘吉听完了这段聚谈,看着王谦,低声问道:“王御史,这李贽聚谈,向来如此大胆吗?” 王谦摇头说道:“这已经收敛了许多,以前更加大胆,现在《逍遥逸闻》就他一个主笔,他怕被捂了嘴,已经尽量谨慎了。” (本章完) 第834章 大明要战胜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第834章 大明要战胜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李贽是一个狂夫,作为一个儒生,他居然敢质疑孔夫子,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李贽非常清楚的知道,要让儒学不再成为革故鼎新的桎梏,就必须先从儒学的至圣先师,孔子开始。 因为孔夫子是旧儒学的经典和偶像,即便是夫子生前,一再反对自己成为经典和偶像,但最终他还是成了至圣先师。 矫枉必过正,他对孔子的尖锐批评,必然会让他饱受争议,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人们开始思考,孔子的话是否还适应当下的时代,这就足够了。 一个文明的圣人,在他适用的时代结束后,给文明留下的必然是桎梏与枷锁,就算孔夫子真的是圣人,他能后知五百年,他的理论、他的思潮在第五百零一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落后。 孔子本人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天,他反复对学生们强调:‘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能够把道发扬光大,而不是道能来弘扬人。 在人和道的关系中,人是活的,道才是活的,人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学习、实践、思考,不断的传播、弘扬、发展道,道不会自发的变得伟大或者高尚; 人若是死的,道就是死的,当儒学士开始述而不作的时候,人就死了,道也就死了。 孔子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我真的什么都知道吗?如果这样想,才是无知,没有人可以无所不知,那是虚妄的。有一个粗鄙的人来问我,我对他所问的问题,本来一无所知,我也要从问题的正反两个方面去探求,直到把问题解决清楚为止。 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懂;不是自己擅长的地方,要虚心求教。 连事鬼神的商王,都觉得祖宗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要自行修改占卜的结果。 孔子从来没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全知全能的圣人,因为他知道不存在这样的人,他反对一切都懂,反对将一个人神圣化,他知道人不是圣,他的思潮、理论都有他自己的时代局限性。 所以孔子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 当弟子称孔夫子为圣者时,孔子明确否认了这种说辞,因为孔子并不想成为文明前进的桎梏和枷锁,但不幸的是,现在孔夫子确实成为桎梏和枷锁。 数千年前的理论,被因循守旧者奉若圭臬;他的正确性不可以被质疑,甚至解读他的话都视为对圣人的不敬;他被捧上了神坛,成为他最不想成为的那个偶像。 这何尝不是儒生对夫子的背叛。 李贽所求者,乃一个可拥戴亦可质疑,能钻研亦容戏谑儒学夫子之世道,不过是想令夫子自神坛而下,复归先师本相,故奔走讲学,但得一人心契,便不负经年苦功。 这可能是思想发展历史上的永恒困境,当一种思潮,被制度性的收编为权威,其原初的批判性,便再也无法保持,这或许正是矫枉必过正这句话的历史现实。 思想史的发展史,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翻烧饼,完全否定反对过去,在时光的长河中,再去认识过去,最终达到另外一种共识,这种否定之否定规律被称之为翻烧饼。 同样,李贽的讲学聚谈,也充斥着对今日世界的思考。 刘吉面色复杂地说道:“价值和价格之间的分歧,会慢慢形成一个鸿沟,这种分歧,就是朘剥的过程,朘剥他人的劳动、朘剥他人的时间、朘剥他人的人生。” “以前王司徒说,白银都是百姓的血汗钱,诚如是也。人一生的劳动、实践、人生的意义,都浓缩在了一枚枚的银币之中,谁占有了它,谁就获得了这一切。” “这就是利润可怕威能的根本,商品经济的发展,加速推动着这一切。” 刘吉对李贽的看法非常的认可,因为他看到过血淋淋的例子。 西非黄金海岸的带血黄金、尸山血海中托举而出的白银、秘鲁种植园里尸骨累累中孕育的可可,都是李贽‘利润就是朘剥,朘剥就是利润’的真实注脚。 “价值和价格的分歧,也是一个永恒的矛盾。”王谦对李贽的这番言谈,也是非常的赞同,他掌管燕兴楼,燕兴楼里,价值和价格的分歧,更加扭曲。 一些烂票,比如船龄已经到时限的三桅夹板船,也有人在里面做局设套,就是有人相信,大明工匠们可以巧夺天工或者用铜包木,可以延长船龄,冲进去追涨,后被彻底套在了山巅之上。 傻子太多了,骗子根本不够用,就是燕兴楼交易行的基本情况。 李贽有自己的局限性,就像他用孔子反对孔子一样,他猛烈抨击异化后的儒学,但未提出系统性的替代方案,‘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世俗化主张,并不足以搭建新的理论框架。 李贽做的事儿,一直以来就很明确,他是个批评家,他更多是在破坏性启蒙,而非建设性改革。 刘吉、王谦、叶向高、熊廷弼、姚光铭等人,对这个分歧,似乎也是束手无策,没有太好的办法,王谦思前想后,发现这个分歧,好像,只能维持足够的增量,才能弥补,一旦增量无法维持,立刻天崩地裂。 “所以丁亥学制才重要。”叶向高忽然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道:“教育,培养更多的人才,这是唯一的解法。” “咦?对啊。”王谦眉头一挑,他发现叶向高是有点东西的,他比王谦看的还要清楚几分。 王谦知道老爹提出的落日计划新日运河,王崇古认为新日运河的修建,才代表着大明成为了新的日不落帝国。 但叶向高这么一说,王谦倒是认为,丁亥学制如果能够实现,才是真正的新日。 丁亥学制,是一整套以普及教育为目的的学制,整个设计十分复杂,投入以百年去衡量,最终的目的是让每个人都有学上,这是一个巨大的投入,也是张居正皇权圣恩叙事的核心。 而叶向高恍然发现,价值与价格之间的分歧会随着时间扩大,如何将这种分歧收窄,唯一的办法就是拥有足够多的增量,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有维持足够多的增量,价值和价格的分歧,才不会把整个大明给拆了。 而维持增量的办法,一个是海外开拓,一个则是提升生产力,海外开拓如火如荼,那么提升生产力,最终还是要落到理工科的人才之上。 皇家格物院、理工学堂、九龙大学堂、工匠实业学堂、译学馆、海事学院,这些都是高等教育,各省首府师范学院、各级师范学院、蒙学堂、小学堂、普通中学堂、高等中学堂是基础教育。 丁亥学制一旦能够成功,哪怕是海外开拓能力不足,但依旧可以提供另外一种解决办法,生产力提高。 李贽就是一个批评家,他就只负责破坏式的启蒙,但以陛下为首的大明朝廷,在进行系统性的建设,来解决问题。 丁亥学制,可以培养新式官僚、维护大明朝廷的威权、支撑工业化的需要、为长期规划储备人才、维护大明的文化主权、兼容百家之长等等意义,王谦恍然觉得,对丁亥学制的重视,要超过新日运河,这才真正的新日。 刘吉回到了会同馆驿,今天在太白楼的应酬,纠正了他一个看法,他之前觉得,大明不如泰西有活力,这是一种错谬,事实上,大明正在浴火重生,涅槃之后,活力要远超泰西。 只要大明坚持走在培养理工人才的路上,大明就一直可以维持这种恐怖的活力。 次日的清晨,刘吉等在了左顺门,等待面圣,在一对对的小黄门传下了陛下的天语纶音后,刘吉一步步的踏上了月台,走进了文华殿内。 刘吉五拜三叩首,俯首帖耳的说道:“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奉君命远渡重洋,今岁,臣带回白银632万两、黄金11万两,硝石一百四十万斤,可可三百万斤、两万桶棕榈油、一千二百万斤的方、一百三十万斤鱼油、一千八百瓶金鸡纳霜,还有一些鸡。” 此言一出,文华殿里的廷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主要是议论刘吉提到的那些鸡。 黎牙实的说辞是成立的,大明如此发展五十年,怕是全世界都只能种地、放牧、挖矿养着大明人了,而这一切的代价,是大明生产出来的世界性商品与世界处于悲惨世界,关键是,连种地都种不过大明人! 苦一苦方外夷人,骂名陛下来担,正在变成现实。 “免礼。”朱翊钧惊讶的说道:“这只鸡,是怎么回事儿?” 刘吉俯首说道:“这是英格兰王室用的一种斗鸡,臣买了几十只,在船上养着玩,发现它吃得少长得快,还特别能下蛋,就拿回来,献给陛下了。” 刘吉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陛下对渡渡鸟很上心,所以他就开始注意把一些家禽带回来,送进农学院进行育种。 “不错,下次见到就抓回来一些,有用没用,先养养看,大司农自会找到它们的用途。”朱翊钧十分确信的点头说道。 有没有用再说,先拿回来,这个思路是十分正确的。 英格兰王室喜欢斗鸡这件事,朱翊钧也是第一次知道, 朱翊钧对如何培育肉种鸡和蛋种鸡,并不是特别了解,但是没关系,农学院的农学博士对育种这方面,还是非常熟悉的,每多一种鸡,就多一份多样性。 比如之前,安东尼奥就带了一种意大利的白色鸡名叫里窝那鸡,这种鸡来自于意大利托斯卡纳大区的里窝那市。 这种白色的蛋种鸡,一年可以产蛋八十多个,农学院培育的最优秀的品种,在营养充足的时候,最多能达到112个,一家如果养四到五只这样的白色蛋种鸡,一家用的鸡蛋,基本就可以保证了。 这还不是这种里窝那鸡的极限,不断的选育优秀的里窝那鸡,产蛋量会进一步的提高,而且大明也培育了自己一系列的蛋种鸡,比如京红鸡、江西鸡等等。 刘吉讲了一堆的海外的故事,廷臣们颇为惊讶,大明皇帝反而情绪非常的稳定,这实在是太正常了,相比较之下,大明的种植园经济就显得极其温和了。 “陛下臣舟四方履大洋贸易往来,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被折断的脊梁,难以接续,从吕宋到墨西哥、印加古国、西非黄金海外,都是如此。”刘吉面色沉痛的说道:“这些被征服的地方,国民甚至主动为殖民者的罪行分辨。” “臣无法理解,但臣以为,被打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刘吉这番话让文华殿里非常的安静,其实这番话有点大逆不道,南宋把天下亡在胡虏手中,朱元璋从一个破碗开始,再造中华,的确再次站了起来。 但这种天命所归,再次站起来的神话,真的可以再来一遍吗?被打断的脊梁,真的能再次挺起来吗? 朱元璋的出现是历史的必然,还是一种幸运的偶然,显然刘吉甚至认为,这是一种幸运的偶然。 毕竟泰西的罗马,真的没有闪电般归来。 “胜利者一定不会被审判,甚至不会被道德谴责。”朱翊钧沉默了片刻,总结性的说道。 “陛下,臣以为,应当严格限制采煤、焦炭、钢铁、造船、蒸汽机、种鸡、菌种等生产技术的外流。”张居正听了半天,出班俯首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永乐大典简要本三十二卷,也不许译文海外刊行。” 张居正早就是极端保守派的头子了。 他不止一次反对大明皇帝过于激进的政令,而且还颇有成效,他既不开放,更不包容,甚至排外,他认为所有的蛮夷,永远都维持在没有完成国朝构建的地步,才最符合大明的利益。 这样一来,大明就可以永远从海外强取豪夺,承担大明革故鼎新的代价。 “之前的禁令只限制铁马,现在要扩大了吗?”王崇古面色犹豫的说道:“铁马这个还好控制,但是这造船这件事,大明要对外销售船只,泰西的红毛番们,拿到了船,也可以照猫画虎,即便是画的不像,也可以一点点的补全。” 王崇古觉得这么封锁其实没什么用,因为泰西可以通过逆向工程,学会制造大明的货物。 张居正立刻说道:“能拖一日是一日。” 沈鲤坐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才开口说道:“我觉得元辅的提议是极好的,何必呢,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理当如此,有限制,比没限制好。” “我赞同。”张学颜作为新的阁老,表达了他的意见,大明官厂可是大明国朝收入的主要构成,技术领先一日就能多赚一点垄断的利润。 工部尚书汪道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笑着说道:“其实王次辅担心的事,一般不会发生,因为泰西购买了大明的五桅过洋船,时至今日,都无法仿造,依旧需要重金从大明购入。” “只要大明有意识去保密,想要全部学会,那得百年时光了。” “比如丝绸,泰西拿了大明的生丝,织造的丝绸,实在是一言难尽,大明生丝禁令、丝绸出口后,泰西、南北美洲,所有的丝绸作坊,全都关门了。” 汪道昆负责这个事儿,他觉得王崇古的担心不算错,但时间跨度以百年计算。 朱翊钧思考了一下说道:“诸位爱卿所言,朕都听到了,大明刻意保密的话,泰西追赶要以百年去计算,如果这百年时间大明原地踏步,甚至是不进反退,那只能说明,是咱们大明的内部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大明要战胜的从来都只有自己,他人不由我,枉费亦执着。” “就这么定了,下章工部、北镇抚司,按五等保密级别来做,轻则抄家,重则满门。” 大明是当下名至实归的天朝上国,朱翊钧是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即便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是做好自己,他人如何活,也不完全由着他的意志而行动。 朱翊钧也不开放,更不包容,他就是个大明皇帝,没兴趣做什么人类文明的先知、万王之王、天可汗、四海一统之大君之类的东西,作为一个大明皇帝,他当然大明优先。 徐贞明作为大司农,培育出了一种两只手指粗,一扎长的甜口番薯,这种番薯质地紧实,没有那么多的纤维,味道极佳,朱翊钧吃了都说好! 要不是大医官怕皇帝胃酸,拦着不让吃那么多,那蒸出来的一大盘,朱翊钧能吃的干干净净。 这可是大明农学博士们,脚踏实地、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培育的,朱翊钧怎么可能轻易把种苗就赏赐出去呢?好东西才不给外人吃,大明人自己吃就够了。 “大光明教的大牧首马丽昂,攻占了勒阿弗尔港,这个港口位于塞纳河的出海口,法兰西的都城巴黎,也在塞纳河上。”刘吉说起了大光明教马丽昂的动作。 马丽昂刚回到泰西,第二天就直接召集了教徒、信众以及自由骑士团的骑士,宣布了进攻了勒阿弗尔的命令,在三个月后,大光明教攻破了勒阿弗尔港,并且稳定的占据了那里。 塞纳河和大明长江一样,如果巴黎等价比作南京,那么勒阿弗尔,就是大明的松江府。 “自由骑士团的作战如此勇猛吗?”朱翊钧惊讶无比的说道,松江府要是陷落,朱翊钧要立刻马上准备亲征,让贼人占据一天,就是大明的耻辱。 刘吉摇头说道:“是里应外合,马丽昂的父亲,蒙莫朗西公爵说服了当地的领主,没有过多的抵抗,而法兰西王室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反应,似乎没人在意勒阿弗尔落入了大光明教的手里。” 现在的法兰西王室处于绝对的混乱之中,王太后凯瑟琳就是再有能耐,王室绝嗣,无人继承的情况下,凯瑟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她只能坚持到法兰西各地巡视游说,试图争取民众对国王的支持,但收效甚微,因为国王做的真的太过分了。 而现在的法兰西国王,甜点国王亨利三世,偏爱男宠,这些争奇斗艳的佳丽,把整个巴黎,弄得乌烟瘴气。 “她正在向自己的目标前进,朕只能祝福她成功,当然看起来希望渺茫。”朱翊钧对这件事并不是特别重视,照例给出了祝福。 刘吉俯首说道:“大光明教希望大明可以分发一些货物到勒阿弗尔港,这样一来,勒阿弗尔就有了货物集散的优势,能给所有人交代了,而大光明教为大明在海外设立的明馆,提供方便。” 刘吉详细的解释了一下这个交换,既不是要求大明降低商品的价格,也不是要求大明无偿援助,仅仅是让大明支持一点商品,法兰西是个传统的陆权王国,对于海贸并不重视,海贸的规模远不如英格兰、尼德兰、葡萄牙和西班牙。 这看起来有点开门揖盗,大明甚至不用坚船利炮,就打开了法兰西的国门,将货物倾销到了法兰西,但对法兰西而言,少了二道贩子,这些货物,反而会给法兰西注入新的活力。 对于大明而言,除了收获一大片的市场之外,还能获得大光明教对明馆的支持。 明馆的建立,有的地方顺利无比,有的地方,得偷偷摸摸的进行,这一点,刘吉在向皇帝复命的时候,就介绍的很清楚了。 朱翊钧思索再三,才点头说道:“无不可,大明环球商队,可以前往勒阿弗尔城集散,但是马丽昂必须要保证大明商船的安全。” “臣遵旨。”刘吉俯首领命,大明商船是仗剑行商,大明商船的安全,从始至终,都是用自己的剑保护自己的安全,即便是在里斯本也是如此,泰西这些番夷,根本指望不上。 费利佩号称日不落之主,拥有无敌舰队,连家门口直布罗陀海峡的海盗,都解决不了。 但刘吉没有纠正陛下的想法,这就提供了做事的合理性,有的时候,有些事就是干涉的理由,大明的明馆要做的买卖,从一开始就是取而代之的小买卖。 刘吉说完了自己要说的事儿,再次参加了一次廷议,这让刘吉胆战心惊,他才知道,大明明公们吵得这么凶。 比如为了清汰冗员这件事,明公们吵架都快把文华殿的屋顶给掀了。 对于清汰冗员这件事,大明的明公们,都非常的支持,但是清汰冗员的具体办法,大家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分歧,按照周良寅在山西的实践经验而言,清汰先清汰过去的晋党裙带,这样一来速度最快。 这一次王崇古没有把晋党直接卖了,而是面红耳赤的据理力争。 晋党早就被杀了几轮,已经散架了,再这么杀下去,恐怕会寒了忠君体国的臣工之心,晋党不是全员反贼,也有忠君体国之辈,王家屏干的也不差,至少当初葛守礼那些弟子们,从来没想过僭越主上威福之权。 基于这个现状,王崇古的意思是,清汰到哪个部门就直接全部清汰,一个不留。 王崇古大声的说道:“周良寅还是年轻!” “这一个衙门需要清汰掉二十个人,哪怕是精准的清汰掉了他们,周良寅得到了二十个恨到咬牙切齿的敌人,剩下的八十个人,也不会齐心协力,毕竟坏别人的好事,比干好自己的容易,很容易掀起地方衙门的党争。” “这八十个人因为畏惧被清汰,只会互相下绊子,反而效率低下。” “不如这样,清汰到哪个衙门,这一百个人,全都裁撤,一个不留,然后招五十个新人,再从之前的一百人里选出十个人来,带着这五十个新人干活,这些老人获得了更高的地位,这五十个新人有了活儿,都从清汰中,受益良多。” “咦?!”张居正冷静了下来,忽然发现王崇古的这个法子,似乎比周良寅的办法更快,而且效率更高,他立刻说道:“王次辅,高见啊!就这么来。” 刘吉缩了缩身子,这些读书人的脑子是真的厉害,这吵了几句,立刻就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可行,而且实际执行只要雷厉风行,似乎也能成功。 他再也不说大明缺乏活力了,大明从来不缺办法。 “停停停,此事暂且不议。”朱翊钧伸出手打断了元辅次辅之争,开口说道:“先生、次辅,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急匆匆的清汰,这地方衙门,换来换去,不还是那帮人吗?变过吗?” “等到丁亥学制、吏举法稍有成效,再议不急,先让周良寅在山西干着,多积累点经验来。” 太心急了,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心急! 王崇古的办法很好,但眼下不合适,大动干戈一番,最后还是原汤化原食,新瓶装老酒,吏举法和丁亥学制的逐渐推行,才具有普遍清汰的基础。 (本章完) 第835章 至今琼海浪淘沙,犹听青天拍案巡 第835章 至今琼海浪淘沙,犹听青天拍案巡 万历维新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刘吉就听闻兵部和工部联合奏闻了火炮的改良。 大明以前的火炮,有点弱,这种弱,是相比较现在的火炮,对于火炮的五种改良,全都是格物院牵头进行的改良。 火炮改良已经持续了十四年,在可见的未来,会一直持续下去。 冶金差,大明之前的炮实在是太重了,动辄上万斤,这上万斤的火炮简直是要了野战行军的命,不仅是野战行军,城防布置,也是要运到这个城池。 但这些年,随着铁冶所的大规模铺开,大明的炼钢技术越来越强,让火器的重量越来越低。 第二火药配比没有定数,导致弹道不稳定、命中率低,而且也给火炮增加了重量,火药的质量参差不齐,质量好的火药劲儿大,质量差的火药哑火,没有足够的冗余,很容易出现炸膛的现象,导致火炮只能增重。 而现在火药配比完全确定了下来为一斤硝、二两硫磺和三两木炭,然后加水、酒、、地瓜淀粉等等进行颗粒化,黑火药的颗粒化,让火药终于稳定了下来。 原来的粉末火药,其实非常不便于运输,因为在运输的时候,硝、磺、炭会分层,除了分层之外就是粉末火药的吸水性实在是太强了,稍微潮湿一点的地方,火药都得晾晒。 这些问题,都在十几年的研究中,一一被克服,让火药成为真正可靠的武器。 除了冶金、火药之外,则是对于火炮膛压的研究,让大明火炮进一步减重,膛压曲线和炮身曲线,几乎完全一致,轻便的炮身,让火炮的机动性变强。 说起来也是好玩,膛压是在炮管上进行钻孔,填入圆杆箭,在火炮发射的时候,用厚木包裹炮身,入木深度绘制曲线,经过数百次试验后,绘制出的膛压曲线,膛压大的地方增厚,膛压小的地方减重。 大明军兵习惯将万历九年后制作的火炮,叫做大肚炮。 其次就是算学的进步,大明正在研究火炮的弹着点和炮弹稳定性之间的关系,一种是添加膛线旋转稳定,一种则是使用钢制尾羽的方式,这两种方式,钢制尾羽这种脱胎于弓箭的方式并没有被淘汰,因为一些特殊的火炮用得到。 比如神火飞鸦,如同乌鸦一样的木质外壳,乌鸦的肚子里填充火药和铁蒺藜,乌鸦的尾部有木质延时引信,根据射程调整,而飞鸦的底部挂两个‘起火’,就是推进器提供动力。 最新型号的神火飞鸦,最远射程是二百五十丈,落地后,肚子里的火药爆炸,但精准度极差,格物院给出的建议是以万为单位放飞,形成饱和轰炸,然后地面部队推进,这是一种极其奢侈的做法。 但大明皇帝在戎事上,向来阔绰,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赢,大明皇帝在大明军作战时,都会每天吃一个光饼,以示和大军同甘共苦。 这让人误解为皇帝勒着裤腰带打仗,大明朝廷还没穷到皇帝要勒紧裤腰带打仗的地步。 大明皇帝朱批了一百万银,营造的风洞、水洞,滑翔机改良困难重重,但神火飞鸦的射程是越来越远,威力也是越来越大。 除此之外,大明开始有意识、有目的的训练职业的炮兵和炮营,进而形成骑营、步营、炮营的全火器作战。 炮兵的训练要求军兵必须要有基本的算学基础。 冶金、火药、膛压、算学和炮兵训练,这是大明对火炮的五大改良,让火炮真正的成为了山城、营堡、要塞的克星。 火炮的九斤火炮终于降低到了两千斤的地步,能够由三匹马拉动机动,再加上三匹马拉动各种火药和炮弹,机动能力大大增加。 在没有完成以上改良之前,每少一项,都会让大明拆山城费的时间增加一倍,也导致了大明军完全依靠火炮拆山城,拆的还不如别人修的快。 这其实也是倭人明知大明火器极强,依旧要悍然进攻朝鲜的原因,他们低估了大明火炮的威力。 重步兵是需要火炮覆盖一遍,才能开始进场,这些重步兵,都是陷阵先登,每一个都很珍贵,直接进场,损失是朝廷和陛下完全无法接受的。 如果马六甲争夺战发生在万历十六年,张元勋只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把红毛番的城堡,拆的一干二净,而不是要用两年半的时间软磨硬泡,最终攻克。 沈一贯在陕西传来了捷报,大明重新修建好了哈密城,一个围十里的营堡,修建好了官道驿路,扫荡了沿途的马匪,扫清了前往西域的所有障碍,而且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盐泽(罗布泊),但要开发精绝盐,还需要继续西进一千四百里左右,才能抵达盐泽。 重开西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大明下一个目标是吐鲁番汗国和轮台城,就是唐朝诗人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的轮台城(今天的乌鲁木齐)。 沈一贯给出承诺,三年到五年,复设轮台城,把营堡和官道,修到西域去,就是沈一贯在甘肃持之以恒要做的事儿。 大明重开西域,西域诸番无一合之敌,主要是列装了大量火器的大明军,一个城池据点,只需要二十个人就可以完全控制,交通要道,只需要三百人就可以固守。 相比较当年大唐倾尽国力的开边,大明重开西域要便宜很多很多。 当年唐朝专门用于西域开拓的长征健儿,一次征召就要数万人,总计兵力超过了三十万人,这也给了安禄山、史思明这些反贼们可乘之机,大唐健儿在外,反贼趁中原空虚,趁虚而入。 凌云翼在朝鲜的王化非常顺利,最近招募了许多的朝鲜人成为了巡检司的弓兵,四处打虎,就是生物意义上的老虎。 这也是大明第一次了解到朝鲜的虎患泛滥到了何种地步,仅仅在凌云翼抵达朝鲜这段时间,各地上报了二十七起虎患,甚至连汉城的景福宫都有一处虎窝,万历十五年末一次老虎袭击村落,导致一百四十人的死亡。 本来,朝鲜是有虎伐队的,由朝鲜卫军担任,但李昖的倒行逆施,导致大量的底层军兵逃逸,被压制的虎患再次肆虐了起来,再加上倭寇来袭,虎患再次加重。 凌云翼组建了巡检司弓兵,除了打虎就是巡检,朝鲜的安全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朝鲜正在从战争的阴霾中,快速的恢复着,这极大的增强了朝鲜的向心力,汉城造船厂已经营造完成,今年夏天就可以开始生产船只;釜山港的规划已经通过了工部、户部的部议,正在加速推进进程。 老挝的官道驿路,已经修通了。 对于这件事,处于内讧中的安南国,根本无力去干涉,按照礼部尚书沈鲤的说法,大明的货物不断的涌入,双边的经济开始活跃后,老挝用汉文的就会越来越多,因为只有学习汉文,才能有出路,不期数年,就是密不可分了。 大明的开拓,不完全是武力开拓,就像邓子龙愿意把自己的御赐佩刀交易给库林人,但库林人最终辜负了这份善意。 沈鲤对开拓有一句名言,若夫汉民不蕃,纵得广漠千疆,犹藩篱之野。 大意是:没有汉人成为主要人口,再大的疆域也不过是势力范围,而不是实土郡县,这是大明开拓的总纲常。 廷议结束后,刘吉站在皇宫的承天门前,感慨万千。 万历十六年,大明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 这次廷议,刘吉觉得陛下有一句话说得不准确,陛下说:他人不由我,枉费亦执着。 但刘吉非常清楚的知道,陛下一句话,真的有三十余万人会为了陛下拼命,陛下觉得自己只能做好自己,但其实下面具体做事的人,比如刘吉,就非常清楚,陛下这样的君王,其实非常难得了。 有事陛下都是亲自上的,四大案,每一件都是血淋淋的大案,都是数不尽的骂名,陛下做了;朝鲜包括国王李昖在内的王室,不好处置,陛下也没让他落水,而是直接下令给了李舜臣杀人,李舜臣是奉命行事; 水师、京营、官厂,除了稳定到了不犯错可以世袭的工作之外,每年还有开工银、利银、犒赏银等等; 但凡是在水师,京营、官厂坐班,说去也很有面子,军兵和匠人的社会地位,在陛下手里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甚至连工匠出身的理工学院院生,都能捞到功名了,和国子监的监生可以相提并论、平起平坐了。 甚至婚配困难,陛下还会想方设法的发媳妇。 刘吉坚定的认为:张居正一直在奋力构建的恩情叙事是成立的。 刘吉就不会同情任何的夷人,刘吉也不会因为同情心就停止对海外利益的索取,更不会对夷人手下领情,他就是给陛下办事的一个船长罢了。 他不知道他船上的白银、黄金、方等等货物是怎么来的吗?他不会去思考这些,他只会把无穷无尽的财货带回大明。 这就是万历年间逐渐形成的新叙事:恩情与忠诚! 刘吉认为,陛下对自己的可怕影响力,是完全低估了。 在刘吉看来,大明的皇权旁落,是大明朝廷和皇帝,在政治集体上,没有和士大夫官僚阶级相抗衡的力量,导致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薄弱,甚至连基本的税收都无法完成。 而现在农工军,三个阶梯式的力量,弥补了这一点,这也是万历维新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 刘吉匆匆回京面圣之后,就要赶往松江府,等待船只检修、货物装卸、军兵轮换后,再次出海去。 大明皇帝朱翊钧在武英楼操阅军马之后,再次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处理奏疏。 来自松江府的奏疏。 申时行奏闻陛下,浙江巡抚的所有差事,都移交给了侯于赵,侯于赵刚到杭州府就出事了,在辽东骑了十五年马从来没有出过事的侯于赵,从马上摔了下去! 摔的倒是不重,就是摔了个跟头,侯于赵摔下马,一个丝滑的驴打滚翻滚卸力之后,并没有受伤,而跟随侯于赵抵达杭州府的缇骑,不信邪一样查了半天,还真的就是意外。 不是有人要给侯于赵下马威,在马掌、食物、道路上面下手,就是单纯因为下了一场春雨路滑。 “不是,这个阎士选这么邪门的吗?要说路滑,侯于赵当年跟着宁远侯跑去查干泡,一路上冰天雪地,也没见摔这么一下啊。”朱翊钧看着这本奏疏,对阎士选的克上,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阎士选是有点邪门的。 申时行倒霉、吴善言命都丢了、申时行再倒霉,现在轮到侯于赵倒霉了。侯于赵的马术是李成梁教的,两个人带着近千人,跑到查干湖都没摔一次,这刚到杭州,就摔了。 “感觉就是单纯的意外吧,毕竟辽东的滑和江南的滑,多有不同。”冯保有些不确信的说道:“可以再看看。” 侯于赵在浙江的还田事,推进的比较顺利,目前杭州府、绍兴府、宁波府、台州府四府已经完全完成了还田,田土一百顷以上的豪奢户,将田契交给了衙门,衙门已经按照鱼鳞册、黄册进行了分田。 除了这四府之外,浙江还有八府需要还田,侯于赵大约要三到五年的时间,将这八府的还田推进。 “苏州府也打算还田。”冯保将苏州知府的奏疏,送到了陛下的面前,作为江右的首府,苏州府打算带头把还田这个事儿办了。 对于地方而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陛下这位主儿的性子,大家也都清楚了,弘毅至极,心怀天下,还坚持不懈,错了就改,改了继续推行,从来不为了什么圣上的颜面,不肯低头认错,导致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苏州府评估了下苏州的经济情况,决定还田。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苏州知府说的很明白,苏杭苏杭,杭州府完成了还田,农桑产出会有较大的提升,意味着杭州可以养更多的工匠,一两年看不出来,三五年,苏州的商贾全都得跑到杭州去营造工坊去了,毕竟杭州的匠人更多,迟则生变。” 天下的饼就那么多,杭州多吃一块,直接竞争对手的苏州,就可能会少吃半块。 这苏州府的才子佳人全都跑杭州府了,他苏州拿什么发展,他苏州知府拿什么升转?考成法一个下下评,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还被人嗤笑无能。 朱翊钧思前想后,朱批了这本奏疏说道:“那就让苏州府试一试,若是不行,就让应天巡抚李乐、松江巡抚申时行帮一下,人力物力财力,都可以。” “还田,哪有那么好做的。” 朱翊钧批了一本奏疏后,看着冯保笑着说道:“你也找个椅子坐旁边。” “臣不累,还能伺候陛下。”冯保打了个哆嗦,赶忙回答道,若不是陛下不喜欢跪,这会儿他都跪了,陛下这话从正面理解是关心他在御前听差辛苦,从侧面看,分明是觉得他已经没有精力继续做御前大珰了。 在这短短一瞬间,冯保把能想到的事儿,都想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出什么差错才是。 “你看你,多心,朕就是看你辛苦。”朱翊钧有些无奈,一看冯保的神情就知道他多想了。 “这个,就这个就好。”冯保左思右想,搬了个四方凳过来,坐到了陛下的身边,整理着陛下批好和要批的奏疏,朱翊钧本来想让他换个椅子,四方凳坐的难受,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作为皇帝,他的威权越来越重,一句话,都让人浮想联翩,他真的没有那么多的深意。 朱翊钧拿着一本奏疏,笑着说道:“绥远也有个好消息咧,农学博士柯延昌,把去年罗斯国使者送来的紫根草培育成功了,好事一件。” 紫根草,耐寒,抗逆性强,对土壤要求不高,有点水就能活,罗斯国进贡,是优质牧草的一种。 农学博士柯延昌是大明牧草的顶级农学博士,算是和大明皇帝同门师兄弟,就学于大司农徐贞明,柯延昌带着人把榆林荒漠地给种绿了,弄得榆林绿草茵茵。 可以说没有柯延昌,大明找到的那些牧草,恐怕很难形成规模种植;没有柯延昌,就没有现在的定牧和畜牧业,柯延昌还是个兽医,深受当地牧民爱戴。 万历维新的成功,不是朱翊钧一人之力,而是大明上下一心,万夫一力,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陛下,海总宪要致仕了。”冯保将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的面前。 大明骨鲠本骨,海瑞海刚峰,年纪大了,心力枯竭,筋骨已衰,七十四岁高龄的海瑞,已经无力继续主持都察院之事。 李幼滋在万历十五年致仕,若非一直要寻找合适的人选,海瑞去年就该致仕归隐了。 “加少傅,赐蟒纹冠带,加赐银五百两、纻丝十表里、宝钞三万贯、国窖三十瓮,北大营营造的清勤园赐海总宪。”朱翊钧对海瑞进行了恩赏,他面色复杂有些犹豫的说道:“再恩荫海总宪养子海中适为尚宝司卿。” 海瑞有三个儿子相继夭折,他有一个养子海中适,这个养子不好学,读书不好,但也算是有人继承了海瑞的荣光。 皇帝之所以犹豫了下,是因为海瑞和这个儿子的关系不好,海瑞一生极其清廉,但是这个海中适反而钻到钱眼里去了,仗着海瑞的名声,四处招摇,又是养子,一来二去,父子关系就很僵硬了。 朱翊钧拿起了笔,思索再三写道:“铁面龙图本布身,琼崖栝柏铸精神;碑林铸恶三千字,素衣追赃百万钧。三分南衙清鼎鼐,孤旌北向扫贪鳞。” “至今琼海浪淘沙,犹听青天拍案巡。” 铁面龙图说的是包拯,都是百姓的父母官;碑林则是海瑞设立在朝阳门外的快活碑林;素衣则是海瑞建立的素衣御史;三分南衙是海瑞在万历十三年随皇帝南巡时候的功绩;扫贪鳞,则是说的海瑞作为大明神剑反腐抓贪。 朱翊钧送给了海瑞一首诗,告诉了海瑞,他的功绩,大明不会忘记。 “快活碑林,改名叫醒世林吧。”朱翊钧将海瑞设立的快活碑林,改了一个新的名字,不是多此一举,而是海瑞要离开朝堂了,希望海瑞离开朝堂,这个碑林,依旧可以警醒世人。 皇帝朱批的圣旨送到了内阁,而后徐爵带着皇帝的圣旨,赶到了海瑞的住处,海瑞现在住的宅子,也是皇帝御赐家宅,徐爵来过几次,海瑞是真正的清流,他的家中没有任何奢侈之物。 徐爵等下正厅,只等到了海瑞一人接旨,海瑞的妻子、继室、妾室皆相继病逝,三个女儿已经嫁人,养子海中适,似乎不在家中。 “都察院总宪海瑞接旨。”徐爵甩动拂尘,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徐爵大声的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缵承鸿业,夙夜兢惕,惟赖刚正之臣砥柱中流。览卿沥血之奏,朕心怆然。” “十六载风霜,卿以杉松之骨,擎我大明纲纪;数万里山河,卿持神剑之芒,涤尽腐恶浊流;今闻卿疾,如折朕之肱股,然念卿忠恳,岂忍以君臣私谊误卿颐养?” “昔包拯知开封而悬青天,今放卿归隐而遗剑芒,汲黯卧治犹佩银章;放卿依亲更添朱绂。” “九重阙下少铁面,千秋史中多丰碑,朕命内署待诏制「风宪垂勋」匾额赐之,悬于清勤园。”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臣叩谢陛下隆恩。”海瑞再拜,接过了圣旨。 徐爵将圣旨交给海瑞后,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陛下的亲笔御书,交给了海瑞,笑着说道:“除了圣旨外,陛下额外写了一首诗赠于海总宪,内署勒石铭记,送到清勤园去。” “令郎不在家中吗?”徐爵问起了海中适,海瑞有痰疾,不能久立,病情加重已经一年有余,连陛下都时常派遣大医官诊治,按理说海中适这养子,该在家里照顾海瑞才是。 但徐爵来宣旨,居然都没看到海中适。 “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海瑞连连摆手说道:“他最近和闽南商人走的有点近,要做行商,我不让他做,他就一气之下,和我大吵了一架便出门去了。” “咱家知道了,自然会如实禀报陛下。”徐爵宣旨只宣了一半,恩荫海中适的正五品尚宝司卿这恩赏,没能宣读,而且看这个架势,怕是给不出去了。 海瑞这种情况,养子就是亲生儿子,父亲重病,儿子却不在身前,这就是不孝,朝廷是决不会把恩荫官给到海中适了,哪怕海中适是亲生的,礼部那群保守派是不可能答应的,不孝是罪过。 按照大明祖制,这恩荫的正五品尚宝司卿,是可以世袭三代的,不视事儿,陛下还赏赐了一个大厝豪宅,这清勤园给了海中适,那才是白瞎了。 海瑞做了一辈子的官,若是他有意给海中适,不会说的这么详细,显然这个儿子海瑞不太想认了。 “陛下问海总宪,这总宪之位,海总宪有没有推荐的人选。”徐爵询问起了都察院总宪的人选问题,海瑞在致仕奏疏中,并没有推荐。 海瑞面色郑重的说道:“并无可靠人选,若说有,那就是王次辅的独子王谦了。” “咱家回宫后,会如实禀报陛下。”徐爵拜了拜离开了海瑞家中。 海瑞知道不合适才没有写在奏疏里。 王谦的举人身份是有问题的,王崇古乡试舞弊,给王谦搞了个举人身份,都察院总宪是极其清贵的,这个污点,就是强行任命,也不会获得都察院同僚们的认可。 徐爵回到了宫中,并没有直接去通和宫,而是去了东厂,又派了一些番子仔细调查一番海中适的情况,才前往了通和宫,将海瑞家里的见闻一五一十奏闻给了陛下。 “王谦其实挺合适的,下章文渊阁议,若不行,廷推便是。”朱翊钧也清楚,王谦作为素衣御史之一,领都察院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这都是王崇古坑儿子挖的坑,也是他们家父慈子孝的原因。 “这个海中适是什么情况?”朱翊钧面色变得冷厉了起来,他本来就对海中适不是很满意,这父亲病重,海中适居然不在病榻之前! 徐爵拿出了一页纸,递给了陛下俯首说道:“禀陛下,和海中适走的很近的那几个闽商,以前是走私白货的。” 白货,主要指布,而后逐渐引申到了大宗商品,、茶、铁等大宗商品,大明调整关税报关的流程,在所有的市舶司设立了海关衙门,做了一站式报关,缓解了白货走私泛滥的情况。 “海中适这个蠢货!愚不可及!这几个闽商看重的不是他这个人,他有什么本事被人看重?闽商看重的是海总宪的清名!”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他不管,海瑞一辈子的清名,怕是要被这个养子给毁了。 徐爵低声说道:“陛下,恐怕这海中适未尝不知,臣觉得海中适是很清楚闽商们到底找他做什么,他时常打着海总宪的名头,四处招摇。” 徐爵这话已经很客气了,番子们探听到的情况更恶劣一些,这海中适曾经在酒后大放厥词说:清名无用,不如换钱。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让琼州海家,再遴选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入京来,过继在海总宪名下。” (本章完) 第836章 无中生有,凭空造牌 第836章 无中生有,凭空造牌 海中适和海瑞完全不同,海中适认可清廉是美德,但是清廉有什么用呢?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什么都无法给后人留下,甚至也没有给大明留下什么,只在历史上留下了一座丰碑。 在海中适的眼里,海瑞的道德崇高,一点点用都没有! 海瑞和海中适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家庭的矛盾,更是折射了历史转身时候,公与私的结构性矛盾。 海瑞坚持的‘公’是理想化的道德律令,是道德崇高; 而海中适追求的‘私’则是经济理性驱使的现实选择,是利益驱使。 谁对谁错?似乎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会有不同的答案。 朱翊钧不喜欢海中适,不想把海瑞的遗泽留给这个不孝子,父亲久病卧床,海中适利用海瑞的清名、声望,四处跑买卖,而一些个衙门因为海瑞的莫大影响力,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根据徐爵让番子的走访,海中适最近和泉州府李旦走的很近。 而这个泉州府李旦,是大明有名的商贾,主要经营的是槟榔、暹罗稻米、、布等物,这些都是白货。 以前李旦要走私白货,是大明报关过于缓慢,而且中饱私囊,导致实际税率远高于名义税率,甚至高于私市,又贵又麻烦,所以很多商人都选择了私市。 现在李旦做的的确都是合法生意,但有了海中适这一层的关系,谁知道李旦会不会做些非法的买卖呢?比如朝廷严旨杜绝的阿片、死藤水、生丝等物。 朱翊钧选择了让琼州海氏重新选一个品德兼有的孩子入京来,这样一来,海中适和新继承的海瑞遗泽的孩子,都无法败坏海瑞的名声了。 海中适因为败坏海瑞名声,而被皇帝剥夺了家产的继承权,各个衙门也知道皇帝不允许别人败坏海瑞名声,利用海瑞的清名换钱,就不会行这个方便了。 海瑞的清名,他的道德,是大明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是汉室江山代有忠良的具象化,是中原这片古老土地历久弥新的最大奥秘。 王谦升转都察院总宪的事儿,最终还是落空了,内阁两票对两票,张居正、沈鲤反对,王崇古、张学颜赞同。 张居正反对王谦身兼数职,燕兴楼交易行和都察院,王谦只能领一个,如果王谦舍得燕兴楼,那领都察院未尝不可;张学颜认可王谦的能力,觉得完全可以兼领都察院; 沈鲤认为王谦德行有亏,无法服众,毕竟举人的身份,的确是作弊弄来的; 王崇古这个赞同是非常意外的,本来王谦升官是要避嫌的,但王崇古打着举贤不避亲的旗子,还是贴了浮票。 内阁意见不一致,就到了部议,吏部、礼部都不认同王谦升转,最终,王谦升任都察院总宪一事落空。 当然,王谦没有让阁臣、廷臣、京官们闹得那么难看,也没让陛下为难,他坚持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放弃了升转的奢望,主动上奏推辞,让大家都有了下台的台阶,不至于为这件事争论不休。 王谦上奏的奏疏,总结而言就一句话,他没有那么重要。 都察院总宪之事,进入了廷推的流程。 内阁很快拟定了三个人选,送给了皇帝朱批。 “朕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儿,阁臣眼里的臣子,和朕眼里的臣子,以及锦衣卫、东厂番子眼里的臣子,完全是三个人。”朱翊钧查看着三个人的履历,得出了一个结论来。 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论就不同。 比如推荐的第一人选保定巡抚辛自修,在大臣眼里,辛自修绝对是最佳人选,辛自修和海瑞是好友,双方书信往来频繁,能被海瑞认可的人,自然不是什么佞臣贼子; 可是在厂卫眼里,这个辛自修就非常的不合适,看起来有点不干净,因为他和各方的关系都很好,和清流保持了密切的关系,也和豪门来往频繁,家中多与豪门姻亲,番子说辛自修附势灭法,这已经是一种很严重的指责了; 而在皇帝眼里,辛自修不行,不行的原因是辛自修能力不行,他就是老好人一个,做都察院的总宪台长,这种得罪人的活儿,辛自修干不成,礼部尚书反倒是合适些。 朱翊钧看了半天,选了陆光祖做左都御史,让辛自修做了右都御史。 陆光祖,一个非常想进步的人。 陆光祖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张居正同榜,陆光祖的根基十分深厚,和晋党、张党瓜葛都很深。 张居正父亲病逝的时候,陆光祖也在丁忧,皇帝让陆光祖回朝任事,替张居正分担一些反对夺情的火力。 陆光祖二话不说,在南衙骂了一通不让他起复的贱儒,兴高采烈的回京任事,做了大理寺卿。 十一年来,陆光祖从来不给皇帝添堵,皇帝要杀人要砍头,他能撺掇着王崇古给陛下空白的驾贴,让陛下合理合法符合流程的杀人,而不是制造黄纸冤案。 陆光祖的理由非常充分,陛下是非常英明的,他相信陛下的自控能力。 要反对空白驾贴,首先要反对陛下的圣明,这就陷入了皇帝不能有错的逻辑怪圈,搞得一群士大夫都骂陆光祖是应声虫。 总体而言,在大臣们眼里,陆光祖能力足够,但是过于谄媚了,不适合在都察院这个清贵衙门,做总宪台长,但大明眼下,的确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如果有,海瑞也不会破格推荐王谦了。 大明必须跳过一批人,从嘉靖二十六年到嘉靖四十一年这段时间的进士,这些人不够忠诚,不忠诚于皇帝、朝廷、国朝和万民,让这帮人上位的风险与潜在的威胁是极大的。 大明皇帝的任命,倒是让内阁颇为意外,但内阁很快就全票通过了新的任命,吏部、礼部部议之后,也没多少反对的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礼部不反对,也没法反对,礼部堂上官、阁老沈鲤,从骨鲠到谄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哥不笑话二弟,以陆光祖谄媚为由反对,那沈鲤是不是也要弹劾一番? 就这样,陆光祖成为了新的都察院总宪。 万历十六年五月的最后一天,要举行大明的开沽点检,也就是美酒节,还没进入五月,在四月下旬,整个京师就热闹起来了,连空气中,都飘荡着酒香。 与此同时,四月初从松江府出发的商船,也抵达了长崎总督府,一大批货物流向了倭国,也代表着无数的倭奴、倭女流向了大明和南洋。 四月份,信风变,百舸争流,千帆竟过,大明繁忙的海贸再次开始了,这种忙碌,连狂躁且频繁的西太平洋飓风,都无法阻拦。 大明遣倭国特使高启愚,这段时间从来没出过迎恩馆,一直在和京都的丰臣秀吉做议和的谈判。 任何议和谈判都是旷日持久的,而且一定会伴随着彼此试探、交锋,确定彼此实力,一般而言,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休想得到。 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完全基于利益,而非仁义礼智信,如果不搞清楚这一点,在大明是进不了鸿胪寺做汉使的。 军事上的胜利,才能有效控制,比如丰臣秀吉在谈判中,不会索求短暂控制而又被大明赶下海的朝鲜;丰臣秀吉也不会在谈判中索求对马岛的归属,因为大明军实际占领了对马岛。 这就是一般谈判的基本原则,有效控制原则,谁占了就是谁家的,古往今来,概莫例外。 当然也有意外,比如背叛,如果大明直接把朝鲜给卖了,卖给倭国,朝鲜人哭爹喊娘,倭国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赵南星之流,觉得大明入朝作战,是穷兵黩武,是妄兴刀兵、置天下危亡之际。 比如司马光主张以土地换和平,用余生最后的时光,将王安石在熙河开边的土地全都交还给了西夏,西夏本来岌岌可危的局势,立刻就稳定了下来。 开疆拓土要军事胜利,这看起来是一句类似于消防栓里要有水这种正确的废话。 但西夏人就在军事失败下,获得了极其重要的四个要地,米脂寨,控制无定河流域;葭芦寨,黄河西岸重要渡口,拱卫河东防线;浮图寨,控扼大理河通道;安疆寨,环庆路防区核心营堡; 西夏从垂死边缘,直接还魂了。 所以朱翊钧对赵南星之流,十分的警惕,甚至连进士的功名,都要专门划掉他们的名字,防止他们获得权力,这帮贱儒没什么做事的本事,坏事是轻而易举。 对于贱儒的态度,朱翊钧向来是能杀就杀,实在是没有借口去杀,发现一个也要流放一个,最好永不回朝。 “大鸿胪,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李诚立看完了谈判的条件,觉得高启愚这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而是在空手套白狼了。 高启愚无中生有,凭空造牌,要求丰臣秀吉前往大明京师朝见陛下,而后才能获得来自大明的册封。 理由非常充分,大明被织田信长给骗了,册封了他为倭国国王,等他站稳脚跟后,立刻谋大逆入寇朝鲜。 如果丰臣秀吉想要获得大明朝廷的册封,就亲自前往大明京师朝见,否则大明册封了丰臣秀吉,这丰臣秀吉再次入寇朝鲜,大明如何应对?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丰臣秀吉去了大明京师,只会死无葬身之地,陛下从来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更不在意倭人的死活。 丰臣秀吉不能去,就得付出代价。 高启愚发动了无中生有,摸出了一张虚空牌,让丰臣秀吉疲于应对。 “过分吗?”高启愚摇头说道:“我没把他们家的倭王迁到大明,在路上让倭王沉海,已经是非常含蓄了,过分?哪里过分。” 高启愚的话让李诚立有些惊讶,随后就释然了,这高启愚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如此狠毒,理所当然。 高启愚说的倭王,其实是倭国的天皇,也叫山城君。 大明在建立长崎总督府之前,对倭国的体制和天皇的作用,认知为零,以为倭国的天皇,是山城国的国君,大明册封的室町幕府将军就是倭国最高统治者。 但长崎总督府建立,经过了极为深入的了解后,才理清楚了山城君、倭王、天皇,居然是一个人,这天皇才是倭国最高统治者。 在侧卧之榻,居然有个僭越称皇的家伙! 自从知道倭王、山城君在倭国以天皇自居之后,大明士大夫们人人如鲠在喉。礼部查典,才发现最少从隋朝时候,倭王就已经开始自称为皇了,比如隋炀帝时,就有倭国使者小野妹子(男,汉名苏因高),在国书里偷偷写了一句‘东天皇敬白西皇帝’。 把倭王天皇迁到大明去,然后让倭王天皇一家沉海,这是高启愚之前的谋划,但考虑到执行的困难程度,他打算看情况再说。 高启愚看着窗外的京都,眉头紧蹙的说道:“倭国现在的局面很差,朝鲜丧师八万众,国内人口流失、土地抛荒、贫富差距变得愈加极端、极乐教肆虐。” “倭国一方面处于纸醉金迷的繁华之中,这些港口城池,似乎从未被这些战乱所影响到;一方面则是极端的贫穷,本该随着人口流失缓解的人多地狭矛盾,并没有缓解。” “分歧、撕裂、反对和消灭,倭国正在消灭倭国。” “陛下问臣,织田信长可是自绝?我不清楚,但大概是的。” 李诚立有些好奇的问道:“如果大鸿胪为倭国国相,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高启愚点头说道:“有,一,再次入寇朝鲜、大明,并且战而胜之,这样一来,倭国一切内部矛盾,都会随着战争的胜利而得到极大的缓解,毕竟对外扩张获得足够多的人口、土地、财货;” “二,闭关锁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这是高启愚给倭国开出的两样药方,入寇这个难如登天,大明的武器和训练形成了巨大的代差;这个闭关锁国,看起来反倒是良策。 这两个办法,只要成功一个,倭国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些困难局面,浴火重生。 但执行不下去,大明不允许倭国闭关锁国,大明除了开采倭国银矿,还要开采人矿,闭关锁国,大明还如何开采人矿? 大明廉价劣质的火器、纺织品、瓷器、茶叶、笔墨纸砚等等商品涌入倭国,这是出程; 倭国大名们提供足够的白银,如果白银不足的时候,就提供倭奴和倭女来换取这些商品,而这些倭奴、倭女会被运到南洋的种植园,这是中程; 种植园生产蔗、橡胶、烟草、棕榈油等等农产品和金银铜铁等矿产原料回到大明,这是归程。 出程、中程、归程的三角贸易循环,已经彻底建立。 即便是大明皇帝良心发现关闭了长崎总督府,允许倭国闭关锁国,倭国也无法闭关锁国了,已经形成了循环的贸易路线,连陛下都很难破坏它,这是利润这个权柄驱动的。 即便律法不允许,也有人会偷偷来做。 而倭国普遍存在的经纪买办们,加速了这个三角贸易的循环。 这些经纪买办和他们身后的大名们,是大明商人出程的最大消费者,是中程倭奴、倭女产生的原因之一,倭国真的是太苦了,苦到宁愿做奴仆、做南洋姐,也要脱离这个地狱。 倭奴产生就四个原因,战争、惩罚、迷信、饥荒,而倭国的经纪买办们,扩大了这四方面原因的影响。 丰臣秀吉根本无法拒绝大明的要求,他既不能军事胜利,大明也没有内鬼配合他,在军事失败的情况下收复对马岛的失地,更无法做到闭关锁国,而他现在需要大明的册封,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如何不前往大明,就获得大明的册封,就成了丰臣秀吉的头等难题。 高启愚对着李诚立说道:“饥荒的时候,穷途末路的时候,就会通过抵押自己的方式换取食物,尤其是倭国传统家庭观念,还没有被极乐教完全瓦解的当下,让这种现象,更加普遍了起来。” “在家庭面临危难时,家中的一员,会站出来,将自己卖给出价最高的人,甘愿去任何地方或接受任何身份,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将父母或其他亲属从危难中解救出来。” “而这些秉承着牺牲信念诞生的倭奴,认为自己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因为父母、妻儿获得了食物。” “但倭国全面崩坏的情况下,出卖自己换来的粮食,通常会以各种方式,再次回到肉食者的口袋里,这种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这无疑,又加速了极乐教在倭国的泛滥。” “倭国的幕府、公卿、大名、买办经济这些肉食者们,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站的比穷民苦力要高很多,非常清楚的问题的所在,但却不阻止,反而纵容这种事情发生,因为他们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同时获得利益。” “所以,除了再次入寇朝鲜、闭关锁国外,其实倭国还有一个出路,那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 高启愚开出了第三个药方,揭竿而起,这是倭国能够涅槃的唯一可行的办法,鸡蛋从内部打破,迎来新生。 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这就是大明从数千年历史中得到的教训。 “嘶,大鸿胪,如果倭人真的揭竿而起的话,如何是好?”李诚立立刻警惕起来,他同情倭人的遭遇,可他不打算干涉倭奴的买卖,李诚立更加警惕一个团结的、新生的、拥有更多共识的倭国诞生! 这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这不就是丰臣秀吉之流存在的意义吗?”高启愚嘴角牵出了一个晦暗不明的笑容。 李诚立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立刻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巡查迎恩馆防务!” “走什么啊,再回来聊一聊呗!”高启愚看李诚立要走,赶忙说道。 “陛下说了:不要让我们这些武夫跟你们这些读书人学坏了!”李诚立急匆匆的走了,头也不回,并且打定了主意,能不跟高启愚说话,就不说话。 他之前看不太懂为何高启愚认可丰臣秀吉的统治,高启愚甚至还打算给丰臣秀吉讨个国王的册封。 当李诚立明白了高启愚的打算,连骨头都在打颤,陛下说得对,这些个读书人读的书实在是太多了。 维持丰臣秀吉在倭国的统治,就是彻底锁死了倭国通过揭竿而起涅槃重生的路,让倭国始终处于半殖民地和半封建的炼狱之中。 最让李诚立头皮发麻的是,在整个议和的过程中,高启愚始终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他没有做一件坏事。 “哎,多聊几句呗。”高启愚笑了笑,继续处理着各种塘报,他要从塘报中,寻找蛛丝马迹,把握议和的整体方向。 高启愚看着面前的塘报,面露惊讶,而后露出了笑容,以目前的局势而言,丰臣秀吉能做的就只有割肉了,答应大明皇帝在矿场驻军的条件。 四月季风一变,大明的水师立刻变得极其活跃了起来,大明军的进攻开始了。 而且大明军四处出击,没有任何的隐患,因为对马岛上的倭寇,已经完全变成了倭奴送往了长崎。 朝鲜人对倭寇恨之入骨,现在朝鲜人的手艺很好,摘一对儿铃铛,只用三分钟,连抓人,都不需要大明军动手,李舜臣率领的朝鲜军,漫山遍野的抓人。 抓刀的只管抓刀,其他人将倭人抬到固定架上,固定好。 抓刀人一拉裤子、刀一划、一挤、将铃铛拧几圈,一剜铃铛应声而落,打个结、涂点碘酒、三下五除二随意一缝,轻轻一推,就是下一个,禁止三天水食,一个没有了世俗欲望的崭新倭奴就出厂了。 一个抓刀人,一天能敲五百个,流水线作业,存活率超过了98%,也是有失手的时候,不过无人在意。 这种高效,让大明最快的完成了对对马岛的清理,而后从山东和朝鲜分别迁徙了丁口,领着倭奴对对马岛进行了垦荒、修路、营造港口。 大明礼部尚书沈鲤主张:汉民不蕃,纵得广漠千疆,犹藩篱之野,对马岛的王化速度,甚至比绥远更快。 每次倭奴通过归化城前往卧马岗,到鲜卑利亚大草原种土豆的时候,三娘子都会组织边民、胡人、以前的万户们,去看倭奴的迁徙。 三娘子反复告诉这些万户们:无论如何不要做反贼,不要触怒陛下,看看这些倭奴吧!大明有的是手段王化绥远,之所以没做,是陛下他善! 万历十六年四月二十四日,倭国大名毛利辉元控制的长门城被大明军进攻,次日就陷落。 根据前线的战报,长门城当天,数万只神火飞鸦冲天而起,落入了长门城中,轰然炸裂。 倭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大喊着天火,逃离了长门。 毛利辉元已经是入寇朝鲜之后,保存实力最为完好的大名了,在大明军手里,没有挺过一天时间。 戚继光也十分惊讶神火飞鸦的威力,他其实对这种射程远但威力相对较小的火器,不是特别感兴趣,这一批神火飞鸦,也是格物院送到前线,做验证试验用的,主要是验证稳定性。 这东西的威力,一如戚继光所预料的那样,其实非常普通,爆炸后洒下的是磷,将长门城的木质建筑全部点燃了,才显得声势过于浩大。 这玩意儿,对士气的打击,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倭人。 长门城的陷落,将倭人殊死抵抗的决心,彻底打掉了,整个倭国上下,完全处于惶恐不安之中。 倭人在抵抗之前,必须要思考一个问题,大明到底有多少神火飞鸦? “大鸿胪,丰臣秀吉遣使者,递来了降书。”提督内臣黄斌满脸笑容的走进了高启愚的房间,将一本降书,放在了高启愚的面前,对于大明最关切的矿权,丰臣秀吉同意了大明的驻军。 高启愚拿起了降书,看了半天,笑着说道:“有意思的很,现在光交出矿权,恐怕不行,丰臣秀吉得把倭王全部交出来。” 高启愚狮子大开口,继续创造筹码,极限施压,能换来多少好处就换取多少好处,丰臣秀吉出身极为卑微,是贫困农户,为了建立权威,并且获得太阁关白的身份,丰臣秀吉对天皇极为的尊崇,礼遇有加,以换取丰臣的赐姓。 丰臣秀吉是不可能把天皇交给大明的,所以这又是一次极限施压。 “这次大鸿胪要什么?”黄斌好奇的问道。 高启愚十分肯定的说道:“当然是助军旅之费了,大明驻军帮他们保卫矿场,他们支付军饷,不是理所当然?” 大明要这个天皇没用,还浪费粮食,搞落水,有后患,不如要点实打实的好处,即便是丰臣秀吉对倭王天皇尊崇有加,那也是出于需要,没把倭王当回事儿,一点点的极限施压,争取拿到更多的好处,才是高启愚此行的目的。 他才不愿意待在这种未开化的地方,做什么皇上皇,他要回去做明公,要进步。 (本章完) 第837章 神火飞鸦,火烧京都 第837章 神火飞鸦,火烧京都 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从来没有怀疑过,大明人会说话会不算话,大明的使者或者皇帝的圣旨,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做到。 只要达成的条约,大明一定会坚决履行,哪怕是这个条约可能短期内对大明不利。 也不仅仅是大明,中原历代王朝,似乎有一种底气,说话算话的底气。 这种底气的由来,也非常简单,只要将时间维度拉长,不利的条约,也会因为坚定执行,变得对中国有利起来。 比如大明和俺答汗缔结了和约,短期看,似乎对大明不利,但长期去看,俺答汗的统治陷入了危机;比如北宋和辽国的澶渊之盟。 因为世势会随着时间而改变,过去不利的因素,也有可能变得有利。 这其实非常正常,中国,在过去的几千年来,都是可见的疆域里的执牛耳者,这种贯穿数千年的超然地位,奠定了中国的自信,同样也是因为这种超然的地位,让中国拥有了更多的历史经验和教训。 中国甚至能用自我批评作为工具来为自己服务,中国的士大夫管这个叫吾日三省吾身的修身。 而现在,大明开始接受他人批评,大明皇帝会征求大明各阶级的利益诉求,也会征求番夷使者这些来访者的意见,这是一种极为谦逊的姿态,但无论如何谦逊,都无法掩盖那股由内而外的傲骨。 当自我批评和他人批评相结合的时候,大明内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比如这出程、中程、归程的三角贸易,在以前绝对会被视为礼崩乐坏的标志性事件,但今天,大明的士大夫对此三缄其口,不观察、不在意、不讨论,假装不知道,就可以认为不存在了。 士大夫们主要的精力在应对皇帝的革故鼎新,拼尽全力纠正陛下过于激进或者保守的政令,并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些不幸。 而自我批评和接受他人批评,这两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本事,是倭人永远永远无法学会的本领。 因为一旦倭人开始自我批评,就会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崩塌之中;一旦接受他人批评,尤其是来自大明的批评,就会陷入认同危机,也就是‘我是谁’这个终极拷问。 这种现象被黎牙实归纳总结为:东方的罗马从未消失,以至于周围所有的国家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认同的危机之中,不能反思,也不能接受来自大明的批评,否则,所有抗拒大明所建立的共识,就会瓦解。 所以倭人在大明人眼里,是有些奇怪的。盲目、自傲、自大,同时又短视、自卑、刚愎自用,这看起来格外的撕裂且矛盾,但倭人就是这么矛盾的活着。 高启愚作为使者来到了倭国京都的迎恩馆,就看到了这种矛盾,尤其是在谈判的过程中,倭人一方面以为战争胜负已分,不得不承认自己战败;但一方面,倭人又认为战败的因素是偶然的,再来一次,做的决策更好一点,就可以赢。 长门的陷落,似乎让倭国陷入了一种完全的癫狂之中。 有人大声喊着玉碎,要顽抗到底,看起来愿意为了倭国献上所有的一切,但让他上战场,他又不愿意送死; 有人不断疾呼议和,要彻底滑跪,看起来非常的理智,但让他在和约上签字,他也不愿意承担历史罪责。 高启愚收到了丰臣秀吉的第一封降书,在这封降书里,丰臣秀吉允许大明军以保卫倭寇矿场为名义,驻扎在矿场之上,这是降书里最大的妥协。 倭国仍然处于战国的尾声阶段,只做到了名义上的统一,地方仍然高度自治,各大名之间还在争斗,为了保证白银生产的稳定,丰臣秀吉作为幕府将军,邀请大明军驻扎在矿场周围,保护生产,不受倭国内战的影响。 矿场的收益仍然归当地大名所有,而非大明所有; 但大明拥有优先购买矿产产物的权力,允许使用宝钞兑付。 整个妥协充斥着自欺欺人的逻辑,自己骗自己罢了。 似乎只要倭国结束了战国,就可以将大明军送走;似乎只要不直接把白银拉到大明,中间有一次宝钞作为等价物进行兑换,矿产就还掌握在倭国的手中。 倭国将其称之为仍在掌控;大明称其为可控制性崩溃。 高启愚没有放过丰臣秀吉的打算,他要求倭王天皇,侨居大明,让丰臣秀吉出让更多的利益。 “大鸿胪,神火飞鸦到了。”李诚立非常不愿意跟高启愚说话,觉得和这读书人讲话多了会变坏,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戚继光在长门城一次放飞了六万只神火飞鸦,直接击破了倭国顽抗到底的士气,但大明皇帝向来喜欢料敌从宽,又送了一批神火飞鸦到大阪湾守备千户所,而后送到了倭国京都外的迎恩馆内。 高启愚端起了茶杯,用茶盖拨动了一下浮沫笑着问道:“送来了多少?” “三万只。”李诚立平静的说道。 “哐当。” 高启愚端着的茶杯落到了地上,滚了一圈,茶水撒了一地,他赶紧站了起来,收拾着身上的水渍,惊讶的问道:“多少神火飞鸦?” “三万只。”李诚立非常肯定的说道:“长门城放飞了六万,陛下一共送来明火、毒火、飞火、神火和烈火一共五款,共计三万只的神火飞鸦。” 高启愚沉默了片刻,陛下不通军务,下手实在是有点没轻没重了,这三万只神火飞鸦一起放飞,要知道放飞神火飞鸦的车弩,迎恩馆只有一百张,还是偏厢战车上携带的。 三万只神火飞鸦,就是把车弩的筋拉断也放不完! 神火飞鸦的放飞,是强弩上弦,飞鸦的起火被点燃再被放飞,起火在空中同时点燃,在弹力和火药的共同作用下,飞行距离高达二百五十丈。 这东西的命中实在是太差劲了,但数量上去了,命中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如果丰臣秀吉拒不投降的话,那就试试吧。”高启愚也没有多犹豫。 这些京都的公卿、大名们,并没有见识过大明新式火器的威力,仍然抱有侥幸心理,非要顽抗,不肯答应条约的话,那就不能怪高启愚无情了。 高启愚在等待着丰臣秀吉的回应。 丰臣秀吉坐到了织田信长的位置上,才知道织田信长当初为何会显得那么愚蠢,居然要杀了高启愚,顽抗到底了,因为倭国局势已经糜烂到无解的地步。 丰臣秀吉经过了反复权衡之后,发现自己很有可能走了织田信长的老路。 福岛正则急匆匆的行走在鹂鸣地板的走廊上,这地板踩上去会发出黄莺鸣叫的响声,因此而得名,其实就是因为年久失修,地板形变,钉子和木板摩擦的声音,他急匆匆的走进了五层天守阁规制的本丸御殿之内。 “将军。”福岛正则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表示敬意,行了正坐礼之后,再拜,才坐直了身子。 福岛正则是贱岳七本枪之首,贱岳七本枪是丰臣秀吉的嫡系中的嫡系,是丰臣秀吉在与柴田胜家在贱岳决战时,最勇猛的七个武士,而福岛正则是七本枪之首。 “唐使送来最新的议和书。”福岛正则将手中的议和文书递给了内侍。 丰臣秀吉打开看了许久,面色狰狞的说道:“简直是欺人太甚!答应矿场驻军还不行,居然要求我王前往大明。” 经过了郑重思考后,丰臣秀吉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让天皇出面,代表倭国签署议和条约,就是一切的罪恶、骂名都让天皇来承担,日后爽约的时候,也方便。 在这个时间里,天皇就像是个擦屁股纸一样,想起来的时候用,用完了就扔。 幕府将军们,对天皇毫无尊敬可言。 但现在,大明使者戳破了丰臣秀吉这个美梦,倭王前往大明的要求,无论这一条最后是否可以达成,丰臣秀吉都没办法让天皇出来挨骂了。 作为幕府将军,丰臣秀吉必须要保卫他的天皇,保卫天皇的安全和名声,无论是否真心实意,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他现在做将军,一切法理,都来自于天皇的册封和赐姓。 福岛正则双手合十,也不说话,等待着丰臣秀吉做出决定。 现在的将军非常为难,一方面大明咄咄逼人,一方面丰臣秀吉绝不可能承担议和的骂名与罪责。 “点齐兵马,随我将唐使斩于马下!”丰臣秀吉猛地站起身来,厉声说道:“大明无情,就休怪我不讲什么道理了!一千五百兵马陈兵京都之外,如此苦苦相逼!” 丰臣秀吉陷入了织田信长陷阱之中,织田信长当初做出了杀死高启愚,顽抗到底的决策,那时候的困境并没有解决,而且变得更加困难,丰臣秀吉只能殊死一搏了。 “是将军。”福岛正则犹豫了下,再拜,还是选择陪他的将军,再试一次。 礼部尚书沈鲤曾经认为:地理、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多个维度上的困境,最终会将倭国的最高统治者,推向赌国运的决策,而且不是今日今时,而是一有机会,倭人就会赌上所有的国运,去搏一搏的赌徒困境。 在丰臣秀吉调动兵力的时候,迎恩馆的大明军,很快就知晓了,这京都城内,可是有不少大明的墩台远侯、海防巡检在侦查,而且丰臣秀吉的兵力调动,让整个京都的分歧更加严重了起来。 五月初三的清晨,随着东寺的五重塔传来悠远的晨钟声,山间的薄雾在风中悄然散去,这几日有些干燥,是个放火的好日子。 天空澄澈如碧玉,朝霞渐染,晨光将东山的棱线镀上一层金边。 鸭川的绿波轻漾,倒映着两岸垂柳的袅娜身姿,也倒影着武士们的身影,丰臣秀吉打算直扑迎恩馆,杀死这家门口的一千五百兵,杀死大明使者,逼迫京都城内所有的分歧,变成一致。 洛中一带的町屋鳞次栉比,深褐色的木格窗棂半开,晨炊的轻烟从屋脊升起。 町人们踏着草履匆匆而行,挑担的货郎吆喝着京野菜与清水烧,抱怨着这几日的生意越来越差,那些坐着牛车的公卿们,似乎非常惊恐;茶屋的暖帘后传来陶壶沸腾的咕噜声,混着茶叶碾磨的细响,却无人问津。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了京都城内,这天清晨,一百台的车弩一字排开,对准的不是武士们可能来袭的方向,而是对准了京都城。 京都原来有两个,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长安城逐渐没落后,京都就只剩下了洛阳。 高启愚站在了一排的车弩旁边,黄斌跟着高启愚走在这车弩阵中,高启愚的脚步缓慢而坚定,他在检查车弩,也在思索到底要不要放飞这些车弩上装配的神火飞鸦。 他倒是不担心罪孽,因为今日的大明军全员佩戴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三寸团龙旗贴。 一切的罪孽都由陛下买单。 高启愚是个读书人,他不想制造那么多的杀孽,但如果是倭人,立刻变得合理了起来。 二人检查完了所有的车弩,高启愚对着李诚立点了点头。李诚立抽出了戚家军刀,举过了头顶,在初夏的风中,刀光映着朝阳的金红,他身后的牙旗在风中翻卷着,猎猎作响。 “放!”李诚立挥下了军刀。 牙旗转动,鼓声、号角声开始变得激昂,军中的旗帜开始挥舞,六人一台车弩,将一架架神火飞鸦放上了车弩之上,在小旗挥动之后,军兵们点燃了起火,打开了保险,放飞了神火飞鸦。 机扩的声音咔咔作响,弩弦发出了爆鸣声,一百架神火飞鸦,底部闪烁着火光,飞向了京都城。 神火飞鸦腾飞后,起火的药捻燃尽,两道熊熊燃烧的火药筒,在飞鸦的底部被点燃,在空中划出了不显眼的尾迹,如同信鸽一样的哨声,响彻了整个京都的上空,这是格物院的格物博士们,为了判断飞鸦的速度,设计的飞哨。 飞鸦被弹射出去的时候,哨声尖锐而高亢,随着速度的降低,变得低沉,起火被点燃后,再次开始了加速,哨声再次响亮,飞鸦的两翼微微向下弯曲,这是为了保持飞鸦的稳定,而在飞鸦的尾部,不是过去的散尾羽,而是一种三角翼,来保持平衡飞鸦的平衡与重心。 三分钟后,第二轮的一百架飞鸦腾空而起,哨声在空中如同奏响了雄壮的乐章。 第三轮、第四轮……飞鸦在不间断的发射着。 京都的倭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了天空,这种哨声来的有些突然。 戚继光其实对飞鸦这种火器一点都不看好,在他眼里,火炮和火铳才是正经的火器,飞鸦这种徒有虚表的东西,他不喜欢,主要是有些浪费火药,有点像是在放烟。 一架飞鸦将近六斤半,其中大半都是火药,火药真的很贵,哪怕是在大明。 飞鸦这种火器不被戚继光喜欢的最大原因,是没有任何精准可言,即便是格物院博士们已经用尽了全力,但是风对它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风稍微变化一下,就不知道吹到了哪里去。 戚继光是对的,位于两翼的起火燃尽之后,飞鸦开始了随风飘荡,飞的高的飘得更远。 一架飞鸦的运气不是很好,飞的有点低,一头扎在了町屋的屋顶,弹跳了两下,咔哒一声,腹腔尾部的弹簧推动着一小节燧石,推进了飞鸦的腹腔之内,这是一种碰撞装置,在起火燃尽后,会把机关的保险绳索燃断,稍微有点碰撞,就会激活。 军兵们拔掉的保险栓是铁栓,方便运输,被起火推进药烧掉的是绳索保险。 燧石被推进了腹腔内,腹腔内有火镰,火星四溅,飞鸦轰然爆开。 “轰!” 三斤多的火药在腹腔内爆炸,如同最大的礼弹爆炸一样绚烂,夹层中的白磷被爆炸冲散,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的烟迹,开始燃烧。 数间町屋被点燃,风助火势,火越烧越大。 神火飞鸦有太多的缺点了,比如不稳定,有的飞鸦甚至没来得及降落,机扩在空中激活,在空中放了一个大大的烟,但这烟不是庆祝,而是丧钟为京都而鸣,火药带着燃烧物落入了城中。 (爆炸场景,类似。) 在丰臣秀吉的军兵抵达迎恩馆的时候,大明军兵向着四方放飞了数千只的神火飞鸦,整个倭国的京都陷入了大火之中,大明军停止了放飞,不是没有了火器,是弓弦开始疲劳,需要进行更换。 在一刻钟后,神火飞鸦的哨声再次开始响起。 李诚立带着三百陷阵军兵,站在了迎恩馆前,丰臣秀吉的军队已经到了。 “玉盘玉盘,玉盘悬空照征战;四方四方,四方荡荡清夷羌;” 一个军兵扎着自己的甲胄,满脸笑容的扎好了自己的臂架,锤了锤之后,忽然高声唱起了起来,这是格物院德王殿下创作的一首战歌,洪武正韵和低沉、缓慢的鼓声融为一体。 “京观京观,京观巍巍震八荒;千帐千帐,千帐灯摇尘未央;” 军兵们开始齐唱,而后用布将手中的刀缠在了手上,互相系好,防止在战斗中,刀因为血液而变得滑手,无法砍劈,三人一组,彼此配带好了三寸团龙旗贴,检查了下不会掉下。 “大江大江,大江东去旌旗扬;陇上陇上,陇上行人踏星霜;” 死亡从不可怕,就像是大江东去一样,人生下来注定是要死的,军兵们扣上了兜鍪,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当兜鍪扣上的时候,整个战场,变得肃杀了起来。 高启愚、黄斌、李诚立、马文英、杨廷用、张文远、杨志等人,从未忘记过,他们这次入京是危险的,就像是丰臣秀吉无法摆脱织田信长的宿命,迎恩馆一千五百众,也从未脱离过危险。 “长安长安,十万倭颅筑云间;孤雁孤雁,孤雁衔骨痛断肠;” “杀!” 马文英在杭州府罗木营发动过兵变,后来蒙受皇帝特宥,被‘流放’到了大阪湾守备千户所,戴罪立功。 胡宗宪当年组建浙江九营的时候,是为了有朝一日,报这血海深仇,但胡宗宪没等到那一天,自己反而瘐死在天牢之中,只留下了一句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那时候马文英才十四岁,他从来没有一刻敢忘记他的家人、他的亲朋、家乡的孩子,死于倭寇的屠刀之下,他一刻,都不敢忘记。 “归葬归葬,犹见慈母补箭创;刀芒刀芒,马槊挑月辕门上;” 丰臣秀吉的倭寇冲了上来,火炮、火器开始嘶吼,如同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倭寇的性命,没有甲胄的武士,在如同雨幕一样的铅弹面前,一排又一排的倒下。 倭国的武士们接连倒下,冲锋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歇,倭寇疯狂的冲向了阵线,如同惊涛骇浪一样,撞上了陷阵营组成的城墙之上。 杀戮开始了。 丰臣秀吉发现了不对劲儿,的确,大明军只有一千五百人,而他调动了超过三万人。 无论怎么讲,三万对一千五百人,优势在我。 但是这一千五百人,就像是海岸边的岩石一样的坚挺,挡住了无穷无尽的冲锋,当第一波冲锋被大明军的火器、火炮、给抵挡下来的时候,丰臣秀吉就知道,恐怕要失算了。 “玉盘玉盘,玉盘忽圆忽缺伤;月光月光,月光汉家旧时圆。” 丰臣秀吉的第一波冲击结束后,军兵们悠扬而缓慢的战歌再次响起,所有的军兵有条不紊整理着自己的甲胄和火器,收拾着同袍们的尸骨。 他们永远留在了倭国的京都,有势要豪右的孩子、有富家子,也有穷民苦力。 有士大夫说,战争是农夫的儿子杀死农夫的儿子,但李诚立很清楚,大阪湾守备千户所,有三百人是真正的富家子,这里的危险不言而喻,但他们还是来到了这里,现在死在了这里。 倾巢之下,从无完卵。 三万人围攻一千五百人,无论如何,也应该获胜才对,可是三个时辰后,先崩溃的是丰臣秀吉的武士,无人再敢冲锋。 大明军死伤惨重,超过五百人死于此战,四道防线已经被击溃,最后一道防线,放飞神火乌鸦的车弩阵,就在军兵的身后。 但大明军依旧士气高昂,战歌总是在间隙响起,而倭人为此最少付出了五千名武士的性命。 马文英、杨廷用、张文远这三位出自浙江罗木营的把总,战死在了沙场,他们领着陷阵营,站在第一线,也是第一批倒在倭人的洪流之中,只有杨志还活着,但也是身负重伤。 丰臣秀吉撤退了,他知道打不赢了,因为士气已经不可用了。 整个京都,已经沦为了火的海洋,烟尘滚滚,火光冲天,四处都是奔逃的倭人,他们惊恐的叫喊着天火,丰臣秀吉再不走,再不去救火,恐怕整个京都都要付之一炬。 大明军从未想过撤退,他们要的只是玉石俱焚。 高启愚带着剩下的大明军兵,收敛着尸骨,草草埋葬在了迎恩馆后的小土坡。 站在五百个新挖的坟茔之前,高启愚看了看天边的残阳,看着那一个个木质的墓碑,才郑重的说道:“陛下让我们来,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你们的牺牲,大明将永远铭记,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 “倭国五千武士和倭国京都,为诸君陪葬。” 京都的大火,持续了整整三天,才缓缓熄灭,三天之后,丰臣秀吉簇拥着倭王天皇,来到了迎恩馆投降。 即便是杀死了高启愚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京都人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大明火器的可怕威力,杀死大明使者的后果,就是迎接大明的怒火。 “我其实是不介意你杀死我的。”高启愚坐在高位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丰臣秀吉说道:“我临行的时候,给陛下留下了一封诀别诗,如果我死在了倭国,大明就有充分的理由,横扫倭国了。” “一个集体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我死了,反而能让这些声音,变的一致起来。” “可惜了,你没有那个本事杀死我。” “现在,在这份条约上签字吧。” 条约包括的内容为: 大明军派遣军兵驻扎在各个矿区; 大明在倭国拥有探矿权,探到的矿藏所有权归大明所有; 大明人在倭国享有绝对的豁免权,所有犯案的大明人交由大明长崎总督府处置; 堺市划为大明疆域,倭人不得入内; 从堺市到倭国京都不得有任何倭国的山城工事,大明军驻扎倭国京都; 惩办入寇朝鲜和进攻迎恩馆军兵的首祸诸臣,包括入朝军团长和这次进攻迎恩馆军兵的福岛正则; 助军旅之费1500万银,分为四十年偿还,以倭国沿海诸城海关和盐税作为抵押; 每年支付五十万银,作为大明驻军费用; 倭王天皇侨居大明等九大项,如有补充,另行签订补充条款。 (本章完) 第838章 有恭顺之心的中书舍人 第838章 有恭顺之心的中书舍人 高启愚提出的条件更加苛刻了,一次比一次苛刻。 最开始高启愚逼迫织田信长投降的时候,只要求矿场驻军,没有其他的东西;在织田信长死后,大明军开始以织田家在大明为由,要求尾张国的归属;在长门城被攻破的时候,大明要求迁徙倭王天皇到大明; 现在这九条,就是高启愚的所有主张,无论哪一条,在之前看,都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但现在,丰臣秀吉只能答应,并且签字。 以前就有人对丰臣秀吉说过,大明第一次提出的条件,往往是最丰厚的,第二次提出的条件,是可以接受的,没有第三次,第三次就要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 这不是传言,大明皇帝是再一再二不再三的性格,大明现在也是如此。 至少,大明没有再要求丰臣秀吉前往大明了。 高启愚要留着丰臣秀吉镇压倭国内部的反抗力量,彻底断送倭国最后一条路,通过揭竿而起涅槃重生。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死寂,而倭国在签署了这本《京都条约》,就永远没有了黎明。 倭国轰轰烈烈的一揆运动,无论是百姓、士、国、一向一揆,压迫和不公催逼出暴动的时候,要面对半封建半殖民的幕府、倭国经纪买办、大明帝国驻军的联合绞杀。 高启愚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内核精神,才能支撑起国民,在这种联合绞杀、如此重负和大山之下,把断掉的脊梁再接起来。 至少倭国没有这种精神内核。 高启愚甚至认为,大明也没有。 这是不正义的,朱翊钧从来没有想过将这种行为,通过礼部洒水洗地成为正义行为,朱翊钧从长崎总督府建立的时候,就非常明确的对所有人说过,他就是复仇。 长门城、京都的倭人在烈火之中哀嚎,嘉靖二十年到万历二年的倭患,大明从山东到广东的烽火狼烟,万民也在哀嚎。 陈天德,全家、全村、全族被倭国所杀,所有的家宅被付诸一炬,陈天德本人成为了阉人,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叶向高,官宦世家,他在娘胎里就遭遇了倭患,他在旱厕里出生,他在三个月的时候,就学会了不再哭闹,他给戚继光率领的大军磕过头,感谢戚家军们,让流离失所的他们,回到了家乡; 孙克毅,松江府的千年世家,倭患的战火烧到了松江府,全家死在了倭患之中,只留下了他和一个残疾的哥哥,若非月港海防同知罗拱辰搭救,松江府所有豪奢户,都无法幸免于难; 上到势要豪右、下到穷民苦力,绵延了二十多年的倭患,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含冤而死,千里耕田居然无一男丁,战乱之中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等等等等,无数的惨剧在东南沿海,反反复复的发生。 那些惨烈,那些悲剧,那些冤魂,朱翊钧作为一个皇帝,大明皇帝,他不能无视这些冤魂的哀嚎,尤其是在大明有能力复仇的时候。 一份份苛刻的条约、邪恶的出程、中程、归程三角贸易、倭奴南洋姐的悲鸣,这些都是朱翊钧的复仇,他会一直做下去,直到自己死去。 丰臣秀吉输不起了,而迎恩馆的大明军,根本不怕死。 丰臣秀吉当然可以吃掉剩下的大明军。 放火烧掉京都的大明军死掉了五百余人,而剩下的九百余人,不需要太大的伤亡就可以拿下了,因为大明军的补给不是无限的,尤其是弓箭、火器等物,丰臣秀吉狠下心来,当然可以把烧掉京都的大明军彻底消灭。 可是,大明军来了怎么办呢? 一千五百人就能烧一次京都,那十万京营来了,丰臣秀吉要死,所有的大名也都要死。 所以,无论怎么样苛刻的协议,丰臣秀吉都只能签约,并且把天皇满门,都交给了高启愚。 高启愚没有打算食言,他要把天皇一家沉海,他当年做了一些错事,需要让陛下掌握一些可以一杆子就把他彻底打倒的把柄,高启愚才能继续升转。 倭国天皇的死活不重要,管他传了多少年,管他什么万世一表,管他什么精神图腾,这些都不如高启愚自己的仕途重要。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个个飞黄腾达,自己还深陷泥潭之中,无法自拔。 万历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倭国天皇移居堺市,大明的海防巡检,带着高启愚的奏疏,向着大明飞驰而去,正式的议和条约,不会随着快速帆船回京,而是高启愚乘坐快速帆船回京时候,一并带回。 水翼帆船到对马岛、济州岛,再到山东蓬莱、天津州塘沽,最后快马加鞭送到了通和宫御前。 “额,快下旨堺市,把天皇一家侨居到大明来,跟足利义昭住一起,告诉高启愚,不必沉海,拉到大明对大明更加有利。”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立刻下了一份圣旨,非常明确的提出了要求。 沉海,这个选择固然解气,但不沉海,获利更大。 只要这一家还在大明,倭国的正统,就在大明,而不是在倭国,哪怕是倭国搞什么尊皇讨奸、大政奉还,名分都在大明,而不在倭国。 正统在大明,倭国就不能再立一个天皇出来。 其实当初小明王被沉江,长期去看,对大明弊大于利,本来,朱元璋是韩宋册封的吴王,如果小明王,没有死在了廖永忠的手中,大明完全可以让小明王搞个禅让,法理就会非常清晰,唐宋明,韩宋也是宋。 中间的元就可以忽略或者省去,不用认胡元为正朔,也不用承认忽必烈是草原真人了。 国朝建极之初,就没有那么的被动了,一些旧元的残党,清算的时候,也可以更加名正言顺。 朱翊钧一边写圣旨,一边说道:“朕为什么留下了足利义昭,织田信长的妹妹、儿子?留下这些倭国的肉食者,就是给丰臣秀吉吃一颗定心丸,这是一条后路,哪怕倭国的局势败坏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他也可以逃到大明来,继续做富家翁。” “这个退路,可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倾尽全力的镇压倭国内部一揆,防止他们打扰大明开矿。” “陛下,这,倭王僭越称皇,罪该万死。”冯保面色犹豫的说道:“这要是拿到京师来,一定会有人要斩首示众。” 朱翊钧吹干了圣旨上的墨迹,摇头说道:“糊涂,这个退路,对织田信长适用、对丰臣秀吉适用、对德川家康适用,对倭国的幕府将军们都适用,这样,他们才会毫无顾忌,这样,倭国才会被锁死在眼下这种境遇,在这种炼狱之中,世世代代的沉沦。” “臣…遵旨。”冯保这才明白了皇帝的意图,杀死天皇一家,只有情绪价值,没有实际的利益。 大明完全占据了长崎所在的九州岛,占据了对马岛,从地缘上锁死了倭国; 现在通过战争和议和得到了矿产,这是军事上的锁魂钉; 扶持幕府将军在倭国统治,这是政治上的封锁;而倭国通行宝钞就是大明的经济封锁; 这一道道的枷锁,彻底锁死了倭国的一切可能。 “高启愚总是多心,当年的事儿,朕还小,夫子也说了,既往不咎嘛,主少国疑,出什么幺蛾子事儿都不奇怪,他有这份心就够了,功劳足够大了,下章吏部、吏部,廷推任命高启愚为礼部左侍郎。”朱翊钧对这份条约越看越满意,给高启愚升了官。 看起来平调,而且还是管鸿胪寺的事儿,但他现在是文华殿的廷臣了,正式进入了大明帝国的决策层。 同样,张居正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再阻止高启愚升转了。 “大明军在京都城外迎恩馆战死五百余众,下章礼部,写一篇祭文,这篇祭文要刻在通和宫门前的忠烈祠碑文上,千万不得马虎。”朱翊钧又下了一个明旨。 通和宫不大,但立一个忠烈祠还是有地方的,朱翊钧打算在龙池旁,专门立一片碑,纪念这些为大明建功立业者,每年祭祀。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陛下对这些为大明负重前行的军兵,极致恩荣,这一次专门为牺牲的五百军兵立碑,亲自祭奠了。 “陛下,琼州海氏送入京一个孩子来,薛云龙带着这孩子去了清勤园,把海中适赶回琼州去了。”冯保回禀了陛下海瑞之事的进展。 薛云龙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和海瑞都是琼州人,是同乡,而且薛云龙还是海瑞的侄女婿,算是家里人,可以做主,薛云龙是进士,身份在这里摆着,哪怕是他不顾及清名,他也不可能顶着皇帝的压力,把海瑞家里的财产给霸占了。 脑袋就该长在脖子上! “好,大医官看过后,海总宪的身体如何?”朱翊钧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儿。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礼部已经拟好了谥号。” 按照大医官们的诊治,海瑞可能挺不过今年了,年纪大了,还劳心劳力了这么多年,身体已经完全亏空,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是卧床不起,好在还能认的清楚人,精神状态也还不错。 “朕知道了。”朱翊钧略有些感伤的说道,他才26岁,这样的场面只会越来越多,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真的碰到了,还是让人感伤不已。 王国光的身体就比海瑞要好许多,就是精力不济,才离开了权力的漩涡。 朱翊钧继续处理着各种奏疏,他拦着张居正不让张居正清汰,但是清汰的风,还是从山西吹到了京师。 吏部开始了对京师各个官署的审计,账目简直是触目惊心。 大明京师各个官署,坐班的官员吏员,居然不足六成,这些官吏,因为各种原因,长达三年以上不曾点卯,甚至有超过177名官吏,超过十年,未曾到过衙门,而这里面重灾区就是国子监和翰林院。 177名官吏里面,国子监就占了122名,学正、助教、学录、典簿等,考成法考成不到的地方,全都是重灾区。 “朕不让先生查,就是不能什么都查,这不,真的查出点什么来了,朝廷一定要处置。” “可是这学正们,个个都很难缠,一个学正就有数名弟子,这些个弟子,有的是举人,在各个衙门里做事务官,甚至还有进士,有些更是前程似锦。”朱翊钧看了看张居正列出的一大长排的名单。 “得罪人诶。” 张居正得罪的人太多了,大明到了两百多岁的年纪,但凡是想做点事,都要得罪人,而且是很多人。 徐成楚新官上任,干的第一个活儿,就是天雄书院的教谕宋善用,是没事儿惹了一身的骚。 这老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个学正既然敢十年不到国子监点卯,那是有底气的,更明确的说,就是朝中有人。 处理一个就已经够麻烦了,处理122个,就是朝堂大地震,而且能节省的国帑十分有限。 张居正的意思是:全部清汰!既然没有他们,也能正常运转,那朝廷就没必要发这个俸禄了,朝廷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个活儿真的非常的得罪人。“那就依先生所言,全部清汰吧。”朱翊钧想了想,选择了照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这里没有什么法不责众,如果这些学正的弟子们,真的为了愿意自己在国子监的学正,赌上自己的前途。 那朱翊钧佩服他们是条汉子,再把他们扔到金池总督府去建设大小金池,以儆效尤。 即便是在儒家里,天地君亲师,他这个皇帝,也排在了老师的前面。 “咦?”朱翊钧打开了一本奏疏,看了半天,颇为惊讶的说道:“冯大伴,你亲自去一趟,看皇叔忙不忙,如果不忙的话过来一趟,如果忙的话,朕忙完了去格物院寻他。” 奏疏是格物院送上来的一本图纸,利用滑轮来达到省力的目的,省力不省功,原来一百二十斤的弓可以用九十斤的力拉开,但付出的代价是行程变得更长。 这个新的弓的动力,有别于传统弓箭的弹力和木质反曲,多了钢质的弓臂弯曲来增加动力。 大明的反曲弓很多,反曲弓的主要动力是弓臂弯曲,而格物院将弓臂换成了钢。 朱载堉确实很忙,但再忙,陛下召见,德王还是抽出了时间,来到了陛下面前,讲解了下这种新式弓的巧妙地方,行程大用力小,人人都能开虎力弓。 朱载堉有些无奈的说道:“陛下,这个弓看起来很厉害,让普通军兵,能拉得动虎力弓,甚至说,在瞄准的时候,会更加稳定,因为滑轮的设计,维持满弓状态,只需要很小的力就足够了。” “没有那么多的抖动,会更加精准。” “但是它有些缺点,臣问过军兵,他们都当这是个玩具,这弓,是不适合上战场的,第一个就是射速慢,陛下能开虎力弓,想来非常清楚,射速慢,就是致命的。” 朱翊钧能开虎力弓,一天最多射十次箭,之后要休息两天,像李如松、熊廷弼这类的天生神力的主儿,一天开十五次,第二天能接着开,天赋就是天赋,朱翊钧这种经过了十几年训练,才能开得起虎力弓,上限在那摆着。 射速非常重要,战场上的弓箭都是吊射,在敌人接近的过程中,放两轮还是放一轮,差别就太大了。 “其次,它生不逢时了,现在火器大行其道,火器的威力更强,而且线列密集三段击的情况下,火器的杀伤速度,远超弓箭。”朱载堉说起了第二个缺点,生不逢时。 它要是早点出现,或许能够在冷兵器落幕的最后时光一展雄姿,但更依靠层压物提供动力的复合弓,在火器之前出现又不太可能。 因为这种层压物提供动力的复合弓,需要材料的突破,尤其是弓臂,大明在福建流行的灌钢法中,找到了新的思路,才有了大批优质的钢材使用。 “最后,就是不能蓄势,不能整装待发。” “它的射速慢,装填慢,遇到了斥候需要的快速反应的场景,比如狭路相逢,装填慢就会更加致命了,所以斥候都是精锐,能够最快的搭弓射箭,先敌人一步,射杀敌人。”朱载堉说出了它第三个缺点。 这种齿轮组的复合弓,有省力、精准的优点,但战场已经向着火器时代发展了。 “皇叔这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在战场上,没有什么作用。”朱翊钧沉默了下,有些感慨,如此精妙的武器被发明了出来,却没有了用武之地,成为了玩具。 在朱翊钧看来,复合弓的训练成本更低,毕竟能拉得动虎力弓的少之又少,而且更准,在维持满弓状态下,更加省力,就不会抖动,射的更准,可以更快的训练弓兵。 朱翊钧也不指望这东西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 “朕原来觉得,这东西,如果发给巡检司的弓兵们,猎杀豺狼虎豹熊等动物,是极为好用的,虎患不仅仅在朝鲜有,大明也很严重。但皇叔这么一说,好像不太行,毕竟猎人捕猎,很多时候,都是需要快速反应。”朱翊钧十分遗憾的说道。 捕猎,尤其是这些大型肉食性动物的捕猎,很多时候,拼的是反应,复合弓这种玩具,去捕猎,还是不如传统反曲弓好用。 朱载堉笑着说道:“所以,格物院博士,又弄了几台复合弩,解决上面三个缺点。” “皇叔厉害。”朱翊钧立刻满脸笑容的说道:“快快呈上来。” 其实朱载堉耍了点小心机,把皇帝当鱼钓了,复合弓的图纸,就是鱼饵,真正要呈送陛下是复合弩。 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朱载堉会,人情世故他不是不懂,当初万士和曾经负责过格物院的行政,也教过朱载堉这些人情世故。 只是多数时候,不值得朱载堉去费那个神儿,现在,他抽空敷衍了一下皇帝陛下。 这种先扬后抑,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很好了。 朱翊钧当然看得出来这种小心思,但他颇为无所谓,他很看重结果,很多时候,不是特别看重过程。 程序正义当然重要,但在朱翊钧眼里,结果正义,更重要一些。 一共五台复合弩呈送到了皇帝的面前,所有的复合弩都带着保险,经过朱载堉的讲解,好钢用在体型更小的复合弩上,差一点的钢,用在体型更大的复合弩上,朱翊钧面前的复合弩都是一百二十斤为标准。 格物院也在设计弓力更大的弩,比如将弩臂反过来,增加弓弦的行程等等方式改良。 只有弩,没有弩箭,这是恭顺之心。 “好好好,取几只渡渡鸟来,再取弩匣来。”朱翊钧准备试一试复合弩。 复合弩设计的非常精巧,尾部带有拉杆,可以快速拉动弓弦,复合弩带有一个弩匣,可以在拉杆拉动的时候,弹出一根无尾羽的弩箭到导轨上。 两个小型号的复合弩有弩匣,弩匣的设计,就是为了较近距离使用,而三个稍大尺寸的复合弩,没有弩匣设计。 若是给大明的巡检司弓兵配上了这样的弩,只需要严格管控弩箭,就可以解决很多虎患狼祸了。 “陛下,渡渡鸟数量还少,这要是射死了,大司农怕是又要喋喋不休了。”冯保犹豫了下说道:“要不换成鸡?” “那就换成鸡。”朱翊钧摆动着复合弩,从善如流的说道。 冯保很清楚陛下射的很准,这取来的动物,晚上都得上餐桌。 很快,通和宫武功房就多了几只神情有些迷茫的鸡,而后倒在了一声声的箭啸的鸣镝声中,朱翊钧把五把复合弩挨个试了个遍,精准度高、填装快、可以蓄势,价格便宜,弩箭可以回收,而且不依靠火药。 保存得当,一弩传三代,人走弩还在。 “啧啧这东西,先给九边卫军列装,然后给巡检司巡检一人,配一把。”朱翊钧没有直接安排给所有巡检司的弓兵,而是先列装给了边军,再给巡检。 复合弩的威力足够了,但这东西泛滥的话,这复合弩恐怕会成为势要豪右手里欺负百姓的利器,民间禁弩禁甲,防的其实不是百姓,而是势要豪右、乡贤缙绅。 百姓其实见不到高官大员,也见不到皇帝,也很难有余钱购置这等昂贵之物,但势要豪右有这个闲钱。 “陛下圣明。”朱载堉打算告退了,祥瑞已经献出去了,如何使用那是陛下的事儿,他专门走这一趟,就是告诉陛下,大明格物院没有浪费国帑不干活! 朱翊钧犹豫了下,说道:“皇叔,神火飞鸦,烧了长门城,又烧了倭国的京都,死了很多很多人,无法计数,这东西很厉害。” 木头房子烧起来,风一吹,整个城都能烧的一干二净。 “嚯!连京都都烧了吗?”朱载堉惊讶的说道:“好好好,那长门在哪儿,臣都不知道,但京都还是知道的,前线军兵把优缺点送回来,就想办法再改良下,总归是要实践出真章。” “死了很多人。”朱翊钧面色古怪的说道。 朱载堉不明所以的问道:“死的不是倭人吗?” “是倭人。” “啊,臣明白了,倭人又不是人。”朱载堉终于反应过来陛下在说什么。 格物博士们发明了神火飞鸦这种可怕的武器,制造了无穷无尽的杀孽,但在朱载堉心里,倭人根本不是人,大明华夷之辩本身就是共识之一,再加上死的是倭寇,那就更没关系了。 朱载堉也就是身份尊贵,格物院院长的身份又非常的重要,否则他非要渡海去,亲自放一次! 大明朝廷穷的时候,真的会克扣宗俸,朱载堉也是倭患的受害者,当年倭患闹起来,朝廷财政紧张,他家郑王府,也是好多年没修过了。 这朝廷有了钱,立刻就修了十王城,理由正大光明,表达了皇帝陛下的亲亲之谊,当然主要是为了河南、山西、山东的清丈,可十王城就是十王城,豪奢、足俸,日子比在地方好太多了。 “陛下,格物院还在设计复合床弩、车弩,用来放飞神火飞鸦,神火飞鸦需要一个初速度升空,这个初速度如果全靠火药驱动,有点太浪费火药了,如果日后火药威力大了,神火飞鸦可以自己放飞,就更好用了。”朱载堉在走的时候,告诉陛下,神火飞鸦的改良,才刚刚开始。 朱翊钧看着朱载堉的背影,满脸笑容,皇帝倒是想多了,朱载堉本人,压根没什么道德负担。 大明的士大夫好像也不太关心皇帝在倭国制造了怎么样的杀孽,毕竟没有倭人出身的明公。 “陛下,起居注。”冯保专门把起居注拿来给陛下看了下,中书舍人是有恭顺之心的。 “朕看看。”朱翊钧看完之后,递了过去没有任何修改意见。 中书舍人记录:上遣使入倭议和,倭奴狂悖围杀,军兵千五百,以寡击众大胜,倭内讧,京都焚之。 按照中书舍人的记录,京都不是大明军放火烧的,杀孽都是倭人自作孽,内讧把京都给点了,这读书人简单调换了下事情发生的顺序,就让大明变成了受害者。 这么一曲笔,日后春秋论断,恐怕连道德审判都没有,再加上朱翊钧涂黑了原始奏疏,信史也绝不会记载这些。 说不定日后,残暴的大明皇帝朱翊钧,还能混个仁君的名头出来。 所以,大明要赢,胜利者不会被审判,甚至不会被道德谴责。 (本章完) 第839章 赤胆忠心昭日月,尽忠报国志未休 第839章 赤胆忠心昭日月,尽忠报国志未休 朱翊钧认真思索一下,中书舍人在起居注中的记载,可能就是签订《京都条约》背景的信史了。 大明的士大夫阶级们,对倭国发生的事儿,都选择了不观察、不在意、不讨论,因为这些事儿,全都是由陛下在担任罪责,观察、在意和讨论,都违背了忠君的原则。 不是罪孽不可直视,而是陛下的罪孽不可直视。 史官这么颠倒顺序之后,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了。 读书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脏,他甚至没有改变事实,他就是把一句话简单调换了一下顺序,立刻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所以读书人是必须要警惕的。”朱翊钧十分确信的对冯保说道:“他们畏惧朕手里的刀,这些心思,就只好用在了歌功颂德上,可是,一旦朕手里没有了刀,或者刀不再锋利,他们这些心思,就会对付朕了。” “陛下圣明!”冯保由衷的说道。 不用他给文官上眼药水了,陛下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读书人的警惕之心。 这不是冯保的错,也不怪陛下心里拧着疙瘩不肯原谅,主要是每次有读书人为了陛下、为了国朝、为了万民,披肝沥胆的时候,总有读书人跳出来,提醒陛下,那样的读书人是少数中的少数。 朱翊钧之所以不愿意现在搞清汰,是想再看看,看看周良寅在山西搞的结果,凡事有好有坏,周良寅在山西大刀阔斧的干,朱翊钧在后面看影响和效果,要是搞得民怨沸腾、天下沸反,就稍微回调一点。 朱翊钧不想学了朱允炆这个评分为负的君王,搞得天下人心离散。 削藩就好好削藩,也没人不让你朱允炆削藩,朱棣把北方兵马节制的权力上交,把儿子都送到南京做人质,把自己的亲卫削到了八百人,装疯卖傻,行为是认可削藩的。 天下初定,动荡不安,尤其是闪电归来的汉家江山,搞了王府镇守,削藩就是必然,自从当年汉初七王之乱、晋中八王之乱后,削藩就是一种共识,必然的命运。 朱棣愿意交出兵权,就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如果说朱棣太能打了,朱允炆他不放心。 那湘王朱柏一个道士,连一个后人都没有,被逼到自尽活活把自己烧死,算什么呢?总不能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道士,起兵夺你这个朱元璋传下的皇位吧。 哪怕是编也编点让大家认可的罪名,湘王私印宝钞?宝钞的信誉完全崩坏,擦屁股都嫌硬的玩意儿,私印宝钞作甚? 削藩,操之过急,打仗,又求速胜,最后建文君,把江山给丢了。 清汰也是如此,大明从内到外、从上到下深受冗员之害,清汰是所有人的共识,但怎么清汰,必须要谨慎一些,因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朱翊钧不想操之过急,他想再看看,就像一条鞭法就只在松江府推行了一样,其他地方都不具备那个条件,清汰也是如此,本意是好的,万一操之过急,就会给人留下把柄。 但最后,朱翊钧还是认可了张居正的做法,因为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京堂官吏,十年都不点一次卯,是根本不把皇帝、体制看在眼里! 藐视的不仅仅是皇权,还有臣权,皇帝是个受气包,那由来已久,大家都习惯了,可大明大臣、明公不严惩,谁还拿明公们当回事儿? 事实也证明,这十年不点一次卯,确实过分,无论什么原因,一体清汰后,很快就迎来了一致性好评。 连最好事的都察院言官都一言不发,狠狠地清掉这批人,考成法,对言官们也是有要求的,这些人显然被当成了指标; 都察院的言官们得到了指标,而翰林院、国子监这帮老学究们,没一个站出来给这些人说话,只是一味的研究商王用羌人的办法。 就从已知的龟甲兽骨就找到了11种不同种类的用法,砍脑袋、用囟门、砍四肢、挖眼珠子、放血、没有脑袋的尸体也就是腔子等等。 除了羌人之外,还有美酒、牲畜、家养牲畜等等,这里面有个祭品特别有趣是麦子,就是普通的麦子。 商王挺有意思,商王居然亲自带着人去抢方伯(地方诸侯)的麦子。 他堂堂商王,抢人家麦子! 这在商朝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告麦,商王的边臣,会密切注视方伯们的麦收情况,并传递相关情报给商王,一到麦子成熟就打小报告,告诉商王哪里哪里的麦子熟了,商王根据这些情报,进行武力掠夺。 这些方伯如果不同意,养的牛也会被拉走,牛会被砍掉脑袋放一盆血放在里面祭祀老祖宗;如果方伯还要抵抗,方伯可能就会被用掉了。 麦的下半部分在龟甲兽骨文里,表达的是走,抵达的意思,通常表示行军的状态,经过反复确认,老学究们达成了一致,认为告麦就是抢粮食、抢牲畜。 而且麦子的麦可能从古至今就写错了,麥(麦的繁体字)的上半部分‘來’表示麦子,下半部分‘夂’表示走,麥是一种抢劫的行为,但写错三千年了,写错也就写错吧,也无法纠正了。 不得不说,商王老祖宗们胃口真好,脑袋也吃,腔子也吃,眼珠子、血、牲畜、麦子啥都吃。 这些老学究们,拼命的上奏疏,偶尔也发点杂报,公示一下研究的结果,表示他们没白拿陛下的俸禄,真的在做事了,意思很明确:我们干活了,清汰的风可不能吹到我的头上! 这些老学究之所以不肯伸手援护一二,原因也再简单不过了,人不患寡患不均,大家都是同朝为官,都在一个衙门,你领着朝廷俸禄不干事,在外面打着国子监、翰林院的名义在外面办私塾、家学、学院! 办的风生水起,赚的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现在这帮人倒霉了,这些老学究,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很有道德了。 最让朱翊钧意外的是,这些个学正们的弟子们,也都没有上一本奏疏,因为这帮人,心里有鬼。 要知道这些个私塾、家学、学院,收的束脩可一点都不便宜,这里面要是没有利益输送,那才是骗鬼,都在这官场里混,拿没拿钱,大家心里都有数。 指不定这些弟子们还是私塾的大股东,经常性的出面用自己进士的身份,给这些家学、私塾们站站台、捧捧场。 而且,刚上任的都察院总宪陆光祖,磨刀霍霍满大街找指标。 十年未点卯的被清汰,部分三年以上的未到者也被清汰掉了,主要是陆光祖要指标,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些个私塾家学和学院,全都要隔断和朝中大臣的关系,这是陆光祖表达的态度,别以为海瑞不在了,都察院就不反腐了。 反腐是一种朝廷自我纠错的行为,更是一种都察院的权力。 人一旦得到权力,在输掉之前,是无论如何不会放手的!因为权力的拥有者太清楚权力的威能了,做个梦,第二天醒来就可以实现,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通过权力去变现,就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所以,陆光祖做了都察院总宪,他也不会放弃‘反腐抓贪’的权力,更不会放弃素衣御史这把利刃。 只有一部分人,非常侥幸的躲过了一劫,吏部、都察院查实后,确实是因为生病、意外残疾这些原因不能任事者,张居正也没有直接清掉,而是给了半俸。 朱翊钧也是非常惊奇,因为这已经是张居正雷厉风行的一生中,少有的温情了。 当然这次清汰之风,也有倒霉蛋! 情况和天雄书院的宋善用有点类似,遭受了无妄之灾。 天雄书院教谕宋善用,是真的有点冤,那大名府十几年不给天雄书院用度,宋善用只能事从权宜,要不然天雄书院是否存在,都难说。 现在,宋善用,也是大明京师师范大学堂的祭酒了,过不了多少年,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真正的循吏,在万历朝是不会被遗漏的,因为循吏很少,皇帝真的缺干活的循吏。 天雄书院到了天启二年来了一个年轻人,名叫卢象升。 后来卢象升组建天雄军的时候,就是以天雄书院为核心组建的,这也是天雄军能打的原因,这支天雄军里,有不少的读书人出谋划策。 崇祯年间,天下有两大柱石,一个孙传庭,一个卢象升,一个打了胜仗被关了九年,一个死于自己人的背刺,身中三刀四箭殉国。 到了崇祯年间,大明已经气数已尽,就像秋后的蚂蚱,已非人力可以回天了,已经在万历年间彻底死亡的大明,尸骨在崇祯年间彻底腐朽。 本该怨声载道的清汰政令,就在大家的默契中,悄无声息的执行了下去,京师吏治为之肃然。 “王次辅急了,他急了!”朱翊钧乐呵呵拿着一本奏疏说道:“他在奏疏中说,之所以没人敢上奏反对,是天下百官都怕张居正,不敢惹先生,所以才不敢上奏的,就是不肯承认先生比他能耐。” 王崇古的工会又又又失败了,这次排除了一大堆的原因,又倒在了新问题上,工匠里的读书人不够用。 这是一个让王崇古、王家屏非常无奈的事儿。 读了书的匠人现在实践经验不足,都还太年轻,经验丰富的匠人,连字都认不太全,没有处理任何公文的能力,形不成书面的意见,最终这工盟又一次折戟沉沙,宣告失败。 张居正这头儿搞清汰、吏举法风生水起,王崇古那头工会屡屡失败,这本奏疏,自然酸味儿十足。 “不过王次辅搞的另外一种货物,倒是成了。”朱翊钧笑着说道。 预制板,一种缺点远大于优点的水泥货物。 生产上非常容易偷工减料,它本身就是空心的,甚至还能减少一些钢铁的使用; 因为不是特别厚,不隔热,也不隔音,甚至还容易开裂,时间久了还容易变形。 这种商品,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不仅生产便宜,空心的预制板可以使用更少的水泥和钢铁,建造也便宜,省去了大量的人工。 便宜就是这种商品能够成功的最大原因,不是谁都有钱、有时间、有人工去修建混凝浇筑的建筑,成本实在是太过于昂贵了。 而预制板就弥补了钢混结构的最大缺点,昂贵。 按照西山煤局的测试,这种预制板只要不建设五层以上的建筑,就不会出太多的问题,所以这种商品从试制,到推而广之,立刻风靡了起来,毕竟相比较木质建筑、砖瓦结构,哪怕是偷工减料的空心预制板,其强度也是空心预制板领先。谁都知道浇筑的钢混结构更好,毕竟连大明皇宫中轴线都使用了这种工艺,就是太贵了。 在这个家里老鼠比人多的年代里,预制板已经是极好的建筑材料了。 冯保将一本奏疏递到了皇帝的面前说道:“陛下,大司徒张学颜最近查处了一件案子,算上去年存到老库的一百万银,老库应该有存银九百万银。” “王国光王司徒致仕的时候,带着张学颜交接了老库存银,臣派了李佑恭去盯着,数量没有问题,也抽检了存银,没有一银是假的。” “大司徒上个月点检了银库的存银,发现少了一千二百银,老库存银这些年,就只进不出,一定是监守自盗,大司徒大怒,立刻开始了清查。” 朱翊钧沉默了下,眉头紧蹙的问道:“不是,大司徒这老库存银,一个月点检一遍吗?” “那倒不是。”冯保摇头说道。 “哦,朕还以为每个月都点检一次,大司徒多久点检一次?”朱翊钧露出了个恍然的表情,张学颜可是阁老,哪有那个功夫,天天去老库查存银。 冯保低声说道:“大司徒每天去看一次,和王司徒是一样,去看是看灰尘,箱子上的灰尘又没有人动过,一眼就能看出来。每三个月随机开一次箱,就是随机挑选一箱,将封条揭下,抽选几枚银币核验。” “每年十月份开始盘库,在缇骑、东厂番子、户部库房大使的看管下,验看封条、确认封箱、点检银币,封条上,章有三份,哪一箱出了问题,就追查这三人的责任。” “陛下,内帑的金子也是这么管的,甚至每一条金锭上,都是要有工匠的落款,确保每一个金锭无误。” “每天都去…”朱翊钧笑着说道:“比朕还抠呢。” “大司徒还是很节俭的。”冯保小心的纠正了陛下的错误用语,这不是抠门,是节俭。 朱翊钧一年都不到内帑的银库看一次,一年到头,顶多到金库去看看,反正帐在那儿,他要用银子的时候,内帑拿不出来,那是真的会从上砍到下。 这种管理方式,是王国光留下来的,以前没有这个规矩,是以前国帑根本没那么多的银子要管,大部分时候,耗子跑到国帑里,也要哭着出来,实在是太穷了。 这次张学颜抓硕鼠,靠的就是落灰,落灰的痕迹,实在是太难伪造了。 “就跟地方府库,账上有东西,但是库里没东西一样,国帑失窃,其实也正常,抓到严惩就是了。”朱翊钧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九百万银,少了一千二百银,实在是很正常。 鞑清比大明富,道光二十三年的时候,道光皇帝心血来潮,派刑部尚书惟勤,去查户部库银实数,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国帑里一千二百万两白银的存银,少了足足九百二十五万两白银!就只剩下275万两白银了。 而且这275万两白银,还不全都是户部存银,户部的银锭都是有户部的银戳,这275万两白银有超过200万银,是各种地方、钱庄的银锭。 显然是有人听到了风声,补了进去,但实在是差的太多,到刑部尚书惟勤去查的时候,仍然缺口极大。 这国帑不去观察的时候,这里面的银子存在还是不存在是个问题,但一旦开始观察,就坍缩成了不存在。 这银子丢了,要追责,刑部查来查去,这谁都得罪不了,最后只能追到了库丁侵盗上。 最后结案的结论是:这库丁分赃不均,才引发了朝廷稽查,都是库丁们用谷道,把银子从银库里盗走了! 九百万二十五万两白银的巨大亏空,用库丁的沟子给平账了。 朝中大臣、官吏无一人被问责,只有库丁的沟子比无底洞还要深,算是历史上的一道灰色幽默。 从张学颜的奏疏来看,他根本不会信什么库丁用沟子把银子带出去的说辞,严格追查,查到了库房大使,这一千二百两银子库大使、副使、搬运的库丁十二人,二一添作五分掉了。 这帮人用尽了心机,从钥匙到封条,再到应对检查等等,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也不敢多拿,拿了一千二百银,就被大司徒给抓到了。 大司徒眼睛不好使,可身边想进步的御史、缇骑、番子,眼神可太好了。 银库也好,金库也罢,要么从开始就严防死守,出一点小问题就严刑峻法,如果管理松散,就不必查了,因为查出来,也只是闹得朝廷颜面尽失,什么用都没有,连追责都做不到。 大司徒查看老库,就像是皇帝巡视京营一样,要么你一直做,要么开始就不做。 朱翊钧拿出了自己的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一下,才摇头说道:“这十四人的俸禄一年是290银,把命都赌进去,也就弄了一千二百银,不值当。” “流放金池总督府吧,那边需要人。” 朱翊钧做出了最后的处置,按照海瑞的反腐抓贪的规矩,这些人罪加三等,顶格处置也是流放爪哇,不过现在金池总督府缺人缺的厉害,朱翊钧把这些人流放过去,补充人口。 绝洲,这个地方,距离大明很远,距离泰西也很远,就是个天生的流放之地。 “其实士大夫们不讲,朕也知道,大明现在开海有点穷兵黩武,四处出击,但是没办法,欠下的功课太多,得补课。”朱翊钧朱批了一本奏疏,这本奏疏,是言官谈论吉福总督府,渡渡鸟的故乡。 这位言官对比了吉福总督府和金池总督府,两者距离都是两万里水程。 但这位言官丝毫不觉得金池总督府是危险的,因为泰西距离金池实在是太远太远了,对金池总督府的威胁为零,大明只要修好了大小金池城,就没有丢失的风险。 但吉福总督府,位于莫桑比克总督府的对面,是红毛番、金毛番海外殖民地的必经之路。 一旦大明和红毛番、金毛番在海上起了冲突,吉福总督府必然首当其冲,成为四战之地,大明距离那里,实在是太远了,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支援,日后恐怕变成大明的累赘,放弃,没人愿意承担弃土的罪责,不放弃,持续性的流血不止。 就像当初的交趾。 这位有些保守的言官认为,金池总督府设立的好,设立的妙,但吉福总督府有点好大喜功了,南洋和绝洲能吃得下,就已经是大明的极限了。 “他说的对。”朱翊钧十分认可这位言官的说法,把吉福总督府从四方之地,划到了六合之地。 如果维系统治的代价过大,可以选择性放弃,总督府,都是四方之地。 先建着,真的守不住就丢,有枣没枣先打他三竿再说。 “戚帅的塘报到了吗?”朱翊钧询问着前线的情况,大明军发动了春季攻势,占领了长门城后,一直按兵不动,主要是等京都高启愚的谈判,现在京都谈完了,具体的驻军细节,还在进一步的商谈和签订中。 这个时候,大明军应该凯旋了。 冯保将一本贴了四张浮票的奏疏从戎事这一叠奏疏里拿了出来,放到了御前,面色为难的说道:“前军指挥们的意思是还要打。” “阁臣们的想法是,全都不同,先生贴了张空白浮票,次辅支持,大司徒反对,大宗伯恭请圣裁。” 张居正贴了张空白浮票,保留了意见,其实就是反对,在这种大事上,他的意见又非常重要,却不表态,沉默也是态度。 王崇古支持的原因很简单,大明需要银子,光靠谈判桌上谈来的,不够稳固。 没有白银,货币就没有流动性,没有流动性,官厂根本没办法搞生产,需求和供应这一对矛盾,官厂能把控的只有供应,更多的货币流动性,对工党有益。 大司徒反对的原因也很清晰,再开战端,打多久? 朝廷现在是真的有点穷,又要搞学政,又要动武,户部是有点穷怕了,打的国帑能跑马,他这个大司徒,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大明已经全面获胜,逼着丰臣秀吉签下了城下之盟。 大宗伯恭请圣裁,看起来也是保留意见,但他其实是支持,陛下一个少壮派的头子,前线要打,陛下不会拦。 “大宗伯这个意见有意思,他说:欲要亡其国,必先灭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要亡了倭国的魂?”朱翊钧稍微斟酌了一番说道:“沈宗伯觉得高启愚有点太良善了,居然没有亡其魂。” 汉字传入倭国后,一直在发生‘和变’,就是不断的本地化,早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万叶集》和万叶假名,时光荏苒,现在倭国的汉文化,已经和大明有了极大的差别。 礼部的意思非常明确了,高启愚光顾着利益,忘记把倭国异化掉的汉学给废掉,是高启愚这个礼部官员的失职,所以,礼部的意见就是继续打,打到倭人放弃这些异化后的汉学。 礼部最在乎正本清源,当初要废掉朝鲜的《训民正音》,也就是朝鲜谚文的时候,也是礼部叫的最凶,汉学是汉家的学问,这些番邦凭什么解读汉学! 这是关于礼法释经权的争夺,礼部这帮极端保守派,对这件事格外在意。 戚继光要继续打的目的倒是特别纯粹。 最直接的原因是报复,丰臣秀吉为首的大名们,悍然发动了对迎恩馆大明军的进攻,大明军需要进一步展示自己的武力,可以让大明军驻扎矿区的时候,少太多太多的麻烦; 长门城一个孤城,实在是有点独木难支,要是现在就撤军,恐怕这长门城最终要还给倭国,长门城要固守一年要十五万石粮食的补给,如此庞大的后勤补给,扩大地盘就食于敌,才是军事上的上策; 毛利家在朝鲜战场损失最小,现在实力过于强横了,其他的大名损失惨重,所以大明军,需要消灭一些毛利家的武士,剪其羽翼,才能达到平衡;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也挺简单,戚继光打算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打到石见银山去,打下来的所有地盘,都归长崎总督府所有,如此一来,既能保证大明对倭国本土的威胁,又能保证白银的稳定产出。 朱翊钧思索了许久,做出了最终批示:“赤胆忠心昭日月,尽忠报国志未休;风波亭前叹风波,万世长谋定九州。” (本章完) 第840章 通和宫金库 第840章 通和宫金库 戚继光比岳飞要幸运的多,戚继光遇到了张居正,他可以平倭,彻底消灭倭患,可以拒北虏,让北虏十五年无法南下滋扰大明,岳飞则完全不同。 一个秦桧一个赵构,一个宰相,一个皇帝,想方设法的拖后腿。 岳飞在前面拼命的打,秦桧在后面喊:不能赢,赢了就影响议和了! 岳飞都打到朱仙镇了,快把金人给打死了,秦桧在后面喊:不能打,孤军不可久留! 赵构一个躺赢狗!躺赢都不会躺! 岳飞在大明是武圣,民间崇拜非常的普遍,就连东厂一进门就是岳飞的画像,这是一种普遍崇拜。 朱翊钧朱批是他自己写的一首诗,这首诗说的既是岳飞,也是戚继光。 赤胆忠心昭日月,尽忠报国志未休; 风波亭前叹风波,万世长谋定九州。 岳飞的赤胆忠心日月可鉴,迎回二圣那是赵构自己喊出来的口号,拿下开封府夺回京师,也是赵构下的圣旨; 母亲刻在他背上的尽忠报国,他从未忘记,也不敢懈怠,四次北伐收拾旧山河,收复失地,重塑山河; 万历十三年皇帝南巡到杭州府的于谦墓和岳王坟,站在风波亭感慨两宋交际的风波,如果那时候,没有风波亭(南宋大理寺位置)的风波,是不是没有胡人腌臜近百年? 今天,戚继光要继续进攻,是为了他年轻时候的志向和抱负,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如果不在倭国本土继续进攻开拓,扎进去一颗随时可以干涉倭国局势的钉子,倭患恐怕会卷土重来,这番谋划,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 朱翊钧这是给这件事定个调儿,前线认为有必要打,那就打,后面所有人不要指指点点。 大明不能学了大宋,他朱翊钧更不要做赵构,张居正更不是秦桧。 “蛮夷就是这样,他们唯一能听得懂的话,就是拳头。”朱翊钧再次引用了一下万士和的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不担心戚继光会打输,因为戚继光现在非常稳重,能赢就打,不能赢就打下一次,反正陛下也不催他。 提交了一份非常详细的作战计划,将进攻波次总体分为了三波,大体而言为:大明京营踹门,辽东军清理余孽,朝鲜军负责安保。 进攻的方向,也是在倭国北部沿海的众多城池,一路北上,从长门城一直打到出云城到松江城为止。 这里面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石见三田了,也就是益田、浜田、大田,这三处是倭国吉田平原的一部分,是长门、石见、出云三个令制国的主要产粮地和产银地,石见银山就位于浜田到大田之间。 石见银山也是倭国最大的银山。 按照戚继光海陆并进的计划,可以在半年到一年时间,将北部沿海城池尽数拿下,而后就可以以这些港口城池为进攻堡垒,随时干涉倭国局势。 朱翊钧答应了这个计划,原因其实特别简单,十五年振武,总要对天下有个交代。 拿下了土蛮汗、俺答汗、攻略辽东是给北方人一个交代,而援朝灭倭之战,则是给南方人一个交代。 大明皇帝拿了天下人的田赋税收,没有大兴土木,也没有奢侈享乐,全都用在了需要用的地方,没有辜负天下人的信任和托付。 显然,南方,尤其是东南方向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穷民苦力,对这十五年振武的答卷,是非常满意的。 势要豪右不停上奏要纳捐,哪怕是象征性收一银,也是有参与感的,这次真的没什么阴谋诡计,就是单纯的想要个参与感; 乡贤缙绅点了点自己的田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不用随时担心倭患再起; 穷民苦力则是奔走相告,家家户户放了鞭炮,庆贺来之不易的安宁。 高启愚曾经对织田市说,是大明朝廷在压制民间的怒火,而不是大明朝廷瞒着万民,干那么多的缺德事。 俞大猷曾经告诉皇帝,大明沿海的安全,从来不在陆上的堡垒,而是在海上,如今,俞大猷离世多年,朱翊钧可以坦然的告诉俞大猷,大明正在肃清倭寇盘踞的老巢。 有些人虽然死了,但是他永远活着。 万历十六年的开沽点检,十分的热闹,这次虽然没有公审,但是依旧有游老爷的风俗,主要是为了一个气氛,而今年来自贵州的酒业,开始崭露头角,茅台镇的酒出现在大明的京师,参加天下第一美酒的角逐。 蜀盐走贵州,秦商聚茅台。 茅台镇酿酒要追溯到先秦,地理位置非常优越,地处赤水河畔,是川黔水陆交通的咽喉要地,自古就是川盐入黔的重要码头,商贾云集数千年,到了大明时候,茅台镇已经成为了西南地区最重要的酿酒地。 但可惜的是,茅台镇的酒,未能一举夺魁,今年依旧是上海县的神仙酒和北衙的快曲酒争夺头筹。 这背后是南北两个综合性理工学院的较量,微生物工程还是这两个学院领先全国,毕竟只有这两个地方,有专门养菌的博士,竞争非常激烈。 最后,还是北衙的快曲酒凭借着微弱的优势,获得了天下第一酒的桂冠。 大明内部的竞争非常的激烈,这两年南院,也就是松江理工学院(前海事学堂)的重点方向,还是青霉菌的培养,主要是为了提高老卤水的产量,也就是青霉素的增产。 而在酒这一块,松江理工学院,则是以烈酒为主,神仙酒多次蒸馏,得到了浓度超过75%的酒精,这种酒主要还是用于消杀,酒精主要用途是医疗器具的消杀,也作为一种高度烈酒,作为航海酒使用。 松江理工学院的研究方向,主要是为了航海方向,所以在风味上稍逊一筹就不奇怪了。 大明的酒逐渐成为一种货物,行销世界,高度烈酒到了地方进行勾兑,加入各种奇怪的、符合地方口味的果汁、蛋清、牛奶、咖啡等物调味儿混合。 朱翊钧再次朱批了天下第一酒,从这场盛大庆典中,捞了十万银的广告费。 京师开沽点检日热热闹闹的氛围中,泰西大帆船抵达了松江府,各国的使者,乘坐水翼帆船,来到了大明朝的的京师,准备入朝觐见。 黎牙实作为西班牙常驻大明特使,见到了来自西班牙的使者。 去年那个愚蠢、贪婪、年轻的何塞·路易斯,在燕兴楼交易行赔了太多的黄金和白银,回到了泰西后,被愤怒的费利佩殿下给关押起来,要求何塞的家族交纳足够的黄金和白银,弥补赌博造成的损失。 费利佩对大明的交易行并不了解,但他发的金债券从未兑现过,他对这种交易行的底色,非常了解。 交易者可能会赚,但交易行绝对不会亏。 今年西班牙的使者是之前来过一次大明的佩德罗·费尔南德斯,佩德罗是梅斯塔协会的贵族,这是个由牧羊人组成协会,在西班牙漫长的再征服运动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西班牙在没有成为日不落帝国之前,一直是一个‘羊背上的国家’。 “今年的白银又只有二百万两银,而今年的黄金却只有二十五万两。”黎牙实打着算盘,大帆船贸易在大明海贸的比重中逐渐降低,再次向下滑落。 “有什么问题吗?”佩德罗戴上白色环状领,笑着问道。 黎牙实摘掉了眼镜,拿出了钢笔在纸上写了几道算式说道:“这25万两黄金,现在仅价值175万两白银,也就是说,你只能购买375万两白银的货物,而不是你认为的六百万两白银的货物。” “之前大明的黄金白银比例是1:16左右,而今年年初,因为一些事,黄金和白银比例滑落到了1:5,随着大明签订了《京都条约》逼迫倭国出让银山,黄金白银的比例,再次提高到了1:7,这个比例还在动荡,但已经趋于稳定。” 佩德罗面色大变,眉头紧蹙的问道:“大明签订京都条约的事儿,我在松江府就已经听闻,倭国的银山被大明占据,大明获得更多的白银,白银就只能在市场上换到更少的黄金。” “是什么让黄金的价格从高价,滑落到1:5的地步?” 黎牙实找出了一份邸报,放在了佩德罗面前,无奈的说道:“大明在海外建立了金池总督府,每年会有两船的金沙抵达大明,今年黄金的预计产量可以达到五十万两,不用多少年,大明的黄金就会多起来。” “金池总督府?”佩德罗看着邸报和已经翻译好的拉丁语,他懂一点汉学,既然邸报原件在,代表黎牙实没有骗他。 佩德罗看完了邸报,面色凝重的说道:“有金池总督府的情报吗?” “没有。”黎牙实一摊手说道:“大明朝廷从来没有公开过探索的针图、天象图、海图,你知道,大海一望无垠,没有这些东西,就是告诉你大概的方位,你也只会迷航在无尽的大海中,被海浪所吞噬。” “我是不怕死的,但这些机密的东西,我接触不到。” “今年内阁又通过了保密法案,对采煤、焦炭、钢铁、造船、蒸汽机、种鸡、菌种、种植等生产技术进行了严格的保密。” 大明内阁通过的禁绝技术外流法,其实就是保密法案,大明之前对这些管理不是特别严格,现在非常的严厉。 “抓到就杀头。”黎牙实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有些无奈。 朝中都是一些保守派,他们不愿意开放包容,开源是不可能开源的,现在是万历中兴,不是开元盛世。 “这真的是,太遗憾了。”佩德罗上一次来访,提出过市场换技术,在没有保密法案之前,这个可以谈,现在有了保密法案之后,这个就是不能谈的问题了,因为违法了。 甚至连采矿的技术,大明都不会对外进行分享。 “大明之前不收黄金,后来开始收储黄金,但我看到大明的黄金,并不是一种货币,大明要这么多黄金要做什么?”佩德罗有点无法理解大明的做法。 黄金无用,如果黄金有用的话,大明商人就不会只收白银了,因为黄金数量太少,无法作为一种货币使用,所以黄金多数都是用于首饰。 首饰这东西的消耗量,相比货币而言,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大明没有足够的动力去收储黄金。 大明的货币还是银币和万历通宝,大明收储这些黄金要做什么? 黎牙实坐直了身子说道:“大明皇帝正准备营造一间巨大的金库,这座金库,就在通和宫,占地大约11亩地左右,由混凝土、岗岩、钢构成,光是兵仗局营造的大门,就重达四万余斤,造价不菲,即便是用火药去炸,也很难炸开。” “大门的锁是格物院精心设计,需要四道锁。”“皇帝掌控了全部的钥匙,而内阁首辅、格物院院长、京营总兵官、户部尚书各掌握一把,每年开门一次,只进不出。” “在四位大臣见证之下,将铸造好的金条放入其中,每根金条重量为25斤,黄金上有工匠、兵仗局、户部、内帑的金戳。” 佩德罗听闻愣了许久,面色更加疑惑了起来,他满是不解的问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大明收储黄金做什么?藏起来吗?” “发大明宝钞。”黎牙实吐了口浊气说道:“大明朝廷,之前很穷很穷,嘉靖年间国帑内帑分开之后,但依旧互相讨饭,互相借钱,后来,国帑和内帑都没有银子了。” “如果国帑没钱的话,就可以写下欠条,从陛下手中领黄金,就是通和宫金库里的黄金,但是陛下不给黄金,而是给宝钞,等同于给出去了黄金,这样一来,大明宝钞的数量,锚定了通和宫黄金数量。” “任何人拿到了宝钞,都可以到宝源局兑换等价值的白银或者万历通宝,黄金只是陛下信誉的保证。” 佩德罗惊讶无比的说道:“这…大明皇帝发宝钞还要黄金作为抵押物?费利佩殿下的金债券,到底有没有黄金,大家都不知道,不一样当钱去用吗?” 费利佩到底有没有那么多的黄金发金债券,大家并不清楚,哪怕是贵族、宫廷秘书的佩德罗也不太清楚,当大家相信他有的时候,那就可以当那些黄金真实存在。 黎牙实颇为感慨的说道:“你说得对,陛下刚刚派遣了大将军击败了倭国,获得了倭国矿产的所有权,以陛下的信誉,陛下就是一无所有,也可以发钞。” “真的,如果陛下说自己内帑非常的贫穷,立下字据,收天下黄金和白银入库,给债券,约定好多少年归还,我一定把我所有的黄金和白银,都交给陛下。” “不用黄金,也可以发钞,我一个番邦蛮夷都认。” 黎牙实觉得陛下有的时候很大胆,有的时候又很小心,小心的有点过头了。 费劲修这么个金库,实在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作为真正的皇帝,陛下的权力是无限大的,发钞而已,多大点事儿? 收天下金银入库,都没人敢反对,真的反对,派京营把反对派送上天就可以了。 皇帝的想法,黎牙实其实非常理解,因为洪武宝钞,把大明皇帝、朝廷的信誉彻底给透支了,为了防止旧事发生,皇帝陛下对钞法如此谨慎,自然是天下万民的幸事。 可是当下大明缺钱,缺少货币,皇帝如此的谨慎,导致大明的经济活力,无法完全释放,现在大明的经济,完全是在带着镣铐跳舞,即便如此,大明依旧是天朝上国。 黎牙实曾经和番都指挥刘吉深入沟通过,大明现在经济活力,完全被陛下的谨慎所限制了,大明在倭国发钞,让倭国沿海使用宝钞的地方,异常的繁华;大明在吕宋发钞,南洋的经济活力,甚至高于大明。 大明商贾是认可大明宝钞的,尤其是吕宋发行的海外通行宝钞,不算滇铜、卧马岗金银铜铁矿,就吕宋就有十二个铜镇、汉乡镇,没人怀疑陛下无法承兑。 宝钞的核心就是信誉,就是信心,对大明的信心,相信宝钞值钱,宝钞就真的值钱。 陛下二十六岁正值壮年,春秋鼎盛,陛下的勤勉众所周知,没有人会怀疑,大明会在陛下手中,向下滑落。 发钞之事,前司徒王国光和现在的大司徒张学颜,都跟陛下沟通好多次了,但陛下始终不肯,非要修金库之后,才依托金库的黄金进行发钞。 陛下的意思是,真金白银才是底气。 黎牙实将这种现象,认定为了:大明做事还是太要脸的高道德。 高道德在殖民中是劣势,但对于大明万民而言,高道德则是巨大的优势,大明人或许习以为常,但黎牙实作为番邦夷人,他太清楚了,陛下这种英明圣主,非常难得。 海外那些没有开化的地方不谈,就是泰西那些个君主,也就是初具人形而已。 黎牙实进一步补充说道:“户部以前上过一本宝钞锚定疏,事实上,大明宝钞不必锚定黄金,可以锚定大明各种各样的资产,比如大明官厂、大明海外种植园等等资产,这些也是可以锚定的。” 佩德罗靠在椅背上,脑袋仰着看着房梁,想起了被金债券折磨的痛苦。 金债券这玩意儿,不得不用,但每天清晨醒来,佩德罗都要担心金债券贬值,而且确实会贬值。 “作为一个泰西人,我不得不承认,出生在大明,或许是一件幸运的事儿。”佩德罗感慨万千,大明皇帝做事实在是太可靠了! 皇帝陛下拥有如此广袤的疆土、忠勇的士兵、稳固的权力、强横的国力,做事依旧谨小慎微。 反观费利佩,有些肆无忌惮。 “黎特使,你能简明扼要的说明下,东西方,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吗?”佩德罗有点不明白,为何泰西没有陛下这样的皇帝。 黎牙实笑着说道:“额,其实在东方,陛下这样的英明圣主,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大明朝这两百多年,真正能算得上是明君的一共也就出了三个而已,而且两个还是国初,这一百七十多年,大明的情况,是每况愈下,甚至连铁锅都没有的北虏,都已经压不住了。 “那就还好吧。”佩德罗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毕竟现在海贸这桌上,只有大明、西班牙坐在餐桌上,剩下的都还在菜单上,葡萄牙因为投靠大明,从菜单上,坐到了小孩那桌。 大明和西班牙在海贸上是直接竞争关系。 “法兰西最近的乱子有点让人担忧。”佩德罗十分担心的说道:“马丽昂获得了许多的赞助,这些法兰西的贵族们,都在期盼着马丽昂能获得大明皇帝的特许,允许大明货物在她占领的勒阿弗尔港,即大光明城集散货物。” “自由骑士团的盔甲、马匹、剑、旗帜与随从,在快速的增加,但是法兰西的国王沉迷于男宠,对此毫无反应。” “大明皇帝应该不会允许大明商船前往大光明城集散货物吧,毕竟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是大明皇帝册封的。” 法兰西和西班牙打了许多年的仗,现在法兰西糟糕的局面,和西班牙有不少的关系,费利佩不想看到一个比较团结的法兰西,否则法兰西人再次强大起来,就会让西班牙陷入危险之中。 如果法兰西再次团结起来,那就是比英格兰更大的危险。 黎牙实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份邸报,交给了佩德罗说道:“大明皇帝已经允许了大明商船,前往勒阿弗尔港,也就是你说的大光明城集散货物。” 佩德罗看完了邸报,又惊又怒的说道:“上一次大明允许尼德兰地区获得食盐,已经打乱了殿下的布置!现在这又允许了商船到大光明城集散货物。” “大明如此做,就不怕失去殿下的友谊吗?不怕失去丰饶银矿的白银吗!” “大明的手伸的实在是太长了,如果我们在安南、倭国、吕宋、马六甲如此干涉大明的行动,给大明制造麻烦,大明会如何反应!” 佩德罗难以忍受这种羞辱! 大明简直不把西班牙放在眼里,如此堂而皇之的介入泰西的事务,是绝对不能忍受的,必须做出回击。 黎牙实看着佩德罗,十分郑重的说道:“无论你是否能够接受,但对大明而言,西班牙的友谊,其实没那么重要,一如当初殷正茂殷总督进攻吕宋,将我们的总督府攻破一样。” “大明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和逻辑,是不会被外来的声音所干扰。” “大明用大明的货物干涉泰西,而西班牙如何干涉南洋诸国呢?暴力、火器、疾病去干涉吗?” 友邦惊诧,只是大明国朝的一种纠错方式,至于是不是真的惊诧,大明其实并不在意。 西班牙想要干涉南洋诸多番邦小国,哪怕是可以顺利通过马六甲海峡,和这些小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又拿什么来让这些小国反对大明呢?眼下泰西的货物,对这些小国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反而吕宋旧事,让所有的番邦小国,对红毛番保持足够的警惕。 黎牙实看着佩德罗愤怒的模样,示意他坐下说话。 “当初满剌加国也就是马六甲王国被攻灭,大明派遣了使者前往马六甲城要求殖民者离开,把国王之位归还给国王后人,我们不也是没有听从吗?濠境、双屿的红毛番,更是侵占了大明的领土。” “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利益为先,说友谊这种话,有些幼稚了。” 大明是不会对红毛番进行区分的,区分红毛番是葡萄牙人还是西班牙人,大明和红毛番从弘治年间就开始了冲突,因为双屿倭患和濠境占地这两件事,大明对红毛番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大明需要大帆船贸易的时候,已经对吕宋发动了进攻。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西班牙岂不是变成了朝贡国?殿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佩德罗咬牙切齿的强调着,西班牙不能成为大明的附庸! 黎牙实也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窗外,无论费利佩如何的否定,其实现在的葡萄牙和西班牙,都完全符合朝贡国的定义,嘴上否定,可是身体还是非常诚实。 很久很久之后,黎牙实才回答道:“陛下说,货币,有货物才有货币,的确如此。” 而此时的大明皇帝,正在进行通和宫金库的奠基仪式,首辅张居正、鼎工大建的负责人王崇古、户部尚书张学颜、工部尚书汪道昆等人见证了这一历史的时刻。 朱翊钧铲了一铲子的土表示奠基,才对元辅次辅说道:“万历十五年,内帑存金为一百二十万两,金条是二十五斤一条,共计3000根,金库营造五年期,等建好了,朕就把金条放进去。” 张居正忍不住低声说道:“这是陛下的黄金。” “所以朕有四把钥匙,而臣子每个人只有一把。”朱翊钧肯定了张居正的说辞,的确是他这个皇帝本人的黄金,但同样,也是大明的黄金。 (本章完) 第841章 大明初行钞法 第841章 大明初行钞法 大明的金库建在了通和宫,就在皇帝起居之地。 皇帝还给了臣子们钥匙,让多方共同见证下,才能开启金库的大门,一年一开启,避免监守自盗的事情发生,制度设计是通过廷议的,眼下还看不出太大的问题。 朱翊钧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避免重蹈洪武宝钞覆辙,这是大明的历史教训,洪武宝钞没有实物基础的支持,导致了信誉的整体崩溃。 货币体系,尤其是钞法是十分脆弱的,即便是朱翊钧现在春秋鼎盛,如日中天,仍然需要未雨绸缪,为信誉的总崩溃做好准备。 历史既然留下了教训,就要学会借鉴,漫长的历史,留下了种种历史教训,就像是一个错题本一样,放在了皇帝的面前,去认真借鉴的话,其实不会有太多的差错。 历史的脚步走到万历年间时,其实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错题,这也是纠错力量的一部分。 通和宫金库,是一种表态,是皇帝对天下万民的承诺,万历宝钞,不会无度超发。 宝钞的发行会和大明的金银铜等贵金属、资产、货物量、物价增长进行锚定,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超发,实在是超发的太多,其实还有办法,那就苦一苦海外的夷人,承受这些超发的货币就是。 所以总体而言,大明对于发钞的抵触情绪并不高,因为倭国通行宝钞,已经苦了倭人十多年了。 “金库不仅仅是金库,更是信心,是万历中兴,是长治久安。”朱翊钧对通和宫金库的期望很高,这是大明黄金叙事的重要一步。 “金库很重要,因为西班牙掌控了丰饶银矿,费利佩通过这些白银,主导了全球贸易,即便是大明也身处于这个贸易体系之下,白银霸权,也是费利佩日不落帝国霸权之一,不仅仅是海路的霸权。” “朕不能捂着耳朵,闭上眼睛,假装大明是天朝上国,要向前看,向上走,就要正视这些问题。” 朱翊钧进一步谈起了他对通和宫金库的野望,费利佩日不落帝国的霸权构成,除了对海路的控制,就是对白银的控制,西班牙已经建立了一整套围绕着白银的贸易体系,大明也无法摆脱这种贸易体系的桎梏。 大明建立金库发行宝钞,是通过黄金储备为主,资产为辅构建新的独立货币体系,减轻对海外流入白银的依赖,甚至是取而代之,在货币上取代西班牙银元的霸主地位。 “陛下圣明。”张居正看着这不到11亩地的地方,有些感慨,带着群臣歌功颂德了一番。 收储黄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大明在朝鲜、倭国打仗,国内在推行丁亥学制,营造九龙大学堂和师范学院,陇开驰道还在修建之中,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自万历十三年后,国帑内帑的压力都很大。 陛下还要把所剩不多的白银,交给王谦,在交易行里,以较为低廉的价格购入、收储黄金,这让内帑变得更加捉襟见肘了起来。 张居正觉得过犹不及,皇帝作为天下至尊,有些过于苛责自己了。 正如他说的那样,这些黄金,都是陛下个人的,不是天下的,其实没必要拿出来,放到金库里,成为大明信誉的一部分,这本该是朝廷的职责。 可是陛下的行为又是合理的,张居正当初说,天下人人为私,唯陛下一人公耳。 自私是一个中性词,是动物植物的本性,不是一个贬义词,天下间,所有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奔走是合理的,但只有陛下不行,陛下要天下为公。 因为君父、君国是一体的,是无法切割,陛下即是一个个人,也是天下的表率。 当陛下真的做到的时候,张居正反而有些担忧起来了,他有些担心陛下坚持不下去,谭伦、俞大猷、万士和、海瑞、王国光都在离开,他张居正、戚继光也要离开。 陛下走的这条路,会越来越孤单,最后,反而是天下人,无法理解陛下的行为了,陛下成了那个异类。 以前讲筵的时候,朱翊钧问过张居正一个问题,君父和君国,是真的无法切割的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君就是君,国就是国,那时候张居正说切不了,朱翊钧还想着长大了,他自己来切。 时光荏苒,朱翊钧发现,在当下,是无法做到的,而且他越努力的想要做好一个皇帝,就越无法切割君国和君父。 现在就是他想切,臣子们也没有一个人会同意,臣子们会认为,皇帝在进行服从性测试,反而会表现的更加‘忠诚’,甚至会做出各种古怪的事儿,比如卧冰求鱼之类的把戏,谋求幸进。 他人不由我,枉费亦执着。 朱翊钧能做的,也只是做好自己而已,不让事情在自己这里出了差错,不让自己掉了链子把大明带到深渊里。 在一个时间里,特定的文化背景下,人们能够接受的政治制度,是有一个明确的、清晰的区间范围,一旦政令、思想的讨论,超过了这个区间范围,就会被视为极端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沈鲤总是念叨的礼崩乐坏,他自己甚至都同意番夷贩卖一些夷人给大明的种植园,某种程度就是因为这种贩卖夷人的做法,超出了这个区间范围。 这个区间范围,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着时间、社会变迁、舆论变化、政治活动、文化变化而改变,善恶的标准、激进或者保守的政策,会慢慢被世人所接受。 大明管这个区间叫离经叛道,后世把这个区间,叫做历史的局限性。 即便是朱翊钧这个皇帝也无法打破这个局限性,当下的大明,需要一个英明的皇帝,带着大明,走出小农经济的困局和泥潭,只有经济富足、社会变迁,一些离经叛道才会变得容易接受。 比如帝制终将会被消灭。 “我们来说说朝鲜、倭国战场凯旋军兵归来后的归置问题吧。”朱翊钧带着群臣走进了西厅,说起了前线大事。 大明兴文匽武之风的根本,是文武之间的对抗,而文武对抗的根本,其实还是政治权力的争夺。 这些为国立下了汗马功勋的大明军兵,理所当然的应该获得更高的政治地位和更多的权力、更多的物质回报,这就会夺走被读书人所垄断的部分地位、权力和经济。 一切的政治斗争,本质上就是阶级斗争。 而现在,大明军要是凯旋,所有功臣们,必须得到足够的地位、权力和经济,如果无法满足,那能做的,就是只有杀戮功臣了。 这种困扰在历史上出现了好多好多次,比如万历初年,平定了倭患、阻止了北虏铁蹄的客兵安置,就曾经是大明朝廷的头等难题,朱翊钧能做的就是把吕宋给这些平倭的客兵,把辽东给拒虏的客兵。 现在,大明攻占了朝鲜和部分倭国的本土,这些功臣,该怎么恩赏,就成了头等大事。 “在朝鲜和倭国建立军屯卫所,辽东军兵充任世袭的千户百户,朝鲜军兵充实卫所吧。”王崇古给出了一个提案,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色复杂的看向了王崇古。 沈鲤重重的吐了口浊气说道:“怎么可以这么明晃晃的、这么直白的讲出来呢?应该说,为了朝鲜和倭国的长治久安,派遣汉军充任,安定地方,这么说,就好听多了。” “这不一样吗?”王崇古左右看了看说道:“这里又没有中书舍人,没人会记。” “哎,斯文扫地,礼崩乐坏。”沈鲤无奈的说道,大家都是读书人,怎么可以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沈鲤给出了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说法,当然大家的意思是相同的,此次征战的辽东军会成为朝鲜、倭国这些新开辟之地的世袭千户百户,世世代代的保证,这是对浴血奋战的大明军最好的赏赐。 “那京营的锐卒呢?”朱翊钧说起了最难安置的部分,京营锐卒,披坚执锐,陷阵营把一个一个山城撬开,大明才横扫了倭寇,现在到了分赃的时候,应该给京营怎么样的赏赐呢? 王崇古想了想说道:“倭国的金银铜矿,就给他们驻守吧,等于大明在倭国册封了数个名田主。” 册封到当地的军兵,实际上的身份就是现在倭国的大名,只不过是明属大名,就是王崇古给出的答案。 不愿意去,就折现成白银,陛下在这方面,非常大方,充分尊重军兵的选择。 一如打完了绥远,卧马岗大矿场被大明军兵所控制; 一如陈大壮为皇帝四海奔波,大铁岭卫交给了陈大壮; 一如长崎总督府、吕宋总督府、旧港总督府、金池总督府。 大明现在是郡县制和分封制并行,腹地是完全的郡县制,朝廷不太能完全控制的地方,用分封制。 这是一场礼崩乐坏的讨论,更加简明扼要的说,就是分赃会。 戚继光、李如松、马林等一批勋贵,反倒是好赏赐,他们自己或者父辈,就是大明的武勋,按照制定好的五等功赏,加官进爵就是。 唯一看起来有点麻烦的其实是戚继光,已经贵为奉国公,主要是一些待遇上的赏赐了。 这在大明也有祖宗成法,英国公张辅,张辅在永乐六年因为征交趾事封为了英国公,后来继续随着永乐皇帝南征北战,永乐皇帝给张辅的恩赏,就是与国同休。 戚继光的恩赏,仿张辅旧事就可以了。 “要不要在倭国禁止烟土?”张学颜谈到了一个问题,倭国烟土生意,是否要完全禁绝。 高启愚奏闻朝廷的时候,谈到了京都见闻,京都有十七家大烟馆,从大阪到广岛,倭国沿海城池都有数量不等的大烟馆。 倭国的大烟馆已经发展到了高启愚都感到惊讶的地步。 倭国有一批女性专门从事调烟,各家烟馆,都拥有各种不同的秘制配方,而这些秘方就是核心竞争力。 高启愚应酬去过几次,调烟女,在优美音乐和柔和灯光的照耀下,跟随音乐的节奏,舞动着曼妙的身子,将结构精致的大烟坨子一层一层地剥开,每一层都会调入不一样的口味,进而赋予不同的功效,这层保健、这层壮阳、这层祛湿、这层补血。 在喷云吐雾之后,倭人的经纪买办们,就会像条蛆一样在这些调烟女身上蛄蛹,而这些调烟女本身有很多也是毒虫,场面糜烂不堪。 关键是这些消费真的非常昂贵,调烟女、大烟、水食等等,都能把经纪买办数日甚至数月的辛苦给抽干。 “禁。”朱翊钧看着廷臣们说道:“大明控制范围内,全禁了,不是大明控制范围内,朕也无能为力,维持现状吧。” 不是大明实控范围,大明是真的无能为力,毒贩子为了赚钱,连大明海防巡检组建的防线都能躲过去,就连大明腹地,每年都能查出好多的阿片来。 这东西的利润太高,有太多的亡命之徒铤而走险。大明查得严,罚的重,动辄砍头,而倭国没人查,没人罚,而且倭国还有白银,所以导致这些个毒贩子,都跑去倭国做生意去了。 这老祖宗说堵不如疏,堵了大明这头,就自然会疏到别的地方,倭国产银,无疑是阿片最好的去处。 这就形成了一个更加诡异的局面,阿片摧残着倭国的上层建筑,极乐教毁掉了倭国的基层平民。 “陛下,臣有个事儿…”沈鲤面色凝重的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可能得很多的钱。” “钱?朝廷哪里还有钱?大宗伯,莫不是看上了陛下的黄金?!简直是岂有此理!”大司徒张学颜就像是触发了关键词一样,立刻就急眼了! 大明钱的地方太多了,现在这大宗伯又要干什么! “朕看看吧,钱赚来就是的。”朱翊钧拿过了奏疏,看完了沈鲤的奏疏后,将奏疏传阅了下去。 奏疏上是一件非常非常悲剧的事儿,大明有坐月子的习俗,女子生了孩子,一个月不能干重活累活,这个习俗最早要追溯到西汉时候的《礼记内则》,称之为月内。 但是坐月子这种事,也只有乡贤缙绅才坐的起,很多乡野村妇们,刚生了孩子没几天,就得下地干活,然后就会得一种病,胞宫脱落,这种病非常的普遍,大明四处都能见到。 近日,京畿顺天府宛平县有一村妇,生完孩子,第三天就开始下地干活,有了很严重的胞宫脱落,一干重活就掉了出来,身边的人都耻笑她。 这名村妇有些要强,准备了一把剪刀,回到家把胞宫给剪了,家里人发现的时候,大出血的村妇,已经奄奄一息了,这名村妇的案头,放着一碗红鸡蛋羹,是村妇打算事后,给自己准备的治疗之后的安慰和奖励。 家人把这村妇抬到了惠民药局的路上,村妇已经死了。 宛平县在京畿,不敢隐瞒就上报到了顺天府,而惠民药局奏报到了太医院。 “这名村妇很热爱生活,她不想被人嘲笑,她也不是自杀,而是很希望能好好活下去,不被人指指点点,这不是愚昧,而是从古至今,没人教过这些民间的妇人该怎么做,更明确的说,是朝廷的失职。”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攥的有点紧。 其实顺天府、太医院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奏闻给朝廷。 这种悲剧,每年都有,而且非常多,大医官吴涟可是女太医,她对这种事非常习以为常,她就曾见过一个女儿带着母亲来看病,也是胞宫脱落,胞宫像烂梨一样,因为切除的费用有点高,这女儿死活不愿意。 但顺天府和太医院最终还是奏闻了陛下。 “还有一本奏疏。”沈鲤又拿出一本奏疏,犹豫了下,还是递给了陛下。 这次仍然是顺天府京畿大兴县奏闻,大兴县青云店有一人名叫郑木匠,和张屠户这类的名字一样,人们总是把姓和职业凑到一起,时间一久,郑木匠的本名就没人叫了。 郑木匠是个乡野村夫,身体从小就很健壮,几乎就没生过病,黝黑的皮肤和健壮的身板,一看就是个农活的一把好手,他一直是家里的壮劳力顶梁柱,娶妻生子以后更是家庭的主心骨。 学艺的时候,也是肯吃苦,肯钻研,做木工活儿也是真材实料,十里八乡都到他这里打家具。 去年冬天,郑木匠突然小腿开始疼痛,三个月的时间越来越疼,甚至无法下床,疼痛难忍的郑木匠,去了惠民药局,抓了几副汤药,但是不管用,气性很大的郑木匠觉得自己没了一条腿还能干活。 万历十六年春三月,郑木匠咬着一块毛巾,用锯锯掉了自己那条坏腿,烧红了烙铁,打算锯掉之后就烙一下结痂。 牙咬掉了四颗后,腿锯了下来,妻子哭着将烙铁烙在了腿上。 郑木匠觉得,少了一条腿的,自己还能干体力活儿,因为儿子已经慢慢长大了,可以帮他做体力活,他负责技术活就行了。 可是这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郑木匠还是在四月份死了,死于了伤口的疮疡溃烂。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又把奏疏传阅给了大臣们,才开口说道:“郑木匠很想活,他自己把腿锯了,烙铁烙住了伤口,朕不知道那有多疼,但朕看到了,他想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其实,他哪怕去买一瓶碘酒,或者买瓶酒每天喷一下,也不至于死,他连锯腿烙铁的疼痛都能受得了,酒精的灼烧罢了。” “这不是愚昧,而是从古到今,没人教他们该怎么做,更明确的说,是朝廷的失职。” 朱翊钧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这两个案子,实在是太典型了,哪怕是有人教教他们,告诉他们这么做是错的,他们也能活下来。 “臣和大医官们沟通了一番,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沈鲤拿出了第三本奏疏,这本奏疏,就是要钱的地方,而且要大钱。 大医官们准备在《卫生易简方》的基础上,编写一本《卫生预防简易方》的医书来,普及卫生观念、预防疾病和简单治疗,复杂的病,还是交给惠民药局,但卫生观念和预防,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 原本的《卫生易简方》,是建文到景泰年间六朝元老、礼部尚书胡濙写的医书,胡濙的确是礼部尚书,但他也是个医生世家,里面普及了部分的卫生观念。 大医官李时珍、陈实功、庞宪、吴涟等,打算在之前的基础上,写一本卫生预防简易方,务求通俗易通,简明扼要,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如何防治疾病等等,预防大于治疗是新版简易方的主要目的。 但普及卫生观念、预防疾病,需要人手。 “遴选、培训、管理、考核、待遇,都要钱。”沈鲤说明了这个制度真正钱的地方。 大臣们看完了奏疏,都沉默了下来,沈鲤算是给大明朝廷找了个大活儿,丁亥学制已经把大明国帑内帑掏空了,现在又要建立一套惠及万民的医疗体系,想想就知道,要多少钱,时间长、见效慢、批评多。 古今中外,医疗都是一种极其昂贵的社会资源。 “诚然啊,赶鸭子上架、不太专业的医生,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水平差、治死人、不规范、甚至是道德低,借着行医强买强卖招摇撞骗,医术在宋时,还是方术。”朱翊钧对着大臣们说起了这种制度的缺点。 这都是一眼看到的缺点,不用朝中那些个士大夫摇唇鼓舌,大臣们都不是傻子。 这些个赶鸭子上架的医生们,不卖大力丸、万用符水已经是高道德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庄子云:涸辙之鲋。” “庄子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小坑洼,里面有条鱼,向庄子求救,庄子说:好呀,我将到南方去游说吴王越王,引发西江之水来迎候你,可以吗?这鱼气急败坏的骂道: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鱼对着庄子骂骂咧咧说,眼下斗升水可活,你居然说这样的话,等你做完了,到干鱼店里找我吧!” “就依大宗伯议吧。” 朱翊钧打算做了,涸辙之鲋,鱼都快干死了,培养专业的医倌来不及,但培养一些能普及卫生观念和预防体系的赤脚医生,能解燃眉之急。 “钱从何来?”张学颜两手一摊说道:“这老库银,要不动一动老库银?”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那是大明的老本,朕有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可以发六百万贯的钞,发钞就是,户部写给借据,定好利息,朕就发钞。” “还钱能还钞吗?”张学颜试探性的说道。 朱翊钧笑着回答道:“当然,宝钞朕要是不认,天下谁还会认?” “朕知道朕知道,大臣们觉得,这国帑内帑,不就是朕的左右手吗?左手倒右手的事儿,发的还不是真金白银,而是宝钞,还要写借据、定利息,至于如此麻烦?” “就是要这么麻烦,哪怕是左手倒右手,哪怕是朕可以给朝廷低息、无息、甚至无限期的展期,但一定要有来有往,这帐才对得上,要是这本账都对不上,天下什么账,都对不上了。” “行。”张学颜看着张居正说道:“今年大帆船到港,白银只有200万两,黄金只有25万两,白银流入的速度在放缓,无论这种放缓是费利佩有意还是无意,我们都必须要慎重对待。” “陛下以一百五十万金,放六百万的宝钞,是非常合理的。” 张学颜这番话是对着张居正说的,当年王国光是特立独行,他从晋党出走后,从没有攀附过楚党、张党,户部也有自己的路,哪怕是张居正也不能阻拦大明朝廷为大明经济注入流动性。 白银流入是减少的,黄金在大明,是不适合做货币的。 缺少流动性的大明,如果不及时做出干涉,一定会陷入流动性的危机。 万历通宝,还是穷民苦力日常使用,赤铜的流入,对于生产规模的扩大,影响很大,但从经验来看,白银仍然是投资用的主要货币。 “缺白银,其实可以抄家。”张居正犹豫了下,选择了一个传统的解法,发钞目前看,时机还是不太成熟,不如直接抄家好了。 王崇古立刻说道:“这不好吧,无缘无故就抄家?哪有这般道理?” 张居正摇头说道:“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当年秦始皇收天下刀兵铸十二金人的时候,也不是无缘无故,在我看来,下诏收天下金银入库,让他们把黄金和白银交出来好了,兑换成金银本票。” “不交出来,再抄家不迟。” 这保守派一下子保守到了秦始皇,张居正的意思是,当年秦始皇收天下刀兵铸十二金人,就是忠诚度测试,谁不交,谁就有反意,筛选出来之后杀掉。 张居正的法子,其实就是典型的法家思维,理由非常的充分,洪武年间的祖宗成法,有金银之禁,就是民间不得使用金银作为货币使用。 祖宗做的事儿多了,后代就会很轻松,贱儒整天张口闭口,祖宗成法,谁不会一样。 朱翊钧连忙伸手,“先生,还是发钞,发钞,这金银之禁,都沉睡好多年了,不至于,真不至于,没到那个地步。” 真到了山穷水尽,朱翊钧是不介意这么干的,但大明现在没有山穷水尽,只是想做的事情太多,手里的钱太少了而已。 其实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怕的就是这个,皇帝一旦掌控武力,缺钱的时候,很容易这么干。 (本章完) 第842章 战胜大明的唯一办法 第842章 战胜大明的唯一办法 大明皇帝建好了金库准备发钞,还有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户部等这一天等了快两百年了,如果没有稳定的货币政策,户部想发钞也完全无法做到。 户部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吸取了大量的经验,准备发钞事宜。 户部全面负责发钞事宜,掌印大臣由户部尚书掌印,在顺天府、松江府、广州府三府,营造三十六个官办钱庄,和大明会同馆驿的承兑汇兑业务打通,百姓可以用手中的杂色银到官办钱庄兑换宝钞,同样也可以将宝钞兑换为银币、万历通宝。 户部宝钞局下辖印造厂,专门负责印钞;造纸坊负责造蕉麻纸,确定每一年蕉麻用量,细微的蕉麻含量差异也是防伪的重要部分;油墨工坊负责特殊的印钞染料生产等等,宝钞局本身掌管七家官厂,这七家官厂原来负责印刷倭国通行宝钞、海外通行宝钞,现在多了一个大明宝钞。 除了内帑的一百二十万两黄金之外,户部还准备了八库来应对可能存在的挤兑,按照海外发钞的经验,最少要准备30%的准备金来应对挤兑的风险,顺天府、松江府、广州府各准备了七十万银币来应对可能存在的挤兑。 户部还专门在南北两京设立了应急平准库,额外储存了发钞量10%的储备白银,防止挤兑事件扩散到恐慌。 除此之外,大明的两京一十六省五大总督府,准备筹建宝钞提举司,这是大明条条建设,各省宝钞提举司负责各地的宝钞交接、换钞等事儿。 最最关键的是,经过陛下批准之后,户部在发钞这件事上,打通了稽税院的政务墙。 第一次、第二次补缴税款可以使用宝钞补缴,第三次没必要,第三次是抄家,而且各地的宝钞防伪、打假,都由隶属于南北镇抚司的稽税院全面负责。 而户部内部也建立了新的四柱稽核法:旧管(上月结存)、新收(本月发行)、开除(回收销毁)、实在(市场流通),来全面稽核发行的行政工作,这四套帐要是对不上,那就是造反! 要知道万历新宝钞,是朝廷写了欠条,到通和宫取的黄金票证,宝钞就是陛下的黄金。 四套帐对不上、私印宝钞是偷陛下的金子,偷别的也就罢了,居然敢偷陛下的钱,陛下那么节俭,于心何忍! “额,就这么顺利的发下去了?”朱翊钧看着户部的回禀,第一期发钞的二百万贯,在短短三天内,发行完成。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大明钱荒,两百万贯而已,就是两千万贯,也发的起,钞比钱好用,就像很多人用私人钱庄的银票一样,在万民眼里,这宝钞,其实就是官办钱庄的银票。” 真金白银送到钱庄里,换成了银票,还要交一笔佣金不菲的管理费,承兑汇兑到异地,还要多交钱,一张破纸,就代表了几十两上百两的白银,这种行为看起来像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的行为。 乡贤缙绅的小地主们会这么想,因为他们是小地主,是小农经济的终产者,他们可以自给自足,和外界的商品交换频率极低,真金白银就可以满足使用需求。 但是对于富商巨贾、势要豪右而言,银票是真的好使,因为他们的交易十分的频繁,纸钞和贵金属货币相比,贵金属货币的便携、分割、计价、纯度、跨区域贸易,都有天然劣势。 大明各个地方的银锭是完全不同的,银锭、银铤、银元宝、银板、马蹄银、圆的、扁的、方的、小元宝等等,五八门,这是各个地方的防伪方式,银锭造假那真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各地银锭不同,就造成了跨区域贸易的时候,需要把手里的银子融了铸成当地的形制,这就会有火耗,火耗多少全看各地衙门的良心了。 私门的银庄有个问题就是地域性强,你在蒲州王家字号可以用,但你到了松江府就用不了,松江府不认蒲州银票,蒲州也不认松江府的银票,有的时候,连同为一家都不认可。 银币已经很好的解决了这些困难,但还是不如银票来的方便,因为银币也有重量,携带其实并不是特别方便。 大明皇帝第一次在腹地发钞,三天直接被哄抢一空,因为大明整体处于钱荒之中,对更加方便、信誉更好的货币有着海量的需求,甚至好多本来应该在海外总督府流通的宝钞,也在大明腹地悄悄流通着。 户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看起来有点用力过猛了,大明的万民没有拒绝万历宝钞的发行,甚至希望朝廷能好好管控宝钞,不要让假币泛滥,不要无缘无故的超发,让大明万民有钱可用。 “高鸿胪对西班牙使者佩德罗说: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诚不欺我。”朱翊钧也有些感慨,真的是向上走的时候,一些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制度也可以执行下去,当弱乱之时,任你设计的再精巧,政令仍然无法推行。 宝钞的发行顺利,本质上是大明信心的恢复,但是皇帝和朝廷的制度建设,是对大明宝钞的兜底。 没有完善的制度设计,当大明进入了下行周期的时候,任何细微的波动,都会导致信心的总崩溃。 万历十六年六月七日,大明四夷馆来了一位十分特殊的客人,倭王一家进入了四夷馆,织田市询问礼部,确定皇帝不准备召见倭王,而是安排倭王和足利义昭做了邻居,以五品官待遇给俸禄。 倭王和在倭国一样,除了继承世袭王位的子嗣,其余后人,一律送往寺庙出家,不得繁衍后代,其实就是换了个地方囚禁。 “黎特使,我不明白,按照你的介绍,这位倭王是倭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一如教皇国的教皇,按照大明的律法,这位倭王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大明皇权的僭越,为何大明没有把他杀死在倭国,而是安排他在大明居住呢?”佩德罗对倭王入京的事儿,非常的不理解。 大明这地方没有宗教,至高无上的是皇帝,倭王僭越称皇,该死。 但大明留下了倭王。 黎牙实看着倭王一家人,低声说道:“你一定要小心大明的读书人,大明严格的人才遴选制度,将他们从人山人海中筛选了出来,他们的智慧当然值得肯定,但是他们的道德底线却非常的灵活。” “大明此举,让倭国的行恶者不会受到惩罚。” 行恶者终将受到惩罚,必须要有人为错误负责,这是一个社会运行的最基本的保障,当行恶者不会受到惩罚,错误就没人负责,社会的所有一切,都会崩塌。 “我不明白。”佩德罗是费利佩的宫廷秘书,不是对政务一窍不通,但他不明白黎牙实在说什么。 “大明让倭王死了是一种仁慈,让他活着,实在是残忍。”黎牙实叹了口气,他看明白了皇帝的安排,根本不是什么阶级认同大于族群,就皇帝在倭国干的那些事,但凡是史官写下来一个字,都是大逆不道。 倭奴和倭女的悲惨命运,黎牙实即便是没有亲眼目睹,也能想象到那种惨烈。 所以,皇帝留倭王的命,不是因为陛下他善,是为了断绝倭国自愈的一切可能。 黎牙实继续说道:“当行恶者不会被受到惩罚,人们就不愿意再让渡自己部分的权力,来换取秩序了,因为人们普遍不再信任规则可以保护自身,合作和互信的基础被瓦解了。” “个体或者某些个小的群体,会转而依赖暴力、欺诈、强权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和安全,这个时候,私刑就会如同洪水一样开始泛滥,所有的生活所需要的必需品,都必须要依靠暴力去争取。” “当行恶没有代价时,善与恶的界限,就会变得模糊不清,人们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诡辩,将一切的恶行合理化,来适应残酷的生存环境,道德会瓦解,逐渐沦为工具,而不是社会的准则。” “分歧会随着这一切的严重而越来越大,人们会自然演化出两个极端,一部分人完全放弃道德的约束;一部分人完全避开和他人的沟通交流,维护小集体的道德;这两种人,都会影响到一件事,商品的交换。” “没有道德的人会肆无忌惮的抢劫;完全避世的隐士会拒绝与外界的往来和交换,商品的交换受阻,这无疑推高了一切东西的成本,最终导致物价奇贵无比。” “万宗伯还在的时候,曾经把这种现象叫做:文明退化。” 佩德罗认真思考了黎牙实说的话,他眉头紧蹙的说道:“这不就是以前的黑暗时代吗?但这一切怎么是大明造成呢?分明是倭国自己不争气,他们应该反思下自己的问题。” 泰西正在进行大旅行、大游学活动,而且泰西反天主教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英格兰在七十年前,就已经把英格兰所有的天主教天堂全都拆掉了,而且新教在英格兰、法兰西、汉莎联盟等地非常流行。 在文艺复兴运动之前,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就是这番景象,佩德罗感同身受,彻底理解了这种可怕。 但佩德罗不认可黎牙实说的,这些苦难,不是大明带来的,倭人应该反思自己,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你说得对,你如果留在大明,会是一个很好的礼部官员!”黎牙实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倭国距离完成国朝构建就只差一步,其实已经有了相当强的自愈能力,万宗伯说这是涅槃,解释为长期混乱中,可能催生新的规则体系。” “而且倭人表现出了这种自愈能力,民一揆、士一揆、一向一揆、国一揆,如同海面上的海浪一样,连绵不断。” “但是,倭王活着、足利义昭活着、织田市一家活着,倭国再没有自愈的可能了,幕府将军可以毫无顾忌的镇压叛乱,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也可以离开,让倭人在炼狱中苦苦的挣扎。” 佩德罗认真思索了一番,才明白了黎牙实说的到底是什么。 倭国的苦难的确是倭人自己造成的,这个真的要反思下自己的问题,但是大明拿走的是倭国的自愈、自我纠正的能力,这才是最可怕的,也是黎牙实所说的残忍。 佩德罗好奇的问道:“照你这么说,那陛下是读书人吗?” 黎牙实猛的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看着佩德罗,欲言又止,仔细思虑之后,才说道:“陛下就是陛下,你不要胡说。” 当然不能胡说,这可是指斥乘舆、诽谤圣上的罪行,要判绞刑的大罪! 胡说八道,缇骑真的会抓人! 陛下允许说话,但不是允许胡说八道,要实事求是,只要说得对,随便讲,你讲大明必亡,只要讲的对,陛下还给你发邸报,但胡说八道,可是要吃陛下的丁字回杀,物理下头。 陛下是不是读书人,可以是,可以不是,主要看语境之中,读书人是个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西班牙的叛徒,宁愿住在大明,也不肯回到西班牙为殿下效力,在你心里,我说的话,都是基于大明利益去考虑,因为我和我的后代,都会在大明生活下去。”黎牙实看着倭王一家离开了四夷馆,才开口说道。佩德罗说道:“这是你说的,而不是我如此认为。” 黎牙实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沓一百文的宝钞,递给了佩德罗说道:“我承认,大宗伯说的移民不可逆的本地化,在我身上发生了,没错,我现在越来越像个大明人,基于大明利益说话,但我还是要讲,不要轻易用白银来威胁大明。” “因为这种威胁没有用,对付大明最好的手段,永远是让他陷入内部问题的泥潭,更多的掌声,更多的鲜,让大明由上而下,沉浸在一种天朝上国的傲慢之中,这是战胜大明的唯一办法,无办法。” 黎牙实在大明呆久了,很容易产生一种,大明天下无敌的念头,这种念头不是虚妄,而是许多大明人的共识,这是一种傲慢,如果罗马人能让罗马闪电归来,这种傲慢也会产生在罗马人的身上。 让大明永远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之中,不思进取,用最恭敬的态度,说最恭维的话,在实际的贸易中,让大明占据完全的主导权,让大明始终傲慢,就可以消灭大明。 黎牙实目光炯炯的看着佩德罗说道:“要让大明觉得,大明如此强大,可以承受一些细微的缺陷和错误。” “帝国所有人都觉得,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来欺压别人,开心的时候,可以给他们一些礼物,不高兴的时候,也可以派舰队去消灭和威胁他们,所有问题都只凭着自己的心意,去随意处置和解决。” “但问题的数量会随着傲慢和忽视,不断的增加,总有一天无法应付如此多的问题,只要大明沉浸在这种天朝上国的故事里,无法自拔,就会以极其自信和坚定的步伐,迈入深渊!” “大明就跟弹簧一样,你越是压制它,它反弹的力度就会越强烈,你越是让它自我膨胀,它终究会自己失去一切的弹力。” 佩德罗拿着那一叠宝钞,承认白银威胁不到大明,但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说道:“难道大明就压不碎吗?!” “当然可以,力气足够大当然没问题,但西班牙没有这种一次杀死大明的力气,所以,反其道而行之。”黎牙实十分明确的说道。 这是事实,西班牙作为日不落帝国,并没有足够的能力远洋部署,远渡重洋消灭大明的能力。 “你的这条路,我是无法接受的,殿下也无法接受。”佩德罗知道黎牙实说的是对的,但是他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说服费利佩。 黎牙实有些无奈的说道:“对抗只会激起大明的斗志,我就说到这里了,缇骑已经到了。” 黎牙实在不见外使的时候,不会被监视,但他见外使,尤其是西班牙的使者的时候,缇骑会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显然黎牙实发表了不当言论,反应迅速的缇骑,打算逮捕他了。 “二位缇骑,如果我掉河里了,指斥乘舆,你们会救我吗?”黎牙实情绪十分稳定的问道。 缇骑厉声说道:“你可以试着说自己逃税了,稽税缇骑可能会救你,我们不会,但你要交餐食费!” “好吧。”黎牙实再一次锒铛入狱。 朱翊钧收到了缇骑的奏闻,看完了案卷之后,满脸笑意的说道:“黎通事讲的很好,朕觉得完全没问题,这的确是一种办法,而且非常有效。” “泰西使者说大明是天朝上国,顶多是满足大明人自尊心的恭维话,结果大明自己还沾沾自喜,如果觉得这是夸奖,正中这种圈套,所有人,都想听恭维的话。” “他这话说的很对,这是消灭大明的唯一办法。” 沉迷于大明物华天宝无所不有,地大物博文化鼎盛,在一声又一声的天朝上国中迷失自己,只要大明自己不清醒,在傲慢之中,会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这些小的错误累积到足够多并且不加修正,就会灭亡。 捧杀,也是一种谋略。 “看他说的有道理,就不用交餐食费了。”朱翊钧十分大方的免除了黎牙实的膏火钱,让他免费住十天大牢。 “臣遵旨。”赵梦祐俯首领命而去,陛下已经很宽仁了。 不是膏火钱宽仁,是在北镇抚司里关十天是对黎牙实本人的宽仁,黎牙实就不用再见佩德罗了。 佩德罗这几日提了不少过分的要求,黎牙实倾尽全力也无法满足,也不能满足,因为会触犯大明律,比如打探一些机密的消息。 这让黎牙实左右为难,被关起来,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黎牙实已经把打败大明的方式告诉了佩德罗,告诉了西班牙,至于他们做不做,那就和他黎牙实无关了,他把能做的都做了。 “其实我们的黎通事,不太看好费利佩二世和他的西班牙,黎牙实觉得,大明能够获胜,最终夺得海洋霸权。”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因为他觉得西班牙人不如英格兰人无耻。” “黎牙实坚信,英格兰人的无耻和低道德,会让他们成为大航海的最终赢家。” 黎牙实不看好费利佩获胜,也不太看好大明获胜,反而觉得英格兰人会最后获得胜利,因为足够无耻,只要足够无耻,就能挣脱道德的枷锁,从海外殖民地更快、更有效的获得更多的财富。 或许黎牙实是对的,但大明会用自己的方式取胜。 马丽昂派遣了他的特使来到了大明,一名大光明教的大主教,这次来到大明,是交割十条五桅过洋船,这些船只将会停泊在大光明城。 这是法兰西整个国家的订单,但是被马丽昂给侵占了,她的父亲通过一些手段,让这些船只的归属权属于法兰西,但归马丽昂的自由骑士团使用。 西班牙和尼德兰地区之间的氛围变得越来越紧张,费利佩二世的海军,击破了尼德兰的海外殖民地,失去了食盐的尼德兰人本来只能投降,但大明皇帝,给了誓绝旗帜再次飘扬的机会,允许尼德兰人购买来自大明的食盐。 计划被破坏的费利佩二世,无法阻拦大明货物抵达泰西,他已经集结了无敌舰队,准备收复尼德兰地区,而他要打击的目标是在背后挑拨的英格兰,在费利佩看来,只要击败了英格兰,尼德兰回到西班牙的怀抱,顺理成章。 英格兰女王处决了苏格兰女王,费利佩以为苏格兰女王报仇为名义,要发动对英格兰的远征。 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放弃了过去的仇怨,允许左右护教军团加入费利佩的远征计划,并开放了沿途所有的港口,允许西班牙的舰队补给通航。 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来自葡萄牙特使保利诺·佛朗哥,这一次剑圣马尔库斯仍然没来,年纪越来越大的剑圣,也无法承担远洋航行的颠簸,日后恐怕再难以来到大明朝圣了。 葡萄牙特使表明了葡萄牙的态度,之所以放弃过去的仇怨,主要是为了赚钱,西班牙庞大的海军调动,葡萄牙提供补给,可以赚很多的钱,可以给工坊带来无数的订单,提供许多的就业岗位。 费利佩二世的远征计划,执行的时间越长,葡萄牙就赚的越多。 “看起来我们的日不落君王费利佩,已经忍无可忍,听不进去任何的劝告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费利佩的船队已经出发,向着英格兰进发了。”朱翊钧看完了泰西来的国书,结合刘吉环球航行带回的消息,知道这场远征势在必行。 朱翊钧多次写国书劝费利佩小心行事,这场浩浩荡荡的远征,很有可能因为不了解水文地理而失败、赌国运的行为实在是过于冒险、跨海灭国之战过于绵长会拖垮西班牙,这些理由,最终没能说服费利佩。 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会持续整整八十年的时间,最终西班牙赢得了战争,失去了海洋。 “法兰西人居然和英格兰人站在了一起,实在是让人意外。”冯保有些奇怪,法兰西人和英格兰人的恩怨情仇,那真的是三岁没娘说来话长,其中是非曲折,难以论说。 朱翊钧批复着桌上的奏疏,摇头说道:“因为英格兰女王收买了法兰西的国王亨利三世,获得了亨利三世的承诺,法兰西在这次战争中至少会保持中立。” 葡萄牙、法兰西的立场,都证明了一件事,国与国之间,利益为先。 大光明教获得了大明皇帝的圣旨,大明船只将前往大光明城集散货物;葡萄牙归还了一批战争借款,送来了七名葡萄牙留学生,船队获得了大量大明货物;罗斯国的使者今年没有前来,哥萨克人在乌拉尔山以东的征程非常不顺利,鲜卑平原上的部落,获得了一些武器的支持。 西班牙的使者仍在和鸿胪寺的官员沟通着一些细节,佩德罗希望大明停止资助尼德兰人,大明官员非常不满这种要求,大明跟谁做生意,轮不到蛮夷说三道四! “好消息,来自绝洲大铁岭的第一批铁料已经运回了大明。”朱翊钧翻开了一本奏疏。 这本奏疏是陈大壮上奏的奏疏,他购买了数千名奴隶,修出了道路,把露天的铁矿开采了出来,第一批到港的铁料只有十二万斤。 十二万斤并不算多,主要是证明陈大壮不是糊弄陛下,大铁岭真的有铁矿。 观星舰的三名地师在大铁岭看了数月的时间,估算之后,给了八个字的评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采不完,根本采不完! 优质的铁矿实在是太多了。 陈大壮的观星舰,还带来了个好消息,绝洲的西北角,适合耕种,大铁岭的吃穿可以在西北角的绿洲生产,通过海运,向铁岭供应。 (本章完) 第843章 铁骨铸海无万世,纲常重论有新天 第843章 铁骨铸海无万世,纲常重论有新天 大明在绝洲建立了大铁岭卫和金池总督府,这对大明的意义极其重大,为大明从陆权大国转为海权大国,提供了必备的物质条件。 绝洲的铁矿和金矿,根本采不完,至少以大明眼下的生产力,大明灭亡都采不完。 优质的铁料为大明的煤钢联营,注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 而金矿为大明发钞,提供了充足的信誉保障,可以大幅度缓解大明钱荒的窘境。 巨大的收益,让大明上下所有人都无法忽视,哪怕是再冥顽不灵的贱儒,也无法无视的恐怖收益。 所有人都必须要重视海洋的收益,进而改写陆权大国的传统路径,迫使帝国在财政、技术、政策、思潮等多个方面进行修正。 “大铁岭卫和金池总督府的有序生产,可以宣告大明开海派,全面压倒了禁海派了,因为真的是遗泽后世。”朱翊钧看着陈大壮奏疏上的浮票由衷的说道。 大明户部尚书张学颜在浮票上表示,可以效仿国初的祖宗成法,湖广填四川的迁民,将人地矛盾尖锐的浙江、苏松、江左江右等地的游堕之民,迁徙到绝洲,充实地方。 若夫汉民不蕃,纵得广漠千疆,犹藩篱之野。 如果不迁徙足够的汉民过去,哪怕是广袤的领土和疆域,依旧像是藩篱之外的旷野,不属于大明。 到了万历十六年,依旧有士大夫喋喋不休,叫嚷着开海是大明礼崩乐坏的最大恶政,朝廷聚敛兴利是大明道德败坏的原罪,大量白银涌入导致了人人趋利。 道德滑坡的危机,大明皇帝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反而沉浸在金山银海之中,看不到危机的存在,让这些士大夫们痛心疾首,奔走呼号。 问题是,白银不流入,大明的道德就不会败坏了吗? 这些士大夫拥有不少的拥趸,复古派和保守派联合在了一起,希望可以说服更多的大臣一起劝谏皇帝迷途知返,这些士大夫批评的现象,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的认同。 白银的涌入,的确导致了旧的善恶、价值观念的瓦解,新的善恶、价值观念的建立,在这些士大夫眼里,新的道德标准,无疑是离经叛道的。 的确,种种迹象表明,经济转型期间,对道德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逍遥逸闻作为有限自由派的执牛耳者,曾经发表了一篇雄文,标题就是:笑贫不笑娼。 千年之久,娼妓无论在任何时代,社会地位极其低下,但这些年在松江府有了新的变化,这些娼妓似乎摇身一变,变得光鲜亮丽了起来,甚至一些个头牌,居然成为了竞相追捧的对象,成为了人际关系建立的支点。 这些个头牌们长袖善舞游走在许多名流、大儒、富商巨贾之间,牵线搭桥,成了商业掮客。 这些风月之人的排场,变得越来越大,让人好生羡慕,整个上海县、松江府沉迷于金钱,迷醉于声色之中,不可自拔。 有些贫穷的百姓,也将家中女儿当作致富之道:凡在中人以下之家,养女必教以歌曲,女往往有巨商物色,可立致万金,不则入平康籍,亦能嫁娶致富。 娼妓纸醉金迷的生活,甚至引起很多涉世不深的女子艳羡。 物欲横流,松江府地方,所有人都在笑话贫穷,而不笑话娼妓,笑话辛勤劳作却在挣扎的穷民苦力,没人嘲笑从事不正当行业的人,获得本不应该的超额回报。 为了富裕生活,许多人开始铤而走险,可以为非作歹,可以作奸犯科,但唯独不能贫穷。 物质追求,逐渐成为人们的普遍共识甚至是唯一共识。 财富被视为成功的唯一象征,而贫困则被认为是个人能力的失败,对贫困者的嘲笑,对作恶者宽容,似乎只要能够成功,获得天大的财富,无论多大的罪过,都可以被原谅。 一些表面上风光无限的富商巨贾,他们起家的底色却不清白,但是人们丝毫不管不顾,依旧完全依靠物质的多寡,把人区分为三六九等,对处于云端之上的巨商富贾、势要豪右疯狂的追捧,把他们奉若神明,把他们的一言一行奉为圭臬。 这些疯狂的信徒们,从未想过,他们经历的苦难,有很多来自于这些被他们捧上神坛的邪神。 李贽分析,这一现象的背后,是经济快速发展与社会价值体系断裂之间的矛盾。 传统儒家道德仁义礼智信,在商品经济的巨大冲击下,这些价值被搁置,道德观念出现混乱和滑坡。 即便是自由派,都觉得完成了商品经济蜕变的松江府,有些过于自由了。 长此以往,松江府恐怕会变成极乐教的极乐净土,地上神国了,这不是什么荣耀的事儿,极乐教毫无疑问是害人的邪祟,连人祭都非常普遍。 崇尚自由的李贽,甚至敢向孔夫子开炮的李贽,都觉得松江府需要一些缰绳和枷锁,来阻止道德的继续滑坡。 朱翊钧在陈大壮的奏疏上朱批,对着冯保说道:“金山银海涤旧念,钢筋铁骨铸新魂。” “咱们大明人得了病,这是朕的错,本来大明人都是儒学士,要吾日三省吾身,自我反思自我批评,现在朕又靠着矛盾说治国,才落下了这种病根。” “陛下,臣不明白,大明得了什么病?”冯保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光盯着坏处看的病。” “光瞧见了大量白银涌入的恶,盯着这些恶,可劲儿的批评,却没有发现,大量白银涌入后的善,大明四处都是新开的工坊,四处都在修路,百姓们的生活因为商品增多,变得更好了,连土地抛荒都在减少。” “商品的快速流动,驱动了生产力的发展,农户家中出现了铁犁、铁铲、谷风车,谷风车可是汉唐时候就已经普及的农具,到了万历年间,反而百姓家里再无此物;铁马牵动的纺纱、织布机,极大的提高了生产的规模和效率;” “人们总是忽略身边的变化,甚至认为所有的生活都是理所应当,大明嘛,天朝上国,理当如此。” “其实这只是发展的必然,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旧的道德、善恶、秩序在改变,新的道德正在建立。” “追求富贵不是错,在追求富贵的路上,道德失范和向下滑落才是错,才是恶。” 大明士大夫光顾着批评了,对于身边发生的变化,有些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但人们的生活变得富足了起来。 谷风车这种传承了千年的农具,再次出现在农户的家中,乡野之间的很多村落,都在地势较高和平坦的地方,建了新的扬谷场,晒干谷物,这些扬谷场,通常都有两三亩大小,是用水泥铺设,平整好的地面,牲畜拉动着石碾,将谷物脱壳。 十里八乡,都会有一个磨坊,将脱壳的谷物加工成面粉,顺便为农户加工各种各样的番薯,加工成薯粉,将收到的豆子、黄豆菘菜(白菜)子压榨出油来,芝麻会做成小磨香油,四处售卖。 乡民们在荒地上种植的红薯和落生,红薯可以救荒,落生可以榨油。 解刳院领衔的蛔蒿种植培育已经完成,蛔蒿的枝干燥后,加入蜂蜜调和中和苦味,加入一点点的方,制作的宝塔,已经开始分发到了京营、工匠等官办学堂之中,给孩子们打虫用。 过去的砒霜打虫,正在被逐步的抛弃,砒霜这种剧毒之物,各地的纯度不同,画出标准来,反而是害人,只能依靠经验。 这年代喝生水、溪水非常的普遍,缺乏有效消杀手段的当下,抵抗力更弱的孩子,喝了生水和溪水感染蛔虫的几率极大,所以每年固定时间打虫,孩子们领宝塔一样的,就成了共同的记忆。 这些都是大量白银流入和开海之后的善。 大明皇帝、朝堂、士大夫们、乃至走卒贩夫,已经逐渐意识到‘笑贫不笑娼’这种糜烂现象的负面影响,这种道德失范不仅加剧了社会分化,也损害了社会凝聚力,甚至损害了大多人的利益。 对于道德失范的反思已经开始,而反思,就是道德重建的开端。 道德重建,对贫困者态度会转变、对非法职业的容忍度会降低,人们会再次追求公平公正的道德。 这就是大明皇帝、万士和、沈鲤总是在强调的自我纠错、自我调解、自我修复、自我治愈的能力,理论上,这种纠错能力越强,社会的韧性越足,面对各种危机,越能游刃有余,甚至不需要朝廷的过多干涉,就能自我修正。 当然得了大病,还是要对症下药,硬抗,越拖问题越大,在道德重塑的过程,朝廷必须履行自己调解矛盾的职责,事实上朝廷明公,从一开始就对道德失范和道德重塑是有预期的。 张居正为首的内阁,从张诚、张进二人没有圣旨就抽分了到月港的大帆船开始,对金钱如何影响大明,就有了十分深入的讨论。 “陛下圣明。”冯保没有反驳陛下,但在他眼里,大明贱儒们只盯着恶去批判,这根本不是陛下的错,也不是矛盾说所引起的,大明读书人鸡蛋里挑骨头、为了批评而批评的臭毛病,不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而是数百年了。 这就是个老毛病,可不是万历维新带来的新毛病。 “陛下,京师师范学堂的祭酒宋善用到了。”一个小黄门走进了通和宫内,奏闻了有臣子拜见。 “宣。” 京师大学堂的工期只有一年,马上就要开始春季招生,招生的主要目标还是一些个在京师找不到太好出路的举人,第一期招生大约有五百人左右。 大明每科进士考试,是五千人争夺300名进士名额,哪怕是万历年间进行了两次扩大招生,依旧只有400名,其中还有五十名算学进士要考取格物院或者到皇家理工学院任教。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金榜题名是少数,名落孙山才是多数。 京师大学堂的招考有着非常严格的标准,学制四年,学满后要到各地任师范学堂的祭酒、教谕、学正,所以对于人员的遴选,也是比较严格的。 “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善用的步履间带着沉稳与从容,进门便规规整整的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礼。 和朱翊钧想的略有些不同,年逾五十的宋善用,面容清癯,额间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宛如书卷,身形颇为瘦削,久坐讲学的岁月,让他的腰身有些僵硬。 他的面容有些愁苦,天雄书院的十八年,地方豪右的敌视、私塾的嫉恨,再加上弟子们的期望,这一切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于其中,动弹不得。 哪怕是没有徐成楚查他的贪腐案,他也有点撑不下去了。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没有为难宋善用的想法,宋善用的确是个罪臣,但朱翊钧给他升了官,循吏还是太少,不够用。 宋善用坐下之后,犹豫再三,显得非常挣扎,就像是过去十八年,在贪还是不贪之间挣扎,在妥协还是不妥协之间挣扎,他最后还是俯首说道:“陛下,臣斗胆,这丁亥学制浩浩荡荡,但是臣恐怕这丁亥学制,有头无尾,无法善始善终。” “这丁亥学制还是太贵了,数以亿两白银的投入,要维持也要数以千万两白银,朝廷恐怕很难负担。” 讲实话,比讲假话要难得多,什么时候都是如此,三分钟已经很厉害了,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宋善用没有睁着眼说瞎话,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贵是他看到的问题。 宋善用很担心,害怕这是大明皇帝的好大喜功,毕竟皇帝总是活在一个周围所有人共同努力,营造的谎言世界里。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点头说道:“朕知道,九龙大学堂,每一期都要六百万银投入,历时四年,这各地师范学堂,哪怕是有势要豪右捐赠,一年也要三百二十万银,这加起来就快一千万银了。” “朝廷去年岁收也就4100万银,九边军饷加上京营、水师,要用掉1200万银,这一个学制,一年要千万银,甚至更多持续投入数十年,现在朝廷还在修驰道,对朝廷而言,是一笔十分沉重的负担。” “幸好,现在大明真的有了金山银山铜山铁山,倭国的银山、金池的金山、吕宋的铜山,大铁岭的铁山,能够撑得住朕的胡作非为。” “陛下…圣明。”宋善用这句圣明,不走心,有些犹豫。 因为宋善用还有一句实话,他知道自己不该讲,所以没讲。 朱翊钧露出了一抹笑意,他知道宋善用为何犹豫,大明臣子们都对丁亥学制歌功颂德,是仁,是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唯独没人敢讲,这丁亥学制,挖的是帝制的最大根基。 你搞普及教育,开启民智,万民开智,你皇帝还想坐稳皇帝? 自古以来皇帝要的就是长治久安,是万世不移,只有把教育完全垄断在少数人的手里,大家一起分赃,才能做到长长久久,皇帝和少数的读书人一起维持稳态的秩序,直到总崩溃。 万民开智的结果,就是造成结构性的政治危机,专制、独权会被广泛反对,最后形成社会共识,普及教育会为制度的变革,提供了思想土壤和人才储备。 “陛下…”宋善用被皇帝笑的有些头皮发麻,他觉得陛下已经看穿了他没有说出口的实话。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果然,宋先生不被大名府势要豪右所喜,其实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你这话没说完,朕也清楚,但治儿背朝代歌,黄虞夏商周,春秋战国秦;两汉三国晋,晋后南北分;隋唐五代宋,元明传今日。” “从没有万世不移,宋先生有闲暇时间,可以读一读阶级论的第三卷。” 宋善用显然没读过第三卷斗争卷,里面把这些都说的非常清楚了。 “臣遵旨。”宋善用长松了一口气,他就是个教书匠,他就是担心陛下不清楚这些,被身边人所蒙蔽,反应过来又要翻烧饼罢了,对于帝国的命运,也用不着他去远谋。 既然陛下知道丁亥学制刨的是皇权的根儿,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陛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朱翊钧和宋善用谈了很久,主要是京师师范学堂的一些问题,比如是否还要教授传统儒学,这一点朱翊钧仍然认可儒家的学问,但诸子百家也要教,理工科类也要教,而且理工科是主要科目,学生的遴选也是要考算学。 有些算学题是逻辑题,考察的是学子的逻辑。 宋善用从皇帝这里找到了确定性,这丁亥学制既不是好大喜功,也不是心血来潮的轻举妄动,而是把一切代价都考虑清楚的谋而后定,这就是宋善用面圣的主要目的。 而皇帝,也从宋善用身上,找到了确定性,这是个肯说实话,而且很能干的循吏,丁亥学制涉及到了大明未来数十年的政治走向,马虎不得,而师范学堂学子要奔赴各地培养更多的教书先生。 宋善用这里烂一点,大明就得烂一片。 “臣告退。”宋善用再拜离开了通和宫的御书房,有陛下撑腰,他可以放心办事了。 朱翊钧在六月十七日这天,集中召见了各国的使臣。 这些使者里有一个比较尴尬的人,那就是朝鲜使者李后白,他跟尹根寿,同为朝鲜常驻大明的使者,尹根寿被朝鲜废王李昖杀害在了成均馆,李昖认为大明皇帝给的屈辱是使者之过。 朝鲜国除,李后白的身份变得尴尬了起来。 “李后白,你的意思是,要朝鲜复国?”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后白,看着御案上李后白的奏疏,面沉如水的问道。 李昖死了,但朝鲜李氏宗亲还没死绝,理论上,存在复国的选项。 沈鲤大惊失色,这和说好的完全不同,这李后白居然换掉了呈送陛下的奏疏! “陛下,臣惶恐请命,天兵神威,倭患已退,恳请陛下怜悯,复设藩篱,废王李昖罪孽滔天,死不足惜,可大明亦有祖宗成法,朝鲜是不征之国。”李后白再拜,惶恐不安的大声说道。 朱翊钧翻动着手中的奏疏,平静的问道:“李后白,你要拿朕的祖宗压朕吗?” “臣不敢!”李后白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儿,但他还是颤颤巍巍的说道:“陛下,朝鲜视大明为父母之邦,今日倭患已消,大仇已报,朝鲜多山少田颇为贫瘠,既没有金山更没有银山,甚至连煤都掩埋极深。” “朝鲜对于大明而言,不过鸡肋之物,还请陛下准许朝鲜复国!” 壬辰倭乱之后,大明从朝鲜撤军,也是找遍了朝鲜,发现银矿枯竭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撤离了朝鲜。 朝鲜没有银矿,倭国有。 “朕看明白了,你要做忠臣。”朱翊钧又看了一遍奏疏,确信了李后白的目的,他上奏面圣,就是在找死,他要殉国。 历朝历代,都不缺少国灭殉国的士大夫,李后白的行为,背后是君君臣臣纲常伦理、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阐释、是对自身社会角色总崩溃的本能抗拒。 “臣罪该万死。”沈鲤见陛下生气,赶忙出班,跪在地上请罪。 明明李后白之前表现的非常配合,今天文华殿上应该上演的场景是李后白上奏,请皇帝陛下对朝鲜进行全面郡县化,奏疏都是礼部帮李后白拟的,李后白呈送的奏疏,却不是礼部写的那本。 这显然是礼部的失职。 “大宗伯免礼,把礼部的奏疏拿来吧。”朱翊钧满脸笑意的说道:“大宗伯何错之久,他诚心求死,只不过这样死,看起来更加悲壮,可以青史留名罢了。” 朱翊钧想起一个人来,来自国阿总督府的使者鲁伊·德,得知马六甲城破的消息后,自杀在了四夷馆,朱翊钧还下旨官葬了鲁伊·德,甚至还让刘吉到泰西,专门了解了下鲁伊·德的生平,补全了墓志铭。 朱翊钧看了眼中书舍人的方向,看到中书舍人已经入厕去了,朱批了礼部的奏疏,对着李后白说道:“你看,只要这文华殿上的人不说,你还是请命郡县朝鲜的最后使者。” 李后白惊骇的看着皇帝陛下,他完全没料到,皇帝在这文华殿居然如此的无耻! 朱翊钧看李后白如此震惊,才继续说道:“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倭寇入寇朝鲜的事儿,大明收到了消息,提前三个月就告诉了倭国异动,你那个国王李昖,你们文武两班、大臣们在做什么?一个月,倭寇打到平壤就用了一个月!” “朝鲜号称二十万军兵,连一个月都没撑住,朝鲜之前九百万丁口,凌部堂在朝鲜做了个简单的黄册,统计了下,你知道现在还有多少吗?430万丁口,连一半都不到,战乱、瘟疫、饥荒肆虐,触目惊心,尸横遍野。” “得亏李如松出发的早一点,要不然大明军干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果平壤义州在朝鲜君臣手中沦陷,大明军就要发动登陆作战,难度可想而知。” “是李昖辜负了万民,而后万民抛弃了朝鲜王室的统治。” “朕的大明军打了整整两年,才把倭寇赶出了朝鲜,那些山城,是大明军兵流血牺牲换来的,若不是大明重甲多,火炮多,这些山城,大明得死多少人?” “你讲祖宗之法,朕认,但是朕也要考虑当下,朕也要给朕的万民交代。” 李后白没想到陛下话锋一转,开始讲起了道理,他心中升起了一些希望,但听到陛下的话,他明白,圣意已决,大明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流血牺牲,赶走了倭寇,梳理了朝鲜的生产关系,新的秩序正在建立,大明无论如何不会放弃。 要不然皇帝怎么对辅臣、廷臣、大臣、地方大员、万民交代? 而且朝鲜没有普遍的抵抗,绝大多数朝鲜人,欢天喜地的加入了大明籍,成为了大明人,也就是侯于赵提出的一个大明、皆为王臣。 “那能不能找个朝鲜宗室,继承王位?臣愿肝脑涂地。”李后白退而求其次,希望可以落得如同琉球一样的下场。 “不行,朝鲜是大明的郡县之地,行恶者必须惩罚!现在朝鲜是朕的了,是大明的,当然不能当蛮夷对待。” “你的命不值钱,你要死就死,现在就撞死在这文华殿的柱子上,朕不在乎这点骂名。”朱翊钧一摆手,他根本不在乎什么青史评价。 朝鲜又不是倭国,这可是大明东北方向的门户,行恶者必须惩罚,赏罚不明,就是天下失序。 朱翊钧等了会儿,见李后白没有动作,便问道:“你死不死?不死就走,朕允许你回朝鲜看看,甚至允许你纠集朋党复国,朕倒是要看看,朝鲜人跟你,还是跟着大明。” “你要做黎利,没问题,尽管去做!” 李后白看了眼柱子,最终磕了个头说道:“臣告退。” 赵梦佑看着李后白的背影,面色不善,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他是不会让李后白回去的,有些脏活,就得有人去做。 黎利当年趁着大明腾不出手来,带着安南国人造反,大明最终丢了安南,时至今日没有收复。 “陛下。”张居正站了出来,有些忧虑的说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勿虑,他既不会自杀,他要是殉国,不会到文华殿上这本奏疏了,他就是下不了决心去死,才让朕杀了他。” “他也不会离开大明回朝鲜去,他舍不得。” (本章完) 第844章 羁縻之遗毒,附骨之沉疴 第844章 羁縻之遗毒,附骨之沉疴 朝鲜的使者李后白不敢自杀,他要是敢自杀,就不会等到现在了,结束自己生命需要勇气,尤其是李后白这种读了很多书,明白事理,衣食无忧的人。 他有很多的自杀机会,比如倭寇一个月的时间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打到了平壤,国家破灭就在眼前;比如李昖被李舜臣杀死,李后白的君王已经死了,朝鲜实质性灭国,他也可以自杀。 但是他没有,但是他非要在大明收拾好朝鲜烂摊子的前夕,借着皇帝接见外国使臣的时候,不合时宜的提出一些条件,来让大明杀死他。 他没有勇气自杀,想要借皇帝的刀杀死自己的同时,还想青史留名。 朱翊钧看清楚了李后白的真面目,他其实自己都没想好要不要死,朝鲜到底该何去何从,如果朝鲜废王李昖是个值得追随的君王,如果朝鲜王室、文武两班兢兢业业的治理国朝国泰民安,朝鲜现在这般下场,李后白一定会随着国破殉国。 但不值得。 李后白深切的知道,一个月被倭寇打到平壤,是整体性的崩溃了,那个朝鲜王室,那个朝鲜不值得用命去追随。 朱翊钧不是很在乎李后白跑到朝鲜,带领朝鲜万民,反抗大明。 永乐宣德年间的安南国和现在的朝鲜完全不同,朝鲜九百万丁口在短短两年内下滑到了四百五十万丁口,这个血仇,是大明军帮朝鲜报的。 高启愚在和丰臣秀吉谈判的时候,丰臣秀吉就提出了一个条件,希望大明不要把朝鲜出身的军兵民送到倭国的矿山来,丰臣秀吉宁愿大明人驻守,也不愿意朝鲜人进入,因为在倭人看来,都是大明的附属国,但依然有高下之分。 倭人始终认为,他们是败给了大明,而不是朝鲜,朝鲜作为手下败将,没有资格驻军倭国。 另一方面,倭人怕,怕朝鲜人报复,这些朝鲜人根本不在意什么道德失范,杀人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 受万士和蛮夷狼面兽心的影响,朱翊钧始终认为,这个年代的蛮夷,只能听得懂拳头这一种语言,揍一顿就老实了,他们会自适应。 其次,朱翊钧一点都不担心李后白回到朝鲜后,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大明人是无法理解朝鲜、倭人、安南人、吕宋人这些人的想法,哪怕都是儒学圈,但是仍然有巨大的认知差别。 这些人,从来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由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他们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样子,而他们的祖祖辈辈留给他们的经验,也不是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而是自适应认爹经验和思考模式。 即便是这些地方的肉食者、读书人也是如此,思考问题、讨论问题,张口闭口就是明爹、西班牙爹、洋爹,言必称父母之邦,就是这种典型的自适应认爹模式在作祟。 没个爹在头上,这些人反而觉得心慌古怪,一定要有个爹骑在头上,对他指手画脚,他才怡然自得。 连泰西人也是如此,红毛番、金毛番甚至连奥斯曼人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头上的爹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是宗教罢了。 这给大明礼部官员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因为这些地方来的番夷使者,他们自己喜欢认爹,习惯性的认为别人也会认爹,因为这些番夷使者从来都只能做棋子和棋盘,所以他们特别喜欢选边站队,也天然的以为,大明也要选边站队。 但大明深切的知道,自己是棋手,不必选边站队。 比如在西班牙远征英格兰这场冲突中,大明和西班牙是友邦的同时,又为尼德兰誓绝同盟提供食盐,到法兰西集散货物、提供新式船只,也还会跟奥斯曼人做生意。 赚钱嘛,不寒碜。 万士和曾经定性过这种自适应认爹的思维定式,称之为羁縻之遗毒,附骨之沉疴,无灵无主,脊骨难直。 即:被殖民思维陷阱。 即便是当初因为种种原因,凝聚了反抗共识的安南,也从来没有摆脱这种被殖民的思维陷阱。 在嘉靖年间,安南国因为权臣作乱,选择了滑跪,永乐年间安南从属国变成了大明的内郡,在宣德年间从大明内郡重新变成了大明属国,在嘉靖年间,再次从大明属国变成了大明属地。 安南莫氏是大明安南都统使,秩从二品,世袭罔替的土司。 从头到尾,安南国都没有摆脱过大明这个前缀。 朝鲜同样深陷这种被殖民思维陷阱,没有普遍的反抗共识,李后白回到朝鲜,也没办法兴风作浪。 “宣西班牙特使佩德罗觐见。”冯保一甩拂尘,宣了使者觐见。 “参见大明皇帝,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佩德罗行礼觐见,即便是他做了很多的努力,但此次出使,依旧没能如愿,大明和西班牙友邦的关系,似乎渐行渐远。 这不怪西班牙,也不怪大明,岁月迁延,大明和西班牙在日不落归属上的争夺愈演愈烈,彼此在利益上不在趋同,才导致了这种现象,虽然拥有一些非常美好的回忆,但终究还是逐渐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免礼,富饶银矿的火灾还没有结束吗?”朱翊钧问起了富饶银矿的情景。 大明和西班牙是友邦,但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这一切是从富饶银矿的山火开始的,西班牙以富饶银矿的山火为由,减少了对大明的白银输入,这让大明的经济发展再次陷入了钱荒的恐惧之中。 佩德罗深吸了口气说道:“回禀陛下,富饶银矿的火灾已经熄灭,但恢复生产还需要一些时间。” “一定要防备火灾,如果贵国无法防火,大明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哦,对了,富饶银矿的夷人暴乱,可曾平息?”朱翊钧笑着又问了一句。 这是西班牙给大明的另外一个理由,山火导致了田土产出降低,富饶银矿的土著开始暴乱,秘鲁总督府无法控制局面,富饶银矿的白银产出受阻,所以无法提供足额的白银了。 “动乱已经渐渐平息了。”佩德罗硬着头皮回答道。 “你也听说了,大明相继建立了金池总督府和大铁岭卫,一个产黄金,一个产铁,大明对倭征战也还算顺利,倭国已经答应移交所有的矿产,希望富饶银矿不会大火,也不会暴乱了。”朱翊钧又阴阳怪气了一句。 什么火灾,什么暴乱,都是借口,白银通过珍宝船队运回了西班牙,为发动远征英格兰做准备。 “陛下谈到的问题,我回到泰西后,一定禀告殿下。”佩德罗又不是个傻子,当然听明白了皇帝的不满。 朱翊钧又问道:“黎牙实给了你一沓的大明宝钞,你觉得这些宝钞如何?” 大明围绕着通和宫金库建立了全新的发钞制度,并且已经开始在顺天府试点,这些宝钞在民间普遍被看作是银票,银票和宝钞真的很像,但是仍然有不同,银票是记账货币,而宝钞是信用货币。 佩德罗想了想说道:“印刷十分精美,而且纸张耐磨防水,不容易损坏,防伪性极好,比京师许多钱庄里的银票还要精美,也比眼下西班牙通行的金债券更好。” 佩德罗实话实说,和大明宝钞一比,费利佩搞出来的金债券和擦屁股纸没什么区别,就是一张手写的债券,容易丢失还容易损坏,使用不便。 当然潜台词的意思也很明确,大明用自己的方式补充了流通性,白银不会是大明发展的阻碍。 黎牙实嘱咐佩德罗,不要用白银威胁大明,一来威胁没用,二来挑起对抗情绪对西班牙只有坏处。 “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作为遥远的友邦,我们能否获得一些陛下的承诺?”佩德罗面色凝重的说道。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问道:“你要什么样的承诺?” “不对英格兰出售火器、船只等军用物品。”佩德罗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朱翊钧点头说道:“无论西班牙是否要求,在英格兰没有满足大明要求,撤销私掠许可证之前,大明都不会对英格兰出售火器船舰火药弓弩甲胄长短兵,甚至不允许英格兰商人获得大明的货物。” “当然,英格兰人从别人手中购买,那朕也无能为力,鞭长莫及。” 英格兰人当然可以通过转口获得一些商品,但转口的成本和溢价,都由英格兰人买单就是了。 在海上过一次手,就是30%以上的溢价,英格兰人现在没有多少殖民地,靠着圈地积累的那点财富,根本不够他们挥霍。 朱翊钧补充说道:“这是基于道德的共识,海上的风险已经足够大了,海盗的存在严重影响了自由贸易,打击海盗维护海洋营商环境,是基本道德,而不是朕给费利佩的承诺,一旦英格兰收回私掠许可证,大明也要基于自己的立场,考虑大明和英格兰的关系。” 英格兰有可能取缔私掠许可证,但英格兰取缔私掠不太可能。 英格兰需要大明的货物,但大明远在天边,它面前站着一个要远征它的西班牙,而对付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英格兰只能使用私掠船队,所以,英格兰无论如何都无法取缔私掠许可证。 朱翊钧没有给出具体的承诺,但他告诉了佩德罗,大明做事的原则,打击海盗,维持海洋营商环境的有序和健康,这对大明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感谢陛下,哪怕是基于道德共识。”佩德罗松了一口气,这是他这次来大明另外目的,确保大明不会介入到英西战争之中。 哪怕是友谊的小船已经翻船,但费利佩不想大明影响到泰西的局势,尤其是英西战争,就像是大明不想西班牙插手南洋的任何事。 朱翊钧选择了尊重费利佩的选择。 “朕郑重告诫西班牙,大明提供物美价廉的商品,你们使用了白银购买,这是贸易,不是朕在欺凌压迫你们西班牙,不要总是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你们可以不到大明来购买商品,再喋喋不休,那就别怪朕封关了。”朱翊钧严重警告了西班牙的叙事风格。 这个警告包含了封关的惩罚。 什么叫西班牙到大明朝贡?什么叫西班牙到大明贸易损失巨大?什么叫巨大的贸易顺差引发了西班牙的价格危机?什么叫大明货物冲击,造成了西班牙乃至整个泰西手工工坊的破败? 可以不来! 西班牙这种是单边叙事,只看到了自己损失了白银黄金,没看到他们拉走了一船又一船的货物,这些货物,每一两都是大明百姓的劳动成果,每一两白银都是大明百姓的血汗钱。 朱翊钧重视白银,就是因为这些全都是百姓们用劳动换来的,每一两都值得被重视。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就是辜负。 大明皇帝之所以可以如此以训诫的口吻告诫西班牙,完全是大明现在可以发钞了,大明拿下了倭国的矿权,有这个底气,不用依赖泰西的白银流入了,才能站在实力的角度,训诫费利佩的虚妄叙事。 之前朱翊钧是不会这么做的,毕竟大明很多的政策,都和泰西流入大明的白银息息相关。 现在货币不再依赖泰西,朱翊钧开始否定这种叙事,泰西从来不是大帆船贸易的受害者,要不然不会十六年如一日,每年都要来一趟了。 西班牙这种风格,其实和此时西班牙的经济分配模式有关,西班牙的分配模式,归根到底就一个字,抢。 这里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西班牙珍宝船队。 珍宝船队通常有两支,一支是加勒比船队,由西班牙王室和贵族们一起,组建船队,从本土前往美洲新大陆,停泊在加勒比海域,从新世界掠夺的货物,通常在墨西哥阿卡普尔科港集结,陆运到加勒比海的埃拉克鲁兹港。 而另外一支则是马尼拉船队,从两个美洲出发,到吕宋的马尼拉。 西班牙王室对珍宝船队抽取五分之一作为税收,剩下的全部贵族、船东、船员们一起分赃,金债券的信誉也不是黄金,而是这些珍宝船。 人们普遍相信费利佩可以支付这些债券,就是因为珍宝船每年会带回无数的财宝。 费利佩通常出卖许可来维持自己的权力不受挑战,用珍宝船的许可,来奖励和拉拢自己的盟友。 抢习惯了的红毛番,到了大明,是打不过了,抢不动了,所以才老老实实的掏出了白银,递给了大明,然后换取需要的货物,却因为白银向大明流失,就胡说八道,单边叙事。 朱翊钧面色严厉的说道:“人不能如此的无耻。” “如果担心因为贸易,白银向大明流失,你们应该想方设法的提高自己的商品的种类和质量;如果畏惧大明货物的冲击,就要想方设法的降低商品的成本来阻止大明商品进入泰西;如果畏惧大明货物的数量,你们就提高生产效率和办法。” “而不是这番惺惺作态,这不是欺负大明人老实话不多吗!老实人就该被这么欺负吗?” “陛下教训的对。”佩德罗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愣了许久,最终还是认了这顿训诫,的确是公平的自由贸易,的确是你情我愿。 佩德罗很清楚的知道陛下说的每句话看起来都是对的,陛下人不老,实话也不多。 大明有保护自己的军事力量,打不过就抢不到,如果正常手段能够竞争的过大明,早就带着成船成船的货物到大明倾销了,还用在这里扮演受害者? 西班牙、英格兰,连五六岁的孩子都在钻烟囱了! 其实费利佩二世很清楚如何才能成为大明的强劲对手,那就是整个泰西紧密的团结在一起,有粮食的出粮食,有工匠的出工匠,有原材料的出原材料,齐心协力的不断的钻研,哪怕是松散的商业联盟,也能让泰西的竞争力大幅提高。 可惜的是,费利佩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却收效甚微,他很清楚这难以做到,想要整个泰西团结一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罗马闪电归来。 可是,罗马亡了,罗马人在意大利,都是少数族裔。 佩德罗这次面圣有得有失,和大明深厚的友谊正在变得稀薄起来,两国从合作变成了合作对抗,不过让人庆幸的是,大明皇帝对私掠许可证的不满,让英格兰人无法在大明获得任何的帮助。 今年甚至都没有允许英格兰的使者从松江府的万国城赶往京师面圣,英格兰使者白来一趟。 朱翊钧相继召见了法兰西、尼德兰等等各国的使者,履行了自己卖盐、和到大光明城集散大明货物的承诺,二者满意而归。 “沙阿特使,你提出的五万两银子交换永居大明自由活动的身份,朕不能答应。”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国书十分确信的说道:“蒙兀儿国的留学生,读完了书,就回蒙兀儿国吧,留在大明做什么呢?” “朕不能重用他们。” 自从安史之乱后,宋朝和明朝都不怎么用胡人了,毕竟那么大个历史教训在那儿摆着,不能视而不见。 蒙兀儿人也是胡人,他们哪来的回哪里去,用白银换永居自由活动身份,朱翊钧是不可能答应的。 “我听闻大明国帑和内帑空虚,才斗胆提出了这个建议,如果陛下不需要的话,那我会告诉阿克巴殿下。”沙阿买买提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是蒙兀儿国王阿克巴提出来的,就是问问皇帝是否准许。 一人五万两银子,真的很多了,而且就是买个身份,但皇帝不同意,也就算了。 大明是天朝上国,有些留学生读着读着就想着留下来,才写信回到了蒙兀儿国询问。 “联合缉毒之事,大明非常认可,可以沟通兵部和刑部,一起打击阿片贩运之事。”朱翊钧说起了沙阿买买提里另外一件事,打击阿片贩运。 “而且你的国王有些杞人忧天了,经过大明解刳院的研究,只要朝廷和衙门,还能履行基本职能,打击毒贩,压制毒品的流通,那么阿片的吸食者的死亡速度,会大于毒品的扩散速度。” “最终,吸食者的规模始终无法扩大,而产地的规模也无法扩大,因为吸食者灭绝,大量的阿片会滞销。” 阿克巴听闻了大明如此严厉的禁毒,就想要学习成功经验,大明立刻表示了欢迎,并且分享了禁毒的技术,和蒙兀儿国一道缉毒。 不过阿克巴有点过分恐惧着阿片的危害了,他担心无法进入大明的阿片,统统跑到蒙兀儿国,造成危机。 沙阿买买提俯首说道:“尊敬的陛下,不是哪个朝廷都像大明,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在运转,在我们蒙兀儿国是松散的联盟,导致禁毒大事,很难向下推行,所以禁止阿片流出马六甲海峡,还是需要仰赖大明。” 这也是阿克巴准备买‘大明国籍’的目的,阿克巴就是送钱的想法,去留无所谓,送点银子给皇帝陛下,希望皇帝能继续在马六甲海峡禁毒下死力气,防止阿片向蒙兀儿国传播。 要是阿片大面积传到了蒙兀儿国,他阿克巴可没有能力去禁止。 织田市是最后一名觐见的使者,她呈送了一份矿产交割的细则。 这份细则就是将矿产的所有权都交给了大明,这份细则关于矿区的设立进行了非常明确的规划,比如矿山周围十里是大明疆域,组织倭奴开采等等相关事宜。 这本细则和高启愚呈送的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欺瞒。 在织田市离开后,朱翊钧拿着手中这本细则说道:“这些倭国的大名们,非常支持这份细则,因为这些矿山,大明驻军后,总不能大明军自己开采吧,就需要这些倭国的买办经纪们,组织招揽工匠、倭奴开采。” “经纪买办、甚至这些大名们,利益没有受损,甚至地位变得更加稳固了起来,百姓一揆会因为大明军驻扎,而变得胆怯。” 这份细则可谓是极其严苛,放到大明身上决计无法接受,就是放到鞑清身上,鞑清也不敢签字。 《京都条约》要求割让矿产,可是没有限期的,而且大明还拥有探矿权,探明的矿产,亦归大明所有。 这么一份条约,获得了许多大名的支持,因为这些大名们是受益者,而不是受害者,大明要用到他们,矿产放在那儿一文不值,开采出来的一切,都归大明所有,而大明会给倭国通行宝钞。 “大明理当引以为戒,过于禁商贸来往,言必称聚敛兴利、物欲横流,是贱儒腐朽之言,但如果过于重商,一定会国将不国,某种程度上,复古派的老学究们痛心疾首的呼吁,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朱翊钧总结性的说道。 这些经纪买办和大名,是真的该死,出卖集体利益,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倭国狼子野心,现在倭人尊重大明,是因为大明造的快速帆船用于了战争,而不是用来捕鱼,若是真的完全听了这些贱儒所说的,修文德以柔远人,恐怕倭人现在喊着入唐。”朱翊钧觉得自己太过于肯定这些贱儒了,又补充了一点。 修文德以柔远人,既修不了文德,也柔不了远人,因为这些夷人,根本听不懂除了拳头之外的任何道理。 “陛下圣明。”张居正领着群臣歌功颂德,复古派的老学究们,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过于打压商业,当然不行,可是过于重商,的确会国将不国。 廷议之后,大明皇帝朱翊钧换了一身常服,带着一群缇骑们,从大将军府出发,向着燕兴楼而去,蓬莱黄氏黄公子今天有一场聚谈要去听,讨论的内容是大明宝钞。 朱翊钧想知道,大明士大夫们对宝钞发行的看法。 大明再一次发钞,富商巨贾们在哄抢,士大夫们则掀起了对宝钞的讨论,最近的聚谈,都是围绕着宝钞在进行。 多数的士大夫表示了意外和震惊! 大明皇帝居然用内帑的黄金作为准备金,进行发钞,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要让人惊恐,甚至有人以为大明在倭国吃了万历维新以来的最大败仗,皇帝才舍得拿出黄金来为发钞做准备金。 人心里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 大明士大夫们普遍认为,过年宁愿在正衙钟鼓楼用千里镜看鳌山烟火会,也不肯打赏百艺的陛下,是非常尚节俭的,戚继光吃败仗,都比陛下拿黄金出来都合理。 这毫无疑问就是偏见!彻头彻尾的偏见! 一向尚节俭的陛下,为了大明国朝的繁荣,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让步! 黄金库是只进不出,而且每年会增加100万到150万两的黄金储备,增加宝钞的信誉。 朱翊钧站在了太白楼的门前,看着今日聚谈的课题,满脸的迷茫,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平日里过于慈眉善目了。 今日话题:‘每年给大明百姓发十二贯宝钞如何?’ (本章完) 第845章 一种理论上可以大明万世不移的办法 第845章 一种理论上可以大明万世不移的办法,发钱 朱翊钧看着太白楼门前的标题,今天太白楼聚谈的内容是,每年给大明百姓发十二贯宝钞如何? “冯大伴,朕平日里还是过于仁善了,你看看这帮士大夫,盯上朕的金库了!”朱翊钧有些感慨,他万万没料到,大明士大夫这么胆大包天!万历宝钞,就是朱翊钧的金债券,这一年十二贯,得朱翊钧这个君父出钱。 冯保掐着指头算了半天,低声说道:“陛下,负担不起,根本负担不起。” 大明现在有一亿三千万人,每一个人,一年发十二贯宝钞,一年就是15.6亿贯的宝钞,也就是15.6亿两白银,3亿多两黄金,即1.16万吨黄金。 这些士大夫真的是一点算学不学,但凡是学点算学,也知道皇帝一年搞不到1.16万吨的黄金,别说1.16万吨,就是0.06万吨,朱翊钧都搞不来。 “倒是看得起朕,朕一年去哪里搞上亿两的黄金去?”朱翊钧甩了甩袖子,走进了太白楼等待着聚谈的开始。 朱翊钧在太白楼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宁远侯李成梁,他也来了,而皇帝直接将他宣到天字号包厢。 “宁远侯也喜欢听聚谈?”大明皇帝示意李成梁不必多礼,让他落座说话。 李成梁笑着说道:“回禀陛下,就是凑个热闹,听聚谈是假的,臣呢,就是看看哪个贱儒不长眼,胡说八道,揍他一顿。” 李成梁觉得自己退休的日子真的是太好! 每天好吃好喝,睡醒了就四处找贱儒,受了读书人这么多年的气!终于有机会,可以发泄一下了。 对于宁远侯府而言,李成梁揍得贱儒越多,宁远侯府就越安全,这么做,是武勋和文官的切割,尤其是李成梁、李如松这两代人都很能打的武勋,要格外的小心。 不过根据东厂番子的观察,李成梁揍贱儒,不是为了保宁远侯府平安,更多的是泄愤,李如松战功赫赫,陛下春秋鼎盛,陛下根本没有理由卸磨杀驴。 所以纯粹个人恩怨。 “原来如此。”朱翊钧和李成梁说起了倭国的战局,尤其是戚继光对长门、石见、出云三国的攻城略地。 李成梁作为宁远侯,本应该每天到文华殿廷议,但是他以年老多疾为由,不肯到文华殿廷议,就跟当初王崇古成了次辅,但从来不在文渊阁坐班一样。 李成梁不去文华殿廷议,目的也挺简单的,远离那些朝中的是是非非,把自己挣来的宁远侯爵传下去,而且他不去文华殿,也是为了李如松日后的前程。 他今天要是去了,李如松日后就去不得文华殿了,严嵩、严世蕃旧事,不得不防。 戚继光的谋划,李成梁并不知情,他听闻了皇帝的说辞后,补充了一点自己的观点,从军事和政治两个角度。 在军事上,这种沿海狭长的领地,很容易被拦腰截断,各个击破,所以需要水师坐镇,水师救援得当,能极大的改变这种困境; 而在政治上,李成梁觉得大明驻军要严格遵守禁令,把作恶的事儿,交给倭国的经纪买办、大名,这些脏事,大明不要插手过深,一来不让大明军道德滑坡,二来,减少倭人对大明军驻守的抵触情绪。 “让倭人恨倭人,让倭人斗倭人,这样一来,才能长久,臣还是觉得,大明不要出面横征暴敛,催逼过急,以防当年安南旧事。”李成梁总结了自己的看法。 朱翊钧沉默了下,笑着问道:“让倭人恨倭人,宁远侯在辽东也是这么做的吗?” “臣也就会这么点不上台面的伎俩了。”李成梁承认了自己在辽东就是这么收拾海西、野人、建州女真、外喀尔喀七部,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是一种较为廉价的统治方式。 这样做唯一的坏处,就是养蛊,养出个大明收拾不了的蛊王,就很难收场了,但大明军已经进入了全火器时代。 线列阵、炮阵、轻骑兵阵互相配合的‘排队枪毙’的战术,已经非常熟练,没有什么蛊王是火炮收拾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火炮不够。 “这些个儒生没被抓起来,大明还是过于自由了。”李成梁看着入场的儒生,他对这些贱儒的很多言论,是极其不满的,主要一些个贱儒,还是没学会矛盾说,一张口就是空中楼阁。 这帮人坐在京师的暖阁里,对着塞外的事儿,指手画脚,指指点点,动不动就说边方总兵苛责蛮夷,要修文德,要柔远人,明明没见过几个夷人,却充斥着对夷人的幻想。 真到了辽东,才会知道这帮蛮夷有多么的猖狂,柔远人?把这些夷人种到土里堆肥,就是最大的柔慈。 “承蒙诸位赏脸,今日聚谈由在下主讲,鄙人蔡献臣,乃福建同安县人,穷乡僻壤,官话说的不甚流利,还请各位海涵。”蔡献臣对着四方拱了拱手,他是福建人,说话带着点口音,常常因为口音而被人嗤笑。 但这官话雅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那么熟练,口音确实有点难改。 东厂的番子已经把主讲人蔡献臣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了,汇总成为了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的手边。 蔡献臣在万历十三年中了举人,万历十四年入京考进士,并没有考中,在京师拜了王元美为师,正在积极准备考取万历十七年的进士,这次的聚谈,也是王元美要蔡献臣到太白楼来,谈一谈他对宝钞的看法。 王元美觉得死读书不是个事儿,让蔡献臣出来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天下之弊,莫过于兼并,万历维新十六载,田土产出,已经无法满足势要豪右们的胃口了,所以,兼并即垄断。”蔡献臣开始了自己的聚谈。 朱翊钧觉得有趣,蔡献臣至少读过矛盾说,读过阶级论,因为阶级论的第二卷是分配卷。 小农经济的情况下,天下困于兼并,田土集中并且抛荒,粮食产量不足,稍微有个天灾人祸,就是沸反盈天,百姓走投无路只能揭竿而起。 而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后,兼并二字,就变成了复杂的分配问题,最终由分配问题嬗变为垄断。 兼并在商品经济中的具体表现是:垄断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从实物地契,转化为股权凭证;通过债务让人变成奴隶,一如过去强人身依附的佣奴佃户;市场份额、技术、资本、产业、等等高度集中;将自身的风险转移给多数人去承担等等。 要解决垄断问题,就要解决分配,至少蔡献臣的讨论,不是空洞无物的贱儒言论。 蔡献臣继续说道:“兼并即垄断,如何解决垄断呢?自然在分配上下功夫,而我们来看看这句话,每年给大明百姓发十二贯宝钞如何?这一句话,里面包含了几个前提。” “首先就是定期,每年;目标,个人,大明的每个人;数量为十二贯,也就是基本的生活保障;最后就是没有任何先决条件,不分老幼,只要是大明人,都发。” 十二贯就是十二银,是大明一个壮劳力干一年活儿收入的中位数。 也就是说,蔡献臣想要大明朝廷,给每个具体的个人,无条件、每年、发放基本生活保障。 蔡献臣想要聊的内容是普遍的、基础的、定期的、无条件、个人的,一种社会兜底机制。 蔡献臣继续说道:“诚然,这看起来有点天方夜谭,哪怕是印钞,十五亿贯钞,一年三亿两黄金,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 “但我们要注意到,宝钞的锚定,现在是黄金,但不仅仅是黄金,还有大明的货物,在生产力不断提升的情况下,大明可以发的宝钞,绝对不是一年六百万贯,六千万,而是六亿贯,六十亿贯。” 一眼就能看出的问题,蔡献臣早就注意到了,眼下的生产力根本做不到,万历宝钞的锚定物只是黄金,但日后可以是货物,三亿两的黄金不好找,但生产价值三亿两黄金的货物,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他抛出这个话题的目的,也仅仅是讨论信用货币的未来,日后生产力足够高,物质足够丰富的前提下,是否可以通过给每个人发钞,来维护社会基本公平。 这就是蔡献臣讨论的问题。 “如果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提供基本经济保障,可以有效的减少不满,就不至于揭竿而起了,大明自然可以万世不移了。”蔡献臣满脸笑容的说道:“诸公,我们似乎找到了一个万世不移的办法,至少理论上是可行的。”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发钱的方式是一种分配方式,而且非常有效,因为它不需要繁琐的、异常麻烦的审查,能够显著的减少行政上的空耗,尤其是百姓们有了钱,就会购买各种商品,进而促进商业的繁荣。” 一种理论上可以大明万世不移的办法,发钱。 朱翊钧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看着蔡献臣,没有任何的意动,这种说辞,看起来非常美妙,对皇帝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但朱翊钧清楚的知道,发钱根本不可能万世不移。 一个儒生伸手,而后站了起来,满脸疑惑的说道:“你说的很好,但是都发钱,不等于都没发钱吗?因为都发钱,导致货币的总量增加,孙尚礼指数就会不断的增高,发的越多,增加的越多。” 这位儒生提到的孙尚礼指数,是上海县知县姚光铭提出的,分为两种一种廉价的必要商品价格增长,一种较为昂贵的非必要商品价格增长。 货币总量增加,必然引起孙尚礼指数的飙升,发的越多,就会涨的越多。 “你问的很好。”蔡献臣点头说道:“如果是单纯的发钱,那一定导致孙尚礼指数飙升,因为市场上能够提供的商品没有相应的增长,所以,我们不能单纯的发钱,这是我一直在强调的问题,我们要做的是分配。” “这些钱,绝对不能凭空产生,一旦凭空产生,这就不是基本保证,而是债了。” “许衡在《楮币札子》里说:夫以数钱纸墨之资,得易天下百姓之货;印造既易,生生无穷,源源不竭。世人所谓神仙指瓦砾为黄金之术,亦何以过此。” “纸钞就是债,只要是债,就一定要还,如果大明无视锚定大量发钞,万历宝钞也就是洪武宝钞的下场了,也就代表着这次万历钞法,再次失败了。” 朱翊钧对蔡献臣这段话非常认同,无锚随意发钞,最后受害的还是大明本身。 许衡在《楮币札子》中已经详细的讨论货币与债务之间的关系了,纸钞就是债,债就是纸钞,本质是相同的,也是大明发钞的基本原理,朝廷写下欠条,从宫里借黄金,但借到的是宝钞。 只要不脱离这个基本关系,大明就可以维持宝钞的数量不会过度滥发。 这样的制度设计,是为了兜住帝国的下限。 蔡献臣要聚谈主讲,什么都不懂,上了台也是贻笑大方,他真的很有文化,关于纸钞的认识也非常的到位。 这名儒生眉头紧蹙的说道:“你也说了,一年要发十二贯宝钞,最起码要三亿两黄金,哪怕是万历宝钞用货物作为锚定物,支撑得起这样的规模。” “我们应该如何做才能让宝钞不是凭空产生呢?更加简单明了的问:钱从哪里来?” 蔡献臣十分肯定的说道:“来源有很多,我们可以对势要豪右增税、对遗产进行征税,增加利得税;官厂上交的利润拿出一部分来;我们也可以把这笔庞大的钱放到交易行或者海外种植园投资之上,将利润分红给万民。” “无论如何,这笔钱,不能凭空产生,否则不如不发,危害更大。” 蔡献臣十分肯定礼部的说法,只要是债,就要还,不是势要豪右还,那就是穷民苦力还,现实往往如此,乡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凭空产生的宝钞,就像是回旋镖,正中所有人的眉心。 “幼稚。”李成梁琢磨了下,嗤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这个蔡献臣好歹不算是个贱儒,只是有些不谙世事,想法多少有点简单了。 朱翊钧好奇的问道:“哦?宁远侯另有高见?” 李成梁摇头说道:“高见谈不上,这个儒生最大的问题是,他把朝廷想的过于无所不能了,朝廷要是这么厉害,哪还有什么改朝换代?” “而且钱这种东西,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过一遍手就沾一手油,陛下这边给了15亿贯,可能根本流不到万民的手里就没了。” “钱这种东西,就跟水一样,总是流向不缺钱的地方。” 朝廷不是无所不能的,把朝廷看成无所不能的神,就是一种错谬,朝廷也是由一个个的个体组成的,而不是掌握了绝对公平的神,不偏不倚的处置一切的事儿。 而且发钱这种事,只要朝廷发,就会滋生贪腐,最终钱能不能到百姓手里不知道,但不缺钱的人一定会更加有钱,导致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所以李成梁才认为蔡献臣是幼稚,这种幼稚病很好治,只要真正的办一件事,就知道要实现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有多困难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朕从罗斯国引进了一些蛔蒿草,蛔蒿草的可以入药,每当开的时候,田里就会涌进各种各样的盗贼。” “这些盗贼多数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和小孩子,他们疯了一样的闯进田里,抢夺蛔蒿。” “这些窃贼们,全都是一些药贩子寻找一些游堕之民,鼓噪他们入园,目的也简单,毁田,好让药贩子继续卖他们的砒霜,而不是宝塔。” “你说农学院能怎么办?” “大司农跟朕说的时候,痛心疾首,因为这些游堕之民没有什么采摘之法,往往把草田折腾的一团糟,蛔蒿草正在扩产,这种毁坏式的采摘,带来很大的麻烦。” “都是老人和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罚不得,地方衙门只能劝告,跟蝗虫似的,刚赶走,就又来了。” “关键是这些药贩子是故意的,让这些老人和孩子为主的窃贼踩踏毁田,让蛔蒿草的规模不能增大。” 李成梁好奇的问道:“陛下怎么解决的?” “朕没办法,就抓了一批人,找到了药贩子,药贩子还不算完,还抓到了他们背后的东家,把东家挂在了草田,之后再没人踩草田了。” 朱翊钧无奈的说道:“朕也不想的,但是朕没有太好的办法,不雷霆威罚,这些个东家还会让这些药贩子,四处鼓噪诓骗游堕之民毁田。” 朱翊钧把几个东家给用了,挂在了田间地头,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毁田了。 用这个字,意思是杀人以祭,比如商王用羌。 朱翊钧之所以杀人,也是这帮东家死有余辜,这几个东家的药店,卖的都是假药,腚底下一屁股的烂事,还敢在皇帝亲自主导的农桑之事上,挑衅皇权,这就是找死了。 这几个东家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他们鼓噪游堕之民,不会被查到,却严重低估了缇骑们的办案能力。 侦办的过程十分的曲折,但是这帮出身墩台远侯的缇骑,最擅长的就是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罪魁祸首。 这就是现实,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甚至连一些夫妻都是同床异梦,一个被窝也能睡出离心离德来。 “这种看似绝对的公平,岂不是对勤劳者的不公平?”一个名儒生站了起来,大声的问道,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种看起来十分合理的制度,背后的大问题,那就是:这个幻想中的制度,其实是在养懒汉。 绝对公平,往往都是不公平,这是对勤劳者、有能力者的压迫,干的越多,赚的越多,受的委屈就越大。 因为这些勤劳者、有能力者,成为了懒汉的供养者,长此以往,就没人愿意勤劳,整个大明就会失去活力。 蔡献臣笑着说道:“你讲的很对,所以,十二贯还是太多了,所以我们要在这个数值上,砍为一半的一半,只能勉强的活着,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痛苦不堪。” 十二贯是一个壮劳力一年苦力的中位数,一半的一半就是四分之一,三贯钞,就是勉强吃一口,饿不死的地步,这样一来,就缩小了懒汉的规模。 这名儒生非常不认同的说道:“这不是数量多少的问题,而是养懒汉的问题,你就是再减一半又如何呢?游堕之民,恐怕会四处作恶,逼迫、抢劫这些刚发下去的宝钞。” “滋生游堕之民,暂且不提,你还是没能解决不患寡患不均的问题,我凭什么养他这个懒人的问题?” 这名儒生说完就站了起来,选择了离开,蔡献臣准备好的说辞,无法说服他,随后十数名儒生选择了离席,这是表达对聚谈内容的不认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过多的争吵,直接离开,吵吵闹闹,有辱斯文。 “发十二贯是发,为什么不直接发一万贯?这样一来,人人都是家财万贯了。”一名儒生站起身来,摊开了手,对着所有人问道。 他提出了更加尖锐的问题,直接发万贯,更能实现所谓的公平,大家都有钱了,就没有穷人了。 “这当然不行,发一万贯,那米面粮油煤该涨到何种地步?不行不行。”蔡献臣连连摆手说道。 这名儒生看着蔡献臣认真的说道:“所以,我不认同你的说法,发钱解决不了不公,反而在制造更大的不公,这就是我反对的理由。” 这名儒生冷静的陈述了自己的理由之后,离开了太白楼,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数十人之多,整个戏台下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另外一名儒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的问道:“我有个疑惑的地方,你饥寒交迫的时候,靠吃自己的肉,能活下去吗?” “那自然不能,只会死得更快。”蔡献臣没有东拉西扯,而是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名儒生摇头说道:“陛下批注《矛盾说》言:一阴一阳之谓道,夫万物无穷之理,一体而两仪也。得之东隅,必偿之桑榆;取彼琼琚,当舍彼璋璧。日月代明而晦朔相替,寒暑推迁而荣枯互生。” “你要给所有人发钱,那么,代价是什么?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历史告诉我,承受代价的往往是穷民苦力,而非势要豪右。” “所以,我不认可你的说法,你的想法是很好的,但最终结果可能和你设想的南辕北辙。” 这名儒生说完就离开了太白楼,又有数人跟着这名儒生一起离开。 “朕批注过这句话吗?”朱翊钧看着离开的儒生,询问着冯保,矛盾说的时间有点久了,他都不记得自己这么讲过。 冯保也没翻备忘录,直接俯首说道:“陛下,当然有,这段臣也会背,后面是:智者察变,达者守中,过与不及,执两用中。” 智者,善于发现察觉到万事万物的变化;达者,会坚守中正之道。过度和不足,都是无益的,要把握好两种极端,而取用中道。 执两用中,这个词出自《礼记·中庸》是孔子夸赞舜的话,也是中庸的核心思想。 “先生的矛盾说过于晦涩难懂了,大家学矛盾说,都是参详陛下注解本。”冯保解释了下他为什么会背这段话,也不是为了方便拍皇帝的马屁,主要是为了理解矛盾说。 张居正是大儒,他写矛盾说的时候,过于惜字如金,有些逻辑的变化,让人看的一头雾水,但陛下的注解,是以孩子学生的视角去注解,就十分容易理解了。 “原来如此,夫子说:温故而知新,朕没事还是要再翻开旧书看看,省的忘了。”朱翊钧多少有些感慨,一些个士大夫们,对矛盾说的理解,都快要超过他这个皇帝了。 温故而知新,的确是个极好的学习办法。 “陛下有言,计不振生业之道,劳扰百姓必矣;策不改劳作之制,济事终属虚妄。”一名儒生站了起来摇头说道:“任何不能促进生产关系改变、生产力增加的计策,都是虚妄,最后都是折腾老百姓,吃亏的也一定是老百姓。” “我不认可你的想法,告辞。” 在这名儒生离开后,这太白楼的聚谈戏台之下,人数已经寥寥无几了。 “朕倒是觉得这蔡献臣讲的还是很好的,虽然朕确实养不起万民,但也可以给鳏寡孤独者一些宝钞,让他们不至于那么的艰难。”朱翊钧看着台上,蔡献臣一脸焦急和迷茫,他的观点似乎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朱常治有个陪练钱三,只有一只眼,在养济院里备受欺凌,被朱翊钧安排在了朱常治身边,这钱三朱翊钧赐他大名钱至忠。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鳏寡孤独毕竟是少数,而且这些宝钞,很可能会被张冠李戴。” “你说的有道理,大明还是不够强。”朱翊钧十分认可的说道,大明万历年间的五间大瓦房连地基都没挖好,不是懈怠的时候。 李成梁看了陛下一眼,其实陛下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发钱这种事,对国朝而言不是特别重要,在李成梁看起来最恐怖的是,陛下用矛盾说杀死了一大批本该成为贱儒的儒学士。 因为科举要考,这些儒生们不得不读矛盾说,但人一旦学会了用正反两个视角看待一个问题,就没办法做个贱儒了。 矛盾说和阶级论是完全不同,矛盾说是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 李成梁看了这么久,他很清楚,现在这些士大夫们在聚谈的时候,言必论矛盾说,这就让整个聚谈,不至于脱离实际,最少也是言之有物。 这是非常可怕的现象,因为这些士大夫就是大明朝日后的统治阶级,官选官阶级。 最起码在二三十年的时间里,科举制依旧是大明朝廷遴选人才最有效的手段和办法,现在还略显青涩、稚嫩的年轻士大夫,日后就是官选官,决定帝国的命运。 至少比那些袖手谈心性的贱儒要强许多。 (本章完) 第846章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骨余一脉倾元必 第846章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骨余一脉倾元必汉 李成梁靠在椅背上看着蔡献臣迷茫的样子,露出一抹笑容,他作为一个熟读矛盾说的边方将领,其实很理解蔡献臣的迷茫,他现在所有的迷茫,都是因为缺乏实践经验导致的,而不是坏,更不是蠢。 李成梁也读矛盾说,读的是陛下注解本,李成梁读矛盾说,解开了一个心中的疑惑。 世界是基于道德而存在?还是基于物质而存在? 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也曾困扰过李成梁很久,朝中的士大夫们告诉李成梁,要修德,修德则百事具备,但李成梁在边方,根本不能理解,修德有个屁用! 要是修德有用的话,抚顺马市备御裴承祖,就不会死于建奴偷袭了。 在许多不事生产、五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士大夫眼里,世界是道德的,只要有道德就可以有一切,也就是知行合一致良知,把知行合一去掉,只留下良知,有良知就有一切; 但是在大明大多数人,尤其是穷民苦力的眼里,世界是物质的,缺衣少食没有柴真的会死,没有教育孩子永远当牛做马; 矛盾说给出的答案是世界是基于物质而存在,而不是道德。 无论你有怎么样的道德目标要去实现,所有人都要尊重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万物无穷之理。 分析、利用万物无穷之理,利用万事万物的矛盾,去解决问题,以达到道德目标的过程,就是矛盾说的主要内容。 正如陛下在矛盾说中的批注:乾坤之本,物也,世存于物,非系于德; 纵有尧舜之志,亦须俯察物理,阴阳消息,寒暑往来,此自然不易之轨;循道者必先明器,怀德者不可昧物。斯乃矛盾要义,昭昭若日月经天。 (图片翻译不收费) 此刻的蔡献臣,他的迷茫,他的疑惑,他的不解,都是还没有彻底搞明白这个问题,世界是以物质为基础存在的,他追求的高道德,追求的平等、追求的公正,想要实现颇为困难,需要物质的支持。 “陛下,蔡献臣就是现在大明大多数读书人的样子,以前的读书人不是这样的。”李成梁坐直了身子,对着皇帝说道:“臣在辽东的时候,见到过很多的读书人,巡抚、巡按、各级官员,还有到辽东讨生活的读书人。” “和过去的读书人交流,你和他聊正义、道德、大义、善良,他就两眼放光,滔滔不绝,仿佛自己就是仁义礼智信的本身,只要听他的话,就可以完全实现这些道德。” “每当臣问起,这些美德应该如何去实现呢?臣就是想知道,如何让蛮夷听得懂大明人说话,仅此而已。” “但是这些读书人,就会支支吾吾,左右而言他,说些怪话,说这些是人人都应该做到的。” “在旧文人的心里,他们读孔夫子,觉得人性本善,所以人,天生就该有崇高的道德。” 李成梁这波澜壮阔的一生,见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读书人,在这些人里,有两个人让李成梁印象深刻,一个是徐渭,他曾经做过李如松的老师,因为李如松实在是不开窍,师生关系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个就是侯于赵,侯于赵也谈道德崇高,但侯于赵更在乎如何实现这些道德。 “现在的读书人不是这样了,像蔡献臣这些读书人,看问题,不是从德出发,而是从理出发,至于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这些读书人会觉得有恶有善。”李成梁颇为感慨的说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宁远侯这么一说,还真是,最近聚谈还是很好玩的,至少不是胡言乱语了。” 李成梁赶忙说道:“当然了,这些士子里,也有些倒灶玩意儿,臣今天来,是找一个贱儒,此人名叫安希范,是万历十三年的举人,号称南衙第一才子,也不知道为何,万历十四年居然没能考中进士。” 有些读书人熟读矛盾说后,看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但大明还是有些读书人,冥顽不灵。 朱翊钧听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仔细想了想说道:“他考不中进士,是朕专门把他划去了,此人是官宦世家,他们家在胶山南麓所建西林园,比朕这通和宫都不遑多让,朕把他划掉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是顾宪成的弟子。” 万历五年,朱翊钧还没有大婚,以朕德凉幼冲为由,把顾宪成给划去了,划去的时候,张居正也无法阻拦,因为陛下问的时候,已经划完了,划完了再问,张居正再反对,那不成僭越主上威福之权了吗? 同时,划掉的还有顾宪成的仕途。(226章) 安希范的名字被划掉,是被顾宪成给连累的,朱翊钧收拾不了小民,因为很早的时候,朱翊钧就知道乱亡之祸,不起于四夷,而起于小民(226)。 收拾不了小民,还收拾不了这些个士大夫吗?! “这个安希范怎么了?”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李成梁十分肯定的说道:“他说岳飞、文天祥不过愚忠,臣听不了这种话,准备找他辩论一二,如果辩赢了,那自然最好,辩输了,臣就揍他一顿。” “他来了。” 朱翊钧是第一次见到安希范,就这第一眼,朱翊钧就不待见这人。 因为这安希范粉油头粉面,扮作妇人状,一些士大夫参加诗会,都会用些胭脂水粉,这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出席公共场合,注意下公众形象,非常合理。 但是弄到安希范这种浓妆艳抹的地步,实在是不讨喜。 “他这是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准备上台唱戏呢。”朱翊钧眉头紧锁,有些厌恶的说道。 冯保看着安希范的样子,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幸亏他受过专业的训练,没有笑出来。 蔡献臣提出了一个非常逆天的观点,给万民每年发十二贯,但蔡献臣要讨论的还是一种社会兜底的机制,虽然有些过于幼稚和不切实际,但总归还是一种思路,蔡献臣和士大夫们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蔡献臣这些士大夫好不容易把士大夫的形象挽回了一些,安希范又狠狠地败坏了士大夫的形象。 “承蒙诸位抬爱,本人安希范,师承顾宪成,来自南衙无锡,家住北林园。”安希范抬手对着四方行礼后坐定。 师承、籍贯、自报家门,这一套丝滑的小连招,安希范告诉所有人,他的来头很大。 李成梁很不喜欢安希范的做派,这唤醒了他很多非常非常不好的记忆,他家自洪武年间起,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但是到了李成梁这一代,因为穷困潦倒,他一直到四十岁,才入京来走通了门路,世袭了家里的职位。 朝中有规矩,保奏给官,武将世袭也要有文臣保举,否则不给官,慢慢就演化成了不给足够的银子,没人给你保奏。 四十岁的李成梁进京袭职,见多了这种做派的读书人,也被这些读书人嘲弄,征战一生,被这些读书人为难。 安希范看向了四方,继续说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出自《满江红》,这首传唱了无数年的满江红,让人不禁热血满怀沸腾激昂,英勇而无畏和忠诚而不屈,被世代传颂,但今日再看,我不禁要问,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禁要问,历史上的岳飞,他不顾一切的北伐,真的对南宋有利吗?” “还是为了他自己的抱负,枉顾国朝境遇,还是将南宋强行拖入了战争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南宋初年,国力衰微财政困难,人心惶惶不安,军队战力有限,而金国则占据中原,兵强马壮,携灭国大胜之威,人心可用,此时岳飞主张北伐,是不是过于急切?” 朱翊钧听到这里的时候,嘴角抽动了下,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希范,而后转头看向了李成梁,愣愣的说道:“李帅,他这是在指桑骂槐,骂朕穷兵黩武吧,出兵朝鲜进攻倭国,都是因为朕好大喜功。” 作为读书人的朱翊钧,只想到了这一个可能,就是为了批评皇帝,批评朝廷,才这么编排岳飞,要不然实在是过于逆天了。 秦桧和赵构这对君臣,要是因为万历维新而翻案,还得到了普遍的认同,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臣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陛下还要听吗?陛下若是不打算听了,臣就下去揍他了。”李成梁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身体,面色不善的说道。 “李帅自便。”朱翊钧伸手引了下,这贱儒到底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这么想的,先让李成梁狠揍一顿再说。 “哪来的杂种,敢在京师太白楼这般胡诌!”李成梁人还没走出包厢,暴喝声已经传遍了太白楼。 朱翊钧看着李成梁十分魁梧的背影,确信这位六十二岁的武将,还是三十岁的身子,安希范这种贱儒,李成梁能打一百个! 李成梁走下楼的时候,十几个铁林军就出现了,走到了太白楼的门口处,直接关上了大门,这本该引起骚乱的关门,却没有任何惊呼声传来,看客们对此似乎已经习惯了。 “朕怎么觉得,楼下这些看客,就是为了看李帅揍人来了?”朱翊钧看着看客们的反应,觉得这氛围有点古怪,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聚谈的场次多了,随时都能看到,李成梁揍贱儒,那可是稀罕事儿。 冯保有的时候也不知道陛下是心大,还是不怕,李成梁带着人把太白楼关了,这多危险,万一台下的看客直接一掀衣服,拿出兵刃来,要刺王杀驾,该如何是好? 当然冯保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楼下坐的的确都是看客,而不是刺客。 朱翊钧不是心大,是他很相信赵梦佑的安保能力,在京师要是让皇帝出了事儿,他赵梦佑这个缇帅,这十五年全都白干了。 李成梁每天上几次厕所,赵梦佑都盯得死死的,自从上次李成梁揍了贱儒赵南星之后,宁远侯府就没有任何读书人,拜访过了,而且陛下要听的聚谈,前前后后,赵梦佑都把这看客的底细摸排的非常清楚。 聚谈可不是有钱就能来听的,聚谈看客一次要十五银,可是银子不是关键,身份才关键,太白楼会专门核验身份,至少也得取得秀才功名才能进门。 这天下事似乎总是如此,无论做什么,都有门槛。 “你是何人?”安希范眉头紧锁,他的腿有点抖,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来者何人,因为京师的各色传说中,李成梁可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记住了,爷爷我是李成梁!”李成梁疾走了几步,一个炮拳就砸了出去,直接砸在了安希范的脸上,安希范根本没能招架得住,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嚯!”台下一名看客,看到这又准又狠的一拳,不住地惊呼:“李帅雄风不减当年啊!” 看客们的确是来看贱儒挨揍的,因为李成梁揍贱儒是很有规律的,甚至京师还有赌盘,赌哪个贱儒会被李成梁揍,赌时间,赌拳数。 李成梁也没理会看客们起哄,他可知道天字号包厢坐着皇帝在看着他,他踹了踹安希范,然后将安希范拎了起来,用脑袋撞了下安希范的脑袋上。 “装死就打死你,睁开眼!”李成梁有点不耐烦的说道,这安希范还在装死。 安希范终于不敢再装死,赶忙睁开了眼说道:“李爷饶命啊!” “哈哈哈!” 太白楼内爆发了一阵阵的哄笑,太白楼内一片欢快的空气。 朱翊钧摇了摇头,这些个贱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和那些蛮夷一样,只能听得懂拳头这一种说话方式,没有拳头就不会好好说话。 “我问你答,敢胡说一句,要你狗命!打死一个举人,顶多削我的爵。”李成梁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吓得安希范浓妆艳抹的脸‘容失色’。 李成梁见恐惧生效,知道安希范已然胆怯,才开口说道:“我来问你,岳爷爷北伐,是枉顾南宋局势吗?” 安希范吓得直哆嗦,赶忙说道:“不是不是,岳爷爷北伐,是天时地利人和,人心所向!金人内部不和多有内讧,而那时众志成城,人心可用,而且因为岳爷爷四次北伐的成功,才让南宋彻底稳住了局面!” “岳爷爷没有建节前,建炎三年,金人南下攻破杭州,也就是行在临安,搜山检海要抓宋高宗,是岳爷爷一次次北伐,一次次胜利,打消了金人南下的雄心。” 搜山检海抓赵构,那时候岳飞还没有成为节度使,还是无名小辈,南宋的都城临安被金人攻破,这就是南宋初期的情景。 正如安希范所言,不是岳飞四次北伐屡战屡胜,在金人反复南下的情况下,南宋的局面只会更加糟糕。 “那个时候,只有打赢一条路可以走,别无他法!”安希范看李成梁面色凶狠,赶紧说道:“金人灭辽灭北宋,势如破竹,只有打一条路可以走,而且必须赢!” “金人怎么可能给南宋苟延残喘的机会!趁你病,要你命,我一个读书人都知道,打仗的将领能不知道吗?” “那岳爷爷是藩镇吗?”李成梁的语气稍微平和了些,看来因为安希范的话,情绪稳定了下来。 朱翊钧听闻眉头紧蹙了起来,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察觉到了李成梁身上有了杀气,这股杀气当然不是对着皇帝来的,而是对着安希范去的。 李成梁要杀人。 杀气这种东西无形无质,甚至有些玄妙,其实就是一种感觉,大概就是,想刀了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李成梁看似平静,但真的打算把安希范打死。 “李爷爷说笑了,说笑了,岳爷爷当然不是藩镇,岳爷爷带的兵是神武后军,是朝廷的兵马,而且将领也是朝廷任免,若岳爷爷是藩镇…”安希范说到这里,猛的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岳飞要是藩镇,那李成梁算什么? “说下去。”李成梁语气更加平静:“敢扒瞎,要你狗命,怎么想怎么说。” “若岳爷爷是藩镇,那韩世忠岂不是地头王了?”安希范身体开始打摆子,他意识到今天不是挨顿打就能过关了。 李成梁微眯着眼问道:“为什么是岳爷爷死了,而不是韩世忠死了?真的要杀将议和,为什么是岳爷爷?” 安希范吞了吞喉咙,颤抖的说道:“因为…因为…” “说!”李成梁厉声喝道。 “因为宋高宗根本杀不掉韩世忠!宋高宗连韩世忠军中的账本,都无法审计!如果宋高宗要动韩世忠,很可能会再次引发类似于苗刘兵变的叛乱。”安希范眼神躲闪的说道。 苗刘兵变,发生在建炎三年,由苗傅和刘正彦发动,赵构唯一的儿子,那会儿才三岁,也是因为这次兵变惊惧,不久后病逝。 李成梁继续问道:“为什么动不了韩世忠?” “因为韩世忠养寇自重!”安希范真的是被吓傻了,连五谷轮回都无法控制了,尿湿了裤子,他知道李成梁要听什么,一直躲避不想开口,但李成梁步步紧逼,最后,安希范被吓破胆了,只能说出来了。 说韩世忠养寇自重,就是骂李成梁,这是武将生存的第二个必要的法门,第一个法门是自污,第二个法门就是养寇、拥兵自重。 岳飞就是不会这两样法门,才能动,韩世忠深谙此道,反而不能动,这便是历史留下的讽刺。 “文相公是不是愚忠?”李成梁没有看向天字号包厢,继续询问,但他知道,陛下在看着他,陛下都听到了。 李成梁之所以苦苦相逼,就是想告诉陛下,他不想做韩世忠,他只想吃饭睡觉打贱儒,看儿子继续建功立业。 陛下二十六岁,他李成梁六十二岁,熬老头,陛下一定能熬死李成梁,也能熬死李如松。 安希范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大声的说道:“不是,忽必烈整整劝降了六次,六次皆不成。” “文相公就是一根透骨钉,扎在了胡元的眉心上!正因为文相公英魂尚在,所以神州陆沉,但依旧有人前赴后继的要推翻元廷!” “哦?六次都是哪六次?”李成梁继续问道。 安希范赶忙说道:“第一次是南宋投降的宰相留梦炎,忽必烈此举是为了告诉文相公,投降就可以荣华富贵一生,留梦炎投降元廷后得到了重用,仍然身居高位。” “第二次是宋恭帝赵显,忽必烈以为文相公清高,就搬出了旧主,准备给文相公一个台阶,但是文相公仍然不肯降。” “第三次第四次是阿合马、孛罗,这二人是忽必烈的宰相和谋士,能言善辩,阿合马以成王败寇,孛罗以天命归元,二人和文相公辩天命。” “第五次是文相公的家人,妻子和女儿,劝说文相公归降元廷,文相公坚决不肯。” “第六次是忽必烈亲自劝降,最终仍然未果,忽必烈只好赐死了文相公。” “这六次分别是,高官厚禄、旧主大伦、恃武强逼、天命气数、亲情人伦、礼贤下士,轮番上阵,最终仍然未能劝降文相公。” “文相公若真的是愚忠,忽必烈杀人无数,何必婆婆妈妈,拖到不得不斩的地步?他知道这次杀人,恐怕留下大祸,但多次劝降未果,不杀如何服众?”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骨余一脉倾元必汉。” 安希范解释了这六次劝降背后代表着什么,文天祥的这六次不肯归降,最终成为了胡元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因为文天祥一死,他就成了神州陆沉之后的最大精神寄托,永不妥协的图腾。 “倾元必汉?”李成梁有些疑惑的问道,在他看来,后面这句话改为宋余一脉,倾元必宋,这样更加工整些。 安希范眼神有些晦暗的说道:“文相公在牢中听闻崖山海战的悲壮后,作诗《哭崖山》曰:吴儿进退寻常事,汉氏存亡顷刻中。文相公眼里,亡的是赵宋江山,更是汉室天下。” 朱翊钧站了起来,看向了安希范,这人很有才学,冤枉你的人,比你都知道你有多冤枉。 大明末年,洪承畴作为大明的一品大员,督师松锦之战,战败被俘,大明朝廷收到消息称‘洪督师临砍时,只求速死’,崇祯皇帝下旨赞其节烈弥笃,赐九坛准备亲自祭奠,议定谥号。 洪承畴最终投降了鞑清,后来南下江南,招抚江南诸省,经略五省,攻灭南明。 “你什么都知道,还如此这般胡言乱语为哪般?!谁派你来的?”李成梁手开始用力,面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这安希范甚至连文天祥的诗都能信手捏来,但他就是要说岳飞是藩镇军阀,文天祥是不识时务的愚忠! 安希范赶忙说道:“为了挨宁远侯的打,那赵南星挨了侯爷的揍后,回到了南衙,颇受追捧,我眼看着功名无望,故此借侯爷之手求名。” 故意发表逆天言论,吸引宁远侯注意,利用宁远侯揍人的热点,推高自己的身家,这就是安希范的目的。 李成梁听闻大怒,攥着安希范的手用力后松开,又用力,忽然又是一记炮拳怼到了安希范的脸上。 “犯贱!”李成梁真的想杀人,但是今天赶巧了,陛下在,他不能当着陛下的面儿杀人。 宁远侯府与国同休这件事,根本不在李成梁的考虑范围内,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儿子李如松真的很能打,侯爵位真的丢掉了,再立功请皇帝赏赐回来就是。 能打就是这么为所欲为。 杀人是闯祸,但当着皇帝的面儿杀人,那就有点僭越主上了,毕竟死刑要三次复奏,对于刑名管理十分严苛的大明,当着皇帝面儿杀人,那是不给陛下面子。 生死大权归陛下管。 李成梁回到了天字号包厢,等待陛下处置。 朱翊钧没有直接处置,而是让人把安希范关在了后院,安排了缇骑看守,命人打开了太白楼。 皇帝让缇骑去调查一番,看看这个安希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身后是否有人。 缇骑的动作很快,到日暮时分,情况就调查清楚了,安希范的确是官宦世家,他多方打探后,才知道受到了恩师的牵连,没法考取功名,就打算回南衙了,这灵机一动,决定仿赵南星旧事。 “把这个赵南星流放到崇古堡去,把安希范流放金池,永不启用,永不得回大明腹地。”朱翊钧最终做出了个决定,不仅把安希范给处置了,顺便把赵南星追加处罚。 能承受得起流放的代价,就故意惹怒宁远侯好了。 朱翊钧没有搞因言获罪,这事儿一定会搞成清风乱翻书那样的文字狱。 文字狱的危害不是死多少读书人的问题,而是全面阻碍教育的普及。 比如鞑清有一种很冷门、却非常普遍的籍贯,叫冷籍,三代以内没有取得功名者或无官位者,被列为冷籍,永久不得科举。 广西泗城府凌云县有块碑刻:凌云县陋规,童生考试,有暖籍、冷籍之分。至有父兄,初送子弟读书,衙蠧多以冷籍廪保勒索。 三代以内没有当官的,就不必上学了,因为你上学就要改名换姓到暖籍之家,否则你无法参加科举考试。 而这条规矩,就是文字狱的遗毒之一。 除此之外,大兴文字狱会导致另外一个可怕现象,印书坊的大量关门。 这些书行的匠人,也不知道哪一本书会有犯忌讳的地方,涉及其中,就会有灭门之灾,书坊关门,无书可用,想读书就只能抄书了。 (本章完) 第847章 实在不行,再苦一苦海外夷人 第847章 实在不行,再苦一苦海外夷人 大明有一定的舆情审查制度。 比如编排皇帝、太后、宗室有关的下三路谣言,会被缇骑找上门;比如美化倭寇、污蔑平定倭乱的大明军会被斩首示众;比如诬告一定会被反坐,在大明写小作文也就是妖书,只要被抓到,轻则三五十杖重则流放斩首; 这都是为了维护最基本的公序良俗才做的,大明的舆情审查,完全没有到清风乱翻书的地步。 毕竟大明是一个可以上奏直接说‘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大明,万历年间又蹦出个林辅成大声喊‘万历万历,万家皆戾’,也没被朱翊钧砍了,而是送到了南洋调查种植园经济了。 文字狱最可怕的就是统治阶级的自我阉割和对下阉割。 对下阉割是显而易见的,冷籍、书坊的大量倒闭、只能抄书去读书识字、读书人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避免谈及到政治。 在鞑清,做个读书人,如果你识文断字,那么你随手写的任何文章,都有可能被人蓄意曲解的可能;即使你大字不识一箩筐,祖上有人读书,也保不齐有一两本祖上传下来的旧书,会成为家破人亡的祸端。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家里的书全都烧掉,然后做个文盲,这样一来,就不会惹祸了。 戴昆写了一句‘长明宁易得,短发反长恨’,死了还被刨了出来,全家都被斩首示众; 石卓槐写了句‘厮养功名何足异,衣冠都作金银气’,就被扣上了反清复明的罪名,被凌迟处死,家人连坐; 徐述夔写了句‘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全家遭难,就连已故多年的好友沈德潜,也没有逃过一劫,被人从土里刨出来,家人被流放。 文字狱经过康雍乾三朝,在乾隆四十年后达到了顶峰。 官厂上人人猎‘文字’为官,穷经皓首、牵强附会,把一切能和反清复明联系起来的文字,全部联系起来,上奏皇帝,举报‘将明之才’来升转,最终导致了整个官场,人人说话都得万分小心,多磕头少说话就是至理名言,一旦被人抓着辫子,人就死了。 今天还是至交亲朋,明天就成了他人升转的垫脚石。 这种告密之风迅速蔓延,最终完成了鞑清朝统治阶级的自我阉割。 所以,只能说安希范和赵南星这些贱儒,生在了好时候,也就是他们活在大明,才能对着皇帝、朝廷指手画脚,颠倒是非黑白,最后也就是流放金池总督府和崇古堡罢了,而不是满门抄斩。 普及教育就像是种树一样,种一棵树最好的时候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因为大明打算在未来任何一个时间里普及教育,都要从第一棵树种起。 搞因言获罪,会影响普及教育的推广。 安希范是一个很聪明的读书人,他能考中举人,不是皇帝刻意针对,安希范也能考中进士,但是他却喜欢走捷径,拜师顾宪诚如此,依靠挨打出名也是如此。 也就是现在廷杖真的会打死人,否则安希范绝对会骗廷杖。 当今天下读书人都深切的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陛下杀人不眨眼,不要跑到皇极门骗廷杖,陛下会视为逼宫,打死都没人敢为你说一句话。 世宗皇帝的时候,在左顺门打死了几个清流,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当今时代,谁敢到左顺门伏阙,陛下会把这些个清流打死,把他们家人流放到海外,把所有跟他们有关系的师生一起清退送到辽东垦荒,谁敢蹬鼻子上脸喋喋不休,陛下真的会发兵抄家。 陛下这套丝滑的清算瓜蔓连坐小连招,不弱于太祖雄风。 陛下根本不在乎暴君的差评,尤其是身后的差评。 如果能够早点精读矛盾说,安希范就会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他的两面性。 想要依靠宁远侯打人去成名,得挨得住铁拳,显然安希范挨不住,他去了金池总督府,还连累赵南星到大洋彼岸的崇古堡去了。 新日运河的计划还在进行,先把城堡修好,再把鹅卵石铺的道路修成官道驿路,新日运河的修建,没有太详细的计划,有点踩着西瓜皮滑行,滑到哪里到哪里的荒谬感。 “陛下,礼部建议每一个番邦使者,无论会不会汉文,都给他们配个通事。”冯保拿出了奏疏放在了皇帝面前,打断了皇帝的遐想。 朱翊钧打开了奏疏随意的问道:“嗯?为什么?” 冯保低声说道:“这万一吵起来,有失大国雅量,朝鲜使者李后白搞了一手狸猫换太子,把国书给换了,弄得风头正盛的礼部诸官,丢了好大的脸,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人和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的吵起来。 冯保甚至见过陛下和皇后,为了件小事,吵得面红耳赤,等冷静下来,仔细一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人在中间调和一下,就没有这档子事儿了。 比如陛下和皇后为了朱常治的事儿,就拌了几句嘴。 夫妻不吵架,那就不是夫妻了。 通事翻译的时候,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时间,就不会话赶着话,吵吵起来了,大家也都能体面。 “照准。”朱翊钧看完了,觉得没有问题,选择了准许。 “李后白回朝鲜了吗?”朱翊钧问起了李后白的去处,文华殿上没死,回家也没自杀,他是否回了朝鲜。 冯保摇头说道:“没有。” 李后白激怒皇帝,未尝没有让自己做朝鲜文天祥的想法,可惜皇帝压根没有发怒,李后白自己又不敢死,李后白甚至不想回朝鲜,如果朝鲜一团糟,他的复国主张还算是为民请命,可是,朝鲜一切良好,李后白的主张是为朝鲜人招祸。 从朝鲜来的消息,又都是好消息,修了多少里的沟渠、营造了多少里的官道驿路、落成了新宅等等。 李后白终究选择了读书人一贯的办法,自己与自己和解了,这毫无疑问是懦弱之举。 朱翊钧拿起了下一本书奏疏,福建、江西、湖广等地巡抚联名上奏,事情也非常简单,他们要求在富裕的地方,行还田令。 这几位巡抚也不是没事找事,因为再不行均田令,力役都要被富裕和海外给吸光了! “让徐爵把先生宣来。”朱翊钧看着奏疏有点拿不定主意,打算问问张居正的看法。 自从金池总督府拉了一船的金沙回到大明,并且皇帝制作成了明晃晃的金锭放在了皇庄,公开展示之后,没人再怀疑金池总督府黄金的真假了。 金池总督府需要人,但想要发财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即便是到金池总督府挖不到黄金,一片非常适合种地的地方,对于大明人也有天大的吸引力,十六年上半年,向南洋、金池、大铁岭卫等地输送人口已经超过了五万七千人,全年预计要超过十万人。 这十万汉人,可都是壮劳力。 福建的人口外流最严重,其次是江西,江西是对广州、浙江人口净流出,湖广地面则是向南衙、松江府和吕宋总督府流出。 “朕今天去听了一个聚谈,蔡献臣讲,要给万民每年发十二贯宝钞,朕听完之后,觉得他的想法很好,只是朕很穷,没有那么多的黄金,也发不起那么多的宝钞。” “他讲的其实是一种供养机制。” “但是今日南洋营造的铜镇、汉乡镇,就是给出海的汉民,一个基本的生活保障,就像侯于赵的屯耕五事疏还有辽东农耕局一样,提供基本生活保障,来吸引人口流入。”朱翊钧说起了自己听的聚谈。 张居正立刻说道:“上一次赵南星之事,臣就上奏说,此等贱儒摇唇鼓舌,理当严惩,流放海外。” “陛下宽宥,未曾追究,结果今日安希范就照猫画虎,模仿赵南星,甚至都说到了岳武穆和文忠烈的身上,陛下略施薄惩,也只是流放,臣觉得明年开沽点检,把二人游一遍,斩首示众妥当。” 文忠烈就是文天祥,是景泰七年,景皇帝朱祁钰,以‘临患不忘国曰忠,秉德遵业曰烈’,给文天祥的谥号。 张居正对皇帝的处置略显不满,上一次赵南星的处罚,就过于宽仁,这次虽然追加了惩罚,看起来流放到了金池和崇古堡,真的是流放到了天边去。 但张居正非常清楚,这二人到了地方,也只会是人上人上人。 饱读诗书、且十分聪颖,到了地方,邓子龙也需要安希范出谋划策。 张居正对这件事非常在意,这和他在构建的恩情叙事有关,在他看来,解构岳飞、文天祥是愚忠,就是在解构张居正在推行的恩情叙事。 朱翊钧很清楚张居正这么讲的原因,可他其实不太喜欢恩情叙事,这会把张居正、戚继光等维新大臣们的付出异化掉。 万历维新又不是靠他朱翊钧一个人才取得了这些成果。 “下次再有人模仿,朕就杀人。”朱翊钧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承诺。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赵南星这次已经被追罚了,代表着下次有人再想骗廷杖,就会被斩首,陛下做事是很有原则的,再一再二不再三,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臣听闻了蔡献臣聚谈,他的想法很不错,陛下所言甚是。” “汉乡镇、铜镇、椰海城、大铁岭、金池总督府对大明腹地穷民苦力的吸引力,就是类似于发宝钞的基本生活保障,所以百姓才愿意跋山涉水的前往。” “福建、江西、湖广联名上奏,询问人员流失,是否可以阻止流徙,如果朝廷仍然不准阻止流徙,那就只能推行还田令了。” 推行还田令的目的是为了让百姓生孩子,有家有业有吃有喝,百姓才愿意生孩子,才有条件生孩子。 手里没有生产资料、生产工具,即便是短暂的获得了一些财富,也不敢生孩子,因为不掌握生产资料,等于日后生活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保障。 哪怕是领到了五亩地,手勤脚勤日后儿孙也饿不死。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不推行还田,就没人生孩子;推行还田,又需要基础,最起码田土的产出收益变小,否则这些个地主缙绅各个招募游堕,组建那还乡匪团,受灾的还是百姓,万历维新,把本来一根筋的事儿,变成了两头堵。” “还田还不得,人口还在流失。” 张居正低声说道:“辽东、江西的营庄之法,恰到好处。” 王国光离任前给大明朝留下了一个营庄法,就是瑞金、宁化、宁都三县田兵民变之后的解决办法。 营庄法,是一种集体生产制度,汉屯田,唐府兵,明卫所,都是一样性质的制度。 在天下安定初期,家庭式农业经营,无法承担垦荒、库坝营造、灌溉水利、道路桥梁等公共基础设施的巨大劳动力投资,所以农业集体生产,就变成了一种必然。 等到活儿干完了,营庄法自然而然就会消解。 “唯有如此了。”朱翊钧最终选择了折中,人口流失要解决,还田也要解决,只有先这样折中往前走了。 搞生产,生产搞完了,小农经济逐渐瓦解,商品经济建立,土地的产出变低甚至可有可无,营庄法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逐渐消解。 “营庄法一定会消解吗?”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这种集中生产有很多的优势,可以让乡野为城镇提供农业原料,瓜果蔬菜,这些发不了大财,生活称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可以衣食无忧。” “这营庄法弄好了,岂不等同于每年发了十二贯钞?” 蔡献臣的发言十分逆天,搞出的办法十分的幼稚,但张居正看完了《太白楼日讲》后,就想到了营庄。这营庄只要弄得好,不比这每年发十二贯钞差! 蔡献臣是个学子他可以胡说,但张居正是个首辅,他要的是落地和实现。 “陛下,大明丁口其实不多,只有一亿三千万余丁口,营庄法,把天下九百万顷田进行集中生产,其产出,足够万民丰衣足食了。”张居正的身子前倾,这代表着他极度想要说服皇帝陛下。 朱翊钧抬头看了眼,对着冯保说道:“冯大伴,给先生续杯茶。” 就是打个岔,让张居正冷静一下。 张居正继续说道:“营庄法倒了,生产工具、牲畜都给了村霸、乡贤缙绅;小民小户拿几亩地两个锄头,乡贤缙绅还是为祸乡里,这有什么用?” “林辅成到保定府,看到了那高阳县上七屯乡贤何氏,灾年不减租,乡民开门揖盗,把土匪放进了何家,把何家灭了门,怪乡民不知感恩?还不是这何氏催逼,乡民活不下去,逼不得已吗?” “祁州闫氏让佃户,坑杀一家老小堆肥,就是为了威胁恐吓,让佃户互害,让佃户不敢反抗!” “臣在嘉靖三十三年借口生病回家,周游名胜,最后还是在三十六年回京来了。” “臣在湖广那些个乡贤缙绅为了催逼佃租,闯到农户家中,把家里养的牲畜全部割喉,挂在门梁上,威胁百姓,再不缴租,就把全家杀了!” “陛下,天下困于兼并,这还田法,最后还是兼并,如果田土产出太低了,乡野的百姓还是流失。” “不如营庄法。”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莫急,莫急。” 张居正虽然在推行恩情叙事,不过是因为政治需要,他和皇帝的底色是一模一样的,都是天下头号的反贼! 张居正要不是反贼,他就不会说出那句‘吾非相,乃摄也’。 张居正不喝茶,也不停顿继续说道:“陛下,上数三千年,全都是还田!百姓从没有一天吃饱过!” “还田还到最后,还是掉到兼并的陷阱里去!” “在臣看来,这折中的营庄法,反而是唯一的解法!” “聚集人力开发挖水利沟渠、共建粮储抵挡灾年、推举乡杰入师范、入九龙大学堂学医,把每年营庄法里的农业剩余,投入到生产工具的购买和更新之上,提高粮产,修桥补路。” “唯有此,为兼并唯一解法!” “是的,先生说的都是对的,朕知道。”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先生,徐成楚之前上奏了一本奏疏,说内地付出了巨大的教育成本,结果都是给沿海富裕之地培养人才,如果没有横向转移支付,内地地方,谁还愿意贴钱普及教育?” “问题也是一样的,比如乡杰入了师范、九龙学堂,学成之后,他们愿意回到乡野之间吗?是不乐意的,匠人让自己的孩子读了书,都不愿意让他们继续操持贱业。” “喝茶喝茶。” 朱翊钧不想在这件事上跟张居正吵架,张居正为万民奔走呐喊,他只要稍微深入想一想,就发现了巨大问题。 张居正眉头一皱,而后靠在椅背上,思考了很久,才拿起了茶杯喝了口茶说道:“臣有点欠考虑了。” 张居正把问题想简单了。 他的想法是营庄推举乡杰入师范、九龙大学堂学习,然后回到家乡,管理营庄分配,让乡杰替代掉过去的乡贤缙绅,等到大明读书人足够多的情况下,大明朝廷就可以委派乡官管理四方。 皇权下乡,穿透县一级,把朝廷的威福之权,推到乡野之间。 某种程度而言,张居正和蔡献臣一样,在寻找一种万世不移之法,当逻辑能走通的时候,就颇为兴奋了。 朱翊钧稍微思考了下,忽然坐直了身子说道:“先生啊,朕还是觉得营庄法,是极为可靠的!至少可以尝试下,实在不行,就苦一苦海外夷人好了。” “啊?苦一苦海外夷人?”张居正一愣有些疑惑,陛下明明已经否定了,甚至张居正都有点被说服了,但陛下话锋一转,似乎也对营庄法有点想法。 朱翊钧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低声说道:“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汉屯田,唐府兵,明卫所,这些集中生产的制度,为何最终都失败了呢?” “人性本私?”张居正思索了下,试探性的给出了一个答案。 朱翊钧点头又摇头说道:“确实是人性本私,汉屯田、唐府兵、明卫所,都是相似的,穷民苦力都需要承担军役,在承担军役的时候,这还要承担朝廷的赋税。” “朝廷啊,总是指着一个集体欺负,算上卫所,军屯卫所军兵田土,所产过半都得上交,朕要是军户,朕也只能逃所。” “朝廷要的,真的太多了,无论是为了什么,少要点,也不至于败坏的那么快。但是一点也不要,也会败坏,因为不收税,就无法把手伸进去管理了。” “先生是元辅,自然明白朕在说什么。” 张居正说的自私,是不患寡患不均的自私,朱翊钧说的自私,是为了活着,只好逃离军屯卫所。 在朱翊钧看来,军屯卫所败坏的最大原因,就是朝廷拿走的太多了,导致生民无以为继,最终败坏。 朱翊钧继续说道:“先生口中这些乡杰,为何不愿意回去呢?还不是嫌穷乡僻壤,没什么前途吗?自私是个中性词,人都自私,为自己前途考虑。” “苦一苦夷人,骂名朕来担,把海外的收益补贴到乡野之间,村里朕不好说,但乡里,还是可以弄好的,而且还有升转的通道,还愁没人去?” “把水肥运到乡里、把农具运到乡里、把路修到乡间地头、把社学修到村头,这就是油水,有油水可捞,虽然不多,去的人就会更多了。” “朕打算这么做,先减藁税,施行营庄法,免半藁税,就是朝廷十税一,营庄最多拿走一成,如此一来,万民得八成,至于损失的田赋,就从海外补回来。” “先试试,营庄法实在不行撑不住了,再执行还田令,反正本来的打算,也是让营庄法做个过度,做成了最好,做不成也不亏。” 营庄法本身是一乡、二公、七民,现在变成了一乡、一公、八民,乡贤缙绅地租仍然不变,朝廷削减一成给百姓让利,亏空从海外贸易来补。 “陛下,这减下去的税,再想收上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张居正提醒陛下,税这种东西,减下去容易,再收就要面临武装抗税的问题了。 “十五年商税比例已经超过了60%,而且还在累年增高,万历维新已经十六年了,该给万民让利了,就从营庄法减税开始吧。”朱翊钧敲动桌面的手停了下来,大明的财政收入累年增高,田赋的比重越小,朝廷在田赋上才能越灵活。 某种程度上讲,田赋比例也是朝廷财税健康的晴雨表,田赋比例越低,朝廷财税越健康。 “陛下圣明。”张居正俯首说道。 想让乡杰们回乡,要有前途,还要有钱途,前面可以参考监当官制度,官身、考成都可以做文章; 但钱途这个就需要真金白银的往里面砸了,最后绕来绕去,腹地减税,在海外找补回来。 万历新政的代价,还是得夷人来承受,以市舶司为支点,腹地和海外的跷跷板,还在持续不断的发力。 万历维新的代价本该由大明万民承担,然后因为剧烈的社会变革引起的不适,承担代价遭遇的痛苦,而广泛反对新政,这一切都因为蹊跷板的存在,让大明万历维新的阵痛,没有那么痛苦。 “先生,明天陪朕去一趟清勤园。”朱翊钧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趁着海总宪还清醒,朕和先生,送海总宪一程。” 张居正俯首说道:“臣遵旨。” “陆总宪如何?”朱翊钧问起了陆光祖的情况,这位新总宪,也履任好久了,张居正也看了很久。 张居正没有犹豫:“陆总宪有些急躁,不过也正常,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若是烧不好,他陆光祖做不了几天,就得离任了。” 新上任,你总要先做几件大事儿来,显示自己的才能和胆识,让陛下信任,让手下人服气,若是三把火只烧旺了一把,离任就在眼前,只烧旺了两把,那还可以留任一段时间看看后续。 一把火也烧不旺,那就直接滚蛋了。 最近陆光祖配合张居正清汰,搞得风风火火,颇有成效,陆光祖算是可以坐稳这总宪的位置了。 万历十六年的秋天,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秋风显得更加萧瑟,夜里朦朦胧胧的秋雨,压住了京师的喧嚣,带来了许多的凉意,一场秋一场寒,大明京师枝头的树叶开始随着秋风飘落。 大明皇帝的车驾,缓缓的停到了西土城外的清勤园。 海瑞的侄女婿薛云龙在门前恭候圣驾,他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琼州海氏送到京师来,过继到了海瑞的名下。 “叫什么名字?”朱翊钧站在门前询问着孩子的名字。 “禀陛下,学生名叫海中鹏,今年十一岁,在琼州府考过了童试,现在是琼州的秀才。”海中鹏不卑不亢的介绍了自己的来历,他从小聪慧,已经考中了秀才,也一直以海瑞为榜样。 “嗯不错,莫要堕了你父亲的威风。”朱翊钧点头笑着说道:“好好学习。” “学生遵旨。”海中鹏再拜,退了三步,退到了薛云龙的身后。 “把孩子教好,不要走了歪路。”朱翊钧对薛云龙叮嘱了一番,说完才走进了清勤园。 只要把海瑞的身后事照顾好,朱翊钧不会亏待薛云龙,给皇帝办事,皇帝从没亏待过谁,当然照顾不好,朱翊钧就要找薛云龙的麻烦了。 如果海瑞的女儿女婿来做这件事,出了问题,朱翊钧不好追责,而且女婿都没功名,也护不住海瑞的身后事。 海瑞坐在转椅上,转椅停在树下,他半抬着头,静静的看着不断飘落的黄叶,在空中飞舞,一如他的生命,正在走向尽头。 “臣参见陛下。”海瑞想站起来,但用了几次力发现做不到,才俯首见礼。 “免礼免礼。”朱翊钧走了过去,坐在了海瑞的身旁。 “朕听大医官说,海总宪这几日格外精神,就赶忙过来看看,果然大有好转。”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 海瑞摇头说道:“回光返照罢了,陛下,臣有几件未了之事,既然陛下来了,那就请陛下准了臣的不情之请。” “哦?何事?”朱翊钧笑容不改,海瑞不会提任何过分的要求,这把神剑护了大明十六年,让大明官场吏治清明了许多。 海瑞颇为郑重的说道:“陛下,臣听说陆光祖升转了总宪,陆光祖也是极为合适的。” “臣这第一件事,就是王谦的事儿,这是个好孩子,日后有机会,恳请陛下,给他个升转的机会吧。” “臣反腐抓贪十三年,他配合臣抓了十一年的贪,做个独臣孤臣,有些浪费了。” (本章完) 第848章 海瑞三大过 第848章 海瑞三大过 海瑞年事已高,再加上卧病在床,已经有些糊涂了,但在人生最后还算清醒的时候,他为王谦说了句公道话。 王谦是王崇古这个奸臣的儿子,可上梁不正下梁并没有歪,王谦虽然阴险狡诈、狠毒无情、诡计多端,但他真的是个好孩子,这就是海瑞眼里的王谦。 “王谦虽然出身富贵人家,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但他眼里有百姓的,希望能做点事,做好事的,虽然手段有些过激,但道德和品行上,是没有问题的,做个孤臣独臣,浪费了他的才华。”海瑞说明了自己的理由。 一个九不准,堵了多少人想要进燕兴楼发大财的美梦,断了多少人权力寻租,就燕兴楼九不准的规范,就值得皇帝重视,王谦做事,不惜身,这是极为难得的。 王谦不推行九不准,他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进行寻租,瞒着皇帝,不知道能赚多少银子。 “等王次辅退了,朕就给王谦升转,海总宪放心,朕看着他呢。”朱翊钧一口答应了下来,也没有犹豫,他稍微思考了下说道:“父子同朝为官,本就流言蜚语极多,再加上王谦举人作弊,所以只能压着他,不能升迁,等到王次辅致仕了,朕再安排他升转,就没有那么多闲话了。” “他给朕办事,朕不护着他,天下士人,定然寒心,谁还会为朕尽忠职守,谁还为朝廷鞍前马后?” “陛下圣明。”海瑞听闻陛下的说法,才知道陛下心澄如镜,对王谦早有安排,王谦还在琢磨着怎么当个独臣幸进,陛下这边打算正大光明的给他机会。 王谦身上有两道枷锁,举子作弊和父亲是次辅。 王崇古在朝,王谦就只能维持现在这个状态,杨廷和杨慎父子,严世蕃严嵩父子,当年弄得太难看了,谁看到后来都会对此进行防范。 海瑞有些感慨的说道:“王谦是素衣御史,这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他这些年,确实以素衣御史要求自己,每次办案,他还自己贴钱,别人当御史,赚下了不小的家业,他反倒往里面送钱,当真是古怪。” “他自己说,他就是跟姚光启斗气,觉得自己不应该比姚光启那个海带大王差,但臣看来看去,他呀,其实不是跟姚光启斗气,是忠于自己的灵性认知,这才是臣看重他的原因。” “人所言所行,忠于自己所学,忠于自己的认知和灵性,是非常难得的,当年杨博就做不到。” “海总宪所言有理。”朱翊钧点头,笑着说道:“昨日啊,宁远侯揍了一名贱儒,名叫安希范,这厮什么都知道,就是要胡说八道,被宁远侯打了两拳踹了一脚,被朕流放到金池去了。” 杨博很早了,这安希范更典型,什么都知道就是要胡说。 “这宁远侯在京师天天打人,真的是…有辱斯文。”海瑞听闻露出了一抹笑意,连连摇头,简直是有些胡闹,李成梁六十多岁了,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陛下偏偏还纵容他。 张居正坐在了另外一边说道:“活动活动身体,无伤大雅,有些人的嘴,就该找这么个恶霸,撕烂他。” 李成梁没读过什么书,也没登过大雅之堂,他处理办法颇为有些草莽气息,村里嚼舌头根儿的长舌妇、谣棍,兜头给他一巴掌,就知道改悔了。 虽然粗鲁,但是有效。 “这第二件事,就是国朝反腐抓贪,陛下,反腐抓贪不能停下,不是说要把天下贪官杀尽,而是正不正之风,告诉所有人这是不对的,确定规范,减少贪腐的规模。”海瑞说起了他未尽之事,反腐抓贪。 海瑞一生极为清廉,但他在反腐抓贪的过程中,深知水至清则无鱼,对一些事,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他也不会盯着穷追猛打,凡是都讲究一个度。 “如果放弃反腐抓贪,就是万历维新不可承受之错。”海瑞攥着皇帝的手用力的说道。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朕知道,朕知道,海总宪说过,腐败是附着于统治阶级身上的痼疾,是自我异化的开端,朕会注意的,肃贪惩弊,非惟庙堂求永安之术,实乃兆民诛腐恶之公心,廉则国昌,腐则邦倾。” 海瑞专门上过一本奏疏,里面讨论腐败的定义,腐败的表现,腐败的影响和反腐的必然性,而朱翊钧所言的这句,就是来自于海瑞的奏疏,反腐抓贪不是朝堂永安之术,而是万民想要实现公平正义的公心所在。 明公是权力的主人,而不是权力的奴隶,一旦开始贪腐,被贪腐异化,就会逐渐变成权力的奴隶,而失了所有的方寸,最终和杨博、范应期一样,明知道是错,还要继续去做。 海瑞继续说道:“这第三件事,便是素衣御史了,陛下,这反腐抓贪,终究是要人去做的。” “这遴选素衣御史,关键其实就在一个忠字,最起码他要忠于自己的本心,才能算是骨鲠正臣,才能做这素衣御史。” 衣钵传人、国朝制度、制度推行,这就是海瑞最心心念念的三件事了。 “海总宪自己的事儿呢?”张居正看着不断飘落的树叶,询问着海瑞,都是国事,没有他自己的私事。 海瑞笑着说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私门无虞,不再求,其实这清勤园,臣也不想要的,但陛下说,要是臣不要,世人还以为国朝亏待了臣,只能拿了。” 这清勤园,还真的是朱翊钧硬塞到海瑞手里的,他清廉家无余财,这身后没点财产继承,那身边就真没人了,逢年过节,除了官祭,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 “陛下啊。”海瑞看着皇帝,轻轻叫了一声。 “朕在这里。”朱翊钧赶忙回答道。 “臣以前胆大包天,骂了世宗皇帝,世宗皇帝大度,说:‘他要做比干,朕不要做商纣王’,饶了臣一命,大行之前,世宗皇帝说要把臣这把神剑,留给后人去用。” “臣惭愧,不知变通为何物,今日今时回头看,臣勉强对得起世宗皇帝的期许了。”海瑞颇为感慨,他不知道世宗皇帝是怎么压住了内心的怒气,才留了他一命,但让他重来一次,他还是要抬棺上奏。 天下是朱家天下,你朱家皇帝不爱江山,谁还爱他。 朱翊钧笑着说道:“做得好让夸,做的不好,还不让说了吗?” 海瑞看着皇帝,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至此,此生无憾。 陛下和世宗不同,陛下不会懈怠,也不会斗败了像个鹌鹑一样躲在宫里,当今陛下有点像成祖文皇帝,像个战士,永远在战斗,只能战死的战士! 只不过陛下的战场不在漠北草原,而是在朝堂之上。 朱翊钧和海瑞在树下聊了很久,直到海瑞露出了疲态,朱翊钧才将海瑞推回了屋内,等大医官看过之后,朱翊钧才乘车离开。 万历十六年八月初二,噩耗传来,海瑞在清勤园病逝,享年七十四岁。 朱翊钧下旨辍朝三日以纪念,以道德博闻曰文,虑国忘家曰忠,给谥号文忠,彰其行表其功。 “陛下,陛下,宁远侯把一儒生,打死在了明照坊宝福巷!生生打了六拳,一脚踹在了脾胃上,这儒生送到解刳院就已经死了!”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跑进了御书房里,跑的太急了,直接摔在了地上,不是表演,是真的着急。 天大的事儿。 李成梁揍贱儒是很有分寸的,他杀了这么多年的人,对于什么力度造成什么伤害了熟于心,最后这一脚根本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宁远侯为何要杀人?”朱翊钧眉头紧锁,这李成梁做事很有分寸,怎么会如此鲁莽。 小黄门爬了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了杂报交给了冯保说道:“这儒生在海总宪离世后,公然在杂报上登文,污蔑海总宪,标题就是《海瑞之太过》,其一,刚太过;其二,直太过;其三,律人太过,此三大过。” “缇骑衙门禁止该杂报刊刻,收回了这些杂报,这儒生,自行刊印妖书,四处发放,宁远侯气不过就四处寻他,顺天府也在寻他,结果被宁远侯先找到了,兜头就是六拳一脚,这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扛得住宁远侯全力?” “就这么死了。” 朱翊钧看完了手中的杂报,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在抖动,他将手中的杂报用力的拍在了桌上,说道:“打得好!打死活该!这件事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赵梦佑!” “臣在!”赵梦佑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看着赵梦佑说道:“发兵,立刻发兵!把这件案子查清楚,去把这个贱儒张利民的全家抓到京师过问,这个贱儒张利民虽然死了,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朕总觉得这件事还有后续和内幕。” “臣遵旨。”赵梦佑立刻领命而去,到北镇抚司衙门派了陈末火速赶往松江府抓人,内阁知道的时候,陈末已经到朝阳门站坐上火车南下去了。 文渊阁里,四位大臣面面相觑。 “元辅去劝劝?”王崇古试探性的说道。 张居正摇头说道:“刑名不在我的权责范围之内,合该次辅去劝劝。” “我才不去呢,陛下正在气头上,把气撒到我头上,我去哪里说理去,最近我办事不力,一个工盟折腾了好几遍没折腾明白。”王崇古连连摆手看向了沈鲤说道:“大宗伯去一趟?” “我不去,我不是万宗伯,没那么大的本事劝陛下消气,要去你去。”沈鲤头都不抬,一味的给奏疏贴浮票,辍朝三日还没结束,海瑞刚刚与世长辞,就有人开始攻讦海瑞了,陛下心头的火气,就像是夏至的烈日。 这个时候,连阁臣都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阁臣们心里跟个明镜一样,这些贱儒如此做的目的根本不是攻讦海瑞,而是攻讦素衣御史,攻讦反腐抓贪的国策。 海瑞三大过,这贱儒张利民,好大的口气! 连被海瑞直接指着鼻子骂的道爷,都没认为海瑞说错了,这贱儒张利民一张嘴就是三个大的过错,这根本就是冲着万历维新来了。 皇帝这么大张旗鼓的处置,就是要告诉天下人,皇帝钦定的万历功臣,就是功臣,不容置喙。 “宁远侯杀人这件事怎么处置?”王崇古询问张居正的意见。 张居正摇头说道:“这张利民敢跳出来这么说,缇骑不让刊印,他还要自己私刻妖书,不就是找死吗?现在遂愿了,死了活该。” 沈鲤立刻说道:“难道不处置吗?大诰祖训、铁榜九条、大明律、大明会典,每一条都有规定,勋贵及其家奴不可犯禁,违者严惩,若是宁远侯府事不做处置,恐怕,武勋会肆意犯法,岂能等闲置之不理?” 张学颜摇头问道:“辽东农垦局正在推行,你把宁远侯罚了,辽东农垦局,垦还是不垦?死了一个贱儒而已,情况特殊,要学会变通。” 大明文渊阁对于宁远侯李成梁当街杀人处置意见各有不同,礼部坚持,吏部户部则主张曲则全,这贱儒该死,死就死了,张居正还不信,有大明臣子敢因为这件事忤逆圣上。 铁榜九条,是洪武五年六月三十日,朱元璋颁布的圣旨,并且刻成了铁榜,即《申诫公侯榜》,其中一共有九条,对公侯爵进行了严格的限制,肆意枉法的结果就是严惩不贷,而且朱元璋说到做到。 国初勋贵,多起于微末,征战数年,对于人命极为漠视,和李成梁的情况非常相似,为了防止勋贵犯法,朱元璋下旨明确约束勋贵作恶,即便是家中的管庄、干办、火者、奴仆及其亲属等犯法,一律连坐勋贵。 公侯当街杀人,即坐罪论斩,等闲不得轻宥。 “一个贱儒死就死了。”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也就是宁远侯先找到了这张利民,要是陛下找到了也会当街杀掉,诸公待如何?也要处罚陛下不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崇古有些为难的说道:“元辅啊,这不能同日而语,陛下是陛下,公侯是公侯。” “你说得对,的确不同。”张居正对王崇古的说法还是非常认可,他想了想,看着王崇古说道:“这不仅仅是个刑名案件,还是个政治案件,不知道王次辅是否认同。” 王崇古稍加思忖点头说道:“当然!海总宪尸骨未寒,这些贱儒鼓噪声势!就是为了反对反腐抓贪的新政,是早有图谋的政治案件,绝不可以视为等闲的刑名案!” “一如当初戚帅带京营出征,有贱儒陈有仁美化倭寇,也是政治案,而非刑事案。” “然也。”张居正看向了沈鲤问道:“大宗伯以为呢?” “元辅说的是,这个案子,不能视为武勋犯禁,而是有人趁着海总宪离世,故意制造事端,但还是要惩戒,否则国法威严不在。”沈鲤面色有些犹豫,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找陛下说吧。” 一个中书舍人匆匆的跑进了文渊阁内,俯首说道:“诸位阁老,通和宫传来了消息,宁远侯自缚到了通和宫请罪去了,陛下宣几位阁臣前往。” 张居正等阁臣赶到了通和宫的时候,五大绑的李成梁,跪在通和宫门前,就那么跪着。 “陛下这是给外人看的,现在宁远侯请罪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张居正坐在车里,对着王崇古低声说道。 “咦,言之有理。”王崇古一挑眉,他还以为陛下在生李成梁的气,但张居正一解释,一切就非常合理了。 李成梁揍贱儒半年有余了,那是奉了皇命揍贱儒,这李成梁跪着,陛下不接见,显然是为了让京师所有人都知道,李成梁认罪态度良好。 很快小黄门就宣了所有人到西厅觐见。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群臣见礼。 “罪臣李成梁拜见陛下,那张利民胡言乱语,臣看不惯他,正好出门撞见了他,怎知他如此不经揍,三两下就一命呜呼了,臣有罪,罪在打死了他,但若是遇见,臣还要揍他!打死他,臣不悔。”李成梁梗着脖子,请罪是杀人罪,他不后悔杀了张利民。 一副皇帝就是降罪杀了他,他也不肯认错的样子,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有罪,但没错。 “免礼吧。”朱翊钧将一卷卷宗递给了张居正说道:“李帅,你还说李如松不慎重,依朕看,李如松的不慎重,都是学你!” “这个张利民,杂报封禁,他还在刊刻妖书,衙役、缇骑都在找他,他怎么就突然被李帅给撞见了呢?” 李成梁猛的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臣被人给下套了?” 朱翊钧点头道:“没错,一石二鸟,第一鸟就是质疑海瑞,试探朝堂的反应,尤其是先生的反应,要知道先生一直反对海总宪归京,若是先生有心,先把这反腐抓贪的国策给废了。” “第二鸟,就是李帅你这个人,张利民这个弃子,就是有心人送到你脸前,让你打死的。” “你堂堂武勋当街杀人,按照铁榜九条,最起码也要削爵。” 李成梁愣愣的说道:“太歹毒了。” 京城的士大夫们,玩的是真的儿,李成梁根本不觉得自己一个粗鄙武夫居然也是目标,值得这帮读书人,如此动心思的对付。 张居正将卷宗传了下去,对张利民的调查还在展开,这个案子,果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张利民是个普通的笔正,来自松江府,他本身是华亭徐氏家中的账房,徐阶死后,徐家树倒猢狲散,张利民入京做了一家杂报的笔正,平日里都写点文章,靠一点润笔费过活,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缇骑们调查发现,张利民经常出入太白楼,那地方就是个销金窟,再富裕的人进去也得扒层皮出来,但张利民可以经常去,他那微薄的润笔费,根本不可能撑得起他如此潇洒快活。 但是张利民已经死了,他背后到底是谁,其实已经很难查清楚了。 张利民在太白楼养了一个娼妓,根据娼妓的交代,张利民是个大烟鬼,入京五年,张利民已经抽了七千两的阿片,已经变成了个痨鬼,身体已经极其虚弱了,而后就发生了这件事。 张利民出现在明照坊宝福巷,是突然出现,就是专门送到李成梁面前,这显然是个局,有人看不惯海瑞的刚直,也有人看不过李成梁对士大夫拳打脚踢,才借着试探朝廷风向的时候,给李成梁下了个几乎必中的套儿。 王崇古看着那份案卷,眼神晦暗不明的说道:“恐怕不止如此,京营即将凯旋,李如松作为功臣,他的父亲被朝廷处置,李如松作何感想?京营军兵作何感想?” “陛下日后还要去操阅军马,每日都能看到李如松,又会不会怀疑,李如松心怀怨恨?” “只要这君臣之间有了间隙,不能信任,这间隙就会越来越大,最终离心离德。” “这也是目标之一,一石三鸟。” 一个不被皇帝信任的将军,还能做大明京营总兵官吗? 王崇古比张居正更擅长阴谋诡计,他看出来了另外一层目的,这张利民是个弃子,连那家杂报社都是弃子,因为所有的杂报,妖书,都是提前刊刻好的,甚至不在京师刊刻。 这个张利民的关系网非常的干净,除了逛青楼,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 缇骑继续调查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 果然和张居正判断是一致的,这是个政治案件,而非刑名案件。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思考了许久才停了下来,坐直了身子说道:“李帅,你当街杀人,不得不罚,否则国法等同废纸,朕今日削你为宁远伯,远戍卫哈密卫,戴罪立功。” “带着你在辽东那些客兵,把西域打下来。” 罚是一定要罚的,这涉及到了国法。 大明勋贵很少枉法,都是因为国初严刑峻法,稍有不法事儿,就是削爵,恶性事件处罚甚至会更加严重,这个案子,万众瞩目,不罚是不可能的,但是朱翊钧的处罚,是把李成梁送到西域去,继续为大明开疆拓土。 这个意思非常明确了,等几年,哪怕李成梁什么都不做,爵位就可以恢复,而且还不会影响到李如松的前途。 “臣谢陛下隆恩!”李成梁在动手的时候,甚至都想到了被流放到爪哇椰海城、金池总督府这些地方,去西域,还允许他带着那些客兵,这就是圣恩了。 朱翊钧的语气有些冷厉的说道:“这个案子,朕一定会彻查到底!这就是在挑衅朕,似乎在对朕说,老臣在逐渐凋零,朕这个皇帝,离了这些老臣,什么都不是,让朕乖乖听话。” “朕的确从张利民身上查不出什么来,但没关系,可以从这些杂报入手,他就是躲到泰西去,朕也要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皇帝显然动了真怒,随着老臣的逐渐离世,大明皇帝第一套班底和第二套班底,正在交接,针对海瑞的攻讦,针对李成梁的阴谋,就是在告诉皇帝,离开了这些臣子,你皇帝什么都不是。 “陛下,臣倒是觉得,这就是个试探,试探臣会不会因为海瑞离世,就对海瑞进行反攻倒算,这是主要目的,臣只要不动,就不会有人继续做事了。”张居正分析了下局势,张利民这个弃子,最重要的就是试探张居正。 皇帝如此礼遇海瑞,又是御赐大厝园林,又是文忠谥号,还送到了西山陵寝,这都是礼遇,那么张居正作为反对海瑞入京的元辅,会不会想要做些什么,而又不好亲自动手? 张利民这个弃子,主要还是试探,阴谋李成梁和挑拨离间,都是捎带手,不是主要目标。 一旦张居正没有任何反应,基本不会有更多的动作了,皇帝的缇骑绝不是吃素的,动作越多越是危险,只有把水彻底搅浑,他们才敢四处活动。 “这其实很正常,反贼一般不敢逆势而为,陛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帮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根本成不了气候。”王崇古在做反贼这件事很有经验,他很了解反贼,尤其是搞阴谋诡计的反贼,根本不可能成事。 沈鲤附和的说道:“这些个妖魔鬼怪,除了恶心人,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很偶然能碰对了势头,捞一点好处。” 朱翊钧明白朝臣们的担心,阁臣们不是劝皇帝息事宁人,而是生怕皇帝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就乱了方寸,分不清楚轻重缓急,为了钓鱼故意把水搅浑,反而让万历维新,遭受到更大的伤害,得不偿失。 “臣有个办法,海总宪之前不是有个养子,叫海中适吗?让海中适作饵,跑到清勤园争家产,到顺天府衙门告状,闹,闹的越厉害越好,心怀叵测之徒,自然会聚集在海中适的身边,一网打尽就行。”王崇古出了个阴谋诡计。 张居正看了王崇古一眼,这么多年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王崇古仍然非常擅长。 “不可,拿海总宪的身后事作饵,非朕所愿,朕让缇骑衙门,慢慢调查就是。”朱翊钧听闻之后,也没有多加思索选择了拒绝。 “陛下圣明。”王崇古十分诚恳的说道,陛下很多时候表现的都像个读书人,但是底线是非常明确的,这就是魑魅魍魉不可能斗得过陛下的原因,也是王崇古这辈子输给张居正的原因。 道大于术,术可能争一时长短,但大道朝天,一定会获胜。 (本章完) 第849章 利用舆情裹挟刑名 第849章 利用舆情裹挟刑名 朱翊钧不想用海瑞的身后名作饵,哪怕是王崇古的计策,真的很不错。 正如他对海瑞说的那样,他是上位者,他如果完全依靠这些阴谋诡计,最后就是失道者寡助,谁还为他这个皇帝尽忠呢? 每个人都希望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是道德楷模,这样一来,所有人追随的时候,才不会担心,被皇帝借人头一用,以平民愤。 人死为大,海瑞为了大明国朝积劳成疾,与世长辞,大明国朝要尊重海总宪对国朝的贡献。 朱翊钧哪怕对这些反贼恨之入骨,但依旧没有突破自己的下限。 这些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他们的目标是万历维新,万历维新是大明再起的全部计划,涉及到了大明的方方面面,这里面最最容易推翻的就是海瑞的成果。 只要开始翻案,把海瑞做成的一些铁案推翻,对万历维新的反攻倒算,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翻案,是最简单、最直接、最快把新政反对派聚集起来的办法,因为海瑞反腐抓贪,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 只要有个有分量的人,站出来做那个扛旗的人,立刻就会聚集在这个扛旗之人的身边,对海瑞群起而攻之,海瑞活着,是硬骨头还活着,海瑞走了,那就可以斗争的引子。 张居正无疑是非常合适的,张居正不喜欢海瑞是举世皆知。 但张居正已经在皇帝面前,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做那个人,他对反腐抓贪是非常非常认可的。 以前是以前,以前张居正也是个贪官,他需要用利益把一些人捆绑在一起,作为政治的集体,进行万历维新;现在是现在,万历维新大势滚滚,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 缇骑们开始了大肆搜捕,任何和张利民、和《海瑞三大过》有关的人,全都被抓了起来,按个审查,审查到最后发现,仍然没有太好的收获,纸张、墨、匠人,全都进行了审讯,但仍然一无所获。 张利民是个弃子,那一家杂报社也是个弃子,甚至连匠人都没几个,所有的杂报、妖书都是提前印好,分批送入京师,放在了张利民的家中,甚至都追查不到在哪里印刷的杂报。 张利民所在的杂报社,就是个空壳,妖书刊发的时候,杂报社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刊发过《海瑞三大过》。 分发妖书的都是一些不识字的报童,他们根本不知道妖书上写的是什么,四处便宜搭售、赠送。 缇骑对案件的侦查进入了瓶颈期,张利民从开始吸食阿片就已经是期货死人了,只等海瑞离世,交割妖书就会被安排死亡,正好被李成梁给打死,已经是死的很有价值了。 正当案件一筹莫展的时候,顺天府丞王希元,忽然接到了一个让他感觉头皮发麻的案子,海中适来到了顺天府衙门,状告海中鹏窃夺家产! 这个案子出现的时候,王希元将另外一本准备好的奏疏,送到了通政司,王希元想要外放做官,哪怕是平调暗降,做个普通的知府,他也不愿意在京师做府丞了。 这是他王希元能管得了的事儿?!做京师府丞实在是太难了。 当这个案子出现的时候,缇骑衙门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反贼自己跳出来了! 赵梦佑收到皇帝圣旨后,立刻前往了王崇古家中询问,海中适到顺天府衙门敲冤鼓,是否是王次辅授意,当得到了否认回答后,迷雾重重的问题,就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 王崇古当着皇帝的面儿出的主意,皇帝否决之后,王崇古就不会多做,否则就是多错,所以海中适到顺天府衙门敲冤鼓这件事,的确是他自己要这么做。 这要是没人在他身后鼓动他,他绝对不敢这么做,要知道海中鹏这个十一岁的秀才,可是皇帝下圣旨从海南叫到京师来的。 海中适敢敲鼓,显然是有人在他的耳边不停的嚼舌头,而且这个鼓噪他的人,给了他一些确切的承诺,再加上海中适足够的蠢,才出现了此案。 海中适本就是养子,他靠着海瑞的名声,皇帝的恩赏,本可以衣食无忧而且颇受旁人尊敬的过完一生,可偏偏他在海瑞病重的时候,没有在病榻前伺候,被宣旨恩荣的太监看到,哪怕是做做样子,但是海中适偏偏连做样子都不肯,还喜欢对旁人说:清名无用,不如换钱。 这本身就是愚蠢的表现,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所以后手是什么呢?”朱翊钧写下了一行字:海瑞病逝、《海瑞三大过》、李成梁行凶杀人、海中适状告海中鹏侵吞家产,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都是为了翻案,为了破坏万历新政。 海中适敲鼓,朱翊钧必须要想到反贼们的后手,防止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 “王一鹗吗?”朱翊钧停笔眉头一皱说道:“冯保你说呢?”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王巡抚在山东,虽然说不上鞠躬尽瘁,但也是尽忠职守,殷部堂留下的基础,王巡抚没有荒废,海带、煤铁、海运、工兵团营,一片欣欣向荣,最近胶州湾,密州市舶司的发展,也是如火如荼,甚至比月港都要强一些。” “臣觉得,王巡抚不是那个人。” “陛下知道臣,臣从来不为读书人说好话,但王巡抚做的真的不错。” 冯保这个人,是能说读书人的坏话,从不说读书人的好话,说一点好话,那都是逼不得已了。 这王一鹗把密州市舶司干到了五大市舶司的第三,仅次于松江府和广州府,这是傲人而且耀眼的成绩。 密州市舶司、胶州湾一带的蓬勃发展,绝非偶然。 事实上,胶州湾的自然禀赋很差,缺少淡水、缺少河流、土地贫瘠不好耕种、地形十分的破碎,不适合建城,因为崂山的存在,胶州湾非常适合避风,胶州湾更加适合做一个军港,而不是商港。 但密州市舶司依旧在凌云翼和王一鹗等人的苦心经营下,成为了第三大市舶司,压住了宁波和月港。 这一切自然和朝中的风向变化有关,大明在全力开海,让胶州湾港口属性,尤其是北方唯一不冻港的优势变得耀眼了起来,大明修建了京密驰道,顺利通车,让粮食的运输成本降低了许多,的确这都是大势所趋。 但王一鹗的修了运河、修了驰道,修建了数间官厂,生产水泥、钢铁,也是让胶州湾兴旺的原因。 “王一鹗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徐阶死在了京师,王一鹗当然有理由为他报仇,哪怕是试一试呢?王一鹗现在在做什么?”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种海带、晒盐、建船厂、修菌厂提炼碘和鲜盐、带着工兵团营,四处修建官道驿路和驰道。”冯保将备忘录放在了陛下面前,各地巡抚都在干什么,他冯保都记在了备忘录上。 冯保还是摇头说道:“徐阶贪的天下皆知,王巡抚要为一个贪官报仇,臣还是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徐阶也配?” 要是徐阶和胡宗宪一样是被冤枉的,这一切都有情可原,王一鹗为徐阶奔走,那还说得过去,至少能说服自己,说服亲朋,这徐阶什么样,翻来覆去这么多年,早就查的明明白白了。王一鹗怎么说服自己,说服亲朋? “你说的对,但谁在做这件事呢?”朱翊钧走到了职官书屏面前,这是张居正送的礼物,可视化办公,是张居正觉得皇帝小,记不太住那么多事儿,才弄了个这么个书屏辅助陛下,到现在,大明官吏们,几乎人手一个。 上面挂着一个个的小牌子,上面写着人名、职位、同党、座师等等内容。 朱翊钧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十分有分量的人,在推动这件事,因为所有的事,都来得太快了,是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朱翊钧必须把这个人揪出来,否则寝食难安。 “陛下,徐阶的门生之中,除了王巡抚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仍在朝中任事。”冯保将一块牌子摘下,此人为大理寺卿杨巍。 杨巍和张居正都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后来和张居正一样,在翰林院就读,但两人的命运,到了这里走上了岔路口,杨巍成为了徐阶手里的一把刀,弹劾严嵩、严世蕃,被贬出京,至此宦海沉浮数十年。 万历二年,杨巍以为母亲养老送终为由,致仕归乡,徐阶死后,杨巍被召回京师为大理寺少卿,是大理寺卿陆光祖的佐贰官。 当初朱翊钧召回杨巍,是为了安抚人心,徐阶死了,徐阶的弟子被召回,代表着皇帝没打算继续扩大打击面,王一鹗被重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防止人心惶惶,导致政事败坏。 万历十六年海瑞致仕,陆光祖升转都察院总宪,杨巍从少卿成为了大理寺卿,成为了廷臣。 杨巍现在很有分量,和徐阶有师生之谊,而且杨巍还对万历新政有所不满,杨巍极力反对考成法,万历二年回乡养老送终,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反对考成法,被张居正所恶。 考成法行之有效,杨巍自己离开了。 “是不是有一定证据了?”朱翊钧把玩着手中的腰牌,询问着冯保,冯保管着东厂,如此大事,他不会睁着眼说瞎话,不会在皇帝面前乱说,毕竟事涉朝廷大员,不可不慎重。 “陛下圣明,的确有些蛛丝马迹指向了杨巍,但事情还在调查,臣不敢断言。”冯保带着东厂的番子,查到了一些看起来模棱两可的事儿,但这些模棱两可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大员身上,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为什么?”朱翊钧眉头一皱,和张利民一样,为了给徐阶报仇吗?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他想升转,作为徐阶的门人,他的升转一直不顺利,他已经七十二岁了,再不拼一把,大理寺卿就到头了,他倒是可以接受这个结果,可是他那些门生故吏,恐怕不能接受。” “杨巍反对考成法,更反对久任法,按照以前的规矩,先生已经掌权十六年了,做首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压着别人不能升转,久到张党中人压着别人升转。” 朱翊钧眉头一皱说道:“严嵩当了二十年的首辅,杨廷和做了十七年的首辅,以前的规矩?以前有什么规矩?” 阁臣做多久的最大规矩,就是全看皇帝心意,阁臣的确是廷推的,但皇帝拥有一票否决的权力,高拱被先帝临终托孤,最后还是被一道圣旨给罢免了。 这可是皇权的重要构成部分,京官的人事任免权,杨巍这反对新政的立场,已经非常明显了。 朱翊钧翻动着杨巍的牌子,挂回了职官书屏说道:“案子调查,就从海中远这条线索查起,杨巍再看看。” 冯保既然敢在皇帝面前说,那自然是有证据的。 杨巍和在辽东种地的吴时来,来往十分紧密,有多次的书信来往,吴时来本来都要成为都察院的总宪了,但是他因为再次审查被发现了贪腐,没有升转,怀恨在心弹劾大臣,被皇帝以附势灭法、互相党援、欺君误国三桩罪名放辽东垦荒。 除了吴时来这一帮人之外,这里面还有丘橓、赵世卿、江东等人。 除此之外,泉州府商人李旦,也通过亲朋介绍,拜访过杨巍两次,这个李旦就是刻意接近海中适的那个闽南商人,以前以走私白货为生,说是要和海中适一起做买卖,不过是为了让海中适靠着海瑞的名望,跑通关系。 杨巍是徐阶门生、反对考成法和久任法、和吴时来书信来往、见过泉州商人李旦两次,这些指向,已经非常明显了,东厂的番子还发现,这个杨巍可能在吸食阿片,因为一些吸食阿片的器具,出现在了杨巍家宅中的垃圾里,但这些垃圾上,没有阿片残留。 冯保不敢断言,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东厂的番子查案,比缇骑更没有禁忌,只要怀疑,就会查办,垃圾堆都给你翻开来看。 海中适有点害怕了,因为报案之后,一切流程都在正常推行。 他的案子很快就得到了回复,承发房吏确认收到了词状,刑房的书吏记录了招词,并且询问了海中适基本情况,登记在册,皂吏找到了他,确定了姓名年龄籍贯状告何人;三班衙役开始了调查取证,确定海中适所言真伪;一应证人也被拘集在了顺天府衙门过问。 一切都在按照流程进行,顺天府衙门通知海中适在七天后审理此案,务必出席,否则就会以不到场宣布败诉,并且日后不得再诉。 “这可如何是好,这和你们说的完全不同啊,李旦,你告诉我,朝廷夺我家产,一定不会审问,会以我无理取闹为由,拒绝受理,到时候,各方杂报披露此事,掀起了风力舆论后,我到灵堂前哭丧,以孝子身份尽孝,这朝廷已经接案审理,这这这…”海中适此刻已经慌得不行。 海中适和李旦等人,完全没料到,皇帝陛下居然允许顺天府衙门办理此案,而不是他设想的那样,不予立案,或者干脆拘了他,本来准备好的风力舆论,他海中适是受害者,是想要尽孝,朝廷却不准的孝子。 一个受害者更能得到舆情的同情,进而方便利用舆情裹挟刑名和舆情。 这都是以前贱儒们玩烂的招数,海中适觉得十分可行,所以才配合李旦,前往顺天府衙门诉讼,结果现在朝廷不按常理出牌,立案拘集证人审问,正在准备过堂了! 李旦信誓旦旦的说道:“不急不急,这有什么好急的?朝廷不让你去清勤园奔丧,为真;朝廷不让你继承你父亲的遗泽,为真;朝廷立案就立案,还能把你父亲的遗泽改判给你?过堂就过堂,迟几日罢了。” “你还是被朝廷拦着不让你奔丧守孝的孝子。” 李旦有的时候非常瞧不上海中适,屁大点事儿,就惊慌失措。 这海中适完全是运气好,才被选成了养子,社会地位高出了商人好几等,清贵他海中适要,银钱他海中适也要,天下好事,还能让他海中适一个人给占了去? 但这海中适就是贪心不足,非要两样都要,这才有了李旦接近的机会。 “你这几日安心在京,我们跑的买卖快到货了,我今日南下月港,去接货,你在京师稳住,不要担心。”李旦笑着说道:“一切有我,我都安排好了。” 过堂之前,李旦必然要离开,过堂之后,风力舆论和皇权对决会掀起惊涛骇浪,他这种小人物,根本撑不住这种颠簸,所以,在起风前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你要留下我一人在京吗?”海中适打了个哆嗦说道:“不行,货不重要,兄台不在身边,我实在是惊惧难安。” 李旦笑着说道:“你是海总宪的儿子,我又不是,再大的风浪,陛下看在海总宪的面子上,不会拿你怎样,但我就不同了,我一介商贾,如何苟且都无法偷安。” “这样,我给你留一千两银子,你拿这些银子贿赂下狱卒,免了牢狱之苦,我不是跟你说了好多次了吗?不会有事的。” 海中适敢这么胆大包天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海瑞的儿子,皇帝看在海瑞的面子上,也不会真的拿他怎样,他有恃无恐,可李旦就完全不同了,一旦皇帝发现了他居中挑拨,恐怕会将他杀了泄愤,所以出去躲一躲,避祸才是上策。 李旦的理由看起来极其充分,并且非常的合理。 但其实李旦自己清楚,他这次离开,就不会再回京师,甚至不会回大明腹地了,今天,就是他李旦和海中适最后一次见面。 李旦会改头换面,换个身份,在总督府继续做他的海船商人,直到风浪彻底平息,至于皇帝是不是真的会因为海瑞宽宥海中适,那就不是李旦要关心的事儿了。 从头到尾,李旦都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儿,就是点火,这是他背后那个大人物要求他做的。 后面会发生什么,李旦也不清楚,但今天事情已经做完了,大人物承诺给他的好处,也已经给了,他获得了新的身份,可以南下南洋到汉乡镇去了。 “兄台说的有道理,兄台这天高水长,一切当心。”海中适还是被李旦说服了,和李旦依依惜别。 李旦看着车窗外,车辆正在缓缓离开朝阳门站,出了朝阳门站就算是离开了京城,他会在天津州塘沽港坐船南下,到松江府接上自己的家人,到琉球,到鸡笼淡水镇、兴隆庄,南下吕宋密雁港,最后抵达吕宋马尼拉汉乡镇,成为一名内地过去的海商。 他放下了车帘,哼着小曲,心情很好,即便是大人物的谋划失败,他拿到了身份,也可以远走高飞,之前他因为走私白货,被限制离开大明,改头换面可不是有银子才能做到,而大人物的谋划一旦成功,他就可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松江孙氏可是富可敌国,人人羡慕孙氏成为了风口上的猪,被吹上天的孙氏,前所未有的辉煌着,不仅银子赚得多,身上还有个元绪群岛的开拓勋爵。 如果大人物的谋划成真,他也会成为那只风口上的猪。 “停车。”马蹄声阵阵拦住了李旦的车辆,李旦撩开了车帘,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旦,你被捕了,我是北镇抚司提刑指挥使陈末。”陈末的手很稳,没有伤到李旦,北镇抚司一直盯着李旦,看他有意离开,选择了收网。 得罪了方丈还想跑? 李旦脸色煞白,他知道,全完了,缇骑们一早就知道了他,从一开始就在慎重对待此事。 是日,朱翊钧翻动着手中的案卷,这是他亲自过问的案子,缇骑、东厂番子,都会把查到的情况汇总到他的手中。 “王次辅和王谦的主要矛盾,是王谦觉得王次辅退了之后,他们王家一定会被反攻倒算,而王次辅觉得有朕护着,可以保他们一家平安。”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王次辅还是高估了这些人的下限。” 海瑞没有儿子,两个养子闹到对薄公堂的地步,这对一生清廉的海瑞而言,是莫大的讽刺,这些贱儒简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 “收网吧。”朱翊钧做出了决定,杨巍为首,共计十七名大小官员、三家杂报社,二十三名笔正等,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了皇帝的御案之前,涉及案犯,超过了一百七十二人。 “其实他们如果不挑拨海中适到顺天府衙门告状,朕也抓不到他们的尾巴,就只有《海瑞三大过》试探朝廷风力,缇骑衙门也不是只手遮天,能把一切事情都查的清楚明白。” 朱翊钧朱批了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既然试探已经失败了,先生不打算对海瑞进行反攻倒算,事不可为,杨巍为何还要继续鼓动海中适状告呢?” “不甘心。”冯保十分确切的说道:“陛下,杨巍他不甘心,他和先生同榜,先生做首辅十六年,杨巍刚刚履任大理寺卿,他最多今年就要老退,他怎么可能甘心呢?” 不甘心就是放不下,不甘心就如同心里住着一个伥鬼,不断的啃噬着内心,只要睁开眼,就不甘心,恨不得,最终这个伥鬼彻底蒙蔽了心智,并且取而代之,这就是权力异化的过程。 “你说的有理。”朱翊钧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抓人吧。” 缇骑和东厂番子一起出动,阵仗小不了引起了京师所有人的侧目,但其中原委,有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众说纷纭,日暮时候,一应案犯被抓到了缇骑衙门,后续侦缉事开始了。 尤其辽东那些垦荒的时候,仍然不老实的吴时来等人。 海中适在忐忑不安中等到了开堂之日,毫无意外,海中适败诉了,因为海瑞留下了遗嘱,明确表示了让海中鹏继承遗泽,海瑞的遗产不多,就一个御赐的清勤园,恩荫的一个五品官,还有三个国子监的名额。 而海中适其实早被赶出了家门,只不过海中适一直没有在病榻前伺候,不知道而已,如果不是海中适到顺天府衙门状告,海中适其实可以一直用海瑞儿子的名头行走天下,但现在这一过公堂,天下人就都知道了,他已经不是海瑞的儿子了。 案子只用了小半个时辰,顺天府丞王希元传唤了所有证人之后,就直接宣判了。 海中适走出了顺天府衙门后,恨的咬牙切齿,一直在等杂报的笔正上门,在等杂报为他伸张正义,这是李旦和他说好的,败诉之后,掀起风力舆论,自己作为受害者,无论如何也要讨到点好处才对。 可是海中适左等右等,没有杂报笔正上门,他跑去寻找这些笔正发现大家都避而不见,海中适也联系不到李旦,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海中适再次见到李旦,是在刑场之上。 (本章完) 第850章 回答会犯错误,逃避不是耻辱 第850章 回答会犯错误,逃避不是耻辱 朱翊钧坐在承天门的五凤楼上,冷漠的看着刑台上被五大绑的案犯,这些人全都要斩首示众,他们的家眷都要被流放到爪哇去。 在朱翊钧看来,海瑞生前德行无亏,死后也是无害的,因为海瑞连个儿子都没有,继承遗产的海中鹏,顶多算是朝廷为了彰显恩荣的榜样,表示朝廷没有亏待。 海瑞死后,会被当成一个道德牌坊立起来,大家逢年过节一起敬仰,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便是。 海瑞这样简单的人,终了,还有人往他头上泼脏水,而且是连续两盆,张利民的海瑞三大过,杨巍鼓噪风力舆论只求翻案,所以,这些人现在都被放到了承天门外大刑堂,公审加斩首示众。 吴时来和他的党羽,被皇帝从辽东拉了回来,一并斩首示众。 按照杨巍的承诺,一旦将水彻底搅浑之后,就为吴时来的案子奔走,拨乱反正,而后对海瑞为总宪这十六年查处革罢官身、褫夺功名之人,进行全面的翻案。 朱翊钧简单算了算,海瑞这些年一共查处贪官污吏,超过了4万余人。 其中吏员超过了三万名,出身举人的官员超过了八千人,进士出身的官员超过了300人。 甚至,连四大案,包括张四维在内的四大案,都在翻案的范围之内,而杨巍的背后,不仅仅面前这272名案犯,他还有许多的同党,这些人会在风力骤起之后立刻响应,其中不乏官吏、商贾等等,而缇骑快马出京,向着四方而去,将所有人抓捕归案。 包括案首在内的272人斩立决,剩下的近两千余人,及其家眷超过了三万人,将会被流放到南洋,补充汉乡镇的人口空缺。 这已经够得上第五大案了。 “先生,这些人欺负海文忠后继无人,万宗伯病逝的时候,没人敢这么对付万宗伯,因为万宗伯之后,有沈宗伯继承其遗志,有人这么欺负万宗伯,沈宗伯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但海文忠后继无人。”朱翊钧坐在五凤楼上,对着张居正说起了他的看法。 万士和是个谄媚臣工,但万士和死后,没有人敢这么制造风力舆论,要将万士和打倒打臭,因为礼部都是万士和的门徒,连沈鲤这个骨鲠之辈,都变成了万士和的模样。 但是海瑞本人过于刚直,没有人再扛起这杆骨鲠正气的大旗了,所以才有人敢如此兴风作浪。 “陛下英明。”张居正嘴角抽动了下,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终于理解,当初陛下为何非要把熊廷弼作为关门弟子,塞到他的全楚会馆住着,这是一份香火情。 后继无人就是这样,小门小户被吃绝户,大门大户被反攻倒算,要有孩子,也要有政治上的继承人。 朱翊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海文忠这种敢于直言上谏的臣子,上数三千年,也就比干了,后继有人,实在是困难,显然学问上出了问题。” “朕以为这是君父和道义之间孰轻孰重出现了错位,先生以为呢?” 上数三千年,海瑞这样纯粹的人,也只有历史书上的比干了,毕竟敢指着天子的鼻子骂,的确十分的大胆。 高澄那种整天嘟囔狗脚朕,让手下打皇帝三拳的不算,这是篡位的逆臣,不是正臣。 朱翊钧说的君父和道义之间孰轻孰重的错位,其实和儒家有些关系。 比如《论语·先进》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就是说做大臣,以道义事君王,如果行不通,就停止,因为君上不准,再继续说,就僭越了,还会引起君上的反感,反而让君上无法接受正确的意见了。 这种不可则止之风,到了明清两代,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到了鞑清,那更是一个错字都不能提,文字狱的刀,砍得了小民,也砍得了重臣。 比如《孟子·万章》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如果实在是不听,就不要劝谏了,直接离开。 这其实反映出了君权和臣权之间的矛盾,臣子遇到不听劝的皇帝,只能消极逃避缺少主动纠正,臣子并没有好的办法,来限制君权的任性。 《荀子》中,有着完全相反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表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道义在君、父之上,所以后来荀子就被开除儒籍了。 张居正一听皇帝又讨论这个,立刻头大了起来,‘朕有惑’这三个字在他的眼前不停的闪烁着,他左右看了看,群臣皆是面面相觑,显然,从来没有直接面对过陛下铁锤的臣子们,多少有点无法接受陛下如此直白的询问。 大臣们这才知道,元辅这哪里是独占讲筵!分明是自己一个人替所有人承担了这不可名状的压力! 道义和君父孰轻孰重的问题,是可以讨论的吗?不是只要喊忠诚就够了吗! “陛下,这会儿监刑,要不看看案子?”张居正想了想,选择了看一看帝鉴图说的逃避之法。 这是孔圣人和孟圣人给的办法,回答会犯错误,逃避不是耻辱。 这个问题,张居正说道义重,那就是以万历维新天功欺负皇帝;张居正说君父重,那就是睁着眼说瞎话,欺君之罪。 毕竟大家都知道,在张居正心里,是道义更重些,否则也没有万历维新了。 “先生还是老样子。”朱翊钧笑呵呵的说道,张居正他已经做到了一个臣子的极限,再往上,有些不够大胆。 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一应案犯已经押赴刑场,说是公审,其实是宣判和行刑,朱翊钧很清楚,这是镇压,这帮家伙犯的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大罪,平叛根本不需要什么刑名,点齐名单就斩首。 “拿去吧。”朱翊钧挥了挥手,两排小黄门将天语纶音一层层传下,在承天门下的缇骑齐声呐喊,喊声震破云霄。 海中适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一幕,直到李旦的脑袋被砍掉滚落在海中适的面前,海中适才彻底回过神来,自己似乎是上了当,中了圈套,而且这个圈套,蓄谋已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友人引荐李旦和海中适认识那天,就已经开始了。 在那之前,海中适虽然不觉得清名有什么用,但是他从来没有否认过海瑞的道德崇高,甚至引以为傲,因为走到哪里,旁人都会因为海中适的养子身份,高看他一眼。 但时间稍久,有人在他的耳边一直说,一切都变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父亲做的太过了,过于没有人情味儿,过于严苛,过于刚直。 大家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今日今时回头看,海中适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若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海瑞,现在他也在刑场之上!掉脑袋的就是他! 很大程度上,海中适也是帮凶,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争家产,其实是卷入了巨大政治案件中,作为海瑞的养子,他太清楚了,政治案件是不讲任何律法的,甚至会瓜蔓连坐到家人,族诛都是合理的。 政治案件很多,比如明初四大案都是政治性案件。 海中适觉得五凤楼上的皇帝陛下,看了他一眼,他希望那是错觉,立刻隐入了人群之中,悄然离开。 事实上,打完了家产官司的他,依旧可以顶着海瑞儿子的名字活着,因为海瑞的遗嘱之中,并没有要他改回自己的名字,海瑞的想法就是让他长长记性,而不是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的确是错觉,朱翊钧没有看海中适,他在确定人头落地,扫过了所有刑场。 大明皇帝朱翊钧再次展示了自己的暴戾的一面,这种从快从速的大规模斩首示众,又来了一次,才让大明上下读书人深切的知道了,大明皇帝在维护万历维新成果上,有多么的坚决。 斗争形势已经十分清晰了,要想推翻万历新政,等张居正死了也不行,只有把坐在皇位上,掌握权力的皇帝给杀了,才能开始反攻倒算,否则都是无用功。 “下章都察院总宪陆光祖、辛自修,不必为了此案,加大反腐抓贪的力度,但要把反腐抓贪定为常理,不可不反,不可不抓。”朱翊钧离开承天门之前,留下了重要批示,反腐的力度,仍然维持在过去海瑞反腐的力度,而不是加重。 在海瑞三大过这个案子爆发之后,各地巡抚,都纷纷上奏,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并且请命皇帝加大反腐力度,彰显决心。 朱翊钧没有答应,而是维持了原来的范围和力度,对于一些模棱两可的案子,仍然以宽宥处理,并没有准备加倍执行的意思。 海瑞都不抓的贪腐案,代表着其对于国朝的收益远大于危害。 秋风萧瑟,万历十六年逐渐走进了深秋,大明皇帝回到了文华殿内,处理着今日的奏疏。 万历十七年春二月会试、三月京营凯旋后,大明皇帝会再次南巡,这是万历十三年后,第二次南巡,主要是为了确定南衙拆分成三省之后的情况,以及浙江还田的效果。 围绕着皇帝南巡,元辅等人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第一个就是监国问题,潞王朱翊镠监国,还是皇长子朱常治监国? 潞王已经长大了,李太后、陈太后、潞王本人,态度是一致的,潞王不能再染指监国的权力了。 潞王这么表态的原因也很简单,监国一次是权宜之计,监国两次,一定会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潞王会卷入他不擅长的政治漩涡之中,简而言之,就是为了亲弟弟的命,请亲哥放弟弟一马。 潞王想跟着皇帝一起南巡,但是另外一个问题,朱常治才七岁,年纪太小。 朝廷给出两个办法,推迟南巡时间,万历十七年再推迟三年,等到皇长子年纪再大点,皇帝再离开京师,潜台词是,哪怕皇帝出了意外,长子也可以继位; 或者不设监国,庶务传到南巡皇帝手中处理。 第二种办法,无疑是苦一苦皇帝。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内阁给出的两个办法,都不是办法,朱翊钧是不介意苦一苦自己的,但是他南巡路上处理奏疏不及时,很多奏疏虽然事儿不大,但是有时效性的,拖得越久问题越大。 大明上下早就习惯了奏疏不过夜的高效性,这么搞,百官们很难适应,那皇帝南巡,可能弊大于利。 “只有让潞王再做留守了,但这么做后患无穷。”冯保给出了另外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潞王再次监国,这里面涉及到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皇帝一旦在南巡的路上出了状况,那继位的是潞王还是皇长子朱常治呢? 当年明英宗、景皇帝,明宪宗的闹剧,难不成再来一遍? “那就暂缓吧,朕再看看。”朱翊钧在三个办法中间权衡了一下,选择了按下不表。 其实让潞王做监国,皇帝去南巡,才是收益最大的方案,但同样,风险也最大,这一点连朱翊镠都清楚的意识到了,才直接上表,表示想去看下江南的风情。 朱翊钧选择了等大军回朝后,再议论此事。 “这个爪哇顺塔国是什么人?”朱翊钧看着礼部上的一道奏疏,觉得有点奇怪,爪哇全境都已经被大明给占了,这会儿冒出个爪哇顺塔国,着实是有些奇怪。 冯保拿出了礼部的另外一本奏疏说道:“南宋末年左丞相陆秀夫的儿子陆自立所立,永乐九年曾经随郑和船队朝贡,后来官船不再下西洋,顺塔国就再也没来过了,主要是无法营造过洋大船。” 红毛番攻灭了满剌加国王之后,占领了马六甲海峡,在爪哇大涧东、西,建立了两个城堡,顺塔国就逐渐缩回了新村,新村最号饶富,但随着红毛番的侵入,导致新村只能闭寨自封,防止被红毛番渗透。 大明攻灭马六甲红毛番,收复爪哇之后,新村一直不知道外面之事。 大明都收服爪哇好多年了,但是新村依旧不知道情况,在当下其实非常正常。 保定府象房山、宛平和涞水交接的地方,叫‘三坡’,鞑清时候叫野三坡,这个地方离北京很近,但这个地方的十几个村子,常年与世隔绝,这十几个村子,共同推举三名德高望重的老人进行管理,一人离世,就推举填补一位。 就这样一直过了几百年,鞑清都亡了,这个地方都不知道鞑清来过,也从不剃发易服。 爪哇顺塔国的新村,也是如此,封闭了山路的入口后,不专门心思去寻找,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新村,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大明的观星舰,发现了新村。 大明观星舰差点和南宋遗民打起来,发现都是汉人后,新村派人到了椰海城,表示归顺。 这个顺塔国,就是陆自立建立的那个爪哇顺塔国。 “顺塔陆家见到了汉乡镇,请求侨居百姓到椰海城,事情大约如此。”冯保简单概括了情况。 “照准,但告诉清楚,谨遵大明律法,不得为非作歹。”朱翊钧朱批了奏疏,南宋遗民要住在与世隔绝的新村,他们可以继续做南宋遗民,但要侨居椰海城汉乡镇,要承认自己是大明人身份,要遵守大明法律。 “这个自然。”冯保俯首说道。 其实陆家后人既然如此上奏,新村也有点撑不下去了,再不对外交流,恐怕会学了吉福总督府那些南宋遗民,悄然灭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是朱翊钧第二次听闻南宋遗民的故事,吉福总督府和爪哇顺塔国。 陆自立最先逃到了吕宋,但是很快元廷的军队就追到了吕宋,陆自立不得不继续南下,逃到了爪哇顺塔这个地方。 南宋末年,天崩地裂的时候,是何等的可怕,不言而喻。 对于泰西而言,罗马是个传说,对于东亚而言,中国这个活爹还活着。 “西南方向,重新建立了勐养宣慰司,改为了勐养府,打通了前往孟加拉湾的商路。”朱翊钧收到了西南方向的战报。 大明又复设了一个宣慰司,和当初的木邦府的性质相同,属于是土司、地方、黔国公府并管的地方,类似于属地。 从万历十二年开战至今,已经打了四年之久,现在的战场局势,已经不再发生大规模交战,但是双方彼此小刀子割肉的局面,一直在持续,可谓是刀刀见血,每一次交锋,都会让东吁吃个大亏。 人口、牲畜、地盘都在不断的萎缩。 大明这种教训的方式,完全是奔着彻底消灭东吁去的,一点都不留情。 “四年而已,接着打。”朱翊钧觉得没有什么关系,到现在云南方面都没有请求腹地周转粮草,说明战事不算紧张,这种小刀割肉,是真的疼,东吁的莽应里已经连续数次求和,但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莽应里决定了战争的开始,大明决定战争的结束,这非常合理也非常公平。 “有点怪,这么久了,莽应里居然还挺住了,织田信长都选择自杀了。”朱翊钧说起了东吁的局势,莽应里居然整整阻挡了大明四年的攻势!连织田信长都只坚持了不到三年时间,就选择了自杀。 “这不是大明不让东吁投降吗?”冯保有些无奈,这可不是莽应里抗的久,是大明态度十分强硬,投降都不让,只能这么一边打,一边寻找和谈的契机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朕不是那个意思,朕的意思,他怎么还活着?他手下那些个缅贼,没有要了他的命,来争取和谈吗?” 冯保想了想说道:“那安排他去死?” 朱翊钧摇头:“朕要他脑袋干什么,朕要东吁永远没有再滋扰大明边方的能力。” “正因为大明不要,所以他还活着,万一大明打累了、烦了,问缅贼要莽应里的脑袋,缅贼也好有东西交给朝廷。”冯保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东吁巴不得大明索要莽应里的脑袋,这代表着这次的交战即将结束。 到时候,缅贼们到黔国公府磕头叫爹,这事儿就过去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从大明建国之初,到万历年间,素来如此。 磕头叫爹不是什么耻辱的事儿,毕竟都叫了这么多年了。 可惜,这次碰到了个非常执着的皇帝,非要一直打,打到缅贼从大明西南方向彻底消失为止。 “陛下,现在之所以还在打,因为两样东西,一个是翡翠,这东西在缅甸是石头,在大明腹地,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物品;第二个是木材,高端的红木和柚木,大明造船业,非常需要,尤其是一些昂贵的画舫,都是全柚木打造的。”冯保解释了下这次大明对东吁征战和历次的不同之处。 以前,大明不继续往西南打,是因为没有经济价值,热带雨林,全都是树木,而且很难种地,因为雨季太长,导致烧荒的传统手艺都不好使,开拓也没有价值。 过往的战争目的,训诫为主,所以才会反反复复。 这次则大不同,缅甸翡翠和木材生意,让进攻不再是单纯的消耗粮草,造船业巨大的缺口,让云南相关产业变得异常发达。 俘虏东吁夷人,安排夷人作为力役伐木、挖矿,将木材加工后,顺着乌江而下,在重庆府沿着长江南下,直到南衙和松江府用于造船,将腹地的各种货物带回重庆府,分别装船进滇。 “你等下,朕明白了,翡翠矿上滋生出了明军来,是这样吗?”朱翊钧捋了捋冯保的分析,得出了一个简单易懂的结论。 和大明对倭战争是一样的,以前不打,是不知道倭国有银山,连倭王天皇和征夷大将军,大明都分不太清楚,现在倭国有银矿,大明开海后,缺白银缺的厉害。 冯保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这些翡翠,他们留着也没用啊,他们就是可以加工,也没有市场,最后还是卖到大明腹地,还不如让大明军驻扎,采矿还能安生点,这也是为了他们好,省的为了点翡翠打来打去的。” “现在因为翡翠和木材生意,大明腹地的商人愿意行商到云南,这带动了云南的发展,所以这仗,云南方面一点都不急着结束了。” 这便是: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同样被笼罩在大明阴影里的还有安南国,安南再次陷入了内乱之中,四家打的不可开交的同时,今年出口到大明的舶来米,又创了新高,打仗需要钱,需要武器,那么抢来的米粮就用于出口换取大明廉价的武器,继续内讧。 朱翊钧处理了一批的奏疏,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南洋,张元勋说他又营造了三个汉乡镇,垦田四万顷,殷正茂上奏说他们找到了一个银矿,年产白银五十万两,并且营造了一个汉乡镇,垦田两万余顷,两本奏疏的诉求都是一样的,缺人。 流放的人员补不齐这些缺口。 “二位总督只要一上奏就问朕要人,朕去哪儿给他们大变活人去?福建、江西、湖广,甚至是河南几位巡抚一上奏,就是骂总督府贪得无厌,总督府缺人,他们就不缺人了吗?”朱翊钧发现这皇帝,总是如此左右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朱翊钧真的没人,协调给总督府了。 “陛下,这几年山东流出的人口最少。”冯保十分小心的说道:“王一鹗王巡抚,品行上没有问题,本来山东遍地都是响马,这几年山东甚至向辽东迁徙的都少之又少。” 人口流出,是一个十分关键的晴雨表,人不往外跑,要么是当地完全禁止流徙,要么就是发展的好,山东有驰道有港口有运河,禁是禁不住的,比如福建,福建也是有路引制度。 山东人,不去辽东、不去南衙、不去海外,这本身就代表着王一鹗这个巡抚干得好,跟徐阶那点关系,可以翻篇了,当年廷臣们也考虑过这个因素,不让陛下重用,陛下任人唯贤,启用了王一鹗。 这次杨巍、吴时来的案子,最被动的就是王一鹗了,人在山东干的好好的,祸从天上来,甚至有御史看是以‘为徐阶故旧门生’为由,开始弹劾王一鹗了,遇到这种弹劾,王一鹗百口难辩,只能上奏致仕,连冯保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为王一鹗美言了几句。 冯保看人的标准是非常明确的,就看忠诚与否,忠于陛下那就是良臣,不忠于陛下,再能干再清廉,也是奸臣。 王一鹗毫无疑问是忠诚的,他把陛下交代的事儿,完成的很好,若是因为这次的风波,失去了圣眷,那就太可惜了。 “朕知道了。”朱翊钧认可冯保的建议,冯保对他很了解,知道他对读书人有着极强的警惕之心。 王一鹗没有和杨巍串联,如果这次的事情真的有他,王一鹗此时恐怕已经在流放金池的路上了,作为正三品大员,王一鹗只要不是主谋,议功、议贤也不会死刑。 “河南和山东都请命行营庄法,还田还不了,阻力太大,营庄法就刚刚好。”冯保将关联的奏疏整理好,放在了陛下面前,对于没人的问题,大明能给的办法,就只有营庄法了。 当然还田更好,但是很多地方,没有还田的条件。 “照准,叮嘱各方巡抚,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朱翊钧看完了这些奏疏,最终选择了准许,营庄法在江西推行的结果不错,至少宁化宁都瑞金三县,仅仅两年的时间,就有‘农勤岁稔、物阜民安’的说法了,甚至连婚嫁都多了许多。 让百姓生孩子很简单,他们见到了地,见到了生产资料,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自然不会抗拒。 (本章完) 第851章 万历维新的终极目标 第851章 万历维新的终极目标 大明士大夫对大明的问题了如指掌,但是上奏的时候,总是言不由衷,真正的问题在哪里,一目了然,生产关系和生产资料的问题,选择视而不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这很正常,因为讲实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海瑞肯讲实话,看看他如履薄冰的一生,就十分清楚了。 可是,问题就是问题,不是忽视就可以躲避这些问题。 大明人口从国初战乱安定后开始增长,到一亿三千万人之后,不再增长,这完全没有达到所谓的土地供养的极限,而是因为各种原因,百姓不愿意生了。 以前没有大臣们愿意说生孩子的事儿,现在大明朝臣们被劳动力不足,逼着看向了这个问题的时候,大臣们虽然理由各不相同,最后给出的答案,却是高度趋同的,还田或者营庄。 这两种方法,都是让百姓拥有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生活有了盼头,孩子自然就多了。 已经离开朝堂的王国光,曾一针见血的说:经济这种事说复杂是包罗万象,说简单,其实就是一句话,短期内看政策,中期看土地,长期看人口。 有人才能诞生出足够的人才,才能推动生产力的不断进步,才能不断的催动社会进步,才能拥有足够的劳动力,拥有强悍的生产能力,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消费市场,进而保证大明的商品优势,保证大明的领先,保证大明天朝上国的地位。 就像日不落帝国是西班牙的核心利益一样,天朝上国的地位,就是大明的核心利益。 在王国光看来,大明以当下生产力,即当下人改变自然的能力,真的要长治久安,腹地人口,在三亿以上五亿以下,这是维持长久稳定的关键因素,现在大明人口实在是太少了,一亿三千万人仅仅够大明腹地勉力维持经济规模,开海只要拿走一部分,就会陷入劳动力的困境。 而现在是劳动力困境,倒逼大明内部对生产关系进行自我革新。 如果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倭国的现状,就是大明不远的未来。 在极乐教肆虐的倭国,没有孩子出生,因为这个邪祟鼓噪的一切,都是和责任背道而驰,对父母、家庭、亲人、朋友切割,推卸一切的责任;极度的享乐,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正如极乐教那句著名的谶言:圣愚皆腐骨,荣华三更梦;虚名荣利定非真,望美扬名似幻尘。 如果大明不进行自我革新,不用战败,大明就会变成极乐教适宜的土壤,无论大明朝廷如何围追堵截,哪怕是真的拦住了,但极乐教还是会在大明诞生,并且不可逆的由大明发达地区,向着落后地区蔓延,最后充斥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沈宗伯这篇奏疏有意思。”朱翊钧拿着沈鲤的奏疏,看的津津有味。 沈鲤提出了一个观点,那就是杨巍案的本质原因,是因为陛下十分英明,最终导致了这些复古守旧派不得不铤而走险,因为再不动作,皇帝就把这帮复古守旧派给熬死了。 复古守旧派们本来在等,等皇帝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站在人间的最顶峰,身边所有人都在阿谀奉承,都在不停的表忠心,当皇帝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手中掌控的时候,万历维新真正的危险就来临了。 直接对抗皇权还是太危险了,尤其是陛下掌控了京营和暴力之后,挑衅皇权的结果,是在拿自己九族开玩笑,而等待皇帝犯错,就是一个上上策。 皇帝会因为周围的环境,不可避免的变得疯狂起来。 穷兵黩武、激进变革、疯狂清算和不顾一切的开疆拓土,这种隋炀帝式的疯狂,会给万历维新埋下无数的隐患,然后只要等待着这些隐患发酵为一个个的惊雷,就是反攻的时刻。 简单来说,复古守旧派们之前,一直在等待着皇帝发疯。 一个年轻的帝王,掌握了如此权力和实力,他能保持多久的理性?这是复古守旧派们在等的东西。 可是复古守旧派们,等的有些绝望了。 邸报、廷议、圣旨、政令等等,都告诉这些复古守旧派,皇帝和元辅在文华殿决策中,往往处于保守派的角色,不要吹求过急,是皇帝经常出现的批语。 比如一条鞭法的喊停以及还田令的有限推动,甚至大明朝廷还搞了个还田折中版的营庄法,比如对于吉福总督府的定性,皇帝也进行了调整。 这让复古守旧派们彻底绝望,才变得如此疯狂,因为望眼欲穿,实在是等不到皇帝发疯的时候了。 “这也不是朕英明,这大臣们说的有道理,朕就得听,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不是大臣们辅弼,朕一个人撑不起这大明江山。”朱翊钧朱批了这本奏疏,沈鲤这本奏疏有着非常明显的拍马屁嫌疑。 大明江山这片天,光靠朱翊钧一个人,扛不起来。 “说的再有道理,那也得陛下听才行。”冯保倒是不觉得沈鲤在拍马屁,而且觉得沈鲤说得对,杨巍这么急,原因已经非常清晰了,真的等不到天崩地裂那天了。 陛下还年轻,能够接受反对和批评,可是随着老臣的逐渐离去,陛下还能听得进去这些意见吗? 人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万历十六年的深秋,一名夷人来到了大明京师,敲响了黎牙实的家门,京师实在是太大了,这名夷人找了很久,才终于才找到了黎牙实的家,这名夷人穿着儒袍,扎着头发,红色的头发微微卷曲,脸庞瘦削,鼻尖高耸,眼睛深邃有神。 “你终于来到了京师。”黎牙实听闻来访者的名字,急匆匆的到了门前迎接,看着面前俊朗的男子,黎牙实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此人正是黎牙实从泰西带回大明的学生,伽利略,伽利略在比萨大学读的是医学,因为窃取尸体解刳,收到了教廷审判所的禁令,因为缺钱,被迫退学的伽利略,辗转到了马德里寻求工作,而费利佩为伽利略安排给了黎牙实,带到了大明。 因为费利佩也很清楚,在教廷影响力极大的西班牙,伽利略已经不能进行自己的研究。 在马德里的街头讨论潮汐,都是违反教廷教义的行为,伽利略在泰西就只能带着镣铐跳舞。 伽利略笑着说道:“我的脚步遍布了整个浙江,大明官僚们在浙江进行了还田,经过了复杂而且持久的斗争后,在我离开浙江的时候,杭州、绍兴、宁波、台州、温州五府,全面完成了还田。” “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在东方的世界里,神活在人间,神说要还田,浙江就完成了还田,这些乡贤缙绅,交出了田亩,避免杀身之祸。” 黎牙实连连摆手,满脸笑容的说道:“那也要经过九卿圆议,经过了廷议批准后,才允许还田,哪怕是神要有光,也要经过九卿圆议。” “陛下出让皇权,共享决策权,换来臣子们的忠诚,所有进入文华殿的廷臣,都是帝国的掌舵人。” 大明的政治结构,仍然是皇帝专权,但皇帝将手中的权力,分给了文华殿廷臣共同决定国朝的命运。 伽利略思索了许久,才眉头紧蹙的说道:“是罗马的元老院吗?我只听说过罗马元老院,从未在现实里见过这种方式。” 罗马离开太久了,以至于罗马的种种都变成了传奇故事,故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色彩,无法窥得全貌。 伽利略觉得元老院制度,是一种传说,是人们对罗马的想象,并非真正的罗马,一如复古派们整天嚷嚷着法三代之上一样。 三代之上,人还是祭品,甚至连善恶标准都没有,那个时代,真的不是什么好的时代。 黎牙实点了点头又摇头说道:“和元老院不同的是,大部分的元老,是通过一层层的人才遴选,考中了进士,在残酷的官场上,战胜了所有对手,才走进了文华殿内,所以这些元老们无情且颇有手腕。” 伽利略明白了和罗马元老院的不同,他摇头说道:“我其实对政治活动不感兴趣,人性的丑恶总是在这些政治活动中暴露的一干二净。” 黎牙实十分认同的说道:“我也想要劝你,远离政治,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或者说,避免被权力所异化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权力。” “远离权力,否则会变得不幸,至少对你而言,这是一句良言。”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接近权力,伽利略和德王朱载堉很像,他们在万物为无穷之理上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们如果参与到政治之中,很容易因为缺乏敏感性,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年你在浙江做什么?”黎牙实好奇的问道。 伽利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拉丁文,他颇为满足的说道:“我在浙江参与了十七家惠民药局的筹建,亲手为一万三千人接种了牛痘,培养了三百五十名有医学基本常识的医生,最起码都是熟读《解刳论》对一些常见的卫生、预防问题有一定见解。” “临行前,浙江巡抚侯于赵接见了我,给予我一块二等头功牌,这是朝廷的恩赏与认可。” 伽利略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一两重的全银功赏牌,这块功赏牌似乎没有任何的特权,但其实是伽利略的身份证明,代表了他对大明国朝的贡献,是大明朝廷对他贡献的认可。 这对伽利略很重要,没有这块功赏牌,他无法进入理工学院继续就读,无法进入科学的圣殿,格物院成为格物博士,在伽利略心中,格物院就是圣殿。 “我现在终于不再是一个夷人了,大明的华夷之辩,真的是一言难尽。”伽利略说起了自己的心路历程,从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看,再到被人认可,当然他也经历了一些难堪,终于获得了大明人的认可。 大明很奇怪,一方面大明因为万历维新,整体有些唯利是图,凡事都讲利益;另一方面对道德又有崇高的要求,将道德的实现,视为朝廷最高追求,他这样的蛮夷也获得了认可,就是追求道德实现的结果。 或许,这就是大明皇帝讲的矛盾,万事万物总是如此的矛盾。 黎牙实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后,从里面数了十张银票,递给了伽利略说道:“你如果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费利佩殿下,每年都会让使者带来一万两银子,供给我在大明的活动,这是一千银,你可以到宝源局兑换为银币,用于生活。” 伽利略摆手说道:“不用了,我赚了不少的银子,浙江地方衙门很有钱,他们给了我足够的劳动报酬,大约有一百多两银子,足够我生活了,因为在牛痘推广中的贡献,陛下给了我入皇家理工学院的资格。” “我自己承担六十银,借了皇帝六十银缴纳学费,入学后,四年学制,朝廷又给了我二十四银每年六银的膏火钱,足够衣食住行了。” “陛下的借贷简直是在做布施圣恩,在校四年不用还钱,毕业三年后还清,居然免息。” “天主在上,大明的学子,居然认为这是朝廷应该的!没有任何的感恩之心,甚至一些大明学子,觉得毕业后需要还清,是朝廷过于贪婪了,那个词应该如何表述?” 伽利略有些卡壳,他的汉学已经很好了,但是对一些成语、文言文的使用,还是无法掌握,这种超链接的文字,承载了太多的信息。 “聚敛兴利。”黎牙实笑着回答道。 伽利略立刻点头说道:“对,就是聚敛兴利,我在比萨大学上学的时候,学费昂贵到我根本无法承担,大明人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所有大明学子,至少皇家理工学院的学子,要感谢陛下的恩泽,当然我没有看到这种感恩之心。” 知识是极为昂贵的,大明皇帝提供了一种借贷的方式,减免了一些学费的负担,但是大明学子不知感恩,私下里议论,居然把学贷认定为了聚敛兴利和道德败坏的表现。 这些不知感恩的学子,应该到泰西去,见识下还一辈子都难以还清的学贷,才会认识到知识是无价的。 知识是这个世界上,真正意义的奢侈品。 伽利略马上要在大明入学了,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要被困于学贷的陷阱之中,因为从比萨大学退学,一方面是教廷的禁令,另一方面,就是他真的没有钱上学了。 他本来想要问黎牙实借一点银子,结果办完入学手续,他才发现,在大明读书,居然如此的便宜! 皇家理工学院的入学资格,是皇帝为了表彰他推广牛痘生民之法的恩赏,这六十银的借贷,更是雪中送炭。 在伽利略看来,这份恩情,还不完,根本还不完。 但大明的学子居然无视了这种恩情,一些算学毕业的学子,居然绞尽脑汁的为民坊出谋划策,躲避朝廷的赋税,最终把自己弄进了东交民巷监狱。 黎牙实眉头紧蹙的说道:“这也是实现道德的政策,大明皇帝想给大明盖五间大瓦房。” “让每个孩子都有学上,读书明理;让每个地方都有惠民药局,看得起病,至少减少些人间悲剧;” “让大明的道路四通八达,驰道通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让自由流徙取决于个人的意志与选择;” “让大明不再处于钱荒,让经济的发展不受货币的桎梏,商品高速流通,打破小农经济的封闭;” “最后一个,就是让每个人都吃饱饭。” 伽利略不敢置信的看着黎牙实,惊骇无比,五间大瓦房的比喻,伽利略当然听得懂,他不懂的是,这真的可以实现吗?确定不是在讲地上神国? 黎牙实一摊手示意自己非常无奈摇头说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皇帝陛下提出了五间大瓦房的主张后,大明廷臣们的表情应该和你一样的诧异,我也觉得有些困难,但,万一实现了呢?” “你觉得能吗?”伽利略有些忐忑的说道:“这是可以讨论的话题吗?” 伽利略是有些担心的,大明的皇权和泰西的教权是有相似性的,讨论皇帝所言正确与否,就像是讨论神的意志是否正确一样的悖逆,神不会有错,皇帝也不会,讨论这些悖逆的话题,会被世俗所不容,会被裁判所追缉。 黎牙实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满脸笑容的说道:“是否能实现,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是可以讨论,因为我编排了不少笑话,陛下没有砍我的脑袋,最近,甚至都懒得抓我了,觉得我在北镇抚司骗吃骗喝。” “天地良心,我可是付了餐食费的!”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大明的言论是有限的自由,你甚至可以质疑皇帝,只要实事求是,说的是事实,就可以讨论,但不能胡说八道,连海瑞的品行都要攻讦,戚帅东征的意义都要质疑,那就不能怪皇帝陛下无情了。 皇帝的底线是非常明确的。 伽利略有些试探性的说道:“其实大明可以吸纳一些泰西的留学生,他们在泰西,因为宗教的缘故,无法放心研究自己的学问,漂洋过海来到大明,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明是愿意接纳留学生的,但是留学生的学费是极为昂贵的,一人就要一万银币,无论谁支付留学费用,这都是要收的,你只有一百二十银的束脩,那是皇帝陛下给了你二等功赏牌,把你当做大明人看待。”黎牙实告诉了伽利略不同之处。 伽利略无疑是幸运的,他为大明立了功,交了投名状,获得了身份,但是来大明留学,一万银,可不是小数目,不是谁都能负担的。 “好吧,我想的太少了,果然如你所说,我不太适合政治。”伽利略这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伽利略是来看望引路人,在见过了黎牙实之后,伽利略准备去拜访下徐光启,徐光启有个因为万历维新改变命运的父亲,徐光启在京师置办了家宅,伽利略是去看望朋友,他不打算麻烦徐光启,他打算住在学校的官舍里。 “这就是缇骑吗?”出门的伽利略退了一步,因为街上缇骑们在活动,这些类似于宗教裁判所骑士的家伙,看起来着实让人心生恐惧,甲胄、兵刃、整齐划一的步调,都是暴力最直接的体现。 黎牙实跟门房耳语了几句后,知道了缇骑为何会出动。 这是一次专项整治行动,最近京师爆发了一批诈骗案件,一些人托关系、找门路要进大明官厂,付出了数百两银子的代价后,拿到了合同,等待进厂,但是几个月都没有动静,到官厂一问,才知道这合同是假的,身份马牌也是假的。 这是一个精心布局的骗局,以可以帮人进官厂为名义,大肆索要财物,在行骗过程中,千叮咛万嘱咐这么做是违反官厂法例的,不要到官厂去询问,若是事情败露,就绝不可能成功,等到付钱后,就等着进官厂了。 受害者往往觉得这是暗箱操作,愿意等一等,结果等一段时间,人都跑的无影无踪了,再到衙门报案,合同是假的,马牌也是假的,时间太久,衙门也难以追查。 这次缇骑封街,则是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准备对这些诈骗犯进行收网,然后全都送到南洋和绝洲去,这些人的确是大明的渣滓,但放到南洋,却可以充当种植园里的打手,一些个夷奴不是特别的听话。 伽利略等了近半个时辰,缇骑才将拉到街上的大栅栏拉走,封街结束代表着案犯被如数逮捕,否则封街会持续更久。 大明朝廷在致力于维护公序良俗,这是伽利略看到的大明,虽然有些时候,朝廷并不是无所不能,甚至对一些问题束手无策,但大明已经在尽力去做了。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的朋友。”伽利略在日暮时分见到了徐光启。 徐光启将伽利略领入了家门,一边走一边说道:“听说你遇到了一些麻烦,都解决了吗?” “托陛下洪福,一切都解决了。”伽利略无奈的说道:“在宁波府的时候,一个接种了牛痘的男子病逝了,然后他的家属到惠民药局说我是修炼了叫魂术的巫师,要朝廷逮捕我,这对我而言是个天大的麻烦。” “幸好,最后仵作查明,是死于心脏疾病,而非牛痘术,但是我也不得不离开宁波府,前往了温州。” “这很正常,无论在大明还是泰西,人们总是习惯把过错归咎于旁人,而不是自身。” 伽利略在泰西也见过很多次,比如费利佩就杀死过宫廷药剂师,因为费利佩认为宫廷药剂师杀死了他心爱的王后安娜,但其实王后死于病魔之手,这位宫廷药剂师遭受了无妄之灾。 “还记得我们之前那个问题吗?二楼的木棍,为何会向下掉落。”徐光启说起了他在格物院研究的问题。 伽利略两眼放光的说道:“当然记得,但是我没有什么好的思路,你有答案了吗?” 当证明地球是个球之后,一些棘手的问题接踵而来,比如,人为什么没有从地球上掉下去,因为地球背面人的上方,是地球正面人的下方,互相看,对方都应该掉下去才对,但大家都没有掉出地球。 显然有一种力,在束缚着人类,不会掉出地球。 “是的,格物院有个博士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速度足够快,是不是就不会从空中掉落到地上呢?如果能搞明白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徐光启非常肯定的说道。 “我们围绕着这个问题做了许多的实验,印证了一个事实,第一:自由落体的运动均匀加速;第二:相同材料制成但质量不同的物体,在同样高度,会以相同的速度下落,并且同时落地;第三,两枚大小和重量不同的炮弹,会以相同的速度下落。” “我们现在正在计算物体下落距离和时间的关系,以及计算这个力的大小。” 这三个实验反复验证过的事实,确定了一件事,引力的真实存在,且下落过程中持续受力。 “同样,我们也好奇,金木水火土五星,还有地球,都在围绕着太阳旋转,是不是也是基于这种力量在运行?”徐光启颇为兴奋的说道。 伽利略极为感慨的说道:“这看起来极为有趣,解决一个矛盾,会有更多的、新的矛盾出现。” 大航海的实践,证明了地球是个球之后,出现了人为什么不会掉下去的问题,确定了引力的存在后,人们又要面对更多的问题,引力的测算,引力对速度的影响、引力的作用原理等等,一如皇帝在矛盾说中说的那样,万化无穷,理贯终始。 (本章完) 第852章 不能为了赢而赢 第852章 不能为了赢而赢 徐光启非常真诚的邀请伽利略进入皇家理工学院学习,就是确定了引力存在后,需要更多人才,一起研究引力的测算。 “所有物体由引力引起的下坠加速度,是相同的。”这是伽利略表述了此时此刻他对引力的理解。 这个数字具体是多少,伽利略并没有太多的头绪,格物院也没有,因为需要进行更加精准的测量和观测,才能得到。 “不不不,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确定一件事,万事万物都是运动的吗?我的意思是,一个物体,在没有外力干扰之下,会一直保持它自己的运动状态吗?这是我们应该最先确定的事儿。”徐光启极为兴奋的和伽利略讨论着他的发现。 世界上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处于动与静这两种状态,直到外力干涉。 两个人见面之后,绕开了其他一切的话题,开始探寻万物无穷之理,徐光启很确信自己发现了力的一些真相。 对万物无穷之理的探索,是大明格物院的使命。 格物博士们享受了超然的待遇,他们要解释世界是如何运行的,人们又应该如何利用这些规则,改变自然,提高人改变自然的能力,就是提高生产力,这一点在生产图说中已经解释的非常清楚了。 人类广义上的劳动,让自然产生了价值,矿产放在那里,本身没有价值,因为开采它们非常的麻烦,是人类修好了道路、桥梁、沟渠,让这些矿产从矿山中源源不断进入工坊,变成人们能够使用的商品,才让自然有了价值。 矿和土地一样,放在那里,没有价值,是人类的劳动,赋予了商品价值,这就是生产图说的核心理论。 万历十六年九月初九,秋意正浓,枫树林已经将整个西山染成了红色,秋日高悬,阳光通透穿透了稀薄的云层,洒在了枫树林之上,平添了几分明媚,秋风拂过,如火般的红叶摇曳着,枫叶林里,游人如织,山下车水马龙。 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望远、赏菊迎秋、插配茱萸、饮菊酒,如此热闹一天,从京师南门永定门进来了一大批身着奇装异服的外乡人。 他们是来自于老挝宣慰司,入京朝贡。 老挝宣慰司南掌刀揽胜,亲自带着二十名族人,和老挝宣慰司的各色特产,来到了大明京师。 这次进京的原因是大明到老挝的路修通了,刀揽胜此行还有一个目的,请求大明皇帝确定他儿子为继承人,这个册封对老挝非常的重要。 如果没有来自大明的首肯,他不知道老挝会陷入怎样的窘境。 黔国公沐昌祚承诺,只要老挝保证精绝盐的供应,那云南黔国公府就保证,随时随地有一把刀顶在安南的腰上,让他不敢入寇老挝。 沐昌祚说到做到,安南国,再不敢侵入老挝了,这份安全承诺,在前年进行了一次扩容,条件没变,是对安全保障的范围进行了扩充,多了一个东吁缅贼。 这些年老挝没少被安南国和东吁国欺负,东吁缅贼甚至三次攻破了老挝的首府囊汉(万象),若不是大明军做主,刀揽胜不可能收复首府囊汉。 “听得懂汉话吗?”鸿胪寺少卿俞良史对着通事问道,从云南传回的消息来看,刀揽胜应当是不会汉话,少卿和通事确定了一遍。 通事还专门拿了一本厚重的藩国仪注,翻到了老挝那一页说道:“听不懂,虽然自永乐以来朝贡三十四次,但都是到云南大理就回了,这些年,他们被安南国打了两次,被缅贼打了三次,每次都是国破家亡的程度,刀揽胜,并不通汉话。” 从有限的记录来看,刀揽胜不会汉文。 “我会!”刀揽胜并不清楚面前接待自己的大明官员究竟是谁,他指了指自己说道:“我说的不好,但是的确会汉话,我学了两年,因为没有好的教师,学的并不是特别好。” “我们老挝,上至老翁,下至幼童,都在学汉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和大明人做生意,做买卖。” 俞良史打量了下刀揽胜的样子,笑着说道:“会说汉话就好,但仍然要配个通事为宜。” 配个通事,防止话赶着话,吵起来。 刀揽胜要是敢跟大明皇帝蹬鼻子上脸吵起来,怕是消息传到云南,老挝就要亡国了,这是君辱臣死的封建帝制时代,为了防止可能会出现的争吵,通事居中缓和情绪,就变得很重要了。 当然,刀揽胜是入京来拜大哥的,他是生怕大明无所求,大明要的越过分越好,最好直接把老挝郡县化了,就不用受那么多气了。 正如礼部官员说的那样,这么多年求助了五次,大明只是劝导,没有出兵干涉,就是因为大明对老挝无所求,没有能看得上的东西,大明自然不会费那个力气,能站出来讲几句公道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最近,终于有了精绝盐这个大明感兴趣的矿产,老挝必须要抓好机会。 矿产放在那里是没有价值的,只有经过人的劳动,开采出来后,变成商品,才有价值,对于老挝而言,那些矿山,根本就采不完。 “我们带了一些礼物,因为实在是贫穷,没有什么好的东西,我们带了一些美人,当然,还有精绝盐。”刀揽胜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队伍,俞良史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老挝没有糊弄,的确都是精挑细选的美人,身材看起来很不错,至少孩子饿不到。 这也算是那边的特色,从三宣六慰上贡的美人,很多都是如此。 俞良史是万历二年进士,华夷之辩之下,他对这些美人不是特别感兴趣,少卿俞良史带着刀揽胜下榻了四夷馆。 “你们远道而来,所求何事?”俞良史没有过多的客气,在两任大宗伯的带领下,礼部的风气有点差,在礼部官员看来,这些蛮夷朝贡,都是别有用心,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所以直接开门见山,询问来意。 “能并入大明吗?”刀揽胜十分郑重的问道。 “你等下。”俞良史伸手示意刀揽胜暂停一下,他疑惑的说道:“是你的汉话说的不好,还是我听错了?你是说,老挝宣慰司并入大明?你要知道,并入大明后,你就不是国王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要求,俞良史从未听过这种要求。 “天使不知,我何曾真的做过国王?不过是带着子民们勉强延续生存罢了。” 刀揽胜面带几分苦楚,叹了口气说道:“我入京要走很久很久,这一路上,我见到了所有,大明好的坏的我都看到了,吏员索贿,我也见到了,我们想要并入大明,好的坏的都可以接受。” “我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缅贼和安南人总是欺负我们,大明如果可以把老挝并入大明,我就对得起我的子民了。” “天使啊,安南人甚至联合倭寇一起进攻我们,让我们派遣使者到倭国京都朝贡!” 刀揽胜非常的务实,谈什么条件,老挝有什么大明看重的东西吗?趁着大明对老挝感兴趣,直接并入! 万一哪天大明又对老挝不感兴趣了,岂不是悔不当初? 大明那么大,那点矿,大明现在没发现,日后,难不成还没有吗? 大明手指头缝儿里漏一点给老挝人吃,老挝人就不用每日担惊受怕了,刀揽胜根本不知道倭国在哪里,居然也要去倭国朝贡,刀揽胜实在是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这是国王?谁都能踩一脚的受气包罢了。 俞良史其实非常清楚,精绝盐,目前大明找了两三年,真的没有储量太过丰富的矿。 “这里是大明京师,你说的每一句话,大明朝廷都会认真对待,你确定要并入大明吗?”俞良史有些无奈,再次重申了一遍:“并入大明,就不能后悔了。” “大明人都好面子,今天你说并入,明天你又反悔,这是对大明的羞辱,大明的精兵强将,绝对不能承受这种羞辱。” “当然。”刀揽胜非常肯定的说道。 俞良史不会知道,其实大明和老挝再次有了联系后,老挝内部商量过一种可能性:故意攻击大明军,然后让大明军来入侵老挝,这样就可以并入了。 但老挝贵族们想来想去,还是太疯狂了,和大明为敌,太过危险,万一大明军收不住力,直接把所有人打死了怎么办。 “这是所有勐主们签下的归附书,还请天使转呈陛下。”刀揽胜见这件事有戏,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奏疏,递给了俞良史。 奏疏的纸也是从黔国公府求来的。 勐,其实就是城邦的意思,勐主,就是老挝宣慰司地面所有的城主,这份归附书是用汉文写的,每个勐主都在上面签了字,确定他们认可这份归附书。 “对于我们而言,老挝人而言,一些人做梦都想前往安南国或者东吁,因为到了那里,至少可以安全些,为什么没想过到大明的呢?因为不敢。” “这次大明要求我们提供精绝盐,我觉得是个攀龙附凤的机会。”刀揽胜的汉话不好,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精准表达,但是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这也是几乎所有勐主的想法。 “对于大明这是有利的,大明在对东吁作战,正如沐王爷说的那样,我们这个位置,就是顶在他们腰上的一把刀。”刀揽胜又补充了一下兼并他们可以获得的好处。 在刀揽胜看来,老挝并入大明完全是负收益,否则大明早就从云南继续南下了,这么多年,大明都没什么兴趣,显然是对那片地方,颇为嫌弃。 俞良史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会如实禀报圣上,这是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你确定要并入吗?” “我很确定。”刀揽胜没有任何疑虑的说道:“我可以留在大明作为人质,让我的儿子回到老挝帮大明建立统治!” 刀揽胜和黔国公沐昌祚谈了三次,沐昌祚教他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好的,我会如实禀报陛下。”俞良史以为刀揽胜要谈朝贡贸易,看在精绝盐矿的面子上,大明可以和老挝通商,但是这次谈的是并入,这就不是他一个少卿能够决定了。 很快,俞良史就把老挝的请求,写成了奏疏,奏疏顺着通政司进入了内阁,内阁阁臣们经过了讨论之后,写好了自己的浮票,送到了通和宫内。 张居正和王崇古被皇帝宣到了通和宫御书房面圣。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朱翊钧刚刚从北大营操阅军马回到了通和宫内,就看到了刀揽胜的请求。 “诸位阁臣的意见,朕都看了,四位阁臣四种意见,礼部支持,户部反对,刑部恭请圣裁,元辅保留意见,这又是一次意见不一致。”朱翊钧坐在了龙椅上,看着面前的奏疏笑着说道:“元辅说说反对的理由吧。” 张居正的沉默振聋发聩,他的保留意见往往都是反对。 张居正也不藏着掖着说道:“无用之地,不能为了赢而赢。” “眼下这种关系,就正合适,老挝的精绝盐只能卖给大明,他也没地方去卖,大明提供一些安全保证,就可以让老挝俯首称臣,没必要并入,这不是个划算的买卖,若是并入,王化老挝,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绝对不可计量。” “开疆拓土为天功,但有些地方,看起来是天功,实际上夺下之后,不过是好大喜功。” “臣以为海上才是大明应该着眼的长远目标和利益所在,有这种规模的投入,不如夺取锡兰(今斯里兰卡),这是西洋上重要的支点,也是果阿总督府的首府。” 张居正直抒胸臆,在这件事上,他就是精算之风的贱儒,阻止皇帝因为好大喜功兼并领土的打算。 朱翊钧看着御书房里挂着的硕大堪舆图说道:“先生讲的很对,王化哪有那么容易,太祖高皇帝令中山王徐达领兵收复秦岭以北,所到之处皆批左衽,华夏衣冠不复,汉文汉字不行,无诗书,无礼乐,更无教化可言,中山王攻破北衙,燕云之人,不知汉唐。” 燕云之人不知汉唐,就是燕云十六州不属中原,已经四百多年,这里的人甚至不知道有过汉唐之盛,以胡人走狗爪牙为荣。 “缝缝补补两百年,大明原来这两京一十三省,才又变成了汉家江山。”朱翊钧看着堪舆图愣愣的出神,有时候朱翊钧就在想,没有朱元璋,没有大明,中原会怎样。 再有个几百年,是不是连汉字都会失传,璀璨的文明之火,熄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汉字的传承一旦断绝,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如同印加古国的壁画、石刻一样,再没人能够理解其内涵。 “先生,若不是因为开海,航海船业、观星的技术发展了,先生是不是也要舍弃朝鲜呢?”朱翊钧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如果没有万历开海,朝鲜的结局,是不是再立个朝鲜王室。 毕竟没有足够的海船,朝鲜地方,光靠陆地运输,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那也不能让倭寇上岸。”张居正十分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倭寇打朝鲜,大明一定要将倭寇赶下海,让倭寇上了岸,大明就是万世罪人。 至于朝鲜,原来啥样还啥样,没矿也没田,要那片地作甚。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统治成本,某种程度上而言,张居正是支持从仁宣时期开始的收缩和弃地,因为统治成本高昂,现在不一样了,统治朝鲜的成本低廉,甚至连倭国都可以收入囊中。 海运成本远低于陆运,这就是张居正的逻辑,也是现在张居正反对兼并老挝的原因,老挝是个完全的内陆国,没有出海口,大明对老挝的利益,就只有精绝盐,现在的关系就刚刚好。 “次辅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询问他的意见。 “恭请圣裁。”王崇古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还是那个态度,皇帝说了算。 对于工党而言,精绝盐很重要,但对于是否兼并,王崇古态度就十分无所谓了,他和礼部的想法有点像,并入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名义上并入,实际上和木邦府、勐养府一样共管,慢慢改土归流,慢慢王化。 再有两百年,基本也就消化干净了。 “让老挝并入大明,算是朕的功绩之一了,日后也有话对列祖列宗说。”朱翊钧看着堪舆图摇头说道:“赢一下也无妨,就是拿个宣称。” 朱翊钧做出了最终的决策,并老挝入明,为大明万民提供一点情绪价值。 在实际行政上,老挝府和木邦府、勐养府一样,名义上是郡县之地,但实际上,还是三宣六慰的基本统治框架,军事、经济、文化、政治羁縻。 朱翊钧笑着说道:“这其实也是老挝要的,他们受夹板气,缅贼不高兴了揍他们,安南人高兴了也揍他们,甚至连倭寇都跑去让他们朝贡,受这么多气,不如直接投明,老挝要的是安全,要的是安定。” “大明有巨大利益在老挝,精绝盐矿,大明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见,矿场在,敌人来犯,大明肯定不能坐视不理,总归是要出力,有个名分也好。” “陛下圣明。”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讲的很明白,就是简单赢一下,而不是真的要短时间内王化老挝。 “陛下的意思是不会像王化绥远一样,大笔投入,短时间内将其彻底王化?”张居正听明白了皇帝的既要也要,既要面子也要里子,但是银子不给。 皇帝的理由很充分,无论是否并入,大明在老挝有巨大利益,无论谁去打老挝,大明都得帮忙,都要出人出力,否则精绝盐供应就会出现问题,水肥里面撒点精绝盐,庄稼长得壮。 朱翊钧点头说道:“朕就是把国帑内帑未来十年的岁入都砸进去,也王化不了东吁和老挝,索性交给黔国公府慢慢来吧。” 老挝和绥远不同,绥远是大明的腹心之地,肯定要大笔大笔的投入,甚至为了绥远地方,还要重开西域,就是为了确保大明腹地的战略安全。 “那臣没有好疑虑的地方了。”张居正立刻表示了赞同,不钱就行。 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朕会让礼部跟刀揽胜讲明白,王化从不会一朝一夕,需要老挝人配合黔国公府,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成功,他要是不同意,维持现状也可以。” “琉球总督府总督陈璘,上奏请求裁撤琉球总督府规制,纳入郡县。”朱翊钧说起了刚收到的另外一本奏疏。 琉球总督府和别的总督府最大的不同,就是琉球总督是水师总督首里侯陈璘通常不在琉球,所以琉球三岛,实际归松江府管理。 朱翊钧点着堪舆图说道:“朕的打算是,琉球群岛归松江府管辖,鸡笼大岛、澎湖巡检司归福建管辖。” 朱翊钧点在堪舆图上说道:“先生,松江府太小了,一个府设立一个巡抚,哪怕是它是世界的贸易中心、经济中心,但是依旧太小了,把琉球列岛并入松江府,松江巡抚也算是名至实归。” “福建实在是太穷了,加上了鸡笼岛、彭湖巡检司,田亩之数,仍然算不上一个大省,也好让福建更好的协调人力前往鸡笼岛垦荒伐木。” 琉球总督府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总督府,这不是说琉球不重要,相反,因为大黑沟的存在,导致所有船只都要绕行琉球抵达松江府,让琉球变得异常重要,这就是万国海梁,尤其是在帆船时代。 从最开始,大明朝廷就打算郡县琉球,所以琉球总督府从来没有总督府建制,也没有脱离过朝廷的掌控,现在是直接加强了统治。 “朕和先生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海陆并举,但主要精力,还是着眼于海上,将南洋和绝洲彻底纳入大明的羁縻范围,才是朕应该做的事儿。”朱翊钧向来言行合一,不会跟大臣们胡说,他要做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解释的非常清楚。 加大对南洋和绝洲的羁縻,才是朱翊钧这个皇帝的历史使命,想要真的把五间大瓦房盖好,陆上的开拓与收益,根本不够。 朱翊钧继续说道:“大铁岭卫指挥使陈大壮,又在冒险,他进入了绝洲的中心地带,沿路看过去,都是灌木戈壁,但不是沙漠,绝洲真的是个绝地吗?” “陈大壮以为不是,那里降水在十二寸以上,可比西域要好太多了,要知道西域从汉时就开始修建坎儿井,一直到今天,相比较之下,西域才是绝地。” “绝洲的自然禀赋,要比西域强太多了,最少也有一千万顷的草场可以用于畜牧。” 观星舰严重低估了绝洲的自然禀赋,诚然,和爪哇的良田沃野相比,绝洲是差了点,但其实也是可耕种的土地,长期进行开发,收益比重开西域要大很多很多。 “陛下圣明。”张居正就是拉着皇帝,不让皇帝对老挝,不计成本的进行王化,这对万历维新中的大明,可不是什么英明的决策。 万历维新的收益,用在丁亥学制和吏举法之上,才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大明皇帝的圣旨很快就送到了礼部,少卿俞良史传达了圣意。 “陛下圣旨说的非常明白,老挝作为老挝府,归云南布三司直接管理,大明朝廷可以接纳老挝,但地位等同于木邦府和勐养府。”俞良史又详细的解释了下陛下的意思,朝廷不会为了王化老挝过多的投入。 “臣叩谢天恩!”刀揽胜大喜过望,连续拜了三次,才美滋滋的收起了圣旨。 俞良史再次强调道:“额,条件还是比较苛刻的。” “已经很好了,大明朝廷天高水长,但是黔国公府就在我们眼前,只有老挝并入大明,老挝有事,黔国公府才方便出面直接干预,已经很好了。”刀揽胜颇为欣喜的说道。 老挝求援大明五次,大明一次也没有出兵,是因为没有正当的理由,师出无名,黔国公府就是想帮忙,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在好了,只要大明承认老挝是大明的领土,那日后安南和东吁就不敢欺负老挝人了。 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不像有的野狗,跑来跑去,都不知道主人是谁。 东吁就是那种野狗,对着大明狂吠,被大明摁着头打了四年,而且还要接着打下去,莽应里连死都没法死,莽应里的脑袋不属于他自己,属于大明,大明让他死,他才能死。 “东吁缅贼欺负我们最是厉害,杀我男丁,抢我妇孺老幼,夺我都城,烧我王宫,大明王师狠狠的训诫了东吁,为我们报仇,理所应当,我们该归顺大明。”刀揽胜解释了下为何勐主们,都认可加入大明,因为在老挝人看来,大明帮他们报了他们永远无法报的血仇。 俞良史又想起了万宗伯的蛮夷认爹学,在万宗伯看来,蛮夷必须要给自己找个爹,才能心安理得,对于老挝而言,挑来挑去,大明的确是个好爹。 (本章完) 第853章 勿以赢小而不麻 第853章 勿以赢小而不麻 老挝宣慰司的祖上是原来大理国的朝贡国朝景咙国,忽必烈攻灭大理国后,景咙国人离开了云南,前往了老挝定居,所以老挝这个地方,从建立之初,就和云南的苗民语言相通,文化相同,血脉相连。 在刀揽胜和老挝勐主心里,投靠大明,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因为祖祖辈辈都是如此生活的,对于蛮夷而言,自适应认爹贯穿了他们的历史和现在,甚至是未来,安南可以,东吁可以,大明自然也可以。 挑来挑去,大明这个爹,似乎最善良。 鸿胪寺少卿俞良史有些无奈,这和他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他学的内容都是修文德以柔远人,如果远人还要跟你打,那就是文德不够,还不够温和、包容、尊重对方,需要继续修文德,更加柔和、变通、增加特例来招徕与安抚远人。 如果仍然无法安抚,那就是文德不够,还得修。 但礼部的风气在万士和的带领下,彻底坏掉了,动辄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如果听不懂人话就揍一顿,只要不想死,蛮夷自己会和自己和解,就能听明白大明在讲什么了。 这种风气之下,鸿胪寺的外事工作,就变得极为强硬了起来。 俞良史觉得这种风气不对,但是实践经验又告诉俞良史,的确如此,土蛮汗、俺答汗、建州女真、朝鲜、倭国、安南、东吁、红毛番,似乎这些蛮夷都是如此,大明好好说话,这些蛮夷从来不听,只有揍一顿后,事情才能聊明白。 红毛番建立了吕宋总督府,建立了果阿总督府,揍了一顿之后,这些红毛番就不敢造次了。 但金毛番太远了,大明揍不到,大明从万历九年开始,就一直要求金毛番撤销私掠许可证,维护海上营商环境,保证自由贸易,但是金毛番就是不听,好话赖话都说尽了,也没有什么用。 老挝的情况和这些蛮夷又有不同,老挝挨得揍,不是大明揍得,是旁有恶邻,无可奈何。 大明到老挝的官道驿路,是老挝人自己修的,他们把一切能拿出来的全都拿出来了,这就是抓紧一切机会,傍上大树好乘凉,打通了到大明的官道驿路,老挝的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 刀揽胜犹豫再三才说道:“我在路上听闻大明相继占领了朝鲜、倭国、琉球、吕宋、婆罗洲、爪哇、旧港总督府、东吁,这不是我们勐主们应该担忧的事儿,我们勐主更关心如何被大明所接纳,幸好一切都顺利。” “我只是觉得大明似乎在抛弃一些仁义,这是为何呢?” 刀揽胜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说,但是还是担心大明道德滑坡带来的极其恶劣的影响,害怕老挝人成为了大明再兴路上的代价,即便如此,刀揽胜依旧希望可以并入大明,哪怕是成为代价的一部分。 在讲出并入大明这句话之前,刀揽胜已经想了好几年了,最终做出了决策。 对于刀揽胜带领的国民而言,应该害怕的不是被人利用,被人利用说明有用,最害怕的是无人问津,这样代表你没有任何用,谁都可以欺负。 哪怕成为大明再兴的代价,也要并入,因为交了血税,就真的可以融入大明了。 “你知道刘备吗?”俞良史想了想问道。 “我知道,他是诸葛丞相的主公,我听说过他的名字。”刀揽胜非常肯定的说道,在三宣六慰,诸葛武侯庙遍布各个城邦,因为诸葛亮是整个西南小国的启蒙者,乐器、农作物、农具、防止瘟疫蔓延的办法等等。 俞良史这才继续说道:“在东汉末年诸侯蜂起,昭烈帝仁慈一生,从未屠城,携民渡江,白帝城托孤时,仍在告诫蜀后主刘禅,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可是仁善一生的昭烈帝,在取益州的时候,还是坚决的去拿了,因为他不拿,益州就是曹操的了。” “道德也好,仁善也罢,若是你被消灭掉,你所有的信念、你的道德、你的追求都化为了乌有,没人会记得,还会在你的坟头上耀武扬威,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天下被烂人所占据,看着万民在痛苦中哀嚎。” “三国耗尽英雄气,两晋尽是鼠辈出。” 俞良史解释了大明为何抛弃了一些高道德,对外开始展现出自己的锋芒,而不是过去的柔远人。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就俞良史自己看来,这就是个选择题,大明不这么做,泰西的那些番夷也要这么做,与其便宜了蛮夷,不如大明自己去占领。 红毛番已经把总督府建到了大明的家门口吕宋,建到了大明领土濠境之上。 如果有的选,俞良史希望蜀汉那群理想践行者们,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一统天下。 可惜,诸葛亮、张飞等人的子嗣们,都肯为蜀汉殉国,依旧无法挽天倾,因为地盘太小、实力太弱、兵少将寡。 魏晋南北朝几百年,生灵涂炭战火无休无止。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大明这么做一定是对的!”刀揽胜认真思考,放弃了思考,选择了拥戴! 大明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人,这么多读书人,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必然是有原因且对大明有利,对大明有利,就是对老挝有利,大明越是富裕,手指头缝里露出一点点,就够老挝世世代代安定生活了。 “我们老挝人可以成为大明军征战东吁的向导,对于雨林,我们非常了解!”刀揽胜迫不及待的展现自己价值了,他十分肯定的说道:“在我们那里,要加入一个部落,只有一起杀敌之后,才值得信任。” 这也是黔国公沐昌祚教刀揽胜说的话,就是表功,其实早在大明和老挝接触之后,就有一些老挝人加入了大明军成为了向导,探路、寻找水源、避开蛇鼠、寻找贼巢和药草等等。 刀揽胜能入京,其实是他们已经支付了一些加入大明的血税,为大明开疆拓土建立了一定的功勋,获得了黔国公府、云南衙门的认可,才获得了入京朝贡的资格,刀揽胜能走进京师,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我看到黔国公的奏疏,相信你说的话。”俞良史笑着回答道。 刀揽胜急切的说道:“真的,我们老挝人也是很能打的,不是任由安南和东吁缅贼欺辱,我们也曾经差点攻破安南的都城,差点将东吁白象王斩于阵中,奈何还是人数太少,每次获胜,都无法扩大我们的战果。” “我相信,但你要留在京师,你儿子回到囊汉(今万象),帮助大明建立统治。”俞良史换了个说法,不再肯定对方而是要求对方,明确的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减少沟通的障碍。 “好的!”刀揽胜终于不再惊慌,听懂了大明官员的话。 俞良史扶额,只能说万宗伯那套理论,是真的好用,似乎只有这种趾高气昂,指使的语气,对方才能听明白大明究竟什么意思。 万宗伯有一套蛮夷自适应认爹说,而沈鲤沈宗伯有一套蛮夷常赢说。 在沈鲤看来,蛮夷无论做什么,都必须要一个字:赢。 绝对不能输,输一点都不行,必须要赢,而且要无尽的赢,源源不断的赢,赢得没边的赢,赢无止境,即victoriae infinitae(无限胜利,永远胜利。) 这是大明观察泰西红毛番、金毛番的形式逻辑后,得到的结论,而后从大明附近的蛮夷身上得到的结论。 比如匈奴会宣布自己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强行在国书的抬头上赢过大汉;肆意羞辱刘邦皇后吕后,然后单方面宣布获胜,并且在草原传唱孤狼戏凤。 最后匈奴被大汉的铁骑杀的远遁万里之外,不敢滋扰; 比如突厥立的碑《阙特勤碑》上,汉文写的都是恭顺,而突厥文则是我全胜的悖论,突厥要是赢了,颉利可汗怎么会在长安跳舞为生呢? 但突厥的《阙特勤碑》就是要写我全胜,并且在碑文上铭刻‘余等令突厥民达于天下有黄金之汗国’、唐军‘百战皆败’等等虚妄之言。 比如后突厥毗伽可汗,还吹嘘自己‘四十四出征、二十次亲、败大唐四十次’,这战报显然是撒谎了,因为战线在不断的向西北扩张,和毗伽可汗的吹嘘南辕北辙。 比如辽国有个典礼,叫春猎射柳,就是在开春的时候,辽国的国主,将宋朝的皇帝画像挂在柳树上,然后辽国君主射箭,‘箭穿宋帝像’后,开始春季的围猎,澶渊之盟的签订,算不上是辽国的全胜,但辽国依旧坚定的宣布全无敌。 比如安南国会纪念两姐妹,征氏姐妹,认为她们是反抗汉朝的英雄人物,而且经过近千年的加工,两个人身上迭加了太多的神话故事,甚至被尊为征圣王。 但大明礼部查遍了旧典,才找到了这两个女子的记载,《后汉书马援列传》曰:交阯女子徵侧及女弟徵贰反,明年正月,斩徵侧、徵贰,传首洛阳。 大概就是,她们造反了,然后马援带兵过去,平定了叛乱,把脑袋送回了洛阳。 比如,倭寇明明在朝鲜战场上节节败退,但是传到倭国国内的战报,总是非常滑稽,织田信长都不能确定前线的具体情况,最后大明打到了倭国本土,倭人无不惊骇,我们不是一直在赢吗?怎么大明军打过来了? 这些都是沈鲤为了完善自己的蛮夷常赢说,找到的论据,不仅仅是泰西的蛮夷,甚至连大明周围的蛮夷也是如此,无时无刻不在胜利。 (蛮夷常胜机要疏——节选) 沈鲤认为,蛮夷存在基础即为‘必须赢’的生存机制,一日不赢,即面临脆弱共识的整体崩溃,所以只能宣布无限胜利。 中原并非如此,从古至今都没有无限胜利的说法,赢了两句话,输了三本书,才是常态。 戚继光征朝鲜,指挥得当,稳站稳打,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精心谋划,其谋划让倭国明明白白去死,看穿了戚继光的规划,也只能按着戚继光的规划去做,这是何等恐怖的战场掌控? 但大明这边的记载就只有‘六捷安边’这么一个概述,又没输,记录那么多作什么? 汉朝时候,大汉视‘白登山之围’为奇耻大辱,并没有宣布过白登山是汉军大胜,而是厉兵秣马,击败了匈奴后宣布获胜; 明朝的时候,土木堡天变后,大明用尽了手段,把被俘的皇帝要了回来,最后也先的脑袋被阿剌知院砍了下来,送到了大明换了赏钱; 中原可以接受输,甚至要对输进行全面的分析、全面反思,然后再赢回去。 《蛮夷认爹说》和《蛮夷常胜说》构成了礼部现在处理蛮夷之事的基本逻辑,这两个逻辑共同推动了一个方法论,对待蛮夷,打他一顿,他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蛮夷常胜说,是非常难缠的,因为大明任何的尊重、礼让、优惠、善待,都会被蛮夷解构成一种赢,进而让蛮夷变本加厉。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倭国,大明已经把倭寇推下海了,倭寇还在国内赢赢赢,还不打算投降,准备跟大明鱼死网破,神火飞鸦火烧长门,还是没有把倭寇叫醒,只有大明军火烧京都,倭寇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只有战争,真实的、看得见的暴力,最直接的胜负,才能摧毁蛮夷常胜说,才能彻底瓦解蛮夷的常胜,蛮夷才会自己和自己和解,进而屈服于大明的意志。 蛮夷认爹说和蛮夷常胜说,经过了实践检验之后,就更加让礼部官员确信,对待蛮夷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一顿。 两任礼部尚书,算是彻底把礼部的风气给带坏了。 按理说老挝带着国土和国民来归顺内附,无论怎么看,都是大赢特赢,值得大书特书之事。但鸿胪寺少卿俞良史则觉得,这中间缺少了一个过程,打一顿的过程,蛮夷居然自己就想通了,有点不可思议。 老挝的投诚是非常有诚意的,甚至是肯支付血税来投靠的,俞良史被这两任礼部尚书的歪理学说,给带偏了。 刀揽胜在大明京师定居了,按照从二品的鞑官领俸禄度日,而他的儿子被大明册封为了老挝宣慰使回老挝主持军务。 万历十六年十月初二,刀揽胜被宣到了通和宫觐见。 “臣老挝宣慰使刀揽胜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刀揽胜规规矩矩行礼,五拜三叩首不敢有任何不恭敬,这一路走的有多难,他自己非常清楚,因为不恭顺厌恶了大明皇帝,功亏一篑。 他走过了千山万水,老挝人加入大明军为大明军披荆斩棘,老挝人上下齐心协力修通了官道驿路,才换来了这么一个,他这个首领觐见天子的机会。 一切事宜都谈妥了,若是因为他坏了事,他对不起那些苦苦挣扎的国民。 刀揽胜不敢有任何不恭顺,唯恐坏了老挝千百年来唯一一次成为天朝上民的机会。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不必拘谨。你儿子刀示恭,还要留在京师一段时间,不是朕要留他,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大好,肚子里有太多的虫子了。” 刀揽胜一共有三个儿子,两个战死了,只有这么一个小儿子了,二十四岁,但是情况不大好,十分的瘦弱,大医官们经过诊断,发现长期服用生水,导致刀示恭肚子里都是虫子。 “都是虫子?”刀揽胜惊骇无比,他也不能生了,就这一个儿子,死了就真的没继承人了。 “如果不加治疗的话,他恐怕时日无多。”朱翊钧非常肯定的说道:“肚子里的虫子很多,非常危险。” “恳请陛下搭救。”刀揽胜手都在颤抖,他带着儿子入京是为了表示诚意,这才知道,儿子居然身患重病。 刀示恭的病情已经影响到了生活,瘦弱和什么都吃不下都是表现。 “你们那边佛学兴盛,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诵此咒,如食众生肉。这是饮水偈咒,但是念偈咒,不能把水里的虫子念死,这些小虫子钻到了刀示恭的肚子里,越来越大,但情况并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朱翊钧解释了下寄生虫的概念。 解刳院曾经解刳过一个倭人,脑袋打开里面也都是蛔虫,自那之后,对于寄生虫的防治,就变成了大明国朝的重点。 刀示恭的情况,还没有恶化到那般地步,需要打掉寄生虫,静养数日即可,根据解刳院的研究,蛔虫这东西虫卵在肠道散溢,进入肺部,在肺部发育,沿着气管进入咽喉部分,最后在肠道内发育成虫。 所以打虫子的治疗,需要一段时间,尤其是刀示恭这种长期感染者,朱翊钧解释清楚了为何要留刀示恭一段时间。 朱翊钧带着些宽慰的语气说道:“这中间会用到一些砒霜,主要是不只是蛔虫,所以蛔蒿不管用,你安心,解刳院大医官医术了得。” “你相信朕吗?” “谢陛下圣恩。”刀揽胜再俯首,他相信陛下的话,因为强壮的儿子,最近半年突然开始消瘦了起来。 朱翊钧露出了笑容,刀揽胜知道感恩,知道说感谢的话,而且也相信大明,当然朱翊钧没有诓骗刀揽胜,他儿子的情况,再不医治,真的会死。 “你们老挝有医倌吗?”朱翊钧询问着老挝的情况。 “有,陛下,有的,但是我们不知道啊!”刀揽胜听皇帝介绍了寄生虫的生存方式,吓得浑身哆嗦,他和儿子的生活习俗相同,怕是也有这种情况。 “这样,让老挝的医倌到大明入学,学成后回到了老挝,建立惠民药局。”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每年可以来二十人,每人一百二十银的束脩,可以用货物冲抵,膏火费是每年每人六银,这个钱和大明学子一样,由朝廷贴补。” “番邦蛮夷入学,每生一万银,绝不还价的,但是老挝有诚意有决心并入大明,那朕自然不以蛮夷对待。” “臣叩谢皇恩,陛下…臣…”刀揽胜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头,这一刻他忽然理解,并入大明的实际意义,绝非是安全那么简单,而是人活的有个人样。 刀揽胜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王化,这从来不是一个虚妄的概念,而是人活着像个人的现实。 大明正在构建自己的普及医疗制度,现在连制度都没成型,但培养大量医倌,已经成为了共识,而老挝并入,正好乘上了东风而已。 “丑话,朕喜欢说在前面,若是老挝反叛附逆作乱,如麓川旧事,朕决不轻饶。”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看着刀揽胜,告诫刀揽胜,绝不要辜负大明的善意! 辜负大明善意的代价,绝不是老挝可以承受的。 刀揽胜有点着急,他憋了半天,才再拜俯首帖耳的跪在地上说道:“老挝人愿为大明鞍前马后!” “起来吧。”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听黔国公说过了,老挝勇猛,身先士卒,不惜身,涉险之地为大明探闻敌情之事,昨日因,今日果,今日,老挝算是并入大明了。” “臣谢陛下隆恩。”刀揽胜再拜,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老挝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老挝了,安南为何逞凶中南半岛?不就是因为他们被中国统治了近千年,才能如此为所欲为吗? 从今天起,老挝人就不是老挝人,而是大明人了,是安南人的爹了! 是的这也是勐主们愿意在归顺内附书上签字的原因,只要并入大明,就是东吁缅贼和安南人的爹了,这种身份上的转变,让他们非常的在意,这也是一种赢,哪怕是建立在投靠大明的基础上。 朱翊钧和刀揽胜聊了小半个时辰,主要询问东吁的情况,从刀揽胜口中,朱翊钧才得知,东吁已经分崩离析,各自为战了,莽应里的命令,连东吁城都出不了。 站在大明的角度去看,西南方向的进攻,似乎小打小闹一样,很久才会传来一份捷报,也没有什么收获,虽然一直在取胜,但都是小胜,但在东吁人看来,大明的每一次进攻,让所有东吁人窒息,惶惶不可终日,如同丧家之犬。 在刀揽胜离开之后,冯保将起居注拿到了陛下面前,起居注要陛下过目,陛下可以把一些不喜欢的内容去掉。 “不是,老挝归附这件事,也能赢的这么大吗?”朱翊钧惊讶的看着起居注上的长篇大论。 他非常确信自己跟刀揽胜就是闲聊了半个时辰,就是了解下东吁在中南半岛的实力,在不碰大明的情况下,东吁缅贼绝对是小霸王,可惜莽应里个蠢货,觉得大明是个破房子,非要踹,跟大明碰一碰。 起居注中,长篇大论,快写成万言书了。 从景咙国开始记录,到老挝如何被东吁缅贼、安南欺负,到大明如何为老挝伸张正义,东吁、安南如何不恭顺,不听从大明的调解,悍然动武,首鼠两端,缅酋莽应里,如何胆大包天居然主动进攻大明,最终招致雷霆之怒。 内容之详尽,几乎等同于一卷番国志书,朱翊钧敢肯定,东吁、老挝、安南绝对没有如此详尽的国史。 冯保解释道:“陛下,对于大臣们而言,这是万历维新以来,第一次修文德以柔远人的胜利,大明没打老挝,老挝自己来降,当然值得大书特书,这可是柔远人的胜利。” “这不是大明军能征善战,打的东吁抱头鼠窜,老挝畏惧大明天威,才肯归附的吗?”朱翊钧一摊手,这不是柔远人,不是大明建立了木邦府,老挝连官道驿路都修不通,就会被安南人干涉了。 冯保非常确信的说道:“大明没打老挝就不是武力征服,就是老挝慕王化而归顺,就是修文德了。” “也行吧,勿以赢小而不麻,勉强说得通,就这么着吧。”朱翊钧想了想没有做出修改的指示。 大明读书人虽然不是蛮夷,但也是要赢的,大明也有自己的闭环赢学,这一点沈鲤在讨论的时候,也没放过大明。 沈鲤不是批判的态度,而是认为大明缺少了一定要赢这种病,不是那种饰伪的赢,而是真正的赢,在沈鲤看来,一个族群向一个文明的演化,根本所在,就是要赢。 要赢的彻底,后人才不会受累,要赢,要在大航海的争锋中获胜,不给后人留下巨大隐患。 “沈宗伯说,宋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赢。”朱翊钧将满篇都写满了赢的这一篇起居注还给了冯保,说了一句话,算是批示。 宋朝很好,人口很多,科技在增长,商业十分的繁荣,但就是一直输,没有决定性的大胜,最终导致南宋甚至连天下都亡了。 若是宋太宗赵光义在高粱河打赢了,而不是坐着驴车跑了,对于两宋而言,或许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缺少决定性的胜利,以至于两宋始终困于凝聚力之上,动弹不得。 (本章完) 第854章 钱这个东西,该花花该省省 第854章 钱这个东西,该该省省 《蛮夷认爹说》和《蛮夷常胜说》是礼部两任大宗伯写的,不严谨、略显粗鄙甚至是不成体系的一种方法论。 因为万士和与沈鲤和这些蛮夷打了这么多的交道,实在是无法用已有的知识和经验,去解释他们行为的根本逻辑,所以才有了这种粗鄙的解释法,也就是暴论。 暴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作为经典去传颂,但可以解释很多的问题。 就像成化年间,内帑太监林绣,专门写了一本《气人经》,来教内署太监如何气外廷的大臣,如何去和大臣们撕咬,气人经肯定不会大规模刊印,但内书房每个小黄门,都读过这本气人经。 大宗伯的两个暴论,是具有高度现实性的,也就是它们合理的原因,这是礼部的官员们,通过观察蛮夷们,各种奇奇怪怪的表象,而总结的理论。 因为这两个基础理论的出现,让大明更加方便的解释蛮夷的行为。 只有赢,会出现一个大明之前已经出现过的问题,那就是傲慢。 谎话说了一万遍,所有人都会以为是真的,自我欺骗的赢,说得太多了,就会变成傲慢,最后在傲慢中毁灭自己。 最后沈鲤在蛮夷常胜疏中得出一个结论:要避免赢学导致的傲慢,大明要承认‘输’,只有承认输的存在,才能赢的更加真实。 哪里落后、哪里先进、哪里需要追赶、哪里仍需努力、哪里受制于人等等,要对自己的弱势领域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万历十六年,万历维新以来,大明承认过的劣势有:航海天文学的劣势、对地球认知不足的劣势、造船劣势、毛呢工艺的劣势、白银流入受制于人、殖民过程中高道德劣势等等。 这是基于矛盾说的思考方式,赢的反义词是输,赢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只有承认输,才能真正的获胜,自己宣布自己获胜,是一种饰胜、伪胜,除了骗骗愚民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对于蛮夷而言,他们不能承认输的存在,因为对于蛮夷而言,赢的反义词不是输,而是亡。 大明要构建自己真正的赢学,而不是虚妄赢学,就是沈鲤这篇奏疏所要讲的内容。 开疆拓土王化归顺,这本来是一件喜气洋洋的事儿,连大明的文官都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的抬了一下头,宣传了一波仁义致胜的正义性! 连老挝来的刀揽胜、刀示恭等人也十分开心,朝不保夕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在这一片祥和喜悦的声音中,有笔正跳了出来,狠狠地恶心了一下所有人,包括被压制了很久的文臣。 万历维新十六年来,好不容易文德致胜了这么一次!还被这些笔正给骂了一顿。 这些笔正们的理论还是很有趣的,他们从穷兵黩武、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精算这三个方面去反对这次兼并老挝。 认为这次兼并老挝不是赢麻了、不是小赢了一下,而是大输特输了。 穷兵黩武,笔正们认为大明朝廷理当限制下这种不断扩张的风气,否则很容易让大明走了大唐的老路,大唐征召了将近三十万的长征健儿开拓西域,导致内地空虚,最后的结果,就是腹地的安史之乱,直接打断了大唐的盛世。 大明在海上开拓是因为廉价的海运,在陆上的开拓,可以暂缓。 大明朝廷必须要考虑腹地的安稳重要,还是开边重要,安史之乱的历史教训值得借鉴。 边庭流血成海水,万历维新十六年,打了十六年。 先后发动了对土蛮汗、俺答汗、东吁、果阿总督府、吕宋、长崎、朝鲜倭国战争,这十六年时间,从来没有一年是不打仗的,战争大量杀害士兵和民众,耗尽百姓的财力,天下财物空虚损耗,百姓流离失所,死亡如影随形。 拿下这些地方,除了满足了君上好大喜功的私欲之外,真的有必要发动吗? 而朝中大臣们只知谄媚迎上,从不敢反驳陛下、元辅的命令。 精算,则是老挝并没有足够价值,值得大明费这个劲儿,即便是大明不进行大笔投入王化,也没有必要并入,大明在老挝只有精绝盐矿的需要,无论谁统治那片领地,最后都是将精绝盐矿卖给大明。 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大程度的减少投入,是精算,是理性。 “有意思。”文华殿上,大明皇帝看完了手中的几份杂报,对着廷臣们说道:“朕怎么感觉,这些笔正们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确实有道理。”张居正出班说道:“陛下,有道理归有道理,这天下美事,还都让大明自己全占了不成?有舍便有得,有得便有舍,没有人可以既要还要也要。既要精绝盐矿、还要边方稳定,还不要任何投入,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这些意见篓子自然可以随便说,但做决策的时候,还是要衡量利弊得失。” “臣还是认为设立老挝府,并没有错。” 张居正最开始也反对老挝并入大明,主要是怕皇帝怜悯老挝苦楚,像王化绥远那样重金投入,那真的是太贵了,得不偿失,当陛下承诺不会重金投入之后,张居正从反对变为了支持。 就像刘备取益州一样,没必要过分纠结辩经,该拿就拿,哪怕拿了不管,先拿到自己手里再说。 笔正们说的都对,但笔正们不需要进行国策决策,当然可以既要也要还要,大明朝廷廷臣们共议决策,就必须要理性,要的多,也要稍微付出一点。 很多时候,反对意见虽然得到了肯定,但不会被采纳。 朱翊钧放下了杂报,对着廷臣们说道:“总归呢,钱这个东西,该该省省。” “陛下圣明。”群臣们一起站起来歌功颂德,动作整齐划一。 既然更重要的、更急切的是精绝盐矿、西南边方安稳,那多少点,也是理所当然。 这头儿大明军在打东吁,那头儿还不肯给老挝一点名分,不拉拢老挝,大明军在西南战场,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大明向来说话算话,既然给了安全承诺,就不会任由东吁缅贼、安南欺负老挝了,毕竟精绝盐矿也在老挝的地盘上。 其实东吁想要结束战争,特别简单,击败云南边军。 逼迫云南边军向朝廷求援,朝廷周转粮饷半天下,靡费巨万,消耗了巨大人力物力财力,却收获了一堆不值得开发的烂地,那朝廷自然会喊停。 这也是过去西南小邦挑衅大明的原因,因为不值得大明朝廷费那个劲儿。 一如开战之初,东吁利用黔国公对熟苗的信任,打开了一个口子,兵逼大理,四川、贵州的汉军不得已,在刘綎的带领下入云南。 如果东吁可以再打出几次这样的大胜,边方无法镇守,只能求援朝廷,东吁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也是过去西南小邦一贯的做法,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占点便宜就议和,但现在,东吁连云南边军都打不赢,那就只能一直挨揍了。 大明在西南前线一共就三个客营,满打满算就只有9000客兵,这也是云南财政能够完全支撑的原因。 客兵好用,同样客兵安置极其困难,除了会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客兵,不好安置,这么一直打下去,反而能够减少维护稳定的成本,所以,西南战线就变的让东吁如此窒息。 “金池总督府今年的第二船金沙到了,今年金池总督府黄金流入为四十三万两,明年预计为八十万两黄金,如果金池总督府不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大明十年收储一千万两黄金用于发钞,是可以提前实现的。”户部尚书张学颜说起了金池总督府的情况。 王崇古眼前一亮,开口说道:“如此一来,泰西白银流入减缓的问题,就得到了彻底的缓解!这帮红毛番这些年,仗着自己占了富饶银矿,说了不少的胡话,以后看他们还能怎么嚣张!” “还敢威胁大明!” 大明攻占了菲律宾总督府设立了吕宋总督府,攻城略地不提,扶持了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卖盐给了尼德兰人、甚至还卖给了法兰西人五桅过洋船,这种足以改变战场格局的武器,在这十六年的时间里,明明是大明朝廷咄咄逼人。 到了王崇古口中,就成了红毛番胡言乱语,嚣张跋扈。 白银流入完全依赖外部流入的情况,随着倭国被大明所攻陷,矿山被大明占领,金池总督府的建立,以及大明的商品越来越多,其恶劣影响终于在发钞之后,变得微乎其微了起来。 这是万历维新的巨大成功。 张学颜继续说道:“我们调阅了大明各地钱庄的账本,经过了数月的计算,发现银票兑现的比例不足百分之六,一百两银票,只有六两被兑换成了银币,而且越发达的地方,比如京师、松江府等地,兑换比例更低,户部认为,有20%的准备金进行超发,是合理的。” “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发钞六百万贯,是实发,按照20%的准备金去算,今年,发三千万贯钞是合理的。” 在户部看来,大明皇帝发钞,实在是有点过于谨慎了。 “宝钞的信用还没有建立,不可操之过急,在通和宫金库还没有完全建好的情况下,不得超发,大司徒,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朱翊钧听闻了户部的意见后,没有等其他明公表示,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十年之内宝钞不超发,日后是日后的事儿,现在是宝钞信用建立的关键时间。 张学颜欲言又止,最终俯首说道:“臣遵旨。” 朱翊钧当然反对超发,每一张万历宝钞,都要内帑的黄金去兑付的! 哪怕内帑的黄金只进不出,是朝廷用白银兑付宝钞,但宝钞会还给皇帝用以还债,所以,万历宝钞的信用,是和皇帝个人信用挂钩。 作为皇帝,当然不可能允许现在就超发。 户部想要超发的心,再次被皇帝狠狠的摁住了,张学颜是十分无奈的,皇帝并不是特别清楚,陛下在民间的个人信用,有么多的坚挺。 只要可以应对挤兑,宝钞的信用就不会崩塌,20%的准备金,已经完全足够应对挤兑了。 费利佩二世的金债券都破产三次了,也没见费利佩被人拉到断头台上断头。 这也是杨巍、吴时来这些贱儒们铤而走险的原因,皇帝在朝中,更多的时候,是以保守派的姿态出现,拦着任何看起来有些激进的政令。 就连黎牙实这个番邦蛮夷,都认为大明的宝钞是可以超发的,因为大明宝钞锚定的不仅仅是通和宫黄金,还有大明百姓用双手制造出来的货物,这些商品也是宝钞的信用构成,超发才是理所当然的,才是对刺激经济有益的。 可惜,在这件事上,户部始终没能说服陛下,陛下能答应发宝钞,还是因为白银流入锐减,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发钞这件事本身,还要等七八年之久。 朱翊钧看着张学颜,知道张学颜是口服心不服,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大司徒啊,纸钞都是债,朝廷得写欠条问朕的内帑借的债,这是债都要还的。” “臣遵旨。”张学颜再次俯首,不再讨论超发的事儿了,宝钞的属性还是金债券,而不是信誉货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明遣倭国特使高启愚传回了一本奏疏,说倭国极乐教的疯狂。”兵部尚书曾省吾面色极其难看的将抄好的奏疏递给了所有的廷臣。 倭国极乐教徒之前发动过白鸡毛运动,一些战场逃跑的武士会被这些极乐教徒用白鸡毛羞辱,受不了羞辱的武士,再次上了战场,然后死在了朝鲜、对马岛战场之上。 戚继光在《京都条约》签订之后,继续发动了进攻,已经基本完成了作战任务,从长门国到出云国沿海地区,都被大明军攻陷,现在大明军正在进行最后的收尾,消灭一些顽抗的倭寇,清理后患,保证石见银山的银矿,能够顺利流入大明。 而倭国腹地地区,极乐教徒现在不是用白羽毛羞辱了,而是发动了‘抓住他们’的运动,简而言之,就是配合倭国的一些大名,抓住一切十三岁以上的男丁,让他们投入到收复北部失地的战斗之中,包括自己的家人在内。 如果把男丁都送到了战场上,家里的一切遗产,这些极乐教徒就可以继承了,所以躲藏不肯上战场的倭国男丁,都被举报了。 死在战场后,家产全都归了极乐教徒。 “这些倭人终于意识到,他们视为珍宝的家人、信念、道德、武士精神,一文不值,所以他们开始了反击,名叫光荣击杀的反击行动,在倭国本土展开,任何在脚踝、耳后、颈后刺上了明字的极乐教徒,全都会被光荣击杀。”曾省吾讲完了这个故事。 白鸡毛运动中,倭人男丁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反而会因为羞辱而上战场,但是在‘抓住他们’的运动中,倭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手里拿着武器。 光荣击杀在倭国本土愈演愈烈。 礼部尚书沈鲤心有余悸的说道:“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内,在倭国大阪城内,就爆发了十二起当街杀人的凶杀案,手段极其残忍,丰臣秀吉请求大明配合扼杀极乐教。” 丰臣秀吉对这种情况,有点束手无策,主要是大明的态度不好判断,只好请求住在迎恩馆的高启愚想想办法。 朱翊钧眉头紧蹙,非常不理解的说道:“不是,他们倭国本土滋生的极乐教,为何非要跟大明扯上关系?要在身上刺字,写上明字?!” 沈鲤立刻说道:“确实没什么渊源,大明将其定为了邪祟,臣以为可以配合丰臣秀吉幕府,剿灭极乐教,只要大明长崎总督府,不收任何有纹身刺字的倭奴、倭女,极乐教就失去了根本,就可以有效遏制了。” 按照极乐教的教义,大明是他们这个教派的极乐净土,一切都是为了抵达大明这个现实里的彼岸。 当大明、海外总督府,不再接受任何极乐教徒之后,极乐教就会失去根本,规模会立刻缩小,并且可控起来。 “丰臣秀吉承认从长门城到出云国松江城沿线,归大明所有。”沈鲤告知了所有廷臣,丰臣秀吉的筹码。 王崇古嗤之以鼻的说道:“他不割让,那就不是大明的吗?那是大明军打下来的!连他整个倭国,都是大明册封的藩国,都是大明的!” 张居正稍微思忖了一番,才开口说道:“可以答应下来,恐怕极乐教蔓延,倒灌大明。” 大明东南倭患,是倭国倭患的外溢,而倭国倭患是倭国战国征战不休,武士流浪变成了倭寇引发的,如果大明不扼杀极乐教,恐怕有一天,会吃到这个回旋镖。 “诸公的意见呢,大明要不要答应丰臣秀吉?”朱翊钧开始询问廷臣的意见。 最终,张居正、沈鲤、张学颜、汪道昆认为可以封禁,王崇古、曾省吾、陆光祖则认为极乐教可以作为一把刀,消灭倭国的一把刀,经过廷议后最终确定,答应倭国请求,封禁扼杀极乐教的传播。 朱翊钧没有反对,而是盖上了万历大宝的印绶,他看着众人说道:“朕以为,应该扼杀,防止倒灌大明,遗害万古。” 极乐教这个热闹,大明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因为再看下去就引火烧身了。 大明正处于向商品经济蜕变的过程,这种极度享乐思潮的蔓延,对大明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不遏制其规模,恐怕这股妖风,要吹遍整个大明。 廷议核准后,不许极乐教继续传播,这可以让丰臣秀吉放开手脚了,之前幕府对极乐教束手无策的部分原因,是战争需要极乐教逼迫这些武士上战场,所以默认纵容他们的活动。 而且因为极乐教的极乐净土是大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个教派的流行和大明息息相关,京都再也承受不起大明放飞神火飞鸦了,一旦大明批准了禁令,丰臣秀吉将不会有任何的顾忌。 就像大明在倭实控范围内禁毒一样的道理,这些有害的东西,还是拔干净,大明才能清净一些。 邪祟崇拜,也是大明必须要防范的,叫魂术在松江府如此繁华的地方,仍然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连上海知县姚光启都不得不启动轻断食疗法进行治疗。 “前段时间礼部奏闻要培养医学生,做得如何了?”朱翊钧询问起了大明初行钞法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医学生,才借了这么一笔钱。 沈鲤赶忙俯首说道:“回陛下,《卫生预防与简易方》已经刊刻,目前印了一万本,分发到了各县惠民药局,以供万民使用,计划再刊刻两千本,用于教培。” “正在拟定专配医学生制度,解刳院、太医院、惠民药局等拟定培养医学生一千人,从各县惠民药局遴选。”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卫生预防与简易方》呈上来看。” “臣遵旨。”沈鲤和一个纠仪官耳语了两声后,纠仪官在赵梦佑点头后,去了礼部取来了样书,还有三经厂刊刻印刷的回执。 不到一刻钟,一应书籍送到了文华殿内。 朱翊钧拿着两本书,有些疑惑的说道:“用的是最差的纸,最差的墨?” 礼部呈送皇帝了两本医术,一本印刷极其精美,甚至还有墨香味;一本则是粗制滥造,纸张很薄而且发黄,有点像草纸,墨的味道有些发臭,朱翊钧随机抽取了七八页,内容是完全一样的。 “陛下,贵的是上面的字,要卖给乡野郎中,贵了不会有人买的,成本越低,卖的价格越低,买的人就会多,这些墨是来自泰西的铁胆墨水,是非常便宜的。”沈鲤解释了下廉价墨水的来历。 黎牙实翻译了很多卷泰西的书籍,其中有一种介绍铁胆墨水的制作方法,大明拿来之后,发现又便宜又好用,就直接使用了。 “大宗伯说得对,贵的是上面的字。”朱翊钧深表赞同,翻开看了一点,才不住的点头说道:“礼部制定的章程很好,朕非常满意,乡野郎中,学《卫生预防与简易方》,各县惠民药局主治医官要通读《解刳论》并且定时考校。” “这样,内帑还有二百二十万银,朕拨一百二十万银,在皇家理工学院旁营造一个医学堂,专供惠民药局医官就学使用。” “日后每年再拨医学堂二十万银,专门用于医官培养。” 大明皇帝又自己爆金币了。 皇帝内帑情况,大明廷臣一清二楚,黄金一百六十三万两,银一百万。 皇帝刚刚拨付的一百二十万银,是户部刚刚交付给内帑的一百二十万金银,就是过了账目,还没移库,就拿出来营造医学堂了。 要知道万历十三年的时候,内帑可是有三千万银的现银,自万历十三年陇开驰道营建以来,内帑的存银,就没有超过千万银的时候,王谦掌管了一部分在燕兴楼收储黄金使用。 朱翊钧签下了支票,用完了印,吹干了墨迹,将支票交给冯保,他一抬头,才看到朝臣们一个个都看着自己。 “怎么了?”朱翊钧有些疑惑的问道。 张居正没有接过冯保拿来的支票,而出列俯首说道:“陛下,内帑要不要留点银子备用?这不足百万存银,万一有什么急事,恐怕力有未逮,陛下有意明年南巡,这南巡一次,不是个小数。” “户部还是有很多银子的,今年老库存一百万银已经入库,国帑还有存银七百三十万银,足够医学院营造了。”张学颜赶忙站了出来俯首说道。 老库存银突破千万,账上还有七百三十万银积存,户部现在底气十足。 朱翊钧听闻也是一乐,摇头说道:“以前,世庙问国帑要二百万两白银修永寿宫,国帑跟世宗皇帝吵了四年,最后只给了二十万两;先帝在的时候,要三十万两白银,先生百般阻挠,连续三次上奏,最后只给了十万两,以至于先帝下旨申饬。” “朕的银子够用的,不必了,照旨意办事吧。” 围绕银子斗智斗勇那么多年,现在皇帝把内帑掏空,钱全用到了国事上,大臣们反而有些害怕了起来。 陛下的银子换成黄金,为发钞做准备,本身也是为了国事。 朱翊钧看张居正还不接支票,只好继续说道:“朕要是实在没钱,会找大户借一点的,安心,朕还能苦了自己不成?” “朕只希望红鸡蛋、烙铁截肢的悲剧,能少一点,少一例,也算是积德了。” “陛下,还是国帑承办吧。”张学颜再俯首请命。 内帑钱太少容易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经济地位决定了政治地位,皇帝一旦穷困,甚至是入不敷出,那帝制就会出问题,帝制出问题,帝国的天就塌了。 很多时候,朕意已决,是要银子说话的。 “陛下,国帑承办为宜。”张居正俯首请命。 皇帝没钱对于帝国而言,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一件事,之前国帑空虚,陛下为了国事,把内帑清空,是无奈之举,现在国帑日益充盈,皇帝作为人间至尊,再耗尽内帑去做事,很容易让一些富商巨贾们起了轻视之心。 朱翊钧稍微思考了下,才示意冯保取回支票销毁,笑着说道:“诸位大臣力谏,朕就收回了,但每年二十万银的拨款还是要给的,算是朕的心意。” “陛下圣恩浩荡。”张居正带着廷臣们领旨。 十六年了,张居正知道,陛下心中,始终装着九州万民。 (本章完) 第855章 金池总督府的巨大雕像 第855章 金池总督府的巨大雕像 老挝归顺内附之事,大明的笔正们,发表了一些言论,本来担心皇明铁拳,但是等来等去,压根就没有皇明铁拳砸下来,才忐忑不安的继续坐班。 这些笔正讲的内容,有一点,讲的很有道理,那就是需要稍微遏制一下开疆拓土主战派的势头。 因为当下的大明,不加遏制,必然走上穷兵黩武的自我毁灭之路。 大明的军事实力在飞速提高,产生了代际领先,线列阵的排队枪毙和火炮支援的打法,碾压了倭寇,一如当初汉代铁器对上了匈奴青铜器,一如大唐重甲对上了突厥皮甲。 倭寇已经是当下世界里,很能打的军队了。 在一个军事实力增长能够碾压所有国家的时代里,所有人都会不可避免的走上穷兵黩武、开疆拓土的道路,因为暴力变现的速度最快,最为直接。 在这样一个只要发动战争,就有极大概率会赢的时代里,就连整日里念叨着柔远人、仁德的儒生,都会蜕变成主战派,因为每个人都对赢有着深入骨髓的渴望。 对于大明统治阶级的世袭官和官选官而言,必胜的战斗,可以通过战争掠夺来的利益,安抚国内日益激化的矛盾,有利于统治的稳定性; 对于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乡贤缙绅而言,必胜的战斗,可以通过战争获得自由贸易的权力,扩大自己的固定资产,获得更多的财富积累,实现自己的财富自由; 对于穷民苦力而言,必胜的战斗,可以以更小的代价获得阶级的跃迁,从底层跃升到有产者,甚至后人成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 很大程度上,唐朝从天朝上国万邦来贺,突然衰亡,有这方面的原因,所有的共识,完全建立在不断胜利的共识之上,从立国之初到安史之乱,没有一天,不是在对外战争。 安史之乱的失败,让所有人对大唐的统治产生了由衷的怀疑。 共识的解体,也是大唐由盛转衰的原因之一。 尤其是处于穷民苦力之上,乡贤缙绅之上的中人之家,他们会是最狂热的对外扩张支持者。 中人之家,一方面要担心自己阶级因为各种原因向下滑落,另一方面又要担心增量不足,规则分配下自己获取不足,无法实现阶级上升,而他们又不需要上战场博取富贵,不用为战争付出血的代价,他们会疯狂的支持战争和支持扩张。 穷兵黩武是大明的自我毁灭之路,一旦陷入了战争、获胜、掠夺、分赃、继续战争的循环之中,大明原来的共识就会慢慢被这种循环所代替,最终,所有人连道德实现都忘记了。 共识的解体,军队这个最直观的暴力,就会失控,最终的表现,就是藩镇林立。 军队是最精密的杀人机器,而且这架精密的杀人机器,是非常容易失控的,道德滑坡的速度让所有人绝望,道德滑坡导致‘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军魂丢失,对于大明而言就是天倾地陷的灾难。 一旦疆域之外的利益,无法满足军队可怕的胃口,军队的目光就会看向大明腹地,这片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五代十国的恐怖,天下失序,就是暴力失控的表现。 在老挝归附这件大喜事的时候,笔正们,跳出来让所有人冷静一下,虽然看起来有点讨打、很讨人嫌,但终归讲的有几分道理,有利于大明的发展,皇帝自然不会胡乱的挥舞拳头。 经过长时间的讨论,大明逐渐形成了共识,南洋是大明的核心利益,绝洲大明不能放弃,至于其他地方,都看明馆的造化了。 万历十六年的冬天如约而至,在西北寒流和东南暖流的碰撞下,在十月末,飘起了雪,京师已经逐渐步入了寒冬,而此时的金池总督府的金池城,步入了盛夏。 南半球的阳光颇为明媚,从碧蓝如洗的天空,撒在了如同蓝宝石一样的海面上,波光粼粼。 一艘艘的渔船、画舫在出海,划出了一道道的白色水迹,游鱼不断的跃出水面,砸出了一朵朵的浪。 港口上有一艘快速帆船金池号,这是今年送金沙回到大明后,经过陛下朱批,部署在金池总督府,人力、武器装备、货物、人才等等,都是大明对金池总督府的支援。 这是大明最先进的快速帆船,是快速帆船丁字改进型,装配了四台升平六号蒸汽机,螺旋桨推动船只航行。 丁字快速帆船的主要动力仍然是风力,而铁马上船,是为了让快速帆船在风力不理想的情况下,依旧有动力能够前进,主要是为了保证黄金顺利运到大明。 这艘三十三丈的修长帆船,静静的停在海面上,那些黑洞洞的火炮,就是对不臣者,最大的威慑。 金池湾是大小两个天然良港构成,山脉环绕挡住了狂躁风暴对海港的影响,充足的降水,让金池总督府处处都是丰收的喜悦,去年垦荒田亩,已经开始收获,金池总督府第一次实现了粮食上的自给自足。 主要农作物是土豆和番薯,其次是小麦,农学博士贾善海,是浙江人,随着大明船队抵达了金池总督府后,一直在致力于根据当地的降水、气候变化制定农时指导播种。 贾善海试着耕种过稻米,但收成不是特别理想。 金池城在过去的一年时间内,营造了七间砖厂、三间水泥厂、六间堆肥厂、一间焦炭厂,一间玻璃厂、一间造船厂。 金池总督邓子龙站在港口,略显焦急的望着海面。 今年金池总督府终于稳定了下来,总督夫人罗莉安,带着几个孩子,从马尼拉出发,航程大约在三个月的时间,平海卫昨日急报,总督夫人的船已经停靠在了平海卫,今日抵达金池城。 一艘五桅过洋船,出现在了天边,海鸟在围着大船飞翔,很快船帆开始缓缓落下,一条条的驳船出动,向着五桅过洋船划去,将船只拖拽到了港口之上。 罗莉安已经不再年轻,她嫁给邓子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儿,岁月的痕迹已经爬到了她的脸上,但她没有像大多数泰西人一样快速变老,仍然风韵犹存。 之所以会这样,罗莉安认为,和饮食习惯有很大的关系,此时泰西的饮食,还是太过于粗糙了,甚至会加速衰老。 风吹动着她的红色发梢,她在焦急着寻找着,当她看到邓子龙的时候,露出了笑意,这是心心念念的人。 船只停稳之后,罗莉安提着裙摆快速下船,一路快跑,来到了栈桥的尽头,如同乳燕投林一样,扑进了邓子龙的怀里。 “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邓子龙接住了跳起来扑向他的妻子,转了个圈卸力,低声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邓子龙仍然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亲密。 罗莉安非但不肯下来,反而用双腿扣紧,连连摇头的说道:“我不,我今天就要挂在你的身上。” “咳咳,听话。”邓子龙拍了拍罗莉安,示意她码头上有很多人看着,他现在不是吕宋总督府的一名将领,而是镇守一方的总督,总督府牙兵将领、官员、官厂总办代办等等头头脑脑都在看着。 罗莉安这才注意到栈桥的尽头居然有这么多人在迎接船只的到来,赶紧从邓子龙身上下来,整理了下仪容仪表,居然有了几分雍容华贵。 自家夫君现在不是将领,而是和吕宋总督殷正茂一样的一方领主了,作为主母要端庄起来。 从码头望去,有一条宽阔的大路直通总督府,路宽十五丈有余,十分的宽敞,正中的路封闭,这是御道,大明宣旨的天使才能走这条御道。 道路的两侧是三层砖石小楼,整整齐齐的铺在道路的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街道上车水马龙,看起来格外的繁华。 金池总督府有汉人一万三千人,有夷奴三万余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金池总督府在修建屋舍,供侨居来的汉民居住,为了吸引汉民侨居,金池总督府发房子、发田产、发生产工具,只要在金池总督府待满三年,这一切都是私产。 罗莉安和邓子龙的婚姻,有部分是政治联姻。 万历初年,因为种种原因,大明造船业的辉煌已经是历史,马尼拉营造的半成品三桅夹板舰,就是大明造船业新的开始。 那时候,一些红毛番工匠十分担心自己的性命,邓子龙和罗莉安的成婚,让这些红毛番安心了下来,成为了大明造船厂的骨干。 大明是可以输的,万历初年,大明承认自己造船业的落后,开始去芜存菁、考古式科研,在造船业上奋起直追。 邓子龙看着两条五桅过洋船上不断走下了力役,笑着说道:“今年探明了三条金矿矿脉、两条煤矿,仍然很缺力役,这一船两千人的力役,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金池的金矿这么多吗?”罗莉安有些惊讶的说道。 邓子龙笑着说道:“嗯,这几条探明的矿脉,按照现在的开采速度,恐怕几百年也开采不完,主要还是人力不足。” 金池总督府很缺人,要修路、要建厂、要建官舍、要开矿、要修建码头,金池总督府缺人缺的厉害,可惜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没有足够的汉人,协调给金池总督府了。 总督府的头头脑脑之所以齐聚码头,一方面迎接总督夫人和孩子,一方面是为了分配这一船的力役。 两千力役的一半是倭奴,还有四分之一是南洋夷人,剩下四分之一是黑番,红毛番们没有足够的白银交易货物,但他们有足够的黑番奴。 所有的黑番,在马六甲城进行了阉割,红毛番提供的黑番奴隶,都是不会阉割的,红毛番的理由是害怕伤口的感染,带来不必要的损失,但大明的敲猪技术非常成熟。 罗莉安坐上了前往总督府的马车,他看着窗外各色各样的商铺,肉肆、胭脂水粉、成衣铺、丝绸行、米面、布、文房四宝、茶、铁器、药局、驿传、陶土、棺木、皮革、故旧、酱料等等,让罗莉安目不暇接。 这条路叫大明街,吕宋总督府、旧港总督府的每一座汉乡镇都有一条大明街。 “我还以为要到金池总督府吃苦,没想到这里什么都有。”罗莉安有些惊讶的说道,金池总督府满打满算就四万多人,居然有如此琳琅满目的商行,实在是让罗莉安惊骇无比。 罗莉安甚至看到了一条街,全都是青楼。 青楼那条街靠近军营和工厂区,也就是有钱而且有能力消费的那个地方,她们的楼房非常的漂亮,窗台上还有各种卉进行装饰,显然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在老鸨的带领下,将屋里屋外打扫的极其干净等待客人。 而一群南洋姐,则衣着暴露的在街边揽客,邓子龙告诉罗莉安,这些南洋姐的家在后面的联排大房,卫生条件有点差,甚至两人共用一间屋子揽客。 如果这些南洋姐离开了她们特定的区域,会以扰乱秩序和流浪两个罪名,遭遇逮捕和监禁。 邓子龙无奈的说道:“我曾经下令逮捕了这些南洋姐,并且让人教会了她们女红,让她们做点正经营生,但很快,她们就重操旧业了,我还被她们骂多管闲事。” “夫人,我做错了什么?” 罗莉安看着那些有些南洋姐,十分明确的说道:“你试图拯救一群习惯了不劳而获的人,就像大明皇帝和元辅,对一些士大夫抱有一种幼稚的幻想,希望他们回头是岸,最后收获的多半都是失望。” “我的爱人啊,你又不是佛,为何想要普度众生?” 大明的官员都会得一种病,要么黑的黑死,枉顾民生,最终弄出民乱来;要么心怀天下,弘毅士人,想要普度众生,大明皇帝这个样儿,吕宋总督殷正茂也这个样儿,轮到她的夫君,她的夫君也是如此。 殷正茂当初还想王化夷人,结果怀柔了十多年,对大明人的袭击开始了,若非殷正茂反应得当,怕是要闹出更大的乱子。 有些人,根本救不了,就像邓子龙把自己的佩刀交易给了夷人,希望能够获得友谊,结果这些夷人变本加厉的袭击大明海防巡检;就像这些南洋姐,她们早就喜欢了这种生活,女红那点劳动报酬,根本供不上她们生活的开销。 “或许吧。” “这里面商行有半数,都是三等开拓侯爵孙克毅建立的,还有半数是跟着松江远洋商行一起来的,因为这里有黄金。”邓子龙解释了下金池城的商业,为何如此的繁华。 有黄金,所以商人们蜂拥而至,虽然加上了运费后,货物十分昂贵,但黄金矿的存在,让这些商人有利可图。 有的时候,邓子龙也在想,大明的海外总督府,不过是当年开中盐法的变种罢了,只不过从边方耕种,扩展到了开挖各种矿藏,而商人不再得到盐引,而是得到黄金白银赤铜等贵金属。 变来变去,最后还是逃脱不了祖宗成法,有产业、有矿产,这些商人蜂拥而至。 “我们的观星舰,找到了一条长达五千里的长河,大约有五千余里,流量远不如长江,但这五千里的长河,带来了超过三百万顷可耕种的田土。”邓子龙看着北方的天空说道:“哪怕最保守去估算,三百万顷,也能够养活五千万人了。” 三百万顷就是三亿亩地,三亿亩常田,养活五千万人,对于精耕细作的大明而言,绰绰有余,人多地狭、人地矛盾尖锐的福建、浙江、南衙,都可以因为这次的开拓,得到缓解。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罗莉安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她对耕地不是特别感兴趣,她就是喜欢跟邓子龙说话而已,她的夫君是大丈夫。 “通泽河,我起的名字,意思是通和宫惠泽四海之意,绝洲的河,都是通字打头!”邓子龙乐呵呵的说道。 邓子龙不擅长起名字,通字打头,是通和宫,三点水偏旁组成河流的名字。 罗莉安闻言也是一愣,这些南洋的总督府们,也有自己怕的东西,而且十分的畏惧,畏惧大明朝廷抛弃他们,畏惧开海只是朝廷一时权宜之策,以至于这些总督们,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忠诚。 这和泰西的殖民者完全不同,泰西殖民总督们,和国王的关系是合作。 之所以会这样畏惧,罗莉安听邓子龙讲过,孤军镇守西域四十余年的白头军,离开了本土支持的海外总督府,就成了没爹护、没妈疼的弃子,最终只会悲剧收场。 这种通和宫惠泽四海之意的取名方式,也是总督府们凝聚人心的办法,不是靠利益,而是靠共识。 “这个雕像。”罗莉安下车的时候,看到了总督府门前的广场上有一座即将完工的大明皇帝朱翊钧的巨型雕像。 高六丈、宽三丈,重达二百八十万斤,由625层白岗岩雕凿嵌接而成,皇帝一身穿戎装,身姿挺拔面向大海,右手按着戚家军刀,左手背于身后,目光炯炯有神,气势雄伟。 该雕像是总督殷正茂亲手设计,吕宋、旧港总督府椰海城各有一座,现在金池总督府也有这么一座。 “陛下不是专门下旨,不让立像吗?陛下不喜欢这种奢靡无用之物。”罗莉安满脸笑意的说道,总督府还没完全修好,雕像先立起来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得告诉所有人,我们从哪里来。”邓子龙对着雕像拜了拜,转过身看着大明街的商铺。 雕像这事儿,皇帝说了不算,总督府有总督府的难处,这座雕像,就是向心力凝聚的标志。 大明街专门有一个门店,卖各种团龙旗徽,最小的三寸大小,可以绣在衣服上,一枚三寸大小的团龙旗徽,十五文钱,几乎每件衣服上,都有一个。 大明是他们来的地方,他们从未忘记。 “林辅成曾经在杂报上讨论过宗教对人的异化,提出过一个观点,人要摆脱宗教,首先要摆脱需要宗教的环境,无论是雕像,还是团龙旗徽,或者我手里的金币,都是如此。” “人活着,需要一个彼岸。”邓子龙翻出了一枚金币,一枚金币大约一钱重,上面是图案,是陛下的画像,十分精美。 人活着需要一个彼岸,就是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毫无疑问,一个真实存在的大明,是一个最好的寄托,一如四十年守孤城的白首兵一样,他们需要靠一些东西支撑下去。 当然,金池总督府的自然禀赋,比当初的西域要好太多了,最后的结局,不会那么悲壮,金池总督府填满五千万丁口的那一天,谁来到这里,这里也是大明的固有领土,谁来到这里,都给他种到土里去! 不能耕种的地方,蛮夷围城动弹不得,只能困守,到了能耕种的地方,邓子龙还不信,有人能在三百万顷田土上,击败大明远征军! 围绕着皇帝雕像还有一组小的雕像,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等等来自大明的神话故事雕塑。 罗莉安看完了所有的雕像,走进了总督府内,她今天变成了总督夫人。 “夫君,我很难理解,我们这里距离大明两万里之遥,为何你还要忠于皇室呢?” “当初你们登陆吕宋,大明朝廷像甩包袱一样,把你们甩到了吕宋去。”四下无人的时候,罗莉安问出了十几年没有问出的问题。 当初殷正茂、张元勋、邓子龙与其说是发动了战争,不如说是大明朝廷,剿灭倭寇后,给无处安置的客兵,找到了一个归宿,用完就丢的大明朝廷,似乎不值得这一批海外武勋如此的忠诚。 本来,罗莉安以为吕宋离了大明朝廷的支持无力为继,所以才表现出了忠诚。 但金池总督府大小金池城固若金汤,往北通泽大河,有数百万顷的良田,无论怎么讲,都不需要表现出近乎于谄媚的忠诚。 但事实,和罗莉安想的完全不同,金池总督府的忠诚氛围,比吕宋总督府浓郁的多。 邓子龙仔细思考了一下摇头说道:“这没什么,你知道万历初年,朝廷欠了边军十二年饷,有个半饷那都是朝廷明公们心善了,但是这些边军也没反叛。” “如果朝廷不发饷,我会带着军兵索饷,如果朝廷发饷,哪怕是半饷,我就要为王前驱,上,我要对得起天子,下,我要对得起军兵。” “陛下把最新的快速帆船都给我了,我的军兵若是不想在金池总督府,他们有回家的权力,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让他们永生永世回不了家。” 邓子龙面对夫人的提问,直接明确回答了他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皇帝没有对不起金池总督府的地方,每一条金船回到大明,都会换取十分丰厚的回报。 罗莉安思考了片刻说道:“我听明白了!大明人安土重迁、讲究落叶归根,大明和泰西的海外殖民是完全不同的,大明是走到哪里,就把哪里经营成自己的家,所以,才会有一座座的汉乡镇拔地而起。” “这就是本质上的不同啊,黎牙实那套殖民的高道德劣势,不能说错,但不完全对。” 大明的海外开拓,是当着自己的家园去经营的,所以大明很用心的在做事,而不是像泰西那样的如同以完全掠夺为主,这就是大明老是讲的抢不如种,诚然,收益来的慢,可是收益的时间长。 或许,抢不如种这个理念,就是大明王化的核心理念。 金池总督府的发展是非常迅速的,也已经打通了前往大铁岭卫的航路,沿着绝州南部的绝州湾,一路向西,大明建立了数个补给点,对绝州的全面探索已经开始。 “绝洲的西南部分,我们称之为福顺的地方,观星舰的地师们,发现了一个银矿,虽然不如富饶银矿,但也能作为大明白银流入不足的补充,希望一切顺利。”邓子龙看着堪舆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绝洲和大明的经济是完全互补的,绝洲的金银铜铁矿储量是十分丰富的,但是绝州没有太多的匠人,只有大明吃得下如此巨量的矿产,也只有大明可以提供如此丰富、质量优异、物美价廉的货物。 绝洲正在建立和大明的矿产—商品对流,一旦建立,绝洲就再无脱离大明的可能了。 只要这种对流完成,就像大明的煤银对流完成之后一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口,补充到金池总督府。 金池总督府才能蓬勃发展。 邓子龙不会考虑叛出大明的可能,因为无法摆脱经济上的羁縻,叛出大明除了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之外,什么都得不到,不如直接忠诚到底。 “或许会有那一天,朝廷入不敷出,加大对金池总督府的税率,到时候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金池人,会奋起反抗,但至少不是我活着的时候。”邓子龙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洋出神的说道。 他保证不了后人会做如何的选择,但他还活着,金池总督府就是大明的矿产自留地,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儿。 “应该不会。”罗莉安觉得自己的夫君多虑了,大明开海这么多年,关税加到13%,就这皇帝还长篇累牍的刊登邸报,解释了为何要加关税。 大明是生产为驱动的国朝,给原料源头加税,那不是自断双臂? 除非大明哪天脱实向虚。 (本章完) 第856章 新士农工商 第856章 新士农工商 罗莉安不认为大明会脱实向虚,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中原人特别喜欢种地,就是喜欢生产,哪怕是总督府的总督,也喜欢在家里养点草草,梅兰竹菊,这被视为士人风骨。 其实罗莉安不知道的是,大明的元辅甚至会亲自种点番薯,来确定番薯的产量,真的有那么的神奇;皇帝更是以农户自居,带着过去的宝歧司,现在的农学院,培育了无数的良种,而且还在继续各种农作物、畜牧种的改良。 抢不如种,这是中原数千年来的经验,抢既不能持久,也抢不了多少。 商王不种麦子,所以四方诸侯就会定期举行告麦,告诉商王哪里的麦子熟了,商王就带人过去抢,但后来,这种告麦的活动越来越少,因为看起来不是非常划算,动员开拔战争,把麦子抢回去,还不够分润给军兵的,后来商王就开始自己种麦了。 告麦,慢慢的就演化成了讨不臣。 抢不如种这一王化的核心理念,构成了金池总督府忠诚思想钢印的基石。 任何的思想,都取决于物质基础,大明和绝洲的矿产—商品对流只要还存在一天,金池总督府就会忠诚下去,这么多的矿石,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吃下了。 第二个原因,是中原人太喜欢造反,自从罗莉安学了大明的史书之后,她总是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中,中原漫长的历史上,在王朝的末期,总会有几次声势浩大的平民造反。 在罗莉安看来,脱实向虚,最重要的就是平民的忍耐力,哪怕是无法满足平民的需求,平民也会自己死去,或者四处流浪,而不是像中原人一样,拿着竹竿就开始行动,最终把整个天下搅成一锅粥,把统治阶级拉下马。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安东尼奥做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获得了大多数平民的支持,但是完全没有用,安东尼奥能坐稳王位,那是来自于大明皇帝的支持,来自自由舰队的向死而生。 基于这两个原因,罗莉安认为,大明根本没有办法脱实向虚,大明皇帝口中那些最良善的百姓,只存在皇帝陛下的幻想之中。 罗莉安在抵达金池总督府的第二天,前往了金色平原小镇,这里的名字,叫做金元镇,专用用来淘金,罗莉安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儿。 金矿上,没有任何的倭奴和夷奴,只有汉人在辛苦劳作。 “如果用汞齐法,我们就会用倭奴,但是没有找到汞矿,所以目前还是用的重砂吹灰法,就是挖矿、砸煅、研磨、水床拉溜、制团烧结、加铅、吹灰。”邓子龙详细的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倭奴。 重砂吹灰法是一种精细活,挖金矿这种劳动报酬极高的活儿,还轮不到倭奴来做,倭奴从事的都是重劳力的工作,除非选用汞齐法,否则不会用倭奴。 汞齐法,在前面的步骤是相同的,研磨成分后,将所有的物料扔入汞里面,因为比重的缘故,黄金会沉底,在底部形成金汞齐,而白银会在表面形成银汞齐。 汞齐法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天工开物》里亦有记载:水银能消化金银成泥,似镀物也。 但汞齐法的毒性,会把一个倭奴的寿命降低到三年之内。 大明的倭奴、夷奴都是买来的,不像富饶银矿的奴隶,都是红毛番自己抓的,所以大明通常会让一个倭奴工作十年以上,以期许最大的回报率,一般不会过分的苛责。 邓子龙解释了下其中的成本差别,他摇头说道:“就是找到汞矿,咱们应该也不会用汞齐法冶炼,汞齐法快是快,产量的确大,但是损阴德,但倭奴的成本又会让利润变低,所以看起来吹灰法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里不是也有很多夷人吗?抓夷人就可以了。”罗莉安立刻说道。 金池总督府购买倭奴这件事,是不合算的,运费加上倭奴的费用,金池总督府购买倭奴,要比在马尼拉贵上一半,如果这样去核算成本的话,利润有些低。 可明明这金色平原上,有无穷无尽的人矿可以开采,非要舍近求远去购买倭奴,这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邓子龙沉默了下说道:“这些夷人不惹我们,我们去抓他们做甚?最好还能和平相处。” 罗莉安笑了笑,这是大明在海外开拓的劣势之一,高道德劣势,邓子龙交易金刀给夷人。 “总督!”一个马背上插着旗子的墩台远侯,一路疾驰,在邓子龙面前翻身下马,面色略显焦急的说道:“总督,我们发现,库林人集结起来,打算袭扰金元镇!” 罗莉安笑的更加阳光灿烂,大明不去惹夷人,夷人就不来惹大明人了吗?罗莉安知道自己是个红毛番,她觉得她比邓子龙更了解蛮夷的想法。 金元镇庞大的利润,就连大明的富商们都愿意带着商行,来到两万里之外的金池总督府,若不是大明总督府兵强马壮,这些富商绝对不会老实做生意,而是直接上手抢。 那这些个夷人,怎么可能放过? 对于夷人而言,黄金对大明人很重要,大明人有很多的货物,只要拿到了黄金,就可以换取货物,抢劫金元镇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夷人很清楚自己打不过大明军,但不试试是绝对不会甘心的,罗莉安是个蛮夷,她非常清楚的知道,蛮夷的做事逻辑,能抢就抢,实在是抢不到,才会讲一点点的道理。 面对蛮夷,任何的绥靖,结果都是让对方得寸进尺,蛮夷赢学之下,你的绥靖就是害怕,你的谦让就是懦弱,而蛮夷不会放过任何敲诈勒索的机会。 大明虽然展示了武力,但是这些不自量力的蛮夷,还是觉得自己有可能成功。 邓子龙陷入了忙碌之中,这场战斗没有持续多久,也就不到七天的时间,就彻底结束了,金池总督府在没有损失任何一人的情况下,抓捕了四千多夷人,仅仅一次抓捕,就比一年的买入量还要多。 罗莉安在这七天时间,也没闲着,她在维护总督的形象,出席了两个奠基仪式。 一个是养济院,养济院收留鳏寡孤独的老弱病残,是一种社会保障,是一种兜底机制,是大明标志性的建筑之一,主要是增加金池总督府的稳定性。 第二个奠基仪式,是金池学堂,从蒙学到大学堂,整个规模不输于京师大学堂,一共四期,占地超过了一千亩,总计投入超过了五百万银,目的是建立一座能够培养本地学子的大学堂,这个学堂的第一期还是蒙学到三级学堂,大学堂还在规划之中。 罗莉安看着奠基仪式上的碑文,上面是皇帝陛下亲笔御书,行知者一,信实而已。 大明皇家格物院、皇家理工学院、九龙大学堂都有一模一样的卧石碑文,落款是朱中兴。 在卧石的背面,则刻着一段话,这段话是俗文俗语。 “知识是有毒的,只要你学了,你很难再去伪装自己没中毒之前的样子。”罗莉安读了一遍后,有些莫名其妙,她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具体含义,这句话是格物院社科博士耿定向说的。 罗莉安回到总督府后,询问了邓子龙,这句话的具体含义。 邓子龙想了想问道:“你说,收敛的反义词是什么?” “发散?”罗莉安想了想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看,这就是这句话的含义。”邓子龙笑着说道:“收敛的反义词是放肆,不是发散,但你读了很多的算学书,收敛的反义词就变成了发散。” “知识就是知识,读了书就是中毒,是很难去伪装的,闻思修并进,得般若智慧,是为知见障。” 邓子龙引用了一句佛偈,描述了这句话的本意,就是听闻、学习、思考、修行、实践等多方面齐头并进,就可以获得大智慧,人和人在认知上会产生差距就是在学习上。 这句话就是劝导学子好好学习,不要荒废学业,否则会闹出写诗不懂诗词格律,写词不懂词牌平仄,写算学证明主等于6这种笑话来,弄得人啼笑皆非。 有些东西,闻思修并进后,你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到不知道时的状态了,闹出笑话,就有一种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愚蠢。 这也是普及教育的意义,多读书明理,就不会上读书人的当了,至少这些读书人撒的谎,一眼就能看穿。 金池总督府的发展是令人欣喜的,一切都欣欣向荣,而邓子龙对金池总督府的开拓有长远计划,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把沿海所有适合登陆的港口,全部占领。 这样一来,泰西的殖民者就是发现了绝洲,也无法攻克大明修建的堡垒,就像大明很难攻陷太平洋东岸的殖民者堡垒一样,因为真的太远太远了。 金池总督府已经打通了前往大铁岭卫的航路,这条航路是季节性的,一到夏秋两季,狂暴的海浪会撕碎一切想要通行的船队,到了冬季,因为沿途港口结冰,让船只通行受阻,只有春天到夏天才是适航的时间。 即便如此,也是打通了粮草到矿区的生命线,为矿区提供最基础的物质保障。 大明海外总督府的发展,欣欣向荣,而大明京师终于准备过年了。 万历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大明过年休沐前的最后一次廷议。 朝廷一次性召回了三位巡抚,陕西的沈一贯、山东的王一鹗、松江府的申时行,并且委派了新的巡抚,来自河南的刘光国前往陕西履任,隆庆二年进士;来自浙江的宋应昌履任山东,嘉靖四十四年进士; 大明之所以要一次性把三位重臣招回京师,是为了大明皇帝南巡做准备。 七岁的皇长子朱常治监国,九卿共议形成决议、司礼监批红交给皇长子盖章,一切奏疏抄送南巡皇帝进行最终的裁决,如果陛下不准,再进行修正。 而沈一贯、王一鹗、申时行,都在新九卿的名单之上。 这看起来像是虚君制,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最早这么干的是成祖文皇帝,朱棣整天北伐,玩腻了才回南京看看,仁宗朱高炽当了二十年的常务副皇帝,处理大小事务; 宣宗皇帝亲征平叛,平定汉王之乱的时候,也短暂的由襄王监国,襄王监国主打一个不粘锅,朝臣说啥他做啥; 再之后就是英宗主少国疑,在正统九年,三杨相继离开了朝堂后,虚君制结束; 正统十四年英宗去了瓦剌留学,朝堂为了反击瓦剌,在正统十四年到景泰元年,短暂有了虚君制; 到了孝宗朝,孝宗一辈子都没自己做主过。 最近的一次,就是隆庆到万历五年,隆庆皇帝神隐,只喜欢开后宫,万历初年主少国疑,张居正作为明摄宗,总理国务。 所以,这种短暂应急的虚君制,也算是祖宗成法,这几次虚君制的结果,也是有好有坏。 沈一贯、王一鹗、申时行这新九卿中的三位,也是久经考验的封建战士,大明皇帝春秋鼎盛,他们不敢也不会制造什么幺蛾子,恶心大明皇帝。 这里面最特殊的就是王一鹗了,王一鹗作为徐阶的弟子,本来新九卿没他什么事儿,但他在杨巍案中,表现十分良好,杨巍不是没有尝试勾连王一鹗,但王一鹗太忙了,他那段时间忙着海带、盐场扩产,事发之后,王一鹗才明白了杨巍的书信里,话中有话。 朱翊钧翻动着手中的奏疏,对着朝臣们说道:“王一鹗不太想回朝,说自己德薄功浅,打算在山东巡抚的位子上干到致仕,他说,他要山东富起来。” 王一鹗不愿意回京,他觉得自己这个徐阶弟子的背景,在京师也不能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想法,说了也没人听,也没人理,结党都没人愿意跟他结党,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在山东,给山东百姓做点实事。 在山东,王一鹗能种海带、建盐场,真正让山东百姓富起来,山东百姓吃了太多孔府的苦,这兖州孔府倒了,山东百姓才终于探出了水面,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用王一鹗的话说,山东这个自然禀赋,有山有水有耕地,能出响马这种全国有名的土匪,实在是令人太震惊了。 “那也由不得他。”张居正平静的说道:“朝廷有需要,让他回就得回。” “那就催促他上京吧。”朱翊钧做了最后的批示,重大人事任命,廷议已经通过,个人的意愿,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松江巡抚兹事体大,朕以为让应天巡抚李乐前往松江府任事,让王希元前往应天巡抚为宜。”朱翊钧看着群臣说道了最后的人事任命,松江巡抚。 申时行离开后,朱翊钧仍然准备把松江府交给张党,算是一种十分明确的态度。 “陛下,臣推荐杨博的儿子杨俊民。”张居正俯首说道,杨博儿子杨俊民在松江府做知府,已经数年之久,从无差错,申时行走了,递补才合规矩。 “陛下,臣以为杨俊民可以到河南再历练一番。”王崇古立刻站了出来说道:“陛下,杨俊民不合适,他还不如姚光启。” 王崇古立刻表达了自己的反对,因为杨俊民是他的女婿。 要是他女婿做了松江巡抚,对他们王家不是什么好事,猪最怕的就是胖,越胖死的越快,工党再加上松江府这个开海的桥头堡,怕是又要有些蠢货,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不喜欢杨博。” 杨博是个大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他看人也奇准无比,但他做的事不光明也不磊落,朱翊钧不喜欢杨博他,他不止一次说过,当然也就是不喜欢而已,杨博该有的谥号,官葬、加官,死后的殊荣一样没少。 那事情,就非常简单而且清晰了,让李乐代替申时行为松江巡抚,申时行回京做九卿。 “先生,让杨俊民到京师来,朕看看他的能耐,顺天府丞这个活儿,可不好干,他若是能做好,朕就重用他,是不是循吏,放到火架上烤一烤就知道了。”朱翊钧想了想,给了杨俊民一个机会,而不是完全否定。 顺天府府丞这个职位,放上去试一试,如果是循吏,就重用,如果不好用,就让杨俊民安稳领着父亲的遗泽做个富家翁,不要再进入官场了。 这地方不适合他,皇帝不喜欢他,他自己还没有太多的才能,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臣遵旨。”张居正俯首领命,松江府自从设立之后,一直在张党的手中,尤其是最近,更是成为了首辅的试金石,这个位置也该让别家坐坐,自己吃独食,吃的多了,容易招人恨,但陛下显然不这么认为。 陛下还是把这块肥流油的地方,留给了张党。 张党和帝党,其实没什么区别,张党的人很清楚,张居正没有政治继承人,熊廷弼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不可能继承衣钵,张党这一摊子,本质上是帝党,是张居正给皇帝培养的辅佐大臣。 “这件事确定之后,过年前,基本没什么别的大事了。”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散朝的时候,先生让吏部把百事大吉盒发下去吧,月初的时候,宫里有喜,冉淑妃生下一子,取名朱常济。” 五皇子的出生,让通和宫里喜气洋洋,万历十四年四月周德妃有喜,没想到两个月后周德妃流产,万历十五年正月李安妃不足月产子,只有三斤的孩子,出生三天后夭折。 这让宫内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甚至连李太后都开始诚心礼佛,每一月都会打扫一遍佛塔,直到今年冉淑妃十二月生了个大胖小子,七斤三两,一看就十分的壮实,才让宫里宫外一扫阴霾,这精心照顾了数日,发现这孩子能吃能喝,身体倍棒,才开始下发百事大吉盒。 (万历皇嗣表)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所有大臣听闻如此好消息,立刻站了起来俯首恭贺陛下,大明皇嗣越多,对大明国朝稳定越有利。 其实这段时间皇帝一直没有子嗣诞生,让大明朝廷上下有一些些的疑虑,四个皇子真的不多,世宗八个就活了一个先帝,张居正完整的经历过嘉靖末年、隆庆年间皇帝少嗣带来的朝堂风波。 哪怕是十三龙夺嫡的戏码,也要比旁支入大宗要强得多,武宗无子,折腾出了太多太多的幺蛾子。 五皇子诞生,也让群臣们长松了口气,有比没有要强得多,若是皇帝无后,为你皇帝拼命,谁来保证身后事和身后名呢? “陛下,要不再纳两个妃嫔?李太后已经下旨很多次了。”大宗伯沈鲤站了出来俯首说道。 “不了,等大军凯旋之后吧,将士征战在外,朕在后面纳妃嫔,让将士们知道了还以为,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朱翊钧摆了摆手,仍然不准此事,大明的老传统了。 其实大明将士不会这么说,给够了军饷和赏银,谁管你皇帝纳了几个妃嫔? “臣遵旨。”沈鲤有些无奈,纳妃嫔这事,最大的阻力,其实是陛下和皇后琴瑟和鸣、两情相悦,感情极好,这给纳妃嫔造成了巨大的阻力,皇帝没那个心思。 “陛下,近日,《逍遥逸闻》又发了一篇文章,名叫《士农工商新解》。”张居正拿出了一本杂报,呈送了御前。 黄公子是《逍遥逸闻》的大股东,这里面每一篇文章,都是陛下亲自审过的,但陛下要扮演黄公子,张居正就不能点破,该配合演戏的时候,不能视而不见。 看热闹,这算是黄公子少数不多的兴趣了。 朱翊钧翻动着杂报,也让大臣们看了看才开口说道:“李贽的确无愧于他狂夫的称号。” 张居正不敢说的话,李贽敢说,张居正在编纂《阶级论》的时候,把皇帝单独拿了出来,作为一个单独的阶级,他认为这样是合理的。 但朱翊钧认为这样是不合理的,因为皇帝是世袭官阶级,并没有朕与凡殊的特殊和超脱。 大明的皇帝也要跟朝臣们斗,而且有的时候撕扯起来,也非常的难看,从洪武年间的李善长,到嘉靖年间的大礼议,本质上都是皇权和臣权之间的斗争。 皇帝的至高无上,只是理论上的。 但张居正不能这么说,他之前摄政,把皇帝归到世袭官阶级,很容易让人以为张居正的思想出了问题,想要取而代之,无论别人怎么划分,在张居正这里,皇帝都是独一档的。 但李贽在《士农工商新解》中,就非常大胆的将皇帝编到了士这个集体之中。 士,从古至今的定义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统治阶级,可以细分为皇帝、世袭官、官选官、士大夫等阶级,这些人虽然身份变来变去,但从古至今都掌控着权力,掌握着天下万民的命运,王朝的兴衰和他们息息相关; 农,在之前的解释里,代表着农夫,但在李贽的新解之中,将农定性为了田土、生产资料。 李贽认为,农这个集体,自世家政治破产之后,也就是宋朝开始,就专指地主而不是农夫,拥有土地的才是农,没有土地的是佃、是氓、是流,根本不是农。 当大明从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时,田土的定义,扩张到了广义上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 农是田土、是工坊、是矿山、是经营性的城镇房产,是可以漂洋过海的海船、是生产体系中必备的生产资料。 拥有生产资料,才配称农。 工,手工技术人员的工匠,这个定义,随着商品经济的形成,工匠这个定义便开始变得狭隘,不再能解释社会现象了。 掌握某种技术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工,那些被关进东交民巷监狱的会计,这类专业技术人才,皇家格物院里的格物博士们,也是工,农学博士也是工。 熟练工匠也是工,非熟练工匠不是工,而是氓、是流,哪里有活儿就去哪里。 商,从古至今都是个贬义词,到了商品经济年代里,商依旧是一个贬义词,商从古至今的定义,都是不事生产,专门买低卖高赚取差价的人,而不是富商巨贾。 富商巨贾掌握了大量的生产资料,压根就不是商人,而是和乡贤缙绅一样的农。 商人就是逞口舌之利倒买倒卖,囤货居奇,甚至要囤粮盐这类明令禁止的商品,这类才是商。 “他这篇文章,将士农工商扩展到了商品经济的范围,其实这个排列,从来没有变过,那些没有生产资料,不熟练的工匠,靠力气干活的佃、氓、流、工,并不在这士农工商之列。”朱翊钧看大臣们看完了杂报,颇为感慨的说道。 倒买倒卖,囤货居奇,也是需要成本的,你最起码要有银子,你没银子,连倒买倒卖都没本钱。 熟练工匠和不熟练工匠天差地别,熟练工匠依靠自己丰富的经验,能够获得比较体面的生活,而不熟练工匠应该叫做力役,工匠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 只出力气的穷民苦力,恐怕出一辈子的力气,到最后都无法累积足够的经验,成为熟练工匠。 “陛下,要不查封掉吧,这大过年的,给人添堵。”张居正面色无奈的说道。 李贽讲的很对,他解释了商品经济下,新的士农工商,而且解释的非常合理,但无论是旧的,还是新的,似乎都没有佃、流、氓、力役这些穷民苦力的位置。 这是何其的讽刺。 “都已经刊发了,就随缘吧。”朱翊钧没有想要封禁的打算。 (本章完) 第857章 送到内帑的金花银,该涨一涨了 第857章 送到内帑的金银,该涨一涨了 新旧士农工商,都没有佃、流、氓、力这些穷民苦力的位置,小农经济之下,他们在强人身依附生产关系下为奴为婢;在商品经济之下,他们都是大规模自由雇佣关系之下的劳役。 大明专门有个词来形容这类人,草芥。 李贽在综合了矛盾说、生产图说、阶级论等思潮之后,非常绝望。 根据阶级论的第三卷斗争卷,理论上,这些奴婢、这些劳役、这些草芥们,他们永永远远无法获得足够的尊重,因为经济地位决定了政治站位。 根据生产图说的解释:个人的学识、过往的经验积累也是个人的固定资产,因为这些资产可以使人长期获得利益,可以让劳动赋予更多的价值,可以让人获得足够的经济地位,进而获得政治地位。 让人绝望的是:草芥们无法获得足够的经济基础,他们根本没有资财更没有时间,通过学习去积累学识经验、积累生产经验、去了解社会运行的规律、甚至无法分辨流言,无法完成自身积累,去跨越自己所在的阶级,自然无法完成阶级跃迁,无法获得政治站位。 叫魂术肆虐上海县,上海知县姚光启很清楚这是骗人的把戏,他用尽了心机,最终混了个‘大功德士’的美名,一些个百姓坚定的认为姚光启会法术,破了叫魂术还了松江府安宁。 哪怕姚光启自己去纠正,最终还是没有改变这种共识。 哪怕是少数人,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勤劳刻苦,完成了阶级跃迁,很快这一小撮人,会对自己所在的阶级产生认同。 斗争卷讲:阶级认同大于族群认同,即阶级认同是最大认同。 这些完成了阶级蜕变的人,就会立刻认同新的阶级,不会为穷民苦力的利益奔走,历史上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哪怕是王朝更替,生产资料在最纯粹的暴力之下,完成了重新分配,这些穷民苦力短暂的活得像个人,但很快就会因为兼并,再次从人,向下滑落为草芥。 这样的循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历史之中。 李贽和林辅成,都是自由派,他们追求的自由是有限的,限定在大明人的范围内,他们希望每个大明人获得有限的自由,而不是无责任的自由。 但对新士农工商定义之后,李贽有些绝望,因为哪怕是在理论上,很难实现自由。 “丁亥学制,势在必行。”朱翊钧看了半天杂报,他也没什么好的解题办法,只有普及教育,让所有人读书明理,让所有人都可以积累足够的学识经验,别无他法。 朱翊钧提出了万历维新的五间大瓦房,丁亥学制的全面普及教育、培养足够多的专业医生和不是那么专业的乡野卫生员的医疗、交通便利出行成本降低的自由流徙、商品经济的自由雇佣生产关系、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这五点目标,用一百年、两百年去实现,这就是朱翊钧给出的答案。 诚然,这个答案并不完美,也无法带来真正的公平公正,也无法自由的活着,但起码让人在有限的自由里活着。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这是一种分配方式。” 万历十六年的最后一次廷议结束了,大明皇帝反而更加忙碌了起来。 二十六日,大明皇帝在皇极门见了外官、耆老、百姓,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丹墀问政已经成为了惯例; 二十七日,皇帝前往了大兴南海子慰问了墩台远侯、海防巡检的家眷,下午前往了永定毛呢官厂和西山煤局; 二十八日,皇帝前往了北土城,十王府见了宗亲,皇家格物学院见了博士、学正,下午操阅军马; 二十九日上午,皇帝和皇后前往了养济院,看望了鳏寡孤独。 当今大明皇帝,是大明有史以来最活跃的皇帝陛下。 万历十七年的新年准时来到,四处都是喜气洋洋,大年三十傍晚时分,大明皇帝在通和宫接见了贺岁的文武百官,皇后在后苑接见了命妇。 除夕夜,火夫们在谯楼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全城,一旦哪里失火,火夫就会集体出动去灭火,即便是顺天府丞王希元规定了集中燃放烟爆竹的区域,但依旧有些人不遵守这些规矩,在城中放烟。 这根本不是放烟而是在放火! “一年又一年。”朱翊钧打了个懒腰,看着朱常治笑着说道:“是不是特别无聊?” 朱常治性格很好,他很有耐心,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这种枯燥的仪礼,总是能最快的消磨掉孩子不多的耐心。 “确实有点无聊。”朱常治看大臣们都走了,低声回答道。 朱翊钧一乐,笑着说道:“咱也这么觉得,确实非常的无聊。” “但朕要是不让大臣们拜年,大臣们又要上奏,喋喋不休,说什么元辅拦着,不让臣子们见皇帝了,是要谋朝篡位了,朕不让大臣们见你,他们就会说朱常治失宠了,如此云云。” “大臣都是常有理,比孩子还常有理。”朱常治露出一个我很懂事的神情,他很少哭闹,他觉得他比大臣们表现要好,大臣什么都能占到理去! “所以,无聊也得做,有这个功夫,咱能看多少本奏疏啊,丹墀问政那一千本,咱才看了四百本,初六就得下发内阁。”朱翊钧笑了起来。 王皇后把皇长子培养的很好,对外彬彬有礼,但私底下,也是个十分活泼的孩子,会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至少不是胆怯的,忐忑不安的说些吉祥话。 当然,王皇后揍朱常治的时候,朱翊钧都要暂避锋芒。 “报!”一个缇骑快速的跑进了通和宫内,举着手中的加急塘报大声的说道:“前线急报!戚帅领京营在长门城,全歼毛利辉元本部一万八千人!” “呈上来。”朱翊钧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了堪舆图前,对着地图,一点点的看着塘报上的内容。 丰臣秀吉割让了出云、石见、长门三国北方城池给大明,期许大明帮忙封禁极乐教,大明应允,丰臣秀吉割地的时候,一点都不心疼,这三个令制国的多个城池,全都是毛利辉元的。 毛利辉元在朝鲜战场上保存了太多的实力,如果不是大明军就在他的地盘上,这个时候,毛利辉元早就开始提刀上洛,和丰臣秀吉争一争关白之位了。 毛利辉元有点不服气,要趁着过年前的寒冬,打戚继光一个措手不及,收复一些失地。 他就计划趁着戚继光不在,进攻长门城,夺回长门,这样一来,大明在倭国的实际控制,就失去了最大的支点。 大明在倭国本土的统治,完全依托长门城这个支点,因为一切的海运都要从釜山港到长门城,再转运到别的地方,一旦长门城被毛利辉元夺回,大明攻下的城池,一个都守不住。 毛利辉元之所以要铤而走险,也不是疯了,现在不作为,就是等死,真的让大明经营几年,扎下根儿来,他就再也无法夺回石见银山了。 石见银山是整个倭国最大的银山,世界上仅次于富饶银矿的银山,这就是毛利辉元的钱袋子,没了钱袋子,他就彻底没有提刀上洛的可能了。 他想的很好,奇袭长门城,收复所有失地,反攻对马岛,斩断大明直接武力干涉倭国本土情况的能力。 毛利辉元的情报被送到了石见银山,戚继光正在石见银山建立营堡,为陛下巡视陛下的矿山,听闻之后,秘密返回了长门城,开始制定埋伏计划。 毛利辉元全以为自己打的是没有主将、防备空虚的长门城,结果被戚继光抓了个正着,毛利辉元本部兵马一万八千人,或死或俘,只有不到两千人脱离了战场。 “好好好,重重有赏。”朱翊钧笑的阳光灿烂。 这一战,彻底斩断了倭人收复失地的野望,之后毛利辉元就真的没有能力反攻了,他在朝鲜战场保存的实力,全都填进去了。 “这毛利辉元有病吧,还想以慰问的由头,给大明军下毒?阴谋诡计都玩不明白。”朱翊钧将塘报递给了冯保下章内阁,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 毛利辉元想要给大明军下毒,慰问用的是倭女,下毒的方式则是用酒。 人无法想象没有见过的事情,毛利辉元以为大明军跟他们倭寇一个德行,觉得此计必成,就准备了一千名倭女,带着毒酒,来到了大明军营。 毛利辉元收到了计谋得逞的信号,就开始进兵,全然不知这个计谋得逞的信号,是李如松传出去的,毛利辉元带着人冲了上去,然后,就被戚继光给包了饺子。 仍然是训练有序的线列阵,密集的火铳,让毛利辉元冲锋的路上,人仰马翻,很快士气变得低迷,督战的武士开始逃跑的时候,大溃败就开始了。 “大规模战争中整建制全歼对手,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儿,每一次发生,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合。”朱翊钧对这次的胜利非常满意。 戚继光并不是为了贺岁献礼,才专门整了这么一出,就是单纯的军事行动,捷报送到正好过年了而已,这也是巧合的一部分。 这次还有个巧合,是仗打到一半,突然开始下雪,而且是鹅毛大雪,快速降温,导致地面湿滑泥泞,倭国根本无法脱离战场,给戚继光耀眼的军功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仗,彻底打掉了倭人的胆气,大明京营终于可以顺利凯旋了,辽东军七万余众,会有四万人,在总兵祖承训的带领下,驻守倭国。 “朕记得当初,戚帅埋伏董狐狸,就是这么做的,吃掉了董狐狸的兵马,他的侄子都被戚帅给俘了。”朱翊钧说起了当初的旧事。 冯保也有几分感慨的说道:“陛下圣明,那时候,戚帅进京领赏,陛下直接册封了戚帅为迁安伯,让元辅都非常意外,杨博趁机发难,元辅灵活应对,以诛心之辩,把杨博给堵回去了。” “都已经十六年过去了。”朱翊钧看着大明天下堪舆图,这堪舆图,就是大明振武十六年,给天下万民的交代。 这个新年,朱翊钧过得非常开心,当然今年的鳌山灯火会也非常的壮观。 大年初五,休沐的最后一天,好不容易偷闲半日的大明皇帝,优哉游哉的拿起了一本杂报,看了两段,立刻发现自己有巨物恐惧症,他真的由衷讨厌大傻比! 这本名叫《良友杂谈》的杂报笔正,对于朝廷培养不是那么专业的卫生员颇为不解,他认为朝廷应该着力于培养专业的医倌,把每一个惠民药局办好。 这位笔正认为:卫生员又看不好病,顶多是江湖郎中的水平,为何不让病人去县里或者市里的惠民药局看病呢?用尽全力建设惠民药局,不是更好吗? 逻辑看起来天衣无缝,把培养卫生员的费用用来打造惠民药局,培养更多的专业医倌,把来的病人的病全都看好。 朱翊钧将杂报拍在了桌子上,指着杂报说道:“乡野到县里,四十多里路,要在一天之内往返,否则就得住到漫野地里去!牛车,驴车,那要去地主家里借,乡野百姓入城,都是步行,一个病人,一天走八十里路?路还不好走,路上还有豺狼虎豹,入城还要路引。” “为什么要培养卫生员?让人少生病,就是培养卫生员的意义!” “乡野的百姓是不是人?是不是人?!何不食肉糜的狗东西!” 朱翊钧的火气很大,因为他从这些笔正的身上,看到了不把人当人的傲慢,这些个笔正,根本就没为乡野百姓考虑分毫,甚至不把他们当人。 一如新旧士农工商,这些个笔正们心里,一点都没有想过,穷民苦力们,走不到县里、府里惠民药局的病人该怎么办。 乡野之民,生了重病,顶多请个跳大神的跳一跳,若是治不好听天由命了,根本不会拉到城里的惠民药局,哪怕惠民药局打着惠民的旗号,但汤药钱依旧十分昂贵,不是穷民苦力可以负担的。 死亡对穷民苦力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所以才有自己剪掉胞宫,奖励自己一碗红鸡蛋羹的村妇,所以才有自己锯断自己的腿,死于感染的郑木匠。 下乡的卫生员,都是从营庄遴选出来的人,到县里的惠民药局学一阵卫生与预防简易方,普及乡野卫生,让百姓少生病。 哪怕这下乡的卫生员,的确是个看不好病的江湖郎中,也比没有强。 但在笔正这些士大夫眼里,根本就是浪费国帑的行为。 “城里的老爷是人,城外的乡民不是人?这人是谁?”朱翊钧面色有些凝重。 冯保看了看笔正的名字,从御书房的书房里找出了一本名册,翻找了片刻,递给了陛下说道:“这个笔正名叫刘文麟,湖广黄州府人,他的祖父在三年前,曾经到武昌府的惠民药局做过阑尾炎的手术。” “所以刘文麟理所应当的认为,人生了病就该到大药局里好好看,乡野郎中靠不住,大药局能治好病。” “这就不奇怪了,刘文麟这辈子就是这么生活的,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其他人也是这么活着。” 刘文麟家境殷实,衣食无忧,对他而言大明交通十分便利,有举人的功名在,他哪里都能去,有父母的资财在,他到大明京师来,要三架马车一起上路,还要带十多个家丁保护他的安全; 对他而言,大明交通便利、医疗资源极为丰富,黄州府看不好,就到武昌府,武昌府还看不好,就到北衙顺天府。 刘文麟如此生活了二十多年,让他写文章,就会写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文章来。 朱翊钧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么下去不行,这帮笔正,五体不勤,五谷不分。” “下章礼部,传朕旨意,日后杂报笔正从业者,都先到北衙皇庄干一年农活,再到西山煤局做一年的体力活,才能上岗,不参与劳动,是真的不行。” “臣遵旨!”冯保欢天喜地的跑去礼部宣旨了,只要能为难读书人,让冯保亲自监督,他也愿意! 冯保拿着陛下盖过章的圣旨,踩着旱鸭子一路蹬到了礼部门前,冯保把这种车叫踆乌,但陛下叫它旱鸭子,时间一久,根本没人叫它踆乌了。 冯保等到礼部诸官聚齐了,才吊着嗓子阴阳顿挫的喊道: “陛下有旨,敕曰:凡杂报笔正者,须先赴皇庄亲事农桑一载,再至西山煤井劳作一载,方许执笔。不历稼穑之艰,焉知黎庶之苦?违者永不得操业。钦此!” 这就是陛下,陛下没有对着刘文麟这个人发火,因为这些笔正,不仅是刘文麟一个人这么想,所有的笔正都是如此想,所以针对的时候,直接针对了笔正这个群体。 冯保将薄薄一页纸的圣旨递给了沈鲤才说道:“大宗伯,这是陛下亲笔手书,可要仔细执行,咱家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还能盯住他们,定然不能让他们偷懒。” “好说好说。”沈鲤确定了圣旨的印绶和笔记,确定是圣旨,才有些疑惑的问道:“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才让陛下如此雷霆大怒?忽传严旨到礼部来?” 冯保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杂报递给了沈鲤说道:“嗐!说到这个就来气!” “年前戚帅在倭国长门城全歼了倭寇一万八千众,那可是全歼啊,朝鲜战场打了三年都没打出的全歼战役,这过年,宫里可谓是喜气洋洋,陛下走到哪儿都是喜笑颜开,这才高兴几天啊?” “谁曾想,今天闲来无事,陛下看杂报,直接就这笔正所写给气到了。” “大宗伯你说,这是不是欺负人?!欺负陛下宽宏大量,不跟这些个嚼舌头根儿的贱儒一般见识!” “陛下这些年,为了广开言路,受的委屈可真是太多了!” “是是是,大珰说的对。”沈鲤可不敢跟冯保掰扯,到底谁被欺负的问题。 沈鲤看完了杂报,脸色铁青,有的时候确实不怪陛下发火,谁不知道陛下这些天真的很高兴?这不是添堵是什么? 礼部负责文教之事,这笔正的管理也归礼部管辖,笔正出了问题,等于礼部出了问题。 沈鲤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吧,每年春三月,夏五月,都定为农桑月,专门给国子监的监生、大学堂的院生划出一片地来,负责耕种和抢收。” “省的日后再闹出这等笑话来,劳烦大珰奏闻陛下了。” “还得是大宗伯啊!好主意!”冯保左拳击右掌眼里闪着精光说道:“不麻烦,不麻烦,这事儿有了准信儿,咱家一定让人来告诉大宗伯,大宗伯拟个奏疏,咱们这就推动流程。” 这话儿,哪怕沈鲤不给钱,他冯保也会传! 冯保回到宫里和陛下一说,陛下立刻就同意了,徐爵专门跑了一趟,传达了圣意,礼部开始拟奏疏,防止国子监、大学堂的学子们,得了米粮都是从货架上长出来的大病。 皇帝和内帑大珰琢磨着怎么为难学子,那边张居正拿着一本奏疏,来到了通和宫求见。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恭敬见礼。 “免礼免礼,坐坐坐,冯大伴看好茶。”朱翊钧示意张居正坐下,他把杂报、种地、做工这件事和张居正仔细说了说。 “陛下,这事儿得做!” “都察院那帮御史,自从开始自己挑水后,就再没为难过穷民苦力了,这是大好事,臣以为各府州县学,也该推广开来,哪怕是很难监察,但也好过五谷不分,这样只能培养一堆的贱儒。” “臣以为明年会试之后,要逐渐加重算学的比重,最起码五成,算学不好考不中进士,这算学才是真的推广开来。” “算学这个东西,不会就是不会,做不得假。”张居正对于陛下为难贱儒的决定,举双手赞成,甚至想要挥舞两下,表示认可。 张居正变本加厉,提高算学在成绩里的比重,最起码要占到五成,甚至是七成去,才不会培养贱儒。 “就依先生所言,先生果然是先生。”朱翊钧眼前一亮,深表赞同! 这是大明教育改革的新进步,借着这贱儒胡说八道,深化教育改革。 “陛下下章到内阁一本丹墀问政的问政疏,臣拿了过来。”张居正将一本奏疏递给了陛下,他来通和宫自然有事儿要说。 今年丹墀问政,从云南来了一位苗民,来自云南弥勒州十八寨,这十八寨有土司三家,为世仇,这位苗民连字都不会写,汉话说的不是很利索,是陛下单独召见的百姓旨意。 黔国公沐昌祚、云南巡抚、地方官员的主要精力在攻打东吁,就没有太多功夫管理这些土司。 稍微管理松了那么一点点,有世仇的三家土司就开始了苗民互屠。 张居正连连摇头说道:“三家土司,彼此杀戮多年,黔国公府力压,苗民稍有喘息之机,这稍微力有不逮,这帮土司就开始发疯,如竹园、朋溥、罗洪寨、一亩田等十四寨,短短半年,俱蹂躏一空,一万五千苗民尸骨堆积如山,惨不忍睹。” 十八寨一共才不到三万丁口,这苗民互屠,就杀了一万五千众,十四个寨子被彻底烧毁了。 黔国公府抽调了两千汉军前往,每到一寨,掩埋尸骨,最终汇总了一个总数,黔国公暴怒,大发雷霆,下令进剿了三家土司,禄氏、明氏和沙氏,将一应贼人全部斩首,才算是平息了民愤。 但造成的伤痛却无法弥补,张居正的想法是全面推进改土归流,这不仅是出于统治的需要,更是出于安定地方,安顿苗民的需要。 张居正出身湖广,他就见过苗民屠寨,但过去朝廷没有那个精力去推动这件事。 “陛下,黔国公肯定生气,黔国公府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梳理这些世袭土司的矛盾,劝了这家劝那家,好不容易,才安生下来,让云南万民有了喘息之机,这稍微有点放松,就又开始了。” “臣以为,朝廷要注意苗乱。”张居正担忧的说道:“云南、四川汉军在进攻东吁,云贵川黔的土司,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若是有人暴乱,力剿之,改土司为流官,方为正途。” “先生所言极是。”朱翊钧深表赞同的说道。 大明赶苗拓业,从来不是邪恶的大明军四处烧杀抢掠,杀的人头滚滚,而是土司之间的世仇,彼此仇杀,杀的苗民日子没法过,主动投靠大明朝廷,甚至为大明官军带路,曾省吾平九丝的时候,指路的苗民比作乱的苗民还要多。 处于战乱中的苗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请大明官军下凡,吊民伐罪,安抚万民、处罚罪魁祸首。 等到大明军离开的时候,哭着喊着求着大明官兵驻扎下来,改土归流,互相通婚,最后实现王化。 “陛下,今年户部大计岁收,四千六百余万银,远超户部预期。”张居正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来自户部。 去年岁收,满打满算折银4100万银,今年户部预期4300万银,年终大计核算多了三百万银。 “田赋折银1650万银,比去年减少了五十万银,商税及官厂、煤铁烟专营、钞关抽分和关税等等,万历十六年的商税,有2900余万银,商税比例超过了六成半。”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送到内帑的金银,该涨一涨了,从120万银,涨到240万银为宜。” (本章完) 第858章 防保守,更要防过于激进 第858章 防保守,更要防过于激进 在张居正看来,田赋下降,商税、商税比例增加,是大好事,但大明皇帝的金银,这么多年没动过,不利于江山社稷。 大明百官,年年定俸,每年俸禄都会涨,但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这俸禄,从万历三年涨了20万银后,就再没涨过了。 如果万历维新的好处,陛下都拿不到,那如何让陛下一如既往的支持万历维新呢? 所以,张居正要给皇帝涨俸禄,而且是直接翻倍,从120万银涨到240万银,这是典型的封建官僚的思路,政以贿成。 “内帑还是有银子的,朕有海外种植园收益、关税半数收益等,内帑一年的银子,虽然不如国帑,但也有一千三百万银之多。”朱翊钧对于涨俸禄这件事,没有立刻赞同。 张居正立刻说道:“内帑的银子,陛下要拿去分红,还要用于收储黄金,宫里一年到头剩不了多少银子,这是事实。” “上一次宫里攒了三千万银,全都给了陇关驰道,这驰道恐怕很难盈利,属于白银对内地的分配。” “自那之后,宫里的银子,就一直有些捉襟见肘。” “臣来通和宫前,已经和大司徒商量过,大司徒非常认可,如果岁入未来仍然增长的话,五年内,将金银涨到800万银,最终涨到1200万银为宜。” “陛下,1200万银,正好是大明每年戎事支出的费用。” 这银子的用途,张居正就差直接明说了,在某些时候,比如需要陛下直接掌控军队的时候使用,更加简单直白的说,就是平叛。 手里没把米,叫鸡鸡都不来,皇帝要调兵遣将,手里没银子,会有巨大的隐患,从朝政稳定的角度看,这笔钱给了陛下不亏,陛下就是大明国朝稳定的最后定海神针。 反正陛下尚节俭,银子给陛下,陛下也只会用于国事。 按照封建礼法,臣子都是天子的家奴,整个天下都是皇帝,国帑也是皇帝的钱袋子,但事实往往不是如此,嘉靖皇帝要钱,只有二十万两白银,隆庆皇帝要钱,要三十万两只给十万两。 “陛下,臣担心挟天子以令诸侯旧事。”张居正四下看了看,中书舍人不在,只有冯保和张宏以及缇骑,张居正的说话立刻就大胆了起来。 “南宋年间,自孝宗之后,南宋皇帝什么都做不了,南宋一年算三千万缗,可是钱呢?好像都有地方去,皇帝动弹不得。” 张居正直截了当,让皇帝注意下南北两宋,南北两宋的商贸高度发达,商税比例极高,朝廷岁入也很高,但是朝廷依旧非常非常的穷,因为所有的开支都是定好的,哪里都动不了,一动就有人急眼。 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做不成。 南宋末年,皇帝想挣扎下都挣扎不了,没钱。 这和大明的境遇完全不同,大明其实一直都很穷,田赋在孝宗朝之后,基本没了,朝廷穷的叮当响,连宗俸都得欠。 在张居正看来,皇帝就是大明国朝最后的确定性。 因为家天下的属性,无论如何皇帝是无法坐视大明国朝灭亡的,所以分配一块给皇帝,足够一年军费的开支,是非常合理的。 “行吧。”朱翊钧不再反对,他很清楚张居正的担心,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依旧十分的强大,他们正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万历维新的所有成果,等待着机会,把这些成果一口吞下。 万历维新的成果很多,西山煤局的焦炭钢铁厂、永升永定毛呢官厂、兰州毛呢官厂、卧马岗胜州煤炭厂、佛山铁锅厂、五大造船厂、大明官衙兴修的铁冶所等官厂; 分散在各地因为种种原因抄收的官田、营庄设立的营庄;海外庞大的种植园、铜镇等; 大明掌控的针图、星图、航路、兴建的港口、官船官贸的庞大利润等; 大明兴修九龙大学堂、海事学堂、师范学堂、医学堂等等掌控的人才等; 这些生产资料,全都是这些魑魅魍魉的目标。 一如当初成祖文皇帝龙驭上宾后,地主官僚阶级对永乐年间所有遗产的瓜分盛宴。 “今年为何多了三百万银?”朱翊钧有些好奇,户部海专精们对大明的增长是有预期的,这又多出来三百万银的收入,让人有些疑惑。 张居正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说道:“今年两广业产量,是这次超预期增长的主要原因,去年方、白等一共卖出一百四十万石,获利超过了200万银,简直是骇人听闻。” “其次是阿片和烟草,惠民药局要用阿片类的药物镇痛、做外科手术,烟草增长也远超预期;其次是今年旧港总督府的金鸡纳霜的产量,再创新高,这三样多出了六十万银,今年烟草抽分利得为一百八十万银。” “最后部分就是关税抽分,随着航路的完全成熟,今年五大市舶司、四大总督府的关税抽分押解入京,规模为一千二百万银,国帑内帑各得六百万银。” 大明万历十六年的账本,户部再次审计后,会送到御前,张居正入宫,就是提前说明下情况,关税、烟草和。 最让户部意外的就是白生意的暴利。 两广种植甘蔗的规模再次扩大,两广种植甘蔗三百万亩,再加上南洋的类原料流入,今年方、白产量突破了一百五十万石,都知道卖赚钱,但连户部都没想到,卖居然如此的暴利! 卖笑的卖不过卖药的,卖药的卖不过贩毒的,贩毒的卖不过卖的,卖的规模更大,这一石的利润就超过了一银五钱,利润厚的惊人。 比较有趣的是,新任广东巡抚刘继文,搞了个比较有趣的指标,安南的局势好不好,看每年从镇南关入两广砍甘蔗的力役去衡量。 安南入明的力役越多,安南的情况越差。 砍甘蔗是个又苦又累的活儿,但凡是干这个,都是为了活下去。 安南的人会如同雁行人一样,在甘蔗收获的季节入明砍甘蔗,这两年随着安南国局势败坏,四大家族内讧,导致进入广西境内的安南人数量激增,从三万人增长到了七万人的规模。 这也是甘蔗田不断扩大的原因。 刘继文增加了舶来粮的进口价,鼓励更多的海商前往安南岘港购买粮食,这进一步催化了安南国内矛盾,缺粮、洪涝、四大家族内斗等等诸多原因,导致了安南国乱成了一锅粥,入明力役大增,是多方矛盾的结果。 这些力役不仅仅是甘蔗田,还有很多参与到了修建道路、桥梁、堤坝、沟渠,但他们在‘雁返’的时候,会被衙门催逼回到安南国,由这些力役的大把头和打手们负责,进出镇南关都会核算。 “南洋甘蔗种植园还在扩产,很快就会超过大明腹地,来料入广州加工成为类,利润增长可能会远超户部的预期。”张居正说起了白产业的发展。 白的加工有点类似于盐,清洗、提汁、清净、过滤、离心、蒸煮、结晶、干燥、粉碎等等,因为南洋没有加工白的能力,所以来料都会在广州生产。 而一个熟练的熬工,一年劳动报酬为十七银,这不算开工银(利润分红),熬工这个报酬已经非常高了,要知道戚继光维持南兵战斗力的办法,就是一年十八两白银。 “陛下,白能不能成为下一个世界性商品?”张居正端着一只手,带着几分渴望说道:“拥有更多的世界性商品,就会有更多的利润,这丁亥学制才能推行。” 张居正渴望更多的利润,仅仅茶叶一个产业,养活了浙江、福建多少茶农?那些烂掉的茶叶,没人要的烂叶子,炒一炒切碎成沫,放到袋子里,运到泰西去,哪怕是发霉了,都有人抢着要。 当然大明有一种类似于太岳箱的茶箱,一箱一百二十斤,专门运送茶叶,不会发霉。 大明有六大世界性商品,为:瓷器、茶叶、丝绸、铁器、布、香料,如果白能够成为世界性商品,无疑为大明经济注入了一剂强心剂。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白搭着盐去销售如何?市场嘛,都是开拓出来的。” 如果有国家不准大明船只销售世界性商品,大明的坚船利炮又不是捕鱼的,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自由贸易,拒绝大明,就是拒绝自由,就是拒绝文明! 大明现在是炮舰外交,为了大明的发展,苦一苦夷人,反正骂名这种事,皇帝不在乎。 “陛下言之有理,先搭着一起卖,将白打造成世界性商品。”张居正眉头一挑,盐路也可以是路。 大明的白产量还很低,大明人均拥有量还不足五两,白主要还是救命去用。 海外有极大的需求,利用海外需求的巨额利润,扩大本地生产,最终利用生产规模,满足国内需求,这就是大明开海的成功经验,而且已经成功实践了十六年的时间。 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路径,是因为国内需求利润低,大明不产金银,只有一点点的滇铜在开采,钱荒的厉害,国内卖不出价,利润低扩产就慢。 “两广前巡抚,现在刑部尚书王家屏,在两广的时候,处置了一大批广西的官吏,大约有一百二十余人,处置之后,王家屏详细报闻了朝廷,这一批官吏的主要问题是,盲目扩大甘蔗生产,造成了本地粮价的增加,王家屏将其全部革罢。” “刘继文到广东后,又有一批人盲目扩产,被刘继文给查处了,这次官吏大约只有三十人,但三家势要豪右被抄家了。”张居正说起了两广的吏治。 这事儿看起来是盲目生产,但王家屏和刘继文,都认为这根本就是在造反,也就是倍之。 当想要反对一件事的时候,就加倍执行,过度执行就是充分反对,这是自下而上表达自己反对的一种方式,倍之很早之前就被定性为了造反,所以刘继文这次直接就开始抄家了。 “以前是国姓正茂拆门,后来是凌部堂杀人,到了王家屏就变成了装糊涂,现在好了,刘继文又开始抄家了,咱们两广豪族,真的是多灾多难呐。”朱翊钧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具体案件具体分析,刘继文这新官上任,这次抄家,朕是十分认可的。” “但是御史大夫喋喋不休,这样吧,就还给他们一半家产,全都流放爪哇、元绪群岛,不是喜欢种甘蔗吗?到海外开辟甘蔗园吧,开辟成功,从朕这里领一个开拓勋爵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朱翊钧认可刘继文的办案,因为这次被查处的这批官僚,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玩出了毁稻改蔗的戏码来,所以刘继文才彻底撕破脸把人抓了,把家抄了,做的实在是过分了。 稻田改甘蔗田,这不是胡闹吗?! 这个案子之所以有一定的争议,完全是舶来粮在增加,两广看起来不太缺粮,也确实不太缺粮,在看不见的大手作用下,这三家势要豪右毁稻改蔗,也是追求经济利益,并也不完全符合倍之的定性。 倍之的定义是非常严格的,首先要符合加倍执行,其次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显然这三家势要豪右不符合这个定义。 看起来不太缺粮,但一旦舶来粮不足,倭国大饥荒,可能就会在两广发生,这是刘继文绝对不允许的,这不是官帽子,是脑袋的问题。 脑袋就该长在脖子上! 朱翊钧这么做当然不是和稀泥,也是为了支持刘继文在两广的工作,按科道言官们的定性,刘继文就是有点反应过度,催逼过甚,应该把家产全都归还。 朱翊钧、张居正这些文华殿里举手的人,不怕科道言官,可是刘继文怕,为了刘继文能够继续的进步,朱翊钧还了一半的家产,流放元绪群岛开垦甘蔗种植园,算是安抚了下科道言官,给刘继文继续进步的空间。 这三家,也从罪犯,变成了开拓的急先锋,开拓的过程,可以获得总督府的支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要是再叫,朱翊钧就收回成命。 大明的国策是防保守,但主要防止过于激进。 “先生安排下,白技术,禁止外流。”朱翊钧琢磨了下,给大明禁止外流技术名单加了一项。 安东尼奥曾经进贡过泰西的方,是那种焦黄色的块,很甜,但杂质较多,而且发酸别说朱翊钧,但凡是一个大户人家,都对方不是很感兴趣。 大明的白,是白砂,晶莹透亮,雪白而且没有杂质,清甜口感,朱翊钧也不是很喜欢,他喜欢吃心红薯,毕竟他参与了心红薯的培育,是农学成功的有力证明。 “臣遵旨,陛下,臣之所以说这两广业,也是这个意思,这甘蔗种植、采收、粗榨、精炼,养活了近四十万户,产业扩大,养的人更多。”张居正再次表示了他的赞同,白产业技术,可是能养活百万户的大产业。 这个产业养的是户,而不是个人,多少户指望着这个生活,要是技术流出,导致这些人没了生计,那就是作孽,既然朝廷有限制流出的清单,就要严格执行到位,依托海防巡检和大明对各个港口的控制权,严防死守,防止技术外流。 “最近王谦在做什么?上次压着他没让他升转都察院总宪,是不是有了怨气?”朱翊钧说起了王谦的情况,王谦自己上奏以自己年轻为由,推辞了推举,没有升转总宪,这些日子,都没到宫里来了。 一个小黄门在门口,听闻皇帝询问,赶忙俯首说道:“陛下,王御史在宫外求见,先生到的时候,王御史后脚就到了,只是觉得先生的事儿更重要,在西厅候着,等待召见。” 王谦就在通和宫。 “宣来觐见。”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既然愿意来,那就是心里没多少怨气。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王谦俯首见礼,他的神情眉飞色舞,看起来是做成了某件事,心情十分愉悦,一点都没有被压着不能升转的怨气。 “免礼,坐下说话,王御史有何喜事?”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王谦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俯首说道:“回禀陛下,万历十六年的《清流名儒风流韵事》已经编写好了,这些个行不中矩、行止不检、淫佚无度还非要挂个清流名儒之名者,就该秽德彰闻于天下!人人唾弃其行径。” 没有怨气那是假的,但王谦也知道那是自己老爹还在朝中的原因,老爹退了,他的升转之路才能畅通无阻,他把怨气发到了这些清流名儒身上。 掌控了京师三姑六婆情报网的王谦,又又又更新《风流韵事》了。 “简直是,不堪入目!”朱翊钧翻开看了两眼,就递给了张居正,实在是没眼看。 有名儒大家,学子众多的国子监学正,隆庆二年进士许承周。 前年时,许承周以无子为名义,纳了一房妾室,结果这妾室有了身孕,妾室年芳十六,妾室的母亲说是上门照顾,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母女二人,都住在许家。 这妾室的父亲,要了一笔银子,就直接回了山西老家。 还有清流李尚默,翰林院御史,这人养了个外室胡氏,结果这胡氏母凭子贵,登堂入室,不仅住到了家里,还把原来的正妻给气的回了娘家,这已然闹得沸沸扬扬。 《风流韵事》这本妖书上,记录了七十二位清流名儒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 “臣不看了。”张居正翻看了两眼,把妖书递给了陛下,张居正对这些个烂事,见怪不怪了。 “拿去刊印成册,就分发出去售卖吧。”朱翊钧将妖书递给了冯保,让冯保拿去三经厂刊刻,《风流韵事》已经更新了好几次,但凡是有一件事儿是假的,王谦早就因为诬告反坐,锒铛入狱了。 那些个捕风捉影的事儿,王谦都没写进去,每一件都是证据确凿。 “臣还干了个事儿,陛下。”王谦拿出了本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 朱翊钧拿起来看了半天,一边看奏疏,一边看王谦,皇帝没有评价,把奏疏递给了张居正。 皇帝和元辅两个人看完了奏疏,就一直看着王谦,看的王谦心里发毛! “陛下?”王谦试探性的说道:“陛下要是觉得不行,那就不做了。” “不是,朕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先生以为呢?”朱翊钧摆了摆手,询问张居正的意见。 张居正有些感慨对着王谦说道:“不得不说,王御史在经济一事上,极有天分,你这个规划极好,我记得你之前曾说,好东西都是不流通的,果然如此。” “承蒙元辅谬赞。”王谦赶忙十分谦虚的回答道。 王谦搞了个聚敛的活儿,就是他打算弄个通济钱庄。 通济钱庄的所有存银,都会投入到燕兴楼交易行取得利润,而这些利润的一半,会进行分红,剩余的一半,主要用于收储黄金、资助穷困弟子、赈灾济贫、匠籍传艺等方面。 资金的来源则是完全不公开的,主要是来自于工党、张党、浙党的商贾们认购,而认购的起步价就是十万银,而且不得集资,要完全独属于自己的资金,才能进入这个门槛。 收储的黄金,都会送到通和宫金库; 穷苦出身的举人落第不中,可能需要留在京师备考,出身寒门,也领不到这份一年不足六银的银子,只有穷苦出身才能领取; 赈灾济贫主要是养济院和惠民药局; 匠籍传艺则是给到官厂,发放给大工匠们传道受业的奖励,以培养工匠弟子人数和成绩核算。 王谦站在了堪舆图前,拿起了长竿,点在了堪舆图的南北两京、松江府、广州府等地方,说道:“陛下,大明的银子看起来非常的矛盾。” “一方面银子在大城镇里堰塞,有钱都不出去;一方面银子在腹地、乡野少的可怜,连铜钱都很少,乡野大集,还有以物换物之景象。” “之所以大明的银子会如此的矛盾,完全是因为银子转不起来,一方面势要豪右之家,只能储蓄银两,他们不知道该投资什么,能投资什么;另一方面,腹地缺少白银,缺少产业,哪怕是有驰道,有水路。” “钱嘛,总是这样,流向不缺钱的地方。” 大明发展非常不均衡,富的地方,富得流油,穷的地方,穷困潦倒,沿海地方因为海贸发展迅速无比,腹地却没有在海贸中获利,甚至是因为人口流失,不进还退。 黔国公府和云南、四川等地方,拼了命的要打东吁,多少也是盯上了出海口,打下来,有了出海口,世世代代都受益的大事。 王谦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沿海这些富裕之地,产业扎堆,形成了恶性的竞争,王巡抚在两广,佛山大大小小铁坊,为了卖铁锅,彼此恶性降价,压榨劳动报酬、偷工减料,换取利润。” “若非王巡抚营造官营铁锅,用良币驱逐劣币,恐怕这铁锅真的变成薄利了。” “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佛山,也不仅是铁锅,山东的海带、精盐,苏松的布,浙江福建的茶叶,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现象出现。”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因为银子都在这些地方堰塞,只要能赚点钱的产业,银子都会蜂拥而至。” 张居正惊讶的看了王谦一眼,申时行回京后,到张居正府上拜访,申时行谈到了这个问题,王谦虽然不在松江府,但他看到了现象,总结了问题,找到了原因,并且给出了看起来可行的办法。 王谦继续说道:“这经济万分复杂,穷经皓首,恐怕也难以窥见其真理,但朝廷干预经济,最好的手段,就是货币。臣这个通济钱庄,聚敛货币,就是这个目的,损有余而补不足。” “那产业为什么去腹地呢?”朱翊钧问了一个自己关切的问题。 王谦赶忙说道:“陛下,现在大明的工坊,还不是机械作坊,都是手工作坊,腹地人便宜,原料也便宜,只要腹地不沿海,腹地人力一直有优势。”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问道:“王御史,我有个问题,别人为什么要把银子交给你呢?你还设了这么高的门槛。” “先生以为,人最害怕的是什么?”王谦打了个机锋反问了回去。 “壮志难酬。”张居正想了想回答道:“一腔抱负不得展布,此人生之大憾。” “先生大义。”王谦被狠狠的噎了一下,张居正说的是实话,对于张居正、戚继光他们而言,这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张居正好奇的问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王谦赶忙说道:“我觉得,人最害怕的就是子孙不孝,这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业,被子孙给败光了,所以,对于很多势要豪右而言,把银子交给可靠的通济钱庄,也比交给子孙要强。” “你说的很有道理。”张居正想了想,认可了王谦的说法。 (本章完) 第859章 端水大师的担当 第859章 端水大师的担当 王谦的做法,是有迹可循的。 从精纺毛呢的帛币开始,就围绕着燕兴楼交易行,出现了很多的门槛很高的私人交易会,这些交易会,就是王谦通济钱庄的雏形。 大明皇帝最开始海外投资,王崇古领着晋党给了皇帝1712万银,算是投资,时至今日,王崇古还在领着分红,成本还有三年可以彻底收回,以后就是纯利了。 王崇古和晋商当年给这笔钱,完全是交保命钱,万万没料到还能见到回头钱,陛下信誉极好,连反贼都认可陛下的信誉,陛下真的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最恐怖的是分红每年都在增加,因为隶属于皇帝的一百一十处南洋种植园的规模,还在扩大,这些种植园,已经不需要继续追加投资,种植园留存利润,已经足以支持种植园扩张了。 而且,只要皇帝不冒着国失大信、人心起疑的风险,这批开海原始股东们,就能一直领这些分红。 时间拉长,三十年、五十年,这是何等恐怖的收益?比这些晋商几代人的努力都要多的多。 这些年皇帝之所以不再领投,也没有晋党、张党、浙党纳捐,是因为皇帝已经有钱了,不需要再让别人拿出银子,给他们分红了,金池总督府、大铁岭卫的开拓,都是这个道理。 趁着皇帝没钱的时候,占占便宜就已经可以偷着乐了,还指望皇帝壮年之后、内帑充足之后,依旧占便宜,那不是得了失心疯? “陛下,王御史的想法,还是可以实现的。”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为何要兼并土地?宁愿抛荒也要兼并,其实就是王御史所说的,唯恐子孙不孝。” “陛下,徐阶兼并了四十万亩田土,甚至整个松江府华亭县半个县都是徐家的。” 宁愿抛荒也要兼并,就是积累足够的家底,供后代子孙挥霍,田土是一种风险很小的资产,尤其是在大明这个精耕细作,而且不太缺少人力的地方,它不能暴富,但一定可以让子孙们不至于阶级滑落。 很简单,若是世世代代都是明主,大明朝早就是打到泰西去了。 创业难,守业更难,通常守业难的原因,就是这子孙没有创业者的勇气,也没有创业者的智慧,若是平庸也能守住,就怕又菜又爱玩,耐不住性子,非要证明自己比父辈、祖辈强,去继续创业,最后赔个底朝天。 王谦继续说道:“让人阶级滑落的方式还是有很多的,比如阿片、比如赌博、比如听信谗言,月港远洋商行商总唐志翰,听信了妻子刘氏所言,假和离,真减税,可没成想,鸡飞蛋打,人都差点被活脱脱的打死。” “还有一些个经纪买办,就盯着这些接了天大富贵的人行骗。” 唐志翰的案子朱翊钧记忆犹新,唐志翰的妻子刘氏和许贞翼勾连在一起,刘氏将家产全都转移给了许贞翼,和离后,刘氏和许贞翼有了婚书,唐志翰以为是抓奸,结果差点因为夜闯家门被打死,若非身手了得跑得快,也没有后续的事情了。(737章。) 这件事后,大明势要豪右们的财物,都归会计管了,而不是管家婆。 阿片的主要问题是,一来,它真的很贵,一颗阿片球一斤重,够一个人一年使用,这一个阿片球就要三千银,普通乡贤缙绅之家,根本负担不起。 而势要豪右之家,负担得起,但这个做主的家伙,成了毒虫,怕是做不出任何正确决策了。 “每期五年,一千万银,各家认筹,臣以为还是能筹集得到的。”王谦表明了自己的计划,每五年吸纳一千万银,信心十足。 朱翊钧笑着说道:“可以试试,你父亲和少司寇王家屏二人,折腾了工会,已经折腾三次了,虽然每次都没成,但一次比一次好,这个通济钱庄,朕觉得可以,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多试几次积累经验。” “这样,杨博的儿子杨俊民进京做顺天府丞了,松江知府的位置腾出来了,朕派你去松江做知府,去松江府是因为那边银子多。” 看起来,去松江府做知府是被贬,王谦堂堂四品京官跑到地方当个四品知府,这就是被贬了,但松江府的特殊地理位置和经济地位,都让开海后的松江府,变得格外的重要。 松江知府可以直接升为巡抚,杨俊民的问题是皇帝不喜欢他的父亲,论资排辈是绝对够的。 王谦一听喜上眉梢,赶忙行大礼,大声说道:“臣叩谢隆恩。那姚光启在上海县好生嚣张,臣到了松江府必然要压他一头,一如当初!” “他做纨绔的时候,斗不过臣,他现在做贤臣,依旧斗不过臣!” 朱翊钧手虚伸抬了抬,有些奇怪的问道:“免礼,这姚光启怎么说也是你们王家的女婿,有这么大的气性吗?” “陛下,这是君子之争。”王谦十分肯定的说道:“他是君子,臣也是君子!” 王谦要跟姚光启斗气,可不是为了面子,而是为了论资排辈,日后他们王家这一代的宗祠里,姚光启一个外姓人要是压了他王谦一头,他王谦就是化成灰,都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王崇义的三个儿子,都不成器,王谦的哥哥死在了塞外,王谦还是家里的独苗,他必须守护他们王家的祠堂,不让姚光启成为这一代正中间那个人。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朕明白了,朕提醒你,定要注意安全,朕给你派了缇骑,但自己也要一万个留心,一个九不准,挡了多少人的财路,连一些个晋商,都准备要你的命。” 燕兴楼交易行运行了十六年,不是离了王谦就不能转了,王谦赴任松江府,朱翊钧已经有了新的人选。 “臣谨遵圣诲。”王谦再俯首,选择了告退。 朱翊钧看着王谦的背影,对着张居正问道:“先生觉得王谦如何?” “比王次辅强,时至今日,王次辅还是当初那个样子,没怎么变过。”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王谦心里还是有百姓的。” 张居正对道德的理解和海瑞完全不同,尤其是研究对象是官员时候,在张居正看来,官员就是天然的鲜廉寡耻,在这个世间最大的名利场上打滚,有几个干净的? 张居正对道德的理解,尤其是官吏,心里有百姓,那就是足够有道德了。 但海瑞不这么认为,海瑞的标准实在是有些严格,骨鲠正气,自古以来都不容易,海瑞要实现自己的骨鲠正气,也要抬棺上谏。 海瑞非常清楚这一事实,所以他都是严格要求自己,宽容的要求他人,反腐抓贪,很多时候都是抓那些贪了银子什么都没干成的无能之辈。 在万历维新的浪潮里为官,绝对不能无能。 王谦的通济钱庄和其他的私人交易会不同的是:它需要履行一定程度上的社会职能。 通济钱庄有一半的收益,会用于收储黄金、资助穷困弟子、赈灾济贫、匠籍传艺这四件事,这就是王谦的道德。 王崇古尊重匠人,更多是保证自己的政绩,对穷民苦力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心,论迹不论心,王崇古尊重匠人,已经让工匠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他还是很有天分的,通济钱庄拿走一半的利润,反而能够取信于人,这些势要豪右都清楚的很,这钱生钱的买卖,钱庄不取走一半的利润,就是惦记他们的本金了。” “去松江府做知府,刚刚好。”张居正对王谦的人事任命,表示了赞同,这代表着皇帝已经为王谦开启了升迁之路。 张居正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吏举法是王谦挑的头,否则他还要高看王谦一眼。 “陛下,申时行回京前做了点出格的事儿,他刚从松江府回来,有些过分的忧心忡忡了。”张居正给陛下提前说明了申时行的异常。 在张居正看来,申时行的很多言论,有点疯了一样。 朱翊钧眉头一挑,非常感兴趣的说道:“哦?那先生先跟申时行商量着,朕不急,朕非常好奇,他准备干点什么。” 张居正既然不说,那肯定是师徒两人还没达成一致,而且看张居正这个意思,恐怕张居正是被说服的那个,显然从松江府回来的申时行,干了点张居正都兜不住的事儿。 很快,申时行一封奏疏入宫,引起了京师所有人议论纷纷,申时行请求在松江府全面禁绝娼妓,因为松江府的娼妓规模,已经对松江地面社会产生了巨大影响,再不禁绝,朝廷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去维持稳定和治安。 一旦书寓变成了黑产的巢穴,对松江府衙门,就是一项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围绕着娼妓形成的黑产,实在是过于庞大了,庞大的治安成本的支出,让松江府衙门疲于奔命。 要是朝廷不禁绝娼妓,那就将娼妓重新划定到贱籍之列,即:朝廷衙门没有义务为她们浪费任何的时间,这就代表着,自万历九年废除贱奴籍的新政的彻底失败。 佃户佣奴、娼妓、丁口买卖这些出卖自己劳动力、出卖身体为生的穷民苦力,从来不是‘出售自身’的受益者,而是整条产业链受朘剥的最底层,而乡贤缙绅、青楼东家、人牙行才是受益者,他们践踏他人尊严、性命牟利。 围绕着娼妓形成的黑产,已经蔓延到了人的血液。 松江府在万历十六年十月,破获了一起走私贩私的大案,抓到了二十多名毒贩,而这些毒贩,完全围绕着松江府书寓展开。 利用书寓的娼妓,贩卖阿片,这本来就是阿片贩售的重要渠道,但是在这个案子里,松江知府徐俊民带着松江府衙役,发现了一处地窖,与其说是地窖,不如说是魔窟。 书寓娼妓是一碗年轻饭,一些年老色衰,或者生病的女子,被送进了这些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被这些毒贩、老鸨、打手们榨干了最后的价值,那就是血液,他们被插上了针管,每天被抽出血液。 而这些血液的用途,更加触目惊心,给阿片服用者注入体内,算是一种额外增项。 这种名叫血药的东西,是一种迷信行为,在出售的时候,以处子血液的名义售卖,而那些个注射这些血药的毒虫坚信,只要注入这种处子的血液,就可以抵消阿片对人体的伤害。 这些毒虫压根不知道这些血液全都是来自于年老色衰、生病的女子身上。 这些血药是经过炮制的,抽取后静置沉淀,然后开始离心分离,手摇式的分离机,抽取最上层的清夜。 仅仅在查获的七家书寓,就有两个地窖,徐俊民带着衙役解救了二十七名女子,这地窖里还有十三具尸骨已经腐烂,这些个毒贩、老鸨、打手甚至不处理尸体,任由其腐烂。 很快,松江府四县之地,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清理行动,对整个松江府地面所有建筑,进行了挨家挨户的搜检,最终解救了三百二十七名受害者。 申时行这篇奏疏之所以引起了轩然大波,完全是因为他有些着急了,做的有点过分,他把松江府地面所有人牙行全都拆掉了,人牙子、老鸨、打手、书寓东家,一股脑给抓进了牢房里,松江府牢房不够用,申时行把一应案犯,都关进了那些地窖里。 现在松江府地面已经实际上禁绝了娼妓的存在,多少有点先斩后奏了。 其次就是申时行下了一份非常有争议性的命令,任何毒贩胆敢抵抗,杀无赦,装配了复合弩的松江衙役,射杀了整整十三名胆敢抵抗的毒贩。 这也不怪申时行,因为他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魔窟,这么多的受害者,这么恶性的案情发生,事情发展到申时行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么做的代价,就做出了决策。 “作为松江府的父母官,他做的没问题,看起来有点急功近利了,下次注意点就是,怎么也给朕上道奏疏。” “毒贩是人吗?显然不是,所以申时行的命令,没有任何的问题,国姓正茂说过,缉毒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朕始终记得他的担忧,对待敌人,就要用尽一切手段杀死对方。” “下章吏部,给他官复原职,为户部左侍郎,等朕南巡,就让他领着文渊阁做事吧。”朱翊钧朱批了申时行的奏疏,顺便恢复了申时行的官位,五品郎中阁老,实在是有点贻笑大方了。 朱翊钧选择了批评申时行,让他下次注意点,然后官复原职。 被杀的无一例外,都是毒贩,全都是以贩养吸。 可能有臣子会觉得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有点冲动,甚至有点挑衅皇权,毕竟这么大的案子,未经请示直接行动,还杀了十三个毒贩。 朱翊钧从这个案子里看到了惊喜,那就是申时行已经很有政治担当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端水大师了。 朱翊钧最怕申时行回到京师,就又开始和稀泥了,和稀泥这件事该礼部去做,而不是内阁首辅。 内阁首辅就必须有政治担当,有些模棱两可,甚至要承担骂名却对国朝有益的事,就是要不怕挨骂、不怕弹劾,勇敢去做。 “先生总是说,发展的问题要在发展中解决,没有解决,就是欠账,无论多久,这欠的账,都要补。”朱翊钧笑着说道:“把琉球送来的鱼油,取两瓶,送到申时行处,把之前小时雍坊空出来那套宅子,给申时行住。” 小时雍坊在太液池的西侧,真正的皇城根儿,寸土寸金,这么高规格的赏赐,显然皇帝对申时行在松江府的功绩,是非常认可的。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琉球最近送来的鱼油,可是个好东西,这玩意儿来自琉球东侧的海鱼场,这些鱼油都是琉球送到京师的贡品,不算是药物,但解刳院长期观察证明,鱼油可以维护心脑血管的健康,减少中风的可能。 其实申时行干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了说是僭越,但也算不上,毕竟申时行这么做不是为了捂盖子,而是为了把事情处理清楚,给朝廷、天下万民、松江府百姓一个交代。 作为皇帝,朱翊钧最不喜欢下面的臣子,为了捂盖子,越捂越大,最终弄得不可收拾。 大明全面禁止娼妓之事,已经开始了,肯定是无法完全杜绝的,和反腐一样,是要限制其规模,不能成为黑产的巢穴,给大明行政增加不必要的成本。 这也是大明和蛮夷不同的地方,大明朝廷和衙门,有权力也有义务,出了事有人要为此负责,而不是通过精巧的制度设计,达到‘没有人为祸患负责’的效果。 大明是可以找到明确的负责人的,那就是大明的皇帝,你做不好就亡国,这也是黎牙实、罗莉安这些泰西人感慨的一点,那就是中原王朝的百姓并不温顺,不让人活,大家都别活的博弈逻辑,深入人心。 李贽新的士农工商,还是对大明社会各阶层进行了横切,而不是竖切,大明的文化和大明的制度,都不支持社会的竖切,无法充分制造底层互害。 申时行上奏还说了另外一件事,经过反复确认之后,确认了一条消息,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英吉利海峡几近全军覆没,费利佩战败了。 海洋的季风带来了远方的消息,无敌舰队战败的消息,以飓风的速度传遍了所有泰西的殖民地。 万历十六年,费利佩忍无可忍发动了对英格兰的进攻,无敌舰队以无敌的姿态向着英格兰而去,而后被大西洋的风暴给撕碎了。 英格兰人取胜,并不是小船的狼群战术,而是风暴。 费利佩一共出动了12艘五桅过洋船、18艘三桅夹板舰、44艘武装商船、23艘圆船、22艘差船、13艘轻帆船、4艘中船和4艘长船,总兵力超过了三万人,除了十二艘五桅过洋船顺利脱战,返回了里斯本之外,剩余的舰队,全都因为风暴而损毁。 “朕都劝了费利佩很多次,而且还让黎牙实回去了一趟,让他小心些,尤其是水文,结果无敌舰队还是被风暴所吞没。”朱翊钧有些感慨,大明进攻倭国不是军事冒险,因为大明对倭国水文地理的了解,超过了倭国本身。 大明的倭国堪舆图,比倭国本身的地图,要精细数倍,而且对于季风的标注,更加充分,对马岛的每一块暗礁,都在对马岛堪舆图上进行了标记。 水师每年都要绕倭航行,收集水文地理,一些个在倭的大明商人,不惜重金购买地图,才最终有了对马岛、长门两次大捷。 费利佩的这次远征,没有做好准备,给了英格兰人可乘之机。 “无敌舰队一旦不再无敌,泰西所有国家,都会挑战西班牙的海上霸权,最让费利佩无法接受的,恐怕是他精心谋划的泰西团结,松散的商业联盟无法建立了。”冯保低声说道:“陛下,这对大明是个好消息。” 无敌舰队一旦战败,那大家都不会害怕了,哪怕西班牙的海军优势还在,但这种神话破灭的后果,就是泰西在费利佩手中无法团结起来,如此一来,再无可能对大明的自由贸易,产生实质性的威胁了。 大明在很长时间里,都可以继续保持自己的商品优势,一个团结的泰西,不是大明乐于见到的。 费利佩毅然决然发动了对英格兰的远征,也是存在着展示武力,逼迫泰西团结的想法。 朱翊钧摇头说道:“万历维新的成功,从来不是建立在他人的失败之上,而是建立在勤劳的万民辛勤劳作之上,这一点要始终清楚的记得。” “虽然现在大明有了新的白银、黄金流入,但也不要忘记,王司徒曾经讲过,每一厘白银,都是百姓的血汗钱。” 冯保这话有点赢学那个味儿,费利佩打输了,攒不起来商业联盟这个局,就是大明赢了,这种赢,朱翊钧不稀罕要。 即便是泰西建立了松散的商业联盟朱翊钧也不畏惧,甚至还会更加的兴奋,没有竞争会滋生傲慢,有了竞争就会有压对方一头的动力。 费利佩输掉了这一次战争,代表着英西战争,英格兰取得了优势吗?事实上也不会,因为六十年的英西战争,最终是西班牙赢了,西班牙的海权优势仍然存在,这次的战败,或许可以让费利佩清醒一点。 万历十七年正月初六,大明皇帝召开了过年后的第一次廷议,确定了留守内阁大臣的名单,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和王一鹗。 “松江府的案子,申时行处置的很好,都察院知道,不必再议了。”朱翊钧对着陆光祖叮嘱了一句,这个案子,已经定性了,申时行做得很好,科道言官不必再上奏,再喋喋不休,就送到辽东排大水泡子去。 “陛下圣明。”陆光祖十分明确的回答道。 “笔正已经安排春耕务农,现在已经开始翻地了。”沈鲤出班奏闻陛下,昨天陛下刚下旨,今天这事已经跑完了流程,开始安排翻地。 朱翊钧有些疑惑的说道:“这雪还没化,怎么翻地?” “得练练,都不会干农活,得让老农教他们,教半个月,春暖开就好了,好好的地,不能在他们手里白瞎了。”沈鲤不敢在种地的事儿上糊弄陛下,因为陛下真的种地,而且陛下还是农学博士,育种、培育牲畜种都是一把好手。 春耕前的培训,沈鲤真的打算让这些个笔正,学会种地,而不是惩罚性种地,田土可不能白瞎。 “好,礼部这事儿做得很好。”朱翊钧再次肯定了礼部的行为,坚决深入贯彻圣命,把工作做的十分深入,做的十分仔细。 “去年六部吏员已经遴选了三百人,进入了皇家理工学院就读,今年京师各官署吏员共遴选三百六十人,这是依据年前开底册之后的考成,确定的名单。”吏部尚书梁梦龙呈奏了一份名单,这三百六十人,是吏举法的受益者,也是大明培养的基层官员。 这一批学子,都是考成法中脱颖而出的事务官,自从吏举法从户部推行之后,吏员一个比一个积极,人人都是卷王中的卷王,因为这些吏员非常清楚,吏举法,是他们这一生,改变命运的唯一契机。 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吏员,可比考成法强压的吏员,要强许多。 假以时日,这些吏员出身的官员,都会变成循吏。 “吏举法可有阻力?”朱翊钧看着梁梦龙问道,考成法、吏举法是吏部最重要的新政,吏举法梁梦龙主持。 梁梦龙犹豫了下,没有回答。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说道:“有困难就讲,先生帮不了,就找朕,廷议你每天都能见到朕,有困难就提,朕也帮不了,朕就去找京营。” 给脸不要脸,朱翊钧就掀桌子!不想过安生日子,那大家都别过了! “吏举法遇到了一些阻力,但臣想自己试试。” 梁梦龙俯首说道:“有的是官员不放人,吏部去要,各官署就推三阻四,不肯让吏员离开,吏员敢怒不敢言;有的干脆把吏员的马牌、火牌都收了,不让吏员自证身份,无法办理入学;还有的故意在考成法中设限,让自己的亲信干简单的事儿,排除异己;” “如此种种,还有很多,不过臣还能应付的来。” 围绕着吏举法的官、吏博弈开始了,这种博弈是权力的博弈,从来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梁梦龙其实不太擅长这种朝堂狗斗,他带兵打仗多年,和谭伦有点像,对这种狗斗有点不屑,张居正打算等曾省吾致仕后,让梁梦龙挑起兵部的大梁。 梁梦龙仔细回忆了下,似乎没有明确需要求助皇帝的地方,实在不行到全楚会馆请教张居正,张居正在狗斗这件事上,无人能敌,这是王崇古亲自认证的。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生疏,但臣慢慢发现,这些给吏举法设限的官员,都是些胆小鬼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梁梦龙面色轻松的完整回答了陛下问题。 连抗旨、倍之,都不敢,还想对抗朝廷政令? (本章完) 第860章 陛下,他们在耍你啊!陛下! 第860章 陛下,他们在耍你啊!陛下! 梁梦龙主持吏举法,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压力,但后来他发现这些官员,无一例外全都是胆小鬼,只敢用一点点的下作的手段,根本不敢倍之,既然是胆小鬼,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胆小鬼是最好对付的。 “确实都是一群胆小鬼,要是让朕来反对吏举法,朕有五步走的法子来反对。”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看着梁梦龙仔细思考了下,理顺了自己的思路才开口说道。 “这第一步,吏举法的核心是考成法,先把对吏员的考成从一年变成三个月,从三个月变成七日,从七日变成一日,要求吏员每天把十二个时辰的流水簿交到衙门去。” “看不看再说,反正弄成文山会海,让这些吏员疲于奔命,一年到头,这吏员的考成,嘿,全都是中等。” “如果这第一步破坏遴选标准没成功,那就这第二步,假借公平的名义。” “朝廷、皇帝,不是要从胥吏选拔吗?就扩大!” “让目不识丁的老吏评价为上上,然后弄出七十老吏夜读《缀术》的闹剧来,还不行,就从胥吏扩大到秀才、童生,如果还不够,就扩展到这乡贤缙绅,再不行就扩展到佃、流、氓、力,若是不准,那就是不公平!” “如果第二步还不行,那就继续扩大,第三步,以经验不足为由,让天下举人,皆需任十年胥吏,方可授官,这样一来,天下缺官,搅得朝廷没了人用,搅得天下阙员大半,搅得西南土司没有流官,搅得政令不行,搅得天下政事倾颓!” “如若如此,还不行…” 张居正终于听不下去了,赶忙站起来俯首说道:“陛下,考成法十六年功成,吏举法两年已经有了眉目,大明上下官僚,中饱私囊者有、损公肥私者有、僭越篡权者有、党同伐异者有,但国势并未败坏如此。” 张居正此举显然有点大逆不道了,皇帝在说话,他一个臣子,怎么可以直接打断呢?! 但张居正打断了皇帝的话,廷臣们全都松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骇然,朝中得亏有个张居正,否则皇帝胡闹的时候,谁来阻拦? 靠角落里缩着脑袋跟个鹌鹑一样的申时行吗?!他一个端水大师,能跟陛下唱对台戏? 新入朝听政的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王一鹗四人,大眼瞪小眼,本来以为回京是进步,没想到廷议是这种画风! 申时行发现,这朝堂颇为凶险,还不如去浙江做阎士选的顶头上司! 王一鹗他本来就不愿意回来,现在真的很想逃,他要回山东,种海带、开盐场虽然辛苦,但不会有杀头的危险啊!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急什么,让朕说完啊,如果这第三步,皇帝仍然不知悔改,执意要做,那就推动第四步,继续扩大化,推动废掉科举!既然丁亥学制普及了教育,大家都是读书人,干脆直接从九龙大学堂里遴选好了,为什么要科举官考呢?” “殿试、会试、乡试、院试统统废掉!这科举一废,皇帝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如果还不行,那就第五步,那就打!” “就直接套用五月开沽点检日的游老爷风俗,仿照杭州罗木营兵变、台州府南湖书院佃户作乱、宁都、瑞金、宁化三县攻破州县这些旧事,官逼民反,挑唆穷民苦力,大明别的不多,这个矛盾还是非常充分的。” “打得天下沸反,打得群雄蜂起,打得民心大疑,打得动荡不安,打得人人反对,这考成法、吏举法,这万历维新,自然而然就停了,皇帝还不停,那就亡国好了,反正换个皇帝,肯定不敢继续这么做了。” 皇帝的五步走说完了,朝臣们默不作声,得亏陛下是皇帝,这要做臣子,怕是天下要多个大奸臣出来。 而且这五步走每一步都非常清晰,层层递进,无不是切中命门。 “正所谓,考成日课消吏举、扩选滋乱破纲常、举人沉吏断仕途、学制代举绝文脉、胁民迫政覆维新,如若如此,先生以为如何?”朱翊钧笑着问道。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宦海沉浮者,都是大家大业,都是有九族的,谁敢这么做,得先问问自己九族答应不答应。陛下把倍之,定为了十恶不赦的谋逆造反,自那之后,大家都小心谨慎。” “陛下,大明官场多是尸位素餐之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缺乏担当,才是大明官场的主要问题,而不是造反。” “平叛,又不需要什么证据或者名单,出现了这种事,自然要点齐兵马平叛了。” 皇帝要是柔弱之辈,这么干还说得过去,两宋那么多年,弘治年间都是这样,就陛下这个性子,大过年也不忘去京营看看,大明国朝上下,谁敢? 狗斗是狗斗,狗斗是你咬我,我咬你,是普通的政治斗争,这个名利场里,大家都斗来斗去,可是造反真的会被杀头。 张居正详细的解释了下,为何万历维新没有倍之这种闹剧发生。 因为这是大明,是封建帝制,皇帝掌握了军权,而且皇帝是把军权攥的很紧很紧的陛下,在大明,想成为生员,都要两个生员联名作保,才能参加院试,成为进士,你因为种种原因改过姓氏都得改回来。 申时行姓徐姓了27年,中了进士,立刻就改回本姓了。 朱翊钧看向了梁梦龙说道:“所以,梁少宰,若是有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就跟朕说,朕收拾他们,吏举法,势在必行,这是大明万历维新的基石之一。” “臣遵旨。”梁梦龙明白皇帝的意图,就是为了给他撑腰,皇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梁梦龙归班之后,大明廷臣们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始议事。 王崇古和王家屏不信邪一样,又开始折腾工会这事儿了。 朱翊钧希望他们可以成功,但最终无外乎两个结局,一种是世袭制的工贼,这头吃东家,那头吃工匠;一种是毫无作用,顶了天,组织个相亲大会; 这是权力末端必然出现的结果,给的权力多了,就会两头吃,给的权力少了,就没有任何作用。 朱翊钧看向了窗外,张望了下,开口说道:“下雪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东南的暖风,突然转了向,西北风呼啸而过,扫过了京师,雪飘了起来,还是一场大雪,飘飘洋洋的鹅毛大雪在风中打着旋,任性的飞舞着。 “瑞雪兆丰年,臣为陛下贺,为天下贺。”张居正看了眼窗外,春雨贵如油,这春节过后的雪和雨,都是对大地的滋养。 “刑部是不是有什么冤案啊?”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问道。 王崇古一个机灵,差点被噎住,赶忙出班俯首说道:“冤案?什么冤案?那个要翻案的杨巍不是已经被斩首示众了吗?” “月港远洋商行商总唐志翰的案子,处理干净了吗?家产讨要回来了吗?这案子这么久了,昨天王谦提到了,朕就留意,似乎还没办完?”朱翊钧询问,唐志翰被卷了不少家产,唐志翰本人都差点死了。 王崇古赶紧回答道:“唐志翰的前妻刘氏,转移了不少的家财,一共一百六十万银,被刘氏和那奸夫许贞翼挥霍了不少,只追回了六十万银,去年年末已经办清楚了,漳州府结案上报了刑部,这案子已经到了大理寺。” 先把皮球踢出去再说,他们刑部在积极办理,是大理寺出现了点状况。 朱翊钧看了眼职官书屏问道:“大理寺右寺丞王世扬何在?” “回禀陛下,这个案子,已经审结。”王世扬赶忙出班俯首说道。 大理寺卿杨巍被斩首了,而且杨巍死后,原来的左右少卿、左右寺丞、寺正、寺副全都被连累革罢,哪怕是没有查到实质性的证据和杨巍勾结,但政治性案件全都是如此,宁杀错,不放过。 杨巍自己丧心病狂,连累下属跟着一起倒霉。 杨巍要翻案,陛下没把大理寺上上下全杀了,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王世扬是从太常寺右丞的位置上,紧急调任了朝廷为大理寺右寺丞,主持大理寺内外事务。 所以王世扬是文华殿上最小的官,正五品,当然若是申时行没有官复原职,申时行和王世扬都很小。 很快,小黄门就踩着雪,从大理寺取来了文书,朱翊钧认真看过之后,将案卷交给了冯保说道:“礼部知道,邸报刊刻此案。” “沿海正在向商品经济蜕变,过去的管家婆管账的社会环境已经不复存在,日后会计不管账,还是要过家家,怕是要学了唐志翰人财两空。” “朕很庆幸,唐志翰还愿意相信衙门,相信朝廷,相信朕,给了朕一个主持正义的机会,而不是纠集起来他们的老兄弟,给朕弄出万历海患来,剿灭四千人众的海寇,要出动最少四万水师,打个倭国,朕也才出动了三万京营。” 朱翊钧十分感谢唐志翰愿意相信朝廷,给朝廷一个机会,而不是选择果断的武力报复,如果是那样,一股四千人规模的海寇,恐怕要剿灭三到五年的时间,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国帑,而且贻害无穷。 唐志翰给了朝廷体面,朝廷给了他正义的审判。 王崇古面色郑重的说道:“陛下,唐志翰今年的家财,已经超过一百三十万银,和其鼎盛时期相比,也就一两年的事儿了。” “唐志翰又娶了继室,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继室居然是烟世界的魁,唐志翰给了青楼三千两银子的彩礼,把这继室娶了回去,继室钱大手大脚,但唐志翰从来不约束。” 娶妻是聘礼,妻子要还嫁妆,而且为了彰显门当户对,嫁妆不会低于聘礼,哪怕朱翊钧也是如此。 王夭灼是吏部尚书万士和、礼部尚书马自强去请的,而且嫁妆是李太后给的,这些嫁妆也在开海投资之中,每年王夭灼本人是有分红的。 王夭灼的皇后妆奁里,有一件连盒子也被皇帝一起保存的嫁妆,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枚银簪子,这银簪子划破过她的脖子,当年在陕州王夭灼宁愿死,也不要被陕州的大户欺辱。 王夭灼性格是极其刚烈的。 朱翊钧还给王夭灼弄了个九百九十九两纯金打造的皇后印绶,王夭灼一次没用过,因为拿不动。(299章) 纳妾才是彩礼,其实就是赎身,因为在大明,小妾是可以随便送人的。 唐志翰的下场很好,他没有死,伤势痊愈后,家业在恢复,而且也娶了新的妻子,不过这个妻子出身不高,当然也管不了账就是了。 五大市舶司都有会计房,专门帮这些势要豪右管账。 五大市舶司的商品经济正在逐渐形成,过去的生活环境,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任何人跟不上这种变化,就会被时代的浪潮所淘汰,哪怕是你在万历维新滔滔大浪的风口浪尖之上。 过去男主外女主内,是建立在小农经济的模式下的一种家庭分工,正妻不是围着炕头转,就是围着灶台转,见得最多的是走街串巷的走卒贩夫,顶了天逢年过节逛逛集市、走亲访友。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大多数都是男性出门在外带回家中。 但商品经济形成后,这个分工存在的基础,正在被瓦解。 过去的女子只能依附于男性生存,因为社会没有提供给她们任何工作的机会,而且商品经济形成,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冲击着所有人的价值观,充足的商品供应,会动摇这种传统的家庭观念。 唐志翰案爆发后,人人自危,家产被偷偷转移的海商,就有七家之多,这还是大明数得着的大海商。 更加明确的说,是商品经济形成后,金钱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威势,如同从天而降的洪水一样,正在冲击着大明传统的价值观,改变着所有大明人思维方式和传统的礼法。 “臣遵旨。”沈鲤出班接旨,他想了想说道:“陛下,这风力舆论四个字,臣看来看去,还是得信实而已,否则越是基于虚妄的否定,就越无法否定,人们就在否定之初,去了解事情的全貌,当一旦了解了事情的全貌,谎言被拆穿的时候,虚妄的否定就成了笑话。” “无论如何,大明朝廷,生也好,亡也罢,但绝对不能变成一个笑话,礼法变成了笑话,那天下必然魑魅魍魉横行。” “陛下,礼法、道德不值钱,但是我大明立足之根本。” 唐志翰案件爆发的时候,有很多的谣言,甚至还有人说朝廷要判唐志翰死,还有人说朝廷包庇大海商,现在既然要刊登邸报,自然要把事情说清楚,朝廷为何如此判罚讲清楚,本是刘氏谋财害命,反倒是唐志翰的不是,那就怪不得京师会下雪了。 “那若是有人抛开事实不谈呢?”朱翊钧笑着问道。 “额…”沈鲤都不知道陛下从哪里学到的词,抛开事实不谈,这六个字一出现,沈鲤觉得自己血压都高了许多。 对于礼部而言,最害怕的就是世风日下、礼崩乐坏这八个字了,抛开事实不谈,虚妄叙事,便是对礼法最可怕的武器。 “那要是满朝文武皆是务虚之风,恐怕…”沈鲤连连摇头说道:“那礼部尚书该下诏狱坐罪论斩,礼部上下已经无法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能了,道德的确不值钱,但没有道德,国将不国。” 道德崇高治不了国,道德也不值钱,但没有,天下万事败坏。 “陛下,万宗伯曾言,欲灭一族之根基,断男儿之脊骨,夺丈夫之胆魄;复丧女子之贞,泯妇人之慈柔,风气既颓,世道既倾。” 沈鲤面色有些难看的说道:“万宗伯交给臣的礼部,是一个昂扬向上的风力舆论场,若是真的变成了陛下所言的抛开事实不谈,风力舆论皆是务虚之风,臣请陛下将臣斩首示众,臣实国朝之名教罪人。” “现在的风力舆论朕觉得很好,大宗伯劳苦功高。”朱翊钧对沈鲤是非常满意的,至少他真的把笔正们送去好好种地了,还设置了足够的考成法,去考成他们种地的结果,坚决维护国朝风力舆论不至败坏。 万士和的确说过这句话,当初无限自由派假托泰西自由之城,虚构其事,完全歪曲了自由的定义,将享受权利,剥离责任视为理所当然,最终被林辅成、李贽为首的有限自由派彻底击败。 泰西自由之城是个粪坑,大明船队抵达之后,发现压根就不是什么自由之城,叫魔窟还差不多。 无限自由派,如果任由其发展的话,恐怕会变成了今日倭国极乐教的样子。 “陛下臣有一事。”沈鲤说完之后,非但没有归班,反而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到了御前,沈鲤本就是阁臣,不存在有人不让他上奏的可能,可见这本奏疏,是有些问题的。 整本奏疏,就一件事,以事实为中心,构建大明赢学。 大明军入朝,大明要赢而且真的赢了,大明还要宣传这些胜利,而不是任由这些胜利,被史书简单的三两句话给概括了,这样赢的太少了,只有军事胜利。 这不是沈鲤一个人的想法,而是礼部的部议决策,礼部的意思非常明确。 大明不仅要军事胜利,还要政治胜利,更要文化胜利。 大明缺少赢学,这是礼部观察到蛮夷常胜赢学之后,得到的结论,既然赢了,就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宣传。 沈鲤见陛下已经看完了奏疏,立刻俯首说道:“臣以为,此次入朝抗倭的六胜,以及对马岛大捷、长门大捷、京都大捷,都值得大书特书,臣结合前线塘报,和礼部诸多官员,编写了《大明军东征记》,以东征九胜为纲,将战场的种种细节,都写在了书里。” “另外遴选受赏将士136人,以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为名,将军兵英勇作战,详细记录其中,编写成书《东征英豪录》三卷,臣请刊刻天下!” “蛮夷善常胜,若是日后春秋论断,臣恐怕这些蛮夷胡说八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倭国赢了呢,所以要有东征记和英豪录两书。” 朱翊钧眼前一亮,笑着说道:“呈上来,快呈上来。” 书早就准备好了,这是礼部一直在做的事儿,从平壤大捷之后,就一直在做,甚至礼部还把书发到了前线,给戚继光看过,请前线军兵对一些细节做了更正后,才呈送御前。 《东征记》附录了《京都条约》的全文,礼部甚至逐字逐句做了注释,不仅解释其中内容,还解释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的意义何在,方便理解,并且对京都条约进行定性。 倭寇不入寇朝鲜,不会有这份条约,大明是吊民伐罪,是王者之师。 朱翊钧翻到了英豪录,英豪录里没有将帅,都是把总及以下,主要以军兵为主,不仅仅是大明京营锐卒,还有辽东军,朝鲜军,比如李舜臣就在其中,位居七十二地煞。 李舜臣还是很能打的,但他进入战场是在忠州之战后,所以,以战功论,李舜臣就只能排在七十二地煞了。 俗文俗字,而不是文言文,叙事风格颇为有趣,并不枯燥,比如赵吉那一页,开头就是,赵吉赵老七,本来是一个普通的菜农。 都是挑选的出身较低的人为榜样,将帅们的事迹主要记录在了东征记中,英豪录则是记录战场英豪的传奇故事。 朱翊钧就看了两页点头说道:“书,朕留着慢慢看,三经厂刊刻吧,一如《卫生与预防简易方》,各官署发良印本,售卖以廉印本为主。” “那么,话本、唱段、戏文,都准备了吗?” 礼部专门为穷民苦力出身的军兵著书立传,这本身就已经代表礼部的立场了,书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蛮夷常胜赢学,的确有点棘手,礼部研究来研究去,决定构建事实为基础的大明赢学,用魔法去对付魔法。 礼部之所以敢这个时候宣布获胜,还是因为长门大捷,大明军击退了毛利辉元的誓死反扑,大局已定,已经没有变数了。 朱翊钧认可礼部的主张,并且不仅要著书立传,还要写成话本,传遍大江南北。 “已经在筹备了。”沈鲤笑着说道。 朱翊钧不住的点头说道:“那就好,尽快。” 两任礼部尚书,都有点像国初的胡濙胡忠安,都是面面俱到,万士和与沈鲤接力,构建了万历维新后的国朝礼法,这是塑造共识,是万历维新的大功臣。 “臣遵旨。”沈鲤见陛下朱批用印,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张居正才归班落座。 王崇古察觉到了异常,他看到了这意味深长的一眼,还看出了张居正有点心虚,到了文华殿上的老狐狸,各个都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王崇古能看出来,完全是因为做了太多年的对手。 显然,这三卷东征记,三卷英豪录里面添了私货! 王崇古本来想站起来说,陛下,他们在耍你啊!陛下! 但王崇古转念一想,立刻坐稳,当没看见,这么明显的破绽,恐怕贸然进攻会得不偿失,这么多年,王崇古吃了太多的亏了。 张居正看着王崇古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笑,他的确添加了点私货,他在里面添加了很多的恩情叙事,大概就是:大明军能够获得如此胜利,都是因为陛下运筹帷幄! 对于恩情叙事,其实皇帝一直不是特别认可,甚至有些反感,但陛下可以反感,臣子可不能反感,王崇古要是贸然进攻,自然要吃个哑巴亏,张居正设了个套儿,王崇古却没上当。 吃了这么多次亏,王崇古多少有点自暴自弃了,当奸臣,可以坏,但绝对不能菜,王崇古很有自知之明。 廷议还在继续,新春伊始,主要是关于万历十七年的会试和殿试,申时行为主考,王家屏为副考,二人都为座师。 朱翊钧在廷议之后专门留下了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和王一鹗,南巡之后,四人要做留守内阁,兹事体大,自然要耳提面命一番,这都是久经考验的封建帝国战士,无论是能力还是道德,都是凤毛麟角,人中龙凤。 “浙江还田事,申侍郎以为侯于赵侯巡抚能办得好吗?”朱翊钧有些忧虑的说道:“申侍郎清楚,侯于赵常与人逆行,不擅长与人争斗,朕恐怕他没做完事,反倒是招惹杀身之祸。” “陛下,他可以办好,船到松江府的时候,臣跟侯巡抚见了一面,臣问他,浙江还田应当如何?侯巡抚说,以贼酋待之。”申时行十分果断而且坚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除了小心阎士选外,其他不是问题。 侯于赵常与人逆行,不是他笨,相反,这是他有赤子之心,就是对自己的认知格外坚持。 侯于赵在辽东有两大功劳,一个是辽东农垦局,在李成梁的配合下,彻底解决了辽东尾大不掉的问题;其次就是一个大明,皆为王臣。 如果不遵从朝廷号令,那就不是大明人,既然不是大明人那就是敌人。 这就是侯于赵他自己的逻辑,浙江还田,谁阻挠还田,就开除他的大明籍,不以国人对待,当做敌人对待,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了。 这让申时行恍然大悟,他完全没有搞清楚反对大明的乡贤缙绅的身份,才导致还田有点慢。 (本章完) 第861章 连草原的牲畜都要感恩 第861章 连草原的牲畜都要感恩 申时行从小寄人篱下,寄人篱下的生活,全都是辛酸和苦楚,他的舅舅对他好,但是他舅舅家的人就不一定了,可他还是考中了状元,接受了完整的教育。 所以申时行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是充满善意的,这种善意,让他对付这些个组建了还乡匪团的乡贤缙绅,有点束手束脚。 但侯于赵不一样,侯于赵考中进士就开始和人逆行,到了辽东更是直面贼酋。 破坏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亩,把辛苦了一年的粮食全部抢走,侯于赵对这些强盗的态度,就只有一个,把贼酋种到土里堆肥。 侯于赵前往浙江还田,他就会把这些破坏农业生产的人,从大明人的身份中剥离出来,将其当做贼酋看待,这样身份一变,要处置起来,就非常简单了。 一个大明,皆为王臣。不服王化、不遵王命,那就不是王臣,那就是敌人,这种略显古怪的思维逻辑,是侯于赵长期在边方主持还田后,养成的思维定式,虽然怪异,但非常合理,而且非常有利于还田。 申时行在浙江主持还田,总是想着这是自己人,要有律法,要有妥协,要明白他们的诉求,但组建还乡匪团的乡贤缙绅,已经是敌人了。 内部矛盾转化为敌我矛盾的时候,就非常简单清晰明了。 朱翊钧和沈一贯沟通了下甘肃育种之事,甘肃育种的情况好过朱翊钧的预期,现在已经形成了大明农学院开发新的农作物,而甘肃种田负责将种苗扩大,最终顺着驰道,向腹地扩散的路径,这个路径非常重要。 而陇开驰道的修建,无疑会加速这种扩散的速度。 陇开驰道已经修了整整四年,部分路段已经开通,但问题也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车头不足,小型化、高马力、高效率的蒸汽机还是太少了,不仅仅是生产的不够用,而且分配上也不够用,若不是上海县铁马厂顺利投产,朝廷减少了铁马分配对江南地区的倾斜,内地对铁马的缺口更大。 “宁远侯已经抵达了嘉峪关,沈侍郎觉得宁远侯能够复刻辽东开拓之事吗?”朱翊钧说起了李成梁赴任关西七卫。 “宁远…侯当然可以,虽然西域略显贫瘠,但开拓的驰道修到了哈密卫,有驰道开拓就不是问题。”沈一贯回答的时候有点磕磕绊绊,不是沈一贯对李成梁没信心,而是身份问题。 李成梁是宁远伯,不是宁远侯,李成梁因为当街杀人被削了一级爵位,但陛下似乎忘记了。 朱翊钧真的忘记了吗?当然不是,因为复爵的圣旨已经写好了。 李如松从倭国归来,就会诏告天下,李成梁连自家的客兵一个都不少,都带往了西域,李成梁从来没有失去过圣眷,也没失去过爵位,连印绶监都没有刻新章。 沈一贯非常看好李成梁,但他不想跟李成梁搭档,这个人出了名的怪脾气,和谁都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么多年,也就侯于赵这个怪脾气能和李成梁好好相处,到了西域,李成梁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遭殃的是西域诸番。 “王侍郎还想回山东吗?”朱翊钧笑着询问王一鹗的想法。 王一鹗十分确定的说道:“回禀陛下,若是能回去自然是极好的,这眼看着该种海带了,海带的鲜美是鲜盐,上海那边正在培育菌群,发酵鲜盐,臣这事儿还没办完,总怕功亏一篑。” 王一鹗的身体入了京师,但他的魂儿还在山东的海田盐场。 “那王侍郎也回不去,廷议已经做了决定。”朱翊钧笑意盎然的说道:“山东朕会留心的。” “臣遵旨。”王一鹗再俯首领命,反抗不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在京师,也能为山东百姓的利益奔波,比如再修几条驰道,增加几个海防巡检,对胶州湾进行再开发,最好能打造一个北方最强港口出来,这么大的北方就这么一个不冻港,只要好好经营,山东穷不了。 三位新入朝的大臣离开了文华殿后,朱翊钧才细细读起了东征记,越看越不对劲儿。 “咦,先生居然埋伏了朕这么久!”朱翊钧看完之后,笑着摇了摇头。 东征九胜,每一篇的开头,都是皇帝的圣旨,有些时候把一些事前后顺序调换一下,就截然不同,朱翊钧已经见识过很多次。 这一次礼部把皇帝圣旨放在前面,长篇大论,搞得好像他朱翊钧开了顺风耳和千里眼一样,总是能对战场做出关键性的指示,意义重大。 关键是这里面很多圣旨,都是马后炮,就是仗打完了,皇帝肯定前线战果的圣旨。 这里面多数的圣旨,都是内阁草拟的。 大明皇帝亲自写的圣旨多数都是俗文,文绉绉的大部分都是内阁草拟,司礼监修改誊抄,最后皇帝落印。 圣旨这种公文,哪有皇帝亲自写的。 所以,从大明军入朝之前,张居正已经开始准备了。 “高拱、杨博、王崇古等人,输得不冤,草蛇灰线,朕都没想到先生这个谋划。”朱翊钧没有做出要修改的批示,恩情叙事他不赞同,但他也不会反对,要不然戚继光这些将领不好自处。 大明之前之所以没有赢学,是因为功高震主的魔咒始终困扰着这片土地,要构建基于事实的赢学,那么就要再把皇帝捧高高,否则天下人只知戚帅不知皇帝,那是要出大事的。 既然要宣传东征九胜和远征健儿,那得让皇帝也捞到名声,而戚帅等将帅,在皇帝英明的领导下,完成了东征。 朱翊钧不提倡,是自己不会推动这种恩情叙事,但局势需要,他会配合。 “陛下,醒神豆浆。”冯保端来了一杯茶笑着说道:“黔国公送来的,说是咖啡磨出来的,加了奶,也加了,极为美味。” 咖啡豆是豆,黄豆也是豆,豆浆是黄豆磨出来的,醒神豆浆就是咖啡磨出来的豆浆。 “还行。”朱翊钧其实比较喜欢明前龙井,但为了支持云南农业发展,他将云南十三亩地,划为了贡田,田里长的咖啡都是贡品,如此一来,皇帝都喜欢喝,那总有人愿意尝尝味儿。 皇帝爱喝、贡品、母树等等一系列的故事,一下子就讲起来了。 云南已经把故事讲的非常完美了,这个故事已经传开了。 说是陛下最心爱的王皇后生病,百医无效,药石难治,云南学子龙起雷入京赶考,将携带的咖啡送到了解刳院,没想到,皇后饮后,凤体渐安,皇帝大喜过望,遂划了一片地为贡田。 故事讲得好,产业发展自然飞快,茶是世界性商品,咖啡仔细培育、扩产,也会变成世界性商品,每多一种世界性商品,就能多弄点白银,填丁亥学制这个无底洞。 很多东西的畅销,不是它这个东西有多好,有多少技术,而是故事讲得好,只要把故事讲的极为玄妙,相信的人越多,卖的就越好,当然,一旦故事的核心开始崩塌时,这个故事不再有人相信,也会泥沙俱下。 “陛下,其实烟草也可以成为世界性的商品,它很有潜力。”冯保提醒陛下,大明朝廷专营的烟草生意,厚利,而且产量很大,生产简单,推而广之,把故事讲好,未尝不可以成为世界性商品。 “这个吕宋总督府和旧港总督府,已经在推动了。”朱翊钧没有否定,烟草的危害还是很大的,但现在这年景,很多人根本活不到危害发作的时候。 新世界富饶银矿的矿工,寿命的中位数是十六岁,而大明南洋种植园的倭奴寿命中位数是二十九岁。 “绥远布政使忠顺夫人上了道谢恩的奏疏。”冯保将一本奏疏摊开在了陛下面前,这本奏疏是三娘子自己写的,她的文言文水平甚至不如蒙童,通篇大白话。 大明最近几年,没有继续对绥远进行政策倾斜,这份谢恩的奏疏,有些莫名其妙,就是三娘子配合朝廷,在绥远推行恩情叙事,也要以事实为依据,而不是虚妄虚构,那不是胜,那是饰胜。 “啧啧。”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才知道三娘子为何突然谢恩了,这真的是恩情,不折不扣,基于事实。 山东盐场制作了一大批盐砖,这些盐砖多数都是盐场无法售卖的边角料,这些盐砖就是三娘子谢恩的内容。 在大明没有收复绥远的时候,绥远长期缺盐,人都没有盐吃,那草原人喂养的牲畜,就更没有盐吃了,人不吃盐会浑身没劲,会头昏眼,动物不吃盐甚至连吃草都费劲儿,就会死。 在山东盐砖成批量送往绥远之前,草原人会把尿液收集起来,倒在食槽上,绥远牲畜的盐分来源,就是舔这些食槽,放牧时,一些个牛羊走丢了也不用怕,因为它们只要不被捕猎者杀死,会自己回来,因为野外是没有盐分可以获取的。 就这,也就家养的动物能舔食槽,野外的动物想舔一口,门儿都没有。 一些野狼会趁着主人家不在,舔这些食槽。 而现在草原上的牲畜,终于舔上盐砖了。 食盐的匮乏,造成了绥远草场恶化,没有充足的盐分,动物会死,所以放牧人只能让牲畜繁衍,更多的牲畜,还没到出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造成了水草资源的极大浪费,最终无限的恶性循环,让草场荒漠化,日子更加辛苦。 而山东盐砖从宣府运送到归化城,而后从归化城散向畜牧场,解决了这个恶性的循环。 从三娘子的奏疏来看,人真的是一种很奢侈的动物,人的任何分泌物都含有盐分,唾液、汗液、排泄物等等,而且人类还拥有十分发达的汗腺系统,用盐去换取散热,解决持续运动体温升高的问题,这也是人类最原始的捕猎方式,追逐。 但动物大多数没有汗腺,不会把宝贵的盐分,排出体外。 三娘子在奏疏里说,小时候,她在瓦剌和林生活,那时候那边的孩子放牧,撒尿的时候,牛羊会把那一片区域,连土都吃下。 绥远是非常适合恩情叙事的,连草原的牲畜都要感恩,没有陛下的王化,牲畜还在舔食槽、吃土补充盐分。 朱翊钧朱批了三娘子的奏疏,写了数百字,回答了一些三娘子十分关切的问题,三娘子奏疏不仅仅是皇帝的恩情还不完,还询问羽绒的生产制造。 经济羁縻的绳索,越是千丝万缕的勾连在一起,大明和草原才能彻底和解,密不可分。 大明仍然不能解决批量生产的问题,羽毛和绒毛的分离实在是困难,产绒量实在是有些低迷,而且杂质很多,羽毛和绒毛混合,简单缝制的衣被,味道非常难闻,而且出羽毛的问题非常严重。 永定毛呢厂的织娘们集思广益,发明了几种,纵横交错的绗缝技法和螺旋技法,解决了部分问题,但羽、绒分离还是一个难关。 这个问题正在得到解决,格物院博士为了这件事头疼了好久,黄子复有一次到农学院见到了大司农徐贞明,徐贞明提出了一个解决思路,那就是农户家里的谷风车。 谷风车在旋转的时候,产生很高的风压,打开风门就可以把杂草、秕谷等物吹出去,粮食从出口滑出。 黄子复看到了希望,第一架铁木提绒车已经有了原型,格物院博士们还在加班加点的进行机械设计,对进毛门、风鼓、毛刷和板门加以改进,力争在年底之前,让第一台可用的提绒车量产。 如果能将羽、绒分离,就能摆脱手工生产的效率过低,由全手工到半机械,再到全机械,一旦提绒车大规模量产,羽绒产业就会欣欣向荣。 而第一批五百只的渡渡鸟种鸟,已经准备送往绥远,渡渡鸟不会飞,它有点胖,翅膀退化,人不养它,它自己就要灭绝了。 渡渡鸟是先天家禽圣体。 经过培育、食物充足、环境适宜的情况下,渡渡鸟一年可以产蛋80枚,有高繁殖能力,生长速度快、饲料转化比例高、能消化多种食物不挑食、温顺容易管理等等优点,羽、绒产量和大鹅不相上下。 “这极乐教徒总是能整出一点让人出人意料的东西,来恶心人。”朱翊钧看完了一篇来自长崎的奏疏,一脸的嫌弃。 极乐教构建出一个十分可怕的故事,叫做《慕光夫人》,歌颂的是爱情,是完全虚构。 大明驻大阪湾守备千户所的一名军兵,叫郑宏,人高马大,英俊潇洒,长期驻扎在京都,和京都著名艺妓慕光夫人,相识相恋。 这个叫郑宏的军兵,对这场婚姻并不认真,只是为了玩乐。 而慕光夫人却深深的爱上了郑宏,两个人在京都的小屋里,度过了短暂而甜蜜的时光。 三年后,郑宏任期满,离开了京都回到了浙江,再也没有联系过慕光夫人。 而慕光夫人依旧忠贞的苦苦等待着郑宏的到来,并且将他们的孩子抚养起来。 慕光夫人坚持等待着,她期盼着郑宏会回到京都来再续前缘,拒绝了许多的人的追求。 慕光夫人最终没有等到郑宏,而是等到了一封信,由大阪湾守备千户所转交给她,内容是郑宏已经结婚,并且要带走孩子。 慕光夫人在极度震惊和绝望之中,将孩子交给了大阪湾守备千户,并且用郑宏留下给她自保的火铳。自杀在了他们的小屋之中,留下了遗书: 飞蛾善拂灯,一名火,一名慕光,死亡比无耻更高。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搞得大阪湾守备千户所进行了自查,这是严重违背军例的,当然要自查,自查发现,千户所发现没有一个叫郑宏的人。 很快,自查就扩展到了整个长崎总督府,长崎总督府牙兵里,没有一个叫郑宏的军兵,连相似发音的都没有。 大明军兵多穷苦出身,名字起的都是那种赵老七、陈大壮、刘鼻、张眉、狗剩这类的名字,入伍之后改的名字,都是三个字为主,毕竟要尽量避免重名。 最终,长崎总督府找到了这个郑宏,此人乃是浙江海商,当宁波府衙找到郑宏核实情况的时候,郑宏一脸迷茫,他根本不知道慕光夫人,想了很久之后,才记起来,曾经到倭国做生意的时候,和这个慕光夫人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没有露水情缘。 这个故事之所以影响如此广泛,甚至惊动了长崎总督府,并且送到了皇帝的面前,完全是因为它完全不符合大明人做事的风格,都有孩子了,哪怕带回去做个妾室,也不可能这么不负责任,一走了之。 最重要的是,大明军正在向倭国的矿区驻军,不仅仅是石见银山,如果大明军在倭国驻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负责任到了这种地步,大明军还如何履行职能,保护陛下的矿区呢? 所以要进行全面的核实,最终证伪。 “陛下,这个故事,完美符合万宗伯的蛮夷常胜说。”冯保看了半天,由衷的说道。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额,这慕光夫人人都死了,极乐教徒怎么赢?它就是歌颂爱情,这慕光夫人,也没有得到爱情,连命都丢了。” 冯保点在了故事的结尾,说道:“陛下,极乐教徒的彼岸,就在大明,而非神国,慕光夫人虽然死了,但是她的孩子成为了大明人,此一胜!” 朱翊钧完全无法理解摇头说道:“胜个屁!没娘的孩儿,谁来管?那不是人人欺负吗?生不如死,赢在哪儿?” 冯保赶忙说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这个第一胜,就赢在慕光夫人的孩子,替她抵达了彼岸,也算是到达了。” 陛下这种大丈夫,确实很难理解这种堪称怪诞的教徒逻辑。 王谦问张居正,人最怕的是什么,张居正立刻马上回答说:壮志难酬,这是张居正的真实想法,而陛下就是这样的大丈夫,冯保从不怀疑,陛下为了万历维新的成功,连命都舍得。 合一众在西山宜城侯府袭杀张居正,皇帝披坚执锐,手刃凶徒七人,因为那时候,万历维新的核心还是张居正,那时候张居正死了,羽翼尚未丰满的陛下,根本撑不起来万历维新。 大明修的是基于现实的大乘赢学,蛮夷修的是基于虚妄叙事的小乘赢学,大明皇帝能理解才奇怪。 “荒诞。”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连连摇头,逻辑上说得通,但他根本理解不了,孩子连娘都没了,还是个串儿,就是真的进了大明,也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冯保继续说道:“陛下,慕光夫人是一个卑贱的倭人,但她的孩子,是个高贵的大明人,这就是身份上的飞跃,这个故事里,慕光夫人拒绝了那么多的追求者,不乏倭国公卿和大名,慕光夫人能拒绝,就因为她有一个守备千户所的孩子。” “慕光夫人实现了身份的飞跃,她甚至可以无视公卿和大名,为郑宏坚守终身。” “这给极乐教徒提供了一种身份飞跃的道路,为极乐教徒的第二胜,能给教徒切实可行通往彼岸的路径,这种教派的蛊惑性,可窥一斑。” 佛、回回、天主、新教都提供不了活着的时候,通往彼岸的路,但极乐教找到了! 朱翊钧又看了一遍故事的全文,发现冯保说这个第二胜,是真的,比如在平壤,一些获得大明身份的顽童,让没有获得大明身份的孩子下跪。 “这么一个故事,还能两胜?”朱翊钧叹为观止,对蛮夷常胜说有了新的理解,这玩意儿,确实难缠,这都能赢。 冯保也是十分感慨的说道:“陛下,这其中还有第三胜,正是这最后一句,飞蛾善拂灯,慕光夫人的自杀,就是整个故事最大的升华,她殉道了。” 朱翊钧大感惊奇的问道:“什么道?被人当傻子一样的玩弄,替别人养了孩子,然后最后落得个自杀的下场,连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好好活下去,这是什么道?畜生道吗?” “爱情。”冯保十分确信的说道:“极乐教是十分诡异的,教徒要对父母、亲朋、好友一切一切的关系进行完全的割舍,可人活着,总不能什么感情都不存在吧,所以就会将爱情崇高。” “这就是第三胜,爱情变成可以舍弃其余一切情感的至高存在,并将其合理化后,为爱情一道殉道,以生命为代价的献祭,去追求爱情,才显得如此的悲壮,才值得如此的歌颂。” 朱翊钧回忆起了两篇文章,汉代的《孔雀东南飞》和东晋的《梁祝》,这两个故事也是关于爱情,也都是殉情,可这两篇的故事是极为合理的。 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刘兰芝被迫分离,约定黄泉相见,双双自杀,彼此并未辜负; 梁山伯与祝英台,梁山伯求娶不得忧郁病逝,祝英台投入墓室,化为了彩蝶。 歌颂爱情当然没问题,你爱我、我爱你,这才是爱情。因为种种阻力,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这是殉情。 慕光夫人这个故事里,朱翊钧完全没看到这个郑宏有爱这个名词,他只看到了动词。 “难以理解。”朱翊钧思考片刻,最终选择了妥协,理解不了就不理解了。 冯保啧啧称奇的说道:“这三胜,才是极乐教徒对这个故事如此传唱的缘故,而且陛下,这个故事可能会换着样的传唱下去。” 冯保之所以可以理解,是因为他没有世俗的欲望,他可以以旁观者的心态去看这个问题,再结合所学,立刻察觉到了这个故事如此广为流传的原因。 而且只要大明还在不断的开拓,类似的丑陋故事,会换着样,时不时冒出来,恶心下大明。 “下章长崎总督府,严格设限,禁止一切极乐教徒流出倭国,这玩意儿,太邪性了,比织田信长收到的朝鲜战报还邪门。”朱翊钧选择了严厉打击。 长崎总督府有一个问题本,每一个倭人都会被询问问题,就是条件概率的应用,二十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就能把极乐教徒筛选出来。 防止极乐教外溢,就是长崎总督府的职责之一。 大明在积极筹备大明军凯旋礼仪,朱翊钧要在三月初三,前往天津州塘沽港,亲自迎接大军凯旋,天子亲自迎接,是符合大明传统礼法的,而且是礼部尚书牵头请皇帝前往。 五礼军礼之中的降阶郊劳。 天子命将领率兵出征,要推下车轮是出征礼,而大将凯旋,皇帝亲率百官出城至郊外迎接,以示慰劳,叫做降阶郊劳,要筑郊劳台,以示恩荣。 皇帝亲自率领百官出迎是很重要的战争,一般情况是君使卿劳之,就是皇帝派个官员前往迎接。 如果打了败仗回来,叫做师不功、军有忧,皇帝也要着丧服丧冠,悼念死去军兵慰问伤员(吊死问伤)。 入朝抗倭、东征九胜,毫无疑问是大明国朝的大事,符合请皇帝亲自出迎的规格。 这件事重要性,甚至压住了二月要进行的科举。 (本章完) 第862章 穿丝绸高雅,穿麻衣卑贱 第862章 穿丝绸高雅,穿麻衣卑贱 冯保可以理解极乐教徒,因为他恨。 他恨自己的父母,生了他却不养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卖到了宫里,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成了宦官。 他恨自己的父母,恨自己的亲朋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施加援手,所以他即便是得了势,也没有去寻过家人。 有一次,有人托人送了封书信入宫,让他给堂侄在衙门里安排个闲差,他从来没联系过的亲朋。 冯保愤怒的将书信撕得粉碎,并且把传信的一条线上的人,全都打了四十大板,理由是内外勾结,而且还把收了银子办事的人逐出了宫外。 那只是理由,他恨自己的家人。 后来,他就不恨了,因为陛下得知这件事后,派人去调查了下冯保的家人,发现冯保的父母、兄长、小妹或者病死,或者饿死,冯保入宫,是父母把家里仅剩的银子,都给了介绍人,才换到了冯保入宫的机会。 那年大饥荒,还爆发了瘟疫,家里就活下来冯保这么一个。 宫里买小宦官的银子,也都被介绍人给拿走了。 冯保恨自己的同僚,小黄门、宦官、太监,他全都恨,在他很小的时候,住在廊下家,就被欺负,被人骂、被人打、不让他吃饭、不让他喝水、倒吊着惩戒他,各种各样的方式,羞辱他。 他恨这些同为宦官的同僚,大家都是苦命人,为何要彼此欺负! 后来,他也不恨了,因为当初欺负他的人,他都报复了回去,他一步一步爬到了最高,爬到了老祖宗的位置,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只有他欺负别人,谁敢欺负他? 他恨外廷的大臣,这些大臣总是把误国的罪名,扣在了宦官的头上,他们宦官能管的地盘,也就宫里那一亩三分地,怎么误国?手伸的再长,宫外的世界还是大臣们在管。 这些个大臣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结党营私,把这天下祸害成了这般模样,却都怪宦官。 后来,他也不恨了,因为他是司礼监太监,是内相,他读了太多的书,他见了太多的事儿,世道的败坏,不是皇帝、不是宦官、不是后宫妃嫔、也不是大臣,而是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资料的问题。 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国朝在走下坡路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很难成功,做的越多越错。 他曾经恨天恨地恨父母恨亲朋恨同僚恨大臣,恨这老天爷为何不开眼,让他如此的不幸,他愤世嫉俗、他心胸狭隘、他妒贤嫉能,就像这些极乐教徒一样,冯保完全可以理解这些教徒的想法,以及这些教徒,为何会对这个故事如此的追捧。 极乐教徒入教受洗之后,把一切能够切割的全都切割,像极了宦官这个群体。 冯保是可以共情极乐教徒的,他曾经也是那样的人,已经自己抛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失去了一切的感情羁绊,如果没有任何的寄托,很快就会疯掉,所以极乐教徒会构建一个爱情崇高的叙事,进而陷入这种循环之中。 这些极乐教徒并不是寻找爱情,其实也不在乎爱情,他们只是关心自己罢了。 冯保可以走出来,是因为他读了很多很多书,他见了很多很多事儿,作为内相辅佐陛下处理天下诸务,他逐渐明白,世道的败坏,才是大多数人不幸和悲剧的根源,只有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才能减少这些不幸和悲剧,而且他正在这么做。 但这些极乐教徒可能穷其一生,都走不出这种恨一切的逻辑陷阱。 因为极乐教徒既不读书,也不处事,总是将自己的认知,强行嵌套给全世界的每一个人,在极乐教徒的眼里,世间一切人都是可恨的,至于为什么可恨,因为我自己不幸,从来不会思考自己错了,而是世界错了。 贱儒都不这样,贱儒通常是睁着眼说瞎话,他们知道自己说的错的,做的是错的,也知道自己造成的恶劣危害,但就是不改,和这些被极乐教所蛊惑的教徒,是完全不同的。 丁亥学制,可以有力的阻止极乐教徒这种邪祟的泛滥,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 初六突如其来的大雪,完全扰了京师百姓过年的心情,因为一旦大雪,数丈高的鳌山灯火就会取消,春节后的雪,来的急走得快,到了大年初九,雪已经完全融化,赶着春节的尾巴,鳌山被抬了出来,热闹了一番,这年才算是没白过。 申时行在正月十六这一天,上了一本奏疏,再次让整个京师议论纷纷。 因为申时行提出了一个令人有些不适的理论,基于华夷之辩,申时行提出了大明中心论的观点。 这和大明非常流行的谦恭文化,格格不入,谦恭是儒学的核心道德之一,但申时行这个大明中心论,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士林议论纷纷,很快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传到了张居正的耳朵里。 张居正只好找来了申时行询问他究竟要做什么。 “瑶泉,天朝上国还不行,非要大明中心吗?你这个说辞,你也非常清楚,大明国朝因为傲慢,错过了一些机会,比如海洋,大明很大,如果傲慢卷土重来,恐怕不利于万历维新。”张居正对申时行表达了他的不满。 天朝上国已经足够傲慢了,申时行又来了个中心论。 “先生,天朝上国是地位,大明中心论是理论,我的意思不是大明现在是世界的中心,我们应该瞧不起任何人,而是大明要一直是世界的中心,永远如此。”申时行十分确信的说道。 “先生给万历维新开了个好头,而我要做的就是,将世界贸易、经济、金融、文化、技术、科教、军事等等中心,全都留在大明。” “这才是我这本奏疏的目的,大明要成为世界的中心,才能永远做天朝上国。” “松江府已经是实至名归的世界贸易中心,但是还不够,必须要让大明成为世界的绝对中心,无论从哪方面去讲。” 持续性世界中心论,要让大明永远伟大,才是申时行这本奏疏的根本。 他只是简单的写了几个例子,证明了大明现在是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这看起来有点自大,但他的本意还是要可持续性的。 张居正又认真的看了一遍申时行的奏疏,这本奏疏更像是歌功颂德拍马屁,列举了一大堆万历维新的成果,证明大明是天朝上国,很容易得到申时行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个结论。 申时行看起来已经变得傲慢了起来,大明吃过这方面的大亏,血泪的教训,而且是两次。 第一次是永乐年间全无敌的姿态,宣德、正统年间变得傲慢起来,兴文匽武,马放南山,武备松弛,土木天变连皇帝都北狩了,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若非景皇帝和于谦力挽狂澜,恐怕大明已经成了东晋和南宋了。 第二次则是武宗皇帝应州大捷后,草原人不敢南下,兴文匽武再次开始,甚至连嘉靖初年的变革,都没有武备一事,最终就是俺答汗围困京师的虏变和东南倭患。 大明吃了两次傲慢的血亏,申时行这种看起来颇为傲慢的言论,自然没人喜欢。 “仔细说说。”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 “先生,丝绸为何在泰西卖的那么贵?相比较救命的金鸡纳霜,丝绸可以救命吗?显然不能,但丝绸可以和金鸡纳霜同价,这些泰西人买的是丝绸吗?” 申时行摇头说道:“不,他们买的是身份,是认同!穿丝绸高雅,穿麻衣卑贱!” “所以丝绸越贵越买,这是一种对天朝上国的向往,而没有这种向往,没有这种情绪,就完全不值得这么多钱了。” “西班牙本地产的丝绸,虽然手艺确实差了点,但也是丝绸,价格和大明丝绸,完全是天上地下。” 丝绸作为大明的世界性商品之一,其附加值极高,泰西人对丝绸的追捧,养活了大明成千上万的织造局织娘的优渥生活,松江织造局的女红,比广州府熬的工匠赚的还要多,因为丝绸有极高的溢价。 而这种溢价,就是对天朝上国的向往、对文明生活追求的情绪价值。 “茶亦是如此,大明的茶叶味道确实好,但泰西人为什么要喝茶?是向往,是情绪。”申时行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个例子,先生,那国窖的味道,其实并不是特别好,一个地瓜烧能好到哪里去?酒这种东西,千人千味,这国窖是怎么如此让人追捧?因为它放在皇庄里面卖,这就是原因。” “买国窖,本身就是买的一种情绪。” 松江府的神仙酒味道极好,但无论是价格还是数量,都不能和皇帝的国窖相媲美,相距甚远,松江大学堂的菌群研究,也不比北京弱,申时行那时候就在想,为什么神仙酒就是卖不过国窖呢? 后来申时行找到了原因,情绪、向往。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国窖的情况和丝绸、茶完全不同,这官场上迎来送往,喝别的,不太合适,从官场蔓延到了大明的角角落落,黎牙实有一次就说,这皇庄国窖和卖赎罪券差不多,一句话,黎牙实被陛下关了整整一个月。” “上次陛下生气,还是黎牙实说税票是赎罪券。” 要维持‘友邦惊诧’这种纠错机制,还是需要付出一些成本的,皇帝要是小心眼儿,黎牙实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张居正立刻说道:“国窖最开始,的确不是赎罪券,陛下酿国窖,是为了番薯的推广,也是为了水师有烈酒可用,用主粮酿酒,还是太奢侈了,所以采用地瓜酿酒,蒸馏高度酒,供给航海使用。” “放在皇庄里售卖,也是内帑国帑空虚,后来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国窖产量低的时候,的确不是赎罪券,产量高了之后,确实就有这个苗头,关键是皇帝不卖都不行,皇庄降低供给量,只会把价格拉的更高,弄的酒更有价值,更受人追捧。 所以皇庄给出的办法是加快酒曲菌群的研究,让国窖好喝点,对得起这个价格和销量。 这两年的国窖,味道已经非常好了,不输市面上的美酒,再加上皇家的招牌的确硬,也没人敢假冒,国窖的畅销就不足为奇了。 “先生,我的意思是,人,是可以被驯化的。”申时行侧着身子,目光炯炯的说道。 张居正立刻厉声训斥道:“休要胡说!也就是这全楚会馆文昌阁里,只有你我二人,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你这一句话,士林就要对你喊打喊杀!” 申时行看了眼骆思恭,骆思恭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阴影里,示意二位继续,当他不存在就是。 骆思恭也不是有意偷听,皇帝给他的命令是保护张居正,万一申时行要刺杀张居正呢?不可不防!他这个人轴得很,陛下说什么,他都不打一点折扣的执行。 当然骆思恭的嘴很严,顶多会告诉陛下,不会告诉旁人。 养一个人和养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吗?任何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一定会被千夫所指,会遭到所有人的谩骂和攻击,因为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人是人,动物是动物,两者高低贵贱,截然不同。 可是人是一切关系的总和,人是环境的产物。 倭国人就不知道极乐教的危害吗?倭人当然非常清楚,一些倭人被极乐教众骗去做了人牲祭祀,他们的家人十分的痛苦,但在倭国的环境中,没人可以当众批评极乐教的不是,因为周围人都在信仰,只能附和,这也是丰臣秀吉必须要请皇帝圣命的原因。 大明皇帝要封禁,作为幕府就只能遵从,毕竟大明的火炮火铳就堵在京都的门口,甚至把京都都给烧了,这样一来,丰臣秀吉就可以把这些极乐教徒的受害者们团结起来,将枪口对准极乐教。 驯化人的方式也非常简单,潜移默化,人会被环境所驯化。 “我已经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张居正已经彻底清楚了申时行的打算,保证大明是世界的中心,营造大明世界中心论,维持大明天朝上国的地位,就可以千里之外,驯化蛮夷。 大明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不容置疑的! 谁质疑谁就是反对先进、反对自由、反对文明! 大明的生活方式,就是普世标准,大明的一举一动,远在泰西的夷人都要小心的对待。 这就是申时行的打算和图谋。 大明开海后,离大明近的地方,有了极乐教,离大明远的地方,有了大光明教,这两种教派的出现,就说明了这种天朝上国自带的规训能力,在发挥着作用。 只能说松江府实现商品经济之后,斗争形势非常的严重,严重到申时行这样的老好人,在斗争中,成长成了眼下的模样,极其锋利。 “我在松江府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一些个富商巨贾,总觉得在大明待着不够安全,想方设法的离开大明,的确,违法乱纪要被抄家,这的确不够安全。”申时行说起了自己在松江府遇到的另外一个难题。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利得税已经超过了七成,宁愿交利得税也要逃离吗?” 申时行摇头说道:“他们会把自己的白银,在腹地换成货物,然后顺着太平洋航线,到大洋彼岸的秘鲁总督府的富饶银矿换成白银,随后将这些白银,转移到他们在南洋的大庄园里。” “之所以选在南洋这个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的地方,是他们的生活,离不开大明。” “这种行为完全是合法的,他们的离开缴纳了足够的税务。” 南洋看起来有些危险,毕竟是大明朝廷直接影响范围,仍然可能被抄家。 但其实安全无比,只要税务没有问题,总督府就会保护他们的利益,毕竟这些人带来了真金白银,而这些真金白银,变成了总督府汉乡镇的各类产业。 而且因为总督府武力威慑,等闲的夷人,根本不敢对这些人动手。 只要不是税务、阿片类毒物、造反的问题,大明朝廷也不好追责。 逃跑这种做法是极为合理的,浙江还田,浙江势要豪右们就被抄了个底朝天,南衙的势要豪右因为反对拆分南衙被皇帝拷饷,这桩桩件件,都在加速富商巨贾、势要豪右的离开。 申时行继续说道:“所以,要构建大明中心论,这些人即便是离开,他们也斩不断和大明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银子,最终都会慢慢流向大明,一如泰西的银子一样。” 西班牙和葡萄牙被泰西诸国嘲讽为朝贡国,象征着财富的白银、黄金,源源不断的流入大明,一船又一船的货物流向了泰西,哪怕是费利佩有心阻拦,但实在是无法放弃和大明的商贸往来,所以在许多决策上,就显得非常被动。 西班牙珍宝船在新世界抢几年,都不如一船货物值钱。 要让大明成为世界真正的中心,这些跑到海外的商人们,他们人可以跑,他们的银子,最终还是会以各种方式流回大明,一旦大明不是世界真正的中心,这些人的银子,会流向他们认为的彼岸。 “我不在浙江、也不在松江府,我无法切身体会到这些变化,你说服了我,你的这个主张,我认可了,王次辅那里,你不必担心,我会跟他明白说明情况。”张居正又看了一遍奏疏,确定了申时行的主张。 申时行回京是要做阁老的,他的这个主张,可能是日后数年数十年的国策,这是大事,张居正的认可非常重要。 申时行面带犹豫的说道:“学生倒是不担心王次辅,王次辅是个很务实的人,也是可以说服的,但是沈宗伯是个骨鲠正臣,海文忠走后,沈鲤乃是清流第一臣,很难说服他。” 在申时行眼里,沈鲤和海瑞都是一类的人,很难被说服,而且也不愿意变通,大明中心论的论述,很容易被骨鲠正臣反对,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像谗言,皇帝要是因为这种中心论自满膨胀,学了唐玄宗,那才是天塌地陷。 申时行觉得陛下不会沉迷于这种鲜锦簇,因为拍马屁,从来没有得到过陛下的肯定,反而会招致训斥。 “哈哈,你刚回来,对京师的一些变化不太了解,礼部最近在搞大明常胜论,和你这个大明中心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是人都会变,大宗伯也变了,简而言之,清流已经把大宗伯开除清流了。”张居正在学生面前,已经非常克制了。 这件事其实非常可笑,沈鲤如此骨鲠,居然不是清流。 张居正不了解南衙、松江府的变化,申时行也不了解京师的变化,沈鲤这个过去的清流第二骨鲠,现在已经是在清流眼里,已经是万士和坐一桌的谄臣了,沈鲤也不在意,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事儿。 “大宗伯,不是清流了?!”申时行惊骇无比,甚至差点吓得站起来,海瑞和沈鲤的关系极好,能得到海瑞的肯定,沈鲤的德行完全没有问题。 张居正也是满脸的五味杂陈,他摇头说道:“虽然非常离奇,但情况就是这样一个情况,瑶泉啊,你说这清流评判一个人是不是清流,到底是什么标准?非要跟陛下对着干,才是清流?” 张居正非常不喜欢清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否则杨巍也不会在海瑞离世的时候,试探张居正的态度了。 清流把沈鲤开除清流是毫无道理的,沈鲤他甚至不贪不腐。 王谦前往松江府做知府前,编纂了《清流名儒风流韵事》,那些个标榜自己是清流的,有几个是清廉的?外室养了一大堆,甚至在西土城弄了个外室坊,乌烟瘴气。 外室坊就是清流、名儒们外室集中住的地方,西土城有一个坊,都住的是这些外室,简直是有辱斯文。 “学生不知。”申时行只觉得怪异,若不是海瑞替这些清流挽回了一些尊严,这些清流的名声,早就被他们败坏光了,非要跟陛下对着干,不是清流,那是反贼。 申时行的奏疏引起了轩然大波,朱翊钧没有按照惯例快速做出批示,而是等待朝臣们进行充分讨论,再决定是否要推行,朱翊钧万万没料到,最先等到的是礼部尚书沈鲤。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沈鲤恭敬见礼。 朱翊钧笑着问道:“免礼,大宗伯是来反对大明中心论的吗?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合礼数,但如果能够在海外建立大明是世界中心的广泛共识,朕以为还是很有必要的,本来也是事实。” 为了规避中心论造成的傲慢危机,朱翊钧特别声明,这种建立方式,是基于事实的,同样范围也是海外,而不是大明腹地。 “那倒不是,臣对大明中心论是非常认可的。”沈鲤摇头说道:“大明开海如火如荼,申侍郎所言,倒是切中了要害,朝廷从来没有考虑过在海外到底应该用何种礼法。” “这种一言一行,起居坐卧都离不开大明的叙事,倒是一种不错的办法。” “臣发现,中国最先有了历史,而后充分的利用了这些经验和规律。” “哦?”朱翊钧眉头一挑,原来沈鲤是为大明中心论补充例证来了。 “尚书,就是最早的史书,尚书第一卷虞书,为《尧典》、《舜典》、《大禹谟》等。”沈鲤解释了下为何说中国最先有了历史,并且充分利用这些经验和规律。 因为尚书本质上就是一本史书,记录了虞夏商周各代的典谟训诰誓命等文。 “而且现在有了龟甲兽骨文,可以对周之前的事儿进行印证。”沈鲤告诉陛下,这是事实,可以考证的事实,不是胡编乱造,更不是后代牵强附会,是真的可以相互印证的事实。 大明的赢学也好,中心论也罢,都从来没有超过一条线,那就是行之者一,信实而已八个字,这也是礼部这么多年要确立的新礼法,任何讨论都必须建立在事实的标准上,而不是饰伪。 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大宗伯讲的很有道理。” “陛下,饰伪才会滋生傲慢,信实则不会。”沈鲤再次强调,这是根本之法,其他都是从信实二字上长出来的,饰伪的结果是粉饰太平、是捂盖子、是官官相护,是虚妄的,是会被证伪的。 饰伪一旦被揭穿,会遭到极其严重的反噬。 沈鲤继续说道:“泰西引以为傲的大航海,没有指南针,是万万不可能成功的,时至今日,针图依旧是海上最有用的海图之一,而指南针的发明就更早了,要追溯到三代之上,黄帝的指南车。” “世界第一本地理书,是《尚书·禹贡》,描写的是九州兴胜。” “而现在,更加精准的世界堪舆图、地球仪,也在大明。” 构建大明中心论的关键,谈古论今,从各个方面去论证,中国开了这个先河,继往开来,现如今,中国依旧领先于世界,唯有如此,才能构建出基于事实的大明中心论。 (本章完) 第863章 贡者,从下献上之称(为盟主“为盟 第863章 贡者,从下献上之称(为盟主“为盟主“电饭煲菜谱”贺!) 申时行要做的,朱翊钧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在泰西搞大航海贸易、殖民全世界的时候,他们搞过一段时间的欧洲中心论,宣称欧洲才是世界的中心。 为了让欧洲中心论能够成立,欧洲人用尽了全力撒谎。 比如用墨卡托投影绘制的英格兰地图,甚至比印度还要大,而且这种地图在英格兰持续了两百多年,最终英格兰从日不落帝国滑落之后,英格兰人才知道,原来英格兰本岛,真的很小很小。 欧洲的面积并不大,甚至可以称之为世界边缘,但在欧洲中心论的风力舆论下,欧洲是一整片的大陆,而人口众多、面积更广的印度,却只配一个次大陆的名头。 欧洲中心论是总纲常,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就不断的把文艺复兴的种种成果,牵强附会到古罗马、古希腊的身上,以此来证明自己作为中心历史渊源。 在英格兰殖民世界,列强瓜分全球的时代里,从欧洲中心论,扩展到了例外论。 例外论,就是一切的历史规律,对欧洲人而言,都是可以例外的,他们不会衰弱,不会灭亡,即便是历经再残酷的战争,依旧可以屹立在世界之巅。 他们用中心、常胜、例外论这三样神器,来证明欧洲的崛起是因为理性、制度、精神、文化、技术、地理,乃至种族的特殊性、唯一性。 正是因为这种特殊性和唯一性,代表他们不会犯错,不会输,会一直赢下去,颇有一些‘朕与凡殊’的味道。 中心、常胜、例外,三种递进的理论,最终,欧洲自我神话为了世界的统治阶级,通过殖民的方式,传递给了全世界。 申时行已经非常谦虚了,华夷之辩只是一种文化上的区分,没有把夷人开除人籍,大明中心论,还是基于事实叙事,是要建设大明为真正的世界中心,并且保持这一地位。 而欧洲中心论、例外论兴盛的时间里,任何土著对于欧洲人而言,都是学会了使用工具的猴子,甚至要发表种种论文来论证并非同一物种。 沈鲤将写好的奏疏递给了皇帝,关于如何建立大明中心论,礼部已经做了完整的规划,分为了文化、经济、军事、宗教、政治等多方面进行。 比如在文化上,从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大明小说,遴选足够优秀的文学作品,编纂成册,进行雅信达的翻译,并且附录汉文。 尤其是大明小说,作为文化输出的源头,礼部观察到,在这个年代里,小说最容易传播,是文化的最好载体,一部神魔小说《西游记》就够所有人着迷了。 倭国痴迷于《三国演义》,甚至把武将单挑视为作战方式,创造出了‘一骑讨’这种古怪的战争方式。 除此之外,就是将《永乐大典简要卷》进行翻译,刊行天下。 简要本只有三十二卷,这三十二卷并不涉及到任何技术的细节,只要贩售到世界各地,奠定其权威性,文化的规训就开始了。 任何读到这本书的人,都会对书中生活方式心生向往,茶、瓷器、丝绸的流行,就是基于这种向往。 沈鲤十分确切的说道:“要大规模刊行,奠定永乐大典简要本的权威,简要本里记录的才是唯一正确,大明说它对,错也是对,大明说它错,对也是错。” “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通事,打算翻译成拉丁文和波斯文,贩售到世界各地。” 比如在经济上,则是制定大明的标准,大明认可的才是好的,才是对的。 制定大明标准,依托于大明庞大、而且先进的生产力去制定标准,那么哪怕日后有人迎头赶上,也需要在大明的框架下进行。 小到铁锅的大小、厚度、饮茶、饮咖啡的器具、茶砖大小; 大到驰道、马车的宽度、远洋船的尺寸、火力配置等等方方面面。 大明制定的标准对大明而言一定是最合适的,而其他人就只能去适应,无论多么别扭不适,最终在环境中,被不断的驯化。 因为不遵从标准,商品生产出来,也不会被人所接受。 军事上主要是明馆制度,明馆要维持足够的武力,保护大明文化、商货的畅通无阻,大明水师、环球船队要不断的展现自己的武力,来保证明馆的安全; 宗教上主要是依托于大光明教,来传播、神话大明,大明要对大光明教进行一定程度的支持,那些个简陋的经文、不太规范的拉丁文书写方式、不完整的教义,大明都要提供一些帮助,让它拥有足够的韧性,在泰西地面,生根发芽,开结果。 朱翊钧看完了沈鲤的奏疏,眉头紧蹙的问道:“大光明教讲的是矛盾说,那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天择论、人择论呢?这些不翻译吗?” 如此详尽的计划中,却缺少了大明大思辨的成果,只有一个矛盾说,还是借着大光明教的壳儿在传播。 “这个暂且不翻译的好。”沈鲤表示,不是礼部忘了,而是真的好东西,礼部不会真的往外输出,真正的好东西是不会流通的。 比如永乐大典卖的是简易本,而不是全本,大光明教的教义核心理念基于矛盾说,但教义不是矛盾说。 阶级论这种东西,黎牙实的确翻译成了拉丁文,送回泰西后,连个水都没溅起来,被费利佩直接束之高阁了,根本不允许它们随意传播,大明都怕的东西,费利佩当然更怕。 大明人口更多、领土更宽广、有纵深,依旧无法承受阶级论第三卷的冲击,只在有限范围内传播,何况连泰西都搞不定的西班牙了,西班牙的政治稳定性,远低于大明。 西班牙连大明司礼监、文渊阁、六部、朝廷地方条条块块、科举遴选政务官事务官等等都学不明白,阶级论了,这根本不是眼下泰西能够接受的东西。 “礼部想的更加周全些,朕很认可,朕倒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倒是忘了南橘北枳的道理。”朱翊钧点头说道:“礼部议定就是,那这件事要费多少钱呢?” “前期不到百万银,后面是要赚钱的。”沈鲤十分直白的说道:“赔钱的买卖没人干,规训之后,还是要靠着货物赚回来的。” “也就是大明一旦脱实向虚,大明中心论,就毫无意义了,对吧。”朱翊钧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沈鲤立刻说道:“陛下圣明,维持大明中心论的银子,一定要要靠商品赚回来,因为商品是中心论的重要支撑,一旦商品赚不回来,那代表着商品出了问题,中心论就成了讲故事。” “故事讲得再动听,大家拿到东西后,察觉不是那样,就会祛魅。” “驯化和宗教极为类似,是不断的自我欺骗,如果眼见为实,和教条不同,就会产生怀疑。” 无论是大明常胜说还是大明中心论,本身都是讲故事,是一种叙事,一旦事实不存在了,叙事就会瓦解崩塌,这就是申时行的根本目的,他要的是大明成为真正的文化、经济、军事、政治、科技中心。 “陛下这其实也是祖宗成法,朝贡,贡者,从下献上之称。”沈鲤补充了自己最后的观点,谁反对这两样,谁就是在反对祖宗成法,大明中心论,就是朝贡体系的终极形态。 历史长了,什么都能历史里翻出旧例来,堵得士大夫们哑口无言,反对祖宗成法,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这个罪名的,在大明反对祖宗成法,和在泰西反对神一样,是非常危险的。 十七年正月二十三日,初春的沙尘裹着驴蹄声,漫过永定门,通惠河两岸的柳树,刚吐出米粒大的新芽,永定门大街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骡车、驴车、马车在永定门前排成了长蛇,一眼看不到尽头。 之所以如此拥挤,是最后一批入京赶考的学子到了。 这里面有一人名叫袁可立,来自河南归德府睢州,他是万历十六年归德府的举人,今年二十七岁,其他入京的学子,最少有一架骡车,但袁可立没有。 他是军户,家里穷,生活窘迫,但父亲见他读书有天分,还是供他读书。 袁可立手里拿着一个纸条,这是父亲给他的地址,是父亲在京师的熟人,也是当年的同窗,更是袁可立要拜的座师,袁可立的书箱考篮,里放着一袋四十多斤的小米,再加上书箱里的笔墨纸砚生活用品,格外沉重。 就这样日头偏西,袁可立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袁可立站在门前,整理了下衣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着阔门,有点不敢上前,这门头过于阔绰了些,高门深宅,和他的打扮格格不入。 父亲当年的旧友,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友谊了,这些年来往书信一共就三封,还是袁可立考中了举人之后。 他有点担心,自己这么贸然闯入,会被人赶出来,他想了想,还是从书箱里拿出了拜帖,走到了门房,将拜帖递了进去,而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在太阳完全落山,再不走就要撞上宵禁的时候,袁可立有些焦急,背着沉重的书箱,向着门房走去,询问今日是否可以见到。 “去去去,这天色已晚,陆公日暮不见客,你明日再来。”门房十分不耐烦的挥着手,把袁可立赶走了。 袁可立还想再说,但还是离开了这高门深宅,他回头看了眼,叹了口气,得找落脚处了。 门房看着袁可立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恶狠狠的说道:“哪里来的乡巴佬,还要到我陆府蹭吃蹭喝,拿封拜帖就想见,还要拜师?” “穷鬼。” 家贫无从至书以观,这句话就是袁可立的真实生活,小时候抄书手冻了,都不敢懈怠,《送东阳马生序》这一篇劝学文章里的每一句话,袁可立都能感同身受。 很小的时候,袁可立就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 他耸了耸肩膀上的书箱,在日暮风沙里,向着豫馆而去。 豫馆是河南在京士大夫、富商巨贾营造,专门为河南考生行些方便,后来因为高拱倒台,豫馆一段时间里,门雀可罗,没人敢去,直到高拱死后,陛下给了谥号,这算是原谅了高拱,豫馆才算是有了人气。 袁可立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迷路了…京师太大了,他手里的地图太老了,他又不舍得钱,没有在永定门买一张新的京师堪舆图,京师这些年一直在修路,道路很多已经变了。 虽然地图只要十五文,但是十五文能吃一顿饭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袁可立就揣着六两银子,还是父亲多年积蓄才攒下来的。 就这样,七拐八拐,袁可立走着走着,走到了全楚会馆。 全楚会馆和全晋会馆紧邻,但豫馆在另外一个方向,可是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带着军兵上街,四处宣告宵禁,再有一刻钟,就是宵禁时刻,无论如何都走不到豫馆了。 袁可立立刻有些惊慌,若是犯禁被抓,那这会试也不必考了。 他病急乱投医,就把拜帖投到了全楚会馆门前,全楚会馆门房,接了拜帖,告诉袁可立这里是楚馆,不便接纳,袁可立请门房行个方便,宵禁将至。 门房也有点慌,二十三日,是陛下每月到全楚会馆蹭饭的日子,这眼看着陛下马上要离开了,这要是撞见,少不得问责,门房说了两句后,不敢多吵。 “说好了一日就一日,明日就走,不要多说话,不要被人发现。”门房小心叮嘱着,可门房话还没说完,袁可立就被两名缇骑,给摁住了。 皇帝每月到太傅家蹭饭,这是惯例,京师人人皆知,缇骑负责陛下安全,这种看起来有点可疑的人,而且在陛下快要离开的关键时间出现,缇骑不抓是失职。 主要是袁可立背的书箱,看起来太重了些。 朱翊钧在文昌阁里,国事聊完,正在聊熊廷弼会试之事。 “熊大啊,这次考试有没有信心?”朱翊钧笑着问熊廷弼的备考如何。 “陛下要我考个状元吗?那估计不行,大明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我觉得我能考中进士,状元不敢说。”虎背熊腰的熊廷弼颇为谦虚的说道。 熊廷弼的样子,更像是个武将,而不是士大夫,熊廷弼读了那么多书,仍然没有多少书卷气。 朱翊钧身体往前凑了凑说道:“要得状元简单,咱给你泄题好了,反正礼部确定了考题,要咱朱批,到时候,咱告诉你!主考、副考、同考官,连贡院都是咱的,咱给你开方便之门,拿他个状元郎!” “额…”熊廷弼略显无奈,陛下敢,他可不敢。 “陛下不可,王谦那个举人有问题,影响了王谦升转,这万万不可,泄题不是在害他吗?”张居正人都麻了,私底下的陛下,其实一点都不严肃。 “玩笑话,玩笑话。”朱翊钧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说道:“这入了夜,咱也回去了,熊大你好好备考,千万不要紧张,你的文章,咱也看过,好好考,绝对没问题。” 朱翊钧也是说着玩儿,会试,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的大事,他这么干,是公然破坏秩序,他是怕熊廷弼紧张,意思是,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实在考不中,熊廷弼还能走武夫一途。 骆思恭入了文昌阁,俯首说道:“陛下,臣抓了一个窥伺之徒。” “哦?带上来。”朱翊钧大感惊奇的说道。 袁可立被带到文昌阁的时候,背后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飞鱼服他还是认识的,这没有被五城兵马司抓走,居然要被缇骑给抓进诏狱了。 朱翊钧一看袁可立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什么窥伺之徒,挥了挥手说道:“放开他吧,就一个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不怪缇骑多心,实在是袁可立的那个书箱有点太重了,王崇古的弟弟王崇义就是被火药给炸死的,不得不防。 袁可立的手掌十分的粗糙,和朱翊钧的手很像,一看就是经常干农活的手,他人站的很直,精气神打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奸佞之徒。 “回贵人的话,姓袁名可立,河南睢州人,入京赶考,为避宵禁,叨扰全楚会馆,全无窥伺之意。”袁可立再俯首说道,他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但从站位上看,是主事之人,能在全楚会馆主事,一定是贵人。 “哦,那就住一晚吧,账算咱的。”朱翊钧也不是很在意的说道,缇骑以为他是窥伺之徒,就把人摁了,这一晚的房钱和餐食,就算是解除误会。 缇骑已经全面检查过了,书箱里装着小米,不是火药,四十斤的小米,是他拜师的束脩。 朱翊钧走到了文昌阁的门口,忽然回过头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回贵人的话,袁可立。”袁可立立刻回答道。 “行。”朱翊钧打量下了袁可立,笑了笑,直接离开了。 张居正送皇帝离开,等到车驾在街头消失后,张居正才回到了文昌阁,他仔细想了想,把袁可立叫到了文昌阁里,让游守礼拧亮了一点石灰喷灯,现场给袁可立出了道题,让他写一篇文章。 等袁可立写完,张居正又给袁可立拿了张算学卷,在袁可立做卷的时候,张居正从骆思恭口中全面了解了一番袁可立的情况。 儒学经典,袁可立没有问题,可是算学卷的成绩就有点差了,但也不是全无基础,主要是他家乡没有好的算学老师。 张居正看着面前两张答卷,想了想说道:“刚才离开的贵人是陛下,想来你也猜出来了。” “你要拜师陆树声,可是他不肯接纳,这样,我给你写张拜帖,明日你去拜师,或者,这四十斤的小米,就归我了如何?” “学生拜见先生。”袁可立立刻行了个弟子礼。 四十斤小米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可全楚会馆的腰牌,也十分烫手。 袁可立要拜的座师就是陆树声,就是万士和之前的礼部尚书,整天跟皇帝对着干,最后被赶出了文华殿,一直在京师居住,现在仍然是清流名儒,想要拜师之人,络绎不绝。 张居正让游守礼安排袁可立住下,并且让人给他拿了套算学书,明日起,袁可立就在全楚会馆的家学堂读算学了。 “这个陆树声,家里的规矩太大了。”张居正心情很好,无论是心性,还是才思,袁可立都是可造之材。 袁可立不能进门,也不是陆树声不念旧情,是袁可立没给门房好处,要拜师的那么多,没好处,门房自然不会专门跑一趟,这些学子有诚意,会在门前多等一阵,或者再次拜访。 程门立雪可是千古佳话,尊师重道的典范。 这也就是机缘巧合,袁可立迷路转到了全楚会馆,否则,袁可立一定会多跑几趟,多跑两趟,就知道要给‘人事’,自然就可以拜师了。 陆树声既然肯写信给袁可立的父亲,那自然是认这份过去的情谊,而张居正这属于是半道截胡。 截胡就截胡了,是陆树声自己不要的,陆树声也挑不出理来,袁可立是被赶走的。 张居正当然不是捡破烂,他出的题目是: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这句话出自《孟子》,说的是商朝灭亡周朝建立,王朝更替,周武王灭商建周,把老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杀掉了无道暴君。 而袁可立就解的很好,这个题目的关键在于救民和取残。 取残就是铲除残暴的无道暴君。 这可一点都不好写,尤其是陛下在某些方面表现出了暴戾的特点,稍有不慎,写的不对,别说考进士了,不因为指斥乘舆被抓起来都是好的。 而袁可立则立足于救民二字,通过短短的几句话,论证了谁让万民陷入了水火之中,谁就是残暴的源头,如果圣君明知道这些残忍,还不诛灭这些残暴,才是不行仁政。 圣王拯溺救民,必诛残暴以安黎庶。盖水火之民,非自陷也,残贼驱之也。不取残则仁政无所施,救民之道曷由彰? 袁可立在很短时间里,一句话破题,可见其才思之敏捷,在没有良师的情况下,自学算学也到了合格的标准线,这已经是很厉害的学子了,基本上可以确定金榜题名。 张居正起了爱才之心,就帮了袁可立一把,他那么问,已经堵死了袁可立拒绝的可能。 袁可立和熊廷弼这种关门弟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是完全不同,这就是张居正提供一点点帮助,袁可立以弟子礼觐见,日后袁可立飞黄腾达,不要忘记了这份香火情,同门之间,也算是有点关系,互相帮衬。 对于张居正而言,这是顺手的事儿,可对于袁可立而言,这可以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这一次走错了门,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张居正在士林里的名声,真的非常非常的差,说什么的都有,乱七八糟的传言,数不胜数。 这很正常,从古至今,变法者从来没有好下场。 极力避免跟张居正扯上关系,是士林的共识,哪怕是楚地的举人入京赶考,也是能避就避,实在是没地方去,也不会轻易到全楚会馆。 但袁可立实在是没地方躲了,外地人入京赶考,要尽量避免惹祸,尤其是袁可立这种穷苦出身,无权无势,一旦犯禁被拿,考不中还好,考中了一定会有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袁可立和张居正第一次接触,他直观的感受到了张居正的霸道,根本不给你任何拒绝的机会,行事风格的确如同传闻那样,雷厉风行,除此之外,袁可立觉得,士林里的一切传闻,都是假的。 因为袁可立看到了一个摆满文书、显得有些杂乱但颇为有序的书房,说明这间书房的主人,平日里确实非常的忙碌。 袁可立求学的路上,见到过很多名儒干净整齐的书房,那些他求而不得的书,就那样摆在书架上落满了灰尘。 一个勤勤恳恳的老人,为了大明兴衰鞠躬尽瘁,就是袁可立的第一感觉。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处理了今天的奏疏已经月上柳梢头,他想到了在全楚会馆见到的年轻人,袁可立,一个被鞑清封禁了三百年的名字。 袁可立是军户,世袭百户,卫所制度败坏后,这世袭百户已经名存实亡。 出身军户的他,在天启二年,临危受命,开辟了辽南战场,和关宁军形成了钳形攻势,七战七捷,给努尔哈赤造成了天大的麻烦,甚至策反了努尔哈赤的女婿、手下大将刘兴祚,而这位刘兴祚最后也为大明战死沙场。 可惜,到了天启崇祯年间,朝中东林、阉党争的你死我活,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哪怕是后金咄咄逼人,攻城略地,但朝中依旧无人在意,斗的你死我活,根本没人真心平定关外祸乱。 后金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打进京师,但面前的敌人,真的会要命。 党锢从来如此,为了斗,其他全然顾不上了。 (本章完) 第864章 只有斗赢了才有大局! 第864章 只有斗赢了才有大局! 党争和党锢有所不同,都是斗争,但党争是彼此竞争,而党锢是为了斗而斗,全然没有任何的标准,直到完全把对方杀死,才算结束。 严嵩和徐阶,高拱和张居正,张居正和王崇古,存在不同程度的党争,但至少还有块江山社稷、大局为重的遮羞布,无论斗的再凶,大家也没有搅的胡宗宪平倭,没了军需。 哪怕是顶层撕裂严重,但平倭拒虏都要做,嘉靖中晚期、隆万时期的党争,是完全围绕着‘平倭拒虏’这一指标进行绩效式的竞争,比的是谁家的理念更强,谁家的执行力更强。 但明末的党争,尤其是从万历国本案开始,一直到南明灭亡,这个期间的党争,全都是没有任何下限、没有任何标准、不论好坏和是非的党锢。 党锢之祸,是灭国四兆之一,是组织系统性败坏的结果,不是原因。 当一个组织已经呈现出党锢之祸的时候,这个组织已经彻底坏死了。 当党争从竞争发展到党锢时,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大局为重?只有斗赢了才有大局! 输家跟大局一点关系没有,处于斗争双方的人,哪里还管得了农民起事、边方告急、军国大事、江山社稷,搞死面前的人,抓住对方和他的爪牙往死里整,才是正事。 毕竟建奴、农民军还远在辽东、陕西这些天边,而斗争的双方,敌人就在眼前。 最明显的就是南明,如果把南明的历史通读一遍,就会由衷的产生对贱儒的偏见。 南明,二十年的时间里,从半壁江山逃亡了缅甸。 在南明最鼎盛的时期,南明朝廷甚至获得了农民军的支持,农民军都要支持大明击退建奴;一个在灭亡的时候,在沦陷区仍然有极为稳固的基本盘:心向王化的汉人; 大明祖宗成法里有一杆驱除鞑虏、复我中华的大王旗,只要将这个旗竖起来,哪怕到了后世,仍然能作为粘合剂,凝聚人心、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 就是这样的背景下,短短二十年,南明从南京输到了缅甸,最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南明史里面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几乎全都是由贱儒做出来的,这些贱儒为了争而争,没有好坏、没有对错、甚至没有绩效。 朱翊钧作为张居正的嫡传门生,张居正教过他解决党锢的办法,那就是威权统治,必要的时候,甚至要一元专制,这就是解决党争的唯一办法。 张居正思索过,是不是有什么制度可以避免党争?但他思索了几十年,最终得到的结论是,没有任何制度可以避免党争,哪怕是理论上。 解决唯一办法,是实现威权统治,而解决党争、实现威权统治,一定要先问两个问题。 第一个,贱儒这些虫豸们是如何获得权力的? 只要将虫豸获得权力的途径关闭,或者缩小,就能有效遏制斗争的主体,虫豸们掌握权力; 第二个,漫长的历史告诉所有人,党争会亡国,皇帝知道、文武大臣知道、万民知道,如果任由这帮虫豸祸国殃民,一定会亡国,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剥夺他们的统治地位?将其罢免、褫夺功名、流放、抄家、夷三族、诛九族呢?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政治担当,必要的时候,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权衡下利弊、主张,不要犹豫,不要怕犯错、更不要想什么后果,选择一方,然后坚持到底。 大明有着极其广袤的领土、有着极深的纵深、有着最勤劳的百姓,这都是政治冗余,只要作为最终的决策者,坚定的选择一方,哪怕是选错了,坚持下去,错的,也能执行成对的。 这就是一以贯之。 朱翊钧从来不缺少政治担当,什么春秋史断、什么历史功过评价,他又看不到,他从来不在意日后自己的坟头上到底有多高的垃圾,谁耽误了大明中兴,就终结谁的性命。 犹犹豫豫,注定一事无成。 在科举之前,朱翊钧抽空给墩台远侯、海防巡检加了个薪酬,按天计算,只要不在腹地、不在港口,在草原在海上,每一天的补助为一钱银,这年头大概只能买十斤猪肉、三十五斤米。 如果一个墩台远侯、海防巡检,出勤四个月,补助为十二银,而一个墩台远侯、海防巡检最高出勤天数是六个月,不得超期出勤,一年最少有一半时间是在墩台和港口休息,一年最少有两个月的年假。 但鲜卑平原探险队除外,鲜卑平原探险队是按次,一次一百银,朱翊钧从来没欠过这笔钱,甚至每年过年到大兴县南海子慰问墩台远侯家眷的时候,朱翊钧都要亲自询问家属,银子有没有按时送到。 鲜卑平原仍然非常危险,这钱是卖命钱。 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是大明最贵的兵种了,两支队伍满打满算才六千人编制,一年俸禄是二十五银,每年的过年银、开工银、封赏还有八银,一年能领俸禄三十三银,加上现在的出勤补助,普通远侯、巡检一年能领俸禄四十五银。 服役三年可以到水师、京营做百户,遴选入北镇抚司缇骑。 补助这笔钱完全出自内帑,元辅给皇帝涨工资,朱翊钧给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涨工资。 这事儿是大司马曾省吾上奏请命,以斥候最是辛苦为由,请求额外恩赏,以兹军兵效命,曾省吾的本意是国帑内帑平摊,朱翊钧直接全都放到了内帑,因为保护他的缇骑,大部分都是从这里面选出来的,保命钱,不方便交给外廷。 冯保面色复杂的将一本奏疏放到了御案上,无奈的说道:“陛下,浙江道监察御史王国,弹劾曾省吾和臣,相倚为奸,送臣银三千两,图谋升官。” “你拿了没?”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冯保摇头说道:“陛下,臣只拿陛下的银子,皇庄的钱还不够臣贪吗?各地皇庄办差的宦官,每年孝敬都十六万银了,今年保不齐要十八万银了。” 冯保从来没有掩饰过他的贪腐,皇庄的太监搞惜售,把皇庄里的物品,高价售卖,赚了钱,就要给冯保这个老祖宗分成,每年光是这个分成都十几万银了。 “三千两想买个大司马做一做,这也太看得起臣了。”冯保看着这本奏疏,低声说道:“这王国,穷鬼一个,没见过银子。” 买个大司马要多少银子?冯保没算过,但按着曾省吾平九丝的功劳,一个贼首三两银子去算,平九丝报斩、俘两万三千人,最起码也要六万多两银子,仅仅都掌蛮一战,就四千六百人了。 三千两,真的买不到。 朱翊钧看了半天奏疏,下章都察院调查一番,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曾省吾最近一直忙着调度转运前线粮草、火药等物,和这些御史压根没有来往,这无缘无故,这御史要是诬告,朱翊钧要把这个御史送到金池总督府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钧收到了陆光祖托小黄门回报,陆光祖查清楚了,还真不算诬告。 曾省吾没送银子、冯保也没收银子,但三千两银子的事儿,的确是事实。 “诸位爱卿免礼,这大司马没送银子、冯大伴也没收,怎么着三千银就是事实了?”朱翊钧主持廷议,先问了问情况。 陆光祖赶忙出班,将一本奏疏递到了冯保的手里,俯首说道:“大司马有个学生,名叫曹大野,这曹大野送银子,生怕不收,就假借了大司马的名头,冯大裆的确没收,因为这笔银子,送到了冯大裆的堂侄手中,所以三千两确有其事。” “这曹大野送了银子,迟迟不见升转,就去寻冯大珰的堂侄,结果寻不到,喝多了,就和旁人说起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了,传着传着就变了样,监察御史王国有不察之过。” “只是不察,并非诬告,无过。”朱翊钧立刻说道,御史言官干的就是捕风捉影,风闻言事,只要不是为了赶走中兴大臣编的诬告,那就没什么问题。 谭伦咳嗽两声,言官争相弹劾,朱翊钧才会大力处置。 朱翊钧看完了整本奏疏,都察院已经问询了曹大野,曹大野供认不讳,但是冯保的堂侄,这是内廷的事儿,都察院没有询问。 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冯保,让冯保好好看看这里面的情况。 “臣有罪。”曾省吾无奈,出班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说道:“臣御下不严,恳请陛下责罚。” “臣罪该万死。”冯保看完奏疏面色铁青,也跪在了月台上。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免礼吧,冯大伴你带东厂番子、缇骑,去把你那个堂侄抓到诏狱去,问问情况,别是这曹大野胡说。” 廷议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主要是议定会试、殿试,等到廷议快结束的时候,冯保才面色铁青的回到了文华殿上,入门就跪,冯保十分不甘心的说道:“确有其事,臣那堂侄嗜赌如命,欠了赌坊的钱,无处拆借,就打着臣的名义,四处索贿,弄了三万多两银子。” “不止曹大野一人。” “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念臣苦功,宽宥臣前往凤阳守陵。” 冯保看了眼站在陛下身边的张宏,万般无奈,千小心万小心,结果栽在了这个堂侄的手里。 “好嘛,还是个窝案。”朱翊钧一愣,万万没想到,给冯保这个堂侄冯宁送银子的居然有十多个人! 冯保再磕了一个头说道:“还不止冯宁一个人,臣今天才知道,臣还有另外一个堂弟冯佑,他也收了两万一千银。” “冯大伴,你还有堂弟、堂侄吗?”朱翊钧十分惊讶的问道。 冯保俯首帖耳的说道:“没了。” 这是自家的亲戚,冯保说跟他没关系,那没人会信,这银子,有没有到冯保手里,没人知道,甚至之前传信的人,被打了四十杖,可能也是为了遮掩贪腐行径,才那般做。 而且冯宁和冯佑两个堂侄、堂弟,在诏狱里,都说和冯保没有瓜葛,是他们自作主张。 但冯宁和冯佑只要不要冯保咬出来,冯保自然可以运作一下,拖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把他们救出来。 所以,冯保无论如何,是洗不干净罪责的,当年杨士奇如日中天,儿子行凶,杨士奇就得立刻走,因为他是儿子行凶杀人底气的根源。 冯保这个案子也一样,无论冯宁、冯佑是不是把银子给了冯保,他们能贪银子,都是因为冯保是宫里的老祖宗,在陛下面前说的上话。 除此之外,冯保当年趁着皇帝年纪小欺负过陛下立威,十七年行无差错,倒在了这些从不来往的亲戚上。 他希望陛下看在过去的尽心尽力的苦劳上,给他个终老的机会。 “大司马罚俸半年,各位明公,可得把自己门下看好了,行贿升不了官,升官之事,都在职官书屏下面的盒子里,每年年末开启底册填名,定升转之事。”朱翊钧指了指职官书屏的锁,里面是考成法的底册,钥匙在皇帝手里。 考成法可是万历维新的开端,是一切新政的地基,不肃清吏治,还想变法,王安石和范仲淹就是下场。 朱翊钧十分认真的数了两个指头,伸了出去对着大臣说道:“这些年,冯大伴在朕跟前伺候,一共说了两位臣子的好话,一位是谭伦谭司马,一位是王一鹗王侍郎,谭司马当年因为咳嗽被弹劾,冯大伴气不过,王一鹗被杨巍案牵连,冯大伴两次为王一鹗说了好话。” 王一鹗满脸的错愕,他跟冯保没有任何来往,冯保居然为他说了两次好话。 “冯大伴替你这堂侄和堂弟交还赃银,这冯佑、冯宁一家,都送往金池总督府,一应行贿官员,统统送往吕宋总督府,十年不得回到腹地。”朱翊钧做出了最后处置,他选择了宽宥。 冯保明显愣了下,抖了下,再重重的磕了头,大声的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七万银子根本不是个事儿,再加七万银,他也能拿出来,他不太理解,一向杀伐果断的陛下,居然柔仁了起来。 等冯保回到了月台之上,朱翊钧示意冯保宣布退朝。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冯保一甩拂尘,宣布退朝,这么多年,这都是他的活儿,他忽然想起了万历元年,王景龙入宫刺王杀驾,他顶着磕坏的脑门出现在文华殿上的场景,已经十七年过去了。 冯保很清楚,自己不是不可取代的。 张宏勉强可以取代,李佑恭最合适,李佑恭作为皇帝的陪练,也是当初小黄门里的头儿,这些年可以用南征北战、不辞辛苦去形容,现在还在倭国长门城杀倭寇。 而且李佑恭读书极好,能把司礼监一摊事儿撑起来。 张宏这些年也无心外廷那些糟心事儿,一心一意伺候好陛下的饮食起居,跟外廷的大臣斗,张宏底气有点弱,现在他书读的挺多,但一些事儿他不敢拿主意,反倒是饮食起居习惯了,也无心老祖宗的位置了。 二祖宗张宏,管着市舶司提举太监,他们这一脉也是吃的很饱。 下了朝之后,冯保小心伺候着陛下上了小火车回通和宫,欲言又止,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冯大伴为什么不直接杖杀了冯宁和冯佑呢?”朱翊钧想了想,先起了个头儿。 冯保立刻说道:“他们俩儿是案犯,臣杖杀了他们,这不是落人口实吗?” 朱翊钧又问道:“那为何冯大伴不等下了朝,到通和宫候着,私下里求情,非要上殿?” “大司徒并未纵容门下,而且陛下还在等着回禀。”冯保不知道皇帝为何这么问,选择了如实回答,这么多年,冯保早就看明白了,跟陛下说实话,好过说谎话。 陛下最恨人骗他。 朱翊钧笑了笑,看向了窗外,不再说话,冯保也是就是关己则乱,冷静下,稍微想一会儿,自然就想明白了。 小火车鸣着汽笛,动次打次的抵达了通和宫。 冯保忐忑不安的心落回了肚子里,才想明白了陛下为何宽宥。 在出了事,有点慌乱的情况下,冯保没有把人打死,做成死无对证,也没有拖到廷议之后,这是不欺瞒,是忠诚,他入殿陈述了真相,把一切决策,交给了皇帝。 但凡错一步,恐怕已经在前往凤阳的路上了,如果冯保选择瞒着皇帝,那就是欺君了。 作为皇帝内侍,能力是其次的,忠诚是首要的,有能力的大臣多了去了,文华殿上那么多臣工,哪个不是精明能干?哪个不是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皇帝身边不缺能臣,反倒是缺忠臣。 朱翊钧到了御书房换了身衣服前往北土城操阅军马,他对着冯保说道:“开元盛世,开元十七年,唐玄宗开始懈怠,四方进呈上奏文表,必先送呈高力士,然后大事进奉御前,小事高力士自行裁决。” “为此,高力士在开元十七年、天宝元年、天宝七载,分别以江山社稷、祖宗托付和克终为由,一共劝谏了唐玄宗三次,说不能怠政,唐玄宗不听。” “最后一次克终之难劝谏,终于惹恼了唐玄宗,唐玄宗不再倚重高力士,而是倚重袁思艺,设了个内侍省,内侍监,一个高力士,一个袁思艺。” 高力士是个贤宦,三次一次比一次骂的狠,第一次江山社稷、国事为重,还是公事,第二次祖宗托付,就已经是指着鼻子骂了,第三次克终之难,更是一点面子都没留,一次比一次狠,希望唐玄宗能清醒点。 但唐玄宗沉浸在万邦来贺、鲜锦簇之中,最终大唐急转而下。 “你好好做事,不必想那么多,宫里的事儿,也轮不到外面大臣来管。”朱翊钧换好了衣服,坐上了小火车前往北大营。 “臣遵旨。”冯保再俯首,直到汽笛声响起,陛下离开,冯保才站直了身子,他脸色变了好几次,先是满脸愁容,而后是愤怒,两个倒霉亲戚,坑了他七万多银! 冯保也十分庆幸,在这次的风波中,命保下来了,位置也保下来了,这被坑了的七万银,慢慢赚回来就是。 二月九日,大明三年一次的会试开始了,袁可立背着书箱,准备进入考场,他忐忑不安的站在贡院之前,看着长队,思索着自己有没有少带东西,而后就自嘲的笑了笑。 张居正收了他四十斤的小米,不仅让他在家学堂补了下算学,还让全楚会馆准备好了应试的一切物品,和熊廷弼一模一样,是一起准备的。 游守礼带着四个人,站在熊廷弼、袁可立的背后,作为全楚会馆的大管家,游守礼亲自前来,就是怕有人陷害二人,要知道熊廷弼可是三箭定阴山的主儿,文武双全,在京师赫赫有名,多少人打着撞一下给熊廷弼书箱塞点东西,好让熊廷弼声名狼藉。 大明的会试,搜检极其严格,设有搜检怀挟官、带搜检军数十人,检查考生。 所有举人入院后,要解衣露立,搜检军二人上前查验,上穷发际、下至膝睡、裸腹赤趾,甚至连谷道都不会放过,但凡是夹带小抄进入考场,就会立刻革除功名,永不叙用。 “扬州府举人夏宗尧,怀挟入贡院,革除功名,以儆效尤!”一名搜检怀挟官,突然走上前去,站在贡院门前,大声的喊道。 搜检官侧了侧身子,两名搜检军架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学子,就给扔出了贡院之外,但凡是会试作弊,这辈子就别想跟功名、仕途有任何关系了。 甚至成为举人收到的那些好处,还要全部吐出来。 所有的举人都是心有戚戚,每年都有不死心的举人,费无数的白银,购买那些小道流传的会试题目,甚至有些干脆直接购买八股文,等待着入考场后誊抄。 夏宗尧就是这种心怀侥幸之人,甚至卖题的人,还会告诉他,搜检怀挟官已经被收买,决计不会有问题,安心大胆的进去考试就行。 “我没有夹带,是有人栽赃构陷!造诬恶言,丑诋学生!那不是我的东西!”夏宗尧面如死灰,坐在地上,连衣服都不整理,大声的争辩着。 “你到顺天府敲鼓鸣冤去。”搜检官根本不理会,他除了是搜检官,还是北镇抚司提刑指挥使,自万历二年起,他就做了搜检官,这么多年了,他抓了多少心怀侥幸之徒,人人都说不是自己的。 若是有冤情,就去顺天府衙门敲鼓,朝廷自然会有人查清楚其中真假。 袁可立和熊廷弼走进了贡院之内,在偏房把衣服脱干净。 搜检官认的熊廷弼,十岁起,就住在全楚会馆了,有人说这是张居正的私生子,搜检官觉得胡扯,熊廷弼的来历很清楚,而且长得一点都不像,熊廷弼虎背熊腰,像个武夫。 “赵指挥,好像有情况。”一个搜检官翻着书箱,敲了敲书箱的木板,面色一变。 熊廷弼面色一变,也不穿衣服,就走到了书箱旁,敲了敲,一拳就把木板给锤碎了,确实有问题,里面藏着九张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熊廷弼拿起了那几张纸,面露疑惑,而后穿好了衣服说道:“我自去顺天府报案。” 熊廷弼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样被赶出门的袁可立,带着几分歉意说道:“连累兄台了,这是冲着我来的,若是我一个人就罢了,陛下给我找好了武夫的路子,我上战场也能寻到出路,连累兄台不应该。” “同去顺天府敲鼓?”袁可立看着自己的书箱询问道,他其实想说,自己也可以做个武夫,他很确信自己很有军事天赋,可以做个儒将。 “同去。”熊廷弼向着顺天府衙门去了。 顺天府丞杨俊民哪里敢怠慢,立刻马上就跑到了通和宫奏闻圣上其中详情。 熊廷弼和袁可立要作弊,还要靠夹带?侮辱人! 题目是陛下朱批的,陛下一口一个熊大,十分亲昵,告诉他们题目,弄个状元出来都是简简单单? “陛下息怒,息怒,会试兹事体大,臣到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冯保看着陛下要换戎装去京营,吓得浑身冒冷汗,这要是让陛下出了门,京营就要入京了! 至于办法,冯保哪有办法?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办法?无论如何,熊廷弼、袁可立都要误了这次的会试了,游守礼亲自检查了好几遍,还被掉了包,冲着先生去,就是冲着朕来的。”朱翊钧看着冯保眉头紧蹙的问道。 “臣真的有办法!陛下,他们就等着陛下动怒,这就是目的。”冯保十分大胆的伸出手,站在陛下面前说道:“陛下,所有人换衣服、换考篮,这样一来,就不存在所谓的夹带问题了,御制考篮衣物!” “咦?”朱翊钧看着冯保,打量了半天,还真给冯保找到了办法。 冯保看着陛下放下了兜鍪,长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也是急中生智,嘴比脑子快,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出了个好主意。 如此一来,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夹带的问题了,入贡院换衣服、拿朝廷发的考篮不就行了?! “咦,这好像真的是个好办法,陛下,换装换考篮!”冯保意识到这个主意非常好,他自己都惊讶无比,自己难不成在狗斗上,真的有些天分? “这样,试题也一起换了,日后,同考官、主考官出了题上奏,就不批复了,直接送到三经厂印刷后,装袋封存。”朱翊钧眼中寒光乍现,选择了更进一步。 冯保比较关注狗斗,而朱翊钧比较关注权力,他很贪财,因为他贪权,这次夺得是解经权。 这可不是他先坏的规矩,是有人非要为难熊廷弼和袁可立这两个张居正的门生,那就不能怪朱翊钧不客气了,打破数百年来的规矩了。 到了傍晚时分,皇帝突然严旨到贡院,任何人不得进出,所有人个人物品一律收缴,由内帑分发制式考篮、衣物,夏宗尧、熊廷弼和袁可立,也被送进了贡院之内。 很快,旧题作废的圣旨也下达到了贡院,皇帝要另外出题。 (本章完) 第865章 皇极门公审 第865章 皇极门公审 朱翊钧也是一名读书人,会试要考什么,怎么考他一清二楚,贡院一阵折腾,终于在宵禁之前,完成了皇帝陛下的要求,换衣服、换考篮、换考题。 贡院没人敢公然抗旨,因为缇骑已经把贡院给围了。 夏宗尧被叫到了贡院重新入场的时候,人都有点懵,他真的是被陷害的,虽然历年夹带者少有是旁人陷害,但他真的不想夹带,有人把他的蜡烛换掉了。 考生要自带蜡烛入考场,而夏宗尧购买了蜡烛放在了书箱之后,就再没管过,他真的不知道何人何时调换了他的蜡烛,被扔出贡院的时候,他非常的愤怒。 可是要到衙门敲冤鼓,就需要真凭实据,他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连猜测的方向都没有。 夏宗尧入考场的时候,才看到,现场有十多个人被叫了回来,都是今年被搜检官扔出贡院的学子,按旧制就该被革除功名了,但被叫了回来,显然是一起沾了熊廷弼的光。 所有人换了新衣服,私人物品写上了名字,都放在了贡院的偏房之内,离开后领取,考篮也换成了御制的考篮。 二月九日是入考场的时间,二月十日开考,分为了四场一共为十二日。 第一场为经义题,考四书五经,也就是八股文,这次是皇帝亲自出题,三经厂封闭印刷,直接送往了贡院,答卷的标头还印着注意事项。 “四书:域民不以封疆之界;五经: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夏宗尧看到了第一场考试的内容,眉头紧蹙,作为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士子,他看到这两句有些迷茫。 因为陛下出题,实在是太简单了!一眼就看明白了。 四书选的是《孟子》,五经选的是《尚书》,都是完整句子。 夏宗尧平日里练习的题目,非常非常的难,比如:君夫人阳货欲。 君夫人是论语第十六篇的结尾三个字,而阳货欲下一篇的开头三个字,这就很难破题,因为主考官将其出到一起,就是不希望你分开讨论,但是两篇说的不是一个事儿,牵强附会的凑到一起去,就非常难写了。 比如:及其广大草。 原句出自中庸曰: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可是出题的人,别出心裁无视句读,把前后两句话硬给扯到一块去,就很难写,当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方寸之间做腾挪,苦不堪言。 所以,陛下这两句,都是完整的句子,而且没有任何的歧义,这就非常好写了,陛下实在是太友善了。 当夏宗尧准备起笔的时候,有些犹豫,他盯着标点符号,陷入了沉思,陛下出这么简单的题,难不成是这些标点上有问题? 夏宗尧是完全的传统读书人,他陷入了既定的思维定式,认为标点符号也是题目的一部分。 而熊廷弼一看这两句,就知道皇帝在问什么。 熊廷弼对陛下非常熟悉,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其实问的是是吕宋、旧港、金池总督府的迁徙过去的百姓,还是不是大明人的问题,也就是万宗伯所言的不可避免的本地化; 而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其实就是讨论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熊廷弼刚要起笔,忽然眉头一皱,盯着百姓昭明,协和万邦看了半天,这两句,皇帝确实有深意,其实也在问大明的主体究竟是君,还是民。 大明开海以后,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国家,前任礼部尚书万士和,还专门修了好多卷的海外番国志书,来记录这些国家的风土人情、人文地理,毫无疑问,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的人,才是万邦的主人。 有一次,皇帝到全楚会馆蹭饭,就和先生讨论到了这句话,说到了尼德兰人的誓绝法案,皇帝认为这代表了民意,这种方式是不错的,是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张居正认为,这是被西班牙总督惨无人道的欺辱,或者更直接的说蹂躏后,才形成的共识,北同盟的誓绝法案是基于尼德兰社会风貌、地理因素、产业、人文等等的最终结果,南联盟(比利时)就不想顽抗到底,因为在西班牙总督统治期间,南联盟是统治阶级,是既得利益者。 生搬硬套只会水土不服,就像大明的条条块块、郡县制,费利佩想学,但是学不会。 哪怕是学个官吏逢进必考,都十分的困难,按照大明的理解,现在西班牙还处于商周时期的邦国,看似是一个整体,实际上还是小邦联合。 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制度只有最适合自己国家的,没有什么四海皆准,这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熊廷弼不打算写那么深入,因为这其实是斗争卷的内容,熊廷弼研读过斗争卷,听陛下和先生讨论,他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但这是贡院考场,先生说过,斗争卷只能看、只能用,不能公开讨论。 若是真的回答这个问题,在熊廷弼看来,陛下坐在龙椅上,就是代表了万民的民意在裁决,大明最多的就是农夫,而陛下就是农夫。 谁家皇帝农活儿干的比大师傅还利索?农事上,满朝文武,没一个人能糊弄得了陛下。 熊廷弼打好了腹稿,开始动笔,他写完之后,开始修改,反复斟酌推敲后,开始誊抄。 袁可立也看到了这题目,在他看来,这两个问题,实在是难以回答,要写简单,但要写好极难,因为这是陛下亲自出的题目,现在袁可立要揣测的不是主考官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了。 考虑到万历维新的当下,他迟迟无法动笔,因为在他看来,万历维新没有完全成功,大明朝廷看到的是贵金属在流入、大量的货物被生产,但袁可立觉得维新的风,从来没吹到乡野之间,甚至因为出海,导致了人口外流,人力不足,土地抛荒。 河南,是人口流出的大省。 立场不同,看到这两句话各不相同,袁可立迟迟未曾动笔,几经易稿,终于完成了经义卷,他写了两份,歌功颂德和针砭时弊,最终袁可立选择了后者。 考场中人,面对这些题目,反应各有不同,两天后,主考官收走了答卷,开始糊名。 第二场是诏诰表判,考的是实务文书写作。 夏宗尧直接看到题目只觉得天塌了,因为要写的四篇,他一篇也不会写。 诏:《谕吕宋总督府教化夷人诏》;诰:《授吕宋总督府都统制诰》;表:《贺东征九胜奏捷表》;判:《金池商民违禁拓殖案》。 夏宗尧根本不了解这些情况,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动笔,他倒是想看杂报,但是老师、父母都不准,只让他一心读圣贤书。 正在他绝望的时候,他一翻开后面的每一页试卷,发现都有材料可供参考,这让他喜出望外,陛下果然体恤学子。 大家读书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些万历维新里的新事儿,他真的没练过,没材料两眼一抹黑,有材料,也不是不能写。 “要是考不中,我这举人身份,还能去吕宋做个官。”夏宗尧看到了诰题的材料,发现个事儿,按照诰的材料,吕宋、旧港、金池总督府缺读书人,举人到那里,真的是横着走,发宅、发佣、发地、发仆,只要去就有。 一望无际的黄金海岸、大别墅、椰树林、看不到头的种植园,就是汉乡镇。 夏宗尧想了想,收起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海外不安全,错非迫不得已,否则没有几个读书人愿意前往,要不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原来大明会典大明律拓殖中明文规定:凡海外无主之地,汉民插标为业者,掠抢者打死勿论,免罪。”夏宗尧看到了第四篇判的时候,有些惊讶,原来大明律是这样规定的。 违禁拓殖,主要说的是有些害群之马,自己不开拓,专门抢他人开拓好的地,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开拓是极其辛苦的,自己不肯出力,还要抢,那就别怪主人家,打死勿论了。 夏宗尧第一次觉得写诏诰表判,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因为这四件事都是国朝大事。 熊廷弼看到题目的时候,略微有些心虚,因为他经常写这些东西,非常熟练,别人可能不熟悉,但他再熟悉不过,张居正经常让他写诏诰表判,有的时候,张居正甚至直接拿着他写的,就去廷议了。 因为熊廷弼看到过写的诏,一字没改被刊登在邸报上,显然是张居正没改、司礼监没改,陛下也没改。 东征九胜奏胜表,他就写过两份,是张居正联合礼部沈鲤要修《东征记》和《英豪传》,就让熊廷弼写了两份。 关于这些政策,熊廷弼完全没有反对的概念,因为他接受的教育和道理告诉他,理当如此。 袁可立非常非常喜欢这四个题目,当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在很逼仄的考试房里,走来走去,他有些兴奋。 他相信一句话,穷则变,变则通。 穷不是穷困,而是穷途末路的穷,万历维新之前的大明,已经有些命不久矣的征兆了,已经走到了尽头了,他看到的大明是地方兼并成风、衙门贪腐横行腐败无能、士林斯文败坏、乡贤缙绅如狼似虎、朝中争斗不休但全然不是江山社稷,而是私门小利。 他不知道大明的出路在哪里。 他写过很多的诏诰表判,但每次写都十分的烦躁,因为他看不到一点的变化,没有变化,就没有新的道路可走,这是让他最辗转反侧的。 士人要弘毅。 袁可立心怀天下,哪怕他穷的连堪舆图,都不舍得买,但他仍然希望大明可以从腐朽中挣脱,昂扬向上,因为覆巢之下无完卵,大明要是倾颓,对于万民而言,就是天崩地裂,他十分的有毅力,否则就不会走到这贡院来了。 而这四个题目,全都是变化! 大明在海外开拓;大明在海外建立秩序; 大明在破除祖宗之法的不征之国,外交政策不再是柔远人,而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丰臣秀吉敢袭击大明使团,大明军就会对等报复,夺取出云、石见、长门三国,给倭人还以颜色; 大明在争夺新的生存空间。 这些年袁可立通过各种方式,买到了很多的杂报,其中就有历年的《格物报》,格物院格物博士所写,格物博士在检测北方四十三个地方,从卧马岗到河南的气温和降水量。 从十七年以来的数据显示,气温在不断降低,降水在减少,这个检测消息,每年都会刊登,每次看,袁可立觉得自己脚心都是凉的。 大明再不改变,这该死的天气,会让北方大面积减产,结果就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 袁可立真的很害怕,他害怕大明生于大义,亡于不齿。 大明太祖高皇帝出身卑微,父亲、母亲、兄长相继饿死,胡人窃据百年,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大明在一片废墟中建立,以穷民苦力揭竿而起夺得天下,这是生于大义,若是亡在百姓手中,就是亡于不齿。 袁可立越想越兴奋,写完之后,睡了一觉,才察觉自己兴奋过头了,写的过于夸张,赶忙又重写了一遍,折中了一下,才交了卷。 第三场是策问,就是五个维新实务的问题,让学子们自由发挥。 五问分别是:汉武通西域与今之开海异同; 海外拓殖,当效殷民迁洛邑之制,或行卫所军屯之法; 新学与儒学何以共济维新; 夷人与汉人争地,华夷之轻重,四海之缓急; 何以辩开海伤农、商贾夺田; 这些问题,对夏宗尧而言,实在是太难太难了,袁可立还好,他喜欢看杂报,对这些事儿的背景一清二楚。 对于熊廷弼而言,轻而易举,信手拈来,因为他经常写这些,有的是张居正给他出的题目,有的则是他自己的思考。 他是张居正的关门弟子,是潞王殿下的陪练、是陛下口中的熊大,他在京师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陛下内帑所出,是陛下觉得他文武双全,是可造之材。 他很清楚自己是谁,很清楚自己的天赋,很清楚自己的特殊,很清楚自己拥有旁人所没有的特权,他更清楚自己的使命,他要在先生百年,甚至陛下龙驭上宾后,培养足够的力量,守卫万历维新的所有成果。 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万历维新的成果,哪怕是他自己本人。 哪怕是要遗臭万年,他都要保护万历维新的成果。 第四场则是算学专场,熊廷弼一看就知道,这是陛下自己出的题,因为真的很难,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土地丈量、军粮运送、行军、六册一账、钞法、孙尚礼指数、甚至是条件概率,很多题目都是逻辑陷阱。 可能陛下觉得简单,但熊廷弼都有两道题拿不准。 对于传统儒学生而言,除了一些基础分能拿到手之外,其他的全都是两眼一抹黑。 袁可立有些庆幸,自己拜师全楚会馆在家学堂突击补课算学,算是拜对了门,家学堂师资力量雄厚,针对性的训练,让基础本就不错的他,面对这些题目的时候,游刃有余。 算学题的确是皇帝自己出的,他从格物院的藏经阁里的题库里,挑选了三百道题,总分为300分,选择一百二十道,填空一百二十道,大题六十道,一共三天答卷时间,在朱翊钧看来,时间是极为充分的,选的也是简单类别,至少他全都会做。 算学分的权重是50%,前面三场权重为20%、10%、20%,其实朱翊钧就是在区分文理。 朱翊钧觉得不难,但学子们哀鸿遍野,甚至怀疑这些题,真的有人能全做对吗? 二月二十四日,天空万里无云,学子们换了自己的衣服,拿好了自己私人物品,多数人都是面如土灰,最后一场的算学有点过分难了,但大家一交流,发现都难,反而放心了一些。 要难都难,主要就看天赋和对算学的重视程度了。 在学子等待会试张榜的时候,一条可怕的消息,席卷了整个京师,陛下再次下旨,要求学子们不得离京,并且在二月二十六日这天,到皇极门参加公审。 学子们在考试,皇帝在查案,在查案的过程中,朱翊钧发觉冯保这家伙,是很有用的,他敢在刚刚被责罚之后,张开双手阻拦皇帝,这个举动是对的。 因为给熊廷弼、袁可立下套的人,就在等皇帝发疯,贱儒们就想看到皇帝一脸败相,就是要用这种手段来破坏皇帝十七年以来建立的信誉,让天下士人觉得皇帝是个疯子,而不是明君。 就是为了把水搅浑,把事情往大了搞,就是为了刺激皇帝倍之,把万历维新彻底极端化! 但冯保灵光乍现、急中生智、脑子比嘴快的主意,确实非常好。 理由是很充分的,以前朝廷穷,给不了儒袍、也给不了考篮,这搜检怀挟,变成了对一个士子下手的最好办法,这就造成了冤假错案的频繁发生。 每年都有这样的事儿发生,比如万历二年诸生群噪者数十人,为孙矿鸣不平;孙矿是会试第一,结果不得入殿参考,就是因为夹带;万历五年的陈性学被构陷等等。 而且围绕着夹带还有一条很长的生意链,每到科举,骗子横行。 现在朝廷富有了,也不用搜检怀挟了,入贡院全都换衣服换考篮,绝无可能夹带了,以后也不会有这种冤案了,一共六千多举人参加会试,大明朝廷还是足以应对的。 二月二十六日,晴空万里,一众学子换了新的儒袍,和檀木书箱,这是皇帝发给所有参考举人的礼物,这不是为了堵嘴,不让学子们议论熊廷弼的特权。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会试是人生大事,但六千人只有四百个名额,还有五十个是专门为格物院遴选。 名落孙山的学子,有些路途遥远、家境贫寒可能一辈子就入京这么一次,日后就再也没有余力参考了,这就是皇帝给学子们纪念所用,回到家乡,也好指着刻字,对着儿孙说自己的过往。 皇帝要给天下士人一个交代,所以把举人拉到了皇极门前的大广场,举行了万历十七年的第一次公审。 除了熊廷弼和袁可立案之外,还有一批专门从事科举诈骗的团伙,被顺天府衙门给抓了,拉到了皇极门公审。 皇帝、朝中大臣坐在皇极门上,城墙上锦旗招展,宦官、缇骑笔直的站在锦旗之下,而皇极门下建了一个刑台,学子们坐在台下围了一圈,五十人一组,分开坐立,而每组前面有一个告示牌,台上说了什么,会同步在告示牌上。 记不住没关系,当月杂报会详细记录公审内容。 说起来这公审,还是朱翊镠胡闹的产物,朱翊镠的本意是让那些他看不惯的贱儒好好的丢下脸,但他这胡闹之举,无意间推进了法治的建设。 经过公审的案子,所有人证物证书证、案犯供述,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定案,而且还会详细披露在邸报上,提供给公共监督。 公审很快就开始了,已经年迈精神却非常好的王崇古,作为刑部尚书,主持这这次公审。 举子们对这些科举时出现的骗子,恨得咬牙切齿,每一个举人,从入京开始,就开始上当受骗,连入京买的地图,都是陈年老图,走错路的比比皆是! 住宿、水食、出行、聚谈、拜师等等,只要在京活动,可谓是每日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显然有人把举子们当肥羊宰了,拦路抢劫哪有骗的快! 科举行骗,是个窝案,还有一些陈年老案,在皇帝生气的这段时间宣布告破,有些事儿真的较真,缇骑出动,是绝对可以查清楚的,只是司法力量实在有限,缇骑规模只有三千。 稽税缇骑倒是挺多的,有一万三千余人,但是稽税缇骑只稽税,不办其他案件,这也是共识。 稽税缇骑过多的介入不必要的事儿,就没人纳税了,而且还涉及到了稽税院权力过大、导致稽税向抢劫蜕变的问题,某种程度上讲,税票和赎罪券确实有共同之处。 夏宗尧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给坑了,他家里虽然还算富裕,但出门在外,他总是能省就省,节俭有的时候,不见得是因为穷,而是性格。 他因为没有购买店家推荐的文昌符,被店家怀恨在心,趁着夏宗尧外出,店家把他的蜡烛给换了。 一起出事的还有三个人。 毫无疑问,他住的那家店是黑店。 夏宗尧不买的原因,其实也简单,这文昌符说是从兖州曲阜的孔庙里求来的,兖州孔府都被查抄了,哪里的文昌符? 事情太过于离谱,以至于夏宗尧确信是真的。 很快士子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向了台上,因为熊廷弼上台了,显然到了公审的重要时刻。 张居正在士林的风评很差,但熊廷弼在士林的风评却很好,崇拜者数不胜数,因为熊廷弼活成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模样,看熊廷弼的故事,士子们觉得那就是儒生该有的样子。 儒学士们都喜欢朱程理学吗? 难说。 君子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德王朱载堉一直想培养皇帝成为大乐师,可惜陛下就喜欢看王皇后弹琴,自己懒得上手。 儒学发展到朱程理学之后,君子六艺,就只剩下一个书了! 儒学士们对于死读书、读死书,内心深处压抑着愤怒,但碍于世情,无法表达这种愤怒,老祖宗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死读书,却不接触任何实践,除了能读成个念经的傻子,一无是处。 儒学士们也不希望,自己百无一用,所以,四处跑、四处留下传说,谱写了三箭定阴山等无数传奇故事的熊廷弼,很自然就成了很多儒生心里的榜样。 儒生该是这样的。 “梁叔…”熊廷弼看着面前的人,一言难尽,才知道为何张居正没有和他聊这些案子。 这是全楚会馆的老木匠叫梁寿坚,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在全楚会馆十二年,全楚会馆所有的木工、房屋修缮、四季卉,都是他负责,大家都叫他梁叔,几乎是府上的二管家,仅次于游守礼之下。 可以说,梁寿坚是看着熊廷弼一点点长大的,这个梁叔是熊廷弼成长的参与者。 “我不明白。”熊廷弼眉头紧蹙的说道:“你有什么难处,跟游叔说,或者跟先生说,先生还能不帮你吗?” “我孙子参加乡试、会试,先生也会帮吗?你是熊大,我家孙儿可不是。”梁寿坚跪在地上,听到熊廷弼问,很久之后才回答了一句。 熊廷弼是皇帝口中的熊大,不能参加会试,皇帝会雷霆大怒,甚至专门想了个办法,让熊廷弼进贡院。 熊廷弼眉头一皱,他今天被狠狠的上了一课,这就是眼里只有自己利益的人,看到的世界。 他立刻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处于斗争的风口浪尖,他早有准备,从成为张居正弟子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准备了。 他微眯着眼说道:“你要是求科场舞弊,那全楚会馆确实帮不了你,就是我要舞弊,先生、陛下也容不得我,别说我,先生家里几个孩子,要求先生舞弊,先生也容不得。” “是我被构陷,陛下才肯帮助,梁叔,你可曾受了不白之冤?” 话锋已变,虽然一口一个梁叔,看起来很有礼貌,但是话一点都不客气,在公审的现场,还要颠倒黑白! 熊廷弼见梁寿坚不回答,立刻开始追击,看似焦急的说道:“梁叔,这科举兹事体大,乃是国朝大事,是有人给你许诺了什么吗?梁叔怎可轻信呢?还有人能在科场舞弊不成?简直是骇人听闻!” 熊廷弼可是读书人,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极为熟稔,进入战斗状态的熊廷弼越来越有礼貌,却一句比一句扎心。 “先生教的极好。”朱翊钧坐在皇极门上,倒是有些惊讶,他终于放心了一些,熊廷弼最大的问题,就是耿直,在张居正门下学了几年,那股耿直劲儿,终于没有了。 熊廷弼深得张居正真传,很多时候很多事,都要绕一圈。 熊廷弼看起来是关心梁寿坚,怕他被骗,这都到刑台上了,梁寿坚已经是案犯了,熊廷弼也是睁眼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把这受害者形象扮演的淋漓尽致,被害的差点不能入科举,还在关心梁叔是不是上当受骗了。 熊廷弼往前一步,继续说道:“许诺可以中举、中试,不是骗人是什么?那可是会试,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呢,要在会试舞弊,他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梁叔,他就是骗你钱财!” 科举舞弊直接上升到了只手遮天,这根本就是谋反了,因为大明天下就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袁可立站在一旁,作为受害者、作为原告,他自然要出现在刑台上,他不说话,但是看一应案犯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别说了,别说了。”梁寿坚跪在地上,连连说道。 梁寿坚当然不是主谋,梁寿坚身边,还跪着一长排,正是这帮人在等着陛下发飙,掀起政治上的斗争,只要把水彻底搅浑,就没人在意熊廷弼的书箱,到底是如何被更换了。 因为,到那时,已经不重要了。 (本章完) 第866章 还田令的丧钟,为谁而鸣 第866章 还田令的丧钟,为谁而鸣 朱翊钧向来相信一件事,那就是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案件,一切行为都有原因、目的、代价。 袁可立是被连累的,因为不知道熊廷弼究竟拿哪个书箱,所以有夹带的书箱有两个。 而梁寿坚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孙子要参加乡试和会试,这也是梁寿坚要做的原因和目的,他的孙子顺利的中了举,举家欢腾,而后会试就来了,他必须要付出更多,才能让孙子继续考中进士。 一旦成功,从此之后,他们家就是官宦世家了。 成为进士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完全值得冒这个风险,而张居正不提供这种好处,梁寿坚有需要,自然就有人跟他联系。 从北镇抚司缇骑的调查,可以清楚的看到,梁寿坚是怎么一步一步的走进陷阱之中。 一切都从一名同乡开始说起,此人名叫徐五,乃是荆州府人,和梁寿坚是同乡,徐五本姓孙,是顺船而下到松江府讨生活,到了徐阶家里做家奴,才改姓叫的徐五。 徐阶倒台后,徐五跟随新东家在京师创办杂报为业,一次十分‘偶然’的机会,徐五和梁寿坚时隔多年再次相见。 异地他乡忽然相逢、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来往数月推心置腹、酒后吐真言诉说烦恼、耳边谗言挑拨离间、同人不同命怀恨在心、一筹莫展引荐贵人、贵人手眼通天解忧愁、老梁家世世代代为农为工、为奴为仆,终于出了一个举人。 按照徐五的约定,在会试前一天,二月初九,熊廷弼、袁可立离开全楚会馆这一天,梁寿坚就该自杀的,毒酒已经备下,只要梁寿坚饮了毒酒,留下遗书,说同人不同命,大家都是人,熊廷弼一帆风顺,自家孙儿艰难坎坷,心生怨恨才如此这般。 这遗书当然没人信,但梁寿坚只要死了,就会有很长一段,至少是三到六个月的调查时间,这就是机会。 这位给梁寿坚提供了帮助的贵人,就是要这三到六个月的时间。 皇帝最好直接雷霆大怒,点齐了京营,弄得人心惶惶,只要皇帝失去了拥戴,那皇帝作为一个人,其实就非常好对付了。 京营当然强悍,可一旦斗争、维新向极端化快速滑落,贱儒就有了充分的舞台,可以让暴力脱离皇帝的掌控,甚至不需要做,只要动辄把人打为‘逆党’,把斗争的规模、烈度不断扩大,三到六个月的时间足够发酵了。 哪怕是皇帝没有雷霆大怒,但皇帝绝对无法接受,寄予厚望的熊廷弼再一次无缘会试,上一次,年纪的问题,已经卡了熊廷弼一次,只要皇帝有任何的动作,干涉科举,斗争就来了。 科举是传统儒生最重要的地盘,皇帝一旦伸手,那就是君权和臣权矛盾的激化。 哪怕是皇帝不发脾气、不让熊廷弼继续考试,那熊廷弼这个张居正的关门弟子,以后一辈子都要背负一个科举舞弊的罪名,这也达到了目的。 只要熊廷弼的履历出现了如此重大瑕疵,熊廷弼的成长就会处处受限,日后要斗翻他轻而易举。 王崇古在王谦考举人的时候,办了糊涂事,王谦每一步都很难很难。 在这三到六月的时间,扫清楚痕迹,不被缇骑查到就是,贱儒千算万算,漏算了两件事,一个冯保,一个骆思恭。 冯保胆大包天,把皇帝拦住了,而且以‘心疼士子被搜检所累贻误终生’为由,把这件事给解决了,熊廷弼、袁可立、夏宗尧等十数人,名正言顺的重新进了考场,从万历十七年开始,没有夹带的事儿了。 最重要的是,在冯保的主持下,皇帝通过打击京师科举诈骗,狠狠地收买了一波天下士子的心,即便是考不中进士,这乌央乌央六千举人,回到家乡,也说不出皇帝的坏话,在京师受的一肚子委屈,陛下通过公审给他们报仇了。 这些举人还每人领到了皇帝发的儒袍、书箱、文房四宝和十几本书这些礼物。 贱儒还漏算了骆思恭,骆思恭在皇帝跟前是红人,但在朝臣之中,骆思恭就是个透明人,他就一直在全楚会馆,平日里也不参与任何事,没人在意。 梁寿坚不是反悔了,不想死了,而是喝下毒酒后,就被心思极其缜密、坚决执行圣命的骆思恭,给发现了,三碗皂角水下肚,这毒酒还没到肠子就被催吐了出来。 骆思恭把梁寿坚送到了解刳院诊治,梁寿坚活着,案件用最快的速度侦破了,因为他是关键人证。 骆思恭不是巧合之下救了梁寿坚,这一年来,他每次看到梁寿坚,都能察觉到梁寿坚的心神不宁,而且愈演愈烈,最后变得魂不守舍,所以就骆思恭就安排了人盯梢。 在骆思恭看来,全楚会馆所有人的命,都是陛下的,陛下不让死,就决不能死。 梁寿坚死了,那就要仔细调查每一个可能接触到书箱的人,而且要仔细盘问、核对,要对梁寿坚接触的每一个人进行调查,才能对梁寿坚做出人生的侧写,找到可能存在的证据。 “怪朕,朕没让人论资排辈,而是把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给叫回了京师,而且还把关键的科举,给申时行、王家屏主持了,让人心生怨恨。”朱翊钧看着刑台上跪着的一众案犯,眼神冰冷。 张居正立刻说道:“那就是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们,田一儁等人,从来没有外出履任,不能成为六部尚书和阁老。” “元辅说得对!”张学颜立刻搭腔。 皇帝不能有错,出现了这等逆案,更不能说皇帝的决策有错,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王一鹗这一套班底,是廷议决定的,皇帝错了,等于所有廷臣都错了。 要反对,就在文华殿上反对,门里打起来,也不能出了门抗旨。 而跪在刑台上的田一儁,是礼部右侍郎,就坐在文华殿上,决议的时候不说,等决议之后,出了殿门,开始胡闹,那就是叛徒了。 如果单纯的反贼,那是道路不同,既是反贼又是叛徒,就更加可恨了。 张居正从来没有在外履任,这也是他执政这么多年的最大痛处,他做元辅这么多年,每次遇到地方上棘手的矛盾,都要细心听取地方意见,偶尔也要跟王崇古商量。 他没在地方做过官,就真的不知道地方的情况,比如申时行要查抄所有的书寓、要消灭贼巢、要搞大明中心论,张居正就无法理解,详细了解情况后,才算是勉强认同。 田一儁怀恨在心的理由,非常简单,本来该他主持会试的,但他就捞到了同考官,连主副考都不是,没得到权力,就没有好处,这得少收多少门生? “先生,你说这开海,真的有用吗?”朱翊钧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这是从田一儁家里抄出来的奏疏,从未上奏,是万历九年写的,内容是反对开海,理由是饮鸩止渴。 大明浩浩荡荡的开海,带回了大量的白银,而这些白银掌控在少数人的手里。 白银大量流入,开始输入性的通胀,商贾拿着银子就开始放贷、把农户逼到破产,再以极低的价格购买田产,也就是会试问的那个问题:何以辩开海伤农、商贾夺田; 除了商贾夺田之外,就是大量人口外流、除了外流之外,还有农户进了工坊,地里缺了力役,开始抛荒,田土减产就是万事祸根。 田一儁洋洋洒洒的写了数千字,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没有把奏疏送到朝中。 朱翊钧虽然没看到这本奏疏,但是申时行从松江府回京后,就说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有了会试的策问。 张学颜看完了奏疏,立刻嗤笑了一声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田一儁、徐阶这些人,是什么人?大地主!” “他自说自话,就是自家的庄园里,没了奴仆,才如此恨得咬牙切齿,看似有道理,陛下,臣就一个问题,不开海,没有大量白银流入,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就不兼并了吗?!” “恰恰相反,正因为产业丰富,赚钱的买卖变多了,田土收益还因为还田、减租、营庄、常平仓等等政令开始降低,商贾兼并土地的收益大大降低,谁还去兼并?”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干,开海遏制了兼并之风,种地要是挣钱,根本就轮不到农夫,正因为万历维新的开海,才减缓了人地矛盾,而不是激化。” “看似有道理的废话,实则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奔波罢了。” 张学颜是从辽东回来的户部尚书、阁臣,他很清楚田一儁这种屁话,因为大明也有很多人讲这种屁话。 当初辽东不安全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些大田主们去兼并,反而非要在大明腹地兼并? “陛下,江南奴变。”张学颜又补充了一句自己的证据,他注意到了这本奏疏的时间,万历九年,那年皇帝下了废除贱奴籍的政令,而且各地开始稳步推行,至万历十三年,大明全部废除掉了贱奴籍制度。 比如这个案子中梁寿坚的同乡、徐阶的家奴徐五,本姓孙,他在废除贱奴籍后,依旧姓徐,那是他自己贱,不改回本姓而已。 田一儁是福建人,自六岁后随父亲到浙江杭州读书,实际上是浙江的学子。 江南奴变,要清楚的了解四个问题。 江南的大量奴仆,他们是谁?从哪里产生? 这些奴仆原来都是良民,他们是本地破产的农户,因为失地、因为负债等等原因,只能卖身为奴,世世代代无法脱籍,依附于乡贤缙绅、势要豪右生存,但因为大明禁蓄奴,所以只能改姓以‘家人’去规避法律风险; 江南为何会产生这么多的奴仆? 因为江南人多地少,人地矛盾尖锐,大量的农户在漫长的时间里,因为各种天灾人祸只能把田产贱卖,最近一次,就是东南大规模的倭患,穷民苦力为了凑集迁徙逃亡的盘缠,只能低价售卖自己的田土,土地兼并之风从洪武年间刮到了万历年间。 这些奴仆的主人都是谁? 徐阶、董其昌、王锡爵、田一儁等等一大批地主官僚阶级,这些人长期以来靠着兼并建立强人身依附关系,土地兼并从来没有什么大善人心善,每次天灾必有人祸,而这些人祸,就是试图兼并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 江南士宦之家,僮仆成林,一登仕版,此属进身,一旦成为了进士,就属于平地飞升了。 蓄奴操持的产业是什么? 官僚士绅阶级控制的种植、养殖、纺织、工坊、运输等等,以徐阶为代表的地主官僚阶级,是大官僚、是大地主、同样也是大资本家,他们拥有各种各样的庞大的产业,徐阶的四十万亩,快活碑林都放不下徐阶贪腐的碑,得刻到西山去。 只有完全了解了江南奴变的这四个问题,才能搞清楚田一儁为何要说这种胡话了。 因为废除贱奴籍,严重破坏了他们的利益,万历维新,开海如火如荼,传统的生产关系被破坏掉,他们习惯的路径走不通了,别人在新的路上风生水起,他们却因为缺少奴仆,无法扩大再生产。 自己赚不到钱,还要看别人赚大钱,要是不恨,那才是假的。 任何扩大再生产,在万历年间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些旧地主们还在玩卖身契,而新兴资产阶级,在弄身股。 皇帝陛下的万历维新,破坏了旧生产关系,在贱儒眼里,就是一切祸患的根源。 “陛下曾经讲,新兴的资产阶级和旧地主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这是生产关系导致的根本矛盾,是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一旦以手工工坊、机器工坊为主要生产方式、大规模自由雇佣生产关系确立,对于旧地主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浙江还田令的执行,对于这一批以兼并为主业的旧地主而言,就是丧钟,而侯于赵干脆视他们为仇寇。” 张居正引述了一下皇帝说过的一段话,皇帝去全楚会馆可不是去找波斯美人,而是和张居正讨论大明各种矛盾,做大明各阶层的分析。 张居正继续说道:“田一儁想要让万历维新失败的心是十分坚定的,他们等不及了,等不到臣死,等不到天下有变,等不到他们想要的势,再等下去,就只有死了,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颠覆,朝廷决策无错,田一儁有罪,十恶不赦,谋反大罪。” 张居正以内阁首辅,代表朝廷,对这件案子进行了定性,奏闻了皇帝陛下。 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只能选择一方,放弃另外一方,甚至要消灭这一方,没有什么相忍为国的可能,但凡是可以相忍为国,那都是小事。 还田令就是丧钟,侯于赵就是刽子手。 “冯大伴有大功,朕当时一听熊廷弼之事,急火攻心,就要点齐兵马。”朱翊钧当着所有臣子的面,反思了自己的行为,承认自己的行为有点过激了,随着他的威权加重,他感觉皇权受到了严重挑衅。 “臣分内之事。”冯保赶忙说道。 张居正立刻说道:“不能指望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还要保持冷静,需要有人提供办法去解决问题,才能冷静下来,思考其中的问题。” 张居正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冒失、过激,相反,这是一种十分明确的选择。 居上位者,绝对不能模糊,因为这里模糊一点,下面就模糊一大片,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若是真到了某一天,分歧大到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在斗争激烈到了难以收拾的时候,陛下会一如既往的选择万民,陛下的雷霆之怒,就是大明最后的政治担当与决心,陛下就是万历维新的最大底气。 这不是过错,这是皇帝的职责,连这点果决都没有,不要做皇帝了,你要连掀桌子的勇气都没有,就别怪大臣们蹬鼻子上脸了。 君臣权力之间的矛盾,都三千五百多年了,商王和占卜贞人还因为解释龟壳裂纹起冲突,到了商朝后期,商王说大吉有宥,那就是大吉,贞人要顺着商王的意思去解释,因为不顺着,就会被当成羌人用掉。 立太子朝臣们反对,就不立了?关起门哭嘤嘤的说‘朕连太子何人都无法做主’?那是做皇帝?干脆做受气包好了。 大明君臣,看向了刑台之上,案件的审理已经走到了最后的流程。 王崇古已经把所有人的人证物证书证,展示了一遍,王崇古一拍手中的运筹惊堂木,看着田一儁厉声问道:“田一儁,你可知罪?” 田一儁带着枷锁,跪在地上,抬着眼皮,有些不屑的看了王崇古一眼说道:“我何罪之有?构陷了陛下的熊大,就是我的罪过了吗?我要是有罪,那王次辅,你是不是也该自杀?” “当年谭伦不让你家的走狗,到京营作威作福,在兵部卡着你的提举名单,就是不准,你找人构陷谭伦在朝日坛咳嗽,连章上奏,声势浩大,不比我的行为更加可恶?” “你家外甥张四维,刺王杀驾,还是两次,次次都把罪名扣给了高拱,他都被族诛了,你怎么还活着呢?” “我为梁寿坚孙子梁瑞邦、为董其昌谋求举人进士,你不也给王谦找人替考了吗?” “我若是罪人,你王崇古算什么东西,也配说我有罪!” 田一儁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他干的,王崇古也干了,怎么就成了王崇古审判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王崇古合上了卷宗,笑着说道:“我有罪啊,但陛下赦免了我的罪行,只割了我一缕头发,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赦免我吗?” “不知道。”田一儁眉头一皱说道。 王崇古十分平静的说道:“我在扬州府跟倭寇拼命、在宣大跟俺答汗、跟北虏拼命的时候,保护的就是你们这些田主的土地和财富。” “我为大明拼过命,我为大明流过血,所以陛下特别赦免了我,看在我过往有功的份上,至于现在我做次辅,是因为工党。” “你呢?除了喝大明百姓的血,还干过什么?当蛀虫还不行,非要当最大的那个蛀虫才甘心。” 王崇古不止一次承认自己以前是反贼,他也不避讳这些,因为他想明白了,那些事儿,都是陛下掌权之前干的,主少国疑的时候,人人都是僭主。 那时候是什么局势,现在又是什么局势? 说破天去,他王崇古顶多是对先帝不忠,又不是对陛下不忠。 “我不认罪,你王崇古不配审判我。”说着说着田一儁就站了起来,看向了皇极门的五凤楼上,他恨死五凤楼下坐着的一干君臣了。 “胡搅蛮缠,睁着眼说瞎话,把徐五带上来。”王崇古也不恼怒,让人把徐五带了上来。 徐五这个徐阶的老走狗,现在当了田一儁的走狗,很多事儿,都是徐五在负责,在田一儁看来,徐五这种丧家之犬,最是好用,事情暴露就把徐五当替罪羊扔出去就是。 都是徐五干的,就像曹大野行贿冯保的堂侄,曾省吾到底有没有授意?曹大野到底是为了自己的晋升,还是为曾省吾行贿?调查显示曾省吾没有,曹大野为了自己,但实际上究竟如何,难说。 “草民拜见大司寇。”徐五也没含糊,直接跪在地上。 王崇古平静的说道:“说说吧。” 徐五再拜,大声的说道:“草民不知道要说什么,草民把所有的书证,都交给了大司寇,都是田一儁的书信原件。” “什么?”田一儁面色巨变,他想着把徐五卖了顶罪,徐五直接把他给彻底出卖了。 徐五掌握关键证据,从王崇古那里交易到了体面的机会,徐五被押到了解刳院转了一圈,看到了一屋子的张四维,立刻就撂干净了,把最关键的书证,交给了王崇古,只求速死。 徐五清晰的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内心深处的暴戾。 田一儁的身体不自觉的抖动了下大声说道:“我的书信从未交于你,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把书信给了你儿子,让你儿子找一个信得过的人,那个人就是我,我把你的书信留下来,誊抄了一份送了出去。”徐五立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在徐阶手下练了一手好字,这可是他从未展示过的绝活,不仔细分辨,根本认不出来,他也要有点东西,鱼死网破,来防止自己做替罪羔羊。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田一儁不敢置信的问道。 徐五面色复杂的说道:“你儿子抽阿片,府上就我能搞得到,在他眼里,我就是最贴心的人,谁也没我值得信任。” “田侍郎,阿片我是不会碰的。” 在田一儁眼里,徐五是个弃子,徐五对此一清二楚,但在田一儁的儿子眼里,徐五那就是及时雨。 王崇古这才将桌上一个信盒打开,说道:“这些书信,揭示了你和同党之间的联系,还有你的目的,要不然你以为缇骑都是神仙?十二天就能把你这些门生故吏、同党给抓干净,梳理的一清二楚?这可是你的亲笔书信。” “所以,这从头到尾都不是个刑名案件,而是个政治案件。” “我王崇古的确不是个君子,但我没有背叛大明,没有背叛陛下,所以,你现在明白,你的罪名,为何是造反了吗?” 如果只是书信也就罢了,他们准备十分充分,而且已经付诸于行动,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皇帝发脾气了,他们准备当‘忠臣’。 一旦皇帝盛怒做出了什么十分出格的举动,他们立刻马上扛起尊主上威福之权的大旗,以忠诚的名义,大肆鼓噪声势,将一切存在嫌疑的人,定为逆党,倍之,借着忠君的名义,行悖逆之事。 有些忠臣,那的确是忠臣,忠于万民、忠于大明、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但做的事儿,不被皇帝所喜,比如海瑞; 但有些忠臣需要警惕,他们的忠诚只是一个幌子,把水搅浑,把斗争的范围扩大,让万历维新走向彻底的极端化。 到那一刻,即便是皇帝、张居正也无能为力了。 “你的门生,可是要在浙江组建团营,而且还秘密结社,豢养了四百人,准备响应侯于赵的还田令,将一切乡贤缙绅都打为逆党,不还田的是逆党,还田的也是逆党,总归,都是逆党。” “仁和县刺王杀驾还不够,只有彻底败坏了新政才罢休。”王崇古展示了书信后,放回了盒子里。 倍之,老手段了。 皇帝要还田,就把乡贤缙绅全部变为敌人,引起广泛反对和质疑后,这政令,就会被破坏掉。 田一儁软在了地上,他很清楚里面写的是什么。 王崇古已经年迈,他摸着白胡子,平静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梁寿坚死了,朝廷就无法这么快的追查到徐五,追查到你的头上?你是不是还觉得,都是运气不好?运气好点,梁寿坚死了,有三五个月追查时间,足够你清理后手,比如杀了徐五。” 田一儁面色一变,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事已至此,他依旧觉得是运气不好,梁寿坚饮了毒酒居然没死,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 王崇古看着田一儁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准了,他颇为感慨的说道:“当初,张四维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想的,怎么就棋差一招?真的是棋差一招吗?” “其实不是棋差一招,是国朝还没有败坏到让虫豸大展身手的时候。” “你最大的问题,是从来没把人当人看,对待佃户、佣奴如此,对待徐五也是如此,你在黄泉路上,再想明白吧。” 王崇古以前觉得自己、杨博、高拱加一块,是输给了张居正,时间久了,他发现,他输给的不是张居正,而是大明想要革故鼎新,摆脱危亡局面的共识、人心,谭伦、王国光,乃至万士和,皆是如此。 案件的审判是一应案犯,田一儁、梁寿坚、徐五,田一儁那些同党等人斩首示众,田一儁的家人流放去崇古堡,其他案犯的家人流放金池总督府。 (本章完) 第867章 先射箭后画靶,现在行不通了 第867章 先射箭后画靶,现在行不通了 田一儁的谋划里,要让军队逐渐脱离皇帝陛下的掌控,他的想法非常简单,那就是将斗争的范围从边军扩大到京营,虽然没有过于详细的规划,但田一儁觉得是可以实现的。 因为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就发生在宣德、正统年间。 在永乐年间还在战无不胜的大明军,在宣德、正统年间开始系统性的败坏,尤其是作为顾命大臣的英国公张辅,在正统年间,被排挤到无法上朝,正统二年,王骥以英宗密旨杀都指挥安敬。 正统二年的时候,明英宗朱祁镇才刚刚十岁,连字还认不全,他在正统元年三月才开始上学,怎么给王骥下达密旨? 历史上发生过,所以田一儁以为自己可以,循道而行就是了,但是田一儁忽略了朱翊钧不是朱祁镇,张居正、王崇古更不是三杨。 朱翊钧看完了完整的案卷,以田一儁为首的贱儒们认为,大明京营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不能刀刃向内。 大明皇帝和戚帅相互配合,振武十七年以来,大明京营逐渐形成了‘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军魂,这一纲领,就是最大的问题。 无法刀刃向内的京营,外战自然天下无敌,但只要出动平叛,京营内部就会产生分歧,只要有了分歧,就到了贱儒熟悉的领域。 现在大明上下团结一心,团结在皇帝的周围,进行万历维新,没有过于严重的分歧,甚至连贱儒心心念念皇帝掌权后皇帝和太傅反目成仇的戏码,都没有上演,张居正在万历五年、九年,就那么轻轻松松的归政了。 而皇帝在掌权后,也没有对约束极其严格张居正进行清算。 贱儒一直等的分歧没有出现,心急如焚,杨巍如此、田一儁亦是如此。 田一儁觉得大明军无法刀刃向内,否则会出现分歧。 但其实他们完全想错了,大明军是可以平叛,这就是贱儒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根本不知道权力二字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权力的诞生,权力的诞生,不是讲故事,不是搞叙事,更不是靠一张嘴。 权力是现实的暴力梳理生产关系,基于生产关系演化出了道德,道德催生秩序,秩序之下,才有权力,暴力、生产关系、道德、秩序、权力这个演进的过程中,暴力是唯一的现实。 戚继光在万历元年入京第一次面圣,跟皇帝交谈的时候,他就说:他在平倭的时候,让南兵保持战力的根本是军纪,而军兵认可军纪,是一年十八银的军饷,打赢了恩赏不会被克扣,打输了大家一起挨罚。 大明京营也是如此,军兵之所以完全认可严苛的军纪,是因为从入伍到退役,从生到死,都有保障,这就是共识形成的现实基础。 贱儒根本不把穷民苦力当人看,在他们眼里,京营军兵,不过都是些亡命徒而已,最是容易上当受骗,会乖乖的跟着他们鼓噪出的胡言乱语而行动,但他们从来不会想,到底要怎样的物质投入,才能搅乱京营。 连钱都不想付,还想让精锐跟着一起造反?! 贱儒更没有把军兵当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军兵不是一个个数字,而是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执着、有自己的坚持,他们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他们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评判和理解。 可是正统年间,败坏京营的成功,让田一儁认为他也可以做到。 贱儒们是不认可暴力是权力的基本根源,也不认可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的深意,因为在景泰八年,掌握了京营的景皇帝、于谦,就被什么都不是的太上皇朱祁镇,给夺门了。 于谦更是束手就擒,夺门之变后第三天,于谦就被朱祁镇下旨斩首示众了,在正统十四年组建的新京营,在天顺元年被彻底解散。 夺门之变的发生,让贱儒们有理由相信,权力不是来源于暴力。 可当时的情况下,于谦能怎么办?该怎么办?景皇帝朱祁钰没有子嗣,难道让于谦带着京营取而代之? 他们也从来没有真的理解过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究竟是何意,这句话的意思,在大多数军兵的概念里,救黔首就是报天子,报天子就是救黔首,这从来不是互相矛盾的两个概念。 对于京营而言,如果皇帝下旨刀刃向内,那一定是出现了需要被杀死的贼人,吊民伐罪为王师,因为上报天子下救黔首,后面一句是:陛下剑指之处,大明军兵锋所向! 京营十万军兵,每年要领超过三十五银的俸禄,二十五银的基本饷银,还有十银的各色恩赏,而且这些饷银都是当月发,比如二月初五发了本月俸,二月份还没过,饷银已经到手。 他们享受了北大营的军城,直接属于大明京营的三级学堂以及讲武学堂,他们享受了无限的殊荣,每一名战死的军兵,都要刻在忠烈祠之上。 对于京营军兵而言,以前是好男不当兵,是贼丘八,现在,他们可以挺直了腰杆做人,军兵们有时候,也会想,陛下给这么多钱,究竟什么时候要起事造反? 要不然这么多东西,拿的实在是有些烫手了。 贱儒真的把斗争化扩大到京营,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皇帝带着京营,再打一遍江山。 “田一儁还未认罪。”朱翊钧坐在五凤楼上,看着源源不断传来的只言片语,眉头紧蹙,这些个贱儒有些难缠了,面对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对台下六千举子,众目睽睽之下,田一儁依旧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而不是自己的方向出了问题,这不是朱翊钧想看到的局面。 “陛下,贱儒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因为他们已经抛开事实不谈了,连任何事实都不谈,只谈论自己猜测、臆断的人,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有错呢?是世界有错。”张居正解释了为何田一儁不肯认错,这种贱儒,昨天有、今天有、明天还有。 当事实有利于自己的时候,就讲事实; 当规则有利于自己的时候,就讲规则。 这就是贱儒的基本诡辩逻辑。 张学颜看着刑台摇头说道:“田一儁就是五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他现在还觉得自己不该死,因为他是礼部右侍郎,是正三品,按照八辟法,他可以议贤、议能、议贵。” “刑不上大夫,其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 刑不上大夫,被注解为,如果大夫犯了法,就要八议所犯错误的轻重,其惩罚不在刑名之上。 经过廷议之后,廷臣们认为田一儁该死,因为他是反贼,更是叛徒。 比如此时脑袋缩的跟个鹌鹑一样的沈鲤,平日里沈鲤可是喋喋不休,但今天,他一言不发。 因为田一儁是礼部侍郎,礼部出了这么一个东西,他这个大宗伯负有一定的连带责任,人万士和本身是个贱儒出身,管着礼部十多年从未出事,轮到沈鲤这个骨鲠,反而出了这么一件事。 “就看不得大明好,看不得百姓们丰衣足食,看不得穷民苦力过几天踏实日子,他死的时候,就知道错了。”沈鲤看着田一儁,嘴角抽动了下,带着几分埋怨,田一儁这么搞,他沈鲤三年白干了。 沈鲤好不容易通过各种绩效考成,获得了圣眷,结果全都被这个田一儁,一次性的还了回去。 在王崇古宣判后,公审宣告结束,田一儁还要活一段时间,等到把逆党全部抓完之后,才会按个筛选,防止有人遭受类似于徐渭被无故关押七年之久的冤案发生。 胡宗宪庾死天牢,也是政治性案件,而徐渭被连累坐罪。 举人们在缇骑的安排下有序离场,这可能也是某些举人一生唯一一次面圣的机会,名落孙山后,选择归乡的是多数,其实很多举人也知道自己考不中,就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给自己一个交代。 夏宗尧回到了客栈的时候,才发现客栈已经换了东家,他打开了书箱,看着书匣子里放着崭新的精印本书籍,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两卷、大明算经、天演论、人择论、解刳图说、卫生预防与简易方等等。 夏宗尧打开了矛盾说,立刻眉头紧蹙了起来,因为和他过去读到的完全不同,内容是一样的,但是注解上却天差地别,他现在拿到的矛盾说,是陛下亲自注解的,过去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立刻就想通了。 比如矛盾说开篇明义,就告诉所有人,矛盾说不是什么经义,只是观察万物无穷之理的办法,矛盾相继,而且不是突然而然,突然出现,而是在知行合一致良知的基础上实现。 比如矛盾说强调万事万物的普遍联系,风吹动了池塘的水面,吹皱了春水,也将月影吹散,而月影是月亮的倒影。 一切的事物存在普遍联系,揭示了另外一个道理,那就是大明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决定,最终缔造了大明国朝的最终走向,不要觉得自己的选择无用,每一个人的每次选择,都在悄然的改变着这个世界。 比如矛盾相继,就是解决一个矛盾,新的矛盾就会出现,松江府通过还田令,解决了人地矛盾,但很快劳资矛盾就成为了松江府地面的主要矛盾,而这个新的矛盾,对大明国朝提出了新的考验,过往的经验已经没有参考经验,大明要走出新的道路来。 如此种种,当夏宗尧看完了陛下注解的矛盾说,他才恍然大悟,看不明白,不是他的错,是有人在矛盾说传播过程中,故意曲解了其中的关键。 当夏宗尧打开阶级论的时候,面色铁青!这次不仅仅是注解的问题了,而是删改! 他之前看到的阶级论,是存在大量删改的,不仅删除还修改,把整个阶级论改的面目全非,读起来晦涩难懂不提,读完就是读错,很多内容都是南辕北辙。 阶级论的第一卷讲阶级,即大明各阶层的划分。比如,他过往读到的阶级论里,是没有穷民苦力这个阶层,乡贤缙绅是最下层,这样一来,乡贤缙绅就是江山社稷的根本,那穷民苦力是不是人的问题,始终困扰着夏宗尧。 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国典里,居然没有他们存在的痕迹,现在他没有困惑了! 这类的错误比比皆是,造成了阶级论在传播上的巨大困惑,举人都看不明白,更别提秀才、蒙童了,读的明白才有鬼。 大明万历维新重要的思想政治成果,在传播过程中,被人为的扭曲了。 夏宗尧用力一拍桌子,愤怒无比的大声说道:“陛下说多读书,少上读书人的当!果然如此,简直是可恶,他们怎么敢修改经义!也是,他们连事实都敢修改!” 举人们要等待会试的结果,这几日,举子们在京师频繁的参加各种鹿鸣会、同乡会、诗会,其实就是人际交往,谁飞黄腾达了,日后能说我跟他一起喝过酒,日后有什么事儿,还能请求帮助。 这一聚集,皇极门公审的话题,就是绕不过的,这谈着谈着就开始讨论皇帝赠礼,有人说发的儒袍是分地域的,北方是厚实精纺毛呢,南方则以布为主,有人说书箱都是极为昂贵的木材制作。 这谈论自然谈到了书箱里的书籍,这不谈还好,一讨论,大家全都发现被骗了! 各地有各地的骗法,但各地均不完整,歧义极其严重。 熊廷弼和袁可立没有参加任何的聚谈,因为他们俩是张居正的门生,没人敢到全楚会馆叫他们。 熊廷弼早就习惯了,他就懒得去那些诗会,都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胡说八道也就罢了,关键是写的诗词也不好,甚至还不如陛下。 陛下写的诗词,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不讲格律了。 袁可立则非常庆幸,他入京就带了七两银子,哪有那么多钱置办参加聚谈的行头。 去参加诗会,绫罗绸缎得来一身、配饰、折扇、发饰要来一套,出门在外,你得有一架车,别人都是豪奢的皇庄出品,你不够有钱,也得租一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诗会,会有个伴儿,这个伴儿也是争奇斗艳的一种。 京师的诗会和河南的诗会没什么不同,而且京师更加奢靡,你带的伴儿不上台面,会被人笑话,而且这种笑话是十分直接的,根本没人找你说话。 这种诗会,早就不是吟诗作对,聚谈讲义,已经变成了一种隐形的斗富。 袁可立在河南就懒得去,去这些诗会,挨那些莫名其妙的羞辱,还不如在家里读两本书。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北方很难看到杨柳成烟的盛景,那得去李成梁心心念念的江南,虽然李成梁被皇帝委派了西域开拓的任务,但李成梁觉得,日后自己一定要死在江南,辽东实在是太苦了。 三月初一,是会试放榜日,熊廷弼和袁可立一起坐车前往东华门,熊廷弼和袁可立不熟,袁可立进了全楚会馆都在全力备考,两个人师出同门却没有怎么说过话。 “其实你要去,全楚会馆是有车和女伴的。”熊廷弼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告诉他,如果实在是想去诗会,全楚会馆什么都有,皇帝赐的各种车架,多到必须送到西山宜城侯府去。 张居正的家在西山宜城侯府,占地三千亩,虽然大半是山水园林,但建筑面积也有超过三百亩了,是京师第二豪奢宅院,第一豪奢宅院是戚继光的奉国公府,一样的占地三千亩。 “我不去,去了就是钱,我没有那么多银子。”袁可立看着窗外人头攒动,摇头说道:“其实也没意义,我不喜欢诗会的调性,袖手谈心性,能谈出什么?” “我也不喜欢,兄台有所不知,有的时候,连贱儒也讨厌贱儒!”熊廷弼一笑,大家都讨厌贱儒,这就是有共同话题了! “哦?愿闻其详。”袁可立对这件事十分有趣,他觉得自己日后可能的敌人就是这些贱儒,当然他得考得上进士才行。 “海文忠海总宪留下的遗泽之一,都察院御史挑水事。”熊廷弼随便选了一个素材,开始了讲述贱儒是如何为难贱儒的,这件事是京师的趣闻。 熊廷弼讲完后,总结性的说道:“有趣的是,自那之后,都察院御史们就再也没有以咳嗽之类的事弹劾过臣工了,大多数御史上奏也没有引起过陛下的雷霆震怒,大约是失去了御史这把尖刀,所以,一些藏在背后的人,就必须要亲自出马了。” 海瑞对都察院的改良是行之有效的。 “是怕被陛下威罚吗?”袁可立总觉得御史们是害怕皇帝进一步加重责罚,御史们为了一个挑水排班,都能吵到打起来的地步,这完全是斯文扫地。 挑水也就罢了,干点活就干了,可从都察院到甜水井这段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因为沿街做起了‘看猴戏’的买卖,沿街店家的二楼,全都是慕名而来的看客,他们站在二楼看热闹,御史挑水可是京师四景之一。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可不仅仅是大明皇帝。 这四景分别是全楚会馆扔辣椒、王崇古杀子、都察院挑水、黎牙实坐牢,并称京师四大风景线。 黎牙实坐牢这个风景线,主要是他编的那些个有趣的笑话,之所以是笑话,而不是谣谶,是因为很多内容都不太符合现状了,是过去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或者极大的改善,大家看了也只会会心一笑,而不是联想到朝局。 如果不解决问题,那黎牙实编纂的就是谣谶,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 要是皇帝有意解决问题,那就是风景线之一了,比如黎牙实就尖锐的批评过边军欠饷的问题,说朝廷假装发饷,军兵假装打仗,连饷都不发,没有叛乱,已然是忠心耿耿了,就已经解决了。 熊廷弼摇头说道:“也不尽然,以前贱儒都是先射箭再画靶,现在行不通了,因为靶子会还手。” “挑水这件事让御史们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挑水就没水喝,这听起来有点废话,但在之前御史们,完全不了解水窝子是怎么运作的,这句废话,反而让一部分的御史们了解到了,不能抛开事实。” 就像是脑袋就应该长在脖子上,不挑水就没水喝这种废话,反倒是让御史们初步接触到了行之者一,信实而已这句话的概念。 人一旦理解了这种概念,就跟中毒了一样,很难伪装成没有中毒的模样。 御史这种风气上的改变,是海瑞改良都察院的结果,这是对大明风力舆论是巨大的修正。 “先生和海文忠有仇怨吗?我在河南听闻了很多不好的传言。”袁可立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张居正和海瑞的关系。 很多人都说,张居正和海瑞是死敌,海瑞这十六年来,一直想置张居正于死地,因为张居正又贪又腐还包庇门人,戚继光、李成梁、王如龙等等将领的银子,张居正都收。 “文忠这个谥号,是先生主张的。”熊廷弼叹了口气说道:“先生和海文忠哪有什么仇怨,都是为了国朝,都是为了大明中兴,若是有仇,那也是跟王崇古有点解不开的恩怨罢了。” 张居正当初不肯让海瑞回朝是怕海瑞碍事,毕竟重病要下重药,万历维新有些出格的举动,海瑞又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文忠这个谥号,就是张居正竭尽全力争取到的,礼部本来定的是忠介,但皇帝不准,张居正专门和沈鲤就这个问题,进行了全面的沟通,最终以元辅力压礼部反对意见,确定了这个仅次于文正的谥号。 海瑞虽然指着嘉靖皇帝的鼻子骂的十分难听,但海瑞是自己的忠臣,是世宗的忠臣、是先帝的忠臣,更是陛下的忠臣。 “原来这样!”袁可立这才了解到事情的全貌,张居正在士林风评不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隆庆六年,先帝龙驭上宾后,张居正不准海瑞回朝做官。 海瑞是好人,那张居正一定是坏人了,这种二元对立是极为普遍的观念,但海瑞从来没觉得张居正有错,海瑞说张居正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张居正为海瑞谋求了文忠谥号。 “那全楚会馆扔辣椒的事儿,是真的吗?”袁可立左右看了看,低声问起了先生的八卦。 “额,这个的确是真的,先生嗜辣如命,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陛下几次劝说不行,就直接上了手段,这两年扔的少了,因为…”熊廷弼往前凑了凑,笑着低声说道:“因为农学院搞了一种不辣的辣椒,是从墨西哥总督府传来的,叫青椒,当年安东尼奥送给陛下的礼物之一。” “先生要吃辣椒,庖厨就放青椒,后来先生只能徒叹奈何。” 要吃辣椒可以,庖厨也放了,总不能说没有辣椒吧?青椒不是辣椒? 有人喜欢甜、有人喜欢咸、有人喜欢辣,人都是这样,酸甜苦辣,有些自己偏执的喜好,但辣已经影响到了张居正的身体,那就由不得张居正自己做主了。 这些年张居正的身体比过去还好,每天要锻炼身体,饮食还要健康,但凡是健康,那自然是少油少盐少辣少刺激性没滋没味,嘴巴淡出鸟来。 有一次张居正就对骆思恭发脾气,说那天牢里的犯人都比他吃的有滋味,再约束严格,他就和黎牙实一道去天牢吃饭了! 骆思恭不语,一味的扔辣椒,让张元辅找陛下发脾气去,他是听命行事,而且骆思恭还说,就是到诏狱吃饭,还是他来管,他是缇骑。 张居正愤怒的甩了好几下袖子,又无能为力。 “到了。”马夫停车,熊廷弼和袁可立这两位全楚会馆的学子,下车站在了东华门之前。 熊廷弼和袁可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会元是熊廷弼,榜眼是袁可立,探是吴道南,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专门放在一个榜上,字体很大,老远就看到了。 “咦,我中了,哈哈我中了!我中试了!”人群中突然一个人跳的老高,抓着旁边的人,用力的摇动着,大声的喊道:“我中了,中了!” 这人正是夏宗尧,他的文科成绩不错,算学或者说理科成绩不算差,综合成绩就到了前四百名,夏宗尧根本不顾旁人的眼光,满面通红,逢人就说他中了。 有些学子甚至没有胆气自己来看榜,等人敲锣打鼓去报,若是有人讨要赏钱,那就是榜上有名,若是无人问津,大抵是名落孙山了。 “我中了,哈哈,额…”夏宗尧抓着熊廷弼摇动了下发现没摇动,又抓着袁可立摇,也没摇动,才换了人去摇,中了贡士的夏宗尧有点疯魔,这种亢奋的症状,一般要持续好几天。 夏宗尧一步三跳的跑远了,没有一点点的斯文可言。 “练过?”熊廷弼有些惊讶的看了眼袁可立问道,袁可立看起来不太像文弱书生。 袁可立点头说道:“隆庆元年,河南闹了洪灾,流民遍地乡匪成群,大小学了点武艺傍身,岳飞是我们河南汤阴人。” 岳飞在黄河南北有大量的庙宇,习武人数众多,因为乡匪横行。 “你别看我,我可打不过你,你去考武状元都行,我可不行。”袁可立一看熊廷弼的眼神就知道坏了,熊廷弼想打架,跃跃欲试。 穷文富武,袁可立就是学了点武艺,勉强算是文武双全,但上阵杀敌真不行,他也就是在十六岁那年,带着乡民、配合衙役,剿灭过山匪而已。 熊廷弼和袁可立看了看榜,情绪十分稳定,熊廷弼甚至有点心虚,因为皇帝改了考题,全是他最擅长的领域,这要考不了第一,他就对不起自己天才的名号了。 袁可立是非常意外的,因为他针砭时事,没有对万历维新歌功颂德,反倒是得了最高评价。 熊廷弼和袁可立坐车回到了全楚会馆的时候,得知了有客人来访,而且客人是来找袁可立的。 陆树声找上门来了。 (本章完) 第868章 陛下乃不世明君 第868章 陛下乃不世明君 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他其实在放榜头天晚上,就知道了名单,毕竟这份名单要陛下朱批,皇帝陛下让冯保抄了一份给了徐爵,徐爵夜里下了吊篮,将名单给了游守礼。 如果张居正有意见的话,可以进行修改,但张居正从来没有修改过。 这是皇帝给的恩荣,一种表达信任的态度,冯保、徐爵、游守礼这条线仍然存在,没有因为内外勾结被斩断,就是皇帝仍然认可主少国疑时,太后、大珰、元辅组成的铁三角政治联盟。 这只是一个态度,张居正很谨慎的守住了自己权力的边界,没有胡乱试探,皇帝已经长大了,不把皇帝当皇帝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张居正并不在意会试名单,在他看来,这就是个门槛,中式之后,走到哪一步,还要看命。 他作为元辅不在意,可是陆树声可太在意了,一听到三人的名字,陆树声悔恨的都快要把大腿给拍断了! 这可是会试榜眼,如果出自他的门下,他就一辈子是个大儒! 熊廷弼的情况是极为特殊的,这一点天下皆知,陛下就是在外廷培养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这次又是陛下出题,熊廷弼会元,理所当然,但袁可立从他手中溜走,让他悔恨,他恨不得把门房吊起来打! “陆平泉,你要说是小鬼难缠,我是不认可的,你应当是知道袁可立来到了京师,一直到放榜前,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有没有问过一次他的去处?”张居正对陆树声索要袁可立是不认可的。 人考中榜眼了,找来了,早干什么去了?之前袁可立深陷夹带案的泥潭,也没见你陆树声带着你那群门生故吏搭救,现在找上门,着实是有些可笑。 陆树声笑着摇头说道:“我的确是家教不严,那门房我已经让他回老家去了,你这个老师当得是甩手掌柜,我可不是,我也是会试开始后,传出了夹带案,才知道他入了京师,张元辅啊,你这抢人弟子,传出去,名声不好。” 陆树声倒是没有撒谎,的确是门房没给递出去拜帖,袁可立没给人事,没给好处,也没有多次拜访,门房那边堆积如山的拜帖,不是每一本都要送到老爷面前。 陆树声当老师,可不是张居正甩手装柜一样,什么都不管,今年他的弟子里,中了四个进士,这已经是极好的成绩了。 “国事繁重,实在是无暇,不必说了。”张居正连连摆手,他的确不是个好老师,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吏治上,收了弟子,往家学堂一塞,出不出成绩,全看自己的奋斗。 张居正有个弟子叫刘台,隆庆五年进士,万历五年,刘台上疏弹劾张居正恋权不肯归乡丁忧,被皇帝直接扔去云南了。 天地君亲师的年代里,刘台这种行为就像是告亲爹一样,朱翊钧只能把刘台流放,无论他讲的好坏。 因为皇帝在这种事儿上,含糊不清,很容易被人理解为,他也要和刘台一样,等张居正没有那么大的威权后,要进行清算,所以只能严厉惩罚。 “元辅,你心怀天下,以起衰振隳为志,我是非常佩服的,我陆树声没那么个气量,当年在朝为礼部尚书,还是元辅举荐的我,十六年过去了,我还是不认可万历维新。” “我的意思不是说不该,你很清楚,历代变法者的下场。”陆树声十分诚恳的说道:“熊廷弼是陛下的人,他自然不怕,可袁可立呢?” “袁可立入了你的门,跟进了鬼门关有什么区别呢?袁可立扛得住那些风言风语,扛得住旁人的攻讦吗?” 陆树声是张居正举荐入朝为礼部尚书,又一直跟张居正对着干,最后自己上疏致仕了,这些年也没有再图起复,他这些话,当年他就对张居正说过,杨博对张居正说过,王崇古也对张居正说过。 杨博当年一直主张楚晋合流,彻底把皇帝架空,因为高拱判断,那时候的小万历,恐怕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儿,高拱教了小万历四年,小万历连字都写不好、认不全,而且性格属于非常典型的不弘不毅,做事即考虑他人,更没有任何的毅力。 诚然,高拱看走了眼,可能是高拱教的不好,张居正自己独断讲筵之后,皇帝的学业那已经不是突飞猛进去形容了,一年把四书就学完了,次年就把五经读完了,后来开始在算学上有了极大的成就,连朱载堉都不止一次的表示,陛下被国事所累不能醉心格物之道,天下痛失格物大家。 但以杨博为代表的一群人,仍然坚持那个观点,这天下是老朱家的天下,张居正下场不会好,复杂的政治斗争,也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历代变法者,都没有好下场,一个都没有。 简而言之,你爱大明,爱得深沉,大明爱你吗? “也确实是,那你把袁可立领走吧。”张居正沉默了很久,选择了放人。 袁可立和熊廷弼完全不同,熊廷弼在成为举人后,就已经三箭定阴山了,这些年不是张居正拦着,早就跑去京营做陷阵先登了,熊廷弼自己有功绩,而且他的后台非常清晰,就是陛下。 袁可立真的扛不住那些风浪。 “先生,袁可立和熊廷弼回来了。”游守礼听闻二人达成了一致,把袁可立和熊廷弼叫到了文昌阁内。 张居正打量了下袁可立,再次确认这是个好孩子,他有些不舍的说道:“袁可立,这一月来,你也看到了,我忙于国事,无暇关照,既然正主来了,我这个李鬼,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你我师徒情分已断,你跟陆先生走吧。” 张居正是十分不舍的,因为人到了暮年,总喜欢找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袁可立和他当初有些像,都是心怀大志,都是颇有毅力,甚至袁可立比张居正还要骨鲠几分,但终究是没有师徒缘分。 袁可立终于见到了父亲反复提及的陆树声,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多看,而是有些想不通。 张居正的确无暇关照,但是他自己争气啊,一门会元榜眼,都在全楚会馆,怎么就被逐出师门了呢?考得好还有错了?你张居正的确是个不称职的老师,但他是个称职的学子。 定然是这个陆树声说了什么,才让张居正放弃。 显然不是他袁可立出身有问题,他是军户、张居正也是军户、熊廷弼也是军户,而且他家世极其清白,从无犯过罪,所以不是他的问题,那就是张居正有顾虑。 这个顾虑其实非常容易理解了,那就是张居正认为,袁可立继续留在全楚会馆,会给他带来巨大的政治风险,陆树声在朝都威胁不到张居正,更遑论他现在不在朝了。 “先生四十斤小米,可是快吃完了。”熊廷弼眉头一皱,立刻俯首说道,张居正可是收了四十斤小米,小米随处都有,可那是袁可立从河南老家背到京师的拜师礼,收了礼,哪有把弟子赶出家门的道理。 “你回后院去,后面还有殿试,你不考了?”张居正没有生气,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熊廷弼无奈,只好俯首说道:“是。” 袁可立看着陆树声,忽然开口问道:“陆先生教矛盾说吗?” “我不治矛盾学。”陆树声摇头说道:“这矛盾说,有陛下白话文批注,你要学,我不拦着。” “陆先生教阶级论吗?”袁可立继续问道。 “我亦不治阶级论。”陆树声再次摇头,他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这个袁可立似乎有自己的主意和打算,这个乡下来的读书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执拗。 “先生,恕学生无礼,学生不能跟陆先生走。”袁可立十分肯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要学的陆树声又不教,他自然不会去。 张居正有些无奈,自己这些个弟子,一个比一个主意大,皇帝、申时行、王希元、熊廷弼、袁可立皆是如此,他的话似乎在弟子这儿,没有别的老师那么管用。 陆树声眉头一皱,他面色十分严肃的说道:“袁可立,你可知你要学的这些学问,都是些什么吗?你只看过阶级论的前两卷,后面还有一卷你看过吗?” 大家都是聪明人,看起来是说学问,但其实是告诉袁可立,这些学问是非常危险的,第二卷的分配已经有些反贼的征兆了,第三卷根本就是反贼,但第三卷又是皇帝陛下写的,日后皇帝是可以反悔的,说是张居正写的。 皇帝可以反悔,但是学这些学问的学子,可是没有回头路可言的。 “我知道,斗争卷。”袁可立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怎么样的局面,他不后悔。 “年轻人的血,总是热的,遇到些事儿,慢慢就冷了。”陆树声对着张居正说道,袁可立太年轻了,他的血太热了,这种热忱甚至有些刺眼。 袁可立觉得自己扛得住,但只有事到临头,才会愤怒之后无可奈何的接受,慢慢的,血自然而然就凉了。 张居正对这句话极其不满,立刻说道:“年老的血,也可以是热的。” 话不客气,语气也不客气,当年陆树声也算是同志同行者,也是以起衰振隳为志,以后来他怕了,就像张居正的儿女亲家王之诰一样,走着走着,终究是走散了。 陆树声入朝之后,发觉张居正要干的事儿,太危险了,就反水了,张居正没有报复,不是他宰相肚里能撑船,而是因为是比较忙,没顾得上,陆树声不求起复,比较老实,没有刻意针对罢了。 “张元辅,袁可立已经遭殃了,夹带案,他被熊廷弼所牵连,这个过程,袁可立是无辜的。”陆树声看着一老一少,直接点明了其中的风险,袁可立才入全楚会馆一个月就遭遇了如此的波澜,日后的仕途,恐怕如同在大洋中迷航的商船一样,危险重重。 袁可立对着张居正拜了拜说道:“先生,学生回后院读书了,要备考殿试,明日就要殿试了。” 陆树声眉头一皱,他深吸了口气平稳了下情绪说道:“袁可立,你想清楚,我给你三天时间,殿试之前,还有余地,这条路,真的不好走。” “刺王杀驾、大火焚宫、西山袭杀、仁和大火,这四件事,一件比一件可怕,王崇古的弟弟王崇义回乡祭祖,还没走出门前那条街,就被炸死了,袁可立,我讲这些,是希望你冷静下来,想明白。” 张居正欲言又止,因为陆树声的话,站在个人立场去看,是非常有道理的,天下倾颓,跟每个人息息相关,可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承担如此风险呢? 殿试之前这三天,袁可立愿意主动离开,他不做挽留和规劝,就当是他在这里借宿了一个月,那四十斤的小米,就当是膏火钱了。 “学生告退。”袁可立没搭腔,他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他不走,张居正不能赶人。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问道:“你等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袁可立转过身来,十分肯定的说道:“先生,陛下说过,功成不必在我,但功成必须有我,我很清楚,先生的顾虑,这是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国朝利益和个人利益矛盾。” “这种矛盾是对立的,看似彼此冲突,但并非非黑即白,个人的力量虽然微弱如同萤火,但一点点的力量汇集在一起,最终就会变成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 “我是大明人,我不想看到大明天崩地裂,泥沙俱下,如此这般,每一个大明人,都是受害者。” 若是读了矛盾说,还要把万事万物的矛盾,非黑即白的看待,这学问也白学了,正如袁可立说的那样,陆树声的学问,救不了大明,他不学,他要学救得了大明的学问。 “弟子告退。”这是袁可立第三次离开,陆树声拦了一次,张居正拦了一次,再拦着,就有些不礼貌了。 “哈哈哈哈!”张居正等袁可立走后,笑的非常放肆,这么多年,他就没有如此开怀大笑过。 陆树声本来面色铁青,而后随着张居正的笑声,反而释然了,他摇头说道:“张元辅,我很佩服你,也佩服你们所有人,我甚至佩服万士和,我做不到,没那个勇气,但我不会嘲笑勇敢者。” 如果嘲讽勇敢的人,能够获得一点点心理安慰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个贱儒。 陆树声是正经的大儒,不是贱儒,他和张居正分道扬镳是理念不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斗不过,索性躲得远远的。 “他是个勇敢者,我希望他能始终如一的保持这份赤诚之心,而不是后悔今天的决定。”陆树声站起来笑着说道:“叨扰许久,告辞了。” “守礼,送客。”张居正伸手,示意游守礼送他离开。 一刻钟后,游守礼回到了文昌阁,左右看了看,又走近了几步,一脸神秘兮兮的说道:“那陆树声表面上十分大度,看起来十分不在意,但他离开全楚会馆没多久,就气的连轿子都不坐了,步行回去了。” 陆树声是四人轿子抬着来的,走的时候,他在前面,四个轿夫抬着空轿子在后面走,陆树声说晃得头晕,他都坐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才晕? “他生自己的气罢了,他从袁可立身上看到了自己,他觉得当年就该勇敢点。”张居正和陆树声从好友到反目成仇不相来往,就用了一年时间。 张居正很了解陆树声,他其实很想振奋大明,但他缺少了一些勇气和担当。 当然陆树声不会做什么下作的事儿,比如联合门生故吏为难袁可立,这一点操守,陆树声还是有的,否则他早就在万历初年激烈的斗争中,死无葬身之地了。 为难袁可立,陆树声的名声,只会比张居正更差劲。 殿试如期而至,这一次的殿试策问,就更加大胆了,皇帝的问题是: 朕绍祖宗鸿业,行维新之政,十七载于兹,然今有三难:新法初行而旧弊未殄;疆域虽拓而教化难同;维新继统文脉难兴。卿等学通古今,当何以助朕破此三局? 万历维新浩浩荡荡十七年,袁可立从入学到入建极殿参加殿试,都是在万历维新中长大,袁可立已经很难理解陆树声这样儒生的想法了,在他看来,本该如此。 皇帝给的这三个问题的材料,第一是还田令推行的人地矛盾;第二个是海外汉人和夷人的华夷矛盾;第三个是丁亥学制新学和旧学的矛盾。 这三个问题,说片汤话,那千言万语,一会儿就写出来了,歌功颂德谁不会? 但陛下一贯的作风,显然不是要马屁,拍马屁,这四百贡士都是青瓜蛋子,他们还能有嘉靖中晚期的青词宰相们会写? 殿上其他人可能是第二次见陛下,但熊廷弼和陛下很熟悉,这三个问题,皇帝和张居正在全楚会馆讨论过,甚至激烈争吵过,吵的熊廷弼都有些怕,但第二天大家还是没事人一样,一如当初。 夏宗尧读完了完整版的矛盾说,知道皇帝这考的是矛盾说,要从现象入手,分析有什么问题,剖析问题存在的根本原因,然后提出一套,哪怕是看似切实可行的方案,在小范围实践中不断完善,最终推行,继续完善。 矛盾说告诉夏宗尧,现象、问题、原因、方案,才是真心实意解决问题,一味的训斥,不过是老师或者顶头上司,在泄愤而已;或者根本就是不知道问题、原因、如何解决在无能狂怒。 夏宗尧也清楚,那些人,为何要对矛盾说饰伪了,他从小到大遇到了的老师,多数都是这个样子。 “怪不得陛下、熊廷弼学的这么好,元辅是真的有东西。”夏宗尧看了站在月台下的首辅,由衷的想到。 当然这是个错误的观点,张居正教弟子,从来都是放养,陛下和熊廷弼学业有成,那是个人努力,和元辅关系不大。 熊廷弼一个放牛娃,能考中武举人、举人、进士,的的确确是个天才人物。 袁可立好歹还是个世袭百户之家,熊廷弼连家都没有,给人放牛为生。 殿试风平浪静,就半天时间,写一篇文章,走走天子门生的过场,钦点第一甲的状元、榜眼、探,后面的名次,基本就不会变动了。 殿试就是面圣,见见皇帝,大部分的进士,一辈子不会再见皇帝一面。 “臣等告退。”在申时行、王家屏和十七名同考官的带领下,学子们齐声见礼。 走这个过场,身份从学生变成了臣子,从今以后,他们都有了同官身待遇,可以使用配驿,可以免赋税劳役,在通过监当官遴选后,会有正式官身下达。 如果用阶级论去看,从今天起,殿上的进士们,全都是统治阶级了。 夏宗尧不太喜欢阶级论,他觉得阶级论实在是过于危险了,不利于大明江山社稷的稳定,皇帝英明,可是下一个皇帝不英明了,这阶级论,就是大逆不道,甚至皇帝本人晚年不祥,这阶级论十有八九是不能再提的。 道德、善恶的标准,是在不断变化的。 “熊廷弼和袁可立留下。”朱翊钧站起身来,带走了两名学子。 朱翊钧对陆树声跑到全楚会馆讨要袁可立的行为,非常非常的不满,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朱翊钧直接留下了两名学生单独训话,意思很明确,这都是他的人,熊廷弼有后台,袁可立也有。 四百名进士是非常意外的,熊廷弼被单独留下理所应当,袁可立居然也被一道留下,实在是让学子们有些意外,但想到了夹带案波及到了袁可立,皇帝如此恩荣理所当然。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熊廷弼、袁可立都是因为万历维新的残酷政治斗争,卷入了夹带案的是非,皇帝这种特殊待遇,也算是说得过去。 熊廷弼是耿直,而袁可立是骨鲠,他认定的事儿,他就要做到底,他认定了要灭了建奴,就要穷尽一切手段。 可惜的是,袁可立未能尽全功,彼时朝廷非但没有给他任何的帮助,反而因为党锢在拖他的后腿,七战七捷,打的努尔哈赤肝胆欲裂,努尔哈赤的女婿都被袁可立策反了,最后还为大明战死沙场。 袁可立曾经被雪藏了二十六年之久,从万历二十四年正月初十被褫夺官身功名后,一直到泰昌元年,才被起复。 袁可立之所以被雪藏如此之久,是他在万历二十三年上了一本奏疏,干了和海瑞一样的事儿,骂皇帝,而且骂的很难听很难听。 他在奏疏中说万历皇帝是:若郊视不亲,朝讲久废。章奏之批答不时,宫府之赏罚互异,叙迁有转石之艰,征敛有竭泽之怨。是非倒置,贤奸混淆。使忠者含冤,直者抱愤,岂应天之实乎? 不祭祀,不讲筵,不批复奏疏,宫中外廷赏罚不明,天下阙员不补、横征暴敛引发民怨、是非颠倒、混淆贤良和奸佞,忠直的臣子蒙受冤屈,正直之人满怀愤懑,这是顺应天意的做法吗? 这意思很明确,你这皇帝想干你就干,不想干就滚蛋,给太子登基。 海瑞骂嘉靖嘉靖家家皆净,是希望道爷能够振作起来,拿出当初革故鼎新的勇气来,再振朝纲,别整天躲在西苑里,当什么道士了,天下已经有糜烂之景象了。 袁可立骂万历皇帝,是希望万历皇帝早日升天。 熊廷弼和袁可立坐着鸣着汽笛跑进通和宫的小火车,这小火车就一条线,都是御道。 “如此神器,定国兴邦也。”下了车的袁可立,对小火车转了一圈,他简明扼要的总结了下这东西的意义,他很清楚,驰道所及,皆为王土。 大明在陆上的开疆拓土,全都要靠驰道,海外总督府可能会有反复,但大明驰道修到的地方,那就是汉土了,这是纵深、是矿产、是疆界、是容错、是物产丰富,海外开拓再多,陆上的开拓也不能放弃。 袁可立本人就是在开封府坐火车入得京师,举人第一次进京赶考配驿免票。 “臣等拜见陛下。”熊廷弼和袁可立俯首见礼,冯保专门交代他们,陛下私下接见,不喜欢人跪。 “免礼。”朱翊钧看着袁可立的手,满脸笑容的说道:“袁可立,又见面了。” “臣惶恐,当时不知陛下身份,未曾见礼。”袁可立赶忙说道。 “坐坐坐。”朱翊钧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给袁可立看他的手,这不是要握手,他们距离有一丈了。 袁可立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他看着那只手,立刻就明白了,也伸出了自己一只手,手掌向上,给陛下看。 “哈哈哈!”朱翊钧收起了手,笑的非常开心,他对着冯保说道:“冯伴伴,看好茶。” 冯保知道陛下真的很开心,因为叫他冯伴伴,如果陛下叫冯大伴,那就是心情尚佳,如果直呼其名,那就是暴怒了。 皇帝笑的原因也很简单,袁可立的手和皇帝的手都一样,是长期干农活和操练武器的痕迹,这一手的老茧是骗不了人的。 大家是同道中人。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同志、同行,方同乐。”朱翊钧非常喜欢熊廷弼,也非常喜欢袁可立,大明刷新了很多文武双全的臣工,但最终没能挽救大明的颓势。 袁可立、熊廷弼、孙承宗、孙传庭、卢象升等等,能人志士辈出,可惜天下局势已经彻底败坏了。 “袁可立,你一路走来,你觉得朕干的怎么样?”朱翊钧问了个很容易也很难回答的问题,他补充道:“你讲实话,朕不喜欢听谎话。” 袁可立十分肯定的说道:“陛下勤政天下皆知,赏罚分明,考成法、吏举法皆为开辟之举,没有陛下支持,先生推行吏治难以有今日景象,近年来各色田赋有序下降,清丈、还田、营庄皆为定鼎之策,贤圣之君,博观始终,穷极事情,而是非分明。” “英主兴、贤人进、天下兴,陛下乃不世明君。” “哦?是吗?”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礼卿啊(袁可立字),你知道最危险的是什么时候吗?就是鲜锦簇日,歌舞升平时。” (本章完) 第869章 利益关系虽然冰冷,但是牢固 第869章 利益关系虽然冰冷,但是牢固 朱翊钧虽然把兖州孔府的根儿都拔了,但他其实不反对儒学,甚至觉得孔子、孟子,很多四书五经讲的很有道理。 即便是万历维新浩浩荡荡,大明的丁亥学制,并没有抛弃儒学,因为儒学里面有很多的内容,也是值得借鉴的,无论是个人的修身,还是国朝问题,都有重要意义。 比如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也就是朱翊钧所说的,国朝最为危险的就是鲜锦簇日,歌舞升平时。 如果没有任何的危机意识,国家灭亡就是必然的,作为统治阶级,不能沉湎于鲜锦簇和歌舞升平,而是应该看到水面下暗流涌动的危机。 因为一旦沉湎于鲜锦簇和歌舞升平,就必然会带来一个可怕的结果,那就是饰胜,把一切的一切都包装成为胜利,输也能变成赢,最终在不断的赢赢赢的掌声中,走向灭亡。 大明在晚明到南明这段时间,就充斥着这种赢赢赢的风潮,闯王李自成被剿灭了数次,最惨烈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二十一人,但很快他就再次拉起了百万的农民军,把大明王朝给断了。 崇祯九年,第一代闯王高迎祥被剿灭,高迎祥被拉到京师凌迟处死,这对大明而言是巨大的胜利,从万历末年开始的陕甘宁三地的民乱,看似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崇祯皇帝赢了,但其实也没有真正的胜利,因为他没有解决民乱爆发的根本诱因。 朝廷欠饷,让三边军屯卫所的基层军官都开始逃离卫所,加入了农民军成为了基层的组织者,让农民军有了正面对抗官军的实力; 其次,陕甘宁三边大旱,没有粮食赈济灾民,无穷无尽走投无路的百姓,只能跟随闯王。 最重要的还是人地矛盾,自万历十年张居正离世后,天下再无人敢抑制兼并,因为地主官僚阶级对张居正为首的张党,展开了最深入的清算,任何和张居正有一点关系的人,都要被彻底打倒,地主官僚阶级胜利了,再没人敢抑制兼并了。 消灭农民军对于大明官军而言不是难事,一直到崇祯十五年,大明官军对农民军依旧是优势,洪承畴对农民军几乎完胜,但赢,已经没什么用了,可是如何让百姓安顿下来,不再成为农民军的兵源,才是最大的矛盾。 而矛盾说提供了一种切实可行的观察问题的方法论,现象、问题、原因、方案、实践、修正、再推行、再修正,这一套的方法论,无往不利。 大明赢学要真的赢,要建立在矛盾说的基础上、建立在华夷之辩的基础上,而不是饰胜。 大明士大夫普遍可以接受在阳明心学上建立的矛盾说,也可以接受在华夷之辩、矛盾说上建立的大明赢学,而不是蛮夷饰胜赢学。 但大明士大夫阶级,其实真的很难以接受阶级论。 大明士大夫在大明思辨成果文集的传播过程中,对矛盾说的注释进行自己注解,但对阶级论则采用删减、修改的方法,来对抗阶级论的传播。 在许多读书人的眼里,矛盾说很好,甚至值得深入讨论,可阶级论得看统治者是否认可。 张居正写出第二卷分配,就直接烧了,不是皇帝挽救及时,根本不会刊行。 而阶级论第三卷干脆就是朱翊钧写的了,连张居正这个革故鼎新的改革家、变法者,都难以接受第二卷,更别说第三卷了。 朱翊钧和袁可立伸出了同样的手,就是告诉袁可立,他的立场,他们在志向上相同,在行为上相同,在阶级认同上相同,同志同行则同乐者。 “陆树声到全楚会馆索人,朕不认可,他自己选择私门小利,以个人利益为首,那是他的自由,自私在朕看来,是个中性的词,人不自私,那就不是人了。”朱翊钧颇为确切地说道:“但他不能以自己的行为标准,去要求别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己不愿意的事儿,也不要强加于他人,这句话强调的是勿施于人,不要把自己的那套利己思维,强加于别人身上,这才是有修养,人和人各有不同。 “先生主要是担心袁可立没有人给他撑腰,扛不住一些风波。”熊廷弼为张居正说了句好话,殿试之后,单独宣见了两名学子,这是告诉天下人,袁可立是皇帝罩着,可之前袁可立可没这等殊荣。 人要活在现实里,自己承担不了的风波,要极力去避免,那不是迎难而上,而是找死。 “现在有人给礼卿撑腰了。”朱翊钧当然清楚张居正的担心,怕百年之后,袁可立还没成长起来,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拜师陆树声,做个看起来有点传统的读书人,对于袁可立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否则他就不会骂万历皇帝了,还骂的那么难听。 朱翊钧看着袁可立说道:“礼卿会试的文章,朕看了,你的文章写的很好,六千举人,只有七十份说了这万历维新的弊端。” 袁可立在歌功颂德和针砭时事上选择了后者,他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而不是陆树声上门,才做了选择。 贡院会试多了一个规矩,因为是皇帝发考篮,所以所有的草稿纸张,不得带出考场、不准丢弃,而缇骑会将每一张草稿纸收集起来,对每一名中式贡士进行核验,防止弄虚作假。 搜检怀挟官仍然常设,因为有些人会把夹带藏进谷道里,虽然非常恶心,但确实发生过,这塞进谷道里,总不能是有人栽赃嫁祸了。 在搜检之外,现在会试,多了一套验证的程序,没有人的文章是一气呵成的,尤其是这会试,需要多次誊抄,力求写到完美,那么草稿纸,就成为了核验的重要工具。 等到确定无误后,这些草稿纸会被打碎放入池子中,放入白土漂白后,再次做成纸张。 浪费是极其可耻的。 因为有核验的程序,所以袁可立写了一篇锦绣文章,修改好了,最终却选择了针砭时事,这是勇气。 而袁可立的文章写的极好,主要是万历维新的新政,在推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新政在河南地方是非常成功的,但仍然存在一些新的矛盾和问题。 袁可立从河南本身出发,探讨了内陆地区的发展困境。 大明已经形成了一种路径上的依赖,大明贫银贫铜、内部货币钱荒、内部需求不足、海外有金银铜、产业主要集中在沿海地区、大规模生产用商品换到贵金属、再投入扩大再生产、而后逐步辐射腹地。 这种路径有两个巨大的弊病。 第一个生产再扩大仍然在满足外部需求,而非内部,甚至因为外部需求不够旺盛,陷入了恶性竞争的困局之中,扩大后的生产,并没有逐步辐射到腹地。 造成这种原因也简单,内地的钱荒问题,没有根本性改变; 这个弊病是极为可怕的,因为无法完成内需的建设,大明空有商品优势,完全无法发挥商品经济的优势,从海贸中,获取更多超额的利润的同时,还会增加离心力。 价值受劳动强度、劳动时间、劳动难度影响,而价格围绕着价值、供需、成本进行波动,这是生产图说里关于价值和价格的讨论。 大明沿海地区产业丰富,大明内部无法消化,就得依靠外部需求,这个时候,主动权就交给对方。 这就走入了一个怪圈,产业越丰富,越密集,越要压价,利润降低,越不赚钱的困境。 大明是个整体,但两京一十五省五大总督府,也有个嫡庶之分,在重大危机面前,还有可能各地趋同,可是涉及到了各种细分的产业利益瓜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 如何在万历维新中,保证向心力,不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分家,是朝廷必须要考虑清楚的。 简单而言,就是外向型经济,造成的地域发展不平衡的矛盾;内需建设不充分导致内需不足之间的矛盾,这两个矛盾影响国朝根本。 第二个问题,就是老生常谈的人口流失、人口不足的问题了,而袁可立用一句俗语,解释了这个现象背后折射的问题:穷的不生,中人之家也不生; 原因也简单:干活的时候嫌人少,吃饭的时候嫌人多。 穷是讨不到媳妇,就是讨得到,生出来养不起,所以不生,但中人之家,也不生,就非常诡异了,大明很多的中人之家,即便是有了孩子也会溺死,不是养不起,而是供不起。 大明天下,穷人和中人之家占据了绝对的多数,他们不生,大富大贵、顶层向下开枝散叶,又能生几个?王崇古家里足够有钱,他就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英年早逝,留下一个王谦,而王谦一共就两个儿子,两个闺女,说什么也不肯生了。 而袁可立在会试的文章里分析了问题的症结。 小到一个家庭,大到大明江山,都是如此。 干活的时候,希望人多多的,一起创造财富,等到分配的时候,又开始嫌吃饭的人多,即便在乡野之间,耕种农桑最需要劳力,可是一个劳力从小到大,吃的又多了。 袁可立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怯懦,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的非常清楚。 对第一个问题,他提出了三个主要解决的办法,大建驰道进行分配、黄河归故让两淮地区摆脱黄河带来的困扰、而后疏浚淮河、长江,让沿海的富裕顺着大江大河驰道,向腹地辐射。 当然这都是远景规划,现在大明的生产力,还是对黄河有些无能为力,让黄河归故才能疏浚淮河,让长江黄河流域,辐射到大明大部分地区,没有大江大河的地方,则依托于驰道。 这个思路是完全正确的,但是时间尺度在百年之上。 第二个问题,则主要聚焦于田政之上,清丈还田、营庄减租,四管齐下,期许在有生之年,能够彻底执行下去,最终奠定了万历盛世的坚实根基。 相比较还田,袁可立更加推崇营庄法。 在他看来,还田之后,这些田土最后还是会被兼并,营庄集体所有,反而会让乡野之间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大富大贵不敢想,但吃得上饭还是可以期许的。 朱翊钧叫袁可立入通和宫,其实没什么正事,就是一种立场宣示,他就是个学生,经验不足,讨论的内容,十分的空洞,他需要不断的成长,在实践中不断的积累经验,修正认知。 “陛下,臣欲往倭国。”熊廷弼看袁可立说完了,终于轮到自己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去倭国当然是杀倭寇,即便是东征九捷,大明完胜倭寇,但围绕着矿区的小规模战争还在继续,他前往倭国就是为陛下看好银山。 “这么急的吗?”朱翊钧略有些不舍的说道:“要不还是去绥远吧,绥远现在道路通畅,若是有事,也方便回来。” 绥远近,而且绥远交通方便,回京坐着火车就回来了,现在去倭国,一年几封信,几年都见不到一次了。 而且倭国石见银山也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去那边就是吃苦。 “绥远已经安稳了。”熊廷弼满脸笑容的说道:“陛下,殿试之前,陛下和先生都以科举为重,不让臣出门,臣已经错过了入朝抗倭,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过前往倭国的机会了,否则臣会懊悔终身。” 绥远已经很安稳了,已然不用拼命了,去倭国可能会死,但不去,一辈子都会后悔。 就熊廷弼而言,他宁愿不考科举,也想入朝抗倭,他其实还喜欢走武夫的路线,简单而且直接。 “当谨记万宗伯所言,夷狄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还有那句,倭人有小礼而无大义,固擅下克上也。” “到了倭国,切记,不要相信任何的倭人,你这个年纪,还有些年少天真,总觉得有些人是可以信任的,但朕看来,人心隔肚皮,没有翻脸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想法。” “全楚会馆的老木匠梁叔梁寿坚,朕见过他好多次,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只有活着,才能为大明尽忠。”朱翊钧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雄鹰长大了要翱翔于天际之间。 “臣谨遵圣诲。”熊廷弼再俯首,他要去的地方是石见银山,要做的事,就是击退一切胆敢染指陛下银矿的倭寇,这是利益之争,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温情可言。 对于袁可立而言,梁寿坚的行为顶多是栽赃陷害。 但对于熊廷弼而言,他的书箱被放了夹带,梁寿坚的行为是背叛,梁叔作为他成长经历中极其重要的人,这种背叛,让熊廷弼深切的明白了,人心隔肚皮是多么伤人。 熊廷弼也第一次理解了,为何陛下总是更喜欢把关系建立在利益上,而不是情感上,比如陛下对总督府的管理,就是利益为先,而非情感。 利益关系虽然冰冷,但是牢固。 朱翊钧示意冯保取来了两本书,让冯保递给了二人,笑着说道:“送你们一本书吧,这是王次辅的畅销书《论五步蛇的自我修养》。” “额…”袁可立满是错愕,陛下的礼物居然是这本书,别说袁可立疑惑了,连熊廷弼都是眉头紧蹙,显然十分的意外。 熊廷弼非常不喜欢王崇古,这就是个奸臣,要不是万历元年之后,再无作奸犯科,早该上刑场的人了。 朱翊钧语重心长的说道:“哎,人心里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 “王次辅这本书要好好读,这里面,都是做官的学问,是你们缺的东西,这可是海总宪推荐过的书,徐成楚也有一本,是海总宪赠送的,要对付敌人,要做的就是知己知彼。” “如果你对敌人不够了解,又如何言胜呢?” “陛下圣明。”熊廷弼和袁可立互相看了一眼,满是了然,原来是为了了解敌人! 那就必须要好好读了,读通透,读明白,知道敌人所思所想,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崇古是个奸臣不假,但王崇古不是个反贼,是否有那个心思,朱翊钧不知道,也无从得知,但王崇古的行为上,没有走上反贼的道路,这是关键。 张四维安排人刺王杀驾的时候,王谦给张四维下毒,张四维找死,王家人可不想一起死。 王崇古早些年杀过倭寇,到了宣府大同,他虽然借着北虏发财,但从来没有让北虏犯境,而且自万历三年回京,领了工党后,已经成为了大明的中流砥柱,国之柱石。 这也符合《自我修养》这本书的内容,奸臣是奸臣,反贼是反贼,奸臣是浊流,清流浊流,皇帝都要用,奸臣总是会自己找到出路。 奸臣做什么,很多时候,主要看皇帝的命令,因为奸臣的目的是升转,而不是和反贼一样颠覆大明。 朝中还公认,万士和是个谄臣,不影响人家死后殊荣,也不影响皇帝陛下把万士和挂在嘴边。 袁可立回到全楚会馆后,就打开了书开始看,第一遍看,他对里面的观点嗤之以鼻,简直是胡言乱语,要天下人都这样,天下能好才怪。 他合上之后,又打开看了许久,他照着里面奸臣的标准,和自己的行为对比之后,发现无意间,奸臣竟是我自己! 简直是简直了,袁可立看完了《自我修养》,有些呆滞了起来。 奸臣的第一原则,崇上,上司的指示高于一切,无论如何要引起上司的注意,无论要赢得上司的认可,你做的一切,都要让上司看到,否则就是白做; 围绕着第一原则,有三个规矩。 第一,抓住一切和上司接触的机会,要引起上司的注意,而且还要留下好印象; 第二,着力做出让人肯定的成绩,并且一定要让上司了解其中艰难; 第三,做好总结,给上司留好功劳,宣传上,一定要有上司英明领导; 想要升官,这一个原则三个规矩,就要熟练掌握,围绕着万历维新的新形势,王崇古也给出了新的办法,因为考成法的推行,这三个规矩的权重也发生了变化,第二个规矩上升到首先遵循的规矩,即做出成绩。 因为考成法,只要多数人认可的成绩,那上司一定能看到这份成绩。 而在上司询问的时候,作为奸臣,一定要把困难告诉上司,大倒苦水,在一些旁支末梢的环节,要求助上司,给足上司参与感,这一点非常非常关键。 王崇古之所以要这么做,是王崇古入仕以来这么多年,他的顶头上司,多数时候,都是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根本提供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还会拖后腿,他入仕这么多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给上司的异想天开、一厢情愿擦屁股。 旁支末梢的地方,让上司有参与感,大事方面,上司就没有那么多兴趣指手画脚了,当事成之后,上司也可以合理的拿到一部分的功劳。 这就是王崇古的向上管理,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但有的时候也会出问题,这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有的时候也会失效。 王崇古特别举了个例子,比如皇宫中轴线鼎建,这可是天大的事儿,陛下莅临现场,讲可以用建筑垃圾回填,讲可以把未曾浇筑完全的水泥柱,用抹灰人,抹一遍灰了事,而不是拆了重建。 这件事,完全符合旁支末梢的部分,请陛下莅临指导。 但王崇古真的没法干。 王崇古当初就很想大声的告诉陛下,这是皇宫,皇宫!神器所在!皇帝是觉得反正没有多高,而且也不重,完全足以支撑了,能省则省,总归是塌不了。 这违反了自我修养的第一原则,崇上,上司的指示高于一切这一标准,王崇古没那个胆子在皇宫鼎建上偷工减料。 如果能力不足,做不成事,又当如何? 王崇古的答案是,无能不要做奸臣,因为做奸臣要比忠臣更有才能,这样上司才不舍得抛弃你,无能也不要做忠臣,因为你不比奸臣有才能,你的忠诚一文不值。 无能就是无能,回家种地才是最好的归宿。 而袁可立会试答卷,就有点像是为了吸引陛下注意写的,符合第一规矩要引起上司的注意,而且要留下好印象,毫无疑问,他给陛下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当然这本书对袁可立而言,最大的收获,是学到了狗斗术,无论是奸臣也好,忠臣也罢,都要会的技能,如果不会,输了,你跟大局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居正也是斗赢了,才一步步的走到了元辅的位置。 殿试很快就张榜了,皇帝没有更改会试的排名,直接发榜,熊廷弼从会元变成了状元,袁可立是榜眼,探依旧是吴道南。 而在发榜当天,大明准备已久的《大明军东征记》和《东征英豪录》正式刊行了,之所以要这个时间刊行,完全是为了迎接大军凯旋做准备,降阶郊劳之礼在紧张的筹备中。 东征英豪录里,有二十八星宿,比如娄虎骆尚志。 骆尚志原来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浙江余姚骆家湾人,说是骆宾王之后,他是世袭百户,卫所败坏后务农为生。 他不是武举出身,也不是捐纳升迁,而是完全靠着天生神力,人送外号骆千斤,他的臂力惊人,能举千斤,能开虎力弓十五箭,次日可再战的悍勇之人。 从地方遴选入京营后,在万历九年就参加了讨伐俺答汗之战,而后在万历十三年入朝抗倭。 在东征九胜中,他打了八场,他作为京营把总出战,本身却是陷阵先登。 在平壤,他堵住了小西行长的退路,才导致小西行长被朝鲜郎踩死; 在开城,他一手举盾、一手持戟、攀云梯攻城,为第一先登; 在仁川、在汉城,他是马山馆争夺战的大功臣,斩倭寇物见队百人,仅次于出身菜户营的赵吉; 在忠州,他是打忠州山城的陷阵军,九进九出,首级功二十七人; 在釜山,他率海防巡检、墩台远侯二十七人,一人三马,一昼夜长途跋涉二百四十里,打的倭寇措手不及; 在蔚山,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被倭寇投石所中,依旧力战夺城; 在对马,他率先攻入邪马台军港,配合陈天德,拿下邪马台山城; 在长门,他奇兵埋伏毛利辉元,斩毛利辉元领兵大将村上武吉,这是毛利家水师的最高军团长,更是一切倭寇的源头。 除了京都之战,他没有参与之外,其余都是死战不退。 陈天德作为大明军瞭山,也榜上有名,为南天朱雀之首井宿,他的功绩主要涉及到了情报方面的支持。 礼记·曲礼有云:军陈象天之行: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 意思就是军阵就像是天上的星宿一样,朱雀七宿都和斥候、情报有关;而玄武主要和后勤、物资保证有关;青龙为中军,而白虎主杀伐,主要负责攻坚。 所以骆尚志为娄虎,陈天德为井雀,赵吉是奎虎,为西天白虎之首奎宿。 李如松为角龙,为东天青龙之首角宿,而作战英勇一样英勇的副总兵马林,为亢龙,为东天青龙第二。 至于戚继光,他是奉国公,如果硬要给他弄个星官,他也是太微垣里的上将星,或者北斗七星里的破军。 礼部可没有糊弄皇帝的意思,真的在好好的宣传,东征九胜里涌现出的各种英豪。 大明赢学在稳步构建之中。 (本章完) 第870章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第870章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大明赢学是典型的绩效赢学,这也是五步蛇自我修养里,将第二个规矩,换成了第一个的原因。 一定要做出成绩,只要做出公认的成绩,上司一定会看得见。 考成法其实就是要把大明官场变成绩效赢学的实践现场,将大明官吏变成绩效人,做不成事,你就下下评滚蛋,做得成,你是吏员也能当官,飞黄腾达。 贪、奸、佞、谄、忠、直,无论什么,只要无能,在万历维新中,就没有生存的可能。 这种目的性极强并且从考成法遴选出来的都是循吏,这样选出来的官员,十分能干,但这样的选法,无法筛选人渣,有些人又贪、又腐、姑息包庇、以权谋私,但依旧活跃在朝堂上,王崇古就是典型。 大明赢学的构建有两个基础,一个是大明本身就存在的华夷之辩,为了保证大明人始终处于优势地位,大明始终处于天朝上国地位; 第二个则是矛盾说,大明的赢不仅仅要真的赢,东征九胜,还要深入梳理解决矛盾。 大明赢学和大明现状,即权力、暴力、利益、阶级、务实、矛盾不可切割。 戚继光占领了对马岛、长门、石见、出云三国,再加上长崎总督府,形成了高墙,将倭寇圈在了倭国的范围之内,保证倭寇不能再袭扰大明疆域,与此同时,断绝了倭寇的根本。 娄虎骆尚志,杀了一个毛利辉元的一名大将,村上武吉,他爹村上义忠搞出了倭国的私掠许可证,再加上倭国内部内战频繁,倭人颠沛流离,一看做海寇可以赚钱,立刻成为了倭寇的一份子。 倭国同样饱受倭患之乱。 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都下过海盗禁止令,但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收效甚微。 因为倭寇出现的诱因仍在,一份政令,解决不了问题,直到倭国大名们打累了,再无力征战了,德川家康开始闭关锁国,直接禁掉了所有的港口,只留下了长崎一个窗口,倭寇才彻底消停下来。 村上义忠干的活儿,就是私掠许可证。 倭寇抢来的东西,可以在他的地盘上销赃,只要给十分之一的帆别钱就可以了,他允许任何海寇在他的地界销赃,包括红毛番,红毛番劫掠商船后在石见城换成白银,摇身一变成为了合法商人,在大明的濠境(澳门)购买足够的货物起运回泰西。 而且村上义忠、村上武吉都带着村上水军,四处走私、烧杀抢掠,他们父子二人,不仅纵容海寇在自己地界销赃,还亲自劫掠。 而村上武吉的藩主毛利辉元,对此不闻不问不说,还刻意纵容,因为村上水军,是他手里对抗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的一股重要力量,同样毛利辉元也获得了大量的财货,支撑他的讨伐。 至于多少人死于倭患肆虐,毛利辉元并不在意。 大明军通过征伐,控制了对马岛,控制了濑户内海的关键港口,就把倭寇出现的诱因,消灭掉了一个,消灭了以村上武吉为首的倭人海寇集团,终结了帆别钱,消灭了倭国的私掠许可证,并且完成了对倭寇船只的管控。 倭寇出现的另外一个诱因,就是彼此内战不休,饱受战乱之苦的倭人,只能走上成为倭寇这一条路,这个诱因也解决了。 现在倭国各大名,在朝鲜战场上,损失惨重,再也无力发动征伐了,现在都只能静静的舔舐伤口,静静的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已经没有机会了,大明不会再给倭国机会了。 倭国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被迫开始闭关锁国了,因为港口、海船、造船厂、矿山都已经被大明所掌控,完全控制矿山,就可以锁住文明的进程。 倭人现在想做倭寇也没有门路了,关上了一扇门,必然打开一扇窗,走投无路不能做倭寇,可以做倭奴。 不仅要军事胜利,还要政治胜利,经济胜利,还要根本上解决矛盾,完全胜利,也是大明赢学的另外一个特征。 “啧啧,这也太奇怪了,将领们居然纷纷上奏,为高启愚请功,戚继光、李如松、祖承训、马林、麻贵等等,有意思。”朱翊钧在动身前往天津州之前,收到了大明军前线的奏报。 戚继光告诉皇帝,大明军已经动身了,计划在三月十日抵达天津州塘沽港,比较吊诡的是:一堆武将,为文官请功,简直是怪事一桩。 冯保将一本本奏疏摆开说道:“陛下,高启愚前往京都和倭寇谈判,把自己的命都赌进去了,索要了比战场上更多的好处,如果将领们不为他请功,这日后,文臣出使,恐怕不仅不会保护战场的胜利,还要吐回去。” “以前都是这样的。” 大明朝堂存在着文武之间的矛盾,大多数情况下,武将们赢回来的,都会因为精算之风,原封不动的送回去,武将在边方打了胜仗,朝中的文臣大多数都是先质疑,如果是事实,就否定。 这种一团乱糟糟的景象,是兴文匽武带来的影响,大明振武后,余毒未消,终于在高启愚这里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 这种风气由来已久。 王安石振武,熙河开边两千里,司马光以‘窃人之财,既为所执,犹不与之可乎’为由,就把打下来的两千里地一厘不要的送了回去。 在司马光看来,熙河开边,就是王安石在偷了别人的财物,既然已经被抓住了,岂有不还回去的道理? 熙河开边的将领没有为王相公说话,后来大宋武备彻底松弛,天下倾颓。 类似的事儿,在大明也多次发生,精算弃地,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这样放弃的,在大明文臣的眼里,大明武夫太猖狂,把你的功绩废掉,你还如何荣耀? 高启愚此次出使不仅仅保住了既定成果,还逼迫倭国交出矿山,京都条约九条,大明军打下了一半,高启愚谈下来一半。 当然高启愚还是扯了块遮羞布,大明会用倭国通行宝钞购买这些矿产出产,倭国通行宝钞不能和大明宝钞进行互换,制作工艺极差,面值很大,出了倭国一文不值。 戚继光在奏疏里非常明确的说明了请功的原因,要让高启愚荣耀,要把高启愚捧得高高的,就是要让天下读书人看到,让后来者循道而行,文武之间也不是必须要彼此针锋相对,也可以互相配合。 自宋重文轻武之后,文武大臣之间的相处模式,远不如汉唐时候的互相配合,武将在前线打仗,要小心后方的出卖。 戚继光觉得十分可笑,张居正收武将的钱,就是贪得无厌的象征,就是值得耻笑的事儿,那时候没有张居正作保,戚继光都不敢想象平倭拒虏这两次大仗,得打成什么样。 冯保想了想解释道:“陛下,戚帅不仅要军事胜利,还要政治胜利,不仅要在战场上赢,还要在朝堂上赢,让文武一心,团结在陛下身边,为王驱使。”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那就让高启愚荣耀!东征英豪录里专门给他加一篇,谒者天官。” 谒者天官,为传达王命、引导宾客的星官,在太微垣之中。 这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历史上文臣入武庙的只有诸葛孔明,再无他人,高启愚一个文进士,能混到英豪录上单开一页,这是极大的殊荣,这是皇帝的肯定。 朱翊钧想了想解释道:“已经发出的就不必追回了,追加一卷,将京都之战死难军兵的名册,一起记录在上,就叫京都之战,以纪念京都之战中牺牲的军兵们。” “他们的牺牲应该要被铭记。” 这么做就是额外殊荣,在东征英豪录中的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没有一个是只打了一场京都之战的人,高启愚是唯一一个。 京都之战朱翊钧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不把神火飞鸦放平! 神火飞鸦放平,丰臣秀吉的武士绝对会因为死伤惨重,而不得不撤退。 后来朱翊钧和前线沟通后,才了解到,当时在京都迎恩馆驻守的大明军兵,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 那时候的大明军面临着一个二选一,放火烧京都和神火飞鸦放平击退倭寇,击退倭寇就没办法放火了,神火飞鸦数量足够,但用于放飞神火飞鸦的车弩、弩弦不够用了。 当时前线指挥李诚立,判断迎恩馆明军必败无疑,因为丰臣秀吉带领的倭寇已经将大明军兵团团围困,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李诚立判断局面,选择了放火烧了京都,这就是拼着玉石俱焚。 只是李诚立没想到,丰臣秀吉在这场勇敢者的游戏里,选择了胆怯。 丰臣秀吉因为后方大火,不得不选择了撤退。 大明军这种向死而生的选择,就是宣示态度,最终逼迫倭人彻底投降,彻底打碎倭人的胆气。 大明深入倭国腹地京都的军兵们,很清楚他们的目的,这是一支孤军,没有后勤、没有补给,就是昭示大明态度,还不肯降,就打到倭寇肯投降、完全臣服于大明意志为止。 “陛下,大宗伯说,郊劳台可能出了点问题。”冯保将一本奏疏小心的铺在了皇帝面前。 朱翊钧有些惊讶的说道:“郊劳台是王次辅主持营造的,怎么还没完工?王次辅领了这么多年鼎工大建,次次都是提前完成,这次怎么延后了?” 很不对劲儿。 皇帝从去年十二月就已经表示要降阶郊劳,这就是个小活儿,一个小广场,一个八角亭,一个石碑,三级月台,结果居然建了三个月还没建完。 冯保低声说道:“降阶之礼许久未行,礼部查旧典,查的有点多了,出了点状况,这让工期有些延缓了。” 郊劳台修建很快,大明有着十分丰富的产业工匠,鼎工大建历史悠久,修个郊劳台,十分简单,是降阶的礼法出现了问题。 上一次皇帝去城外迎接大将军回朝,还要追溯到汉代去了,这不是一种常见的做法,那一次还是汉武帝去接卫青凯旋,卫青跟匈奴作战的战场实在是太远了,战报传递不及时,导致朝中出现了一些分歧。 “以后这种事儿,查不到旧典,就按咱们自己的想法来就是。”朱翊钧也知道礼部难,这么多年,根本没有什么参考。 没有标准就制定大明标准,并且成为礼法的一部分。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才知道礼部难在了哪里。 因为礼部发现了一个大漏洞,万士和因为不读书不专业闯的祸,埋了十七年终于露出了全貌。 这个漏洞就是皇帝从探望病重的成国公朱希忠开始,皇帝那时候就已经在降阶了,臣子病重探望、皇帝去全楚会馆蹭饭,都属于降阶。 万士和是个不读史书的谄臣,在皇帝公然违背礼法的情况下,万士和并不知道违背礼法。 礼部尚书不懂《礼记》,看起来有点离谱,但非常正常,不要让专业人士管他们擅长的事,是官场的惯例。 通常懂农业的不能管理农业,不懂法律的管理法务。 因为官僚体系的第一原则,维护自身权力,维护自身权力的重要性远高于专业事务管理。 一旦专业人士若掌控实权部门,可能会形成技术权威,削弱官僚系统的政治操控空间。 比如,万士和接受了圣训开始多读书,他后来真的擅长礼法,动辄祖宗成法,万士和成为专业人士后,很快就形成了技术权威,全面推动了礼部改革,而不是服从文官体系的稳定诉求。 最终弄得礼部这个清贵的衙门,变得‘腌臜媚上’了起来。 外行的大臣,更依赖已经根深蒂固的下属,依赖下属的建议,实际决策权就掌控在了官僚的手中。 不仅仅是礼部,连文华殿也是如此,皇帝不够专业,就只能听从廷臣们的建议,实际决策权掌握在了廷臣的手里,但皇帝足够专业,就会推动全面改革,来掌控权力。 而官僚体系的第二原则,稳定大于一切。 对于官僚体系而言,这个群体最大的症状,就是越拖延越高效,越费钱越便宜,越秘密越公开。 专业人士掌控了实权部门,就会倾向解决问题,而不是追求流程上的正确。 这样一来,就违背了越拖延越高效,拖字诀可是官场上的大杀器,只要我不处置,我就不会犯错,对于官僚而言,这就是对自己的高效,不犯错的高效与稳定。 只要拖着不办,就是对自己的稳定,对自己的高效。至于问题?那是公共问题,跟我个人有什么关系? 顶头上司十分的专业,对各种事情十分了解,总是一针见血的找到问题,催促做事,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不如拖,拖一次,十次,拖到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不再关注为止。 专业人士对于成本的掌控有基本了解,就没有了油水的空间,做任何事都不能‘越费钱越便宜’了。 王崇古领的鼎工大建,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对土木之事极为了解,他从扬州知府开始就修城墙,到了宣府大同修关隘、营堡、边城、长城,对于土木的成本,包括贪腐成本就了解,总是将油水控制在底线范围内。 比如冯保就不敢把一个鸡蛋作价十两银子一个卖给皇帝,大兴县的县令,也没办法用一亩地产三万斤番薯糊弄皇帝,这都是专业人士对事实的掌控,让官僚体系无法利用各种漏洞,合理合法的侵吞。 越费钱的鼎工大建,对于参与其中的任何人,都是可以占到便宜的。 而越秘密越公开,其实就更好理解了,只要不公开,甚至不记录,就会稳定,稳如泰山,大明中书舍人,总是去入厕,实在是躲不了,就挑挑拣拣、颠倒顺序,让事情变得有利于自己的稳定。 每一个中书舍人记录万历起居注,都奉行这一金科律例,从没有改变过。 官僚体系的第三原则,无责任化流程。 通过繁琐的、精巧的制度设计,将不合法、不合规、不符合公序良俗的事情,通过流程,变得合法合规,最终达到‘没有人需要为祸患负责’的效果,你皇帝想追责?全都是无辜的,你追究谁的责任? 而专业人士掌控部门,这种精巧制度设计,就会失效了,因为哪里出现了问题,专业人士一目了然,知道谁在捣鬼,即便是这次不说,下次也不会再用了,这样权力就会在绩效之下失去,自己被取而代之。 所以,官僚体系,非常抗拒专业人士的出现,外行领导内行就逐渐成了常态。 万士和起初不懂礼法,他也不知道皇帝亲自探望成国公朱希忠是在降阶,也不知道全楚会馆蹭饭是一种极高的礼遇,也不知道皇帝以大将军府黄公子身份行走违背礼法,他全以为陛下孩子心性、不拘小节,纡尊降贵,长大了自然不会做了。 可后来万士和读书读得多了,知道了违背礼法,却不纠正,因为纠正就是自己失职,也没人说,万士和自己当然不会跳出来,告诉所有人,我这个礼部尚书不合格,连最基本的礼法都不懂,下属们都在等着看我笑话,就这么拖来拖去,拖到万士和人都走了。 新任礼部尚书沈鲤,在营造郊劳台查旧典,才发现,万士和留下了这么一个大坑。 “纠正还是不纠正,这是一个问题。”朱翊钧看完了沈鲤的奏疏,笑的前俯后仰。 沈鲤不纠正就是违背职业道德、专业素养、骨鲠心性,纠正就是逆上,最终沈鲤还是选择了逆上,上奏说皇帝的行为,不符合礼法。 “难得糊涂吧。”朱翊钧给出了批示,这种情况不是礼部的错,也不需要礼部尚书背负责任。 道爷修仙、先帝神隐、朱翊钧主少国疑,这么多年来,皇帝是不太活跃的,所以这些细节,礼部官员自己都忘干净了,这降阶的礼法之争,早就没人研究了,这也是万士和能糊弄这么多年的原因。 他知道别人不知道,他就可以糊弄。 这是个巨坑,无论沈鲤纠正还是不纠正,一个弄不好,就是个万历大礼议之争,为了礼法的事儿,搅的整个大明朝野上下不得安宁。 而皇帝降阶郊劳的曲礼,引发了对降阶之礼的钻研,朱翊钧在纠正还是不纠正之间,选择了‘还是’。 朱翊钧是不在意万士和这种程度的糊弄,因为他的一切行为都是自发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如此活跃,就为了一件事,站着当皇帝。 他的活动,都是为了皇权的延展,相比较早已经失效的礼法,皇权的延展更加重要。 朱翊钧从没忘记过自己获得军权控制的困难,他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锐卒,身体力行、十七年如一日,风雨不辍才拥有了掀桌子的能力,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 皇帝给出了具体的批示,礼部就好干活了,皇帝的意思是非常明确的,循迹而行,不过多的讨论和关注,不引起更多的争论。 万历十七年三月初九,大明皇帝的车驾,随着东风,终于向着天津州而去,这是皇帝十七年来,第四次前往天津州,第一次是接俞大猷回京,第二次是阅舰式,第三次是南巡,这次是接大明军凯旋。 天津州变得越来越重要了,这是大明京师海上的门户,而天津州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朱翊钧第一次去的时候,天津州还是天津卫,卫城围不过十里,民九万三千余,不足十万,而现如今,天津州作为南北交通的咽喉之地,丁口已过百万,房舍绵延不绝。 因为渤海湾结冰的缘故,塘沽港算不上良港,但解冻之后,仍然是千帆竟过,来自大明北方的商品,在港口和码头集散。 天津州没有城墙,一切城防,都是围绕着交通展开,道路、桥梁、闸口等等。 戚继光在战争论中讲: 火器对城墙的破坏力极其强大,要建设新的城镇防御体系,即就以城区为依托,与广大的附郭民舍等外围地区相结合,组成立体的、多地带的、多体系的环形的防御体系,以增强防御的韧性和稳定性,这是火炮时代的必然。 大明天津州、胶州湾、青岛城、松江府、宁波、广州,再到海外总督府的仁川、汉城、长崎、琉球、淡水镇、兴隆庄、密雁、吕宋、达沃、椰海城、旧港、马六甲城、大小金池、大铁岭等等港口城镇的城防建设,都是遵循戚继光战争论而营造。 理论上,在同等火力之下,如此营造的港口,是永不陷落的,钢筋水泥营造的罐头,争夺每一间房舍,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才能推进。 当然戚继光也十分明确的表示,还有一种会陷落的方式,百姓给敌人指路。 这种城防体系是极其依赖军民协同的,一旦百姓不再支持,那这套看起来四处漏风的城防体系,就得不到足够的后勤支持,军兵不能久战,不过到了百姓不再支持的地步,这都是小问题了。 百姓都不支持的朝廷,泥沙俱下,甚至连军兵都难以招募了。 比如五代十国的前蜀国投降北宋的时候,蕊夫人有诗云: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宋灭后蜀这个回旋镖,飞了167年后,正中宋徽宗、宋钦宗的眉心,等到金人铁蹄南下的时候,这汴梁城内,再无人愿意为大宋的统治阶级卖命了,最终靖康之耻,两个皇帝被俘北狩。 大多数情况之下,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 朱翊钧看着天津州的种种变化,对着坐在同一节车厢里的张居正说道:“先生,等回到京师,就给天津州升府吧,地位等同于松江府。” “臣遵旨。”张居正看着窗外也是十分感慨,他严重的低估了大明的发展速度,万历维新的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万民创造财富的能力和速度,超出了预期。 户部也有这种困境,每年实际岁收都要远超预期,各种增长,让王国光、张学颜都直呼不可能。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不给百姓增加赋税,而国朝财政依旧充盈,这种政治幻想,从汉代时候就已经有了,但从来没有实现过,即便是说这句话的桑弘羊,后来的王安石,都没做到,张居正其实也没做到。 清丈,清出了天下乡贤缙绅的隐田,朝廷增加了田赋的收入,乡贤缙绅的确开始交税了,但他们一定会把这些增税变本加厉的摊派给大明的穷民苦力,朝廷每多收一两银子,百姓可能要承担上千两银子的负担。 朝廷一直在坚定不移的降低田赋岁收和比例,每年都在稳定的下降之中,只要还田、营庄法推行的地方,大明都有田赋上的极大减免。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万历维新居然做到了,代价就是大明上下都鲜有人提到的倭奴、夷奴、黑番。 这些年,大明向南洋输送了近百万的倭奴、倭女、南洋姐,还有本地征伐的夷奴,波斯商人、阿拉伯商人、红毛番商人贩卖到南洋的黑番。 即便如此,大明皇帝对倭国的报复还没停止,按照皇帝的思路,东南倭患三十年,受倭患影响的大明百姓少数三千万丁口,倭国要还三千万的血债,才是对等报复。 倭国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七百万丁口了,不仅还不起,还要倒欠皇帝两千三百万丁口。 至于大明内部矛盾引发的种种问题,皇帝也一股脑全都扣在了倭国的头上,对此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官选官、世袭官都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如果不让皇帝把罪责扣在倭人的头上,那皇帝一定会把这笔血债扣在他们的头上,那还不如苦一苦倭人,骂名皇帝来担。 “陛下,大明现在日新月异,陛下提出的万历维新五事,真的能实现吗?”张居正略显出神的问道。 皇帝提出了万历维新的五间大瓦房,不盖好,绝不停止维新,这是一个庄严的承诺,但这个承诺有点像理想国的幻梦。 但张居正居然升起了一种,真的有可能实现的错觉,这看起来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正在一步步的变成现实。 朱翊钧笑着说道:“那是自然,一定可以,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本章完) 第871章 凯旋要穿新衣服,就像是过年一样! 第871章 凯旋要穿新衣服,就像是过年一样! 万历维新的总师、帝师、大明太傅、左柱国、宜城侯、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张居正,起初对万历维新呈现出了极其悲观的情绪,高拱、杨博、王崇古、葛守礼、陆树声等人说的很有道理。 自古维新变法,没有一个能落个好下场,而且总是避免不了人亡政息的悲惨结局,这里面的原因错综复杂,难以论说,但从历史经验和教训来看,这些劝他不要搞变法的人,说的是对的。 维新变法分为了自强型变法,衰弱型变法。 自强型变法,就是国朝面对难以解决、并且危及江山社稷的矛盾,救亡图存、起衰振隳的自我救赎,但往往缺少有力继承者,去保证变法的成功,最终导致自强型变法失败。 这一点两宋的新法,尤为明显,皇帝革故鼎新,皇帝一死,太后出面,启用保守派,大宋江山就在这种翻烧饼一样的朝令夕改中,走向了灭亡。 衰弱型变法,其实就是分赃,新的皇帝继任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选择了将列祖列宗的遗泽,进行抢劫式的瓜分,最终完成变法,这种变法通常是可以成功的,因为分好处,大家当然都乐意。 比如仁宣年间的广泛弃地和兴文匽武,但宣宗皇帝到宣德九年,依旧没有放弃海贸,在第七次下西洋时,郑和离世,但宣宗皇帝给郑和找到了继承人王景弘,并且在宣德九年顺利完成了对南洋的出使。 海贸就是钱袋子,有钱你才能依靠自己的经济地位去振武,否则没钱没粮,光喊口号,看起来有些不太行。 可惜,这一切到了正统年间的主少国疑,洪武永乐年间的遗泽,就什么都不剩了。 分赃式衰弱型的变法,其实在孝宗一朝,更加明显。 孝宗时候,连田土、田赋都放弃了,直接把天下田土降低到了400万顷,也就是四亿亩的地步,若是孝宗换到了些什么,比如用田赋的让步换到了开海不再广泛反对,那也算是成功,但孝宗什么都没换到。 自强型、自弱型的变法,总是交替性的出现,呈现出了在矛盾中螺旋上升的特性。 即便是知道必败的结局,张居正还是干了,干了可能会输,但不干一定会死。 一个朝廷,一年岁入五六百万银,所有度支只能做三个月,还把边军、宗俸全都一砍再砍的情况下,再不变法,大明得穷死。 有些人会想,为什么要是我?有些人会想,为什么不能是我? 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但永远活着。 朱翊钧坐在驰道的火车上,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民舍,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升平蒸汽机的汽笛声,响彻天地之间,惊醒了一群群的麻雀,春暖开时,这些吃蝗虫的麻雀开始活跃,田野地头之间,有农户甩响了手中的鞭子,驱赶着牛在田野之间耕种。 最开始的时候,格物院的格物博士们,认为麻雀是偷吃谷物的害虫,这也是农夫们的刻板印象,后来经过广泛采样、深入调查,从大明北方多地获得了麻雀幼鸟,对幼鸟进行了解剖,发现了它们的食物,七成是蝗虫,一成是蚜、一成是蛾,剩下一成才是谷物。 这让格物院博士们感到十分的惊奇,原来这小玩意儿,居然这么厉害,一年能生三四窝,一窝能下五六颗蛋,一窝麻雀能吃掉两万多的各种虫子,格物院经过长期观察发现,你给麻雀一把粮,它消灭的害虫能增产五把粮。 最终格物院得到了结论,那就是不用去管它,自然就行,麻雀飞的遍地都是,食物少了自然会饿死,食物多了自然会繁衍,不去干涉,就是最好的干涉。 这就是行之者一,信实而已的重要,你不去深入观察,可能会觉得麻雀在跟人抢粮食。 当然研究麻雀和研究如何给黄土高坡植树造林这两件事,在一些意见篓子们的眼里,就是在浪费国帑,不如停下脚步,等一等大明百姓。 有这个钱,投入到丁亥学制之中,国帑是有钱了,但也不能如此浪费,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这种批评意见,其实不少,朱翊钧从来没回应,格物博士们也懒得搭理他们,博士们理他们一句,他们就赢了。 如果按照贱儒的评分,就会把潘季训等人的付出异化掉。 不把黄河治理好,这条浊龙每甩尾一次,都是生灵涂炭,不种牧草,不巩固水土,就没办法植树造林,没办法恢复黄土高原的植被,束水冲沙法就是治标,种树才是治本。 贱儒根本不把穷民苦力当人看,他们奉行的就是自我之上众生平等,自我之下等级森严,一些个士大夫,甚至不把乡贤缙绅当人看。 火车终于驶入了天津,一路直接抵达了塘沽港,从塘沽到京师的直通车,就是为了方便军需调动。 即便是有结冰期,但入朝抗倭这一战,九成的军需补给,都是海运完成,这也是大明能够完成渡海而击的原因之一,海运技术的发展,为大明彻底消灭倭患提供了支持。 朱翊钧抵达塘沽港的时候,正值塘沽港开港日,渤海湾的冰已经全部解冻,船帆如同白云一样飘在海面上,各种渔船开始出海捕鱼,这些渔船在海面上拖出了一道道长长的白色尾迹,海鸟围着桅杆在翱翔。 大明的缇帅赵梦佑,接管了郊劳台的一切防务,开始对着郊劳台进行了掘地三尺式的检查,恨不得每一根柱子都检查一遍,这是皇帝的公开行程,反贼们若是要袭杀皇帝、元辅、大将军,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赵梦佑没有发现异常,并没有火药藏于看不见的角落里。 这种大型活动的安防工作,赵梦佑已经进行了很多次,即便是经验丰富,他也没有任何的松懈,陛下可是刚刚给墩台远侯、海防巡检们加了钱,缇骑多数都是出身于这些斥候,如果不把陛下保护好,日后谁还给他们加钱? 就和武将们,一定要高启愚荣耀一样。 次日清晨,老天爷很给面子,海雾初散的渤海湾,泛起鱼肚白,朝霞万道金光,撒在了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天相接处,先是浮现出一排细小的黑点,全都是大明战船的桅杆,随着晨雾渐渐散去,那些黑点,逐渐显露出威武的轮廓。 大明京营、水师顺利凯旋。 三月初二,大明军就已经抵达了旅顺,在旅顺港停留了数日,面圣一定要沐浴更衣,主要也是为了清洗船只,连船里里外外,都要打扫一遍,因为大明军并没有得到通知,陛下是否会上舰参观。 礼部给大明军整了个狠活儿。 礼部设计了一套礼服,给所有大明军准备了一份,按照不同的身高体重设计的制式礼服,这套礼服最终经过了皇帝的朱批,发给了全军,凯旋要穿新衣服,就像是过年一样! 大明京营,已经进入了全火器时代,让军兵们穿漂亮衣服、好看的军装,就是凝聚士气,一如团龙旗、三寸团龙旗贴、鼓、号等象征意义,这是凝聚士气的符号与标志。 所以礼部对此高度重视,引经据典、费尽脑汁,设计了新的礼服,赢得了皇帝的高度赞同。 衣冠本身的文化和文明符号,而大明新军服的发放,了内帑近四十万银,代表着皇帝对振武的决心。 这对大明军兵而言,仍然有些不适应,大多数军兵都认为:陛下是准备造反的,否则怎么会如此优待? 发一件新衣服都让军兵们感念皇帝的恩情,这不是夸大其词,即便是戚继光都非常认可一句话,叫善战者服上刑。 这话是孟子说的,因为打仗是一定要死人的,善战的人,虽应敌制胜,可以快人主之心,然伤残民命,荼毒生灵,即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者,就该服上刑。 能打胜仗很了不起吗?不还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戚继光本身不好战,他宁愿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也不希望大明狼烟四起,但过去,让他绝望的是,明明大明遍地都是他的用武之地,但是他却无法用武。 善战者服上刑是仁政的一部分,在这种仁政的风力之下,打胜仗不是一件仁义的事儿,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正确。 所以,凯旋军兵们倍感意外,这份礼遇实在是太隆重了。 陛下除了给够了恩赏,为战死沙场的忠烈设立了忠烈祠,还天下刊行了大明军东征记,东征英豪录,为普通人著书立说,陛下亲自来到了天津迎接凯旋军兵,现在还发了礼服。 这指定要造反!要不然根本说不通! 京营新礼服,是祖宗成法,这是礼部尚书沈鲤回应御史、六科给事中质询的时候说的,一句祖宗成法,直接把御史差点给噎死。 礼部整天动不动就祖宗成法,搞得御史像反贼,仿佛在质疑大明国朝立国之本。 御史真没这个意思,主要是这件事,有点过于冷门了,这都一百七十年前的事儿了,大明军没有军服已经一百七十年之久,早已经成为了沉睡条文,结果被礼部给翻找出来了。 这就是为何官僚体系,推崇‘不要让专业人士管他们擅长的事’,因为一旦专业的人管了,那专业的人就会掌控权力。 洪武年间有军服鸳鸯战袄,即:洪武元年令制衣,表里异色,谓之鸳鸯战袄,以新军号,二十一年、二十六年,再定旗手、卫军士、力士、骑士战袄。 鸳鸯战袄,是袢袄,长齐膝,窄袖,内实以,就是一件齐膝窄袖的袄,骑士是对襟衣,方便骑马。 既然是祖宗成法,礼部开始设计新礼服格外用心,仔细询问皇帝意见后,制定了新军服的标准,沿用祖宗成法,长齐膝,窄袖,但为了适应万历维新的新形势,做了新的设计。 比如六甲神盔缨飞碟帽,搞成了宽檐帽,飞碟帽是全铁的,打一顶,能置办一身的行头了,既要达到目的,还要省点钱,宽檐帽再加上军队普遍剃平头的习惯,让军兵很有精神。 绶,是荣誉的象征,常常用颜色、图案去区分不同身份。 礼部第一版方案是孔雀尾一样的大绶,皇帝觉得有点累赘,这五颜六色的大绶挂在屁股后面,有点像屁帘,而且行动不便,和军队雷厉风行的风格不搭。 礼部不断的呈送修改方案,最终在大绶、佩绶、后绶、侧绶等等方案中,选择了了肩绶,大明军兵没有一个肩膀是塌的,顶着肩绶,就显得格外有精气神。 长齐膝,窄袖整体思路没有改变,但选择了精纺毛呢为面料,精纺毛呢有一个缺点是贵,甚至可以和丝绸一样当货币使用,除此之外,全是优点,比如版型整齐,易于着色、色彩正、防皱耐磨等等。 一件万历二年制作的精纺毛呢大氅,到了万历十七年,依旧可以穿。 黑裤、黑色皮靴,则是塑造出了一种肃杀之气,最终,大明礼部和皇帝进行数次沟通后,确定了礼服的样式,开始批量生产,第一个试穿的就是大明皇帝本人。 朱翊钧试穿了两种款式,他也有点为难,不知道选哪个好,他觉得哪个都好看,索性京营和水师各不相同,让军兵们自己看,自己选。 (大明新礼服,欢迎各位礼部尚书上图,看看有没有更好看的礼服。) 一个御史小心地提醒陛下,这礼服太贵了,要是军将们穿,还能负担得起,每一名军兵,都要有礼服,是不是有可能拖垮财政?一件礼服就二银了,不如直接发银子。 朱翊钧朱批回复御史:银子要发,礼服也要发,朕有钱,就愿意给军兵换装! 船只开始缓慢靠港,无数的船上满载着凯旋的将士,他们沐浴更衣洗掉了血腥,却洗不去那一身战场归来的肃杀之气。 港口早已人山人海,从年前就有消息传出皇帝要降阶郊劳,三天前,东征九胜的大明军已经抵达旅顺港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天津。 天津的百姓自发涌向码头,商贾干脆歇业,学子全部停课,就连平日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也在家人的陪伴下,挤在临时搭建的看台上,张望着海面。 小贩们穿梭在人群中,叫卖着热腾腾的包子和新酿的米酒,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与海腥味混合的独特气息。 “快看,是游龙号!”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顽童,指着海面,大声的喊着,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所有人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海面张望。 快速帆船游龙号,完整的出现在了海面上,庞大的船帆遮住了船体,随着船帆不断降下,露出了三十三丈的船身,天津的百姓每年十月都能看到游龙号,但每次看到如此海上巨兽,还是由衷的惊叹,这就是大明水师。 游龙号上悬挂着一杆大旗,红底金边的旗帜上,绣着团龙,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旗杆下方,一排排身着新礼服的军兵整齐列队,大明军容耀天威,是戚继光给皇帝的承诺,他做到了,一如陛下履行了他的承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港口上三十六个临时搭建的鼓楼,爆发出了响起震天的鼓声,三十六面牛皮大鼓同时擂动,声浪如同雷霆滚过海面,扫过了人群,礼炮开始密集轰鸣了起来,每次十八响,一共响了十八次。 很快,鼓声也从海面上传来,战船开始鸣放礼炮,轰隆隆的炮声,震耳欲聋,这是对陆上鼓声和炮声的回应,停在桅杆上的飞鸟惊恐中飞了起来,在天空中划出凌乱的轨迹。 朱翊钧在观潮阁看到了快速帆船和五桅过洋船的抵达,开始下楼,向着港口步行而去。 沈鲤想要阻拦,因为按照礼法,皇帝应该在郊劳台的八角亭等着,等大将军觐见,但皇帝根本没按既定的流程出牌,而是直接去了港口。 王夭灼王皇后,也不管皇帝出格的举动,她又不是李太后,皇帝走路不对都要说两句,她跟着皇帝就往港口去了,她今天的打扮,和皇帝一样,只不过没有肩绶和功赏牌悬挂,她不是军兵,但她是陛下的夫人。 大明的皇后,在皇帝前往西山陵园亲自祭祀列祖列宗也是要陪着皇帝走到陵寝前祭祀的,皇后母仪天下,是皇帝正妻,身份和妃嫔不同,重大场合都要陪皇帝一起。 当然皇帝和皇后关系不好,那皇帝不肯,那就只能‘凤体欠安’了。 皇帝不去郊劳台,而是直接去了港口,这不符合礼法,但沈鲤却没办法纠正,陛下的大明军就在眼前,陛下说什么,什么就是礼法,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陛下说得对! 这降阶郊劳,大明也是第一次办,索性直接由陛下去了,日后这就是祖宗成法了,谁反对,自己跟陛下说去! 朱翊钧之所以没有去郊劳台等着,而是去港口,因为从游龙号下来的不是戚继光、李如松、马林等人,而是一个个覆盖着团龙旗的方盒,这是此次征战牺牲军兵的骨灰。 最好的船上是牺牲的军兵,他们是父母的孩子,是孩子的父母,为了大明利益远征,却没有回来。 人死为大,大明贵死不贵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朱翊钧无论如何不能在郊劳台等了。 沈鲤立刻让左右侍郎改变计划,作为专业的礼部尚书,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太常寺的乐班,从激昂的音乐立刻变得深沉了起来。 皇帝身穿新礼服,龙行虎步的走到了栈桥旁,军兵已经列队整齐,按照既定流程,这些军兵下船后,会步行前往塘沽站,坐火车前往京师,将其安葬在北大营忠烈陵园之中。 皇帝、皇后、太子的突然到来,让军兵有些措手不及,只能站在了原地。 朱翊钧走到了这些方盒面前,一个个走过,每一个方盒里都装着军兵的骨灰,海上征战,尸骨运回大明太过于遥远,就地安葬是客死他乡,魂归故里,骨灰就成了唯一的方案。 大明皇帝的手放在了团龙旗上,哀乐在太常寺的指挥下停了下来,鼓声、号角声、喧闹声全都慢慢安静了下来,海风吹过了皇帝的脸颊,只有旌旗在风中翻卷的声音。 朱翊钧久久无言,很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回家了,回家了。” 他能言善辩,张居正有的时候都说不过他,他出口成章,他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就只有这一句话,回家了。 为了大明利益,你愿意牺牲个人的利益,乃至生命吗? 这些军兵,给出了答案。 大明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少这样的脊梁,他们前赴后继,他们奋不顾身,他们才是撑起了这江山社稷、国泰民安的柱石。 “父皇,孩儿愿意带领军兵回营安葬忠勇烈士。”朱常治作为皇长子、实际上的太子,年仅九岁的他,忽然理解了为何陛下总是对军兵如此的偏爱。 失控的暴力,自然是匪兵,可是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军兵,值得陛下、大臣、天下万民的礼遇,他们是最可敬的人。 王夭灼有些惊讶的看了朱常治一眼,这不是她教的,朱常治不用跟人争宠,她惊讶的是,她整日里喋喋不休教导朱常治什么是弘,什么是心怀天下,但说一千道一万,朱常治对此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 但今天,他主动出班,代父亲迎接英魂魂归故里。 父亲分身乏术,要迎接大明军凯旋,领军兵安葬烈士,他朱常治就是现场最合适的人选。 在这一天,尚且年幼的朱常治,理解了什么叫日月江山所系、祖宗江山托付的重任,他的父亲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扛起了日月,他今年九岁,他稚嫩的肩膀扛不起江山,但学会了为父亲、为大明分忧解难。 朱常治没有成长为朕与凡殊的天生贵人,反而在皇帝言传身教的教育下,逐渐长大。 张居正十分惊骇的看着太子,不光是他,王崇古、张学颜、沈鲤、曾省吾、汪道昆、陆光祖等等一众大臣,也是一脸的惊骇,都已经混到文华殿的老狐狸,个个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脸上有了情绪,是因为真的很难再隐藏情绪。 这个太子身边跟着一个独眼龙,这是太子从养济院领回来的,叫钱至忠,起初大臣们以为这是皇帝在为太子打造关心穷民苦力的人设,但现在看来,太子的阶级认同出了问题,他似乎跟他的父亲一样走了歪路。 作为统治阶级的最顶层,太子对穷民苦力的阶级更加认同。 “不行吗?”朱常治以为自己提议,不符合礼法,疑惑的问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当然不是,你带军兵回去,安葬咱们大明远归的烈士,你要记得这一天你的选择和决定。” “孩儿遵旨。”朱常治有的时候不知道父亲的深意,但他选择先记住,日后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戚继光刚刚带着军兵下船,就看到了陛下的龙旗大纛,有些惊讶,皇帝还是一如当初,不喜欢按规矩行事,提前出现在了港口,他带着军将们匆匆的赶到了栈桥旁,就看到了皇长子朱常治带着军兵,向着港口外走去。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戚继光带领着一众将领见礼。 陛下在哪里,哪里就是郊劳台。 “免礼。”朱翊钧站的笔直,看着一水儿新礼服的大明京营、水师,颇为满意,他远眺海面上越来越多的舰队,港口广场上队列整齐的军兵,他的眼神复杂,有欣慰,但更多的是骄傲,也有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感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原来的历史线里,大明军入朝作战,消耗了多少大明的国力,而且最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此次出征,大明军收获丰厚。 朱翊钧看到了高启愚,他站在人群的末尾,今天的主角是军兵、是军将,不是他这个文臣,戚继光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但高启愚最终还是站在了将领的末尾。 可惜一个文官,在统一的礼服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高爱卿,上前来。”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礼部右侍郎有了缺儿,你回京到了礼部就补上,为礼部堂上官。” 礼部尚书是沈鲤,但沈鲤是阁老,他在文渊阁坐班,礼部的事儿,的确需要一个堂上官,而现在高启愚成为了礼部的话事人,鸿胪寺卿出身、一次出使泰西、一次出使倭国的他,对礼法自然是极为专业的。 “臣叩谢陛下隆恩。”高启愚没想到这郊劳礼,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升官。 军将们没意见,他们集体上奏让高启愚荣耀,因为这样一来,文武团结,才能防止打赢了,征战的胜利果实,却无法吃下的窘境。 戚继光是有些担心的,毕竟陛下从来不掩饰对文臣的偏见。 而且这些文臣做的事儿,也让陛下这种偏见加深,在大明军扫尾的这段时间,相继爆发了杨巍案、田一儁案,这帮贱儒在大将军不在朝的时候,欺负陛下,简直是活腻了! “发钱!”朱翊钧大手一挥,既然郊劳礼已经完全乱了,他也就不在乎流程了,按着自己流程走了。 当然要道德崇高,要谈上报天子下救黔首,要谈理念,但同样也要谈钱,朱翊钧的惯例,就是先发钱,这样他长篇大论的时候,军兵们会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不会厌恶。 沈鲤有点无奈,乱了,全乱了!精心准备的郊劳礼,直接全乱套。 (本章完) 第872章 赏不患寡而患不公,罚不患严而患不 第872章 赏不患寡而患不公,罚不患严而患不平 礼部费尽心血、查遍旧典,耗费三个月的时间,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降阶郊劳礼,就被皇帝出其不意的破坏掉了。 按照最初的计划,大明军下船,戚继光带领军将前往郊劳台,郊劳台有十八杆得胜大纛,全体军兵先行拜纛礼。 拜纛礼,是礼部尚书请皇帝出面,皇帝缓步走出,螺号齐鸣,奏铙歌乐,铙歌就是军乐,是军队凯旋时所奏之乐,青铜器,像个铃铛一样,使用的时候,口朝上,以铙槌敲击。 沈鲤为此专门请格物院院长朱载堉,写了明铙歌十八曲,这十八曲全是得胜凯歌,朱载堉从自己谱写的曲中精心挑选了十八首,而礼部的上下为这十八首音乐填词,这其中就有《玉盘》。 皇帝走过时,所有军将行注目礼,在皇帝走过之后,军将们跟随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直到皇帝走到得胜大纛之前,赞礼官喊跪,皇帝念青词,臣工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礼,皇帝念完祷告上天的青词后,赞礼官唱:君臣拜天,得胜凯旋。 拜纛礼才算成。 皇帝回到郊劳台,戚继光等军将再领东征英豪前往郊劳台八角亭,以戚继光为首的军将挨个呈送得胜奏表,等到司礼监的小黄门们将一封封的贺表念完,皇帝在郊劳台收回征倭大将军、征倭将军等虎符、火牌、印绶,皇帝赐予的尚方宝剑,而后冯保宣读皇帝圣旨,对有功将士进行论功行赏。 对于皇帝而言,这八角亭叫郊劳台,对于凯旋军兵而言,这里叫报君台,报君提携之意,这一整套也叫见君礼。 等到见军礼结束后,就是‘献馘于王’,这是周礼,就是把敌人的左耳割下来,计算首级功,但已经不是商周了,这种习俗也略显野蛮,礼部结合新形势、新需要,将这个献馘礼,改为了献俘、献上各种战利品,而不是左耳。 献馘礼之后,就是大宴赐席,皇帝出面,简单宣讲后,直接开席吃饭,因为礼部估计,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军兵饿一饿肚子没关系,总不能让皇帝陛下饿肚子。 等到吃过饭之后,下午则是宣露布,这也是古礼,就是把东征九捷的捷报,写在丈阔的旗子上,在军中穿行后,由驿卒背负,顺着九龙驿道传向四方,露布的意思是,露于耳目,布于四海。 在宣露布结束后,就到了军兵们最喜欢的发饷银时间,这皇帝发赏就是厚待功臣,以振士心,然后皇帝、大将军、元辅等所有人,乘坐火车回到大明京师,在太庙再次祭祀列祖列宗,宣告大军凯旋得胜后,大明皇帝带领群臣至奉王殿,开始饮至礼,就是天子饮九爵的宫内赐席。 至此,一整套的郊劳礼,才算是完成。 但皇帝陛下的临时起意,把一切都变了,天子迎忠烈、校场赏军兵成了开头。 张居正作为元辅,不加阻拦,甚至还乐见其成,反正这降阶郊劳都已经追溯到汉朝时候,究竟什么样儿,已经无从得知,陛下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其实,张居正觉得陛下临时起意的安排,更加合理些,这涉及到张居正一直在推行的恩情叙事。 恩情叙事是张居正因为皇权在万历维新中不断流失,想到的新的叙事方法,来稳固皇权。 天子迎忠烈、校场赏军兵,这是恩情的一部分,当场发赏钱自然不必说,谁拿钱谁高兴,最重要的是皇帝没有以晦气为由,避免和这些骨灰接触,这也是示恩的一部分。 看张居正都不是很在意,沈鲤也懒得纠正了,皇帝不在意,元辅还不管,他沈鲤也没办法。 其实在制定了这个郊劳礼后,陛下就几次询问礼部,军兵何在,在陛下的想法里,仗是大明军兵打下来的,军兵在这个复杂、繁琐的流程里,在哪里? 即便是沈鲤加了一些军兵参与的环节,比如东征英豪等人都要随军将觐见,但整个流程,和军兵们仍然没有太多的关系。 现在好了,军兵成了主角,因为皇帝压根就不打算去郊劳台,也不打算行拜纛礼、见君礼了,皇帝直接走到了军兵之中,询问领赏的士兵一些战场的情景,这十日上午最重要的活动,变成了皇帝和军兵交谈。 这种场面,大明廷臣们经常见到。 每年过年皇帝去官厂巡视都会寻找一些匠人询问他们最关切之事,比如官舍、用水、燃料、教育等等,有些工部的官员,总觉得官厂搞工会,多此一举,陛下每年都要去官厂见工匠,这不就是自下而上纠错机制? 陛下要见谁,那都是头天晚上临时从名册上挑选的,连皇帝都不知道第二天要见谁。 之前是工匠,现在是凯旋军兵,至于安全,对于陛下而言,还有比大明军阵还安全的地方吗? 很多京营锐卒,都是看着陛下从小胖子变成了英俊潇洒少年郎,再到现在春秋鼎盛大皇帝。 大明振武走的有多难,大明皇帝和军兵对此一清二楚,可以失败,可以输,但最重要的是,最后要胜利、要赢,而且要完全胜利。 高启愚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的后面,作为这次郊劳礼的焦点人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因为皇帝全程带着他,就是表明了对《京都条约》九条的认可。 高启愚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把京都条约从九条升级到二十一条!他觉得九条要的少了,九条已经如此这般的荣耀了,这要能要二十一条,这回到大明,该是何等的荣耀? 如果高启愚真的能催逼出二十一条来,朱翊钧一定给高启愚整个爵位当当,九条其实已经非常宽容了,大明京营征讨四年,其实也有点后继无力,真的把倭寇逼急了,恐怕大明军反而陷入战略被动之中。 等休养结束,李如松、陈璘再带着大明军再去,李如松之后还有熊廷弼,大明对倭国的战略从来没变过,那就是灭倭,彻底消灭,不留后患。 这对于大明而言,并不残忍,因为这是大明常见做法,尤其是平九丝、灭都掌蛮的兵部尚书曾省吾,对于如何彻底消灭敌人,他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并且制定了非常详尽的计划。 第一阶段,历时三十年时间,将倭人降低到百万之下; 第二阶段,历时五十年时间,将这百万倭人彻底打散; 第三阶段,漫长岁月,从历史、文化、文字等等尺度上,彻底抹去倭国的存在痕迹。 最后,得到的效果就是让倭国和夜郎国一样,成为历史长河里,一个不自量力的代名词。 这就是曾省吾这个兵部尚书,给倭国安排的道路。 曾省吾尤其不喜欢国之九经中的柔远人,在曾省吾看来,是文化传承过程中发生了曲解,就那个顿顿要用羌人祭祖的商周时代,柔远人很大程度应该是对不辞辛苦、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自己人怀柔。 对远去的人怀柔,而不是对远方的人怀柔。 商王祭祖的时候,杀牛羊都是会先问一问祖宗,用什么方法、杀几只牛羊,但羌人一般都是直接用,几十种做法,做好了就给老祖宗端上去,问都不问,证明在商王眼里,这些羌人,不如牛羊。 商周是非常明显的继承关系,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周很早就存在,但击败了商王后,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商朝的制度,所以,曾省吾觉得商周时候的柔远人,是柔开拓先民,而不是蛮夷。 蛮夷没什么好柔的,打一顿,蛮夷会和自己和解,不擅长和自己和解,就打死好了。 曾省吾之所以会有这种理解,是因为大明在海外开拓,对于愿意远涉重洋到南洋、金池总督府开拓的百姓,大明君臣非常感激他们的贡献,不是他们从海外带回了无穷无尽的原料,万历开海,很难说如此成功。 曾省吾跟沈鲤沟通过自己的想法,沈鲤表示曾省吾的想法应该是对的。 文化在传承过程中,的确会发生曲解,也理当拨乱反正。 “大明军威武!”大明皇帝朱翊钧在发完赏钱后,看着军容整齐的大明军,颇为从容的对着所有人喊道。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军兵们开始山呼海喝,毕竟刚回家就能领到赏钱,真金白银揣在了兜里,陛下愿意长篇大论,那就讲吧,讲一天也愿意听。 “开席!”朱翊钧看了看日头,也到了饭点儿,他懒得长篇大论了,礼部准备文绉绉的贺表,朱翊钧看的都想睡,别说军兵们了,他选择了直接犒赏三军,开席! 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前往郊劳台的意思,吃了饭,就直接带着军将们坐着火车返回了京师。 十一日清晨,皇帝带领将领,前往了太庙祭祀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在上,大军得胜归来,倭患的仇,朕报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朕继续慢慢讨。”朱翊钧将写好的祭文,扔进了火盆,烧给了祖宗们,一阵春风吹过,明黄色的罗幕不停地翻卷着,火光明灭不定。 大明列祖列宗应当是满意的,当然不满意,朱翊钧也会解读为满意,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很多次,朱翊钧都说,不说话就当祖宗们默认了。 朱翊钧每念一份捷报,就让捷报上的一名功臣近前来,到拜褥前,亲手将捷报投入火盆里。 东征九胜是九次大捷,大明军此次征战,大小战役近千场,朱翊钧挑选了一百多份重要的战役,祭祀太庙,这个时间很长,但朱翊钧很有耐心,念的很细致。 一直到中午时分,朱翊钧才做完了这场太庙祭祖的典礼,最后至奉王殿行饮至礼,与凯旋将军饮胜。 朱翊钧放下了酒爵之后,看着诸位将军们,开口说道:“绍兴三年九月,岳武穆平定了游寇李成、张用、曹成和吉州、虔州的叛乱后,至杭州临安行在面圣。” “宋高宗赵构赐下铠甲、及旌旗,旌旗上书精忠岳飞四个字,作为岳飞牙旗,当时赵构以岳飞在洪州醉酒打赵秉渊之事,面谕岳飞戒酒,岳飞自此绝饮。” “当时赵构答应了岳飞,再复旧山河后,君臣共饮,不醉不归。” “最后赵构没能履约,在岳飞真的要再复旧山河的时候,赵构怕了。” “朕答应了戚帅,要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也答应了戚帅,封了奉国公后,戚帅依旧领兵打仗,朕做到了,戚帅答应朕,要还朕一个大明军容耀天威,横磨剑槊定海波的京营,戚帅也做到了。” 戚继光见状赶忙俯首,见礼说道:“实乃臣之荣幸。” “李总兵,你父亲当街杀人,朕不得不罚,把宁远侯送去了西域。”朱翊钧已经恢复了李成梁侯爷的爵位,一共削爵一级,就几个月的时间,但朱翊钧还是当面把事情跟李如松讲清楚。 李如松有些不太明白的说道:“那不是让父亲建功立业去了吗?他就闲不住,在京师当个闲散侯爷,能把他憋出病来。” 真的下江南到了温柔乡还好点,京师也不比辽东好到哪里,冬季和春天,北风带来的风沙,遮天蔽日,不太宜居。 李如松十分理解皇帝的处置,他爹在辽东都快成土皇帝了,不回京也没办法,但这么一把尖刀放久了就钝了,去西域是建功立业,可不是流放。 李如松比较可惜的是他本来想把亲爹李成梁当军功刷的,未能如愿。 李成梁年纪大了,已经打不过李如松了,只要李成梁还在辽东,辽东不可避免的藩镇化,到时候,就是李如松的舞台了。 “先生说:有隙则明示之,令其谗不得入,李总兵明白朕安排的深意,朕颇为欣慰。”朱翊钧点头说道。 有了间隙、疑虑,君臣一定要讲明白,要让谗言不能趁机挑拨离,否则就会君臣离心,然后离德,最后反目成仇。 “臣谢陛下隆恩。”李如松再俯首谢恩,他现在就盼着亲爹争点气,望父成龙,把西域全打下来最好,这样他们家就能封为国公府了,国公府与国同休,等闲政治风波,吹不进国公府的大门。 朱翊钧在饮至礼上和将军们好好聊了下前线的战况,看起来大明军势如破竹,但其实战场的局势,远没有战报上表现的那么顺利,在朝鲜的倭寇,抵抗是十分强力的。 每一个山城的攻克,都需要反复两到三次,最多的一次就是在蔚山,九进九出,把蔚山的倭寇杀光了,才算是结束。 当时大明军已经奇袭占领了釜山,蔚山的倭寇就是困兽,他们又不肯投降,最终在火炮、陷阵铁甲的反复蹂躏下,杀光了,才这一仗才算是打完了。 戚继光认为,倭寇的作战意志、军事装备、组织调度方面,仍然是数得上的强军,并不是不堪一击的弱旅,否则也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就从釜山打到平壤。 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如果倭寇一旦上岸,从仁川出海,袭扰我山东、辽东等地,在陆上进攻我大明辽东,恐怕会成为东北之大祸。” 戚继光从不傲慢,他总是未虑胜先虑败,先想着一旦失败了,会如何,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旦倭寇上岸,仁川为港口出发袭扰辽东、天津、山东等地,日出出海,日落归巢,能把整个北方沿海地区搅得鸡犬不宁,大明一旦在这些地方疲于防守,那辽东的防务必然衰弱,一旦倭寇和建州女真这些部族联合起来,那就是倾天之祸了。 戚继光由衷的说道:“臣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出什么差错,就怕给倭寇可胜大势,陛下,臣以为辽东军当为首功。” “辽东军在倭寇入寇后,在宁远侯的命令下迅速集结在了九连城,哪怕大明京营调度不利,辽东军也可以随时入朝作战。” “陛下,观朝鲜地势,义州一旦沦陷倭寇之手,恐怕再想干涉,千难万险了。” 打仗要讲天时地利人和,辽东军的快速响应,为此番征战,奠定了胜利的坚实基础,有义州,大明才有桥头堡,才能展开阵型,再精锐的军队,没有展开阵型前,都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 正在吃饭的祖承训一愣,辽东军这次主要辅助大明京营征战,军纪还算不错,也没有什么征战任务,主要是后方维持稳定,祖承训就是蹭个饭,吃完饭,他要回朝鲜继续镇守。 结果戚继光为祖承训为首的辽东军,专门请功。 朱翊钧完全可以理解戚继光的想法,隆庆二年,戚继光从福建调来蓟州之后,面对的主要矛盾是南兵和北军之间的矛盾,京营和边军的矛盾,这两个矛盾,在戚继光回到京师领赏的时候,直接爆发。 辽东军开始也不服气,凭什么大明京营是主力?辽东军差事儿了?朝鲜爆发战事,陛下调动京营征伐,把辽东军忽视了,这其实就埋下了南兵北军、京营边军矛盾的祸根。 直到平壤之战,祖承训看到了线列阵的排队枪毙战术后,才彻底承认了京营强悍的战斗力,安心打起了辅助,才没有了北宋五路攻打西夏互相掣肘的现象,总要有一路是主力,否则就会出现这种内讧的危险。 现在仗打完了,论功行赏,京营领的赏钱明显要多一些,这是理所当然,但辽东军打满了全场,没有任何一次为了争功,破坏战场局势。 但日后呢? 万一再有配合作战,有辽东军不服气,不想做辅助,想做主力,贪功冒进,会让战场的格局瞬间改变。 “戚帅所言有理,若非辽东军反应迅速集结于九连城,渡鸭绿江、进义州做了先锋,恐怕整个战局,不会如此的顺利,这样,辽东军有先锋功,每人额外恩赏五银,以兹奠胜之功。”朱翊钧顺从了戚继光的意见,额外给了一笔赏银,一共才十万银,却可以弥合南兵北军、京营边军之间的矛盾。 朱翊钧观察了京营将领们的神情,戚继光说的时候,没有人露出任何的不满,显然戚继光这番请功,是和京营将领们商量过才开口,而不是自作主张。 戚继光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做事张弛有度,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才这么说。 在饮至礼结束后,朱翊钧专门留下了戚继光询问了其中详情,才知道戚继光为何单独为辽东军请功了。 辽东军干了不少的活儿,但是所有硬仗都是京营打的,大明军功体系,主要是战线功,开拓战线的恩赏丰厚,稳固战线的恩赏就少了许多。 赏不患寡而患不公,罚不患严而患不平,赏以兴德,罚以禁奸。 稳固战线同样非常重要,大明京营依赖火器作战,全火器作战,对后勤的依赖度极高,巩固后方的辽东军的赏钱太少了,一个辽东军打了三年,平均就领了二十银的赏钱,而一个京营锐卒,三年来,历次恩赏,少则三五十银,多则百银。 五银的额外恩赏,虽然不多,但这额外的恩赏,就是皇帝记得辽东军的功劳,对于辽东军而言,额外恩赏多少无所谓,主要是肯定他们的功勋,这对征战在外的军兵,就非常非常重要了。 这是来自陛下的肯定。 “如此说来,这五等功赏牌的恩赏制度,虽然比首级功合理,但还是有些不公平,至少对于稳固后方的军兵而言,异化了他们的贡献,戚帅提醒颇为及时。”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 戚继光俯首说道:“京营将领军兵,并无怨言,毕竟是陛下的额外恩赏,是对此番大胜的肯定。” 皇帝给京营的赏钱是极其厚重的,也没亏待过京营,陛下愿意给辽东的兄弟部队多一点恩赏,这是振武的一部分,对此京营将领军兵乐见其成,自己的那份儿又没少。 “陛下,皇长子殿下回宫复命来了。”冯保看皇帝说完了正事,赶忙说了另外一件事,朱常治带着军兵安葬了烈士后,回宫复命。 “宣。” 朱翊钧把郊劳礼为何变成了这样,和戚继光讲了一遍,戚继光才知道为何郊劳礼没有去郊劳台了,原来是迎接烈士回家,戚继光这才知道是皇长子主动请缨。 朱常治见礼后,把安葬烈士之事,一一禀明,孩子还小说话絮絮叨叨,有些地方讲不清楚,徐爵就会赶紧补充下,总体而言,朱常治这个皇长子,没有给皇帝丢脸,还亲自掩埋了一名军兵的骨灰,为这名军兵立碑。 朱常治面色凝重的说道:“黄芥是浙江温州府的火夫,从六岁就跟着父亲给人做饭为生,父母病逝,黄芥才十二岁,进了浙江九营,后来被遴选到了京营,因为算学好,就进了炮营,成为了一名炮兵。” “在忠州之战时,倭寇的物见队趁着夜色,摸到了炮营附近,而黄芥示警之后,被倭寇所杀。” 黄芥是朱常治亲自埋葬的那名烈士,黄芥是当夜的暗哨,他的示警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虽然奋勇杀死了三名倭寇,但最终还是被杀死在了哨位上,而后这一队倭寇,被全部杀死在了炮营之外。 这是大明战场的一个缩影。 “治儿,你做得很好。”朱翊钧肯定了朱常治的行为,他愿意主动接触这些事儿,代表他真心认可军兵的牺牲,认可军兵为国朝的奉献,整个过程,没有人强迫他该如何做。 朱翊钧没有久留戚继光,而是询问了一番戚继光的身体情况,得知戚继光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就让戚继光回大将军府了。 “陛下,臣在倭国就听说,京师有了种复合弓、复合弩?”戚继光临走前,问起了这弓弩之事,他是行伍出身,对这些兵器十分喜爱,他也问过了,现在在列装巡检司,而且民间禁弩,他索性直接索赏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有,戚帅回府,各等复合弓弩,做出来之后,都送往大将军府了。” “臣谢陛下隆恩。”戚继光大喜过望,美滋滋的回大将军府了。 朱翊钧看着戚继光的背影,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戚继光在万历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就已经病逝,朝廷得知戚继光死讯后,没有给任何的恤典,没有谥号,没有官葬,甚至不准袭世职,登州卫指挥佥事这一世职都不准承袭。 万历十七年,戚继光的长子戚祚国入京请求朝廷恤典,才有了官葬,一直到萨尔浒之战,大明大败特败,万历皇帝才给了戚继光一个武庄的谥号,至天启年间,才改为武毅。 四十年戎马生涯,战功赫赫,换来了这般下场。 现在戚继光丝毫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胜仗打的多,受伤就少,随行的大医官,每七天会奏闻一次戚继光的情况,十分的硬朗,虽然开不起虎力弓了,但百斤硬弓,依旧能连开十次。 十三日,朱翊钧下旨准备南巡诸事,这一天,早朝廷议,他拿着一本刚刚成为天津府知府张又新的奏疏。 张又新上这本奏疏,是请命陛下开恩准许,在天津府营造忠勇烈士陵园安葬天津籍贯的英魂。 不用朝廷出钱,甚至不用天津府出钱,天津府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愿意出钱,只需要在营造之后,在角落的无人在意的营造碑上,写上他们的名字和捐赠了多少银子就行。 朱翊钧朱批了奏疏,摇头说道:“这等好事,轮得到他们?朕出钱,敕造就是,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万银。” 钱不重要,朱翊钧真不缺这二十万银,这种留名的事儿,朱翊钧当然不给地方势要豪右了。 (本章完) 第873章 反贼不彻底,就是对陛下忠诚 第873章 反贼不彻底,就是对陛下忠诚 战争,从来都是人类不可摆脱的一部分,冲突不会消失,矛盾无法避免,既然不可避免不可摆脱,怎么打,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在战争最开始的时候,打的往往是战略,但打着打着,战争就只剩下战争了,尤其是势均力敌的两方,就会为战而战,是不能输,而不是为了赢,除了空耗钱粮,毫无用处的战争应该极力避免。 戚继光在最后的时候,告诉皇帝陛下,这一次入朝抗倭,究竟在为什么而打,绝对不能让倭寇上岸。 不能让倭寇占领朝鲜,否则以仁川为港口对大明山东、江右苏州、辽东、北直隶的袭扰就会连绵不绝,一旦大明困于海防,那辽东的防御就会疲软,倭寇一旦和辽东的蛮夷联合在一起,那就是天下倾覆的大祸。 所以,大明从一开始就是在围绕着这一个战略进行的部署,不能让倭寇上岸。 而战争的结束,也以对倭寇完成完全封堵为最终结果而结束。 真正的胜利,从来不是打败敌人,而是将问题解决,代价可控制,秩序得到延续,大明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倭患。 戚继光也不止一次对皇帝说: 战争的最终胜负,从来不在战场之上,而是在战前、在战外,要始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战略,而不是为了战争而战争,否则战争本身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拖延矛盾的爆发,任何矛盾、任何冲突,拖得越久,问题和矛盾就会越大,打得越久,代价就越是高昂。 作为统治者的君王,可以不善战,但必须要清楚,战争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什么时候必须要结束,而这一点,往往比战场的胜负更难。 在战争开始前,要问自己五个问题,如果这五个问题都有了肯定答案,就要发动,如果有疑惑的地方,则要谨慎。 值不值得、赢得什么;能不能赢;会不会输;如何结束。只有彻底搞清楚这个五个问题,发动战争即便是输也是赢。 在戚继光看来,一个统治者,在发动战争之前,连是否值得,获得什么,能不能获胜,如何避免失败,如何结束战争这五件事都没想明白,那这个统治者发动战争就是盲目的,是不道德的君王,很容易走上为了掩盖战败不停发动新的战争,最终走上穷兵黩武的自我毁灭之路。 失德的君主,就会失去国民的拥护。 戚继光非常庆幸,陛下每一战发动之前,都清楚的明确的对这五件事进行了三思,和辅臣、廷臣们反复商议后,确定要进行,才发动的战争,每一战,都搞清楚了这五件事。 在戚继光看来,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皇帝总是对出征的大明将领军兵们讲:胜负乃兵家常事,如果没打赢,就保存实力,总结经验,下次赢回来,洪武五年,战无不胜的中山王徐达,还在岭北之战中,吃了个大亏,但,大明可以输一百次,而蛮夷只能输一次,这就是大明天下无敌的根本原因。 目的明确的入朝抗倭,在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后,迫使敌方议和,划定了疆界,果断让大明脱离了战争的泥潭。 在戚继光看来,大明从来不缺乏名将和统帅,大明人很多,军兵就两百余万,人才辈出,无论任何时候,都不缺乏领兵作战的将领,可一个清醒的君王,就非常难得了。 战争论,就是战争的理论,不涉及具体的作战,而是讲战争的基本性质,主要讲战略方面的决策,是一本典型给皇帝看的兵书。 戚继光是帝师,和张居正身份相同,身上的头衔一点都不比张居正少,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培养皇帝的武德,而且看起来是极其成功的。 大明入朝抗倭,之所以如此大肆的贺胜,就是因为入朝抗倭获得了普遍的支持,即便是没有被倭祸蔓延的陕甘宁三边,也非常的支持这一决策,因为虏变倭患,真的差一点就把大明拖入了彻底的败局之中。 倾巢之下无完卵,大明完了,陕甘宁三边也讨不到好去。 “天下大事,在戎在祀,这等忠烈祠和烈士陵园,朝廷宜统一筹建,而非地方势要豪右筹建,既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也是利益之争。”户部尚书张学颜出班俯首称赞了皇帝的决策。 “额,这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朕可以理解,这利益之争,何故?”朱翊钧眉头一皱,他不太清楚户部尚书在讲什么。 张学颜俯首说道:“忠烈祠和烈士陵园的周围的地价都会飙升,势要豪右争抢筹建,都希望建在自己的地界之内,这样,卖地卖宅院,都能赚很多钱。” 经过张学颜的解释,满朝文武才清楚了,究竟是何意,简而言之。 与英烈千秋为伴,保家宅万世平安,是一句十分吸引人的广告词。 一些个势要豪右是非常迷信的,有的礼佛,有的崇道,还有的迷信风水之道,这忠烈祠,就是天下少有正气之物,震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有忠烈祠的地方,黑白无常到了都得走军步,什么样的邪祟,都得绕着走。 哪家叫魂术这等邪术,敢靠近忠烈祠这种正气凝如实质之地? 这还真的是利益之争,而且不是蝇头小利。 “如此还是朝廷筹建为宜。”朱翊钧明白了张学颜讲的意思,这是权力的一部分。 高启愚手里拿着一本奏疏,这本奏疏不是他写的,却需要他呈奏陛下,他犹豫了下,还是出班俯首说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呈上来。” 冯保把奏疏放到了御案之上,朱翊钧看完了奏疏。 这才刚刚迎接大明军凯旋的第二天,当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让高启愚从荣耀到声名狼藉,这本奏疏里讨论的不是倭国,而是南京国子监选贡案。 国子监归礼部管,沈鲤把这份功劳给了高启愚,让他坐稳位置。 大明迁都之后,国子监分为了南北两院,北京的国子监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虽然有问题,但算不上严重,尤其是万历维新,几次三番的整改,北院仍然有各种牛鬼蛇神作乱,尚且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南京的国子监的问题就十分严重了。 去年十月,南院爆发了性质极其恶劣的选贡案。 国子监入学通常由两种方式,第一是举人参加会试名落孙山,可以入国子监就读成为监生,也可以到吏部报备,寻求出任地方教谕、前往云贵川黔等地充任流官等; 第二就是选贡,凭成绩考入国子监,这个考试的难度极高,通常是各地最优秀的秀才。 除此之外,其余都是极小比例,比如有纳贡,有些人就是想弄个等秀才身份的监生当当,可以费重金进入; 比如恩贡,就是大明皇帝特许恩典,让大臣的子女免试入学,但这种情况极少,多数都在北院。 “朕看了半天,南院这个选贡案,就是既想入国子监成为监生,又不肯钱做自费生,而南院从祭酒到学正,配合把一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之子,单列名册入学?”朱翊钧看这个案子有些迷糊,甚至有些不确认。 他不敢说学富五车,但大臣们的奏疏还是能看得懂的,但是连起来,事情有些离谱,以至于朱翊钧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陛下圣明。”高启愚端着手一言难尽的说道:“就是陛下理解的那样,他们还给这种入监的方式取了个名字,叫优贡,由地方各地的学正、教谕、府州县官推荐,可免试入学。” “而且选贡案的案情有些复杂。” “这不是在造反吗?!”朱翊钧反复看了半天,确认这就是造反。 恩贡,这可是他这个皇帝的权力,恩荫大臣子女进入国子监,是一种恩赏,他作为皇帝,一年恩贡不了五个,南京国子监,居然搞出了选贡之外的优贡,单列名册入学这种荒唐事儿来,这就是在从皇帝手里夺取恩贡的权力。 选贡案的案情极其复杂,爆发的原因,是有人直接跑到京师告御状了。 江左徽州府歙县李氏李先芳,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歙县李氏,既然敢这么自称,显然是名门望族,也的确如此,李氏是半县之家的高门,这徽州府颇为富裕,能在徽州府混到半县之家,可想而知家大业大。 李先芳在去年在老家中举后,怕自己考不中进士,浪费了次数,就打算到南京国子监考个监生继续就学,希望做足了准备再北上考取进士,结果他在南京国子监选贡中,没能考中。 李先芳奇了怪了,按照他老师的说法,考进士不敢说,考个监生跟玩一样,结果没考中,作为名门望族,受了这种委屈,总要问个究竟,通过多方打听,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徽州歙县一共五家高门大户,李氏第一,这优贡的玩法,居然不带他们李家一起玩,反而是不如他们家的沈氏,捞了个优贡的名额。 原来,他们李家人积极响应了朝廷的号召,积极清丈、减租、还田,推动营庄,投资海贸等事儿,被以‘趋炎附势之徒、聚敛兴利之家’为由,被认为是品行不端、投献之家。 所以李家就是考中了监生,也进不了国子监,会被划去名字,更别说非常具有特权特色的单列优贡了,带他们李家一起玩才是怪事。 李先芳在南京好一阵打听,费了整整三万银,才搞到了这份颇为机密的名单,投献皇帝遵从朝廷命令之家的名册。 他入不了南院,到了北衙也错过了北院的考试时间,索性参加了会试,这一考,居然考中了。 “这里面还有夏宗尧的事儿?”朱翊钧看了半天奏疏,他要先确定一下事情的原委。 “夏宗尧是扬州府人,颇有家资,和李先芳也是世交,这次陛下要降阶郊劳,夏宗尧和李先芳都考中了,就打算去看看热闹,也是看到了大明军威武,所以,夏宗尧就一直反复的游说李在芳,让他告状,他才找到了礼部,状告此事。”高启愚回答了陛下的问题。 夏宗尧就是那个因为没买店家文昌符被店家换了蜡烛,被扔出贡院,又因为皇帝统一发了考篮和衣物,失而复得又进了贡院考试的举人。 夏宗尧中了进士后,四处摇晃别人,大声的喊我中了,跟癫狂了一样。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也就是说,他们俩,是看到了朕兵强马壮,所以才敢状告南院不法,如果不是看了迎接大军凯旋的郊劳礼,夏宗尧、李先芳也不敢把这件事捅破,是这样吗?” 高启愚再俯首说道:“他们敢这么做,也有考中了进士的缘故,根据夏宗尧所言,主要还是看到了大明军容,才敢状告此等不法事。” “赵缇帅,宣他们二人来觐见。”朱翊钧没有犹豫,选择了刨根问底。 夏宗尧和李先芳就在左顺门,沈鲤和高启愚不确定,陛下究竟会不会宣见,就让他们等在宫外,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另外十七名人证,等在左顺门,就是愿意为这件事做证。 陆树声说年轻人的血是热的,这话说的很对,夏宗尧、李先芳是年轻人,这十七名人证也是年轻人,他们觉得这不公平,但畏惧报复,不敢声张,当有人挑头的时候,他们选择了一起入殿。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夏宗尧李先芳二人一进门,立刻就跪,他们有点怕,这件事,他们没有询问家里的意见,就直接做了,不知道会带来何等的影响。 “免礼,起来回话。李先芳,名单何在?”朱翊钧首先询问了书证,南院有‘投献之家’的名单一份,凡是在投献之家之列,不得入南院国子监,这份名单的原件,在李先芳的手中。 “在臣这里。”李在芳从袖子里找出了一卷厚厚的名录,递给了冯保,冯保确定这一卷名录里没有藏匕首后,呈送到了御前。 这份名录第一家就是山西蒲州王氏,就是王崇古一家;其次是松江府孙克弘、孙克毅两兄弟;第三名是山东胶州湾即墨张氏,这家榜上有名的原因是种海带、晒盐场;第四名是广州电白港潘氏,卖铁锅为生。 名录一共有一千三百余家,遍布大明各地,连四川都有,但凡是响应了朝廷号召,减租、还田都在名册之上。 “此名单从何而来?”朱翊钧将名册放在了一旁,这一千三百家,全都是万历维新的受益者,其中三分之一,都已经称得上是势要豪右之家了,居然也被如此对待。 “名单从南院学正刘梦阳手中获得,他收了臣一万银,将此份名录抄录给了臣,臣光是找到他,就了两万银。”李在芳赶忙回答道。 “只要你所言句句属实,你费的银子,朕事后给你报销,若有半分虚假,国法伺候。”朱翊钧许诺,在皇帝面前撒谎,还骗皇帝的钱,什么性质不必多言。 李在芳赶忙说道:“陛下,臣句句属实,此事另有人证十七人,在殿外恭候,臣只是讨个公道,银子,仰万历维新之大势,臣家中略有薄财。” 李家变得这么有钱,得感谢开海,他们家是烧瓷器的,原来也就是个普通乡贤缙绅,万历开海后,他们家瓷窑十五个,匠人三千五百人,赚的钱比过去几百辈子都多。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让陛下知道,新兴资产阶级,是支持陛下维新,是支持清丈还田减租营庄法的,田里那点收益,真的可有可无了。 “宣人证。”朱翊钧一挥手,开始亲自办案。 十七名人证都是受害者,这里面居然有七名进士,都是在南院考不中监生,到了京师考中了进士,等于说,南京国子监监生比进士还难考! 朱翊钧听完了十七名人证的陈述,平静的问道:“先生,朕听了半天,若是没有丁亥学制,这份名单上所有家族,他们的孩子,都入不得他们这个江南文盟的私塾、学院、国子监,只能弃儒从商,操持贱业?” “或者更加明确的说,不能通过正常途径,靠科举获得政治站位。” 张居正俯首说道:“以臣看来,此风恐怕不止万历维新,自洪武年间的止投献之风发端,已经两百年了,这份名单,也是存在了两百多年了,只要遵从圣命,就不得入学,此乃反贼行径,陛下,选贡案,宜瓜蔓连坐。” 能让张居正说出瓜蔓连坐这四个字,显然张居正已经非常非常生气了。 瓜蔓连坐,就是彻彻底底的清除流毒,要祸及家人。 不仅仅王崇古一家在名单之上,甚至连宜城侯府、奉国公府、宁远侯府这些新兴武勋也在其中。 也就是李先芳不差钱,得知此事后,心里不平,钻牛角尖,非要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否则这份名单绝对不会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甚至不是因为皇帝降阶郊劳,夏宗尧邀请李先芳去看热闹,李先芳也不会看到大明军容耀天威后,酒后吐真言,告诉夏宗尧有这份名单。 李先芳委屈。 按照他所学的知识,哪怕是旧儒学,乡贤缙绅、势要豪右的阶级属性,就是安土牧民,就是管理好乡民,让乡民们安居乐业,所以才享有赋税、法律上的特权。 按照阶级论的解释,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在地方是占据了分配地位的统治阶级,享受了公认的权利,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清丈还田减租营庄,的确伤害了很多人的利益,但陛下给了新的发财的路数,不让坑自己人,可以坑夷人去。 李先芳六岁开始蒙学,读书二十年,二十六岁的他,哪怕是考中了进士,还是觉得委屈,夏宗尧这一劝,李先芳脑子一热,就写了奏疏。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诸位学子安心,此事若是真的,朕会严加处治,安心在京师治学,没人能为难你们。”朱翊钧看过了十七名证人,看着王崇古说道:“王次辅,护他们在京师的安全。” “臣遵旨。”王崇古立刻领旨,保护好证人除了保护他们的安全,最重要的是保密,连他们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公开的案卷之上。 “臣、学生等告退。”夏宗尧和李先芳带着证人俯首告退。 这件事之所以要高启愚上奏,是因为高启愚是功臣,他搞出的丁亥学制,无意间给了这些‘投献’之家一条出路,考不中举人、进士,也不是一事无成,丁亥学制的九龙大学堂,是另外一个出路。 所以礼部最终决定,由高启愚领礼部上奏,这可是揭发反贼行径的功劳。 若不是丁亥学制的推行,投献之家,也不会有一千三百余家之多,最开始这份名单只有三百多家,这近千家的投献之家,多数都是在丁亥学制推行之后,才榜上有名。 这里面不全是丁亥学制的原因,毕竟万历维新滚滚向前,这一千多家遵从王命的投献,是各有各的原因,比如浙江吴兴南浔五家,都是被迫的,不还田,皇帝要杀人,只能还田了。 即便是被迫还田,也在投献之家的名册上,简直是不讲道理。 沈鲤出班俯首说道:“陛下,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按照名录增长的速度,这么涨下去,岂不是天下乡贤缙绅、势要豪右皆是投献之徒?” “陛下,这是毫无疑问的反贼行径,臣想到了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此案之恶劣,有过之无不及!” 陛下的威望固然高,但不如太祖高皇帝;陛下手中的军队实力固然强,但不如太祖高皇帝的武功,太祖高皇帝是自己打下的天下,即便在洪武年间,止投献的风力,依旧是甚嚣尘上,而止投献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比如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单,利用对教育的垄断,对投献皇帝之家打击报复。 比如朱元璋身体欠安之后,这些个反贼,立刻搞出了南北榜的大案,明明白白的告诉洪武大帝,你洪武大帝再厉害,死后这世道,还是在他们手中掌控! 这是反贼,不是士大夫。 若不是出了朱棣这个藩王打到了南京城的怪胎,又迁都了北京,反贼对教育垄断的权力,恐怕造成的危害更加可怕。 “南京应该逐渐取缔这些衙门了,就从南院开始吧。”张居正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取消南京的特殊地位,才能逐渐减少这种离心力,要从制度上修正这些反贼的可怕影响力。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带着不解的说道:“先生,朕不明白,陆树声所在的林家,为何也在名录之上?陆树声可是反对万历维新,才被朕罢免。” 名单上有个意外的人,陆树声一个反贼,居然上了投献之家的名册。 陆树声出生贫寒,他家里是个农户,父亲早逝,陆树声跟着母亲沈氏住进了外祖母家林家角,陆树声改了外祖母的姓氏,姓林。 陆树声嘉靖二十一年高中会元后,才改回了本姓,但陆树声是林家人,连陆树声,这种在朱翊钧看来是反贼的人物,也在投献之家的名册上,而且还是两家,陆氏、林氏都在其中。 “臣不知。”张居正思索了很久,最终摇头说道。 “宣来。”朱翊钧也不含糊,直接让缇骑把陆树声给找来了,作为京师名儒,陆树声的行踪是公开的,很快陆树声就被带到了文华殿上,他以为万历二年离开这里之后,再也不会回来,没想到,居然被皇帝宣见了。 “罪臣陆树声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罪臣自从致仕之后,就从未有过起复之心,还请陛下明鉴,陛下若是恼怒罪臣万历初年之逆举,恳请陛下怜悯,罪臣家人无辜。”陆树声入殿就跪。 他被宣见的路上,想了很久,还以为睚眦必报的陛下,准备打击报复,陆树声也干脆,直接认罪,杀了他泄愤就是了,就不要祸及家人了。 十七年了,他致仕后一直留在京师,他觉得他还算了解陛下,陛下通常是讲道理的人,哪怕是被牵连到逆案之中,陛下也会查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更加直接的讲,陛下这些年杀的人,没有一个冤枉的。 陛下的确睚眦必报,可是王崇古、高启愚、冯保都还在文华殿上,高拱都给了谥号,没道理清算他才对,但找上门了,陆树声思前想后,索性直接求情,放过他的家人。 他最近去了全楚会馆索要袁可立,可能触怒了陛下。 他就只有外祖母一家的亲朋了,对他有大恩,否则三岁的时候,他就饿死了,更别说读书了。 “好你个陆树声!在你心里,朕就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朱翊钧那叫一个气! 这陆树声在文华殿的时候就气他,这有事召见,一开口就又把他给气的七窍冒烟,比黎牙实还可恨。 “罪臣罪该万死。”陆树声恨不得扯自己几个嘴巴子,显然陛下有事,不是要杀他。 “算了算了,免礼。”朱翊钧没有斤斤计较,其实想想都知道陆树声为何会这么以为。 陆树声作为当年无限接近反贼的一员,而且最近,还跑到全楚会馆索要袁可立这位弟子,这夹带案结束后,缇骑们突然一言不发的找上门,吓都吓死了。 人没想象的那么勇敢,在生死的大恐怖前,会表现出自己的软弱。 朱翊钧将名册交给了冯保说道:“你看看这份名单,陆廷尉,你跟他说说究竟是什么情况。” 陆光祖将前因后果讲解了一番,站起来的陆树声的目光呆滞无比,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名单上的陆家和林家,连牙关都在哆嗦,面色通红,拿着名册抖得厉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陆树声无比的愤怒,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也在投献名册之上,他算是半个反贼了。 朱翊钧看着陆树声问道:“你仔细想想,得罪了什么人?” “罪臣自从致仕,一心闭门治学,从未参与朝堂倾轧,罪臣实在是不知,得罪了谁,恐怕…问题就是出在了这闭门治学上。”陆树声听闻皇帝询问,赶忙说道。 他其实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闭门治学,就是没有配合这些反贼逆行,联想到接连爆发的杨巍案和田一儁案,估计是有人找到他这个门路,希望了他提供一些帮助,结果陆树声闭门治学,这种态度,恐怕已经被视为投献之举。 反贼不彻底,就是对陛下忠诚。 “朕即将南巡,看来这一路,不会太平。”朱翊钧放下了卷宗,眼神里闪烁着兴奋说道,这南巡,就像是钓鱼佬找到了一个大鱼窝一样,每次都能给他无数的惊喜。 这些年,内帑的确有些空虚了。 (本章完) 第874章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874章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万历维新初年,关于维新有两种路线,高拱为首的晋党,喊出了‘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主张完全架空万历皇帝,并且高拱派人告知张居正‘应与公共立此不世功’; 而张居正则喊出了‘尊主权、课吏治、信赏罚、一号令、法绳天下’的口号。 后来的杨博、王崇古不断拉拢张居正,并且主张楚晋合流,不过是高拱主张的延续,当时的决战,双方已经完全明牌,高拱、杨博、王崇古、陆树声都告诉张居正,你走变法之路,按照历史经验,是没有好下场的。 人亡政息,可能是唯一的结局。 围绕着这两种路线,大明国朝在先帝龙驭上宾之后,展开了最终的决战。 最终还是陈太后、李太后主持大局,召内阁、五府、六部众至,将高拱逐出了京师,一日不得停留,立刻返回河南新郑。 高拱只能离开,最终,大明朝选择了张居正的路线,两宫太后和皇帝选择张居正,自然是因为切身利益,高拱一旦彻底架空了皇权,代表着大明皇室的彻底衰弱。 无论是汉初的霍光废立天子,汉末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到了唐末宦官掌军权,废立九任天子,太后也好,天子也罢,失去了权力,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两宫太后的选择无可厚非,高拱的理由也很充分,他教还是太子的万历皇帝四年时间,这万历皇帝,不能书、不懂章句,甚至连字都认不全。 可是,高拱的路线有个难以绕开的问题,张居正无法选择,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大明是两宋那样,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欺负孤儿寡母最终得了江山,高拱这种做法,还能够获得一些拥戴,可大明江山是太祖高皇帝以穷民苦力身份,驱逐鞑虏复我中华,一点点打下来的。 大明得国之正,历代无出其右。 大明不是大宋,大明这种国朝体制,高拱这么干,无法获得共识,这就代表着他名不正,言不顺,他就是架空了皇帝,他也需要出让更多的利益给晋党或者同样统治阶级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最终导致天下的问题更加严重。 万历初年,天下困于兼并,一旦高拱成功,他只能出让利益获得士大夫们的认可,大明的田制就会形同虚设,最终天下危亡,张居正的下场可能是人亡政息,但,高拱的路线是必然失败的。 张居正看到了,选择了自己这条路走到底,并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万历皇帝能争气点。 陆树声,就是在那个大决战之后的余韵中,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他被张居正举荐为礼部尚书,到了朝中,处处跟张居正对着干,反对考成法、反对天子亲事农桑、反对向泰西大帆船征税、反对开海,他把能反对的一切都反对了。 可陆树声实在是斗不过张居正,只能无奈致仕,关起门来做一个教书先生,培养一些举人进士。 陆树声拼尽了全力,最终的结果是,他也在‘投献之家’的名单上,而且陆、林两家,都在其中,陆树声还能撑着站在皇帝面前,是仅存的士大夫风骨,不让他在皇帝面前失仪。 陆树声看到名册的那一瞬间,瞬间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等于白活了。 堂堂嘉靖二十年的会元,天下闻名的才子,金榜题名时,也发誓要起衰振隳,可是最后到了人生的暮年,混到了两面不是人的地步。 实在是令人唏嘘。 “陆树声,朕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从来没怀疑过,这份清单是假的呢?” “朕在民间的风评很差,说朕抠门贪财,朕要修陇开驰道,朕还要办丁亥学制,内帑穷的叮当响,朕也有可能让人专门捏造一份清单,掀起大案,抄家充盈内帑。”朱翊钧有些好奇,陆树声为何听陆光祖说完了事情的原委,就直接选择了相信。 而不是怀疑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 大明皇帝手握重兵,南巡在即,南衙的国子监、南衙的这些势要豪右之家,怎么敢如此大胆,制造这种名单? 脑袋就要长在脖子上! 这种造反的逆举,自己不想活了,家人也不想活了?问过九族了吗? 这么关键的时刻,出现这么一份投献之家的清单,无论怎么看,都该怀疑是皇帝的刻意为之。 毕竟皇帝上一次南巡,在南衙直接拷饷,弄了一千三百万银,也没拿走,投资在了南衙。 可是,陆树声丝毫没有怀疑是皇帝的阴谋,而是直接两眼通红、目眦欲裂,显然是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也可以是皇帝的阴谋诡计。 “回禀陛下,罪臣致仕一直在京师,陛下尚节俭举世皆知,但陛下不会这么做,也不允许这么做,陛下同情穷民苦力,但对大明上下一视同仁,在反贼还没露出反迹之前,陛下都把他们看作是大明人,包括高拱,也包括罪臣。”陆树声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 高拱死后居然还有谥号,实在是让陆树声出乎意料之外,甚至出乎高拱的意料,陛下没有对高拱全面打到,是因为高拱说的是对的,只要说的是实话,那就不能过分为难,一如道爷不为难海瑞一样。 时间一长,陆树声理解了陛下的想法,其实也简单,关于忠诚的问题,陛下始终觉得忠于大明比终于皇帝更重要,矛盾说、公私论、阶级论,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陆树声对当今大明皇帝是非常服气的。 十七年如一日,比磨坊里的驴还要勤勉,就这个勤政劲儿,再加上良言嘉纳,让人说话的态度,大明走什么路线,都能走得通。 那林辅成喊出了万历万历,万家皆戾,最终也就是去南洋调研种植园,而且皇帝甚至没有剥夺林辅成的官身,他一个五品格物院社学博士,在南洋简直是天大的贵人,这眼瞅着还有三个月就期满,可以回大明腹地了。 陆树声有时候在想,陛下这种圣主明君,就是要搞井田制,说不定也能成功。 “陛下要银子,何须构陷呢?”陆树声看了眼冯保叹了口气。 大明皇帝的银子,都换成黄金,放到了通和宫金库里,作为发钞的信用凭证,皇帝一点都不穷,若不是把内帑的银子都拿出去当国帑用了,内帑怎么可能穷得叮当响? 朱翊钧到时满脸笑意的号索道:“那倒也是,朕稍微暂停下驰道的修建、丁亥学制的推行,确实不缺银子。” 陆树声再俯首说道:“臣之所以立刻就相信这份名单,是因为臣知道这份名单的存在。” 张居正眉头紧锁的看了陆树声一眼,却没有说话,其实这份名单一出来的时候,张居正就想到了,陆树声当初为何会那样选择了,不由己,枉费执着。 “臣很早就从外祖母那里知道了这种止投献之风的手段,也不仅仅是学业一方面,还有田产、诗会、产业、蚕丝等原料、匠人等等。”陆树声看自己榜上有名,索性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告诉了皇帝。 “陛下,上海知县姚光启,他是海带大王,他的海带让大明百姓没了大脖子病,而且卖盐的同时,又卖海带,只要盐能去的地方,海带应该也能去才对。” “这是生民之大功德,他被人叫做大功德士,可不仅仅是叫魂案一件,松江府人相信,他的功德就是正气,所以不畏叫魂邪术。” “山东的海带迟迟进不了湖广、四川等地?甚至还要送到北京,用驰道运送到山西,再往四川、湖广运送,他为何要舍近求远?为何不直接让山东的海带在密州市舶司装船,到松江府集散,沿江而上,送到湖广四川?” “光是长江沿途的酷吏,就能剥他一层皮,如果仅仅是抽分也就罢了,银子而已,姚光启完全可以选择和湖广、四川地方的商帮合伙做生意,让利给他们。” “但是姚光启的海带,就是进不了湖广、四川,这不仅仅是地域性的,但凡是他的船,他连南衙地界都走不过去。” “姚光启第一艘海带船,在池州府被截停,衙役把船家、伙计全都抓紧了大牢里,姚光启拼了命的搭救,最终船家、伙计被关了三年,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形容枯槁了。” “可不仅仅文脉、生意,但凡是上了这名册,可谓是寸步难行!” 陆树声十分愤怒,皇帝陛下还以为这就是个学政上,但陆树声太清楚了,不仅仅是仕途,是生活的方方面面,可谓是寸步难行。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收起了脸上的戏谑,面色凝重的问道:“王次辅知道自家女婿受了这等委屈吗?姚光启卖海带自己不拿一分银,就是给山东渔民找点生路,这也不行吗?”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崇古很明显嘴角抽动了下,才俯首说道:“他不是臣的女婿是舍弟王崇义的女婿,这中间隔着一层,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些委屈。” 王崇古的神情,表明他生气了,他弟弟替他死了,他弟弟的女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不能说,也不知道对谁说。 陆树声上前一步说道:“陛下,那林辅成是松江府人,他得罪了仁和夏氏,当天下午就被关进了牢里,因为获罪,不能再科举了,才做了杂报社的笔正,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是存在着普遍的默契。” “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录,也不过是这种默契的现实罢了。” “陆树声,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朱翊钧询问着陆树声对这件事的处置意见,看看他这个准反贼的想法。 陆树声恨得咬牙切齿的说道:“陛下,清丈还田、普查丁口、减租营庄、丁亥学制、凡是罗列编造这份名单者,皆抄家灭门,凡附逆作乱者,永世不得科举!” “自丁亥学制以来,投献之家的名册,已经从三百家涨到了一千三百家,过不了几年,他们就是少数了,庆赏威罚双管齐下,齐抓共管,让反贼成为少数,他们就必然失败了!” 陆树声太知道怎么针对这帮人了,还田的丧钟为谁而鸣?就是为这帮反贼而鸣; 太祖高皇帝禁绝了泉州蒲氏科举,泉州蒲氏立刻覆灭,要对付他们很简单,对于反迹已经彰显,双管齐下,没有哪个高门大户能顶得住。 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大案,那是欺负朱元璋老衰,建文君朱允炆需要这帮士大夫的帮扶,才能坐稳天下。 “陛下,国初南北榜大案,那是朝廷缺人,那杨士奇就没科举,被察举举荐为了官员,那会儿人少、读书人少、愿意入朝做官的士大夫少,只能稍有妥协。”陆树声十分确定的说道:“今非昔比了,一个坑,三个人等。” 洪武年间不能这么干,因为缺少读书人出仕做官,万历年间可以这么干,因为万历年间别的不多,读书人满大街都是,多少举人连个官身都捞不到。 朱翊钧看着陆树声,点头说道:“陆卿也算是个明白人,这致仕了,反而不说胡话了。” “罪臣…羞愧。”陆树声有点悔恨,他看到袁可立就悔恨了,当初就该勇敢些! 勇敢的支持新政,和反对新政,最后的结果,都是上着投献之家的名单上,有什么区别?!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行了,朕问完了,陆卿也别因为这事儿给气出病来,朕南巡在即,这些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回吧。” “罪臣告退。”陆树声再拜,有些头晕目眩的离开了文华殿,他微眯着眼,看着天日高悬,只希望如日中天的陛下能给力点,把这事儿给彻底的、没有后患的解决掉。 否则,他就是陆家和林家两家的罪人。 陆树声很难想象,就因为没有把命搭进去,自己就成了投献之臣。 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把陆树声的罪身取消了吧,恢复待遇,当年的事儿,过去了。”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陆树声是因罪致仕,他可没有什么荣老的待遇,朱翊钧把陆树声的罪身取消了,从今天起,陆树声又可以领俸禄了。 起复是不可能让他起复的,但给点俸禄,算是朝廷的恩泽了。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询问张居正对陆树声恢复待遇的意见。 “陛下圣明。”张居正俯首说道,他没什么意见,反倒是有点幸灾乐祸,陆树声就因为当初怕了,受了这么多年的罪,最后还是上了反攻倒算的投献名单。 “陛下,臣对这个名单有疑虑,凭什么,臣是这投献第一人,不该是元辅吗?!”王崇古有些奇怪的说道,万历维新的是张居正,又不是他王崇古搞出来的! 凭什么日后搞清算,他王崇古名列榜首?也就是说一旦有反攻倒算,他们家第一个倒霉!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的新政主要集中在吏治,而次辅的官厂,给新政提供了物质基础,某种程度上而言,先生的新政缺少了物质基础的支持,是必然失败的,而王次辅弥补了这点。” “这不意外,比如之前朝廷在松江府推行的一条鞭法,在万历十三年喊停,因为缺少足够白银,这就是缺乏物质基础的表现,无论先生想做什么,都绕不开生产图说里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资料。” “这些个贱儒嘴上不讲,但是对矛盾说和生产图说还是有些研究的。” 朱翊钧认为这些贱儒读了矛盾说和生产图说,才会把王崇古列为榜一,确实很奇怪,张居正、戚继光反而排在了后面,王崇古排在了最前面。 “陛下,臣以为,这些复古派,把王次辅列为第一,是因为在他们眼里,王次辅是个叛徒。”沈鲤倒是觉得陛下有点乐观了,这帮复古派的家伙,但凡是读点矛盾说、生产图说,都不至于走上这种死路。 矛盾说的核心理念是不让矛盾冲突剧烈爆发,以至于冲突的双方,彼此毁灭。 显然这些复古派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回头,根本不像是读过矛盾说的样子。 “有理。”朱翊钧想了想,认可了沈鲤的解释,或许沈鲤的解释更加合理。 “古今中外,各国变法者,没有不流血牺牲者,当维新派和复古守旧派,因为矛盾冲突的不可调和杀的天昏地暗的时候,总是有人面对血流成河的惨状,惊叹,这维新变法,怎么还要流血牺牲?那还是不维新了好。” 朱翊钧看着所有廷臣说道:“这件事,诸公以为如何处置?” “陛下,京营刚打完仗,三万人轮休,但之前的七万人已经休整完毕,臣可以带兵,扈从陛下南下,扫荡寰宇,还大明朗朗乾坤。”戚继光直接站了出来,表示他还能打。 毛利辉元殊死一搏之后,大明京营的作战任务就以维稳为主,其实已经开始休整了。 戚继光也没有那么的疲劳,他都打了一辈子仗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没什么好说的,平叛就是了,大明京营应该适当的对内展现一下武力,告诉这帮蠢货,大明京营的刀刃也是可以向内的。 “臣以为瓜蔓连坐。”张居正维持了自己原来的意见。 “臣以为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贼了,若是不严肃处置,他们不为投献之家这份名单付出足够的代价,日后大明朝廷号令,谁还会遵从?”王崇古作为次辅阐述了自己的意见。 张学颜出班俯首说道:“户部还有两千二百万石粮,国帑结余连老库有存银两千万银,陛下,粮饷不是问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帑粮饷充足,可以行动。 廷臣们各抒起见,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皇帝武装南巡的必要性,再次得到了廷臣们的肯定,再不南巡,江南怕是要跟大明分家了! “那就准备好兴大狱吧。”朱翊钧综合了廷臣们的意见,做出了最后的决策,兴大狱。 这代表着万历第五大案,正式展开。 由南衙缇骑对整个南衙国子监进行封锁,而后对国子监所有人,包括学子进行全面的调查,搞清楚名单制定者的身份和背后的势要豪右之家,这些都是首恶,必死无疑,而且要祸及家人。 兴大狱,代表着皇帝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也代表了皇帝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 “陛下,要不等逆党伏诛后,再启程南巡?”张居正在廷议结束后,单独留下,询问皇帝是否要更改皇帝南巡的时间。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矛盾冲突剧烈的时候,皇帝还要南巡,张居正担心意外发生。 顺天府是忠诚的顺天府,而应天府就不那么忠诚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朕避一避?” “朕不能避,朕必须如期下江南,否则这帮东西,还以为朕怕了他们,这是决心的问题,一千三百家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投献了朕,遵从了号令,朕得做出姿态,让他们安心。” “有本事,这些守旧复古派,就把朕杀了。” “臣就是担心皇长子殿下。”张居正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朱常治,可比当初的陛下要争气的多!读书读的很好,也很明事理,而且对穷民苦力抱有同情,这太子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张居正怕陛下悔不当初。 张居正自然要担心,嘉靖皇帝生了八个儿子,就活了一个先帝。 政治斗争向来都是如此的残酷。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那把骆思恭给治儿留下吧,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臣遵旨。”张居正松了口气,他倒是不担心陛下这边,陛下已经二十七岁了,做事小心谨慎到了极点,比如这次去天津降阶郊劳,陛下本该在郊劳台停留很久的,这是个刺杀的好机会,但陛下去都没去,这里面未尝不是陛下警惕之心。 陛下对读书人的戒心,这个死结,根本不可能解得开,张居正也懒得解了,他解开一点,贱儒就紧上三圈。 朱常治是十分危险的,需要留下一个人来保护,骆思恭无疑是个最佳人选。 朱翊钧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朕当年问先生,不弘且毅如何?” “先生说,毅而不弘,隘陋私无居之,只为一己之私,若是居于庙堂之高,为国贼;若治人者,皆满心私利还能矢志不移,则国大危。今日所闻,果如是也。” “这些家伙,以为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真正的主宰。” “无论这龙椅上坐的是谁,只要想维持国朝的稳定和发展,就必须要依靠他们,没有他们这皇位坐不稳,天下江山危急。” “自隆庆开关、万历维新、阳明心学传播、商品经济初步建立等一系列事发生后,江南士绅的实力开始了快速膨胀,他们觉得寰宇之下,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束缚他们了。” “有了钱,他们培养了最多的读书人、士大夫、官僚,有了钱,他们对江山社稷的影响力加重,对天下的影响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他们忘了,这江山不是朕自己的江山,而是万民的江山,他们不是主宰,朕也不是,万民才是。” 张居正在俯首说道:“所以富国强兵,想维新先强兵,不振武,恐怕天下难安。” 皇帝要是不振武,连掀桌子的实力都没有,别说一千三百家投献,一家都不会有。 东南收不上税,朝廷国库亏空,前线缺军饷军需,只能仓促应战,别说戚继光,就是白起来了,都不见得能打赢,所以要想从东南收的上来税,你手里就得有暴力。 这样一来,不想脑袋搬家,就只能好好交税了。 “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杨巍案、田一儁案,这两个案子,不过是这个江南选贡案的延续,这才是根儿,前面两个案子,都是这根瓜蔓上的果。”张居正思索着这些案件的关联,确定了其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理。”朱翊钧郑重的点头,认可张居正的判断,这是连续的案子,而不是单独的个案,分开看待,反而看不清楚全貌。 张居正继续说道:“这些个势要豪右,他们最是擅长的,便是两头下注,这头儿大宗遵从朝廷号令;那头儿旁支则暗中勾结,联袂串联谋反;大宗烧热灶,旁支烧冷灶,莫概如是,无论谁来了,都得靠他们这些地头蛇收税。”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站在小火车旁,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要对付他们,就只有杀人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稽税院的实践结果,就是这样,不让他们知道怕,他们是不会改的。”张居正在皇帝这里,常常劝仁恕之道。 陛下是很宽仁的,比如就刚刚,陛下宽宥了当初陆树声的罪行。 陆树声无限趋近于反贼,但他不是,他没有谋反的实际行动,而是试图通过朝堂狗斗的方式,反对新政,当然,面对张居正,毫无意外的失败了。 朱翊钧可以容忍不同意见的存在,但造反的行为不能原谅。 有些事儿,仁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皇帝要建五间大瓦房,那这些不让皇帝建大瓦房的家伙,是无法说服的。 比如征税,从孝宗朝开始,大明一直希望用仁恕之法,来获得江南的赋税,可是每况愈下,大明国朝已经入不敷出,张居正拿出了清丈,皇帝拿出了稽税院,都是一个办法,交税就是大明人,不交,就送他去见太祖太宗。 实践的结果证明,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暴力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本章完) 第875章 在陛下抵达南衙前,把血洗干净 第875章 在陛下抵达南衙前,把血洗干净 张居正其实特别不喜欢皇帝暴戾,因为这会影响陛下日后的评价,这种影响,很容易让皇帝在晚年的时候顾此失彼。 人年轻的时候,不觉得身后名有什么重要的,但人一老,想法就会改变,王崇古四处留名,一个崇古驰道,一个崇古奖,一个崇古堡,都是他对自己身后名的狂热追求。 支撑王崇古走到现在的,除了家族的荣耀,还有就是自己史书上的评价了。 大明不讲长生,但讲以名长存。 所以,年轻人的血是热的,年老者的血是凉的,张居正反驳陆树声,老人的血也可以热,可毕竟是少数。 既想要新政可以成功,又想要大明江山永固,还想要身后名,天下好事,不可能让人都占了。 这个矛盾,其实张居正讲过无数次,那就是克终之难,第一个克终之难,是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把大汉最后的政治稳定性,一个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斗没了;第二个是唐玄宗,第三个就是嘉靖皇帝。 但事已至此,只能杀人了。 “先生,你信不信,越杀,这些自以为是这片土地主宰的人,就会越怕;越杀,他们越是歌功颂德;越杀,他们越会自己学会忠君体国。”朱翊钧打算坐小火车,前往北大营操阅军马,他没上车前,忽然对张居正说了下自己的判断。 “额,臣不明白,他们又不是贱骨头,怎么可能越杀越怕越怕越歌功颂德越忠君体国呢?”张居正一脸的迷茫。 这骨头得多贱,才能贱成这样? 朱翊钧闻言也是一乐,他笑着说道:“先生是弘毅士人,自然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先生说得对,这帮人,就是贱骨头。”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有的时候比人和狗的差别还要大,历史证明,江南的士绅官僚这个阶级,就是这样的贱骨头。 大明亡了,天下亡了,建奴破开了山海关,开始举起了屠刀,杀的血流成河,杀的血流漂杵,这些江南的士绅官僚们,也不敢搞党争了,也不再用儒家天人感应那一套,去约束挟制君王了,也没人喊与民争利了,更不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人了。 在鞑清,别说骂皇帝,你说句清风不识字,九族,甚至连亲朋好友的九族,都给你一锅端了。 杨廷和、杨慎可是喊出过‘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带着229人就跑到左顺门逼宫去了; 到了海瑞,直接骂道爷,嘉靖嘉靖,家家皆净,到了袁可立,直截了当的骂万历皇帝是‘是非倒置,贤奸混淆。究使忠者含冤,直者抱愤,岂应天之实乎?’,你这个天子想做就好好做,不想做,就直接死了算了。 袁可立是连续两次上奏,还不是海瑞一次抬棺上谏,第一次袁可立就问万历皇帝‘国是日非,可畏矣!’,国朝每况愈下,你万历皇帝都不害怕吗? 袁可立被罚了一年俸禄,他立刻第二次奏疏,问万历皇帝,岂应天之实乎?你干的事儿,老天爷知道吗? 可是到了鞑清,一朝三祖,哪个士大夫,敢说一句话鞑清皇帝的不是? “先生,要不要打个赌?”朱翊钧笑着说道:“你看这屠刀举起来之后,这些家伙,会作何反应?” “臣不跟陛下赌,不过臣倒是想看看,另外一种方式,能不能让他们听话。”张居正立刻摇头,他才不上当! 大明仁善了两百年,这条路走不通,就换条路试试看,至于陛下所说的越杀越忠诚这件事,张居正仍然不能理解其中逻辑。 张居正又不是贱骨头,他当然无法理解了。 “那就看看再说,朕去北大营了。”朱翊钧上车继续操阅军马去了。 “恭送陛下。”张居正俯首,送别了小火车,直到小火车转弯之后,张居正才站直了身子,听着远去的汽笛声。 张居正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哪来的热情,操阅军马这么辛苦的事儿,居然干了这么多年。 关键是,这么多年,陛下也不腻,还这么有精神。 操阅军马是祖宗成法,永乐七年二月初三日,朱棣北伐,令礼部制定的《皇太子留守事宜》,在第二款内外军机事中,就明确规定:其皇城四门各城门守卫围宿,比常时,皆须增拨官军,仍每日操阅军马。 朱棣告诉朱高炽,他去北伐了,皇城的四个门的城门防卫,一定要加强,平日要时常调拨官军换防,而且每天都要去操阅军马,不得延误。 至此,朱高炽一个大胖子,爬也得爬到京营去看看,每天都让军兵们认一认人,他就是皇太子。 但朱棣一死,朱高炽、朱瞻基就不怎么去军营了,到了正统年间,朱祁镇的母亲孙皇后以皇帝年少为由,彻底停了操阅军马之事。 这个祖宗成法,在万历三年,皇帝十三岁的时候,再次重启。 当时张居正送皇帝上马的时候,其实就是请皇帝以皇权的名义,为振武背书。 就像是万历二年重启了‘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这个祖宗成法,张居正其实也不认为皇帝有这个心情,会一直对穷民苦力的穷苦生活有兴趣。 朱高炽是没办法,亲爹是马上皇帝,让他操阅军马,就是爬也只能爬着去,朱棣一走,就不怎么去了,朱瞻基也不喜欢去,新鲜了不到三个月,就再也没去过了。 天生贵人,哪里能吃得了军伍这个苦? 但这份苦,陛下一吃就是十七年,从万历元年正月二十日开始,从没有懈怠,关键是兴致满满,每次去都不是愁眉苦脸,而是心情极好,兴高采烈的前往。 皇帝去操阅军马,可不是走个过场,露个脸就结束了,而是真的在训练自己,走过场可以理解为皇帝为了掌握军权,如此辛苦,其实没必要。 从戚继光到普通军兵,早就没人敢考成皇帝的武功了,肯每天去京营露个脸,军兵已经很开心了。 毕竟,陛下每天都去,代表着,陛下心里有我。 张居正佩服皇帝这份毅力,万历元年正月十九的那场王景龙刺杀,给陛下留下了太多太多,身不由己的恐惧。 朱翊钧之所以对戎事如此兴致勃勃,完全是因为…又菜又爱玩。 朱翊钧是知道自己没什么指挥才能,但又想参与其中,只能用这种方式,代为补偿自己的遗憾了。 “熊廷弼,打赢了朕,你就能去倭国了,若是连朕都打不赢,你去倭国也是找死。”朱翊钧带好了护具,特意换了木刀,对着熊廷弼比划了起来。 袁可立站在校场外,有些呆滞的看着周围,戚继光、李如松、马林、麻锦等将领,带着此番征战倭国晋升的武勋、武将们,站在校场旁,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纷纷叫好,每个人都非常期待。 袁可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陛下操阅军马,居然是这种氛围,这怎么看,大明京营才是反贼的老巢才对!打皇帝这种事,不阻拦,还要叫好? 熊廷弼什么水平,袁可立非常清楚,这就是个天生的武夫。 二十岁的熊廷弼,虎背熊腰如同熊罴,胳膊跟树一样的粗,巴掌比脸还要大。 “陛下,这…”熊廷弼完全没想到这次的角力,居然是跟皇帝对打,哪怕是李如松亲自下场,熊廷弼都有信心,但跟皇帝打,不是打不过,是这里面的度,没法掌握。 “唯唯诺诺,成何体统,骆思恭,给熊廷弼做个表率。”朱翊钧知道熊廷弼不敢出手,直接让骆思恭做榜样了,这小子下手不留情。 骆思恭站在朱常治旁边,听闻皇帝让他上场,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立刻放心了下来,这里是北大营武英楼的校场,周围是浴血奋战刚刚获得了丰厚封赏的武勋,他又看了眼朱常治,皇长子的眼神里充斥着跃跃欲试。 朱常治起初不想习武,觉得苦,但是跟着皇帝来了几次之后,逐渐喜欢了习武,捡一根很直的木棍都能当剑耍的年纪,舞刀弄枪,对小孩子的诱惑很大,过了最初的不适,很快就积极了起来。 骆思恭去换了甲胄,下场后跟皇帝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骆思恭不是皇帝的对手,在武道的天赋上,骆思恭稍逊一筹,当初他站桩都站不过皇帝,时日一长,这种差距就变得明显了起来,二十个回合,骆思恭就赢下了五场,这里面还有三场是皇帝刻意放水,不让骆思恭丢了面子。 戚继光在场外,不住地点头,他打了快五十年的仗,带兵无数,一眼就看出来了,皇帝和骆思恭都没有偷懒,在他离开这三年时间,陛下依旧是坚持不懈。 让戚继光客观的评价下皇帝的武功,抛开皇帝的身份不谈,皇帝的水平也就是陷阵先登之上,悍将之下,而且陛下的耐力很强,擅长久战,如果在蔚山战场,也可以做到九进九出,攻克山城。 在场的悍将,都能打得过陛下,但在场的将领可没人敢像骆思恭那样,下手没轻没重,打坏了陛下,谁来发饷? 皇帝的身份是不能抛开不谈的,这和抛开事实不谈没什么区别了。 “陛下,臣僭越了。”熊廷弼有些无奈,骆思恭敢下狠手,是骆思恭知道全力以赴也打不过。 熊廷弼很清楚,自己用尽全力,陛下的面子都挂不住了。 经过简单的试探之后,朱翊钧瞅准了熊廷弼的破绽,挥刀直入,一个斜砍砍向了熊廷弼的左肋。 熊廷弼十分随意的挡住了这一刀,左手如同鬼手一样突然探出,抓住了皇帝的胳膊,左脚前踏,一个过肩摔就把皇帝摔在了地上。 朱翊钧躺在地上,有些头晕目眩,他呆滞的看着天板,他已经很清楚实力的差距了,差距真的很大。 因为在这过肩摔的时候,熊廷弼收了力,把刀都丢了,托举了下,才没把皇帝摔得七荤八素。 “陛下久战脱力,臣侥幸获胜,胜之不武。”熊廷弼赶忙把皇帝扶了起来,给皇帝找了个理由和借口,不是皇帝武功不行,是皇帝已经打了一场,体力不济! 朱翊钧倒是不在意的站了起来,摆出了架势说道:“什么久战脱力体力不济,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而已,再来!” 之后,熊廷弼就再也不敢胜了,陪着皇帝见招拆招的玩了十九个回合,陛下以十九比一大比分领先获胜。 这是一场十分赏心悦目的表演赛,皇帝出招果断而迅速,熊廷弼防守密不透风,水泼不进,最终完成了这一次的君臣对决。 “陛下威武!”熊廷弼真心实意的说道。 “陛下威武!”武勋们看的满脸通红,大声的喊着。 对于一个天生贵人的皇帝而言,能成为一名精锐的陷阵先登,而且耐力还领先大部分的陷阵先登,已经是历史上都排得上号的武皇帝,极其威武了。 武勋们当然要喊,这是表忠心,更是真心实意,他们清楚的知道、也清楚的看到,陛下今日武功上的成就,没有天赋,全是汗水和努力。 “行了,去了倭国,一定要小心,活着才能尽忠。”朱翊钧拍了拍熊廷弼的胳膊,十分郑重的叮嘱道:“倭国不比京师,受了伤,不能第一时间得到医治,朕等你回来。” “臣谢陛下隆恩!”熊廷弼再拜,陛下是个很简单很好理解的人,赢就是赢了,输就输了,陛下从不饰胜,打不过天赋异禀的武人,真的不是什么耻辱。 行之者一,信实而已,不饰胜,是万历维新能走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今天在场,人人有份,领一份烧鹅。”朱翊钧大手一挥,给了一点小恩小惠。 “谢陛下隆恩。”武勋们大声的谢恩,却没散去,而是看着皇长子和钱至忠对垒,就像当年,他们看着皇帝和骆思恭对打一样。 戚继光看了一会儿,由衷的不喜欢钱至忠,因为他从钱至忠的出招上,看到了阴鸷歹毒这四个字,不是大开大合,而是专攻下三路的阴损招数,出手不是狠辣,而是歹毒。 不仅是戚继光,围观的武勋看了一会儿,都是眉头紧蹙,钱至忠的秉性,和骆思恭完全不同。 “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才这样,他很懂事。”朱翊钧无奈的看着这一幕,和戚继光聊了钱至忠的来历,朱翊钧也希望钱至忠摆脱了过去的环境后,能变得阳光开朗一点。 但钱至忠,却越来越向着阴鸷歹毒的方向去了。 戚继光听闻后,吐了口浊气说道:“原来如此。” 钱至忠九岁吃的苦,比很多人一辈子都要多,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皇帝的目的,他欣然的接受了这个命运的安排,十分感恩,只有吃过苦,才知道这份生活的来之不易。 而且他努力让自己合格,他要做一把一往无前、杀人不见血的刀,他要不择手段、用尽全力的杀死太子殿下的一切敌人,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 钱至忠知道不是皇帝把他从养济院里接出来,他活不过那个冬天,他妹妹已经被卖给了人牙行,他的抗争毫无用处,只有死亡一个下场。 而让钱至忠如此拼命习武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朱常治那一句,我和他都是人,没什么不同。 钱至忠在朱常治身边一年有余,朱常治这么说,也这么做,从来没有欺辱过任何下人,上次,朱常治偷偷藏了饴,皇后千岁要责罚,朱常治也是让皇后千岁责罚他自己,而不是让宫婢顶替罪名。 钱至忠看了很久,他知道,朱常治有个好父亲,也有个好母亲。 “戚帅,七日后出发南巡。”朱翊钧和戚继光说起了正事,南巡之事,七日后出发。 一切都准备好了,连《皇太子留守事宜》都已经写好了,就等出巡之日了。 戚继光犹豫了下说道:“陛下,要不这样,臣为王前驱,陛下明年再去?陛下去的时候,血已经洗干净了,臣会收拾好的。” 戚继光的意思就很明确了,兴大狱,还是让皇帝留在京师比较好,不是安全问题,而是罪名问题。 他带着京营去,然后把人杀光,把地洗干净,日后春秋论罪,也是他戚继光,仗着自己国公的身份和张居正的包庇,肆意妄为,日后士大夫们可以骂国有佞臣。 骂归骂,人是一定要杀的,矛盾和冲突已经不可调和,就不要再犹豫不决,越拖问题越大,柔仁不管用,就把刀拿出来。 “戚帅这话说的,若没有朕的旨意,戚帅跟他们有什么仇有什么怨,要报复他们?站不住脚。”朱翊钧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说戚继光这种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的行为,骗鬼,都没这么骗的。 “陛下,他们跟臣有仇。”戚继光深吸了口气,站在校场边,抓紧了围栏,咬着牙说道:“陛下,当年倭患因为他们而起,没有江南这些士绅官僚们,倭患不会闹的那么大,那么凶。” “不是他们,倭国弹丸小国,倭患狼烟燃遍东南,哪里会死那么多人,臣和他们有仇,而且是大仇。” “陛下,他们一定通倭。” 大明上到明公,下到乡贤缙绅,都对皇帝把当初倭患的罪名,全都扣在倭国头上,沉默不语,因为当年倭患的事儿,不能细看细究,不让皇帝怪罪倭寇,皇帝就会把血债扣在他们的头上。 而戚继光是很清楚的,倭寇在这年头,不成气候,他们既没有领先断代的武器,也没有广阔的纵深,这些倭寇和亡命徒,没什么不同。 倭患的根本原因,还是关于海贸、关税这两件大事,是朝廷和地方争夺海贸和关税。 如果看清楚了这个根本矛盾,就能理解这些南衙、浙江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了。 “当初搞出了倭患,如果就此罢手,也就算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但万历开海,除了环球航行,朝廷从未组建过官船官贸,如此不知好歹,已经容不下他们了。”戚继光说明了自己这么干的原因。 当初的事儿已经平定,再说无益,可是万历开海、国朝大事,陛下的官船官贸,只有环球航行,其余的都留给了这些江南士绅,这是陛下的妥协和柔仁,给他们的让利。 结果这些士绅还要私下串联,搞出了一份投献之家的清单来! 新仇旧恨一起算! 至于身后名,戚继光一点都不怕,他是个武将,不干点出格的事儿,才不正常。 “朕亲自去。”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七日后就出发!” 朱翊钧没有认可戚继光的想法,这个罪名戚继光当然担得起,他愿意承担这个罪名,但朱翊钧不让戚继光承担。 朱翊钧是皇帝,没人可以怪罪他,但戚继光是臣子,他活着,即便是不在京师,也没人敢上奏,给他泼脏水,但身后名,朱翊钧一定要保护。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历史证明过的道理。 张居正死后,张家被万历皇帝抄家,饿死十几口人,长子自杀,自那之后,再也没有朝臣愿意为皇帝本人呕心沥血了。 有的是人愿意为大明拼命,但没人愿意为大明皇帝承担任何骂名了。 在李自成攻破宣府,兵逼北京的时候,崇祯皇帝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提出南迁的主张,可是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 在朱祁镇北狩,瓦剌威逼北京时候,朝中有于谦的殊死抵抗,也有徐有贞这种南迁派,觉得暂避锋芒,哪怕是徐有贞这种南迁派,至少那个时候,他敢提出来,就代表他还愿意承担骂名。 那时候,还有臣子愿意为皇帝的呕心沥血。 但经历了于谦、张居正、戚继光的求荣得辱后,就再没有臣工有这种担当了。 朱翊钧要保住张居正、戚继光,甚至是王崇古的身后名,这样一来,于谦的求荣得辱,就成了个例,是明堡宗朱祁镇这个人的问题,而不是大明的问题。 “就这么定了。”朱翊钧没有让戚继光再说,朱常治藏个饴,都知道不让宫婢们背这个罪名,朱翊钧这么大人了,总不能还不如孩子。 在大明皇帝准备出发的时候,在松江府稽税院坐班的南衙缇帅骆秉良,收到了皇帝的密旨,这份圣旨只用了两天就抵达了松江府,而骆秉良收到圣旨立刻就站了起来,案子毫无疑问是个大案。 骆秉良立刻意识到,这个案子的棘手。 首先要快,在消息传到南衙之前,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南京国子监全部围困抓捕,这个时间必须要快,只有三天时间。 大明有海防巡检传递消息,这些势要豪右之家,也有自己的亡命徒和信息途径。 如此大的事儿,朝廷那边不可能瞒得住,骆秉良在京师的时候,就知道各部之间的司务们,来往十分密切,他们甚至会分享彼此知晓的秘密,来完全了解信息。 礼部受理此案,礼部的各方司务一定会把消息传出去。 即便是礼部司务不泄露秘密,夏宗尧和李先芳寻找人证,并且在左顺门等待召见,代表着一定有大事发生。 而且骆秉良不太信任陆树声这个人,陆树声反对新政的时候,骆秉良人还在北衙,他对这个人的感官不太好,说好听点叫激流勇退,说难听点,就是不弘不毅。 这个时间最多只有三天。 除此之外,办事的人,一定要足够的忠诚。 一旦具体做事的人,将消息提前走漏,京师就是打造的铁桶一样,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 看来看去,骆秉良没有选择南镇抚司的缇骑,也没有选择稽税千户,南镇抚司的缇骑多数都是本地人,稽税千户们,和这些高门大户有经济往来。 这是免不了的,毕竟在彻底撕破脸之前,还是免不了有些沟通。 骆秉良选择了海防巡检来执行这个任务,这个群体,全都是穷民苦力出身,出海是苦中苦,稍微有点家底,都不会干这么辛苦的、风险这么大的差事。 水翼帆船可不是什么容易操控的东西,而且非常危险。 最重要的是,海防巡检经历了无数次的考验,证明了他们的忠诚。 海防巡检但凡是松一松手,对阿片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赚几辈子的财富,而长期奋战在一线的海防巡检,就是此刻最佳的人选。 骆秉良立刻前往了金泽园的水师衙门,见到了松江水师提督内臣张诚,这是二祖宗张宏的义子,同样,张诚收到了皇帝的密诏,要求他配合骆秉良行动。 “骆缇帅,咱家已经从三都澳调来了三百海防巡检,再加上南衙缇骑、松江水师,一共三千人。”张诚和骆秉良的判断是一致的,他没有选择松江府海防巡检,而是下令从三都澳水师老巢,调来了三年以上的海防巡检。 三都澳这个天然良港,已经经营成了大明水师的老巢,一切新军训练、老兵安置都放在了三都澳港中,能在三都澳港久任,已经是一次筛选,海防巡检也是一次筛选,三年以上,又是一次筛选。 这已经非常可靠了。 海防巡检这次,充当的是临时基层军官的职能,防止在行动之前,泄露机密消息。 “人今天下午就到,咱家带着他们去吧,稽税乃是朝廷大事,不能因为此事儿影响太大。”张诚思考了下,笑着说道:“咱家是个宦官,不怕挨骂。” 张诚虽然话非常客气,又是稽税大事,又是自己宦官不怕挨骂,似乎是怕骆秉良这把刀折了,但他的想法,骆秉良已经完全看穿了,张诚根本不信任骆秉良。 别看皇帝觉得骆秉良的儿子骆思恭是皇帝陪练,骆秉良完全绑上了皇帝的战车,但张诚从来没信任过骆秉良,稽税院的帐,都是张诚在查。 镇抚司和内廷太监斗了快两百年了,信任是不可能信任的。 “张大裆,这件事咱们要快,除了三天之内抓捕反贼之外,在陛下抵达南衙之前,得把血洗干净。”骆秉良没有斗气,而是十分简单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就你张诚是忠臣?他骆秉良不是? 对于这种不信任,骆秉良有点无奈,毕竟他有世俗的欲望,张诚没有。 “骆缇帅也是奉君命行事,那就同去。”张诚犹豫了下,选择了一起。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南衙国子监那帮家伙,除非听到消息就立刻自杀,否则,天涯海角都要给他抓回来审问。 张诚、骆秉良率领海防巡检、缇骑、松江水师军兵一共三千众,赶到国子监的时候,国子监歌舞升平。 “啧啧,这是打算办诗会吗?”张诚勒马,这已经入夜了,但国子监似乎没有遵循宵禁的命令,依旧是灯火通明。 “三月三日到四月底,每七天换一个主题吟诗作对。”魏国公徐邦瑞已经垂垂老矣,而且多病,他负责南京防务。 徐邦瑞得知骆秉良率众从松江府赶来的时候,直接下令开城门,带着儿子徐维志,跟着张诚、骆秉良就到了国子监。 徐邦瑞病的比较重,一直在咳嗽,但他爬也要爬着过来,这帮反贼就是真的夺了天下,能给他们老徐家一门两公吗?就是能,费那个劲儿做什么? 造反当皇帝,是需要点天命的,就是让朱元璋再来一遍,朱元璋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成功。 徐邦瑞不仅自己来,他还下令把应天府所有的城门封闭了,无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违者,坐逆乱之罪。 (本章完) 第876章 陛下说的都是真的! 第876章 陛下说的都是真的! 朱翊钧跟张居正打赌,说这些江南的士绅官僚们,越打越忠诚,也不仅仅是后来的鞑清可以证明,往前数,在国初的时候,朱元璋也没少使用皇恩碎地拳,打着打着,这些个士绅官僚就不敢跟朱元璋蹬鼻子上脸。 只不过时间太久远了,江南士绅官僚们已经忘记了被封建铁拳支配的恐惧。 是时候唤醒他们残存的记忆了。 张诚勒马,看着南京国子监的灯火通明,他在松江府十六年的时间,早就看清楚了这帮魑魅魍魉的真正面貌,大明两百年,之所以选择柔仁,而不是铁拳,其实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不值当。 不值当,就是没必要折腾他们,因为他们对皇帝的统治,没有威胁。 大明造反的舞台上,有藩王,有穷民苦力,唯独没有这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舞台,他们之所以没法造反,根本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人是打不了仗。 不是说江南的百姓们打不了仗,事实上这里的百姓很能打,戚继光的南兵,都是来自浙江的矿工,是这帮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打不了硬仗。 但现在值当了,因为这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已经在掏空国朝的根基了。 在一名提刑千户,禀告了骆秉良已经将国子监围困之后,张诚翻身下马。 “所有人听令,掘地三尺,将国子监内所有人抓捕,所有的案卷留档查看,按名册将国子监上下,全部抓捕归案,缺一不可。” “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张诚下达了命令,他没有说是圣旨,但他敢这么做,肯定有皇帝的授意,他之所以不宣旨,就是为了赶在陛下到达南衙之前把血洗干净,到时候,没人能说是皇帝下旨干的。 作为一个宦官,连为皇爷背黑锅的勇气都没有,这水师提督内臣,不做也罢。 张诚一甩自己的毛呢大氅,向着国子监内而去,他的毛呢大氅是皇帝陛下御赐的,他带着军兵进门,一往无前,一路上可谓是鸡飞狗跳,十二名提刑千户、三百海防巡检、三千军兵缇骑,分别从西大门、持敬门、敬一门,闯进了国子监内,开始了抓人。 “轰开。”张诚看着太学门紧闭的大门,对着骆秉良说道。 二十一名缇骑,推出了三台九斤火炮的偏厢战车,瞄准了大门,在准备了短短三分钟后,炮兵示意缇帅,已经准备就绪。 “里面的人听好了,九斤火炮已经准备好了,还要抵门,那就别怪咱家下手不留情了,三,二,一,放!”张诚就给了三个数的时间,宣告之后,手用力一挥,九斤火炮的药捻被点燃,两个呼吸之后,火炮轰然爆鸣。 巨大的爆炸声,在第一进院子里不停地回荡着,国子监内的玻璃,全都在这一炮之下被震碎,火炮剧烈的爆炸产生的气体推动着实心炮弹飞射向了大门,三发实心炮弹直接洞穿了大门,砸在了国子监的碑亭。 “皇爷在万历九年还给国子监翻修了一遍,怕你们冬天冷,又怕采光不好,装了玻璃,就是养条狗也知道叫两声!”张诚看着掉了半扇的大门,恶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 国子监是万历九年,礼部尚书万士和请命,给南衙重新翻修的,万历九年起建,万历十二年完工,刚刚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之所以要翻修,是因为南京的国子监、贡院,年久失修。 国初的时候,南京还比较暖和,冬天砚台不会结冰,也不会冻手冻脚,但两百年过去了,没有暖舍的国子监,冬天已经不能好好上课了,太冷了,自万历六年国朝财政改善,万历九年有了结余,礼部就一直念叨这事。 最后皇帝从内帑拨了二十万银,国帑拨了四十万银,交给了应天巡抚李乐。 新的国子监、贡院修好了,都是加厚过的墙壁,而且全都是铁管镶嵌其中的暖舍,用陛下的话说,再苦再穷,不能穷教育,穷学生。 这是陛下的恩情,可惜没有获得感恩。 九斤火炮都命中了大门,大门轰然倒塌,但是院墙一点事都没有,可见这份鼎工大建,李乐没有偷工减料。 “进!”硝烟散去,张诚一挥手,带着人,踩着尸体,走进了国子监内。 仍然有不听宣告,以为张诚不敢开炮的人,堵在了门口,被火炮砸中,就是东一块,西一块了。 南京国子监的规模远比北衙国子监宏大,延袤十里,灯火相辉,校内建有仓库、疗养、储藏室外,教室、藏书楼、学舍、食堂、宿舍,就有2000余间,万历九年扩建之后,学舍、宿舍、教室等等已经有4000多间。 缇骑的动作很快,虽然张诚、骆秉良没有解释具体的原因,但是能把水师提督内臣、缇帅、魏国公逼到一起行动,那一定是不得了的大案。 张诚一路走过了学舍、宿舍、教室、五厅、六堂,来到了北极阁门,北极阁的阁门就不是大门了,张诚一脚就踹开,走了进去。 “诸位真的是好雅兴啊,咱家不请自来,多有打扰了。”张诚看了一圈,面如寒霜。 北极阁是国子监最高的建筑,在洪武年间是观星楼,迁都之后,几次改建,变成了东西配庑殿的大殿,张诚一进去,看到了一堆的女人。 “张诚,你要欺人太甚!谁给你的胆子,夜闯国子监。”国子监祭酒林烃向前一步,指着张诚就大声的说道。 张诚看着林烃,这人他认识,在场的人,张诚大部分都认识,从祭酒、司业、监丞、博士、助教、再到学正,全都到齐了。 显然是缇骑围住了国子监,这些人走投无路,最终聚集在了这里。 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些绫罗绸缎,锦帽貂裘的士大夫们,脸上只有惊恐,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给咱家的胆子?在你们嘴里,太监不都是胆大包天之徒吗?咱家胁迫缇骑帮咱家泄愤,你待如何?”张诚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正门口,两个小宦官搬来了凳子。 照着正德年间立皇帝刘瑾、刘瑾爪牙八虎的做派,这八虎走到哪里,需要坐下的时候,都是小宦官跪在地上让刘瑾、八虎坐在背上。 张诚的嘴脸,像极了嚣张跋扈的大宦官,该有的样子。 但问题是,万历年间的宦官素来以恬静著称,尤其是陛下对宦官的约束极其严格,张诚、张进、李佑恭这些外派的太监,从来没有这么嚣张过。 “那是谁得罪了大珰?还请告知,我查明了事情原委,一定将其押去给大珰赔礼谢罪,这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给陛下当差,何必闹到缇骑上门的地步?”祭酒林烃一听立刻换了副嘴脸。 张诚大感惊奇,陛下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都是贱骨头!越揍越听话,越揍越忠君体国! 张诚他的口气稍微松了那么一点,林烃的样子,甚至有点谄媚。 林烃在自己骗自己,火炮的轰鸣声,几里地都听得见,他林烃怎么可能听不到?就是事到临头,还在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真的是个人恩怨。 林烃当然清楚,个人恩怨,出动不了九斤火炮,但他还是盼望着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希望。 “倒不是什么大事。”张诚眼睛珠子一转,语气甚至都变得温和了起来,他笑着说道:“倒是林祭酒好雅兴啊,这国子监什么时候开了女校,咱家怎么不知道,如此多的女子?” “嘶,厉害啊,林祭酒,都是良家。” 娼妓、瘦马、书寓女先生,都是娼妓,她们身上有一股子风尘味儿,隔老远都闻到了,是胭脂水粉的香气,更是长期在烟世界里泡着的风尘气,举手投足,都能看出来。 张诚经常逛窑子,太监也会逛窑子,不过多数都是应酬,毕竟没有世俗欲望,没有铃铛,越逛火气越大,吃席居多,当然有些太监,用手段折磨人,满足自己奇怪的癖好,但张诚不是。 他见过很多的娼妓,这里的女子,全都是良家。 林烃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不是三月开春,阳气升腾吗?就聚集起来,准备煮点荠菜鸡蛋,把冬日攒下来的浊气,拱出来。” “荠菜通肝利脾,荠菜连根带煮鸡子,煮上半刻钟,再把蛋壳敲碎了,让药力透进去,生姜、红枣一起下锅。” “吃了鸡子,再喝口汤,寒暑不侵,三月无病无灾。” “快给大珰盛一碗。” 林烃指挥着人给张诚盛了一碗,荠菜鸡蛋汤,张诚却不喝,面色发冷,这帮读书人在取笑他,若是他吃了这碗汤,就要被人笑话,缺啥补啥,没有铃铛,吃鸡蛋补。 一个小宦官在张诚耳边耳语了两声,张诚看着林烃已经怒火中烧了起来。 张诚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盯着林烃,不敢置信的说道:“咱家这些个宦官是阉人,有的是天阉,有的是走投无路自己阉自己,有的是父母卖钱,有的是父母为了给寻条活路,无论宦官怎么被阉的,但大多数都不是自己乐意,自己不乐意,这心里就有邪火,这邪火压得久了,难免扭曲起来。” “一旦掌权,祸国殃民。” “但是林祭酒,这些家学堂的姑娘们,被你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一碗的荠菜鸡子羹吗?” 张诚的判断非常准确,全都是良家。 缇骑抓到了一个来得晚了点的女子,询问清楚了北极阁内女子的来历,都是良家,来自南衙各个家学堂,都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那女子被抓后,缇骑问了两句,女子就开始哭,说出了实情。 这次来是来相亲的。 所有来的女子,都是家里的妾生女,或者干脆就是各家精挑细选的养女,这些女子读书识字,到了三月开始,就开始一次次的参加这类的相亲,如果被人看中,就会给点彩礼,到这高门大院里做妾。 妾可不是什么正经身份,士大夫之间把妾室送来送去,都十分的常见。 说是相亲,不过是看谁愿意出价,卖个好价钱而已,通常这个价钱,还不是银子,而是别的东西,比如单列入学,比如察举入国子监等等这些特权。 这些特权,当然不是这些被卖掉的女子享用,而是这些主家的公子们享用。 宦官心理扭曲,玩的变态,这些个高门大户玩起来,不遑多让。 “自然是煮羹,难道还能有别的事儿吗!”林烃听闻张诚如此阴阳怪气,立刻厉声回答道,显然是戳了肺管子,才会如此的生气。 无论干什么,只要不在国子监内,他林烃都要视而不见,出了国子监,爱干什么干什么,他管不着了。 张诚眉头轻挑动了两下,他之所以肯跟林烃废话,自然是有目的,他在拖延时间,骆秉良在大肆搜查国子监,寻找国子监名册,明账、暗账,为了防止林烃下令毁掉这些证据,张诚才愿意废话两句。 缇骑来的太过于突然,如果是从应天府调动缇骑,那林烃立刻就知道了,缇骑什么都查不到。 但这是从松江府来的海防巡检、缇骑、水师军兵,异地调兵,就让林烃猝不及防,关键是魏国公徐邦瑞,这家伙放人入城,居然一个招呼都不打! 徐邦瑞当然不会打招呼,他们家有家训。 当年徐邦瑞的祖上,第二代魏国公,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就选了南衙的士大夫。 在靖难之战中,徐辉祖领兵北上,在宿州灵壁大败燕王朱棣,正待徐辉祖一鼓作气,打算把朱棣赶回北平,甚至打算趁着酷暑,把朱棣消灭的时候,朱允炆听从了黄子澄的建议,召回了徐辉祖。 军事天赋这东西完全是随机的,是不能靠血脉传承的,很容易出现虎父犬子,但徐辉祖不是犬子,朱棣很能打,徐辉祖能败朱棣,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徐辉祖被召回,在淮北的何福、平安等人很快大败亏输,仅存的南军,如同丧家之犬一样,渡河回到了南京。 徐辉祖那叫一个气,再主动请命,带兵在南京浦子口阻击燕王,这一次徐辉祖又赢了! 可是太子府大将盛庸,输的那叫一个彻底,水师尽归燕王,至此,再无胜算可言了。 这就是徐辉祖选择了南衙士大夫的下场,成祖文皇帝登基之后,徐家依旧保留着魏国公的国公爵位,还多了一个定国公,可谓是荣耀至极,一门两公。 自那之后,在南衙没有迁到北衙的魏国公,已经知道该怎么选了。 选南衙士大夫,注定一事无成,还会把自己的命亏掉。 “大珰,骆缇帅那边办完了。”小宦官在张诚耳边,小声的说道。 张诚大手一挥,乐呵呵的说道:“抓人。” 没有理由,没有圣旨,什么都没有,张诚就把在场所有士大夫给摁住了。 “张大裆,张大裆,有事好商量,何必动粗呢!这是图个什么?”林烃奋力挣扎,还在劝张诚不要动武,有辱斯文。 张诚也懒得搭话,直接让人用他们自己的袜子堵住了他们的嘴,省的聒噪。 张诚当然肯拼命,松江府市舶司,这么一个肥缺,陛下给了他,让他管了十六年,他要是不给陛下拼命,日后宦官们还怎么混? 缺德的事儿,不让陛下粘上骂名。 就在此时,贡院也在进行抓捕,骆秉良拿到了名册之后,在五城兵马司的配合之下,开始了全城搜捕,包括了名册上的学子。 五城兵马司愿意配合,则是魏国公府的命令。 徐邦瑞跟着缇骑跑了一晚上,实在是累的跑不动了,让儿子徐维志继续主持大局,在没有张诚、骆秉良都在场的情况下,不许开城门,不许放走任何一个人。 搜捕已经持续了七天,随着七天的调查,关于‘投献之家’的名册,逐渐调查清楚了。 南雍祭酒林烃,是主犯,但主犯不止他一个。 林烃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他是南雍祭酒,他的哥哥叫林燫,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是南雍国子监祭酒,林烃、林燫的亲爹林庭机,是嘉靖十四年进士,是南雍国子监祭酒。 林烃、林燫的二伯林庭,是弘治十二年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太子太保;林烃、林燫两兄弟的爷爷林瀚,是成化二年的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尚书。 林烃、林燫家族,号称‘三世五尚书、七科八进士’,七科出了八个进士,这就是闽县林氏的实力。 林燫师承徐阶,徐阶说林燫是‘燫可抚世宰物’。 可话分两头说,王一鹗也是徐阶的学生,多次考验,王一鹗都经受住了考验;那张居正也算半个徐阶的学生,所以,学生之间亦有不同。 张诚、骆秉良整理着卷宗,不由得想到了一个词,四世三公,袁绍跟林家比一比,林家这三世五个尚书,不遑多让。 “所以,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单,最早从弘治三年开始,就已经开始编修了。”张诚终于从林烃家中翻到了这份名单,而且这份名单更新了,短短不到八个月的时间里,从李先芳入京参考,到兴大狱开始,名单多了102家,长度来到了惊人的1387家。 林家在南京的宅子里,搜出了数本名册,最早追溯到了弘治三年,延续到了万历十七年,这份名单还在不停地增补。 骆秉良将两本名册递给了张诚说道:“啧啧,这帮士大夫玩的是真的脏,只要上了这个名册,居然没有任何办法离开。” “你看着弘治三年的名册,和万历十七年的名册,成化朝非常有名的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全都榜上有名,而且一直到万历十七年,还在名册之上。” “当真是一代投献,世世代代都投献。” 张诚看完之后,大惊失色,面色变了数变,才说道:“怪不得陆树声得知上了这份名册之后,面如死灰,居然咆哮文华殿。” 张诚得到的消息更多些,毕竟传旨是太监,跟张诚说了很多圣旨上没有的事儿。 陆树声在文华殿上失态,还愤怒的讲要让这些制定名册之人,永世不得科举,这个行为,在太监眼里就是咆哮文华殿。 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单,没有任何退出机制。 “咱大明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之家,满打满算,也才8042家,这明确投献的就已经1300多家了?”张诚看完了名册,脸上带着笑意说道:“这再等几年,岂不是全大明,全都是投献之家了?” “一群不知道世变势变我变的蠢货!” 张诚看完名册觉得有些可笑,这林烃还在修这本破名册!根本看不到局势已经彻底改变了! 陛下不止一次对元辅、对大珰、对廷臣们说过,万历十年到万历十五年,就是大明万历维新,最最危险的五年,这五年是人心最是疑惑的时候,过了这五年,已经攻守易形了。 从万历十五年开始,万历维新的新政,就得到了多数人的肯定,毕竟陛下真的赚到了银子,还把银子向下分配,陛下虽然遗憾,分配到百姓手里的可能不足一成。 但毕竟大明上下都有分润,陛下没有一个人吃独食。 万历维新的许多成果开始普惠,甚至朝廷都开始做起了普及教育的美梦;考成法遴选的循吏,正在逐步走进权力中枢文华殿,循吏已经成为了大明新的正确,贪腐奸佞忠直,无论你做什么,你首先要能干。 徐维志看了几卷卷宗后,眉头紧蹙的说道:“大珰,这些反贼如此做事?这跟弄扎草人一样的荒唐。” 在徐维志看来,造反就该是点齐兵马,准备好粮饷,喊出清君侧的口号,开始杀伐,赢了就是革故鼎新,输了就是造反被平定,这才是造反。 可是这林烃等人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这些个士大夫造反的行动,和他印象里的完全不同,完全就是扎小人的做法,没有打算付诸于军事行动,而是准备玩弄政治操弄。 “世子看这份,还真有扎小人。”骆秉良翻找了一卷,递给了魏国公世子徐维志。 徐维志看完目瞪口呆,骆秉良不是比喻,就是扎小人,国子监的监正许友承真的跑去了庙里,弄了个小人,每天都要用针扎一下。 而这个被扎的小人,不是别人,是王崇古。 若是张居正被扎也就算了,还说得通,可王崇古被扎,实在是让徐维志内心复杂情绪,无法言表。 王崇古可是反贼,反贼也要被扎,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这许友承之所以恨王次辅,是因为王次辅整肃了南衙织造局,这本来是他们家的生意,被整肃后,南衙织造局落到了朝廷的手里,跟他们许家没有关系了,连人都安排不进去。”骆秉良解释了下其中的原委。 虽然离谱,但是合理。 历任工部尚书在朝堂都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这南衙织造局归工部管理,早在正统年间,南衙织造局就是地方豪族把持。 王崇古一点道理不讲,在皇帝需要丝绸用于海贸的时候,万历四年,王崇古联合吏部、都察院,对南衙织造局进行了全面清查,发现全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连丝绸都是从外面买来高价卖给朝廷交差。 王崇古把整个南衙织造局里里外外,全都开除了,重新从苏州府招了织娘,任命了新的织造局织造,并且南衙织造局一切人事全归北衙京师工部任命。 这一下子就把许友承给彻底得罪了,这扎小人已经扎了十四年了,王崇古愣是没有被扎死,生龙活虎。 徐维志很不理解的说道:“不是,晋商之家,乔常曹王杨,怎么也在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单上?晋商往关外倒卖钢铁火羽,不是陛下严令禁止,而后收复了北平行都司和绥远,这帮家伙,还在这么做。” “晋商,投献在哪里?” “万历四年,王崇古在全晋会馆召集晋商,凑了一千万银,给了陛下做开海投资。”张诚倒是知道原因,这一千万银,是实打实的投献,白给陛下的买命钱。 那时候张四维刚刚被族诛,晋商实在是害怕,王崇古幸免于难,晋商就找到了王崇古,大家一起凑了一千万银,以支持陛下的开海大业为由,给了皇帝,陛下缺银子,晋商有银子。 但陛下每年都给分红,再有三年本金就收回来了,以后就是纯赚,甚至大明在一天,就可能一直赚下去。 反贼都认可陛下的信誉。 种植园非常的暴利,毕竟大明律不保护倭奴、夷奴、黑番,只保护大明人,在南洋奴隶制是普遍存在的。 王崇古是个典型的威权崇拜者,作为刑部尚书,王崇古压根不相信大明律可以约束肉食者,在他看来,大明律除了能管管穷民苦力,乡贤缙绅、势要豪右都约束不了。 王崇古坚定的认为,只有威权才能压制肉食的贪欲,无论这个威权来自皇帝,还是来自于元辅。 威权的诞生,一定是来自于专制,高拱那一套办法,救不了大明,名不正言不顺,就专制不了。 “简直是夜郎自大,参与制定和明确遵从封禁投献之家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只有622家,他们居然要以少数封多数!”张诚吐了口浊气说道:“这622家,一体抄家吧。” 按理说,政治是一个比人多的游戏,谁人多,谁就赢,但整个案件离奇就离奇在这里,为首的一共有七家,一共就只有622家,结果被打压的却有1300余家。 政治的确是一个比人多的游戏,但需要把时间线拉长到数百年的尺度之上。 百姓走投无路揭竿而起,不过是最后的玉石俱焚罢了。 (本章完) 第877章 调用暴力的第一原则,防止其失控 第877章 调用暴力的第一原则,防止其失控 张诚开始下令抄家,对参与制定这份投献之家名册上的六百家乡贤缙绅、势要豪右进行全面的抄家,彻彻底底的清算。 通过调查,张诚已经非常清楚,为何以林烃为代表的贱儒们,为何如此疯狂了。 林烃记录了一件事儿,去年的时候,他去北衙回京述职,参加了一次聚谈,这场聚谈的标题是十分骇人的,讨论:每年给大明百姓发十二贯大明宝钞如何? 北衙的聚谈,是十分宽容的,只要基于事实的讨论,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明皇帝、宁远侯也参加了这次的聚谈。 这个议题是不现实的空中楼阁,至少现阶段真的无法实现,大家也都是发表不同的观点进行讨论,讨论未来的大明该何去何从,在这些聚谈的未来里,已然没有旧地主们。 大明皇帝要这么发,一年要搞1.16万吨的黄金,才能发这么多的宝钞,这实在是太多了。 在这个聚谈之上,有几个学子,在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后离场,来表达自己的不赞同,而这些学子,每一个人都引用了大明皇帝注解的矛盾说。 无论什么流派的聚谈,都没有旧地主,每名学子,张口闭口都是陛下亲注的矛盾说,这就是让林烃如此惊恐的原因了。 北衙学子,哪怕就是国子监的学子,读的矛盾说也是全本,内容、批注都没有经过修改的陛下亲注本,这就是让林烃最害怕的事情。 一些个地方豪强,的确有些手段,阻断知识的传播,通过删改,通过禁售,但矛盾说还是在快速向外散溢。 最重要的是,每三年一次,六千名举人入京参加会试,皇帝为了不让举人们空跑,每个人发了一身衣服,还给新的书箱,书箱里放着书,陛下亲注正本的诸多书籍。 知识,在举人的大规模迁徙中,向着大明的角落传播着,这是贱儒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拦。 如果说阶级论的倾向,让出身富贵的学子无法接受; 那没有任何倾向的矛盾说,正在获得了普遍的认同。 “咱家也不知道,为何这帮人会这么畏惧矛盾说?”张诚非常难以理解,不就是一本书吗? 这书还是陛下十岁的时候,张居正为了应对皇帝的询问仓促之间写出来的,里面主要是一些问答,这么多年,朝廷刊行本,也没改过。 这都十几年前,老掉牙的东西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 “大珰觉得,矛盾说是不稀奇的,对吧。”骆秉良思考了下,反问了张诚一句。 张诚想了想点头说道:“那自然了,咱家也曾有幸陪陛下读过两年书,陛下读书十分认真,咱家觉得这书,没什么好稀奇的,甚至有些平常,陛下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读懂了。” 骆秉良十分确定的说道:“这就是问题了,知识是有毒的,学过以后就会认为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一如现在大珰觉得矛盾说没有什么稀奇的,因为大珰学以致用,学了用了还在实践中修补自己的认知。” “这就是林烃这些人最惊惧的,他们甚至制造风力舆论,不让大明学子读史书,他们在失去他们赖以生存了数百年的东西,对经典解释的权力。” 失去了释经权,对于这些家族而言,就等于失去了对权力获取途径的垄断能力,这是关乎到了生死存亡,乃至于家族延续的大事。 张诚认真思考,张诚放弃了思考。 他就是个普通的水师提督内臣、松江市舶司提举太监,这么重大的问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抄家上。 张诚看着骆秉良和徐维志说道:“算了,先抓人吧。” 第一户就是闽县林氏,他们已经举家搬到了南京城内,对于老家,也就是祭祖的时候,才会回去一次,而闽县林氏的家宅,就在秦淮河畔、文德桥的南岸,这里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魏晋南北朝时候的乌衣巷。 自从迁都北衙后,南京城里被这些妖魔鬼怪给霸占了,和灵山很近的狮驼岭,有些相像。 文德桥,是万历年间,为了聚拢文气在朱雀桥上翻建桥梁,与这条桥相对的是另外一个桥,名叫武定桥,相传,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就是在武定桥送别了北伐的徐达,在徐达接连获胜的情况下,朱元璋建极登基,建立了大明。 文德桥、武定桥之间,就是大明的富人区,大明人把居住在这片区域的人叫做:丹阳富贵。 因为这片地方,在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叫做丹阳郡城,乃是世家大族居住的地方。 在秦淮河畔是边淮列肆,就是专门为了服务这些丹阳富贵人家的店铺,这一条街和上海那条闻名遐迩的落霞富贵街一样的天下闻名。 而今天,往日里热闹无比的边淮列肆,安静的连鸡叫都听的一清二楚。 松江府来了大珰,把国子监、贡院、府学一体封闭,南京所有城门关闭,坊街、坊门封闭,街上全都是五城兵马司的校尉拉起来的大栅栏,阻拦任何人的通行。 边淮列肆的人家,连一楼都不敢待,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他们站在了二楼、三楼的位置,小心的将窗户打开了一个缝隙,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 很快,让人心提到嗓子眼上的事儿终于发生了! 一队队队列整齐的军兵,出现在了边淮列肆,而后挨家挨户的敲门,有的检查之后无事发生,有的则是检查之后,哀嚎声传来,经过了整整七天的调查,初步确定了一批主要的案犯。 这些案犯,当然不肯束手就擒,有的殊死抵抗,军兵的火铳会对天放一下,如果还有抵抗,那军兵的火铳会放平;有的则是看到大难临头,想要逃跑,却被缇骑给摁在了街上;有些人则是抱着头躲在地窖的缸里,希望能够躲过一劫,但都被缇骑给翻找了出来。 形形色色的人,被甲胄鲜明的军兵给拖走了。 检查后,没有窝藏嫌犯的才是多数,上门搜检的军兵,不会索要任何的财物;如果有人行贿,反而会招致军兵更加仔细的搜查。 张诚是个很能干的宦官、骆秉良是个很能干的缇帅,他们调动海防巡检过来,就是为了防止暴力失控。 让暴力不至于失控的现实,就是这一批只有三百人的海防巡检,完全足够用了。 一旦暴力失控,从最开始的搜查变成了索要财物,再到抢劫勒索,再到杀人越货,最后变成了我不杀人,别人就比我抢的多的场面,最后演变成为屠城,所以调用暴力,最重要的就是防止暴力失控。 南衙住着二百三十万丁口,一旦开始屠城,那就是尸山血海,而其中案犯,也就只有622家而已。 带领南衙缇骑、军兵搜查的是海防巡检,海防巡检胸前都带着三寸团龙旗贴,他们负责具体的抓捕执行,如果军兵无故杀人、索要财物,会被扭送被镇抚司。 有什么话,对陛下说去吧。 这三寸团龙旗贴,可不是普通军兵能够佩戴的。 一个墩台远侯、海防巡检,要为皇帝在草原、在海上卖命三年,才能得到,这是证明忠诚的标志。 当然还有个办法,就是加入陷阵先登营,进攻山城,就可以获得一枚这样看起来无足轻重的旗贴了。 它真的很轻,就三分重,但它代表着忠诚,也代表着在极端事件中的立场和倾向。 这也是士大夫们十分难以理解的一点,一个无足轻重的旗贴,值得让一个人,为素未谋面、从未见过的皇帝陛下效忠吗?这样的旗贴,他们要生产多少,就有多少。 士大夫永远不会想的是:在陛下振武之前,多数的军兵,哪怕是墩台远侯,也领不到足饷,能领个半饷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皇帝假装发饷,军兵假装打仗; 在战场上厮杀,凭借着战功,升到了普通军兵仰望的指挥使,指挥使却被文臣不经审讯、不加调查、没有理由、只是可能这些理由,直接杀死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连军功晋升的武将,都能如此轻易杀死,那普通军兵的地位可想而知; 死丘八、好男不当兵之类的风力舆论,更是把军兵踩在了社会的最底层,连贱籍、娼妓都不如; 而最近,陛下刚刚给墩台远侯、海防巡检涨了一轮俸禄,就是很无缘无故、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加薪; 陛下每年都要去大兴县南海子慰问牺牲后的墩台远侯、海防巡检的家眷; 在北衙的京营、在松江的水师、在三都澳的水师老巢,有专门的军兵学院; 此次入朝抗倭作战,军兵牺牲之后,太子都愿意扶柩送往忠烈陵园亲手安葬。 三寸团龙旗贴连一钱银都不值,但它背后代表的含义,却比万金还重。 士大夫会问,为何这些海防巡检,会对素未谋面的陛下如此忠诚?但士大夫从来不会想,对于军兵而言,每日操阅军马从不懈怠的皇帝陛下,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皇帝的自我救赎和对穷民苦力的救赎,对大明江山社稷的救赎。 在张诚如此肆无忌惮、胡作非为之前,南衙士大夫们对暴力的最大想象,也不过是府衙里的杀威棒,上一次如此直观的暴力,还是在永乐年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那已经是一百八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现在,南衙的士大夫们终于回忆起了,被封建铁拳支配的恐惧。 “嘭!” 响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寂静,烟在空中猛然炸裂,洒下了一股股的烟尘,很快,街上的海防巡检,带着缇骑和水师军兵就向着烟炸裂的方向前进。 一队队的人马,从各种小巷汇聚,在主街凝聚起来,在行进中,前排的军兵推着偏厢战车,中军十一人一队,每一队配有三台虎蹲炮,而后面每一军兵都拿着一把燧发铳。 林烃被捕,林烃家人开始殊死反抗。 在张诚带着人抄家的时候,林府的院墙上出现了强弩,而且还有几把鸟铳,张诚也不废话,直接打出了响箭,呼叫起了支援。 偏厢战车的九斤火炮,很快就云集在了林府门前。 “放!”张诚这次根本没有宣告,格杀勿论是他说的,你既然掏出强弩鸟铳,我拿出九斤火炮、虎蹲炮、平夷铳、燧发铳,非常合理。 他是个宦官,他唯一要做的事儿,就是对陛下负责,他连身后名的问题都不用考虑,只考虑陛下的诉求。 火炮声再次在城中响起的时候,边淮列肆的数千户人家,立刻带着孩子躲在了床底下,瑟瑟发抖的等待着,直观的暴力,总是让人如此的胆战心惊。 林府投降的速度比张诚预想的更快,也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整个院墙被炸烂之后,林府立刻就投了,当然,九斤火炮出现的时候,这些握着强弩、鸟铳的家丁就已经准备投降,可是张诚下的命令实在是太快了! “若有抵抗,格杀勿论,里面的人是敌人,不是陛下的臣子,是反贼逆党。”张诚在海防巡检带领军兵进去抓人之前,再次重复了自己的命令。 张诚和申时行都在松江府,在侯于赵的船抵达松江府的时候,申时行不知道如何对待浙江反对还田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张诚也不太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名义上是陛下臣民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 侯于赵则非常难以理解张诚、申时行这些腹地官员的想法,连陛下王命都不遵从,他凭什么说自己是大明人?在辽东,如果和在腹地一样做官,那早就死了好几百次了。 海防巡检带着人进入了林府,不时有燧发铳击发的声音响起。 在林府抵抗失败后,剩下的六百多家,也没有多做抵抗,很快,来自南衙江左江右、浙江、江西、湖广等地这六百多家,尽数被捕,被关押在北城的军营之中。 在张诚带兵进入南京城的第九天,魏国公府宣布解除禁令,大栅栏被拉回了五城兵马司、坊门打开、城门打开、进出往来仍然需要盘查。 而边淮列肆的数千户人家,在禁令解除之后,才恍惚的发现,自己熟悉的人,并没有离开,街坊邻居也都在,而且也没有谁家被劫掠。 很快,南京城里的百姓们,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为何陛下会如此雷霆之怒了。 案子的情况,就被应天巡抚王希元张榜公告,解释的非常详细,在这九天时间里,王希元配合张诚、骆秉良的行动,组织人手,看管案犯、稽查财物、追索凶手、维持城中稳定,书写榜文说明情况、制作海捕令,通缉在逃嫌犯。 王希元觉得南京城可比北京城好管的多。 南衙比北衙富,可北衙的官儿可比南衙大得多,处理那些大员的案子,要小心谨慎,没一个是他这个四品京畿府丞能得罪的! 到了南京,王希元就感觉跟回家了一样,就这个选贡案,王希元觉得其实完全没必要出动海防巡检,应天府衙就把这个活儿给干了。 这案子再难,还有杨巍案、田一儁的案子难吗?杨巍可是大理寺卿,田一儁是礼部右侍郎,这都是实权部门的大臣,造成的影响,要比这些联袂勾结的势要豪右,要恶劣的多。 皇帝也给了王希元密旨,密匣密疏制还在使用,皇帝解释了为何让张诚主持,因为张诚是地头蛇。 大明刚刚经过了一轮重大人事任命,李乐离开了应天去了松江府,申时行离任,王希元任应天巡抚,水师总兵陈璘还在北衙。 考虑到新官上任,皇帝没有给王希元太大的压力。 当张诚把人抓完,就来到了应天巡抚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王希元和稽税院沟通,先让稽税缇骑,开始清查这622家的税务问题,稽税院查税的确是单纯查税,但王希元要的是搞清楚这622家的经济来往,弄清楚他们是不是背后有人。 顺天府丞的位置,难做得很,这都是王希元的办案经验,搞清楚经济来往,从经济来往入手,是最好的切入点,找准切入点,往往就可以取得一个极好的开局。 王希元张榜公告中就提到了林烃林府的一些经济往来问题。 比如林府每年都有一笔高达二十万银的未交税收入,来历不明,经过了对账目的仔细核对,最终确定,林府和逆党中的十七家一起,联合贩卖阿片,而且还不是向倭国、泰西贩卖,是向大明腹地贩卖。 可以说江左江右、浙江的阿片,有半数都是来自于林府主持。 比如林府还有一笔未交税的收入,是送往倭国的钢铁火羽,这笔收入一共不足七万银,但在大明入朝抗倭的局面下,这笔银子居然没有断过。 倭国缺少火药的事情,众所周知,如果林府趁着倭国粮价飞涨,贩卖点粮食也就罢了,他卖火药。 而走私到倭国钢铁火羽的势要豪右之家,就有七家之多。 比如,扬州梁府有一笔每年三万到七万银的收入未曾交税,这笔银子,是人牙行的收入,扬州梁氏世代经营扬州瘦马,在万历九年废除了贱奴籍之后,扬州瘦马的生意已经不合法了,梁府选择了出海,把大明女子卖到了南北美洲,甚至是泰西。 一如泰西把金毛番、红毛番卖到大明一样。 王希元张榜公告,是对万民解释,朝廷这次行动的原因,他对每一个字都反复推敲,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将案件的初步调查结果,告诉了所有人,这也是公审制度建立之后,王希元在北衙学到的绝活之一。 南京二百三十万丁口直接沸腾了,本来还在埋怨张诚这个阉人胡作非为的南京百姓们、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出离的愤怒了! 自从太祖高皇帝建极南衙之后,南衙再没有过战乱,上一次被逼到人心惶惶,还是嘉靖倭患,大明皇帝有海防巡检带着三寸团龙旗贴防止暴力失控,可倭寇杀人如麻。 大明皇帝入朝抗倭,进攻对马、长门、石见、出云等地,江南很多势要豪右,是非常愿意纳捐的。 结果前方拼死血战,后方往倭国输送钢铁火羽,这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大明大胜凯旋,南京城百姓放了整整三天的烟庆贺,南京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是真心庆胜,因为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南京会继续歌舞升平下去,一如之前的两百年时光。 但是这帮逆党,居然通倭。 王希元给皇帝的奏疏里,则更加详细,通倭的不只是这七家,如果算上嘉靖倭乱,这622家里,少说有四百家通倭,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倭患的幕后元凶。 朱翊钧收到王希元奏疏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了南巡,他的速度很快,已经坐火车抵达了济南府外,他没进城,而是住在济南府外的行宫,说是行宫,其实就是占地不到二十亩的小院而已。 越大越臃肿,越小越好管,越小,越容易防备失火和刺王杀驾,绝对不是皇帝为了省钱! 随行的黎牙实,都只能违心的赞叹,小而美,小而精,他没有编纂笑话,这行宫可能几年才住一次,大兴土木,铺张浪费,安保还不能保障。 在皇帝出巡的时候,礼部准备在朝阳门搞个盛大的出巡礼,被朱翊钧直接喊停了,这次的理由也很充分,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影响万民的生活。 朝阳门可是京师货物集散的要害之地,搞个盛大的出巡礼,所有人都得为皇帝出巡影响生活。 “戚帅,你看下。”朱翊钧收到王希元奏疏后,就将戚继光和张居正叫到了行苑的书房里。 朱翊钧有些感慨的说道:“果然不出戚帅所料,这里面大多数都在嘉靖倭患里,充当了极其不光彩的角色,浙抚朱纨剿灭了双屿私市后,逼迫朱纨自杀的人里面就有他们。” “因为在这些势要豪右眼里,海贸的厚利,就是他们的自留地,是朝廷无论如何都不能染指的。” 朱纨居然敢拦这些人的财路,他不死谁死?真的要朱纨把双屿私市变成了市舶司,那海贸的厚利,岂不是被朝廷给篡夺了? 要从表象看到矛盾,看清楚了矛盾,这嘉靖倭乱,究竟怎么回事儿,不言而喻。 无论掌握了风力舆论的士大夫如何掩饰,也改变不了矛盾的本质。 朝廷穷的叮当响,朱纨到浙江就剿灭私市海寇,那接下来是不是要开海?朱纨死后,倭患开始泛滥,而后很快失控,朝廷最终平定了倭患,建立了月港市舶司,算是把手伸了进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戚继光看完了奏疏,猛的将奏疏拍在了桌上,这一拍势大力沉,声音极大,连赵梦佑都吓了一跳。 戚继光站起来,极其愤怒的说道:“他们怎么敢?!谁给他们的胆子,什么叫皇帝识趣,未设官船官贸于南洋?识趣?!好大的狗胆!” “戚帅坐坐坐,稍安勿躁。”朱翊钧则示意戚继光不要如此的愤怒,气大伤身。 戚继光生气的原因,是让朱翊钧有些意外的,戚继光对这帮贼人通倭是有预期的,毕竟在战场上还要防备这帮家伙点了火药库,戚继光是生气这帮逆党的反贼言论。 皇帝已经把倭国、南洋、大明这个贸易的利润,全部让渡给了民间,而更难的环球贸易,则由朝廷完成,环球贸易的确厚利,可是太危险了,远不如近海贸易的稳定性。 大明关税也就13%,这个税率之低,连泰西商船到港都要感慨一句,大明皇帝是真的宽仁,毕竟这年头,关税动辄三成五成才是常态。 朱翊钧肯让渡利益,是为了鼓励工商业,大明钱荒贫银贫铜是现实,工商业围绕海贸发展,是现状。 但在这些江南士绅官僚的眼里,是皇帝识趣。 让戚继光难以接受的第一句话是:皇帝识趣; 更加戚继光无法接受的第二句话是:怎么让他抓到了一点机会就翻身了呢? 这第二句话,才是让戚继光最破防的地方,在审讯过程中,类似的话不仅仅出现了一次。 有的时候,这个他指的是皇帝,大明皇帝趁着张居正背叛了士绅官僚阶级,立刻抓住了机会翻身成为了威权皇帝; 有的时候,这个他指的是将军,大明将军趁着虏变倭患,居然打破了一百七十多年兴文匽武,戚继光居然成了奉国公还能入文华殿议事; 有的时候,这个他指的是军兵,大明军兵长期欠饷,腹地军屯卫所流失严重,边方的军兵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现在不仅有了饷银,还有了忠烈祠、讲武学堂、惠民药局、东征记和英豪录、太子扶柩等等待遇。 有的时候,这个他指的是穷民苦力,佃户、流民、氓隶、力役,这是大明人数最多,占据了超过八成的万民,在风力舆论需要的时候,穷民苦力是人,在不需要的时候,从未有人在意过的穷民苦力,这些穷民苦力居然也能上桌吃饭了? 有的时候,这个他指的是贱籍,奴仆、疍户、丐户、娼妓,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良人,而这些审讯的口供充斥着愤怒,被捕的622家,即便是被抓了依旧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他们在努力的让贱人一辈子都是贱人。 戚继光非常反感这两句话,第一句话,是这些反贼们的立场,正如陛下所言,他们觉得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而第二句话,则是反贼之所以是反贼的原因,占据了多数的穷民苦力翻身了,其实就是大明翻身了,这是万历维新成功的奥秘,可是他们对这种翻身,非常不高兴。 (本章完) 第878章 隐形的权力 第878章 隐形的权力 “当真是一群白眼狼,就该跟永乐年间一样,全吃全拿!”戚继光恶狠狠的说道。 永乐年间是皇帝全吃全拿,甚至连朝廷都没有分配到利润,全都进了内帑,这里面的原因错综复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朱棣是燕王打到了京师,他对朝廷天然不信任,这一点和朱元璋十分相似。 朱元璋询问民乱的魁首,为何不报官?魁首回答:你当年为何不报官? 朱元璋和朱棣的不信任还不太一样,朱元璋是不太信任制度,而朱棣是不信任江南士绅这个集体,他装疯卖傻都躲进了马舍牛棚里,也没躲过这些士大夫们的鼓噪和迫害。 朱允炆大抵是脑子有病,连没有儿子的湘王朱柏,都要弄死才善罢甘休。 永乐年间大船到港后,所有的收益都进了内帑,而负责组织生产船只、货物的朝廷,却是一分利都拿不到,再加上海禁的政策,让皇帝全吃全拿成为了可能。 朱棣之所以要迁都、之所以要全吃全拿,是他看清楚了士大夫们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要依靠士大夫统治天下,必然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人亡政息。 就算是他朱棣再能打,他活着的时候还好,人一走,什么制度都能被败坏的一干二净,就像洪武到建文年间一样。 调用暴力的第一原则,就是要防止失控,这是五代十国的历史教训,但是士大夫们防止失控的办法,是兴文匽武,是重文轻武,是彻底不动用武力,不保持军备,就不会失控了。 所以朱棣就是个只争朝夕的人,他只管活着的时候,他要在活着的时候,把自己想做的事儿全都做了。 至于以后?天知道。 戚继光的意思就是只争朝夕,陛下其实对万历维新的最终结果,持有非常悲观的态度,就像陛下训斥贱儒那句: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你们的,但最终是你们的,你们急什么? 全吃全拿,干了再说。 日后的事儿,谁都管不了,太祖高皇帝管不了、成祖文皇帝管不了,陛下也管不了。 “戚帅说气话了。”朱翊钧倒是非常坦然的说道:“万历维新的局面,是大明上下,君臣军民同心同德的结果,这些个贱儒用了翻身这个词,朕以为他用的很好,只有大明占据了多数的人翻身,大明倾颓的国势,才能翻身。” “这些反贼们越是反对,那说明万历维新还是有些成果,若是一点成果没有,他们也没必要反对,看笑话便是。” “退一万步讲,这不是还有愿意遵从清丈还田、减租营庄的1387家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拥护新政吗?” 朱翊钧不认为全吃全拿有利于大明国朝的发展,和乡贤缙绅兼并,势要豪右垄断是一样的,两宋一斤煤卖到了二百文、一斤矾卖到了五百文、二两酒都要百文钱,就是全吃全拿的结果。 兼并在商品经济的表述是垄断,在朝廷层面的表述就是绝对的专权,很多事都是如此,过犹不及。 搞政治这种事,从来都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些个反贼,则是倒反天罡,总是把朋友搞得很少,把敌人搞得很多。 事实上,这个以南衙国子监为纽带建立起来,存在普遍共识的攻守同盟,其规模,远不是现在这六百多家,有很多都是从攻守同盟,变成了投献之家,比如晋商,比如王崇古,比如陆树声、比如即墨张氏、松江孙氏、苏州徐氏等等。 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完成自己身份上的华丽转身。 不完成也不行,皇帝磨刀霍霍,逼着转变,随着万历维新的持续推进,不肯还田营庄的乡贤缙绅,恐怕只有被种到土里一个结局。 “陛下圣明。”戚继光也是气急了,才如此说,他很清楚,反贼是少数,而想过好自己日子的日子人才是多数,而这些日子人就是大明军要守护的人。 戚继光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下,觉得陛下是对的,过犹不及。 不过他还是对翻身这个词,颇为喜欢,是的,大明大多数的穷民苦力,正在随着生产关系的改变,在进行翻身,政治就是个比人多的游戏,大明人翻身了,大明也就翻身了。 大明的主体,从来不是朱家皇帝,不是势要豪右、乡贤缙绅,而是穷民苦力,即便是士农工商新解之中,依旧没有一席之地的穷民苦力,军兵来自于他们,劳动力和劳动时间来自于他们。 作为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提出者,戚继光再想到这句话,还是有了新的理解。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目前稽税院奏闻,初步稽税额为三百九十万银,也就是说抄家起码有3000万银的规模。” 三千万银很多吗?确实非常多,王崇古为大明天字号豪奢户,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七百万银的身家,这里面还有五百万银是王谦的绥远驰道有价票证。 三千万银一点都不多,皇帝陇开驰道修建完成预计要三千四百万银,这一次抄家,就抄了一条陇开驰道而已。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这笔银子,朕也不要,全都投入到丁亥学制,他们不是要把持教育的垄断,进而实现对权力的垄断吗?朕偏不让他们如意!朕就是要搞丁亥学制,就是要让多数人读书识字明理!” 朱翊钧喜欢银子,其实是喜欢权力,银子又不能生小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想要实现的是建立万历维新的五间大瓦房。 “那也得先进内帑。”张居正就知道皇帝不要,上一次在南京拷饷,弄了一千多万银,也都投入到了南衙的工商业,一文没带走,皇帝这个态度就很明确了,他南巡不是为了发财。 戚继光非常认可的说道:“确实,得先进内帑。” 张居正之所以如此建议,理由非常简单,自吏举法之后,他不会再推行任何新政了,连一条鞭法都留给了皇帝去实现,张居正要在死前,完成一件事,那就是大明国朝的恩情叙事。 这事儿皇帝自己来有些尴尬,但张居正做,就正好。 万历维新如火如荼,但皇权在快速的衰弱,离心力在加强,必须要完成恩情叙事,万历维新才算是有了主心骨。 张居正对恩情叙事,主要集中在了振武强兵和教育之上,这是基于行之者一、信实而已的恩情叙事,不是谎言,更不是胡话。 陛下要推行丁亥学制,这没问题,但是所有抄家所得,都要进了内帑,在内帑放一段时间,成为了陛下的银子后,再拨给丁亥学制的建设,这就完成了恩情的转化,抄家的骂名陛下受了,那丁亥学制的恩情,就得相应补回来。 这就是张居正和戚继光认为先进内帑的原因。 之所以要推行恩情叙事,很大程度上是当下大明处于急变之世,江南势要豪右的实力,随着海贸在快速膨胀,离心力以亘古未有的速度在快速增加。 为了保证政治的确定性和稳定性,基于事实的恩情叙事,就变得极为迫切了起来。 “那也行。”朱翊钧从善如流,银子总归是要过一遍皇帝内帑的账目,等待逆案结束后,再进行大笔的注资,朱翊钧也要看看九龙学堂、师范学堂的营造,是否达到了预期。 朱元璋打仗喜欢尺进寸取,前进一尺,得到一寸,如此不断的前进,大明国朝的国策推行也是如此,先用力一拳打出去,看看效果,再打下一拳。 “张诚非常不解,这622家的攻守同盟,为何要倒翻天罡,以少数封禁多数?”朱翊钧从卷宗里找了半天,递给了张居正说道:“这可能就是答案。” 这也是王希元送到行苑的案卷之一,里面有个案子,深切的反映了这个现象背后的原因,那就是风力舆论。 鲜盐,是海带大王姚光启在上海县建立了菌种厂后的一个新的发明。 这种鲜盐,最初是从海带上提取出来的,和盐一起使用,味道极其鲜美,就是谷物、小麦、番薯等等,在发酵的过程中化,最终在微生物的作用下,发酵成为鲜盐,这东西在后世叫做味精。 上海鲜盐厂,是姚光启创办的第一家官办菌种应用厂,鲜盐一经推出,引起了整个松江府追捧的热潮,在这个调料普遍缺乏的年代里,这东西可以说是味蕾核弹,一时间松江盐贵。 很快鲜盐厂的成本就收回了,连带着菌种厂投产成本、松江大学堂医学院十年的研究经费,也都解决了。 但鲜盐的推广,遇到了海带一样的难题,而且这次更加过分。 鲜盐厂的销售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因为一大批的势要豪右的喉舌,开始对鲜盐造谣,说吃鲜盐不孕、吃鲜盐不举、吃鲜盐脱发、吃鲜盐得枯荣病等等,以至于极为抢手的鲜盐,立刻无人问津。 而很快,另外一种号称十分健康的变种鲜盐,出现在了市面上,取名为了味粉,号称吃了壮阳的味粉,成为了热销之物,而上海鲜盐厂的鲜盐很快开始出货,不过这次出货,不是给市场,而是批发给了别的商家。 王谦抵达松江府后,都快被姚光启给气疯了,当年那股纨绔大少的做派呢?现在姚光启也变成了谨小慎微的官僚了。 味粉和鲜盐,完全是一种东西! 地方势要豪右从鲜盐厂进货,换了个包装,喉舌鼓噪一番,就变成了健康之物。 简直是岂有此理! 姚光启是王崇义的女婿,他受了委屈没地方说,王谦王公子是王崇古的亲儿子,海瑞、张居正、皇帝陛下认证过的忠臣,王谦立刻拿出了自己纨绔的作风来,谁攻讦过鲜盐,都被王谦挨个点了名。 《风流韵事》可是对清流名儒的神器,王谦立刻把这些家伙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活作风问题,曝光的一干二净,王谦是天上人,他在京师都一点委屈受不得,他爹都不能给他委屈! 很快,王谦就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风力舆论,谁敢胡说,就要被王谦点名,笔正们是真的怕,让神仙打架去吧,笔正们不敢再参与其中。 很快,买味粉的人,就发现了,味粉和鲜盐是完全一样的,但味粉要加价,而且要贵一倍之多! 经过解刳院对鲜盐的观察,这东西除非吃的剂量太大,否则不会有问题,盐吃多了也会出问题。 “王希元在调查选贡案的时候,审讯的过程中,就问出了详细情况,有意思的地方来了,这些逆党反贼,他们不敢对付王谦,因为王谦他爹还活着。”朱翊钧在二位重臣看完了案卷后,说起了其中的细节。 只敢扎小人,不敢真动手,因为对王谦出手,王崇古一定会发疯,一个鲜盐市场,且忍让一番,等王崇古死了,再对王谦动手不迟。 “也就是说谁掌控了风力舆论,谁就可以四两拨千斤,以少数流言蜚语、谣谶鼓噪生事,甚至可以达到劣币驱逐良币的作用。”张居正面色严肃的说道。 张诚觉得622家封禁了1387家投献之家,是少数封杀多数,之所以可以做到,还是因为他们控制了隐形的权力,风力舆论。 张居正立刻说道:“大明律尚有不完善之处,诬告反坐要进行扩展,商品经济的发展,诬告反坐不能局限于名声之上,还要扩展到风力舆论的管控之中,任何不实报道,都要承担诬告反坐的罪名,只有如此,才能纠正不正之风。” “先生和王次辅商量后,附录到大明会典之中。”朱翊钧非常认可的说道。 “陛下,王次辅写了首诗词。《窑民哀》。”张居正犹豫了下,还是拿出了一首诗,交给了皇帝陛下,王崇古是正经进士,但他写的诗词,也不讲什么格律了,显然是跟皇帝学坏了,一点都不工整。 他主要是为了叙事,而不是为了写诗。 窑民哀,写的是一个西山煤局的窑民,因为矿难被压断了腿,半死不活,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算了。 西山煤局井巷深,满面尘灰旧窑民;残肢辗转寒轮上,一车煤价十年身。 妻嫁子囚浑不念,惟余老母守晨昏;三十浣衣四十饭,衰躯还作襁褓人。 霜浸煤灯穿漏屋,风撕药罐碎柴门;朝医肺疾暮医眼,枯手犹捧玉露珍。 忽闻荒冢添新鬼,苍苍白发泣空坟;犹抱寒衾声声唤,半世煤灰未着尘。 这个窑民被压断了腿,被救活后,一直坐在转椅上,朝廷给的抚恤最多用十年。 妻子嫁给了别人,儿子锒铛入狱,只有老母亲在身边守着他,这一守就是十年,这窑民四十岁了,只能让母亲帮着洗衣做饭,衰老的母亲,还要照顾孩子。 秋霜浇灭了煤灯,穿进了漏洞百出的屋内,去年一场秋风摔碎了药罐,撕碎了柴门,这窑民又染了肺疾和眼疾,但母亲没有丝毫的嫌弃,枯手捧着求来的药,像是捧着玉露珍馐。 母亲回到家中,看到了儿子自杀在了家中。 荒野的坟冢上多了一个新鬼,满头白发的母亲在坟前哭泣,母亲抱着旧衣服和被褥一声声的喊着孩子的名字,儿子这半生,活的就像是没有落下的煤灰,颠沛流离,悲苦万分。 “王次辅写的极好。”朱翊钧读完了整首诗,抬起头问道:“这是真事吗?” “回陛下,的确是真事,这位母亲,没过多久,也自杀在了家中,哎。”张居正重重的叹了口气,王崇古这首诗是触景生情,对母子悲惨遭遇的同情,更是为了希望人们了解到工匠力役的苦楚。 “所以王次辅的意思是建立更加完善的抚恤机制吗?”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无不可。” “王次辅还是想要建立工会,哪怕是形同虚设的工会,这类的畸零户逢年过节上门看看,询问下生活上的难处,也不至于如此的悲剧。”张居正补充了一下意见,更加完善的匠人抚恤制度一定要建立,这本身就是工党的诉求,也是祖宗成法住坐工匠制的延续。 而工会,哪怕是再没有用的工会,既不能为工友伸张正义,也不能为工友奔波前途,但能够慰问一下受苦的伤残匠户,也能避免这种悲剧的多次发生。 大明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链条,佃流氓力这些穷民苦力,成为工坊里的匠人,已经有些习惯了规矩的匠人,就是最好的兵源。 这一点《纪效新书》已经写的非常明确了,矿工很守规矩,因为不守规矩的会死。 好的兵源,才能让大明军维持足够强的军纪,而军纪就是最大的战斗力。 反过来,下救黔首的京营军兵,用暴力去改变生产关系。 这个良性循环,可是大明皇帝掌控暴力的关键,所以王崇古希望皇帝能够支持工会的建设,哪怕是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工会,有也比没有强。 “善。”朱翊钧言简意赅的说道:“官厂不缺钱,缺什么政策,就让王次辅说话便是。” “臣遵旨。”张居正再俯首领命,其实走到这一步,王崇古技穷了,王崇古加上王家屏,对这件事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不停的试探着前进。 朱翊钧送走了张居正和戚继光,万历第五大案,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还处于证据收集、案件调查的阶段。 这次南巡和上次南巡不同的是,潞王朱翊镠扈从皇帝南下江南,而皇长子朱常治在京师监国,德王朱载堉终于肯从格物院出来,听一听政务,但也就是听一听,并不会做出决策。 廷议对于朱载堉而言,实在是有些煎熬,太浪费时间,他最近正在改良升平七号蒸汽机,这每日的廷议,让他烦不胜烦。 所以,对于廷议结果的修正和裁决,最终还是要南巡的皇帝亲自去做。 朱翊镠要跟随陛下一起南巡,是为了给自己就藩做准备,陛下子嗣兴旺,他作为亲弟弟,就不能再作为储君留在京师了,他要择期就藩。 皇家最是无情,当初,他是实际上的储君,他要陪皇帝一起习武,一起读书,甚至还要监国留守,学的文武艺,百无一用,现在皇长子逐渐长大,朱翊镠就必须离开权力的中心了。 朱翊镠打算就藩到海外,长崎、琉球、吕宋、旧港、金池,这五个地方都可以,朱翊镠打算趁着皇帝南巡,好生打探一番,为自己的王府找个合适的地方。 除此之外,另外的变化就是,李太后终于忍无可忍,让皇帝把王皇后、周德妃、冉淑妃都带上,这次南巡回来,如果这三位娘子没有身孕,李太后就要给皇帝安排纳妃嫔之事了。 周德妃年纪大,但知道疼人,再不生,日后就不能生了; 冉淑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之一,也最是得李太后的喜欢。 冉淑妃长着一张家宅不宁的脸,同样手段也不弱,毕竟能把李太后哄得十分开心,手段了得,但手段强也没用,冉淑妃不是跟皇后争宠,是跟国事争宠,后宫只能团结在王皇后的身边,希望陛下能把目光多看向后宫。 李太后没有离开京师,而是留在京师,看顾朱常治监国。 “陛下,山东巡抚宋应昌,请求觐见。”一个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宋应昌,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历经绛州知州户科给事中、济南知府、山东按察使,山东巡抚,此人是典型的主战派,曾经在万历十二年的时候,就一直上奏说倭寇恐有反复,请求朝廷重视海防,尤其是通知朝鲜应对。 朝鲜国王李昖也收到了警告,但李昖根本没当回事儿。 王一鹗回京后,宋应昌从按察使升转到了山东巡抚。 “宣。”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应昌入门后五拜三叩首行大礼觐见,这是他第二次见陛下,上一次是万历十二年,他以按察使的身份回京述职,以外官身份觐见陛下。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示意宋应昌不必拘谨。 在原来的历史上,宋应昌是抗倭英雄。 宋应昌跟着李如松一起入朝抗倭,一路把倭寇赶到了釜山、蔚山一带,这里面有平壤之战的军功,也有汉城军功,他派人奇袭倭寇十三座粮仓,逼迫倭寇只能从汉城离开。 在万历援朝之战中,宋应昌立了大功,回朝就被罢免了。 因为宋应昌和别人逆行了,在朝鲜,他逼迫朝鲜提供粮草,在战后,他想要让大明军驻军朝鲜,让刘綖率兵一万六千人协守汉城,名义上是给朝鲜提供保护,实际就是逼迫朝鲜王李昖履约,内附大明。 大明死伤惨重,耗费粮草无数,就把倭寇赶下海,赢了也是输,所以宋应昌要朝鲜归顺大明,这和柔远人的基本正确是相违背的,最终宋应昌因为贪得无厌被罢免,后再也没启用。 能打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宋应昌是来送工作计划的,他从王一鹗手中接过了山东巡抚的担子,本来他就是山东按察使,对山东的情况十分了解,整个计划还是王一鹗的那套办法,盐田、海带田要办,营造师范学堂和学堂,也要引进鲜盐厂,发酵鲜盐,引进机械厂生产蒸汽机等等。 整体计划,就是想办法让山东富起来,继续减少人口流出,就是他的整体规划。 “鲜盐厂的事儿,你可以跟姚光启对接,至于机械厂,这个送廷议吧,朕以为善。”朱翊钧答应了宋应昌的请求。 王一鹗回京后,就一直在张罗这两件事,基本已经敲定,山东地面自己出钱营造鲜盐厂和机械厂,为山东百姓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山东人自然不会流失了。 山东靠海,人口流出却很少,在万历开海的大环境下,人口流出的少,可以看作是一种地方治理的标准。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再在山东创建一个大学堂?钱粮我们地方负担。”宋应昌说到这个请求的时候,眼神有些迫切。 济南大学堂一共四期工程,第一期、第二期已经完工,等待着陛下明日前往巡视,招生工作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是在山东海事学堂的基础上建成。 朱翊钧摇头说道:“万历十五年定,天津、济南、开封、松江、南衙、杭州、福州、广州等八地,设立皇家理工学院同等规格的高等学府,济南已经有了一所大学堂,就是山东自己建一所,也是地方性质的大学堂。” “第一批九龙大学堂营造之后,要在大理、成都、西安、太原、真定、武昌、南昌、南宁、和辽阳营造第二批大学堂,一共十八座大学堂,是丁亥学制的完整规划。” “朝廷没有再多的精力,去支持山东再建一所大学堂了。” 钱粮,山东可以提供,但朝廷真的没有多少合格的学正,分配给山东了,就这十八座大学堂,已经是倾尽全力了,皇帝连内帑都掏干净了,才能建出来。 这十八个大学堂,总共投资要超过五千万银,分为八年分别建成。 山东要多求一个,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本章完) 第879章 陛下朱批:先用一批 第879章 陛下朱批:先用一批 教育是极为昂贵的,即便是抄家,抄家的速度都赶不上丁亥学制吃钱的速度。 就是把大明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全都抄家,也不够丁亥学制的建成。 要想办好丁亥学制,需要大明整体富起来,不仅仅是沿海地区富裕,大明是一整盘棋,只下沿海地区,会把大明朝彻底搞得分崩离析。 一个无限提供劳动力、提供人才、内部关税几乎为零、只在销售地征税的大市场,往往需要数次武力征服,才能获得,比如大明征伐倭国,征伐了这么多年,才最终得到大明想要的,人力、市场、矿产等等。 大明这一个整体,沿海地区自动获得了一个劳动力、人才、没有关税、政策阻碍的超级大市场,东南沿海的繁荣,是属于整个大明。 袁可立会试、殿试的文章,说的也都和大明是一整盘棋有关。 “宋巡抚,姚光启卖海带,船被人给劫了,人被关在了地方的衙门里,三年才出来,鲜盐厂卖的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让人恐惧的东西,但很快,张冠李戴,就有人把这鲜盐变成了味粉,姚光启遇到的困境,山东地面有没有遇到过?”朱翊钧说起了海带、鲜盐生意,询问山东的困境。 他用了一个劫字,给这个案子定了性,这不是地方保护主义,而是公然的劫掠。 宋应昌吐了口浊气,才无奈的说道:“那一条船,是山东南下到松江府的船,本来要运往湖广,这都是姚光启在京师谈好的买卖,却被查办了。” 宋应昌显然不想谈这个问题,而是回答了一半,姚光启在池州府被劫的那条船,是山东的船,宋应昌如何不知道?而且还是提前谈好的,但他只陈述了这一事实,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立场。 “朕听说,这衙门里的班房,比牢房还难蹲。”朱翊钧显然不会轻易松口。 这口气姚光启咽了,宋应昌咽了,王一鹗咽了,连王崇古都咽了,朱翊钧不想咽这口气,这个事儿,必须要掰扯清楚和明白,海带可以有效防止腹地的大脖子病,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么就走不通商路! 宋应昌见陛下非要说,攥紧了拳头,仔细思索之后,才说道:“陛下圣明,蹲班房确实还不如蹲牢房。” “池州地面要船东、伙计攀咬姚光启,弄虚作假,用发霉的海带以次充好,目的自然是借着姚光启,牵连到王次辅的身上。” “船东和伙计,都是山东人,他们本身都是靠海吃海的渔民,姚光启为山东海带田拼过命,脸上留了疤,船东和伙计都是硬汉子,死活不肯攀咬。” “悬了三年时间,人被救了出来,可惜,一个疯了,一个傻了,还有三个伙计,出来后没多久就死了。” 宋应昌那时候已经是山东按察使了,蹲班房是在衙门里,这就是地方官吏的自留地,没有任何人监察,那就是可劲儿的折磨,三天不让睡觉、一口水食也不喂、每天要挨三顿揍,怕把人打死了、裹上被再打,如此种种,船东和伙计一共五个人,没有一个善终。 人出来的时候,已经骨瘦如柴、面有菜色,都活不久。 说是搭救,其实就是怕人死在了池州府衙门里,无奈之下才选择放人。 朱翊钧半抬着头,平静的问道:“所以山东为什么要咽下这口气,是觉得告诉朕,朕不管吗?” “连陈大壮都相信朕会给他个公道,兖州孔府,朕背上千古骂名,也要把他们这孔府连根拔起,朕不值得山东万民信任吗?非要等到选贡案爆发,朕才知晓此案。” “难道是当年铁铉旧事?如果是因为如此,朕不认可。” 朱棣在济南府差点被铁铉诈降,用千斤闸给杀死,朱翊钧南巡也不进济南府城,这是个解不开的疙瘩,如果因为一百八十年前的疙瘩,山东上下,就觉得皇帝不会主持公道。 朱翊钧不认可,兖州孔府可是四大案之一! “为了卖海带!湖广、四川、贵州、云南,都要走长江一万里的水路,这海带生意背后是四万户渔民的生计,池州府事后,运海带的船,反而顺利了起来。”宋应昌赶忙回答了陛下这个问题。 陛下当然会主持公道,但胶州湾种海带的渔民怎么办? 朱翊钧看着宋应昌,他很愤怒,又很无奈,这其实是个选择的问题,是选择公道,还是生计? “也不是咽下了这口气,这不是池州府地面有条船过运河北上,被我们济南府给查办了,算是把人换出来了,只是…哎。”宋应昌是按察使,事儿是他做的,他没有遮掩。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的目的是攀咬姚光启,把人折磨成了那般模样,宋应昌觉得大家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为难池州船的船东和伙计。 但池州府官吏们,可没想着抬头不见低头见。 朱翊钧扶额,揉了揉额头,摆手说道:“一个大明,居然换起了俘虏?简直是天下奇闻,这件事和选贡案并案调查,朕是大明皇帝,这种事一定要重办严惩,否则日后谁会把朕当皇帝?” 池州海带船案,是万历十四年发生,最近才算是有了结果,山东地面错误的估计了斗争形势的严峻,宋应昌以为就是个利益之争,没成想,对方根本就是奔着掀起倒王风波去的,山东地面吃了个闷亏。 一般情况下,朱翊钧不会翻旧账,但选贡案为引子这个案子,朱翊钧要翻旧账,而且大翻特翻! 池州府上下,凡是经手这件事的官吏,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肯定不是第一次干,也肯定不是唯一一次,山东的反应是极为激烈的,池州府才把人给放了,过去数不清的烂账,要一起清算。 否则日后,就没人会听从圣命,朱翊钧也没办法跟投献的1387家交代。 “臣谢陛下隆恩。”宋应昌看陛下要办,也没阻拦,他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臣是浙江仁和人。” “哦?就是万历十三年朕去南巡的时候,下榻的官舍,被人纵火的那个仁和县吗?”朱翊钧看了眼赵梦佑,怪不得自从宋应昌觐见之后,赵梦佑都站到了皇帝一臂的距离,感情是防着宋应昌。 “浙江就一个仁和县,臣所在的仁和宋氏,也算是颇有家资。”宋应昌再俯首说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仁和宋氏,朕知道,仁和县第一家奉旨还田,也在投献之家的名册上,而且在前百名之内。” 仁和宋氏可不是颇有家资那么简单了,不是半县之家,但也是实打实的势要豪右。 “陛下,浙江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也不都是反贼。”宋应昌坐直了身子,这也是他面圣的第二件事,不是劝仁恕,而是表达自己的立场。 宋应昌有些感慨的说道:“臣履任山东快二十年了,臣刚到山东的时候,山东响马很多,兖州孔府在,山东的响马就少不了。” “兖州孔府,地方官员谁都惹不起,也不敢惹,这也就罢了,投靠孔府的地方豪族,更是视法律为无物。” “臣在做济南知府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个案子,是孔府的走狗陈氏,这一家人嚣张跋扈,出了事儿,就往孔府门里一躲,臣连抓人都没办法抓,因为开罪不起,哪怕是臣愿意开罪,也没人会认同。” “反而会把事情办得更加糟糕。” 宋应昌没有谈浙江问题,而是先说起了山东的情况,兖州孔府就像是压在山东百姓头上的一座大山,让百姓喘不过气来。 陈氏的案子就是个典型,宋应昌刚刚履任,就有人报官,案情倒是十分简单。 历城乡野有一个王老汉,世代务农,家中有田三十亩,勉强算是中人之家,女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女儿,这陈氏上门求娶纳妾,王老汉不从,陈氏纵容家丁、奴仆强夺王老汉的女儿。 这女儿很快就死在了陈氏家中,王老汉不知女儿已死,敲了鸣冤鼓,最后也没见到女儿最后一面。 隆庆四年,宋应昌刚刚履任济南知府,他非要办这个案子,最后陈氏把一个家丁推出来,当了替罪羔羊,所有人都劝宋应昌,适可而止,就追查到这里,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否则王老汉一家性命不保。 如果宋应昌非要陈氏家主和公子伏法,陈家不敢对宋应昌如何,但绝对能弄死王老汉全家老小,这种事在山东不止一次发生过。 宋应昌自那之后,就知道,当官就是妥协,你不妥协,就会更糟糕。 到了兖州孔府倒台的时候,这陈氏也被宋应昌查办了。 “朕听明白了,宋巡抚的意思是,一旦这些逆党成了浙江实际上的土皇帝,第一个遭殃的不是别人,正是浙江百姓。宋巡抚突然谈到了兖州孔府旧事,是这个意思吗?”朱翊钧觉得自己理解应该没错。 “逆党不一定是江浙人,但是任由他们胡来,第一个受苦的绝对是江浙人,不仅仅是浙江,还有江左、苏州、松江,全都要受苦,这些逆党不能代表浙江万民。”宋应昌看陛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明确,陛下的理解是对的。 朱翊钧立刻想到了一个词,东林党人。 历史和地缘,让东林党诞生在了浙江,但这不是浙江万民的选择,东林党人也不一定全都是浙江人,但他们祸害了整个浙江的百姓。 东林党人和兖州孔府,在属性上是完全一致的,造成的危害也是可以预见的。 “绝对不能让他们成事。”宋应昌更加直接明白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他作为浙江人,作为浙江仁和豪奢户,拥护陛下对浙江地面逆党的清洗,也必须要清洗,否则浙江的万民,就要和山东百姓一样的受苦了。 山东百姓,刚刚从兖州孔府这座大山下面翻了身,而宋应昌的家乡,马上要被大山压住,而皇帝陛下携雷霆万钧之势,不让这股逆党成事,宋应昌作为浙江人,表示支持。 这不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而是为了浙江百姓,没人愿意自己的家乡乌烟瘴气。 一些江南的百姓,会觉得陛下在为难江南人,在为难浙江人,但宋应昌更希望这些百姓,能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所处的阶级,这些逆党成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江南人,浙江人。 皇帝在浙江还田,宋应昌也希望这些分到田的百姓,清楚该支持谁。 “朕答应你。”朱翊钧没有含糊不清,而是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他活着一天,这些逆党,就绝不可能成事,露头就杀。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大明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朕!大明的天只有一片,那就是朕! 朱翊钧十七年振武,风雨不断,就是为了把这个皇帝,站着当了。 “臣告退。”宋应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选择了离开,他递交了工作计划,也表达了自己在选贡案上的立场,更以浙江势要豪右的身份,表达了对浙江还田的支持。 还田很好,废除贱奴籍也很好,可以让人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人就该像个人。 “先把林烃一家给用掉吧。”朱翊钧想了想,在自己抵达南京城之前,先让南京城办案,林烃作为选贡案的组织者,先给太祖高皇帝来道开胃菜,震慑下这群逆党,让他们有问题老实交代。 皇帝翻身,逆党们不高兴,把他们用了,他们就高兴了。 具体的用法,也非常简单,就是公审公判公开处刑。 选贡案是典型的政治性案件,和杨巍案、田一儁案性质相同,是并案处理,政治性案件是可以秘密处决的,比如朱棣让纪纲把解缙冻死,就是典型的政治案件的处理办法。 解缙为什么必须死?因为永乐八年,朱棣北伐途中,解缙他私谒太子,解缙到底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皇帝在北伐,太子在监国,你没事私谒,参与到皇子之间的争斗,那就容不得朱棣多心了。 到现在,皇长子朱常治,还不是太子,可张居正和陛下如此亲密的师生关系,张居正都不敢轻易在这件事上表态。 这是君臣必须要把握的分寸,如果连这个分寸都没有,那显然是不把皇帝当回事儿。 选贡案,既然已经抓到了实际的证据,人证物证确凿,先杀一批,被关在北城军营的622家,就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要杀人,老实交代问题才是正解,不要把抱有任何的侥幸的心理。 政治性案件,是不讲那么多的流程,选贡案的性质,就是在平叛。 “对了,池州知府衙门的官吏也一并用掉吧。”朱翊钧把奏疏递出去的时候,突然收了回来,额外加了一句。 用一个林烃满门,再用一个池州府上下,这样的威慑,才足够吓到还在抱有幻想的这622家,朱翊钧这次一定要把逆党一网打尽。 这次兴大狱,就是张居正劝仁恕,朱翊钧也不会听了。 “陛下…”冯保拿着奏疏,欲言又止。 朱翊钧眉头一皱,疑惑的说道:“冯保,你要是劝仁恕的话,趁着这次南巡,就直接在凤阳种地吧。” 朱翊钧当然知道这不符合审案的流程,但臣工可以劝仁恕,冯保绝对不能劝仁恕。 冯保连连摆手说道:“臣一个宦官,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怎么会劝仁恕?臣以为通倭的七家也一并用了妥当,南京百姓群情激奋,一些势要豪右要求公示通倭罪行。” “要考虑到南京百姓们的诉求,臣就是这个意思。” 冯保都快被吓傻了,陛下怎么会觉得他一个宦官要劝仁恕呢?难道是因为平日里过于恬静,以至于陛下认为他骨子里是个士大夫?冯保反思了下自己,最近是说文人的坏话太少了,让陛下心生疑虑。 这坏话,还是得多说多做,扮演好佞臣太监的身份。 朱翊钧从冯保手里拿过了奏疏,点头说道:“哦,冯伴伴提醒的很对,说的有道理,先用掉这七家,再加上池州府上下官吏,嗯,这样一来,就可以了,送他们见太祖高皇帝去。” 这次真的是用,因为公审公判公开处刑的大刑台,就在南京朝阳门外的孝陵之下,就是送这些人去见太祖高皇帝,有什么话,对太祖说去吧! 如果太祖高皇帝不认可朱翊钧的判罚,等朱翊钧龙驭上宾,朱元璋自然会严惩。 “首里侯陈璘五日前回到了松江府,对水师上下进行了全面的清查,发现水师军中一些将领、军兵,被这些逆党所腐化。”冯保将一本奏疏郑重的放在了陛下面前。 皇帝南巡出发时候,陈璘先行一步回到了松江府,毕竟水师军兵多数出身东南,在内部清查的过程中,陈璘发现了一些端倪,一些军将军兵被腐化。 朱翊钧看完了整本奏疏,有些无奈的说道:“首里侯看起来有点小题大做了,但确实有牵扯,那就异地安置吧。” 陈璘对内的调查是非常严格的,但凡是和这622家有一点点关联的,都被清退了,主要是异地安置。 朱翊钧说小题大做,是水师的内部清查,是有任何的经济往来,都被视为瓜葛,比如穿箭营的米面粮油,全都是采购于逆党中的某一家,这管后勤的全都被清退,一个不留。 朱翊钧可以理解,陈璘是跟戚继光学的,他可不想政治斗争的火,烧到水师大营去,在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陈璘绝对不会犹豫。 瞭山陈天德从朝鲜返回了松江府,提前进行了内部审查,审查清单上的三百余人,绝大多数都是疑似,能够有实际证据坐罪的不足十人,这极个别的几个人,也是没有意识到这是陷阱。 之所以这么少,原因也很简单,问题还是出在了江南官僚士绅身上,他们从骨子里瞧不上军兵这些丘八,哪怕是将领,江南官僚士绅也没正眼看过,他们压根就没有用心渗透,同样也很难渗透进去。 水师的情况比朱翊钧预想的要乐观的多,戚继光军纪严格,俞大猷建立的水师,不遑多让。 “也不知道这次先行审判这一批人,内阁会是什么意见,先生会不会劝仁恕呢?”朱翊钧比较好奇内阁的意见。 张居正会劝仁恕吗?皇帝亲自批复的奏疏,送到了张居正的手里,即便是南巡的路上,皇帝依旧给了内阁足够的尊重。 张居正召集了王崇古、沈鲤、张学颜三位阁臣,将陛下的朱批展示给了阁老们。 “你们觉得如何?”张居正拿出了自己的印绶,盖在了陛下朱批的奏疏上,代表了他张居正对这个‘用’法的支持。 “都盖章了,还问我们什么意见?”王崇古看着张居正的样子,嗤笑一声,嘀咕道:“惺惺作态,专权就专权,非要摆出一副听大家意见的样子,真的是虚伪,元辅啊,你独断专行,我们也没意见的。” 王崇古是刑部尚书,陛下这个先行审判的方式,王崇古不太认同。 万一有些人的罪孽没调查清楚,就杀了,错过了同党,那就太可惜了。 “这次池州府上下官僚也在先行审判的名单之上。”张居正也不恼怒,这王崇古仗着自己老迈、有功于社稷,真的是越来越大胆了,现在都敢阴阳怪气了。 “哦?”王崇古拿过了奏疏一看,掏出了自己的印绶,立刻盖在了上面,有些感慨的说道:“元辅果然是纲举目张,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也,好,我赞同。” 姚光启的海带船案,陛下直接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破坏全国一盘棋,统一大市场格局的一律按逆贼处置。 王崇古这种前倨后恭的样子,更令人发笑,阁臣们都看着王崇古,王崇古丝毫不脸红。 “错误的估计政治斗争的严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往往是无法承受的代价,元辅,你这座师当得太偏心了,你全教给了陛下,那申时行、王希元、李乐,你多少教点。”王崇古看着自己的印记十分清晰,才将奏疏递给了沈鲤。 张居正教学生是真的很差劲,但把陛下教的格外的好。 错误估计斗争的严峻,就会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甚至不可避免的失败,这是斗争卷里的一部分,王崇古对斗争卷可谓是倒背如流。 陛下的原话是:【韩非子曰: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清浊可同朝而不可同道。错判风浪,非死于惊涛,而亡于轻舟。误判争斗之酷烈,必贻宗社倾覆之祸,终蹈必败之辙。】 有人是读书,有人是照镜子,王崇古就是照镜子。 当初大决战,晋党拉拢张居正,就是错误的估计了斗争的严峻性,清浊同朝不同道,一语中的,揭露了晋党失败的原因。 海文忠海瑞对王崇古熟视无睹,也就只是同朝,但海瑞从来没认可过王崇古过去的行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皇帝亲自写的斗争卷,也是践履之实,在矛盾已然不可调和,已经发生剧烈冲突的当下,任何的绥靖、相忍为国的想法,都是对支持自己变法拥趸,彻头彻尾的背叛。 “那是陛下睿哲天成,不是我教得好。”张居正没有饰胜,他是真的不会教学生,对于教学生这种事,张居正只能表示,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了。 “祖宗成法,我没什么意见。”沈鲤直接表明态度,现成的例子,成祖文皇帝入南京城后,真的清君侧了,当然清君侧的断句是清,君侧,就是建文君和臣子一起清。 政治性案件,本来就不需要走太多的流程,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什么证据。 “这应天府南京城是真的有钱,刑台都比北衙的阔气,这得浪费多少钱。”张学颜看完了奏疏,觉得大刑台搭的太大,铺张浪费。 张学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南京城的奢侈,南衙搭公审刑台,搭了十里长,怎么不直接搭到孝陵去! 之所以要搭这么长,完全是因为要审判的人多。 “有件小事,山东巡抚宋应昌请陛下阅示济南大学堂。”张居正说起了皇帝的行程,进济南城。 王崇古想了想说道:“额,还是不去的好。” 张居正左右看了看,补充道:“济南府在去年九月,就把城墙给拆了,陛下到济南大学堂,是如履平地。” “啧啧,这个王一鹗,做事有些滑头啊。”王崇古听闻也是一笑,说道:“王一鹗去年九月还在山东,这拆城墙,不就是为了迎接圣驾吗?王一鹗没捞到,这宋应昌捞到了。” “王一鹗是骨鲠正臣?他连城墙都拆了!山东地面也是有恭顺之心。” 城墙没了,城门也没了,就不会有千斤闸落下了。 “陛下怎么说?”王崇古询问皇帝的意见,济南府连城墙都拆了,皇帝要是再不进去,恐怕会让宋应昌非常难做。 张居正十分认真的说道:“陛下有意去看看,也不算是以身犯险,而是给山东百姓吃个定心丸。” “那就去呗。”王崇古无所谓的说道:“有些事儿,过去了那么多年,还跟一根刺一样,扎在陛下和山东之间,不利于万历维新。” 第二天清晨,皇帝摆开了仪仗,前往济南大学堂,这对济南而言,是皇帝选择原谅的大事,自然马虎不得。 宋应昌选择了全面清街,将所有的安防交给了京营和缇帅后,皇帝终于踏入了济南府城之中。 上一次皇帝南巡,王一鹗的未竟之事,被宋应昌实现。 (本章完) 第880章 既要治标,也要治本 第880章 既要治标,也要治本 大明已经形成了一批事实上的文化贵族,他们同气连枝,他们有普遍的共识,他们认同自己的阶级,在唐代之前,这些人被称之为门阀世家。 朱翊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从袁可立拜师的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和情况。 当了解了这一事实之后,大明皇帝的行为,开始暴戾了起来,甚至变得蛮横、且不讲道理,之前的皇帝,还是讲流程,但现在已经全然顾不得了。 袁可立写了拜帖,门房居然直接留在了门厅,而不是送给陆树声,陆树声居然还是在贡院舞弊的事情在京师传开后,才知道袁可立入了京师。 当时局势尚不明朗,陆树声没有马上行动,等待袁可立中了榜眼,陆树声才去全楚会馆讨要。 而三两句话,张居正就选择了放人。 朱翊钧从这个事情里看到了几个问题。 首先,就是门房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截留给陆树声的拜帖?门房显然是可以分辨哪些是重要的人,哪些不重要。 门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翊钧让人找来了全楚会馆和陆府的拜帖,全都看了一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不是从拜帖的纸张、墨水上去分辨,有些个想要攀龙附凤的人,会专门去寻找一些珍贵的纸张、墨水来写拜帖,这在高门大户的门房眼里,简直是笑话。 门房是从行文、遣词用句、书法上进行的区分。 袁可立是穷苦出身,世袭的百户就像是没有一样,生活十分的困苦,他们家也没出进士,他是头一个入京赶考的,所以很多规矩他不懂。 他的拜帖写的非常恭敬,而且为了防止自己闹出笑话,从行文、遣词用句上,袁可立都仔细斟酌了。 这种仔细斟酌,反倒是让门房看穿了袁可立的背景,只有有求于人,才会在一封不重要的拜帖上,如此的郑重,堆砌辞藻。 真正的高门大户、重要的客人,拜帖不会有那么多的辞藻堆砌,但是不经意间会在字里行间,显露几个显得十分高级,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触的词语,整本拜帖浑然天成,没有任何故作姿态。 比如匆匆一晤、瞬逾数载、玄圭告成、裹粮跃马、翕受敷施等等。 就连行文格式上,也是天差地别。 比如袁可立就没有押,押就是将个人的姓名或者字号,进行专门的设计,尤其是一些很有特色的地方豪族,他们家的押,十分漂亮,就像宋徽宗的‘天下一人’押一样的好看。 而书法就非常简单了,馆阁体可是需要专门训练的,每一个字的大小、间隔都是有要求的,但馆阁体是应试的字体,通常不会出现在拜帖这种私人信件之上。 门房一看到袁可立的拜帖,不需要细读,只看落款,十分工整的名字,那就是小门小户,跑到陆府来讨饭来了,立刻就开始为难,不给人事,不给你送拜帖,你想拜师,得学程门立雪,以示诚意。 一看落款是精心设计的押,一看行文大部分能看得明白,突然有地方看不懂,那就是贵客,既不会要人事,也不会怠慢,会立刻请到府中等候,而且还会上杯好茶,再派个丫鬟专门伺候,防止怠慢了贵客。 第二个问题,张居正为什么立刻选择了放人?一个背叛了张居正,被迫致仕的前礼部尚书陆树声,都打上门来了,张居正居然要给这么大的面子? 不光是陆树声还有王世贞,王世贞把张居正笑话为泥腿子都没洗干净,说张居正出身不好,而且不止一次说过,但张居正并没有对王世贞如何,甚至还给他寻了个郧阳巡抚的差事。 只不过王世贞在郧阳巡抚的位置上四处游山玩水,寄情于山水之间,无心政务,最后被罢免了。 陆树声这个人好对付,可他背后可不止他一个人,是陆、林两家,尤其是松江青浦林氏,也是松江地界极大的家族,王世贞同理。 张居正清楚的知道,陆树声、王世贞的背后是门阀,这些门阀同气连枝、世代姻亲,即便是素未谋面,也可以以世交相论,不仅仅是交情,这些门阀的利益,完全捆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门阀,阀是单向通行,连陆树声府中的下人,都清楚的知道别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规矩。 张居正不得不卖这个面子,在官场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元辅,但是不在官场上,他就是个出身不太好的进士,既没有世交,也没有世代姻亲,更没有完全的利益捆绑。 第三个问题,这些普遍默契,到底是靠什么维持的?有些甚至相隔千里,却素未谋面,居然能够一见面,就确定了对方就是‘自己人’。 朱翊钧很快就知道了,通过各种奇怪的规矩,来确定自己人的范围。 你遵守这些规矩,那就是同类,不遵守甚至不知道这些规矩,那就是异类。 阶级认同高于族群认同,如何判断阶级,甚至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判断。 朱翊钧在单独宣见袁可立的时候,就伸出手,他的手和袁可立一样的粗糙,显然是长期习武、务农留下的老茧,熊廷弼也会种田,他一个放牛娃,得什么都会,否则早就饿死了。 从袁可立拜师这一件事上,朱翊钧看到了大明存在着事实的文化贵族,他们用各种规矩,来确定是否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进而将他人拒之千里之外,形成事实上的阶级壁垒。 穷尽一生,哪怕就贵为元辅,你都入不了门,别说通过科举,鲤鱼跃龙门逆天改命,你就是马上夺天下,做了皇帝又如何? 兖州孔府对大明皇室相当的不屑,凤阳朱,暴发户,就是最典型的例证。 你朱元璋得了天下,你依旧是一个父母、大哥饿死的穷民苦力出身,这些诗书簪缨之族平素里交谈,恐怕也是拿朱元璋讨过饭来说笑。 袁可立拒绝了陆树声,显然通过拜师这件事,发觉了自己就是个穷苦出身,他跟高门大户根本不是一路人,就是强行凑进去,也是自讨没趣罢了。 在南衙被关押在北城军营里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他们并不是特别害怕,因为皇帝还没开始杀人,脑袋还长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怕的。 因为只需要写一封信,给亲朋故旧,就可以运作一番,托人包庇。 如此数百年,这些文化贵族,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怕是深陷政治斗争的漩涡和泥潭,似乎只要一封信从牢中送出去,就会有人搭救,而且还会搭救成功。 宋应昌并不清楚皇帝为何如此动怒的缘故,他们家已经背弃了这种文化贵族的生活方式,转变了立场,兼并容易弄出民乱来,但是掌握更多的生产资料产生了垄断,家族反而更加久远,所以他支持陛下行使皇权。 朱翊钧不讲流程,直接把林烃一家满门、连上林氏通倭的七家满门、池州府参与劫船案的官吏,统统先行审判,先上开胃菜。 就是告诉这些文化贵族,他这个皇帝是威权皇帝,皇恩碎地拳再次开始爆鸣。 大明皇帝的仪仗队,正式通过了永镇门,城墙已经完全拆除,城门也不复存在,已经修成了宽阔大路,但是护城河并没有填埋,在护城河的两侧,绿树成荫,护城河上的小石桥上和岸边,全都是围观的百姓,他们看着皇帝的仪仗通过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毕竟皇帝心里始终有根刺,这对济南府百姓都是提心吊胆的大事,万一皇帝是个人屠,打着为祖宗报仇的名义,大开杀戒,济南府也没有第二个铁铉了。 这种事老朱家做得出来,毕竟朱棣北伐,就是找了汉高祖刘邦白登之围的名头,为了师出有名,朱棣把1600年前的旧账都翻了出来。 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师出必须有名,才能名正言顺。 而大明皇帝南巡,愿意入济南城,代表着一种和解的态度,算是把这根刺拔掉了。 “停。”朱翊钧对着车外的冯保忽然开口说道,王夭灼有些疑惑,这离济南大学堂还有两刻钟的路。 “永镇门的千斤闸。”朱翊钧等待车驾停下后,指着窗外,对着王夭灼说道。 王一鹗把济南府的城墙城门都拆了,要建设新的城市防御体系,适应时代变化,而宋应昌把那个千斤闸卸了下来,放在了护城河旁的铁公祠,就是铁铉这个土地爷门前,算是废物利用了。 “是当年那个千斤闸吗?”王夭灼仔细看了看,有些好奇的问道。 “谁知道,是不是当年那块,朕听说,当年成祖文皇帝为了泄愤,把千斤闸给融了,灌在了铁铉的墓里,不过也是传闻,也没人知道真假了。”朱翊钧打量了下铁骨铮铮铁公祠,才对着冯保喊道:“走吧。” “砰砰砰!” 一阵阵响声突然响起,朱翊钧眉头紧蹙,立刻打开了车驾的箱子,里面是全套的铁浑甲,这些个动静有点像火药爆炸的声音,朱翊钧一只手护着王夭灼,一只手打开了车窗,才发现误会了。 不是宋应昌给皇帝陛下安排了巨大的惊喜,引君入瓮,来个瓮中捉鳖,济南城的防务全都由大明京营锐卒和缇骑接管了,宋应昌疯了才这么干。 的确是火药爆炸的声音,不过是烟在升空。 皇帝的仪仗已经行至五龙潭,马上就要到乾健门,取意为乾健坤顺,在五龙潭对面、乾健门南,济南府衙役在不停地放烟,巡抚给的命令是:从看到皇帝开始放烟,等到皇帝入了乾健门再停止。 “好热闹。”王夭灼看着外面烟升空,笑着说道:“夫君昨日说,那份投献之家的名册,可是没有退出的办法,连成化朝的阁老、尚书都在其中,宋应昌他们家,万历十三年就开始还田,早就上了投献之家的名册了。” “夫君有些过于谨慎了。” “娘子说的是,但是没办法,世宗皇帝南巡,行宫烧了三次,只能谨慎了。”朱翊钧看着烟在空中炸裂,这大白天的什么都看不到,这烟全都浪费了。 宋应昌本人、他们家早就做出了选择,这个时候刺杀皇帝,那是自掘坟墓,只有万历维新大成功,他们家族的这次选择才有重大意义,否则会被旧的文化贵族给打压到彻底断代的程度。 这是生死之争。 在烟声中,皇帝的仪仗队进入了乾顺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碧波荡漾、赫赫有名的大明湖。 大明湖不是说大明朝的湖,是金朝时候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把这里叫做大明湖,后来就再也没改过名字了。 鞑清朝之所以不改名,是因为大明湖的湖水会流向小清河,而小清河属于大清河水系,这让鞑清皇帝大喜过望,觉得是大明归清的天命,故此保留了大明湖的名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济南昨日下了一场春雨,刚刚放晴,阳光从净透的天空洒下,春风吹皱了湖面,波光粼粼,空气中仍然有雾气,远处的千佛山,在雾气中迷蒙渺远,看起来有几分朦胧的山色,恰到好处。 “啧啧,这宋应昌是个贴心的人,瞧瞧,那湖面上,可是有美人在划船,不近不远,刚好瞧个真切,啧啧这才四月天,穿一层薄纱,也不怕冻着!” “陛下要不要选几个?算了,别选了,都一起带上吧。” “也省的外廷大臣、母亲,说臣妾整日里霸着陛下不肯松手,搞得姐妹们整月整月瞧不见陛下。”王夭灼本来在赏风景,仔细一看湖中,居然是数个美人在划船,这一下子好心情立刻没了,说话都夹枪带棒了起来。 “娘子,此番话可当真?”朱翊钧立刻兴致勃勃的问道。 皇帝这幅颇有兴致的样子,王夭灼反倒是不气了,她满脸笑容的说道:“不当真!一群妖艳贱货,弄回去也是生乱!” “哈哈哈。”朱翊钧笑了起来,他对船上划船的美人,不感兴趣,虽然不知道这一个位置,是多少银子卖出去的,但显然宋应昌放的烟,钱是从这里出的。 那林烃在南雍国子监北极阁搞相亲会,和这个场面是有几分相似的,想在皇帝面前划船,那指定便宜不了。 朱翊钧不太喜欢这个场面,倒不是矫情,纳妃嫔可以,但是得家世清白干净,这一池子的美人,指不定里面有多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朱翊钧还真猜对了,宋应昌真的把这划船位都给卖了,前排两千银一位,最后排五百银一位,只能适龄的柔弱姑娘自己上船,总共卖了两万银,正好抵上了乾顺门的烟钱。 该省省,该,迎驾自然要大办特办,但该赚的钱一分都不能少赚,这大约也是万历维新的代价之一,朝廷上下对银子越发的斤斤计较了起来。 大明湖畔依次坐落着济南府衙、山东布政司、按察司衙门、山东巡抚衙门、都司衙门、漕运衙门,最后是济南大学堂。 “陛下驾到!”冯保一甩拂尘大声吆喝着。 “陛下,到济南大学堂了。”冯保小声的提醒陛下,到地方了。 “臣等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朱翊钧刚走出车,就听到了山呼海喝的声音,山东地面的官员,全都跪在了门前等候。 “免礼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臣僚平身。 朱翊钧站在了济南大学堂的门前,打量着学堂,因为是仿照皇家理工学院营建,格局是完全一致的,而鼎工大建是由山东第三工兵团营营造,第一团营修驰道;第二团营修造船厂、工坊等;第三团营专门负责营造学舍。 看得出非常用心,大门前有一块卧石,上面写着,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先生,戚帅。”朱翊钧站着不动,忽然对身后的张居正、戚继光说道。 “臣在。”张居正和戚继光赶忙上前两步,走到了陛下身旁,显然陛下有话要说。 朱翊钧看着济南大学堂,十分确信的说道:“杀人只是治标,丁亥学制才是治本,杀人解气,杀人威慑,但要消灭一个阶级,必然有新的阶级取代,大明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文化贵族,要杀死他们,同样要杀死他们诞生的环境。” “这些士绅官僚,以垄断知识的传播为手段,霸占了获得权力的路径,而丁亥学制的普及教育,才能彻底消灭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没有丁亥学制,杀再多,也只能管得了一时。” “既要治标,也要治本,标本兼治,才能把大明的病给治好。” 朱翊钧站在济南大学堂的门前,用不是很大、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说出了他要来济南大学堂亲自看看的原因,杀人治标,学制治本,他只有亲眼看到大学堂的存在,才能安心。 吏举法和丁亥学制,是万历十五年定下最根本的两个新政,其余的新政都是在这两个新政上长出来的。 黄金叙事发钞和一条鞭法息息相关,仅仅完成黄金收储就要十年之功,不是迫在眉睫的新政,而面前的大学堂才是紧要的事儿。 “陛下圣明。”戚继光和张居正俯首说道。 皇帝在暴怒之下,依旧非常冷静的把握着新政的方向,这是张居正最想看到的样子,他可以安心的搞恩情叙事了,这次入城,则是拔掉皇帝和山东地面的那个刺,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争取更多的人,拥戴万历维新。 “宋巡抚,你卖船缴税了吗?”朱翊钧看着走上前来的宋应昌,冷冰冰的问道。 宋应昌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税票,交给了冯保,俯首说道:“缴了,一共六千银,如数缴纳。” 冯保看了眼税票,对着陛下点了点头,确实是山东稽税院的完税证明,六千银足额完税。 “那就行,宋爱卿啊,一定要记得缴税,不要落人把柄,这为官之道,主要一个慎字,万事都要谨慎,走吧,进学堂。”朱翊钧一听纳税了,冷冰冰的表情立刻融化,满是笑容的说道。 张居正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白银在文化贵族的眼里,就是阿堵之物,但锱铢必较,分厘必争的贪财,总比穷死强,做什么,都要银子,朝廷没银子什么都做不了。 反倒是山东地面官员一脸的震惊,震惊于宋应昌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在陛下面前划船的机会卖掉!震惊于宋应昌对皇帝陛下的了解,居然准备好了税票,仿佛知道皇帝要询问!更震惊于皇帝的反应,一听完税,立刻就变脸了,张口闭口爱卿! 大明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不是礼崩乐坏的体现? 宋应昌对矛盾说、生产图说、阶级论背的滚瓜烂熟,他很清楚,对于陛下而言,借着重大活动牟利,不算是罪行,哪怕是借着皇帝的名头,毕竟皇帝本人就趁着五月开沽点检,卖天下第一酒的提名,一张字帖都要十万银的价格。 但借着重大活动牟利却不纳税,是天大的罪行! 王皇后陪着皇帝走进了济南大学堂的校园里,这里和皇家格物学院的格局完全一致,王皇后是很开心的,陛下对那些妖艳贱货,不感兴趣。 朱翊钧抵达了藏书楼,接见了济南大学堂的祭酒、监正、学正等要员后,又接见了三十名学子,这些学子都是精心挑选,分别来自农学院、医学院、地师院、机械院、海事院、和天文院。 朱翊钧稍微分辨了下,确定宋应昌没把学子面圣的名额卖掉,因为面前三十名学子,大部分都买不起。 农学院人数最多,可他们出身都很贫寒,不是穷民苦力,谁到大学堂学农学? 从身份上来讲,只有这些农学院弟子,算是皇帝的天子门生,因为他们读的农书,是朱翊钧和大司农徐贞明在这十几年时间里,一点点编纂的,徐贞明也想开了,他是百事不会,只会种田,索性就一直种下去了。 朱翊钧也和农学生聊的最多,主要谈的是海带种植,朱翊钧确实不太熟悉,就多问了两句,海带种植的农书是姚光启写的,都是践履之实的经验之谈。 “原来海带的种植和采收如此的麻烦。”朱翊钧和农学生详细聊过之后,才发现自己把种海带想得简单了,种海带异常的麻烦,要在陆上育苗,然后投入海中,而海田的开垦,也非常的繁琐,几乎和陆上一样的麻烦,而且也要精心照顾。 但海带卖的并不是很贵,这是一份辛苦钱,也是山东渔民养家糊口的饭碗。 “走吧,去食堂看看。”朱翊钧和学子聊完,突然加了一个行程,看看食堂。 食堂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可以检验一个大学堂祭酒的水平,因为这食堂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 朱翊钧去了米仓,米仓很干净,只有一个个的粮仓,他随便找了个粮仓,示意缇帅打开查看。 “这是什么?”朱翊钧看到了粮仓的门上挂着一个香片一样的东西,有些奇怪的问道,米没有生虫,证明朝廷给的膏火钱用到了正地方。 宋应昌显然不了解这种细节,就让祭酒回答,祭酒脸色通红,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香片到底是什么,很快庖厨被寻了过来。 “这是医学院捣鼓出来的,说是悬挂可以驱虫,就是椒泡酒,每天换一片,确实有效。”庖厨就十分清楚了,立刻回答了皇帝的提问,语速很快,看起来非常紧张。 朱翊钧仔细问过才知道,这是济南医学院制作的驱虫片,医学生想要了解桃叶、大蒜、椒、月桂叶等传统驱虫方式,哪个更好用,就用了各种办法,最终得到了椒泡酒萃取效果最好,其次是月桂叶。 椒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香料,在大明各地都有种植,相比较米面闹虫灾,驱虫片,反倒是最节省的做法。 “很好,朕非常满意。”朱翊钧小心的取了一个香片,放在手心打量了下,由衷的对宋应昌、祭酒、庖厨表示了自己的满意,占着食堂赚点钱不是问题,天下利来利往,没利没人会做。 可要是丧良心,那就不能怪律法无情了。 从米面粮仓离开后,朱翊钧挨个检查了油、肉、灶台等地方,显然为了迎检,细心打扫过,十分的干净,庖厨都很用心,在庖厨看来,他们是给大明日后的栋梁做饭,自然不会散漫。 “不错。”朱翊钧在阅示结束的时候,站在济南大学堂的门前,对宋应昌说道:“山东地面,人口外流最少,是有原因的,全都得益于诸位臣工尽心尽责,朕替大明百姓谢谢你们。” “诸公,一定要做好一方父母官,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响马卷土重来了,若是卷土重来,那就是我们失败了。” 宋应昌带领山东官员再俯首齐声说道:“臣等谨遵圣诲。” “走了。”朱翊钧摆了摆手,上了车驾,向着行宫而去,后天他会坐火车前往徐州。 “恭送圣驾。”宋应昌拜别了皇帝陛下,等到皇帝的仪仗离去的时候,宋应昌松了口气,这次迎检,算是交了一份还算完美的答卷,至少陛下看到了山东上下向治的决心和行动。 凌云翼当年杀了很多人,把山东地面彻底打扫了一遍后,山东才破而后立,迎来了新生。 谁让山东响马卷土重来,谁就是山东百姓的敌人。 同样,谁让江南百姓在地狱里沉沦,谁就是江南百姓的敌人。 大明正在一个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走去,那就是大明天下,是天下人的大明。 (本章完) 第881章 谁赢了,他们就帮谁 第881章 谁赢了,他们就帮谁 大明皇帝阅示了济南大学堂,他会在济南多停留了一日,才会前往徐州,主要是在济南行宫,接见了一下山东地面的势要豪右,这些势要豪右也都是宋应昌精心挑选的。 他们都有共同的特征,都在投献之家的名册上、全都拥有不少的工坊、没有多少土地,是典型的新兴资产阶级。 有新崛起的新贵,比如以海贸为主的即墨周黄蓝杨郭五家,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顶多算是中人之家,成为了开海大浪滔天的弄潮儿;也有老树出新芽,比如临沂王氏,这个家族已经传承近一千六百年了。 同样临沂王氏,也是田土最多的一家,即便如此,他们全家老少加起来也不足百顷。 临沂王氏不是不肯还田,这不足百顷的田土,是还田之后剩下的,大多数都是山林,其中有一片是他们的祖宅、祖坟。 大明朝廷、山东地方,也没有打算把人家祖宅、祖坟给拆了种地的想法。 临沂王氏,起源于西汉王吉,按照王家人的说法,他们才是琅琊王氏,他们在东汉时的郡望徽号是琅琊临沂王氏。 沧海桑田,千年时光已经过去,王氏已经开枝散叶到了大明各地,反倒是临沂王氏因为北方屡次沦陷胡虏之手,逐渐变成了守祖宅、祖坟的门第,万历开海,山东倒孔之后,王氏反倒是焕发了新的生机。 朱翊钧之所以愿意多停留一日,完全是为了给这些势要豪右一些确定性,让他们看到大明皇帝本人,他们才能确定,皇帝是能带着大家一起革故鼎新的弘毅士人。 确定性,非常非常重要,值得皇帝在济南府多停留一天。 从历史经验来看,历朝历代的变法,失败的多,成功寥寥无几,其中最成功的自然是商鞅变法,但其他的变法,总是草草收场,长的坚持几年,短的坚持百日,更短的连两个月都难以坚持。 历史经验告诉所有势要豪右,革故鼎新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多,有始无终的革故鼎新实在是太多,在这种局面之下,要势要豪右,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投献皇帝,支持新政,势要豪右会犹豫,是十分正常的。 朱翊钧一直对张居正说,自私是一个中性词,是人的本能。 万历维新前途未卜,就让势要豪右、乡贤缙绅赌上全家老少的性命,陪皇帝一起过家家,不太现实。 秦汉太远,唐宋也不近,就说眼下。 嘉靖初年,嘉靖皇帝年少轻狂,启用了桂萼、张璁开始了变法,张璁死后后继无人,嘉靖皇帝也变得意兴阑珊,错综复杂而残忍的政治斗争,也让嘉靖皇帝身心俱疲。 嘉靖新政,从嘉靖九年算,维持了大约十一年的时间,终究是曲终人散,这已经是坚持时间很长的变法了! 等着看笑话的势要豪右,真的已经非常钦佩嘉靖皇帝的毅力了,差一点就要以为嘉靖皇帝是弘毅士人了。 革故鼎新不是过家家,真的很难,复古守旧派的实力足够的强大,而且也足够的无情。 而嘉靖新政失败的原因,甚至不能完全归咎到嘉靖皇帝懈怠,要不是相继失去了张璁、桂萼这两个左膀右臂,嘉靖皇帝当时的架势,是还要继续坚持。 到了嘉靖二十一年,新政无力为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朝中无人可用。 若是道爷真的懈怠了,哪里还用到宫女勒脖颈?正是道爷失去了左膀右臂,还想继续,才有人要发动宫女勒脖颈,告诉道爷,需要练得身形似鹤形。 道爷真的坚持时间很长了,两宋时候,王安石变法一共持续了五年; 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从庆历三年八月开始算到庆历五年正月,新政彻底失败,满打满算也就坚持了一年半; 而贾似道的公田法,从制定政策到破产,一共就持续了六个月。 朱翊钧知道一个时间更短的,戊戌变法,百日维新,甚至还有比百日维新更短的,连两个月都坚持不到的新法。 朱翊钧接见势要豪右,尤其是这些已经没有多少田亩,把身家性命压在了万历维新大成功的势要豪右,就是给他们确定性,不必承诺,他手上的老茧就是证明。 这次的会面,气氛还算平和。 势要豪右们表明了自己坚定支持新政的立场,同时表达了对陛下清理逆党的高度赞同,甚至有人提出,缺钱缺粮可以认捐,选贡案爆发后,投献之家的名单,给了这些新兴资产阶级极大的震撼,旧日不死,新贵们很难安心。 朱翊钧则重申了五间大瓦房的远景目标,同时对势要豪右最关切的问题海贸进行了回应,大明仍然不会组建近海官船官贸,与此同时,朱翊钧也希望势要豪右积极参与到环球贸易的行列之中。 全球市场很大,这个蛋糕,从一开始,就允许势要豪右参与其中,只是过去受限于技术、安全等原因,民间很少参与。 各个港口的明馆已经初步建立,并非全无落脚之地。 但是,势要豪右们普遍热情不高,说了些歌功颂德的片汤话,只有密州市舶司附近的几家势要豪右,明确表示要参与到环球贸易之中,也只是简单的提供货物,而不是远洋航行。 热情不高原因,也十分简单,过于危险。 近海贸易赚的也不少,而且还稳定,近海回航率已经从初期的八成,稳步增长到了九成九,近海贸易更加安全、稳定,而且成本更低,两万里水程的保险费用和十万里水程保险费用,天壤之别。 大明在南洋的种植园提供了足够的货物和原料,倭国、南洋、大明这个稳定的三角,仍然是大明海贸利益的重中之重。 环球贸易和近海贸易,时间、航程、利润等等综合考虑,其实还是近海贸易赚得多,毕竟没有大规模海寇的海贸环境,全球独一份。 气氛只是比较平和,并没有同心同德、同志同行则同乐的融洽,这次会面,势要豪右总觉得跟皇帝隔着一层。 看到陛下满是老茧的手,新贵们就非常清楚了,陛下心里装的始终是九州万民,在万民和势要豪右之间选择,陛下只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万民,而不是他们这些新贵。 “有点累。”朱翊钧送走了山东地面的势要豪右,伸了伸手,略显疲惫的说道。 和这些势要豪右说话很累,他们总是话里有话,总是点到为止,朱翊钧需要仔细分辨,才能理解这些人真正的想法,比主持十场廷议还要累! 王崇古也有些感慨的说道:“和这些人打交道,确实不轻松。” “那王次辅也是势要豪右,说话就很直接,也从不遮掩。”朱翊钧笑着说道,真的论豪门,王家不比这些人更豪横?但王崇古从来不会话里有话、绵里藏针。 “那臣是年纪大了,想开了,反正左右不过是反贼出身,说的再直接,也不会比当初更加罪孽深重了。”王崇古十分干脆,自从承认自己过去的行为是反贼行径后,浑身轻松。 “哈哈,王次辅说笑了,万事不由人,世势那般,只能随波逐流了。”朱翊钧则不是很在意,他想了想问道:“王次辅觉得这批人如何?” “谁赢了,他们就帮谁。”王崇古一针见血、言简意赅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现在陛下势强,他们帮皇帝,一旦皇帝势弱,这些新贵们,和旧文化贵人,不会有什么区别,甚至撕咬大明血肉的时候,会更加凶狠。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直接说道:“养不熟。” 狼是可以养熟的,养的时间稍微长点,狼就是狗,没什么区别,养不熟的是忘恩负义之徒。 张居正和王崇古精于世故,这些人言不由衷的样子,一眼就看穿了,他们支持新政,不过是支持他们在新政中获取的利益罢了。 “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他们愿意放弃田土。”朱翊钧觉得这批人还行,至少肯跟上新政的脚步,他们不是敌人,至少目前不是。 王崇古十分认真的说道:“如果他们愿意遵循合同,给足工匠劳动报酬,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商品经济的背景下,大规模自由雇佣的生产关系正在建立,过去的人地矛盾,正在向劳资矛盾转变,而劳动报酬的支付和劳动报酬的公允,就成为了矛盾聚焦之处。 “慢慢来。”朱翊钧看着王崇古,他有点急,年纪越大,就越心急,他想要临死前,看到一个更加强盛的大明,这样他追求的身后名,就更有意义。 “明日出发,继续南下。”朱翊钧下了继续前进的指示。 提刑千户陈末,早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出发,主要是暗中走访,查看上一次皇帝南巡发现的问题,是否仍然存在,陈末的塘报一封接一封的送回了南巡圣驾所在。 这里面皇帝最关切的一个问题,徐州煤窑情况,已经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徐州府用了四年的时间,大力整改了皇帝发现的问题。 朱翊钧对徐州记忆犹新,四任徐州知府,凑不出一个人来。 这四任徐州知府,把整个徐州折腾的够呛,上次他到徐州的时候,见到的场景是: 道阔不足五步,民皆菜色,脚上无新鞋,为生计奔波,北行登泰山,泰山挑山工,挑一百二十斤货物上山,一日往返六次,不过七十文飞钱,应者无数。 徐州地方,民皆菜色。 陈末发现徐州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百姓脸上没有了菜色。 面有菜色,是人因为长期饥饿、缺少粮食、营养不良,面色发黄、甚至发绿,大抵是百姓活不下去的样子,徐州又不是在山坳坳里,大多数的百姓面有菜色,显然是饿的。 徐州之前主要问题是,大钱赚不到,小钱看不上,纵容异地乡贤兼并,产出全部带回江浙,这让徐州连粮食都缺。 这一次陈末走访了徐州很多的地方,大部分百姓生活安定了下来。 现在徐州府已经变了,开始盯上小钱,开始锱铢必较,主打一个什么都做,什么都试,反倒是平稳发展起来。 大明皇帝的大驾玉辂,两台升平六号铁马的汽笛声在车站长鸣,规律的哐次哐次的响声传来,大明皇帝带着文武百官、三万京营军兵再次开始了南下。 在皇帝南下的时候,大明南京城朝阳门外的大刑场,已经完全搭建完成,而王希元张榜公告进行了公示,邀请南京百姓前往刑场观刑,而被捕的622家,也被拉到了朝阳门外大刑场,让他们亲眼目睹人头落地,才会老实交代问题。 林烃的罪行基本已经公布,这里面有一条罪行是比较罕见的,那就是豢养海寇。 大明水师全无敌,但大明领海,依旧存在海寇,否则那些阿片也不会流入大明。 这些海寇盘踞吕宋、兰老岛、宿务的一些小岛之上,他们主要业务,也不是劫掠过往商船,动静大了,吕宋的海防巡检就会出动找到他们的老巢,大明水师随后就到。 他们的主要业务是走私白货,而阿片、死藤水这类的黑货,反倒是其次。 闽地,也有这个禀赋,山多地少的福建,让福建人只能出海博富贵,给妈祖磕个头,就出发了。 而这些海寇,走私的东西,居然是咖啡,利润之丰厚,让查账的缇骑都非常意外,他们在广西钦州的龙门港接货,运到南洋的种植园,这些咖啡,也不是给人用的,而是给牲畜用的。 根据林辅成对种植园经济的调研,种植园里,牲畜比奴隶金贵,至少牛马还有个牛棚马舍,而奴隶则拥挤在逼仄的房间里,咖啡这种高档货,奴仆力役是享受不起的。 吃得少、干得多,还能让它们不知疲倦的干活儿,这种植园都会在农忙的时候,备一把咖啡豆,喂给牛,等到农闲的时候,再给牛喂点粮食的精饲料贴膘。 在种植园里,一头牛平均存活时间,高于倭奴。 但是这些海寇的回程,是从种植园带回阿片和烟草,这就是定性为海寇的原因了。 这件事麻烦就麻烦在,林烃为首的这些旧贵们,也不太清楚这些海寇的老巢在哪里,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和这些海寇接上了头,这个产业链,就会快速重启,这些海寇,本身也不是专门给林氏服务。 广西钦州、龙门港等地的海寇、走私商人十分的活跃,而且因为临近安南国,这些海寇、走私商人的追缉变得有些麻烦。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代表着大明出现了职业的走私商人。 这些亡命之徒已经不再听命于势要豪右的号令,不再是谁家的打手、家奴,而是开始自由的行动,并且来往于大明和南洋地方,谋取厚利。 对于这种情况,其实朝廷早有预料,以沈鲤为首的礼部,对两宋时候的如何管理海贸进行了深入的、全面的研究,寻找到了两宋的律法,《透漏法》、《漏舶法》、《关防约束》、《与化外夷人私交易罪赏法》等律法。 关于海贸的法律,在两宋已经非常完备,而附《大明会典》市舶法,就是综合了这些条文,制定的律法,历史长了就这点好处,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能从故纸堆里翻出来一些东西,作为参考。 比如漏舶法,就规定:如不出引目,许人告,依漏舶法。 算是海贸范畴的告缗令,就是允许人们告密,只要确有其事,告密人可以获得一半的非法所得。 之所以要颁布类似告缗令这样的律法,就是因为当时偷渡走私贩运,屡禁而不能止,宋廷关税损失严重。 大明出海需要船引、还需要税票回引,显然这批倒卖咖啡的走私商人,既没有船引,也没有税票,但海上不比陆上,陆上一切都有迹可循,只要细心找,总能找到这些贼人的巢穴。 在海上,找海寇的老巢,难如登天。 连告密的人都不会有,因为除了船上掌握星图、针图的舟师,普通海寇也不知道老巢究竟在何方,而且这些海寇还不止一个老巢。 “这帮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养出来了些什么!”王希元看着案卷,面色格外阴沉,为了往倭国倒腾钢铁火羽,以林氏为首的七家,养虎为患了,这些海寇,本身是他们豢养的,但很快就完全失控了。 现在这些海寇还不敢劫掠商船,但逐渐坐大后,劫掠就是势在必行。 人少的时候,走私点咖啡还能养活手下人,可人一多,臃肿起来,就需要更多的利益去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劫掠商船就是必然,处置不力,所有的商船都要被迫转为武装商船,增加船上的武装。 到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无法区分合法商人和非法商人了。 英格兰的私掠许可证,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大明稳定、安全的近海贸易,因为这些逆党的私欲,可能会迎来全面的败坏。 这完全是林氏这七家的罪责,以前没有完全在海上飘着的海寇,他们必须要上岸,因为海寇没有舟师,往来的都是固定航线,否则就会迷航。 而林氏等七家通倭逆党,为了牟取暴利走私钢铁火羽,为这些海寇间接的培养了舟师,将星图、针图交给了海寇,哪怕这些舟师是野路子出身,凭借着星图和针图,也可以完成海路的指引。 “真的是鼠目寸光,毁天下海贸之安宁,满足私门之欲。”张诚嘴角抽动,作为水师提督内臣,他真的很生气,为了维持近海贸易的安定,大明水师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一年数百名海防巡检,死于碧波之中。 局面很快就会败坏,这些星图、针图会在亡命之徒手中不断的流转,对于水师而言,未来的剿匪任务会变得艰巨起来,摁下了葫芦浮起了瓢,这些海寇就像是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旦维持稳定的费用高于收益,朝廷不可能不计代价的投入。 万历十七年四月十三日,艳阳高照,南京城万人空巷,无数人齐聚在朝阳门外。 应天府衙役、火夫全部出动,维持秩序,而一张张的告示牌,设立在进场的路上,上面都是用俗文俗字书写的先行审判案犯的罪行,告示牌一眼望不到头,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罄竹难书。 如果单纯的跟皇帝闹意见,反对皇帝也就罢了,那大家一起凑凑热闹,看看你跟皇帝如何过招,可是这些反贼的逆举,伤害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兖州孔府在山东,受苦的是山东百姓,东林党在浙江,受苦的是浙江百姓,这些逆党,公然通倭,甚至可能制造出类似于嘉靖倭患规模的危机,这让南京百姓实在是无法忍受。 一些个笔正本来打算抄录一些回去发杂报,结果看着看不到头的告示牌,有些绝望,抄不完,根本抄不完。 大多数看热闹的百姓聚集在了刑场,公开处决会在午时三刻,他们就是来看杀头的,对于罪行,应天府衙已经公布了好多次,街头巷尾都是议论,大多数人已经清楚了所有的案情的细节。 王希元为主审,张诚和骆秉良调度案犯、人证、物证、书证进场,因为公审已经举行了多次,所以流程已经非常熟练,现场井井有条。 很快,林烃为首的一群案犯,带着枷锁、镣铐,目光空洞,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刑台之上。 在抵达刑台之前,林烃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觉得他们家,也没做什么,就是做做生意赚赚钱,顶多是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做的稍微过火了点儿。 晋党和张党决战的时候,闹得动静比他要大得多。 一百多年了,他们家就这么过来的,现在皇帝说不行了?朝中大臣就不知道阻拦皇帝的暴政吗? 但公审公判公开处刑这一套用法,让林烃绝望了,既然要公开审理,就是想要搭救他的人,也不敢轻易出手了。 王希元开始按部就班的开始审问,他从庞大的案卷中,挑选了十七件证据充分确凿的重罪,准备开始审问。 “本来,按照以前的规矩,你这样的罪行,要送到解刳院里做成标本的,但万历十五年起,陛下圣喻:大明人不入解刳院。” “你很幸运,要不然会体会到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希元看着林烃等七名案犯,他们的家眷也在处斩名单上,只是不过堂而已。 说满门就是满门,皇帝说话算话。 治标,就是要剜去腐肉,会很疼,但不把腐肉剔除干净,永远也好不了。 万历十五年,过了万历维新最危险的时间点后,皇帝把自己的暴戾稍微收敛了一些,解刳院有充足的标本,毕竟倭国的战俘人山人海,根本就用不完。 “我认罪。”林烃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王巡抚,我想问,为什么只惩罚我们,那江西二百八十家书院,跟我们做的事儿,是一样的。” “那他们通倭了吗?”王希元立刻反问道。 “不知。”林烃摇了摇头,但他很清楚,这个生意,不止他一个人在做,大明既然选择了开海,这种事昨天有、今天有、明天还会有。 王希元听闻林烃如此说,摇头说道:“所以,你还是不知罪,你觉得,朝廷在前面攻城略地,拿下了矿山,吃了大头;你们在后面倒腾点钢铁火羽,吃点油水,死的左右不过是一些穷民苦力而已。” 林烃有些面如死灰的说道:“是。” 直到现在,他还是这么想的,死的左右不过是穷民苦力,皇帝如此震怒,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威权而已,而他、他们家、这七家,有点倒霉,全都是皇帝立威的代价。 王希元强忍着愤怒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军兵,守护的是大明河山,保护了你锦衣玉食、钟鸣鼎食的生活?你有没有想过,真的让倭寇上了岸,倭寇大举南下,台下这些人,包括你在内,都会变成刀下亡魂?” 林烃十分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之后,才说道:“他们既然领了饷,就是他们该做的。” 王希元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继续问道:“该?那你领了朝廷的俸禄、你们家有律法、税负、劳役上的特权,拿了这些特权,该做什么呢?” 林烃沉默了下来,老半天才说道:“确实不该做那些事儿,但也罪不至死,朝廷不让,日后就不会了。” 王希元停止了沟通,林烃到死还是他那套极端利己的逻辑,自我之下,等级森严,自我之上,众生平等,不愿意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任何的责任,而且死不悔改。 林烃为代表的这些人,从小到大接受了这样的教育,他们也如此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生活了几十年,祖祖辈辈,都是如此。 即便是死到临头,依然觉得自己没错,或者觉得错了,但责任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 皇帝、万民不翻身,林烃这种想法,就是现实,除了天倾地覆,天下大变,没人能审判他们。 (本章完) 第882章 读书人真的是太歹毒了 第882章 读书人真的是太歹毒了 大明新贵们没得选。 新贵们以前不肯支持新政,因为陛下是个好人,得罪了皇帝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不造反、不作孽就不会死;逆党是坏人,所以新贵们向逆党靠拢,向陛下绥靖。 好人总是被枪指着,这很正常。 但投献之家的名录一出,陆树声的遭遇告诉所有新贵们,在这些逆党的眼里,你不造反,你阳奉阴违,你绥靖,你妥协,你就是投献。 把大明新贵们彻底逼到了皇帝的身边,哪怕是虚与委蛇,也要在皇帝面前表述自己的忠诚。 大明大部分的势要豪右,包括部分旧文化贵人,非常难以理解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录,凭什么陆树声也在名录之上? 你自己怕皇帝陛下的暴力,不敢明牌造反,却逼着别人冲锋陷阵?简直比太祖高皇帝还要霸道。 太祖高皇帝打天下,还亲自上阵作战,你就一群家丁,依靠太祖高皇帝的秩序,获得了政治站位,却逼迫别人去送死。 抠门的陛下,都还知道皇帝不差饿兵! 对于新贵们而言,现在的形势彻底变了,你得罪不得罪这帮逆党,他们真的打算把你的子孙根都给刨了,通过对文化的垄断,不让儿孙们获得任何政治地位。 没有任何政治地位,就保不住任何的财富,无论是田土,还是工坊的生产资料、生产工具,全都不可能保住。 南衙逆党们的这种做法,也只有洪武皇帝惩戒泉州蒲氏的时候做过一次,还是因为这些来自大食国的蒲氏出卖了同为皇帝的宋朝皇帝,杀两宋宗室,还把两宋宗室送给鞑子杀。 即便是被刺王杀驾,暴怒之下的陛下,也只是禁止了浙江十年的科举,而且时间过半,只要完成还田,禁令就会取消。 所以新贵们支持皇帝施行暴力,将这群逆党,彻底杀死,以绝后患。 南衙朝阳门外的公审,获得了极其普遍的支持,上到世袭官、官选官,下到穷民苦力。 对于佃游氓力的穷民苦力而言,他们远称不上翻了身,就只是从地狱里探出头来,无论是在新旧士农工商解释里,都没有穷民苦力的站位。 在士农工商的新解里,农是掌握了生产资料、生产工具的地主,工是掌握了熟练技能,工坊、官厂必须依靠的熟练工匠,这都不是穷民苦力的站位。 即便是从地狱里探出头来,看了看这精彩的世界,这些文化贵族们,也完全无法接受了。 王希元主持公审,能够感受到这种普遍的支持,百姓在等着杀头,势要豪右在寻找自己是否在投献之家的名册上。 就连世袭武勋魏国公,都在迫不及待的等待着这些逆党被砍头。 事情在魏国公的地头上发生,皇帝不追究他的责任,已经是看在他们老徐家是大明的原始股东的面子上,再加上魏国公多年不管政事,确实没徐邦瑞、徐维志的责任。 王希元挑选了十七个案件进行了公审,因为已经提前张榜公告,所以案情不需要过分的赘述,人证物证书证展示一下,确定朝廷没有冤枉这七家。 “还有什么遗言吗?”王希元看了看日头,已经将近午时三刻,到时间了。 死期将至,听到斩立决的宣判后,林烃的面色从面如死灰变成狰狞了起来,他带着枷锁镣铐,挣扎的站了起来,看着王希元大声的喊道:“万历维新最终还是会失败的!” “张居正也好,皇帝也罢,把我们看成了万历维新的敌人!可是,王希元,你想过吗?万历维新的敌人,真的是我们吗?不,是人性,是人性中的贪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门户,有自己的亲朋故旧,只要不是人人无私,如何天下大同!皇帝、张居正,求的是天下人人不为门户私计!” “人都是自私的!” 王希元冷冰冰的看着林烃,他看了一圈待斩的案犯,选择了释然,抽出了箭筒里的令箭扔了出去平静的说道:“斩立决。” “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王希元、张诚、骆秉良,还有你们,不要嚣张跋扈,老天爷在看着呢,今天我被满门抄斩,明天就轮到你们了!”林烃歇斯底里的大声喊着。 王希元很清楚的知道,陛下也说过很多次,陛下说:自私是一个中性词,而不是一个贬义词。 但林烃还是觉得这是一个贬义词,甚至认为历朝历代变法失败的最大原因,就是自私。 皇帝要的其实很简单,这些只为门户私计,心中没有百姓、天下,不弘且毅之徒,在脊梁们挺身而出的时候,不要在后面拖后腿,如果愿意遵从号令,那就再好不过了。 万历维新是可以为门户私计的,无论是皇帝恩赏了许多与国同休的爵位,还是王崇古这个反贼,仍然是天下最大的豪奢户,朱翊钧是允许自私的,允许为门户私计的。 林烃的遗言代表,他从来没有了解过万历维新,没有看过矛盾说,也没有看过邸报。 王希元看着这些案犯被拖走的时候,殊死挣扎,反而有些理解了陛下朱批的治标和治本之说。 任由你的医术天下无敌,任由你开的药,药到病除,这患者充耳不闻,用自己的想法用药,你这医术也是一无是处。治标,就是要让患者把话听进去。 矛盾说很好,但没人看没人读,思想上的病,就治不好。 林烃被押上了刑场,到了现在,他还是感觉,台下所有人都是愚昧的,他甚至觉得,这次失败,只是因为不小心,让人把名单用一万银给卖了,林烃忽然扫视到了人群中的一名学正。 这名学正,就是一万银把投献之家名册卖给了李先芳的人,最终导致选贡案爆发。 因为立功表现,再加上在整件事上,这名学正选择了明哲保身,没有参与其中,被捕后没多久被被释放,现在坐在了台下。 林烃恨不得冲上去咬死这名学正,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想要诅咒这个学正,但是嘴巴被破布塞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名学正,是福建府的举人,来到南京谋求任事,最终通过拜师林烃的亲哥林燫,获得国子监学正的差遣,说是弟子,和‘家人’无异。 这名学正,是个叛徒。 一万银非法所得,最终被缇骑所收缴,林烃根本想不明白,自家的‘家人’为何胆敢反咬他一口,而且还用这种不屑且愤怒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可是,林烃完全没有想过,这名学正,为何会背叛。 即便是没有那一万两白银,哪怕不提那些在林氏这里受的委屈,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册,在事实上制造不公,即便是这名学正不出卖,参与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有一点良心,选贡案,早晚都会爆发。 “行刑。”王希元见到案犯已经就位,再次扔出了令箭。 咔哒一声轻响,刽子手的手很利索,他精准的将撬骨刀插进了第四块脊椎骨的位置,轻轻撬动之后一划,林烃就已经彻底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林烃已经死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还有点点残存的意识,即便如此,他还在脑海里咒骂着皇帝、元辅、学正,咒骂着这世道对他的不公。 天旋地转之后,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意识彻底消散。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刑场上,被斩首的七家再加上池州府劫船案的官吏,一共四百九十二人,这是第一批被用的逆党,起到震慑作用,为的就是让活着的人,清楚的看到暴力的存在。 王希元看着天空碧蓝如洗的样子,再次感慨,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北衙的天空,即便是放晴,也有一层淡青色的烟气在空中弥漫,这些烟气都是一些小颗粒的霾,这些霾会把阳光散射成各种奇怪的颜色,这些颜色杂糅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恶心。 在北衙,擦的再干净的桌子,只需半日,就是一层灰尘。 但是在南衙并非如此,南衙,你这桌子擦干净,一个月不动,依旧整洁如新,没有飞灰,没有沙尘,没有烟霾,这么好的地方,在大明都城南迁之后,就被妖魔鬼怪给彻底占满了。 近五百颗人头落地后,王希元没有下令撤销大刑台,因为陛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是先用一批,后面还有六百多家的势要豪右。 王希元看着衙役们收拾着刑场,他看了许久,他觉得陛下可以更加暴力一点,作为少壮派的他,在京师的时候,他就想不明白,陛下为何总是在朝中充当保守派的角色,完全可以更加的暴力一点。 比如,现在这个时间,就可以昭告天下,让天下八千家势要豪右表态,让他们上斥表。 这份斥表上要包含以下全部内容,对这六百家逆党进行最恶毒的批判和咒骂、表示对万历新政中清丈还田、减租营庄、普查丁口、废除贱奴籍等新政的支持、承诺按时合法交税、承认不支持海寇、不设立私市、积极配合朝廷推动丁亥学制的建设等。 这份斥表,就是忠诚度测试,就是立威,就是施行暴力。 简单、粗暴、直截了当的普遍施压,让所有人把自己的命交给皇帝陛下,毕竟你已经对着皇帝做出了庄严的承诺,若是犯了自己承诺的罪行,那皇帝如何施为,那都是师出有名,合理合法。 享受了义务,当然要承担责任,站在矛盾说的角度去看,这是非常合理的要求。 上斥表的速度也用限到制度,必须要在规定时间内发出斥表,发的慢、发的差,就是不忠诚,就是不恭顺,就是心怀二心。 王希元觉得皇帝可能是碍于圣天子要柔仁的基本正确,不太想推行这样的政令,那这个坏人,自然有人要做,那就是他王希元。 应天巡抚王希元一本奏疏发到了徐州,皇帝收到奏疏的时候,看了许久,才对着冯保说道:“冯伴伴,你看到了吗?这些个读书人啊,他们真的是歹毒啊,真的是太歹毒了。” 朱翊钧当然不是碍于圣天子要柔仁的想法,南洋种植园里,一头牛都比一个倭奴活的时间长,他日后坟头上的垃圾,怕是堆成山了,他就是没有王希元这些读书人坏而已。 “啧啧,这读书读得多了,把墨水当水喝吗?要不这心肝脾胃能这么黑?”冯保看着奏疏,一脸骇然。 宦官跟这些士大夫们斗,确实斗不太过,万历新政之后,这些能爬到巡抚、部堂位置的大臣们,个顶个,都是卷王中的卷王,可以说他们坏,但绝对不蠢。 “这么做是不是倍之呢?”朱翊钧选择了慎重一点,多思考下利弊再做取舍。 “王巡抚在奏疏里说,此法可安定人心。”冯保却不认为这是倍之。 因为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也会害怕,皇帝又开始杀人了,而且是大杀特杀,他们害怕南衙这把大火,烧到他们头上,比如林烃在最后时刻,就直截了当的说,江西所有书院,都在这么干,凭什么只有他死。 皇帝下旨让各方势要豪右上斥表,本质上,就是让他们做出切割,也是对案情的范围进行限定,这样一来,有利于天下人心安定,而不是基于畏惧,成为反对新政的一员。 同样,日后的逆案,皇帝处置起来,就会更加名正言顺,你亲口承诺,就是知道了这么做违反了大明律,明知故犯就是失信于天下。 “有理。”朱翊钧朱批了这本奏疏,让内阁议论后给出个结果。 内阁当天下午,就给了回答,四位阁臣认为极善,杀鸡给猴看,那就让猴亲眼看到,不能装傻充愣,在这件事上,要做出立场的选择。 朱翊钧的车驾已经来到了徐州行宫,他到了徐州,既没有见徐州知府,也没有见势要豪右,而是让缇骑去煤矿请了一百二十名窑民,这一百二十名窑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就这么突然被带走了。 窑民沐浴更衣,才知道是要面圣。 相比较和势要豪右们沟通,朱翊钧更擅长和穷民苦力们交谈,他换了身常服,就直接几个人一组,开始询问,他准备了一百个涉及到衣食住行劳动报酬方面的问题,每十个人一组,每一组随机挑选三十个问题进行沟通。 最终全面了解了窑民们的生活。 窑民们起初非常害怕,毕竟传言中,皇帝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不顾及任何的规则,说杀人就杀人,但窑民和皇帝简单沟通后,发现皇帝虽然非常威严,但很好交流,他们说的,陛下都能听得明白。 朱翊钧送走了最后一批窑民后,才对赵梦佑说道:“每年派缇骑来一次,看看这一百二十人是否还健在,若是死于说真话的报复,朕就把徐州地方的势要豪右当逆党处置了。” “把这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徐州知府,让他务必告知所有势要豪右。” “当然,徐州这四年做的不错,朕找人来问,就是了解下情况。” 徐州这四年,发展的不迅速,但平稳,矿山的权力也从苏杭商人手里完全收回,落到了徐州衙门手里,徐州衙门对煤矿进行了全面的重组后,重新组织生产。 至少窑民们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变得好了一点,还有各种问题,但之前发现的问题,解决了大半。 皇帝这句做的很不错,可以让徐州知府忐忑的心放下一半了。 “有意思,这家长里短确实有意思。”朱翊钧和窑民们聊天,有一个窑民比较大胆,直接告御状,说他家的婆娘和乡贤缙绅之家有染,他不敢问。 本来以为是让皇帝展现圣明、主持公道的机会,缇骑专门走了一趟,确定了是这个窑民的臆想。 实际上他家婆娘没有偷人,也不是窑民想多了,都是这妇人的婆婆在胡诌,属于是婆媳矛盾。 这家妇人生性刚烈,而且还很有主意,这家婆婆压不住这妇人,就开始在儿子耳边胡说,窑民下井本来就累,这婆婆一直絮叨,才出现了这种疑虑。 这件事有意思就有意思在原因上,徐州煤矿重组之后,劳动报酬就多了起来,这婆婆就寻思给这窑民换个媳妇,可是夫妻俩感情很好,这婆婆眼睛珠子一转,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 缇骑做事还是很有分寸,在村里借着询问煤窑上的事儿,调查清楚后,就把结果告诉了窑民,让他好生生活。 缇骑既然去了,自然不能空走,把游手好闲、为祸乡里的六名地痞给抓了,一个扭送到了县衙受审,剩下的五个,全都送南洋,地痞都是甩鞭子的好手,到了种植园里自然有用处。 朱翊钧之所以留心此事,其实他就是想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窥见当地人的道德习俗以及经济局势,至少徐州煤矿的问题,确实是解决了。 “黎牙实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连死后都不打算回泰西了吗?”朱翊钧看着手边的一本书,这本书是礼部通事黎牙实所写,要附录到《海外藩国志》中,所以要请皇帝御览。 黎牙实在这一卷书里,梳理了下教皇国的兴衰,在里面,他把罗马教廷批评的一无是处,而且他总结罗马教廷衰弱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傲慢。 在不到四百年前,教廷还拥有无上的权力,比如一种名叫绝罚令和禁罚令的手段,绝罚令针对个人,禁罚令针对集体。 这种绝罚令简直是不可思议,也是教廷手中无往不利的利器,只要对某个世俗国王发布绝罚令,这位世俗国王,就会失去教籍,而这个世俗国王就会失去国民的拥戴,甚至被各封地贵族推翻。 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就因为和教皇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教皇对亨利四世发布了绝罚令。 亨利四世被广泛反对,他只能带着少数随从,冒着严寒翻越阿尔卑斯山,前往意大利北部的卡诺莎城堡,因为教皇暂时居住在这里。 亨利四世赤着脚在冰天雪地里在城堡站立了三天,才获得了教皇的谅解,教廷撤销了绝罚令,这一天也被泰西人称之为卡诺莎之辱。 亨利四世励精图治,打进了罗马,攻占了梵蒂冈,流放了和他冲突的教皇,亨利四世和教廷签订了《沃尔姆斯协约》,规定宗教归宗教管理,皇帝、君主授权世俗权力。 这在黎牙实看来,有点类似于中原的绝地天通,也有点像泰西版本的卧薪尝胆,越甲三千可吞吴。 绝罚令让亨利四世这个君王翻越阿尔卑斯山,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三天,才获得了原谅,但亨利四世的军事行动,把世俗的权力彻底收回到了君王的手中。 绝罚令这种手段失效之后,就是禁绝令失效。 禁绝令是绝罚令的升级版,就是世俗领主失去了教籍,该领主治下子民同样失去教籍,起初因为畏惧死后被钉在无信者之墙上,禁绝令引发了巨大恐慌。 后来子民和领主发现,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需要领主任命一个新的神父,婚丧嫁娶全都能进行,至于这个神父是酒鬼,还是流浪汉,都无所谓,只要他背负起罪孽,生活可以一切照旧。 而且因为没有了裁判宗教所和宗教税之后,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阿拉伯有句俗语:不要随意展示你的真本事,否则大家就会知道你并没有什么本事。 一个名叫马丁·路德发表了《九十五条论纲》,新教自此诞生。 随后经历了漫长而且复杂的斗争,嘉靖三十四年,《奥格斯堡和约》签订,确定了教随国定原则,核心是领主有权决定选择自己领地的宗教。 最终新教在这种情况下逐渐站稳了脚跟。 罗马教廷的无上荣耀,凭借着往日的荣光和西班牙日不落帝国的辉煌,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可现在,连费利佩二世都在想着跳船。 “就附录在《海外番国志》上吧。”朱翊钧将黎牙实编纂的《教皇国》朱批后,准许附录。 不提书里的内容,就黎牙实把教皇国单列出来,放在泰西,就已经可以上火刑柱了。 “陛下这个绝罚令和禁罚令,其实和兖州孔府、南衙止投献的风力舆论,有些像,本来一些在犹豫的新贵们,畏惧这些旧贵人们的手段,但一旦他们的手段用出来后,大家就发现,不过如此。” “自然就没人怕他们了。”冯保也看完了这一卷书,毕竟要呈送皇帝的东西。 冯保觉得这教皇国这一卷,和江南选贡案,高度相似,都是把控类似风力舆论的秩序,制造一种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恐怖效应,但手段一旦彻底暴露之后,反而是黔驴技穷一样引人发笑。 相比较之下,还是陛下又高又硬,更加可怕,毕竟陛下在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下手是又重又疼。 在大明缇骑对高达622家的势要豪右进行抓捕的时候,只有林烃一家选择了殊死反抗,林府抵抗失败后,其他人便没有了更多的抵抗。 张诚之所以要调动三百海防巡检,再调动水师入南京,就是害怕出现玉石俱焚的场面。 但这些逆党的软弱性,证明他们根本没有胆量,更没有能力玉石俱焚。 朱翊钧闻言,又仔细想了想点头说道:“确实有些类似,兖州孔府和江南逆党,他们想要通过垄断释经权,获得就是类似于泰西教廷这种无上的威权。” “可惜,朕还活着。” “普查丁口时,确定的8322家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他们如果不肯上斥表骂章,就一并划到逆党名册上进行清理吧。”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这是一种扩大化的行为,但冯保只能说活该,非要在教育问题上当反贼。 朱翊钧对王希元的奏疏做出了重要批复,他要求将清算的名单进行扩大,连一份虚伪的承诺都不肯给,那就没必要继续做大明人了。 “朕有些失算了,应该让潞王留在京师,因为自万历六年迁徙富户入京后,西土城聚集起了一大批的势要豪右,他们如果愿意率先做出表态,那天下势要豪右都会跟随。” “他们不愿意做出表态,事情会变得麻烦起来,但治儿年纪太小了,西土城富户,恐怕会生出别的心思。”朱翊钧发现自己似乎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朱翊镠上一次监国,可是把西土城的富户折腾的够呛,皇帝走了第二天,就每家每户索要了五万银,这根本就是强盗行为。 朱翊镠是个狠人,他为了维护老朱家的超然地位,什么都敢做,那是他现在优渥生活的一切根基。 朱翊钧很担心,他离开后,西土城富户联合起来,欺负朱常治年纪小。 “陛下终究是要回去的,西土城富户想得明白。”冯保倒是不像陛下那么担心。 朱翊钧在徐州停留了整整十二天的时间,徐州知府三次奏闻请见,皇帝都没见,皇帝在等,是带着京营继续南下还是北上返回京师。 张居正在出发前就很担心皇长子朱常治有危险,这也是危险的一部分,内阁阁臣也没面圣,在等北衙的消息。 在第十三天的时候,朱翊钧收到了西土城富户们的斥表。 顺天府丞杨俊民,杨博最争气的儿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杨俊民给了西土城富户三天的时间考虑清楚,考虑不清楚,京营会干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这是斥表、是承诺、是授皇帝以柄,但同样也是朝廷在确定此次清算逆党的范围,如果西土城富户执意做逆党,剧烈政治波动中,被清算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戚继光并不好战,可李如松可不管那么多,他在等西土城富户做出选择,对于南衙逆党通倭的行为,李如松恨不得亲自杀到南京去杀人。 李如松根本就不怕,大不了跟老爹一起去开拓西域。 西土城富户,每家每户洋洋洒洒的写了数千言,为此顺天府丞杨俊民不得不制作了一份联合声明,让富户们签字,将联合声明刊登邸报。 杨俊民将一千家西土城富户斥表原文,呈送到了南巡的皇帝手中。 “杨博这个人,朕不是很喜欢,他不忠,连自己内心都不忠,但他这个儿子,还是很有担当的。”朱翊钧看完了联合声明,肯定了杨俊民的工作能力,至少杨俊民讲清楚了上斥表这个政策的两面性,豪奢户们也都听进去了。 张居正也是看到了联合声明后,才松了口气说道:“陛下,西土城富户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每家每户,在燕兴楼交易行重金投入,他们愿意投入,就是在赌大明兴盛。” 顺天府不止一次证明,经过万历维新之后,已经是忠诚的顺天府了。 (本章完) 第883章 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第883章 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顺天府的忠诚不是无缘无故,一半是基于畏惧,毕竟皇帝在午门前杀了太多太多的人;一半是因为感恩,这些年顺天府的发展是有目共睹的,陛下不仅带来了财富,还让大部分人获益。 城市的发展,让大部分在发展的过程中获益。 大明住坐工匠、官厂的恢复,提供了大量熟练工匠的岗位;从山西、北直隶、山东赶到京师逃荒的穷民苦力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 而这些劳动力被皇帝利用各种手段,充分的调动了起来,即便是没有一技之长,依旧可以选择拉人力车、码头装卸这些力役获得一份收入,虽然十分微薄,勉强糊口,但已经是乡野佃户羡慕的对象了; 无数的货物在京师汇聚,煤银对流的效果,不仅仅是煤炭和白银,还有各类工坊制造的商品变得充盈; 战争的胜利,带来了发展的红利,辽东垦荒的粮食、皮草、各种山货、绥远的皮草、毛料、口碱等等货物向京师供应,在官厂变成了货架上的商品; 顺天府京畿虽然还没有完成商品经济的建设,但是相比较死气沉沉、近两百年一成不变的京师,现在的日新月异的变化,让顺天府变得忠诚了起来。 发展的路上,会掩饰很多的问题,但也只是掩饰,不解决,就会一直存在。 “也不是那么忠诚,这不,朕一走,科道言官,开始弹劾申时行了。”朱翊钧拿着手中的一本奏疏,这是需要皇帝亲自处置的奏疏,为了这本奏疏,朱翊钧让张居正和王崇古一起面圣。 皇帝出发到济南的时候,弹劾申时行的风力舆论在京师开始酝酿,在皇帝抵达济南的时候,第一本弹劾申时行的奏疏,出现在了廷议上,因为避嫌,申时行上了一本陈情疏,请求皇帝威罚。 王崇古满脸笑容的说道:“臣倒是觉得,弹劾申时行也不算不忠,他有问题,弹劾他,孟子言: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王家屏就很不错。” 申时行有问题,他不行,可是王家屏行。 责难、陈善、吾君不能,是儒家为臣之道的三个核心。 责难就是比干、海瑞之流冒死上谏,规劝君王是恭; 陈善,陈述善道、杜绝邪说,是敬; 吾君不能,就是祖宗之法的核心逻辑,有祖宗成法,却说我的君王做不到就是国贼。 张居正看了王崇古一眼,才说道:“王次辅,陛下手里还有一本奏疏,是弹劾王家屏的。” 他张居正的人躲不了,王崇古的人就躲得掉吗?皇帝不在京,潞王跟着皇帝南巡,龙椅上是个九岁的小娃娃,那被压制了十七年的言官们,终于开始活跃起来。 王崇古闻言,他不确定张居正是不是在诓骗他,犹豫了片刻,才无奈说道:“当真是一点小事就动辄连章上奏,因为小事去大臣,岂不是把国朝大事,当做儿戏?” “陛下,这等言官,最是喜欢耍嘴皮子,不可轻信。” 王崇古不敢赌,他没有听说王家屏也被弹劾,但若是真的有这本奏疏,王崇古不转变态度,就陷入了被动。 狗斗主要就是掌控狗斗的节奏,显然张居正是节奏大师,一句话搞得王崇古患得患失。 “确实有这本奏疏,王家屏和申时行都有人弹劾,而且不是诬告。”朱翊钧拿出了另外两本奏疏,弹劾王家屏的奏疏,和他本人的陈情疏。 “申时行和王家屏的陈情疏,承认了言官弹劾的事实。”朱翊钧将奏疏递了两位辅臣,再次强调,即便是言官活跃起来了,但和万历初年不同,言官不敢诬告,诬告反坐,陛下真的会杀人。 申时行的问题很简单,他在嘉靖四十一年高中状元之后,祖父去世,申时行请命回到了苏州府长洲为祖父守孝,在守孝期间,申时行父母、祖父、祖母都不在了,他自己又很穷,就住在官舍了。 在为祖父守孝期间,申时行有些放纵,‘稍从狎邪游’。 言官们真的已经很客气了,稍,稍微有一点;从狎邪游,跟品行不端、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一起四处游玩。 这是言官给申时行一个面子,他究竟是什么问题,自己跟陛下交代。 根据申时行的自述,就是那时候,他刚刚中了状元,就有些自大,那些个青楼名妓,都主动上门来,那叫一个殷勤,那叫一个谄媚,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拿来伺候申时行,就为了一起出去游玩的时候,带上她们。 如果愿意留下诗词,那再好不过。 申时行寄人篱下,一直在死读书,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就多次、带着名妓游山玩水,申时行虽然没付钱,但他留下了几篇诗词,这诗词其实就是嫖资。 这件事还是一个苏州府的举人讲出来的,这举人没考中进士,就留在了北衙国子监读书,这举人就和同窗分享了这个小八卦。 举人觉得是个小八卦,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同窗告诉了自己的御史父亲。 御史知道了消息,肯定要询问,最终从当初苏州长洲府官舍确定消息为真。 为祖父守孝,居然带着娼妓四处游山玩水,还写了诗词相赠,这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明朝,就是重大德行败坏,所以申时行只能请辞。 如果申时行是普通人,这种行径,顶多被人骂两句不孝子,但申时行是阁臣,是礼部左侍郎,是大明朝未来的元辅,这就有大问题了。 连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祖父,生死大事,你都如此的不尊重,你还能忠于皇帝? “先说申时行吧,官降三级吧。”朱翊钧想了想还是给申时行罚到了五品。 言官句句属实,没有诬告的同时,还注意遣词用句,让申时行自己体面,申时行万般无奈,只能自己说明情况,官降三级是朱翊钧权衡之后的结果。 张居正看完了奏疏,闭目片刻,摇头说道:“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这件事得亏是今天弹劾,要是日后真的做了阁臣,反而是个大问题。” 言官经过了充分的调查,证据确凿,但在奏疏里,却用含糊不清的语句去表述,让申时行自己说,而不是言官们说。 言官大可以等申时行再升一下,做了六部明公、做了阁老,再把事情捅出来,可以掀起一股轩然大波,现在皇帝器重他、他的座师还是首辅,皇帝元辅离京,正值用人之际,这点小事扳不倒申时行。 显然言官并不打算置申时行于死地,官场也不都是打打杀杀,多数都是人情世故。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刚刚从穷小子变成大状元的申时行,真的接不住烟世界的攻势。 “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申时行的确该吃点亏。”朱翊钧倒是觉得这是个好事,前面两个跟头,都是在阎士选身上栽的,这次的跟头,是自己年轻时候犯的错。 “这个范应期,都在解刳院里不肯出来了,居然还要惹祸。”王崇古看完了奏疏,面色铁青。 王家屏的麻烦要比申时行大得多,申时行这事儿是生活作风问题,主要是在守孝期间,非常的犯忌讳,但这种事儿也常有,言官倒是帮申时行升转之路,排了颗雷。 申时行经历了三落,经验已经很丰富了,只要当好差,很快就可以官复原职。 王家屏和范应期是同窗、好友、都是一个师父葛守礼,关系莫逆,即便是范应期出了事,王家屏还去解刳院看过范应期,虽然那是最后一面了。 但最近户部查账,发现王家屏曾经借给了范应期一笔钱,半年后,范应期归还了这笔钱,这笔钱是保定官田案的赃款,即便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但朝廷还是把这笔赃款给追了回来。 问题就出在这笔钱上,范应期借了一千银,全都购买阿片了,他那时候牙疼的厉害,也是因为这笔钱,范应期染上了毒瘾。 这笔钱是毒资。 你王家屏说不知道这是毒资,但你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没人知道,这根本说不清楚。 而且这件事非常棘手。 大明禁毒严苛到任何经济往来,都要严查,王家屏要解决其实挺简单的,他只要跟范应期直接了当彻底切割,都是自己识人不明,交友不慎。 但王家屏又不能那么做,大家前途光明的时候,好的跟穿一条裤子,现在范应期落了难,这种切割反而显得王家屏是个势利小人,这一下子从一根筋变成两头堵,怎么走都走不通。 王家屏一直不肯让人告诉范应期,自己承担了这些风风雨雨,但范应期还是知道了。 范应期是自己躲在解刳院里,不是皇帝关进去的,离了解刳院,范应期怕自己复吸,他在解刳院逐渐成为了一名大医官,还改名为了范无期,意思是脱离苦海,遥遥无期。 范大夫已经是惠民药局里赫赫有名的大医官了,本身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成为进士的人中龙凤,再加上把自己当实验耗材的狠劲儿,范大夫的医术极其高超。 范大夫和范应期是一个人,但在社会关系上,又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范应期听闻王家屏因为自己遭了难,在解刳院留下了绝笔书,选择了自缢,他觉得一切因为自己而起,他死了,事情就了结了。 一个很仰慕范应期的女医倌,正好有个解刳论上不懂的地方,去范应期的屋舍请教他,这孤男寡女,这女医倌的心思,解刳院里每个人都明白,范应期落难后,妻子和离,儿子干脆不认他这个父亲了。 这女医倌正好撞到了自杀,把范应期救了下来。 王家屏的陈情疏,没有和范应期切割,而是认为自己当初离京去了广州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范应期的异常,没有规劝好友,是他的责任。 王家屏甚至没有为自己分辩一句,说他不知道范应期要做什么。 “蠢!”王崇古觉得王家屏蠢,范应期已经事实上死了,他的所有社会关系都断绝了,他连名字都改成了范无期,这是条已经沉了的船,王家屏还不肯跳。 朱翊钧倒不是特别赞同的说道:“朕倒是觉得王家屏不蠢,从另一方面讲,王家屏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当年不避风浪,去解刳院探望范应期,后来到王次辅门前,请求王次辅帮忙广州府会同馆驿承兑汇兑之事。” “还是让人很放心的,和申时行一样,官降三级吧。” 一旦申时行、王家屏在皇帝离开,他们实际上掌控权力的过程中,出现了差池,官降三级就会变成罢黜、褫夺官身。 言官们在这个时候,对申时行和王家屏发动这样的攻讦,也是为了让他们俩,不要觉得皇帝离了京师,他们就是大明的这一片天,清楚自己的身份,为陛下看好家门。 “何苦。”王崇古叹了口气,这王家屏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既然范应期自杀过一次,下令解刳院,医倌范应期改名范无期,以后大明就没有范应期这个人了,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 “可惜了,本来也是国之干臣。” 范应期的案子是海瑞办的,海瑞都只是追欠了赃款、罢免职位、褫夺官身、功名,没有进一步的威罚,让范应期改名,就是日后这人的事儿,不必再连累到王家屏身上了。 朱翊钧对范应期非常可惜,就像他一直念叨刘汉儒这个循吏,刘汉儒很能干,他把三都澳私市经营的极好,若不是碰了阿片、私市这两个不能碰的红线,不会坐罪论斩。 相比较死不悔改的林烃,刘汉儒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他还是为了升转,什么都做了,那国法就留不得他了。 “臣谢陛下隆恩。”王崇古选择了谢恩,这毫无疑问是宽宥,给王家屏解决了后顾之忧。 朱翊钧拿出了一本奏疏,面色十分犹豫的说道:“申时行上奏说要加钞关的关税,从13%加到24%,增加11%,大明腹地课税不变,这样就形成了内外的税差,促进大明内部市场的形成。” 王希元要让天下势要豪右立字据站台,斥责逆党行为,形成投献事实; 而申时行则是要加关税,说的是为了大明内需建设,但其实就是为了威罚江南选贡案,他在奏疏里把这一目的说的再清楚不过。 因为加这11%的关税,这帮势要豪右宁愿加价降低销量、降点利润继续往外卖,也不会太愿意供应内部。 这里面涉及到了极其复杂的成本问题,税只是大明国内成本之一。 那些个把持着地方衙门的地头蛇们,恨不得粪车过道,都要喝一口才罢休,这种隐性成本、地方税务、风险,可比这11%的税高得多得多。 池州府劫船案,刚刚问斩了一群人。 王崇古倒是颇为赞同的说道:“臣倒是赞同,关税不收,如何建设海关呢?海防巡检司要钱,水师也要钱,维护近海贸易的安全,是需要真金白银砸进去的。” 林烃把星图和针图,交给了海上的亡命之徒,大明剿灭海寇变得更加困难了,为了不至于近海贸易的安全形势彻底崩溃,需要更多的白银,建设大明水师和海防巡检,这让加税变得合理了起来。 至于申时行说的建设大明国内需求的效果,王崇古也不是特别看好。 “银子暂时还够用,更多的银子在市场里,反而有利于开海大事。”朱翊钧的倾向是不加。 关税就是个抽血泵,只要开动就会吸工坊的血,更多的银子留在市场里,有利于促进商品经济的形成。 横向转移支付,是一种平衡内地沿海发展不均衡的手段,不是要把沿海的流动性抽干。 13%的税赋,不多不少。 “臣以为陛下所言有理,那山东巡抚宋应昌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是这些反贼选择了江南,而不是江南百姓选择了反贼,江南也不都是反贼。”张居正觉得完全没必要加税,大明是制造国,原材料进口国,高昂的关税,反而不利于生产。 关税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持续推高关税,还不如不开海,直接禁海,闭关锁国。 “那就暂时不加,如果需要,随时可以加。”朱翊钧选择了暂时不加关税。 既然以西土城为首的势要豪右上了斥表,朱翊钧没有进一步的追击,不再扩大打击范围。 张居正讲了一件这十三天时间里,发生的一件怪事,五大市舶司远洋商行的商总、船东们发布了联合声明,斥责逆党。 一些个开海之后富起来,没在册的富商巨贾,有些不满,凭什么只有之前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才有资格上斥表?他们也可以表态,也可以爱大明,也可以忠诚! 不在册的富商巨贾就不可以忠诚了吗? 以五大市舶司为首的富商巨贾们,开始发表联合声明,之所以朝廷没有要求,富商巨贾也要刊登联合声明,是因为南衙选贡案这把大火烧的太大了,这些富商巨贾们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陛下,徐州知府刘顺之第四次请见了。”一个小黄门见皇帝、元辅、次辅谈完了正事,见缝插针的奏闻了刘顺之求见。 “宣。” 徐州知府刘顺之终于见到了大明皇帝。 “臣刘顺之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刘顺之恭敬见礼,他这一趟真的不容易,终于在桃山驿行宫见到了皇帝陛下。 “免礼,坐下说话,之前江南选贡案有些复杂,朕就偷了几天懒。”朱翊钧笑着示意刘顺之坐下说话,顺便解释了下这几天他在等什么。 刘顺之是举人出身,也没有恩科进士,这是他第二次任职徐州知府,他第一次是在万历元年,干了三年就离任去了琼州,是皇帝来到了徐州,看着这地方一塌糊涂,又把非常被徐州人认可的刘顺之调了回来。 徐州地方,有点邪性。 在地方官里,知府就是一道坎,有些人兜兜转转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刘顺之就是这样的人,他没有进士功名,让他十七年一直在知府这个四品官,不得寸进,如今已经垂垂老矣。 “四任知府拼不成一个人来,仰赖刘知府厚德,百姓终于得以喘息。”朱翊钧肯定了刘顺之这四年的功绩,没有大功,但没有过错。 刘顺之这几年在任上,兴修水利、因为黄河从徐州南下夺淮入海,筑护城堤保护徐州百姓。 而且他还在府库不太充盈的情况下,从牙缝里挤出来点,又逼着势要豪右们捐了点,建了徐州师范学堂,推行了丁亥学制。 大名府的天雄书院,十六年时间,府衙一厘银都没给过。 刘顺之年纪大了,他也不谋求升转,看着陛下真的关心徐州百姓,犹豫一番后,才开口说道:“陛下,徐州地方,不困赋而困役,徐邳俗悍业盐,水陆孔道,州邑疲敝,一望萧条,不当以江北简易例也;” 一言以蔽之,徐州这个地方,紧邻运河,不缺赋税,但劳役繁重,民风彪悍,徐州疲惫,一眼看上去,除了萧条就只有萧条,这里面的矛盾和问题,不是皇帝、朝廷想的那么简单,朝廷对徐州地方事务处理的实况认知,存在明显偏差。 刘顺之继续说道:“陛下所言前四任知府,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保漕大于保民,所以,徐州才这般萧条。” 刘顺之从前四任知府为何不当人开始说起,不是前四任知府都不是人,他们根本懒得管徐州本地人,也就是保漕运,大于保百姓。 徐州最严重的问题,就是黄河水患,徐州段的京杭大运河,是黄河、运河合而为一,因为泥沙巨大,非常容易淤积,每年为了清理河床淤泥,都要征调大量的劳役。 而朝廷呢?对徐州的考成,保障漕运就是重中之重,平日里承平无事,管理就不是很严格,所以历任知府都以漕运为本务,不会经营徐州,只留心漕粮、航运,而不是民生。 “所以是朝廷的考成法出了问题,造成了徐州百姓的苦难。”朱翊钧听闻刘顺之的说法,立刻坐直了身子。 事实似乎也是如此,前四任知府的考成重任落在漕运上,而刘顺之这一任,考成的重点落在了民生上,这样一看,作恶的看似是前四任知府,实际上朝廷,是皇帝。 刘顺之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陛下误会了,臣的意思不是说考成法出了问题,臣就是说他们为何会对徐州发展漠不关心,因为他们眼里没有百姓。” “各官但知以漕运为职,而未尝经营于防守之计。留心于茧丝之务,而不暇及于保障之谋。” “保障之谋,本就是分内之事,但他们却忽视不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刘顺之汗流浃背,他可一点没有怨考成法的意思,为官一方为父母官,就管朝廷派下来的任务,百姓的死活,一点都不管,这是当官吗?官字是上下两张口,一张在上,一张是下。 已经做了一辈子官的刘顺之,太清楚了,没有什么制度是完美无瑕的,考成法怎么可能事无巨细?都是考成地方要紧之事,那些分内之事,也要考成,反而会变成文山会海,把人压得动弹不得。 考成法已经是当下大明,能拿出最好的吏治手段了。 “原来如此。”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去年收到了应天巡抚李乐奏疏,说徐州大旱,波及全府各县,具体情况如何?” 刘顺之赶忙把详情说了一番。 去年春天徐州闹了一场古怪的旱灾,从前年十月到去年四月,只下了一场雪、一场雨,总计降水不足三寸,全徐州大旱,这眼看着粮食会歉收,刘顺之跟漕运都御史起了冲突。 漕运都御史要闭闸蓄水以通漕,刘顺之回了一句恕难从命,他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准备继续升转,直接下令开闸放水,而后开粮仓发三十万石粮,赈济三月之久。 等到终于普降甘霖,又再贷种三万七千户,让百姓耕种,最终‘是岁旱不能灾’。 旱灾受灾大约有十九万民,全活得以保全,也是趁着这个时间,刘顺之组织灾民把徐州水利设施修缮了一番。 漕运都御史气坏了,参了刘顺之一本,李乐当时还是应天巡抚,就把详细情况奏闻了朝廷。 朝廷最终没有责罚刘顺之,还给了上上评。 朱翊钧说徐州这四年干得不错,是真的不错,开闸放水对漕运的影响有,但不是很大,但不开闸放水,受灾的就不是这十九万人、三万七千户了。 刘顺之攥紧了拳头,低声说道:“如果黄河能归故河道,对徐州百姓就是个天大的好事,没了水患,可安居乐业也。” 黄河归故,这件事朝廷也讨论过,好处不要太多,一来能够激发淮河流域的航运;二来解决淮河流域的盐碱田土;三来,让京杭大运河畅通无阻,黄河的泥沙让运河经常堵塞; 徐州地方不困赋而困于役,这种困局,很大一部分都是黄河夺淮入海,水患频频造成的。 可以说是,治理黄河,是让万民安居乐业的好事,无奈何,黄河归故的土方作业,实在是太大了,最终朝廷没能下定决心,属实是做不到。 “浚万民之膏血,而委之必不可成之功,非朕之所愿,静待天时为宜。”朱翊钧摇头说道,不是不做,是时候未到。 “陛下圣明。”刘顺之当然知道事不可为,他就是在陛下面前提一下这个事儿,希望陛下记得此事。 等到能做到的时候,救救徐州百姓,也救救淮河流域的百姓。 (本章完) 第884章 云鬓轻绾霞光黯,十里夭灼尽失颜 第884章 云鬓轻绾霞光黯,十里夭灼尽失颜 “刘爱卿,可有什么难处?”朱翊钧询问着刘顺之,是否需要朝廷更多的支持。 比如去年春旱,开闸放水和不放水之间的选择,朝廷最终选择了支持刘顺之。 刘顺之认真思索了一番俯首说道:“陛下皇恩浩荡,臣别无他求。” 他不求升转,徐州最紧要的保漕运还是保民生问题上,朝廷已经给出了最大的支持,这就解决了徐州最大的困扰,至于其他,他不敢奢求了。 “朕听闻,刘爱卿把自己的家人从广西迁到了徐州来,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说,不必顾虑太多。”朱翊钧笑着说道。 刘顺之不要,但朝廷不能不给,他把皇帝关切的煤矿、佃租等问题解决了,如果不赏,就是赏罚不明。 刘顺之是广西柳州人,他选择了把家人一并迁来,就是打算生根发芽,把徐州当自己家乡了。 “只求黄河水清。”刘顺之想了想,还真的有求于陛下,希望陛下继续在黄土高坡种植牧草、植树造林,减少黄河黄沙量,让黄淮流域的百姓过安稳的日子。 “黄河水清,那得圣人出,朕不是圣人,这样吧,王次辅,在徐州建一个机械厂,徐州有煤,北铁南下在徐州做成机械再继续南下。”朱翊钧想了想还是给了政策支持。 营造徐州机械厂,帮助徐州解决更多的就业问题。 陈末作为皇帝的先锋,在徐州等地四处走访,发现徐州地方的游堕之户,要比山东多一些,一个村子少则六七个,多则数十人,徐州城里,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漕帮。 这些游堕不全都是地痞流氓,很多都是实在讨不到生计,只能如此。 一个机械厂做得好,能容纳两三千的熟练工匠,上万人的非熟练力役,再加上官厂形成的产业群,能解决十数万人的生计,哪怕这些活儿很苦,但比没有强。 “王次辅,是否可行?”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作为次辅、工党党魁,官厂的事儿,都归他管。 “臣遵旨。”王崇古简单的盘算了下,再俯首说道:“年底之前可以破土动工营建厂区,三年左右就可以排产了,考虑到徐州府的情况,如果完全由朝廷督办,徐州机械厂的利润,只能给徐州府衙一成。” 徐州出人出力,出不了钱,徐州府衙可以获得一成的收入,但解决了大量的就业的同时,还能催化地方产业群的发展。 官厂从来不是一个厂子,而是围绕着官厂形成的产业群,一个机械厂,光是周围能够衍生出来的产业链,就够徐州地方吃的脑满肠肥。 这年头,徐州太穷了,去年赈灾,三十万石粮食,就已经把徐州给掏空了。 大明一共有四个机械厂,西山煤局下辖的京师机械厂、永平煤局机械厂、胜州煤局机械厂和上海机械厂,除了上海的机械厂外,其余机械厂全都紧靠煤矿。 这年头想办官厂,得有圣眷。 因为需要陛下首肯、需要煤钢铁料调度、需要工兵团营营造厂区、需要西山煤局大工匠进行指导、需要机械厂工匠支援培养匠人、需要驰道、需要上到朝廷下到衙门的配合。 总之,需要一个伟大的大明。 松江上海机械厂的落地,经历了极其复杂的博弈后,最终落户在了姚光启所在的上海县,因为姚光启是王家的女婿,这显然是以权谋私,但朱翊钧非但没有惩罚,反而选择了纵容。 水至清则无鱼,林烃临死前的指控,朱翊钧不认可,他和张居正从来没有求过人人天下为公,人人没有私心贪欲。 朱翊钧要是朱元璋,他肯定那么做、那么要求,朱翊钧不是开辟太祖,他没有朱元璋那么英明神武,他要的只是让大明再次伟大。 “臣叩谢陛下隆恩。”刘顺之听闻先是错愕了一下,而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五拜三叩首的大礼,这是大恩。 大明对机械的需求在快速增加着,需要新的机械厂,山东、河南、陕西、山西,都在抢官厂落到他们的地界,这是政绩的同时,也是民生,更是生产力的具体体现。 朱翊钧笑着说道:“徐州有这个条件,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有机械厂,不算什么大事,免礼吧。” 刘顺之站起来后,看了眼张居正,已经非常确信,恩情叙事这个就是张居正的自作主张,陛下确实不是很喜欢恩情叙事。 陛下说的很对,徐州确实有这个自然禀赋,时间长了自然会有机械厂,但没有朝廷支持,这个时间有多长?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还是六百年? 刘顺之等不了,徐州百姓更也等不了。 朱翊钧和刘顺之聊了半个时辰左右,主要还是集中在水患问题上,治标治本,黄土高坡不绿,下游一日不得安宁,这就是全国一盘棋重要性的具体体现。 矛盾说讲,万事万物存在着普遍联系,徐州和数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坡,就是这种联系。 在后世,因为英格兰人不做人,把恒河的出海口给了孟加拉,把恒河主要流域给了印度,这导致了整个恒河流域,没有因为大河受益,而是产生了诸多问题。 比如水资源分配,印度在上游建大坝,旱季上游蓄水,下游无水可用,汛期上游放水,下游洪涝; 比如跨境污染,上游污染下游遭殃; 比如协同治理困难,水土流失极其严重,河道淤塞不能通航; 比如恒河三角洲的盐碱化; 比如恒河水污染导致的三角洲疾病的大爆发。 绥远没有收复之前,无论朝廷用多少力气,只要不根治源头,这黄河就好不了。 “臣告退。”刘顺之再拜,离开了桃山驿行宫。 在行宫内,他还矜持,出了行宫,小步快走,他本来想张榜公告,但一想这份恩情是陛下的,还是等陛下的圣旨为宜,他才放慢了脚步。 日后无论是谁说起这徐州机械厂,都是他的任期里,落地徐州。 等到刘顺之走后,朱翊钧看着王崇古问道:“如果事不可为,就等等再建也行,不要因为朕的旨意,不行也要做,这生产是现实的,行政命令,有的时候反而坏事。” “陛下,本来徐州就在备选名册之上,而且臣也有意,别的地方不靠运河。”王崇古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压力。 机械厂又不是一开始就要生产铁马、生产车头、车厢,也可以是农具。 至于陛下是不是拿工党的利益去施恩?官厂从来不只是工坊,是当地经济的主导权,更明确讲,就是权力本身。 朱翊钧在见过刘顺之后,准备继续南巡前往扬州了,大明皇帝的路线和行程是固定的,他也一直在等着刺王杀驾的事情发生,可沿途十分的顺利,没有任何的幺蛾子事发生。 仁和刺王杀驾的那把大火,把浙江的科举选士烧没了十年,把乡贤缙绅的田土烧没了,刺王杀驾把人做掉还好,做不掉,代价有点过于沉重了。 陛下,有点过于难杀了。 烟三月下扬州,朱翊钧抵达扬州府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末,五月初了。 柳烟漫锁廿四桥,画舫摇碎碧玉绡。 五月初的瘦西湖,早上时分,水面笼着层薄纱般的水雾,垂柳枝条浸在波光粼粼的湖光之中,湖面淡绿与垂绦鹅黄,在夏初的风中揉成一片,煞是好看。 晨露未晞,王夭灼推开了行宫的雕窗,便见到了二十四桥横卧碧波之上,白石栏杆上栖着几只翠鸟,叽叽喳喳、窃窃私语。 笼罩在烟气朦胧中的行人,挑着担子,行色匆匆的走过了二十四桥,许是行人穿过,白石栏上的翠鸟,忽而振翅掠过浮满绿萍的湖面。 水天俱染朝霞,湖上有画舫穿行,朱漆斑驳处,映着粼粼波光,船娘竹篙点破倒映的云影,荡起了阵阵的涟漪,也惊起苇丛里两三只白鹭。 湖西岸的野蔷薇开了,胭脂色染遍了石堤,与湖心亭的飞檐相得益彰。 初夏的风,吹来了槐香,和远处大明寺的晨钟声一起,揉碎了洒在碧波涟漪之间。 白羽忽惊萍下影,一篙点破满湖霞。 “好美。”王夭灼坐在窗边,看着湖光,由衷的说道。 朱翊钧站在王夭灼的身后,把玩着她的头发,他从梳妆匣里拿出了一个簪子,插在了王夭灼的头发上,卷了一下,从下面掏出两缕青丝,挂在了簪子的两端,一个简单的、大方的发髻就绾好了。 “景美人更美,云鬓轻绾霞光黯,十里夭灼尽失颜。”朱翊钧坐在王夭灼身边,随意的捣鼓着梳妆匣里的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他除了眉笔,其他都不怎么认识。 王夭灼听闻皇帝的话,仔细品了品,突然看着天光,恨恨的说道:“夫君,为何现在不是晚上!” “你要作甚?”朱翊钧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说道:“娘子,车马劳顿,要注意休息才是!昨夜酣战到了子时也,夫君并非铁人。” 诗词是朱翊钧精心准备的,不是妙手偶得之。 哪有那么多的妙手,写诗写词全都是反反复复推敲修改。 他反复斟酌了很久,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在二月春闱过后,他就要南巡,到扬州的时候,刚好是桃烂漫的时候,一切都计划好了。 当窗理云鬓的美人,让朝霞都变得黯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十里桃树林,桃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但这等美景,在王夭灼的面前,也会失去颜色。 夭灼即是桃的绚烂,也是王夭灼的容颜。 朱翊钧在批阅奏疏闲暇之余,修改了数十次。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因为杨巍案、田一儁案的相继爆发,皇帝晚出发了一月余的时间,最终,错过了十里桃绚烂,只有野蔷薇绽放了。 王夭灼很清楚,陛下写诗,素来不讲什么格律平仄,和王崇古一样,叙事为主,辞藻反倒是其次。 这显然仔细斟酌的两句,显然酝酿了很久很久,王夭灼的心湖泛起了惊涛骇浪,陛下心里装着江山和社稷,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今天不逛瘦西湖了。”王夭灼有些情动,她转过身,抱住朱翊钧,还觉得不够,又往朱翊钧的怀里拱了拱,用力的抱着,仍觉得不够,便坐在了朱翊钧的身上,攀上了丈夫的脖颈,用力的吻了上去。 良久唇分,她眼眸如波,低声说道:“去床上。” 朱翊钧一时间分不清春色还是王夭灼更加明艳,佳人岂能辜负,他端着王夭灼就站了起来,片刻后,莺啼燕啭响起,和窗外的鸟儿鸣啼,此起彼伏。 陛下有规矩,不开门的时候,宫人不得擅闯,张宏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天的行程又要推后了。 太后有懿旨,随扈南下的皇后、周德妃、冉淑妃要是没身孕,就要给皇帝纳妃了。 周仃芷、冉蕙娘本来定好了今天要一起去游瘦西湖,这左等右等,等不到宦官来叫,立刻就知道了,这是贪欢了。 “妹妹心里可是吃味了?”周仃芷看着一脸寒霜的冉蕙娘,就是知道冉蕙娘心里不好受。 冉蕙娘知道自己情绪过于明显了,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有些悲苦的说道:“哎,姐姐莫说我,姐姐不吃味吗?夫君和王姐姐,如胶似漆,整日里黏在一起。” 周仃芷看着瘦西湖的水面,笑着说道:“我不吃味,我年纪大了,年老朱黄,夫君不嫌弃,还愿意见我,已是十分满足了,你也不用吃味。” “其实,陛下和皇后千岁,是两个很孤单的人。” 冉蕙娘打量了下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的周仃芷,带着几分羡慕的说道:“姐姐如此明艳动人,若是姐姐说自己年老朱黄,那这天下,就没有丽人了。” “妹妹,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周仃芷仔细想了想说道:“皇长子治儿,自监国以后,就要自称儿臣,称陛下为父皇,而不是父亲了。” 周仃芷因为年纪的问题,天然竞争不过这些妹妹,她也懒得竞争,算是后宫里最恬静的那个,陛下想起来,要寻她,她就仔细伺候,陛下不找她,她也不会争什么。 心态恬静,让周仃芷看的更清楚,皇帝和皇后,是两个很孤单的人。 皇后连省亲的地方都没有,全家满门都被陕州卢氏给祸害,而陛下十岁时,就已经要面对狂风骤雨般的残酷政治斗争,一直到今天。 陛下的孤独,就像在一个完全没有光的黑屋里,呆了十七年。 周仃芷甚至看出来了,陛下对李太后,都有戒备之心,因为李太后参与到了政事之中,哪怕非常短暂,但万历初年,李太后是实际的决策者之一。 而朱常治和皇帝的关系,也从最初的父子,变成了父子兼君臣,历朝历代多少太子等不及了,跟父亲反目成仇。 最是无情帝王家。 冉蕙娘眉头稍微紧蹙了下,才看起来有些释然的摇了摇头,落寞的说道:“夫君和王姐姐是青梅竹马,自然比不得。” 周仃芷不再多言,知道劝不住,冉淑妃冉蕙娘听懂了。 冉蕙娘样貌、身材,全都是家宅不宁的类型,而且冉蕙娘本身也很要强,她膝下有两个儿子,二皇子朱常潮和五皇子朱常济。 冉蕙娘想做皇后,她想让儿子做太子,是人之常情,但是周仃芷不觉得冉蕙娘争宠会有什么结果。 去了洪武年,跟马皇后争宠,还不如跟朱元璋争天下; 到了永乐朝,跟徐皇后争宠,还不如跟朱棣拼一拼军事天赋。 朱棣的四个儿子、五个女儿里,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是徐皇后所出,这唯一一个庶子夭折了,女儿也早逝了。 冉蕙娘住在深宫高墙里,时间久了,但还是没想明白,这不仅仅是在争皇帝的心,还是在争天下的政治秩序。 一旦开始,冉蕙娘只有死路一条。 政治斗争素来如此的残忍,陛下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该动手的时候,陛下绝对不会犹豫。 冉蕙娘深得李太后的喜爱,这是冉蕙娘刻意为之,王夭灼对朱常治要求严格,李太后又隔代亲十分宠溺朱常治,婆媳之间,难免磕磕碰碰有点矛盾。 冉蕙娘觉得是个机会,可真的是机会吗?周仃芷认为绝不是。 冉蕙娘没有意识到,能吵架、能意见不合,这本身就是一种十分奢侈的认可。 后宫几位妃子,谁敢跟李太后、陛下吵架,意见不合? 皇帝因为朱常治习武的事儿,就跟王皇后说了两句,王皇后用陛下当年的话把皇帝架住,皇帝最后选择了让王皇后全权负责。 周仃芷不劝,也劝不住,试一试,碰的满头是包,才会悔改。 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走到了别苑,行了礼之后,才说道:“二位千岁娘娘,陛下口谕,外廷有事,今日不游瘦西湖了。” “外廷有事?能有什么事?”冉蕙娘眉头紧蹙的说道。 这贪欢也有个度,这早上耽误也就耽误了,下午也没空闲时间吗? 小黄门听闻询问,回答道:“是,金池总督邓子龙的金船,四月靠港松江府,三十四万两黄金今天下午经扬州北上,陛下下午要带着阁臣亲自点验,顺便见一见两个总督府回来的官员,询问情况。” “国姓爷的三子驸马都尉殷宗信、盈嘉公主、带着两儿两女,也一道回来了,陛下还有口谕,让德妃千岁稍待,公主会过来别苑。” “盈嘉公主也回来了吗?”周仃芷大喜过望站了起来,满脸笑容的说道:“看赏。” “谢德妃千岁。”小黄门听闻有赏,立刻满脸堆笑。 小黄门走后,周仃芷立刻忙碌了起来,又仔仔细细的打扮了下,连午饭都没什么胃口,一直等着,午饭时间刚过,小黄门就把回大明的盈嘉公主带到了别苑。 上一次殷宗信回京,只带了盈嘉公主一幅画回来,不带画回来还好,这有了物件,周德妃反而睹物思人了起来。 “娘!”盈嘉公主见到周仃芷就满脸兴奋的跑了过去,乳燕投林一样的抱住了周仃芷。 “没大没小,没有规矩,这是宫里,要行礼的,你见到了你父亲,也如此这般吗!快见过冉淑妃。”周仃芷佯怒训斥,却没有推开女儿,这冉淑妃还在一旁坐着,没见礼,就是失了礼数。 “见过淑妃千岁。”朱轩嫦行了个礼,才满脸轻松的说道:“娘,我就在宫里待了三个月学礼法,学完了礼法就嫁出去了,这礼法都忘光了,父亲也说了,让我随意些。” “在那边受委屈了吗?”周仃芷打量了一下朱轩嫦,有些心疼的说道:“倒是晒黑了。” 朱轩嫦大大咧咧的说道:“没受委屈,爹每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一个月都看不到一次,我在驸马都尉府,就是老大!谁敢给我委屈?给我委屈,我就去找宗信哭!” 朱轩嫦口中的爹是殷正茂,不是朱翊钧,朱翊钧一共就跟这个便宜闺女见了两次面儿。 作为长公主,哪怕是义女,也没人敢得罪她,那不是得罪她,那是破坏大明朝廷和吕宋总督府之间的关系,这个罪名,连殷正茂这个国姓爷都担不起。 “那我怎么听说,殷宗信还纳妾了?他一个驸马,敢纳妾!”周仃芷左右看了看,小声的问道。 “母亲,这边坐,我跟你仔细说说。”朱轩嫦拉着娘亲坐下才满脸笑容的说道:“妾是我给宗信纳的,那段时间我有身孕,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不能让他出门去寻问柳吧。” “看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他藏在外面强,他要是养外室,那才是泗水侯府,颜面尽失,反倒我的不是了,妒妇悍妻、家门横祸。” “起初他还不乐意,还跟我念经,说:国朝祖制,驸马尚主者,当以帝女为尊,绝纳妾之礼。盖天家体统至重,帝女之尊不可亵也,大明律亦明文:凡尚主者,不得置侧室,著在令甲;严内外之防,正人伦之本,杜外戚之渐,防淆乱宗祧。” “我就直接把准备好的妾室,给他塞进房里了,生米煮成熟饭了。” “爹还训斥我,岂有此理,还急的团团转,跟天塌了似的。” 朱轩嫦能记住这段话,是殷宗信、殷正茂一直念叨,都把朱轩嫦给念烦了。 “啊?”周仃芷看着欢脱的女儿,目光有些呆滞,她愣愣的问道:“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朱轩嫦有些疑惑的问道,大明肉食者纳妾的比比皆是,没见几个宠妾灭妻的,朱轩嫦完全不懂,要担心什么。 “没事,没受委屈就行。”周仃芷听闻,没有多说。 朱轩嫦是正室妻子、是大明皇帝的女儿、是泗水侯府的主母,泗水侯府的面子,比其他要重要的多。 说穿了,不过是个妾室而已,需要担心什么? 朱轩嫦作为公主,下令把敢作妖的妾室杀了,殷宗信都不会说什么。 冉蕙娘眉头轻蹙,而后放松面色如常,但拳头攥的很紧很紧,她看到盈嘉公主如此理直气壮、如此直接的话,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别说王皇后了,连周德妃的影响力,她都比不了。 人周德妃还有个泗水侯府作为援护,她冉淑妃并没有。 周仃芷十分担忧的说道:“你呀你,净给侯府闯祸,怎么能这么做呢?你让侯府如何自处?” “这朝臣们就该说了,泗水侯府现在成了气候,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违者当以僭越论罪,这可是大罪。” “父亲问我了,我就如实说了,父亲听闻后,哈哈大笑,父亲摆手让我来看娘,留下了宗信说话,看父亲的样子,并非生气了。”朱轩嫦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道:“娘,吕宋是殷家的封地。” “殷家以武功定吕宋,这吕宋的事儿,是殷家在做主,宗信日后也是要做总督,我要是仗着天上掉下来的公主身份,就颐指气使,那才是让泗水侯府和朝廷离心离德的逆举。” “父亲是把我嫁到了吕宋,不是让宗信留在京师做驸马。” 周仃芷闻言,思虑了片刻,放弃了思虑,她笑着说道:“娘不懂这些,你是侯府主母,思虑比我周全的多,宗信这孩子对你好吗?” “他呀,在外面领兵打仗事后凶得很,人人都怕他!回到家里,我可不怕他,他整天要以公主礼待,哈哈哈。”朱轩嫦笑的很开心,殷宗信很尊重她。 有的时候会闹出些笑话来,比如最初的时候,连房事,都要下书贴报闻,宫女太监拿着书贴请公主用印;吃个饭还要分桌吃,吃饭前要问吃不吃,吃完了要问合不合胃口; 烦都烦死。 一些烦不胜烦的规矩和礼法,全都被朱轩嫦给废掉了,毕竟在吕宋又不是在京师,哪有那么多规矩,况且她朱轩嫦还是个义女。 周仃芷听完了这些趣事,笑着说道:“倒是和戚帅有几分像,戚帅有些惧内。” 朱轩嫦有些怅然的说道:“不是惧内,宗信有次就跟我说,他们这些军兵、将领在外打仗,胜败乃是常事,生死难料,若是死在了外面,就是负了妻儿。” “大抵是有几分愧疚,忠孝自古不能两全,要为国朝尽忠,可能私门之利,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爹有次讲到了平倭之战,戚帅、俞帅打岑港的时候,说好的援军,迟迟不见,说好的补给,一石没有,戚帅俞帅还是戴罪之身,要将功补过,只能蹂尸而进,当真是惨烈无比,连戚帅这种百胜将军,都有如此危机时刻。” 人老了就喜欢说自己的过往,那平倭有功的殷正茂可有太多‘想当年’可以说了。 殷正茂对殷宗信讲岑港之战,讲的非常详细,当时岌岌可危的局面下,戚继光和俞大猷的身后,还有人在扯后腿,不让他们平倭。 周仃芷惊讶的说道:“还有这等事儿?” 朱轩嫦点头说道:“可不是,简直是可恶,援军是浙巡王本固,他带领本部,按兵不动,坐看戚帅俞帅被围,戚帅和俞帅也没地方找人说理,这件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王本固是徐阶的人,除了严党没人动得了他。” “若是真的让戚帅和俞帅把倭患给平了,那还怎么继续发财?但戚帅和俞帅,最终还是把岑港倭寇给平定了。” “爹对宗信讲:就这么打仗,能打赢,那全靠着人心尚在,若是人心散了,那大明就散架了。” “自从陛下振武之后,再没人敢这么干了,这么干,连坟里的蛆,都要刨出来被砍成两半。” “别胡说!谨言慎行。”周仃芷吓了一个激灵,赶忙嘱咐道。 朱轩嫦满脸笑容的说道:“这是父亲对宗信说的原话,我又没有编排。” “陛下说的?”周仃芷有些惊讶,脸上带着浓郁的笑意,的确像是陛下说的话。 冉蕙娘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母女二人的交谈,让冉蕙娘突然意兴阑珊,何必呢,注定没结果,反而给儿子招祸。 此时的大明皇帝,正在看着内帑宦官点检黄金和赤铜,黄金要压铸成为金条送入通和宫金库,而赤铜要熔铸成铜钱,给百姓使用。 “臣纳妾有罪。”殷宗信看陛下高兴,赶紧请罪,这事儿很严重,他必须回大明一趟请罪。 朱翊钧摆手说道:“盈嘉公主跟朕说了,都是她自作主张,也没言官揪着不放,不必在意。” 这件事很有意思。 言官们选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就像他们对黔国公府在云南的一些事儿,视而不见一样,破坏国朝格局、破坏朝廷和吕宋总督府关系的罪名,没人担得起。 “陛下,父亲说,孩子到了读书的年纪,要臣把孩子送回京师读书。”殷宗信不敢马虎大意,陛下不在意,他得在意,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忠诚。 以教育的名义,把孩子送回来当质子。 “盈嘉公主,也要一并留下照顾孩子吗?”朱翊钧语气平静,但他一直看着殷宗信。 这殷宗信要借着教育、质子的名义,实际休妻,那就要把他留在京师,看在眼皮子底下了。 殷宗信赶忙说道:“公主和臣一起去赤军山港,臣在赤军山港驻守,和公主聚少离多,公主要随臣一起镇守赤军山港,赤军山港是大明到金池总督府的要地,不容有失。” 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原来如此,很好,宗信能文能武,镇守边方有功,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但也要小心,不要轻信夷人,石隆侯邓子龙就信了夷人,把金刀交易给了夷人,换取友谊,可是这些夷人,却袭扰我大明海防巡检、墩台远侯,定要小心些。” (本章完) 第885章 寰宇分工,必以大明为枢轴 第885章 寰宇分工,必以大明为枢轴 朱翊钧听殷宗信说起了孩子回腹地读书,以为殷宗信被妾室女色所迷,嫌弃盈嘉公主碍手碍脚了。 孩子还小,看孩子,是个很合理的解释,合理但不合情。 朱翊钧直截了当的问,就是逼殷宗信直面问题、做出正确的回答,但凡是他敷衍或者左右而言他,他根本回不去吕宋。 殷宗信又不是笨蛋,自然听得明白,皇帝究竟要什么答案,他的回答是表态,也是保证,他做了吕宋总督,也不会改变父亲的既定战略。 大明和吕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高度利益捆绑的军事、政治、经济共同体,也就是吕宋在海上而已,要是在陆上,早就像绥远一样,直接融入了。 殷宗信告诉陛下,公主是要一起去赤军山港,朱翊钧立刻就变得温和了起来。 朱翊钧打量了下能文能武的殷宗信,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他颇为感慨的说道:“两宋交际时,金兵南下,蓟王韩世忠在黄天荡,在这一生死存亡之战中,其妻子梁红玉亲执桴鼓,陪夫君镇守四十八天之久;” “嘉靖年间平倭时,台州之战,戚帅发妻王夫人在新河所城,以空城计退倭寇,为戚帅争取了弥足珍贵的时间。” “公主和宗信一道镇守赤军山港,不失为一段佳话。” 戚继光请夫人阅兵这件事,也发生在台州之战后,戚继光不是惧内,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南平倭北拒虏、荡涤大宁卫、收复绥远、入朝抗倭、攻入对马、石见,他这一生,杀的人已经无法去计算了。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人被杀就会死。 在这些百战精兵的眼里,人和别的动物没什么区别,甚至人比猪要好杀的多,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和草芥无异。 这也是客兵安置的头等难题,百战精兵在打完仗后,会更加极端,处理很多事,会直接诉诸于暴力。 戚继光是尊重王夫人,这是生死与共的情谊;同样也是愧疚,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死了也就罢了,伤了残了,回到家中,反而更加拖累家庭。 忠孝,公私,从不能两全。 殷宗信赶忙说道:“公主下嫁万里之遥,碧涛之中,毓德椒房,秉坤仪而主中馈,总督府内外肃然;赤军山港,瘴疠之地,舟车所不能达,公主肯解鸾珮、易戎装,跋涉三万海里,臣感激不尽,惟愿以七尺残躯,护团龙旗永耀南溟。” “谨再拜谢陛下殊恩。” 朱翊钧摆手说道:“你这话文绉绉的,听起来就是准备好的。” 殷宗信有些迷茫,他不是早有准备,完全是有感而发,他这么想这么说这么做,但陛下觉得他有备而来。 读书读得好,怪他学习好了,可以出口成章? 他仔细想了想说道:“臣和公主殿下有定,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这才像话。”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这就直接多了。 殷正茂是麒麟殷氏,麒麟是徽州府丹阳县的一个乡,他们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算是世敦诗礼,乡贤缙绅之家,属于文化贵族,说话做事的调性,就是这样。 殷正茂的父亲殷鐄,迫于生计,弃儒从商,以穿行吴越行商谋生,钱倒是没少赚,但总是闷闷不乐,常以商人的身份为耻,他总是督促殷正茂好好读书。 在殷正茂考中进士之后,殷鐄就把生意给彻底停了,原因就是:惟无玷足矣。 大明讲:衿佩之外,予不遑他。 衿佩这个词出自于诗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后来就是专指士大夫阶级的穿着,代指身份。 一个进士在大明做官,家人为了避免麻烦,都会把自己生意全都停掉,防止招祸,主要是为了让孩子继续进步。 这个讲究的意思是:既然要做官,那么你,你的家人,除了官员的身份之外,就不能再有其他的了。 如果做到了,就是无玷足矣,无玷足的意思是:没有任何的玷污、没有任何的瑕疵的来历,跟脚。 麒麟殷氏传到殷正茂,已经十五世,以前做不到钟鸣鼎食,但绝对称得上是诗书簪缨之族。 殷宗信到陆树声门上拜访,根本不用给人事钱,门房一看拜帖,会把殷宗信当贵人请进家门,好生伺候。 大明已经实质上形成了一批文化贵族,他们的贵,不是银子多,而是文化和身份。 文化贵族不全都是坏人,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很大,有些文化贵族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有的文化贵族,整天就琢磨点那些上不得台面、迫害人的手段。 “其实公主在吕宋总督府是非常端庄典雅的,回到大明腹地,这是回了娘家,所以看起来有点跳脱。”殷宗信说起了盈嘉公主,也是笑容满面,他看到了另外一个样子的娘子。 男人在外征战,朱轩嫦就不得不端庄起来,回到了大明,撒欢一样。 “挺好的,年轻人就该如此的朝气蓬勃。”朱翊钧不认为这是跳脱,朱轩嫦和殷宗信都很有朝气,反观他这个皇帝,因为长期深陷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反而显得暮气沉沉。 “朕听公主说,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全都废弃掉了,她做得很好,你也不必过于顾虑,这些规矩,朕就很不喜欢朱程理学,他们讲的存天理灭人欲这套叙事,实在是太多的繁文缛节。”朱翊钧先见的公主,再见的驸马。 朱轩嫦也是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奏闻了这些事儿,没想到却得到了陛下的首肯。 朱轩嫦到了吕宋没一个月就把那些规矩全都废掉了,因为朱轩嫦被欺负了,被那些跟着她一起去的老嬷嬷、太监给欺负了。 她一个公主要见自己的夫君,这些老嬷嬷、太监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贪欢人伦、鲜廉寡耻都出来了。 公主想见驸马一面,光是繁琐的礼仪,都要两个时辰,关键是殷宗信还觉得这是为人臣的本分,理应遵守。 殷宗信看了看左右,才低声说道:“其实,臣也不喜欢,娘子一说,臣就遵守了。” 殷宗信每次见公主都要两个时辰的礼仪,他在这个时间也想过,他见自家妻子,为何如此的麻烦,而且还要给这些太监嬷嬷银子,但似乎素来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那些嬷嬷、太监对朱轩嫦说,这些规矩都是保护公主的!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你尊贵的身份,殷家才不敢轻视云云。 朱轩嫦起初还信,但仅仅半个月他就不信了,因为她和丈夫聊了两句,才知道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光是给嬷嬷、太监的银子,就有三千两之多! 朱轩嫦立刻就觉醒了,狗屁的保护!她又不是长于深宫的真公主,她跟着母亲周仃芷相依为命,为此受了多少委屈,世态炎凉见得太多了。 这根本就是拿她朱轩嫦当娼妓在用,自家夫君寻她,还要支付嫖资,关键这是他们家的银子! 朱轩嫦那段时间非常委屈,也不知道怎么办,废掉这些规矩,连丈夫都不太认同,觉得废礼法是失了人臣本分,后来朱轩嫦想到了办法,狐假虎威。 朱轩嫦对这些嬷嬷、太监说,若是再阻拦她见夫君,她就修书一封回大明,把这些嬷嬷、太监统统送回去! 嬷嬷和太监一想到被赶回大明的下场,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才不敢再阻拦了。 皇帝可能不会管这些小事,可是宫里的老祖宗冯保,从来不是善茬,沉井的宦官、嬷嬷,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吕宋是殷家做主,殷宗信这个年轻人,也不喜欢这些规矩,最终在夫妻俩合计下,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才终于被彻底废掉了。 黄金和赤铜点检完了,朱翊钧对金灿灿的黄金也就看了一眼,黄金,阿堵之物,因为太过珍贵不能直接当货币使用。 朱翊钧更关注铜料,他和殷宗信详细聊起了吕宋十二个铜镇的发展,十二铜镇就是大明统治吕宋的十二根定海神针,这个产业现在发展蓬勃。 朱翊钧是个农夫的话,殷宗信就是个地师,他对于寻矿,颇为痴迷,在吕宋的公主府,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石头,这些石头,都是各种千奇百怪的矿石。 发光的石头害人命,殷宗信没有收藏任何发光的矿石。 吕宋的困局和以前一样,缺人,自从吕宋总督府政策调整后,现在也缺甩鞭子却毫无心理负担、没有道德负担的人。 恰好,刑部每年都要进行春雷行动,那些无法安置的游手好闲之徒,反倒是可以送到吕宋去甩鞭子。 “朕听闻夷人很懒,这是真的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甩鞭子的人都缺,是朱翊钧没想到的。 从礼部到杂报,从南洋回来的官员,都讲夷人懒惰,朱翊钧起初以为是华夷之辩之下的歧视,但时间久了,似乎真的是这样。 殷宗信也是满脸愁容的说道:“陛下,南洋的种植园和大明的农户,是有极大区别的,大明农户是没有田土,看到田土抛荒就跟要了命一样。” “可是南洋的种植园里,可能是自然禀赋的差异吧,老天爷不饿人,撒把种子就能收,他们是真的好吃懒做,不把鞭子打的劈啪作响,是不会干活的。” “大明在南洋有三十六港,这些港口有一大批的闲人,这些夷人,就是让妻女为娼为婢,都不肯好好干活,哪怕就是生活所迫没办法,不得不干点活儿,那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简直是…不可理喻。” “大明亦有懒汉,臣不止一次见过,但如此成群结队,如此普遍,当真是奇闻一件。” 殷宗信作为诗书礼乐之家,他说话向来斯文客气,这已经是他最文雅的评价了。 如果让殷宗信说心里话,他只会说,一群人形畜生。 “朕看了田土抛荒,确实心疼。”朱翊钧深以为然。 殷宗信想了想说道:“陛下,臣斗胆,臣觉得,父亲过于宽仁了。” “哦?”朱翊钧笑着问道:“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这些夷人,不可教化。”殷宗信用十分委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不可教化就是能驱使,不必救赎的意思。 如果殷宗信做了总督,他只会更加狠厉,殷正茂的做法,其实是延续了黔国公府的做法,就是把生苗变成熟苗,再把熟苗王化。 这在云南自然是行得通,因为即便是以前的大理国,国主段氏,也是出自甘肃武威,都是华夏苗裔,可是吕宋的情况,和云南完全不同了。 吕宋的夷人,和大明就不是一种人了。 殷宗信读过天择伦、人择论,不公开发表的优胜论和略汰论,殷宗信觉得优胜略汰论里,讲大明人因为规模庞大、惨烈的王朝更替,在不断的人为选择下,在天性上,就比夷人要强。 殷宗信对此深以为然,陛下也就是身边没有夷人,唯一一个夷人还是黎牙实这种全东亚总督的高级人才、伽利略这种天才,故此对夷人的了解真的很少。 “陛下,臣领兵打仗,汉人总是向死而生。” “海寇会故意把负伤之人,挂在树上引诱大明军前往救援,而这些负伤之人,往往不会大呼小叫吸引注意,甚至有咬烂舌头者,即便是林阿凤带领归附牙兵,亦是如此。” “汉人这种面对生死恐怖的冷静,并非教化所得。”殷宗信说起了夷人为何不可教化,他真的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 生死有大恐怖,面对死亡的这种沉默、冷静,让殷宗信十分动容,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夷人身上见过这种表现。 这是天性,不是后天规训的人性,是天然的、天生的冷静赴死。 殷宗信很难确定,陛下能否理解他的意思,但他领兵打仗,他见过很多次这种慷慨、冷静赴死,他也带过一段时间的夷人,最终他确定,夷人不堪重用。 戚继光听到这里,为了让陛下能够理解,他补充道:“陛下,朝鲜军也是如此,颇为吵闹。” “李舜臣自己都说:天兵肃然,朝鲜军士喧哗无度,遇战则惶惶。朝鲜之战,我部遇挫即溃,终赖王师天兵驰援,此辈天性使然,非教化可移。” “若以苗疆之策施于海外,恐如沐猴而冠耳。” 李舜臣的原话,不是拍马屁,他是真的无可奈何,大明军强横无比,李舜臣领的朝鲜军已经最能打的一批了,但和祖承训带领的辽东军比,都是云泥之别,李舜臣是真的羡慕大明军的兵源。 朝鲜之战都打完了,朝鲜军连和辽东军比一比的强军,都没有诞生,最终,李舜臣绝望,只能归咎于天性使然了。 朱翊钧没有领兵打过仗,他确实无法想象冷静赴死的场景,他想了想说道:“朕不在吕宋,不知其详,若是吕宋地面,觉得背负了过多的杀孽,就带三寸团龙旗贴,杀孽,都算朕的就是。” 他虽然不能理解这种冷静赴死的可怕,但骂名、罪孽,他可以扛得动,这也是他除了给够饷银、封赏之外,唯一能为军兵做的了。 若是真的有冤魂,就来缠着他便是。 戚继光笑了笑,陛下总是担心军兵有道德负担,那是战场,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会杀死你,对于军兵而言,佩戴三寸团龙旗贴的根本目的,是提醒自己,为什么而战。 只要是为大明而战,为守护身后万家灯火而战,就不会有什么道德负担。 殷宗信觉得他这个武将的话,陛下难以感同身受,拿出一本奏疏说道:“林辅成写了本奏疏,臣还是比较擅长打仗。” 政事、经济,殷宗信觉得自己不如林辅成专业,这厮到了爪哇椰海城,甚至敢就带着一名缇骑,就漂洋过海,跑到了一个海寇的老巢里去了解详情。 林辅成消失了整整三个月,旧港总督府、吕宋总督府都快把南洋翻过来了,他是御赐五品社科博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仅仅是要对皇帝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连天使都敢袭扰,那他们这些南洋的肉食者们,同样危险。 林辅成被找到后,说自己不小心被海寇抓走的,被抓的海寇大呼冤枉,海寇说根本就是林辅成以读书人投奔来的,而且三个月时间,就因为什么都懂一点,已经成了二当家,根本就不是海寇掳掠! 海寇里哪有过这种高端人才? 林辅成之所以带着一个缇骑就跑去海寇老巢,就是为了搞清楚一个问题,全球化分工到底是由效率驱动,还是由利润驱动。 在大明的风力舆论中,普遍认为是以利润驱动,但林辅成总觉得缺了点关键的论证,所以他就去了海寇的老巢。 在对海寇经济的调研中,林辅成惊讶的发现,海寇们在用人方面,第一选用汉人,其次是倭寇、倭奴,实在没办法,才会用夷人、生番、黑番。 海寇是一个完全暴力的组织,在这种框架下,第一追求就是效率,无论是杀人,还是劫掠,亦或者是种植园。 而海寇这个集体,之所以要用汉人,是因为真的好用。 林辅成能三个月混成二当家,就是因为他确实很厉害。 最终林辅成达成了一段结论:大航海时代,世界迎来第一次全球化浪潮,全球化分工在进行,而这种分工,是以效率为主要驱动,利润反倒是其次。 “这不是胡言乱语吗?天下利来利往,赔钱的买卖没人干啊。”朱翊钧看完了开头,就觉得林辅成这个人,有点不太一样了,过于追求标新立异了。 “臣最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讲的有道理。”殷宗信十分肯定的说道:“臣相信,分工是以效率驱动的,什么地方更有效率,什么地方就会集结更多的产业群。” 殷宗信从小读《史记》,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可是殷宗信还是被林辅成给说服了,有的时候,有些人、有些事儿,赔钱也要做。 殷宗信看着面前的黄金和赤铜,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臣祖父做过买卖,父亲说,他小时候,就很疑惑,为何祖父做买卖,有的时候会养一群闲人,生意不好的时候,祖父依旧养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去,哪怕生意不赚钱,也愿意做。” “父亲不做买卖,他做了两广总督,做了吕宋总督,依旧没搞清楚这个儿时的问题。” “后来,林辅成告诉父亲,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买卖,也从来没有风平浪静的市场,就像是永不停歇的大海,潮起潮落。” “在潮起翻涌的时候,跑的比别人慢,就永远赚不到钱;在潮落的时候,为了节约成本,就再也没有可能翻身。” “看起来是利润为驱动,实际上,最终比的还是效率,有些人提前知道了消息,抓住了风口,但最终还是被更有效率的人追赶上。” “分工终究是以效率为主要驱动。” 全球化分工,是大明必须要面对的一个问题,这是大明建设商品经济必须要搞明白的问题。 林辅成给出的结论是效率为先,但并不是否定利润驱动的存在,这两者是矛盾关系,对立但也是统一的,相对复杂、嵌套的相互关系。 在南洋无数的种植园里,林辅成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事儿,最终他得到了一个螺旋演进的构型,那就是‘效率优化-利润实现-再投资提升效率’,如此反复上升。 效率为先,利润为目的驱动着全球分工的变化。 一旦效率低下、利润无法实现、再投资无法提升效率、高附加值的产业,就会出逃到效率更高的地方,而非利润更高的地方。 利润高,但效率低下,最终获利反而会减少,效率和利润,不是完全对立的关系,而是相互。 因为市场是存在着普遍竞争的,效率过低,会导致市场被同业者占领,最终成为大浪淘沙中的代价。 要维持高附加值产业的分工,永远留在大明,大明就必须要保证考成法之下的高效模式稳定运行,一旦效率过低,这些产业就会出逃,不以人的意志或者政治意志扭转。 “咦?”朱翊钧走过了一箱箱的铜条,又认真的看了一遍林辅成的奏疏,颇为认真的说道:“有意思,他讲的真的有意思,好像挺像那么回事儿。” “朕回去后仔细琢磨一下,他说,如此,则寰宇分工,必以大明为枢轴;万国货殖,当朝神州而辐辏。” 十二个铜镇的铜矿,又不是今天才在吕宋,一直都在,但只有今天的大明,才能如此快速的完成对铜矿的开采。 效率主导分工,而非利润,这个观点真的颇为新颖,朱翊钧忽然觉得林辅成调研非常成功。 林辅成这个意见篓子,给朱翊钧画了一张大饼,告诉大明皇帝,只要大明维持眼下,甚至更加高效,大明就永远掌控高附加值产业,这张大饼,看起来十分美味。 “先生看看。”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眉头紧蹙,他看完之后,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考成法又不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但,他说的,臣无法反驳,臣是考成法、吏治法主导者,反驳不了,而且他的观点,臣也很认可。” “但是将考成法奉为金科律例,实在是有些过了,政策都是因事、时、势而定,不能一成不变。” 张居正看完了奏疏,被说服了,不是说奏疏写的多好,而是林辅成这个有限自由派,真的在赌命,通过实践,在寻找通往自由的道路,提高效率,获得自由。 劳动让人自由,更高效的劳动,让人更加自由。 “他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朕以为他是个贱儒,朕还嘲笑他,因为他第一次聚谈,就被人询问哑口无言,他当初提出自由二字,完全依托于空想的泰西自由角、自由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究是找到了一条看起来可以到达彼岸的路。”朱翊钧将奏疏交给了中书舍人叶向高。 “叶中书,你把奏疏抄录几份,给阁臣一本,再发北衙一本,让北衙刊登邸报,也让天下士人,看看他说的是不是正确。”朱翊钧把中书舍人叶向高叫到了身边,递给他奏疏,让他抄录。 “臣遵旨。”叶向高赶忙上前,接过了奏疏,他在写万历起居注,他对这奏疏实在是太好奇了,等拿到奏疏,就看了几眼,就赶紧放下。 再看,就没有心思写起居注了。 皇帝和金池总督府聊了聊,主要是关于金池的发展情况,金池总督府又拓土了八百里,当地夷人面对火铳毫无抵抗之力,而且大明正在疏浚当地的河流,大小金池城,已经成了南溟之粮仓。 金池总督府表达忠诚的方式,非常直接,给皇帝送黄金。 皇帝从来不白拿这些黄金,一条最新型甚至装配了螺旋桨、升平六号蒸汽机的快速帆船,已经部署在了金池总督府。 “宗信,最近南衙选贡案,你可曾听闻,朕用了一批人。”朱翊钧说起了南衙选贡案,询问吕宋总督府的看法,殷正茂可是南衙徽州府乡贤缙绅,文化贵族的一份子。 “该杀,纵容海寇者,死不足惜。”殷宗信直接表态,他爹对这些人从来没有正眼看过。 殷正茂的父亲为了儿子的仕途,终止家里所有生意,就是为了让孩子‘衿佩之外,予不遑他,无玷足矣’,但天下官吏十七万众,又有几个可以做到的? 真正的文化贵族是很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国强则家强。 (本章完) 第886章 圣主南巡诛国贼,贤后内帏定风波 第886章 圣主南巡诛国贼,贤后内帏定风波 大明实际上的文化贵族,不止以林烃为首的这622家,还有很多,但这些贵族们,也不全然认为林烃这些人的行为是对的,中途有非常多诗书礼乐簪缨之族跳车,而后被逆党打为投献之家。 殷正茂的麒麟殷氏,名列第九。 前面也就是王崇古、五大市舶司商总、张居正、戚继光。 “这投献之家名册,在臣看来,反倒称之为万历维新荣膺功臣榜,更加合适。”殷宗信对这份投献之家的名册,反而有另外一种看法,这哪里是投献之家,分明是万历维新的功臣! 但殷宗信也很清楚,一旦这帮逆党赢了,就是清算名册了,这一切都看皇帝对朝廷的掌控程度了,是看皇帝,而不是张居正。 现在主政的是陛下,张居正已经不再自作主张擅权了。 目前殷宗信没有看到任何失控的可能,反而有很多地方,因为皇帝要给张居正一点面子,并没有过分的暴戾。 “宗信说的很有道理。”朱翊钧笑了笑,好像的确如此,当然这个排名是有些问题的,毕竟张居正、戚继光只能位列第七第八,实在是说不过去,排名真的太低了。 王崇古凭什么当第一? 殷宗信、盈嘉公主朱轩嫦会随扈陛下南下,在大明逗留三个月左右的时间,然后再下南洋前往赤军山港驻守,而黄金和赤铜,继续北上,押解入京。 朱翊钧回到了瘦西湖行宫,关于申时行、王家屏官降三级的处置,北衙留守朝廷,也有了明确的回复,以都察院总宪陆光祖为首的御史对这个处置,高呼圣明。 监国朱常治问了一个很扎心的问题,申时行怎么老是五品官。 这一次对申时行、王家屏的弹劾,和过往对大臣的弹劾完全不同,是因为皇帝不在京师,实际上的太子年纪尚小,德王朱载堉又不喜欢管事,是为了防止大臣掌握权力失控,是为了追求朝局稳定性的弹劾。 而不是过去为了‘去投献大臣’的弹劾。 哪怕是没有官降三级,皇帝发一本申饬诏书,让申时行和王家屏更加谨慎些,言官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海瑞对都察院十六年的改造,终究是让都察院起了一些变化。 对于朱常治的问题,朱翊钧给了一个好玩的回答,因为大学士就是五品官,再低就不能入阁了。 “再用一批。”朱翊钧从逆党名单里,圈了四十三家,依旧是族诛,说满门就是满门,绝对不打折扣。 这四十三家其共性问题,不是通倭,而是豢养海寇,即:以走私为生的走私商人。 按照大明会典的定性,不交税的走私商人,也是海寇的一种。 这年头走私商人,可不是‘有钱不去北上广,落难必闯防城港’倒腾点水货的商人。 被满门抄斩的四十三家,他们以走私大明人为主要营生。 无论是卖到种植园里做苦力,还是把女子卖到南洋为奴为婢为妾,都是极其暴力的营生,而这四十三家戏称这种行为是卖猪仔。 而且还有一条极为成熟的产业链,在十三年的时间里,四十三家一共卖了七万余丁口。 “朕就不夷三族了,看在他们没有把人卖到西洋的面子上。”朱翊钧圈出来这四十三家,卖的方向是南洋,而不是西洋(印度洋),也不是泰西。 南洋普遍缺人,吕宋总督府连游堕之民都要,游堕甩鞭子没有道德负担,这种巨大的需求,让这个生意屡禁不绝,朱翊钧杀了这一批,还有下一批。 “陛下,要不再加十三家?”冯保又指了一家说道。 “好说,加上。”朱翊钧定睛一看,确定冯保有恭顺之心,这几家都是江西豪奢户,比如泰安杨氏,就是杨士奇的那个杨。 这十三家做的事,同样见不得光,他们把女子装船,不是卖到西洋为奴为婢为妾为妻,而是为娼为妓。 这些女子常年不能上岸,就在港口之外飘着,一应吃穿用度,都由港口小船运送,等到有船停泊在港口之外,这些女子乘坐小舢板上船伺候。 而客人支付的银子,也落不到这些女子的手中,全都被这十三家给收走了。 受害的江西女子最多。 朱翊钧看完了这十三家的案卷,面色凝重的说道:“冯大伴,朕怎么感觉这些女子的遭遇,跟盈嘉公主很像?也就是盈嘉公主不是宫里长大,看尽了世态炎凉,脾气也大,凡事非要自己做主,这若是宫里长大,岂不是一模一样了?” 朱翊钧是越看越像,越看心里不是滋味,也就是朱轩嫦自己争气,对这些宦官、嬷嬷也不信任,反倒是以殷家媳妇的身份考虑问题,选择了抗争,否则这岂不是要被宦官、嬷嬷欺负一辈子? 哪怕是便宜女儿,但涉及到了大明朝廷和吕宋的关系,这件事要重视。 “臣罪该万死!”冯保从盈嘉公主说起此事,就知道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陛下的问责,所以他才主动点了出来,主动刺破,陛下没有直呼其名,而是还叫大伴,代表陛下未曾动怒。 朱翊钧倒是平静的说道:“起来吧,人在吕宋,你手还能伸到两万里之外?把这事儿处理好,你觉得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不用回禀了。” “臣遵旨。”冯保站起身来,他不止一次对所有宦官讲:陛下是个非常讲道理的人,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从来不会无故迁怒,如果让陛下生气到杀人,那自然是该死之人。 人的命运终究是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朱轩嫦的抗争,让她获得了今日的生活。 朱轩嫦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最大的底气、背景,就是皇帝,并非宫里的周德妃,皇帝对朱轩嫦是有要求的,那就是维系总督府和大明之间的稳定。 吕宋总督府是大明建立的第一个海外总督府,这就是先例,所有总督府都在看着,循迹而行。 冯保会怎么处置?他会再派一批人,然后把当着这批人的面儿,把上一批的太监宦官,统统沉海,宫里的井可能不太够,但大洋足够宽阔。 皇帝让他不必回禀,是信任,也是残忍。 “盈嘉公主和周德妃请命觐见。”一个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朱轩嫦进门十分大方的行礼之后,笑着说道:“参见父皇!” 周德妃脸都黑了,她都在别苑叮嘱了数遍,要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结果就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参见父皇。 朱翊钧也不计较所谓的失礼,他眉头稍蹙的问道:“有件事,宗信说:你们商量好要一同驻守赤山军港?这赤山军港有些苦了,比吕宋马尼拉还要苦上数倍,是何缘故?” 他要确定下这件事的真假和原委。 朱轩嫦小心地说道:“父皇,女儿就是觉得一年都见不到夫君几次,就一直跟夫君念叨,夫君那性子,一直不肯答应,实在是耐不住女儿一直唠叨,才算是勉强答应了下来,说回大明后,问问陛下的意见。” 朱翊钧点头说道:“朕答应了,也挺好的,从夫征。” “国姓正茂遣宗信四处作战,就是为了让他有资格做吕宋总督,而不是完全的靠世恩,同样,吕宋在海外,这次从夫镇赤军山港,你便能坐稳主母之位了。” 朱轩嫦冷汗直冒,赶忙说道:“女儿就是想和夫君长相厮守,别无他念。” 长期处于政治斗争漩涡中心的皇帝陛下,虽然和朱轩嫦同龄人,但思维方式完全不同,暮气沉沉。 “哈哈,朕倒是着相了,挺好,好好相处,宗信是个靠得住的人。”朱翊钧闻言,也是错愕了下,才笑着回答道。 这次面圣奏对,还是朱轩嫦说得多,周仃芷很少说话,周仃芷在一旁小心谨慎,朱轩嫦反倒是落落大方,这做了几年主母,做事反倒是比母亲大气了许多。 “臣妾打搅陛下处置国事时久,臣妾告退。”周仃芷看聊的时间不短了,就带着女儿告退了。 “挺好,冯伴伴看赏。”朱翊钧点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下次见面不知何时了,尚节俭的皇帝陛下进行了恩赏,黄金对镯一对,钗头一对。 “等下。”朱翊钧在二人准备离开时,忽然叫住了母女二人,他从旁边抽出一张高丽贡纸,写了几个大字,拿出了大印,盖在了上面。 朱翊钧将写好的密旨交给了冯保,对着朱轩嫦说道:“这张密旨交给你,若是有人欺负你,就拿着密旨找海防巡检,海防巡检见圣旨,自然会把你送回大明来。” “定要记得,不可轻用,你觉得日子过不下去或者有巨大危险的时候再用,可选佩三寸团龙旗贴的海防巡检。” 朱翊钧怕朱轩嫦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有点委屈就乱用,告诉她这份密旨就是她最后的手段。 “谢谢父皇!”朱轩嫦看到了圣旨内容,里面就一句话:见密旨送公主回京。 朱轩嫦将密旨小心收好,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朱翊钧看着朱轩嫦的欢脱的背影,叹了口气。 “相比较公主的欢脱,朕呢,活的就像个老头子咧。”朱翊钧摇头,人夫妻俩就是想长相厮守,没有那么多的政治意图。 冯保当然知道原因,无奈的说道:“陛下肩扛日月,身系江山。” “汉时,王昭君出塞和亲,呼韩邪单于去世,王昭君向汉廷上书求归,汉成帝说从胡礼,胡人有收继婚制,王昭君不得不嫁给了单于的儿子,朕给了盈嘉公主密旨,她觉得日子没法过了,可以直接回来。”朱翊钧解释了下他为何要下密旨。 王昭君是民间女子,被选为公主和亲,朱轩嫦也是民间女子,作为公主嫁到了吕宋总督府。 诚然,殷家是文化贵族,不是匈奴蛮夷,没有收继婚制,但从朱翊钧和殷宗信接触来看,殷宗信家里规矩很大,如果朱轩嫦实在是受不了这些规矩,那就回来就是。 更加重要的是,吕宋和大明真的可以永远和睦吗?剧烈的政治风波,朱轩嫦可能会成为政治风波的代价之一。 “陛下,臣倒是觉得,殷宗信是个大丈夫,公主殿下纡尊降贵,从夫征前往赤军山港,殷宗信这个大丈夫,万万是不会让妻子受什么委屈的。”冯保倒是觉得陛下的心思确实有些重了。 “但愿如此吧,但这人间事,难说的很。”朱翊钧笑着说道:“朕既然认了女儿,也给不了太多,就给了她一道保命符而已。” “陛下圣明。”冯保没有反驳,局势会发生变化,黔国公府和吕宋泗水侯府最大的不同,一个是在陆上,一个是在海上。 巨大的水体阻拦了大明地面力量的介入,对于一个传统陆权大国而言,大明皇帝担忧吕宋总督府有可能失控,而朱轩嫦成为代价之一,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总是有些料敌从宽,凡事容易往最坏了想。 朱翊钧处置这京师送过来的一些要紧奏疏,一共就七本,处置只需要一刻钟时间。 的确是在南巡,要解决很多问题和矛盾,但也是朱翊钧少有的休息时间,一天就一刻钟处理一下紧要公文就可以了,已经是十分轻松了。 “咱就说这老李,没了侯于赵拴着,这就开始肆意妄为了吗?这么大年纪了。”朱翊钧看着奏疏,也是无奈。 李成梁带着三百私兵,从哈密城三日突袭轮台,一举拿下,建立了轮台城,将轮台交给陕西总督后,又开始四处游猎去了。 陕西总督劝李成梁,非但没劝住,还挨了一顿骂,李成梁一个粗人,骂的是真的难听,怂卵之类的话,张口就来,陕西总督非常郁闷,也不知道侯于赵是怎么挺过来的。 李成梁有点太难伺候了。 朱翊钧其实想说,李成梁压根就不骂侯于赵,甚至侯于赵出事,李成梁愿意带兵南下,杀个天翻地覆给侯于赵报仇。这是抵背杀敌的友谊。 冯保倒是笑呵呵的说道:“那宁远侯就是这个暴脾气,只能由他去了,也如李如松所言,京师对宁远侯而言,是个牢笼。” “这陕西总督石星言,应该找找自己的问题,为何被骂的狗血淋头!” 冯保给陕西新总督上了上强度,宁远侯骂他怂,也是因为他真的怂。 沈一贯坚决执行重开西域,拿下了哈密,这石星言则觉得西域过于贫瘠不值当,这宁远侯骂他理所当然。 “由宁远侯去吧。”朱翊钧让李成梁自由发挥就好。 朱翊钧落印之后,才开口说道:“朕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冯保打了个哆嗦,赶忙说道:“冉淑妃现在在别苑哭。” 皇帝让传讯的小黄门告诉周德妃、冉淑妃,盈嘉公主回朝,还专门提到了黄金、赤铜点检之事,就是提醒冉淑妃,有些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 朱轩嫦去别苑见母亲,还要冉淑妃作陪,也是皇帝故意为之。 在御前伺候的小黄门,个顶个的小心,能不说就不说,谨言慎行是小黄门的必修课,问问冯保当年受了多少的欺辱,谨言慎行是宦官的本能。 既然小黄门当着面说,自然是皇帝的授意。 冉蕙娘不蠢不笨,就是再蠢再笨,这会儿也该回过味儿来了。 朱翊钧不懂女人心,他不知道怎么哄女人,但他却非常明白向上爬的野心,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冉蕙娘的不对劲儿,朱翊钧在南巡之初还只是怀疑,但南巡这些日子,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刻意讨好李太后就想爬到皇后位上? 陈太后没有子嗣,闺女都没有,就这,李太后自己都没做成皇后,是直接做李太后的。 “她要是还觉得委屈,就回京吧。”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闹到巫蛊之祸的地步,悔之晚矣。” 巫蛊之祸,是汉武帝晚年一场危及大汉江山社稷的政治案件,整个案件的发酵迅速,卫青的长子卫伉先被坐罪论斩,奉命查案的臣工江充,动用酷刑牵连到太子刘据的头上。 刘据只能铤而走险,诛杀江充,而汉武帝以为太子谋反派兵镇压,最终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自杀。 汉武帝的大将军卫青是皇后卫子夫的弟弟,而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是卫子夫的外甥,这是汉武帝一生最重要的两颗将星,征伐匈奴,是汉武帝最重要的功绩之一。 巫蛊之祸闹起来,到彻底失控,汉武帝一生的功绩,都被这次的祸乱所否定。 汉武帝修思子宫、修归来望思之台,但已经悔之晚矣。 人有野心十分平常,但冉蕙娘的野心不该这么大,她完全可以培养孩子成才,以大明开海大势,册封皇子在海外镇守,也算是洪武年间祖宗成法,新开辟的海外领土,自然要派皇子镇守。 因为巨大水体阻碍地面力量部署推进,二皇子和五皇子未来,未尝没有在海外登极的可能,但冉蕙娘却看上了皇后的位置,那朱翊钧只能警醒她了。 “把朕给皇后的两句诗送到别苑去,让缇骑护送淑妃回北衙吧。”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她回京去,不必再扈从南巡了。 “臣遵旨。”冯保叹了口气,陛下有命,他只能带着圣旨前往了别苑,安排冉淑妃回京事宜。 说是回京,路上冉淑妃是要自杀谢罪的,冯保要安排的周全些。 这件事不可避免的惊动了王皇后,王夭灼听闻之后,大惊失色,先是去了别苑,询问了情况之后,赶忙到了瘦西湖御书房里请求面圣。 王夭灼面带焦急的说道:“陛下干脆赐死冉妹妹吧!这样和逼她去死又有何异?她有心思,我知道,这后宫里的女人,人人都有心思,人人都盯着皇后的位子!敲打下就算了,何至于送回北衙?” 冉蕙娘若是真的被送回北衙,在路上,人就会惊惧而死,冉蕙娘为了两个儿子活下去,只能如此。 “你把她当妹妹,她把你当姐姐了吗?她居然问外廷的事儿,你都没问过,她问什么?”朱翊钧立刻回答道。 小黄门回禀,才是让朱翊钧动怒,并且要送她回北衙的原因,冉淑妃居然问为何取消游瘦西湖,外廷发生了什么。 王夭灼谨守祖训,不会干政,但冉蕙娘似乎不这样想,外廷的事也要问问究竟。 “陛下,后宫不比外廷,大明也不是大汉和大唐。”王夭灼看皇帝面色铁青,也变得柔和了起来,这个时候,继续吵架,那冉蕙娘必死无疑。 看得出来,王夭灼是真的想救冉蕙娘,直接和皇帝吵架,冉蕙娘现在就上路了。 “朕的处置,皇后既然不满意,皇后以为应当如何?”朱翊钧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询问王夭灼的意见,她才是六宫之主。 “陛下,她就是起了点心思,又没做什么。”王夭灼有些无奈的说道。 朱翊钧十分耐心的说道:“她真的做了什么的时候,朕再处置?等她掐死自己女儿,栽赃给你,朕就是把她杀了,母仪天下的国母,道德有亏,娘子如何自处?” 朱翊钧说的是武则天和唐高宗李治的长女安定公主,唐会要载:武昭仪所生女暴卒,又奏王皇后杀之,上遂有废立之意。 武则天这个现成的例子在这儿摆着,事情真的闹起来,流言四起,朱翊钧就是把冉蕙娘杀了,王夭灼如何母仪天下? “夫君想得太多了,冉妹妹要是那般狠毒之人,她那点小心思,还能被我、被娘、被周姐姐、被冯保、被陛下,甚至被小黄门给看出来?她就是起了一点点小心思而已,立刻就被看穿了。”王夭灼看着夫君,走上前去,低声说道。 王夭灼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冉蕙娘不是她的对手,要是冉蕙娘真的对她威胁,还轮到皇帝出手?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来,王夭灼从皇帝这里别的没学会,心狠手辣可是学的有模有样。 后宫安宁,可不是因为王夭灼人善。 朱翊钧稍一琢磨,眉头一皱说道:“等下,咱怎么觉得上了娘子的当了?娘子从早上就打算借着咱的手敲打下淑妃,却没想到咱下手如此狠辣,这才来救场?” 朱翊钧仔细将整件事梳理了下,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被利用了。 王夭灼坐在了朱翊钧身边说道:“周姐姐劝她几次,她也不听,我就是想占着夫君半日,让她知道夫君对我的情谊,她自然会想明白。” “夫君,后宫不是外廷,不用动辄喊打喊杀。”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那就听娘子的吧,宫里的事儿都归你管,你觉得可以宽宥,那就宽宥吧。” “谢陛下隆恩。”王夭灼露出了个笑容,也没多停留,就去了别苑。 冯保看皇后带着旨意来了,带着人离开了别苑。 “谢皇后千岁大恩。”冉蕙娘吓傻了,她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家宅不宁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惧。 “起来吧。”王夭灼看着冉蕙娘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觉得我对你有恩,以后就把那点心思收一收,最起码,别让陛下看出来。” “国事繁重,你要体谅陛下难处,南衙选贡案闹得这么凶、这么大,这个时候,闹腾起来,不是给陛下添堵吗?陛下难免会多想,莫不是这些逆党,把手伸到了这六宫之中?” “你那些不满都写脸上了,小黄门都看得出来。” 王夭灼真的不怕冉蕙娘争宠,因为冉蕙娘心里有陛下,但并不多,远不如她王夭灼满心满念全是陛下。 选贡案闹得正凶,皇帝的心思都在外廷,冉蕙娘南巡路上的争宠,完全是给皇帝添堵,但冉蕙娘觉得扈从南巡是个好机会。 还问外廷发生了什么事?这太犯忌讳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她冉蕙娘的心思,都不完全在皇帝身上,皇帝怎么可能完全信任她冉蕙娘? “皇后千岁大恩,妹妹铭记在心,今日没有皇后千岁求情,妹妹已然生机断绝。”冉蕙娘又不是傻子,皇帝的态度实在是再明确不过了。 冉蕙娘悔不当初,她其实见了朱轩嫦的表现,就已经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就是没了王皇后,皇后的位置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我救了你,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做事之前,也多想想孩子以后怎么办,你若是北归死于路途,二皇子和五皇子又怎么活下去?”王夭灼站了起来,又点了一句,准备离开。 “是,谢皇后千岁。”冉蕙娘一直没起来,她有点腿软,是真的吓住了,她又不是那些死不悔改的贱儒。 王夭灼走出别苑之前,忽然回头说道:“等过几天,夫君气消了,安排你侍寝,你好生伺候。” “谢皇后千岁!”冉蕙娘闻言大喜过望,又磕了两个头,送走了王皇后。 王夭灼不光是在救冉蕙娘,还在救二皇子和五皇子,这都是陛下的孩子,冉蕙娘死了,这俩孩子,怕也是命不久矣了。 宫人最擅长见碟下菜,哪怕是贵为皇子,一旦失宠,也是被欺辱的命。 朱翊钧次日接见了扬州知府,准备继续南下前往南京,但是路线上,皇帝和臣子起了争执。 张居正为首的内阁,坚决要求皇帝陛下前往松江府,而后南下浙江,视察还田情况,最后再到南衙,理由非常简单而且充分。 到那时候,南衙选贡案已经办完了,皇帝到地方,下道圣旨安定下人心,选贡案就可以结束了。 朱翊钧不认可这种逃避的做法,人是他要杀的,不能让张诚、骆秉良、王希元扛这个锅,他们压根就扛不动。 在经过了半日的交流之后,皇帝的车驾向着南衙而去,张居正终究是没能拗的过陛下。 (本章完) 第889章 他们要的,朕给不了,也没人给得了 第889章 他们要的,朕给不了,也没人给得了 松江府这家极为高端的食馆,贩卖以象粪为原料的食材,其实就是在贩卖情绪价值,壮阳。 情绪价值是情绪收益减去情绪成本,它属于交换价值的一种,本质上是一种情绪交换,满足客人顾客精神、情绪需求的买卖。 贩卖情绪价值的买卖,并不是新鲜的东西,比如宗教,宗教从诞生之初就在贩卖情绪,贩卖焦虑、贩卖恐惧、贩卖愤怒、贩卖安慰,赎罪券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其实税票,也是在贩卖恐惧,朱翊钧从不否认自己的税务政策,和赎罪券殊途同归。 大明皇帝设立了稽税院,全国稽税的同时,还对不肯纳税之人进行重拳出击,营造出了不纳税就会被稽税院找上门的恐惧,建立必须要纳税的共识,剩下一些顽固分子真的会被缇骑找上门。 贩卖情绪,不仅仅是消极的,也有积极,比如贩卖氛围、贩卖认可、贩卖拥戴等等。 青楼里的娼妓卖的就是比私窠(kē指暗娼)要贵,青楼贩卖的就是一种积极的氛围,贩卖的就是情绪满足,逛青楼就是高端,去私窠就是满足身体需要。 都是一样的东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提供情绪价值是有成本的,松江府这家食馆,卖的是真的象粪,不是像粪一样的食物,这些象粪来之不易,从云南、东吁贩运而来,而且食馆内,装潢华丽,就是为了让客人觉得高价贩卖的象粪,确实有壮阳的功效,物有所值。 除此之外,这家食馆的门槛一点都不低,它提供了另外一种价值,社交价值,这也是一种交换价值,社会关系交换的价值。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门槛和猎奇情绪,可以有足够的先决条件,筛选出同类人,这也是隐形价值的一部分,所以才会络绎不绝。 价值包括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而价格围绕着价值制订,又围绕着供需关系波动。 这是很早之前,焦竑在丘濬《大学衍义补》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写成的《生产图说》里的内容。 松江府这个案子,并不是大明人无法理解,相反愿意读一读万历维新大思辨成果的士大夫,都能理解这种现象的发生,很正常,但不合情理,因为,吃屎真的不好。 不过这家食馆借着壮阳的名义贩售象粪,被王谦查处,也完全符合大明律,他这是造假,象粪不能壮阳。 情绪价值需要实际使用价值去做支撑,就像大明赢学一定需要绩效去支撑,确实赢了才能赢,没赢不能饰胜,否则基于行之者一,信实而已基础的大明赢学,就变了‘我思故我赢’的蛮夷赢学。 蛮夷赢学就是我想我赢了,所以我赢了,至于现实究竟赢没赢,无关紧要。 朱翊钧南巡的路上,非常的清闲,他本来打算参加下南衙的聚谈,但经过缇骑们的了解,南衙没有聚谈。 自从选贡案开始后,不少聚谈的常客,都进了南镇抚司的天牢,部分已经被处斩。 这从侧面反应了过去的风力舆论究竟是被谁把控。 皇帝想要听聚谈,南衙没有聚谈,至少要等这一次选贡案尘埃落定之后,可最起码还有三个月的人人自危的高压时间。 朱翊钧南巡带来了恐惧,上一次是南京拷饷,这一次是抄家加杀人。 朱翊钧拿起了林辅成的《南洋游记》细细看了起来,林辅成提出的效率优先、产业聚集五个因素、以及国朝之间的必然斗争局面,这些内容朱翊钧都很喜欢,里面的很多内容,朱翊钧都十分认可。 朱翊钧翻看了几页,眉头紧蹙的说道:“驸马殷宗信对蛮夷完全不信任的态度,可能是受到了林辅成的影响,要知道在林辅成没有抵达吕宋的时候,泗水侯国姓正茂,还是对夷人采用怀柔政策。” “但吕宋袭杀汉人满门的案件爆发后,殷正茂再也没有怀柔了。” “殷宗信本身是士大夫深受华夷之辩的影响,目睹惨案的发生,自然会更加偏信林辅成的观点。” 人都是可以被环境给驯化的,这是申时行从松江府回到京师后,对张居正说的一句十分大逆不道的话,但这话是对的。 殷宗信显然被驯化了,自我主动和被动的驯化,最终输出结果就是对夷人天然不信任。 “但是林辅成的话,无法反驳。”冯保则小心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林辅成的南洋游记,冯保也看过了,他就一个观点,说得对。 林辅成从观察一个倭奴的生存情况开始,描写了倭奴生活的惨烈,但林辅成在书中告诉所有人,不要同情倭奴、夷奴、黑番、生番、南洋姐等等,不必同情。 同为穷民苦力,为何不要同情同样悲惨遭遇的蛮夷底层呢?因为这些蛮夷和大明的文化完全不同。 在甲骨文被重视之前,士大夫普遍认为商王事鬼神,但甲骨文告诉士大夫,商王的祭祀都是祖宗,自然神,逢年过节也就两条鱼打发。 这样一来,商王作为中原的先代,立刻就合理了起来。 从颛顼绝地天通,一直到三武一宗灭佛,中原彻头彻尾完成了对神权的祛魅,连济南府的土地公都是铁铉,是历史人物,大明是根深蒂固的祖宗崇拜。 其次则是血统崇拜,自黄巢之后,宗族文化虽然在大明仍然颇为广泛,但宗族不是世家。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万历五大案的第二大案,兖州孔府案,事实上,大明不止一次惩罚过衍圣公。 比如龙虎山掌教张天师,很少挑衅皇权,更多的是在朝廷的领导下编纂《道藏》,能获得朝廷的拨款已经是极大的恩荣了。 朱翊钧在济南府接见了临淄王氏,祖宅、祖坟百顷,是琅琊王氏的源头,但琅琊王氏遍天下,也没见尊这临淄王氏为宗正,各家有各家的祠堂,早就分开论了。 在先秦时候,普遍没有姓氏,百姓是贵族,血统崇拜在大明无法成立,就是谁家往上数几代,全都是名门世家。 黄巢把世家杀了个干净,血统崇拜,成为了完全的伪命题。 大明完成了神权的祛魅和血统的祛魅之后,就彻底建设完成了最基本的实用主义和理性主义。 历朝历代,无论谁坐在龙椅上,都要接受绩效的考成,无法通过考成,就是天下沸反盈天,穷民苦力揭竿而起,王朝更替。 实用主义和理性主义,是文化认同、是族群认同,而非神权、血统认同。 但在南洋、倭国、泰西,神权认同和血统认同,仍然高于文化认同、族群认同、阶级认同。 按阶级论的第三卷斗争卷解释的话,就是倭奴、夷奴、黑番、生番、金毛番、红毛番这些蛮夷,他们斗争的对象首先是异教徒和人种,而非阶级敌人。 所以,大明的士大夫可以收一收那些无所谓的同情心,无论从神权还是从血统上,大明人都不可能获得蛮夷真心实意的认同,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人家压根就不拿你当人看待。 你是无信者,你就该钉在无信者之墙上; 你不是他们的后裔,你就该死,吃一口粮食都要看作是恩赐。 同样,蛮夷,无论如何不能变成大明人。 “神权尽归实用,血食终化青烟,夷俗以神权定尊卑,凭血脉别贵贱,异教当火焚,杂种绝后嗣,华夷之辨,岂在黄白黑赤?实在神道人心。”朱翊钧总结了林辅成这篇游记,沉默了片刻说道:“朕非常认可。” “朕没去过南洋,没有调查,自然不能发表观点,朕无法反驳他的观点。”朱翊钧无法反驳林辅成对这些蛮夷的歧视,他也不想反驳。 神权、血裔、文化、族群、阶级,这五种认同,在大明各阶级之中的重要性,各有不同,但无论哪个阶级,神权和血裔都在最后。 底层百姓注重族群认同,因为除了族群他们一无所有; 文化贵人喜欢文化,弄点别人看不懂的文字,愣充高雅; 而统治阶级则更应该认可阶级认同,但往往趋向于文化认同。 但在倭国、南洋、泰西,因为宗教的流行,神权和血脉认同更被认可。 朝鲜也是如此,朝鲜文武两班家里的庶孽文化,简直是骇人听闻,这是典型的血脉认同。 一些无法理解的现象,就变得明显起来。 五月是个热闹的月份,因为这个月会进行开沽点检,评出天下第一酒来,即便是皇帝南巡,依旧不影响天下第一酒的颁发。 而今年,经过了一层层的选拔,贵州茅台镇来的酒,终于力拔头筹,获得了天下第一酒的桂冠。 朱翊钧不嗜酒,也很少喝酒,他真的尝不出好坏来,只要给够了润笔费,他就会颁这个奖项,这就是个商业行为。 让南衙士大夫意外的是,今年的崇古进步奖,要在南衙进行授勋,万历十七年,颁发给了松江大学堂医学院的七名大医官。 这七名大医官,整天在码头搜集水手鞋上的泥土,终于培养出了产量更高的青霉菌,让青霉素终于能够离开解刳院,成为某种十分稀缺、珍贵的商品。 青霉素,一种救命的神药,等闲势要豪右都见不到,只有救命的时候,北衙、松江府惠民药局才会使用,也就是朱翊钧手里有点存货,可以作为赏赐。 青霉素很贵很贵,一两青霉素,卖十六两黄金,但仍旧有价无市。 这东西贵到连造假之人都没有,因为能用得起青霉素的人,全都是势要豪右之家,糊弄这些顶级的肉食者,肉食者有一万种办法弄死这些造假者。 崇古进步奖,不是每年都要评定,如果今年没有巨大科技成果突破,就会空缺,如果今年有多项重大突破,则会并列,主要看贡献,不看年限。 而这笔银子,出自王崇古的南洋投资分红。 崇古进步奖是皇帝亲临,由王崇古亲手颁发给获奖者,在选贡案处斩的间隙,随扈礼部诸官,在南衙朝阳门内,筹办颁奖之事。 朱翊钧在颁奖之前就先接见了下这七位大医官,代表大明万民,对他们的贡献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这两句话是朱翊钧刻在金制功赏牌的字,代表着他们的功绩,他们是必然留芳青史的大医。 万历十七年六月初三,大明皇帝朱翊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南衙的朝阳门,在皇帝出现的同一时间,太常寺乐班开始奏乐,恢弘的号角声、鼓声响起,漫长的礼乐,宣告着颁奖典礼开始了。 这一次的声势浩大,技术进步奖一共五等,奇功一等功赏牌由大明皇帝亲自颁发,这一次颁奖一等功赏,只有改良青霉素生产的七医官,但有超过三十其他各类奖项会一起颁布。 奇功牌为十六两(596克)足金打造,是长方形的牙牌,长七寸七分,宽二寸四分,厚五分。 正面铭刻:万历十七年六月初三日,吴有贤敬祥瑞青霉菌制法,四海八方,纳斯民于寿康;际天极地,召和气于穹壤,特赐恩赏。 背面铭刻:【王崇古敬赠闻达之士。】 阁老沈鲤宣读了皇帝的圣旨,圣旨明确表达了皇帝对技术兴邦这一国策的支持,将会持续推动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圣旨重点指出皇权、朝廷、官厂,要发挥好主导作用,与务实精神紧密结合,确定工匠在技术兴邦中的重要地位,持续不断地推动工商业与农业的不断革新。 在沈鲤宣读了圣旨之后,吴有贤带领剩下六名大医官一起朝见了陛下,从皇帝手中拿到了奇功功赏牌。 除此之外,将会在大明所有惠民药局,增设这七人的塑像,勒石铭记其供,供后世瞻仰。 在总计三十个奖项颁布完成之后,冯保再宣读了圣旨,这部分圣旨,则是额外加赐,吴有贤为首的五十余名医官、工匠人人有份,白银、丝绢、精纺毛呢、车驾等等应有尽有。 在一阵阵山呼海喝的万岁声中,在礼炮不断响起、烟绽放的时候,这一次技术进步奖颁奖圆满谢幕。 “能跟先生说说,让先生去吗?朕不想去。”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面色有些为难的说道。 十七年了,皇帝终于学会主动罢工了,有让皇帝这个工作狂都不想做的工作。 冯保从来没见过陛下对政务如此态度,甚至要推给张居正去做,平日里的陛下,比上磨的驴还要勤勉。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接见南衙的势要豪右。 上次在济南府、在徐州、在扬州府,皇帝陛下和这些势要豪右见面,陛下就说,比开十次廷议还要疲倦,是真的累。 “陛下,这还是得见一见的。”冯保只能劝,陛下闹罢工,这是冯保经验里的空白,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陛下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不少势要豪右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连元辅次辅都在等着。 朱翊钧无奈的站了起来,对着冯保说道:“朕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朕给不了他们,但他们明知道朕不会给,但他们还是想要,想要他们又不敢说,说话吞吞吐吐,一句话,比黄河十八弯还要绕!” “冯大伴,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吗?” “什么?”冯保看陛下终于肯动弹了,赶忙附和的问道。 朱翊钧重重的吐了口浊气,厉声说道:“他们想要这大明的江山社稷,想坐在龙椅上!他们想要的是没人管得住他们,为所欲为,朕怎么给?” “朕都不能为所欲为!朕怎么让他们为所欲为?” 冯保打了个冷颤,这话陛下敢说,他也不敢听,要不然让东厂的番子去把他们通通都杀了?那也不合适,毕竟都没有造反,逆举不彰,无缘无故的杀人,只会让陛下失去拥戴。 宦官是替陛下挨骂的,不是给陛下招骂的,那样的宦官是逆贼。 等在莫愁湖行宫的首辅次辅,看了看时辰和天色,陛下罕见的迟到了。 在王崇古的印象里,陛下就迟到了一次,还是新婚大喜,拢共迟到了两刻钟,这是第二次,迟到了近半个时辰了,还没来。 “看得出来,陛下是真心厌烦这些人情世故。”王崇古对着张居正笑着说道。 张居正有些无奈的说道:“也不是厌倦人情世故,陛下接见穷民苦力出身的时候,就从没嫌过累,和这些势要豪右打交道,要有个七窍玲珑心,确实很累。” “比如,最近一些个势要豪右,读了林辅成的效迫利驱论,就开始想要对官厂指手画脚了,这些个势要豪右希望官厂可以更有效率一些。” 势要豪右给大明官厂的臃肿和僵化开了五个药方,或者说,一共五个步骤增加官厂效率。 整体而言,就是以裁员为主要手段,精简官厂人员,建立更加高效的官厂为导向。 第一步,裁撤官厂的工匠学堂、育儿班、惠民药局、书舍等等一系列不必要的臃肿机构,将所有福利待遇裁撤,这能节省超过30%的人员,降低臃肿。 第二步,将官厂中非盈利部门进行裁撤和扑买,就是外包给产业群中的民坊,降低成本增加效率,进一步减少不赚钱的衙门,减少臃肿; 第三步,继续裁撤,这一次是只进不出,将吃闲饭的、不干活的、干活慢的、干活快但是不合格的依次裁撤; 第四步,分流,在裁撤的过程中,有些人因为裙带的缘故,无法裁撤,那就将其分流到其他闲散部门或者待解散官厂; 第五步,盈亏自负,部分的官厂,整日里靠着朝廷的银钱度日,盈亏自负,可以有效减少朝廷的财政支出。 如此一来,官厂自然而言就高效起来了。 当然,如此一来,官厂可能就没了,或者成了某些人自家的生意了。 这五步建立在效率为先的基础上,看起来合情合理。 王崇古一听这话,立刻就愤怒无比的说道:“放特娘的狗屁!当老子王崇古是三岁小孩吗?耍我?!老子跟倭寇拼命的时候,他们还没生下来呢!” “反贼,一个个全是反贼!” “看上了陛下这点家产就明说,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全都该上朝阳门城墙挂,挂十天就知道改悔了!” 王崇古出离的愤怒了,因为他看到了这本请愿书,不是张居正挑拨离间,而是这些势要豪右真的这么想,还打算这么做。 “陛下驾到!”冯保吆喝了一声,将陛下引入了西厅来。 朱翊钧满是奇怪的说道:“王次辅为何如此大的火气?朕在门外就听到了王次辅动怒的喊声,王次辅年事已高,气大伤身。”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王崇古、沈鲤、张学颜俯首见礼。 “免礼。”朱翊钧摆了摆手,坐在了月台上的长椅上。 王崇古把事情详细说了说,才解释道:“这五步,可谓是步步杀机,福利裁撤,人心何在?修配裁撤,官厂命门系于民坊之手?” “减丁,那些裙带入厂者,一个都裁不掉;分流,把最后剩下的、最有本事的匠人,分流道他们家的民坊是吧!” “最后的盈亏自负,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有些官厂到现在没赚钱,就不做了吗?” “驰道修了一万八千里,到现在成本没有收回,按照大明的估算,要修四十万里驰道才足够万民使用,这驰道只要还在修,就永远不可能收回成本!” “丁亥学制就是个彻头彻尾永远赔钱的买卖,也别干了,都学江西的学院,把黉门变成铜臭之地好了!” “你穷,你就天生贱骨头一个,永远不能上学!” “照他们的意思,这驰道也别修了!一群虫豸,简直是一派胡言,妖言惑众!该上朝阳门城墙挂上十天!” 王崇古最初是不太赞成陛下曝尸十日,觉得有点有损陛下圣明,杀人不过头点地,有点过于羞辱人了。 现在他的态度只有一个,挂!狠狠地挂! 剩下的选贡案逆党,全都挂上去! 这再不挂,都要造反了! “王次辅稍安勿躁。”朱翊钧示意王崇古不必如此着急上火,这可不是林辅成的错,他提出效率优先,可不是要把福利部门裁撤掉,完全是借题发挥而已。 按照林辅成的唯效率论,正是有了这些福利部门,工匠学堂、育儿班、惠民药局、书舍等等,才让匠人们真心认可,官厂就是家的理念,真切的提高了效率。 育儿班,是王崇古在搞工会之余,搞得一个小事儿。 王崇古在官厂坐班,发现有些父母都是官厂的工匠,父亲是织染工,母亲是织娘,这月子做完就要上班,父母不在了,或者在老家,襁褓里的孩子,无人照看。 对于这种情况,王崇古在官厂创办了育儿班,专门照看这些孩子。 他还专门让法例办派人盯着,定期对孩子抽查,他自己也每月去一次,一旦发现孩子身上有了伤口、淤青,这些育儿班看管,那要迎接王次辅的怒火了。 王崇古对育儿班引以为傲,对于提升生产效率、生产积极性、提高匠人主观能动性,王崇古的路径依赖就是解决匠人后顾之忧。 这都是王崇古从皇帝身上学来的。 墩台远侯、海防巡检为何对素未谋面的陛下忠诚?明知如此危险,为了一个三寸团龙旗贴把命都赌进去,三寸团龙旗贴,连一钱银都不值。 还不是陛下把墩台远侯、海防巡检的后顾之忧全都解决了? 育儿班的是小钱,让匠人们安心当牛做马,是大事,这就是王崇古擅长的小钱办大事。 “就盯着官厂臃肿僵化,民坊的贪腐和浑水摸鱼,只字不提。”朱翊钧倒是耐心的看完了张居正递过来的奏疏,对里面的观点,嗤之以鼻。 官转民不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民坊有自己的问题,民坊不能高压治腐,时间一久一样的臃肿、僵化、贪腐、浑水摸鱼。 小到一个人,大到国朝,任何组织系统,只要无法完成自我新陈代谢,就一定会出现这些问题,没有可以例外。 朱翊钧接见了这些南衙的势要豪右,在势要豪右行礼觐见之后,朱翊钧一直没说话。 整个西厅,只有风吹动着西厅的罗幕翻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这个氛围,让这些势要豪右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有的时候,皇帝的沉默,反而显得振聋发聩。 这次面圣,对于南衙的势要豪右而言,压力实在是有点太大了。 济南府、徐州府、扬州府,势要豪右面圣后,可没听说过,陛下如此的可怕,一个个都说陛下和颜悦色,待人宽容有度。 朱翊钧一直看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尔等所思所想,朕完全明白,但今天朕要明确告诉你们。” “如果你觉得天空是晦暗的,那你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声和呐喊是危险的,你可以保持沉默;自觉无力,可以蜷缩在墙角,让别人为你遮风挡雨。” “你躲在角落里沉默,但请不要在角落里,贬低和嘲讽那些比你勇敢的人,他们所追求的光芒,也许会照耀在你的身上。” “人可以卑微如同尘土,胆怯如同蝼蚁,但绝不可以扭曲如同蛆虫。” “那不是人,是蛮夷。” 叶向高听闻皇帝训示,立刻奋笔疾书了起来,他写了一遍,觉得不好,将一页拿下,换了一页仔细修改了一番,才满意的记录了这段圣人训。 张宏看了眼,确定叶向高没有对陛下阴阳怪气,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万历十七年六月,上膺天命,巡狩南都,召乡邦耆旧,宣谕训诫曰:若感玄穹晦暗,可跼蹐于幽昧;若觉謦欬为危,当缄默自持;自忖力薄,可蜷伏一隅,期仁者庇覆。 然尔等蜷伏黮闇之际,毋得诋讦豪杰,彼辈所求光曜,或可及汝之身。 天生人,而人微若埃尘,亦怯如蝼蚁,然,岂可曲行若蛆虱? 至于最后一句,叶向高没有写到起居注中,陛下骂人,不能详细记录,那样有损圣明。 叶向高只想说,陛下骂得对! 不怪王次辅和陛下发火,有些虫豸,当真是给点机会,就要见缝插针。 (本章完) 第890章 当商品不能顺利通过国界,军队就会 第890章 当商品不能顺利通过国界,军队就会通过 南衙的势要豪右,直面皇帝的时候,才意识到,什么叫不怒自威,陛下的话很重,但语气却极为平淡,但正是这份平淡,让势要豪右更加恐惧。 大明皇帝实在是太清楚了,能颠覆大明江山社稷的,只有穷民苦力的揭竿而起。 现如今已经不是洪武初年,藩王领兵打仗的时候了,连藩王都没办法造反了。 朱翊钧也从没有指望这些新贵们,为了大明万历维新,抛头颅洒热血,倾尽家财,他对这些新贵的期待,也只是不反对大明新政。 但他们对着官厂胡说八道,那就是越线了。 “臣等谨遵圣诲。”松江府最大的势要豪右青浦孙氏孙克弘,代表着所有人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新贵里面也有派别,而且是极为错综复杂的派别,比如以孙克弘为首的远洋商行船东,这些人已经完全投献了朝廷,孙家甚至长期资助松江大学堂,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万银。 这一派船东是朝廷政策的坚定支持者,也是大明入朝抗倭中,认捐最为积极的一群人,他们的诉求陛下早已满足,陛下没有在近海展开官船官贸,就是最大的仁慈。 这里面有一批人是反装忠,表面上装作忠诚,实际上,则是暗行谋逆之事,认为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无论是谁,在北衙京师坐龙椅,都要跟他们合作。 有一部分反装忠的逆贼,在这次选贡案中彻底暴露,有一部分,则是因为皇帝势强,在努力隐藏着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最多的其实是中间派,他们对于是否投献,没有态度,典型的墙头草,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最后才是那批不知死活的逆党。 孙克弘最初是因为朝廷搞徐阶,站在了朝廷的立场上。 后来孙克弘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江南士绅,搞经济可以,搞文化鼎盛,搞风力舆论也非常擅长,但搞政治不行,搞军事更不行。 这里面徐阶就是个典型的代表,徐阶把严嵩父子彻底弄死,连胡宗宪都弄死了,结果到了隆庆年间,以帝师的身份干了一年多的首辅,就被赶回了老家。 江南士绅搞军事也不行,朱元璋可不是江南,他是江北来的,打下了南京,江南士绅的代表是张士诚,历史也无数次证明了,江南士绅搞军事真的一塌糊涂。 嘉靖倭患,一直等到南下的戚继光,领着浙江的矿工,才把这些倭寇彻底驱逐,在这之前,大明被倭患折磨的民不聊生。 不是江南人不能打,是江南士绅不能打。 有个孙克弘为首的海商们,必须要看到的事实,江南士绅必须要依靠大明朝廷的水师,维持海疆的稳定,才能好好赚钱。 这就是孙克弘始终和朝廷站在一起的原因,利益捆绑。 孙克弘对于陛下的训诫是谨记在心。 陛下是个特别特别简单,而且容易看明白的君王,陛下的怒火,绝对不是无缘无故,肯定是有些家伙又说了什么让陛下非常不满的话,但不至于威罚,所以才会有训斥。 这次皇帝接见江南势要豪右,气氛就已经不是平和,而是十分严肃紧张了。 气氛不友好的见面,没有维系多久,就宣告结束了,江南势要豪右出莫愁湖行宫的时候,甚至有些庆幸,脑袋居然还长在脑袋上。 孙克弘被单独留了下来,对于这个始终拥戴朝廷政令的青浦孙氏,朱翊钧还是有些好感的,这是孙克弘第二次面圣了。 孙克弘俯首说道:“松江大学堂正在营造第四期,臣不才,家中略有余财,纳捐五十万银,以期大明文脉兴盛。” 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朕听王谦说了,孙商总出人又出力,之前松江海事学堂,今日松江大学堂能够如此成功,孙商总功不可没。” 五大市舶司的远洋商行商总,全都是朝廷任命的九品官,孙克弘是举人,称臣完全合理。 皇帝对孙克弘的态度就很好了。 “臣一介商贾,不过是为了逐利而已。”孙克弘一直给松江海事学堂银子,毕业的舟师,不是效命朝廷,就是效命松江远洋商行,这都是同窗。 孙家的商船,在有大明水师的地方,全都是畅通无阻,有点糟心事儿,舟师出面,找水师的舟师说情,一说都是同门师兄弟,基本都不会有问题。 大明开海十七年,孙家商船没有一艘,被海防巡检水上飞给查抄、羁押过,不是海防巡检不检查,也不是孙家训练有素,而是孙家只做合法的生意。 作为大明开海的代表人物,他知法犯法,那就是丢陛下的脸,让陛下丢脸,那他们家就得死很多人。 以孙家的规模和体量,合法生意已经非常赚钱了,连走私商人,走私最多的也是白货,而不是黑货。 “陛下,臣收到消息,番酋费利佩二世,大概要给大明商货加税了,他因为对英格兰发动了征伐,现在穷疯了。”孙克弘对皇帝分享了一个他得知的确切消息。 消息的来源非常可靠,他拿出来一张秘鲁总督府的公文。 孙克弘带领的松江远洋商行,有一条太平洋远洋航线,这也是目前唯一需要十万里水程海洋保险的船队,他的船队已经收到了来自秘鲁、墨西哥等新世界总督府的公文,加税已经成为了必然。 “加多少?”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三成,十值抽六,这会严重影响大明商品对外流出,也会影响白银流入。”孙克弘表达了自己对海贸的未来,表达了自己的悲观。 事情的起因不是费利佩要保护西班牙本土的工坊,为了保护牧羊人协会的利益,而是为了钱。 费利佩发动了第一次对英格兰的远征,因为大西洋的风暴,船队几乎全军覆没,虽然很快,费利佩就击败了英格兰的海军,但损失需要弥补。 孙克弘面色严肃的说道:“陛下,费利佩欠了大约1.45亿杜卡特金币的债券,而他每年岁收不过2100万杜卡特金币,也就是欠了一千四百万两黄金,每年只有两百万两黄金收入。” “为了继续维持战争,他必须要发行更多的债券。” “可是战争的失利,让热那亚商人基于恐慌抛售金债券,造成了债券的利率升高。” 费利佩的财政问题,已经变成了他的头等难题,他必须要对所有人证明,他仍然拥有从新世界掠夺更多财富的能力,才能维持金债券的稳定,才能发行更多的债券,武装海军,赢得战争的胜利。 战争总是如此,人们只能决定开始,无法决定结束。 一旦战争开始失利,向全面战争滑落的可能性就会越大,战争让平民遭受的惩罚越多,朝廷就越难以停战。 因为惨重的失败,会快速让人们的情绪从复杂变成单一,从各种态度变成对胜利的渴望,因为仇恨需要报复、因为损失的利益需要夺回。 而且最重要的是,惨烈的失败,一定会让人们报复那些把人们带向毁灭的领导者,也就是君王和统治阶级。 所以君王和统治阶级在战端开启后,就完全什么都顾不得了,不顾人们遭受的困难,寄希望于战争的胜利,度过难关,维持君王和统治阶级的统治地位。 但,往往都以失败告终。 孙克弘继续说道:“费利佩二世第一次远征的失利,让金债券的情况彻底恶化,他需要发行更多的金债券。” “但市场上的金债券被抛售,债券的利息自然而然会上升,利息上升给费利佩的发债,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债券被抛售的时候,为了吸引人们的购买,利息就会向上浮动,利息升高让费利佩的发债阻力重重。 费利佩二世在利息没有上行之前,每年要支付56万两黄金的金币作为利息,这已经占了西班牙财税收入的四分之一。 现在利息上行,还要发更多的债,每年最少要支付70万两黄金的金币为利息。 “他可以和英格兰停战,及时止损,但似乎费利佩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朱翊钧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海洋的阻碍,让西班牙和英格兰无法消灭彼此,及时止损是唯一解。 孙克弘十分感慨的说道:“陛下圣明,可惜,费利佩逮捕了那些抛售金债券的热那亚商人,这些商人,是金债券的最大持有者。” “不抓还好,一抓,让费利佩更加恼火的事情发生了,金债券因为恐慌再次被大量抛售,利息仍在不断的推高。” “费利佩不得不释放那些热那亚商人,转而向大明加税,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儿了。” 朱翊钧听闻摇头说道:“饮鸩止渴罢了,他给来自大明的商品加征关税,且不说咱们大明会如何反应,他们西班牙不要商货,有的是人要。” “他们不让环球贸易船队走太平洋、大西洋航线,我们就走西洋、大西洋航线。” “地球是个圆的。” “户部知道,拟对西班牙货物加征关税到六成,包括流入白银,一旦确定西班牙对大明加征关税,那就要及时响应。” “惩罚性关税收到朕头上来了,他家里的海寇数量,还是太少了。” 朱翊钧变本加厉,直接翻了一倍,费利佩敢加30%,朱翊钧就敢加60%,当初大明对葡萄牙也就加征了30%的惩罚性关税。 自安东尼奥上任后,惩罚性关税,就取消了。 为此,安东尼奥把马六甲海峡的法理,都拱手送给了大明。 马六甲海峡是鹰扬侯张元勋一点点打下来的,这地界的法理是大明的旧港总督府,但实际统治者是葡萄牙人,恐怕日后在归属上还会吵架。 安东尼奥送还大明,日后就不用扯皮吵架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大明做事,素来光明正大。 大明还好,民间主要以近海贸易为主,官船官贸的环球贸易,唯一麻烦的就是新世界南端的麦哲伦海峡。 大明远洋船队无法通行,那就绕个圈走另外的航路,吉福总督府这部闲棋,反而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可是实际关税已经高达60%的情况下,西班牙需要的大明商品,就只有走私一个途径了,一旦走私开始泛滥,海盗船就会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西班牙根本顶不住海盗泛滥,连大明都顶不住海盗泛滥对大明的恶劣影响。 朱翊钧两手一摊,嗤之以鼻的说道:“大明入朝抗倭,他们西班牙进攻英格兰,大明打赢了,西班牙打输了,他打输了,居然要让大明来为他买单?是何道理。” “那问题来了,朕提醒过他很多次,连黎牙实都回去劝了一次,他听了吗?水文地理查探清楚了吗?如果探查清楚了,船队还能被风暴给吞了?” “他如果没有那个实力,无法探明,为何不买大明一艘观星舰?” 孙克弘没有讲费利佩加税的理由。 费利佩的理由是大明给尼德兰地区提供了食盐,他本来的计划是,通过打击尼德兰海外殖民地的盐业,用不暴力的手段,收回尼德兰地区。 但尼德兰人有了大明的食盐,费利佩就无法做到了。 对英格兰发动战争,主要目的也是收回尼德兰地区。 费利佩这个故事看起来是合理的,但大明并不想看到费利佩建立泰西商业同盟,用基辅的粮食、新世界的原料、尼德兰的工匠,和大明形成分庭抗礼的存在。 陛下的决策是符合大明利益的,所以无论费利佩的理由是否充分,大明都要对等报复。 所以,孙克弘压根连提都不提,中书舍人也不用春秋笔法了,他压根就不说。 “给脸不要,礼部知道,今年尼德兰的使者来了,安排他们面圣,朕给他们批几条五桅过洋船。”朱翊钧看向了阁臣沈鲤,下达了新的命令。 对大明蹬鼻子上脸,大明有的是手段对付费利佩。 因为友邦的关系,朱翊钧一直没有对尼德兰地区进行军事支援,既然费利佩给脸不要脸,那就不能怪大明不帮他这个友邦了。 “臣遵旨。”沈鲤俯首领命,这次大帆船到港,总要问西班牙特使一个究竟,费利佩究竟要做什么。 因为战争的影响,往年五月份就到的大帆船,一直到六月中旬才抵达了松江府,而且这次的大帆船只有五艘,其中还有两艘是安东尼奥的五桅过洋船。 属于费利佩的珍宝船,只有三艘。 费利佩不得不抽调更多的海军回到泰西的本土,导致能派遣的大帆船都少了很多,往常年份儿,都是十艘以上。 因为抗风浪的原因,现在的环球贸易船队,全都是由五桅过洋船组成,费利佩完全无法调动更多的船只了。 黎牙实一直随扈皇帝南巡,他是大明朝的通事,要负责泰西使者和大明国朝的沟通,他在礼部的授意下,前往了松江府接船到港。 黎牙实见到了老熟人,来自西班牙的特使、牧羊人工会的佩德罗。 “殿下是不打算和大明做生意了吗?如果是这样,增加30%的关税这种可笑的做法,还能说得过去,如果是还要和大明做生意,这种做法简直是幼稚,如同儿戏一样。”黎牙实坐的十分端正,他根本无法理解这种加税的行为。 佩德罗立刻大声说道:“怎么儿戏了?殿下的决策,就是要让大明承担战争的代价!” “这一切都是大明给尼德兰人供给食盐引起的,殿下已经捣毁了尼德兰人的盐场,都因为大明大帆船到港,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理所当然,应该让大明为战争承担代价!” “简直可恶!” “胡搅蛮缠。”黎牙实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用汉话说了一个词语。 胡搅蛮缠,这个词说是说,有些人处理事情,不讲道理、故意捣乱、死缠烂打,而这个不讲道理的人,就是胡人、蛮夷。 胡人和蛮夷做事,胡搅蛮缠。 “尼德兰人为何奋起反抗?你们这些宫廷秘书,到底有没有读过誓绝法案?知道尼德兰人要反抗的理由吗?”黎牙实愤怒的说道:“矛盾的根本还在,即便是依靠食盐逼迫尼德兰人投降,下一次的反抗就在明天!” “而且只会更加激烈。” “是大明干涉之前,尼德兰人就已经谋求自立了,而且是不死不休,不死完最后一个尼德兰人,绝不投降!” 黎牙实非常的愤怒,他眼睁睁的看着西班牙,从日不落帝国变成了这样只知道推诿责任的小人,极其痛心。 不可一世的帝国,连承认自己错误的勇气都没有了。 “黎牙实,你是西班牙人!”佩德罗完全无法理解,黎牙实居然站在了大明的角度看待问题。 黎牙实非但没有退让,反而站了起来,抓着佩德罗的衣领,猛的抵在了佩德罗脑门上,厉声说道:“我在海上为帝国拼命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我的确是西班牙人,正因为我是西班牙人我才要这么说,我告诉你佩德罗,连大明的皇帝陛下都看过誓绝法案,你知道尼德兰人为什么反抗吗?”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石匠、木匠、农民、牧羊人、骑士、牧师,还是贵族,无论你是男是女,你都要做海盗,才能活下去,这就是尼德兰人奋力反抗的根本原因!” “你现在告诉我,你看过尼德兰人的誓绝法案吗!” 佩德罗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一脸和气,甚至有点老迈的人,愤怒起来,居然有些可怕,他嘴角抽动了下,回答道:“看过。” “直视我的眼睛!” “再回答我一遍!你看过吗!”黎牙实压根不信,撒谎、欺骗、推诿,这就是现在的宫廷秘书。 “没有。”佩德罗终于有些胆怯,他打得过这个已经有点老迈的黎牙实,但他真的打不过旁边的缇骑。 提刑指挥使陈末,已经把佩刀抽出来了,大明已经杀过一个西班牙特使索伦了,再杀一个佩德罗,也没什么问题。 “傲慢!就在傲慢中,耻辱的死去吧!就像不可一世的教皇国一样,傲慢的死去吧。”黎牙实用力的把佩德罗推了出去。 陈末的神情有些古怪,陛下说黎牙实是个爱国者,这一刻陈末相信,因为黎牙实的眼里有了些不太明显的泪光,显然黎牙实的愤怒,是怒其不争,看着帝国向下滑落,却毫无办法。 “我来问你,瓷器、茶叶、丝绸、铁锅、布、香料,西班牙人要用什么来做饭?还要西班牙人吃生食吗?”黎牙实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重重的吐了口浊气,才无奈的说道。 佩德罗赶紧说道:“我们宫廷秘书,提出了一个货币抵消的设想,就是大量减少向大明运输的白银和黄金,大明本来缺少金银铜,大明商人不卖给我们,他们也无法卖给别人。” “大明为了保持原有的贸易量,货物的价格自然会降低,同时,我们手中的白银和黄金可以购买更多的货物,实际上升值了,如此一来,我们就付出更少的货币,得到更多的货物。” 加征关税的同时,降低白银向大明运输量,利用大明钱荒的特点,来实现代价的转移。 “哈哈哈!”黎牙实拍着腿就笑了起来,指着佩德罗长笑着,这一刻黎牙实终于理解了为何陛下那么厌恶那些贱儒了。 佩德罗始终作为使者出访,他压根就没有实际上参与过贸易,所以这一套货币抵消,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黎牙实笑了半天,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果然帝国在走下坡的时候,总要有人狠狠地推一把,让他滑落的更快,他叹了口气问道:“佩德罗,你这个货币抵消的想法很好。” “这个想法里,唯一的问题就是,大明不配合怎么办?” “可是大明钱荒,大明不配合又能如何?”佩德罗理所当然的说道。 黎牙实将三人的茶杯拿到了中间,推出了第一个茶杯说道:“你去年来的时候,我给了你一沓宝钞,让你去用,你用了也说方便,你忘记了吗?” “大明可以发钞。” 他推出了第二个茶杯说道:“戚帅今年凯旋,陛下降阶郊劳,去天津接了戚帅回京,因为大明完全掌控了倭国的矿山,这里面就有银矿。” 他又推出了第三个茶杯说道:“看到窗户外面是什么了吗?那是大明水师衙门,大明水师精兵一共十三万人,大明真的缺银子,你猜这十三万水师,会不会全部出发,前往秘鲁,将富饶银矿打下来?” “在短短一瞬间,我就想到了三个办法,当商品不能顺利通过国界的时候,军队就会通过。” “十二艘快速帆船、一百五十艘五桅过洋船、五百艘三桅夹板舰,你觉得秘鲁总督府能守得住富饶银矿吗?” 发钞、苦一苦倭人、劳师远征,这三个办法,是黎牙实一瞬间想到的。 大明那么多士大夫,自然有别的办法,而且大明读书人一个比一个狠毒。 佩德罗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样说道:“没有人有如此强大的远洋部署能力,大明距离秘鲁四万里路,大明皇帝怎么可能放心,如此规模的军队出动。”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大明军早就出动了。” 黎牙实嗤笑一声摇头说道:“那是因为以前不值当,现在值当了,陛下夺下了银矿,即便是最保守的大臣,也只会歌功颂德!” “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要用白银威胁大明,这种威胁没有用,对付大明最好的手段,是更多的掌声,更多的鲜,让大明由上而下,沉浸在天朝上国的傲慢之中,目空一切,这是战胜大明的唯一办法。” “你用白银威胁它,反而会让所有人同仇敌忾。” 黎牙实说完之后,就选择了离开,他对费利佩二世的加关税、减少白银、黄金流入大明,所谓的货币抵消政策,评价为痴心妄想。 黎牙实走出了松江府会同馆驿后,对陈末说道:“其实可以理解,殿下不是不知道问题的根本所在,而是走投无路,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如此,假装相信了这些宫廷秘书的哄骗。” “殿下需要钱来维持战争,也需要钱来支付利息,还需要钱来发行新的金债券,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费利佩不是个糊涂虫,这般漏洞百出的政策,能不能执行,费利佩当然清楚,可是他毫无办法。 西班牙已经破产两次,耍了所有人两次,如果金债券再破产一次,就不用大明来执行落日计划,西班牙这个日不落帝国,自己就坠落了。 “金债券破产前的最后挣扎罢了。”黎牙实有些无奈,连身形都佝偻了几分。 从一开始,陛下就一直在劝费利佩不要打,尤其是没搞清楚水文地理之前。 任何军事失败,都有可能造成整体性的危机,黎牙实也劝过,但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一切的一切都如陛下说的那样,西班牙的海洋霸权,会随着战争的焦灼而崩塌。 (本章完) 第891章 夫驰道者,民之命也 第891章 夫驰道者,民之命也 货币的本质是债务,这一点早在宋末元初许衡的《楮币札子》里,就已经论证的十分明白和清楚了。 费利佩的困局,非常简单,就是因为战争没有按照预期进行,导致了金债券的价格下行,费利佩有需要继续发行金债券,来武装海军,赢得战争的胜利,可是新发金债券的利息太高了,他恐怕利息都还不完。 在债市,借新还旧的把戏能玩下去,最重要的就是可以把利息还上,否则就会全面崩坏。 费利佩前两次宣布破产,就是还不上债务的利息了,只能破产。 过去的费利佩还年轻,大家还相信他,过去,泰西对新世界还充满了想象力,能够支持他破产两次,但破产第三次,除了国朝信誉破产,最重要所有人对新世界的想象,都会化为泡影。 狼来了喊第三次,就没人会信了。 哪怕是到时候赢得了战争,也输掉了海洋和未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任何武力行动,在行动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戚继光提出的五个问题,悍然发动的战争,最后就是落得费利佩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状态。 陈末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莫愁湖御书房,奏闻之后,面见了陛下,奏闻了黎牙实见到佩德罗的详细情况。 “也就是说这次西班牙使者是来通知大明朝,他要加税,而不是来和大明好好谈一谈?”朱翊钧眉头紧锁的问道。 事涉白银流入,只要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看在白银的面子上。 但貌似费利佩的蛮劲儿上来了,直接增加,连个商量的余地都不算给大明。 “黎通事,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蛮夷听不进去那么多的道理。”陈末俯首说道。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摇头说道:“朕以为,他是像上次一样,打算以加关税的名义,对大明施压,让大明答应他一点条件。” “比如,让大明购买一点他的金债券,哪怕是以货物的形式支付,他也可以进行变现,关键是大明购买后,市场对金债券的信心会恢复。” “连远在世界另一端的大明都购买了金债券,一下子就可以带来无穷无尽的想象。” “或者干脆,请求大明给他一点战争贷款,以五桅过洋船交付,二十艘五桅过洋船杀不死英格兰,那五十艘、一百艘呢?” “毕竟他发动的第一次远征,除了五桅过洋船,其余全部埋在了大洋之中。” “没想到,他连谈都不打算谈了。” 陈末沉默了下,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黎牙实说,胡人、蛮夷做事,就是胡搅蛮缠。” “从佩德罗把战争和战争不顺利的原因,完全归咎于大明这件事本身,就看得出,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想一出是一出,如同儿戏。” “就如同村里的地痞懒汉,有上顿没下顿,也不会去想下顿吃什么、怎么吃。” 陈末总觉得佩德罗和费利佩这种做事风格非常熟悉,在回南京的路上,陈末见到了一队送往南洋的地痞懒汉,立刻恍然大悟! 这些蛮夷做事和村里的懒汉,没有别的区别,哪怕他是国王。 村里的懒汉从来不会想下一顿吃什么,就像费利佩不会考虑,没有了大明的大宗商品,让他治下的子民,茹毛饮血吗? 大明其实做好了谈判的准备,你以加关税的名义施压,大明加关税反击,大家在世界彼岸,谁也奈何不了谁,自然要坐下谈谈。 户部还专门评估了下,借给费利佩战争借款的风险。 “大司徒张学颜,判断了英格兰西班牙战争的风险,给费利佩的战争借款利率只有25%,比他给大明的关税还低,可惜了,大司徒一片苦心,全都白费了。” “眼下世界各国,政治发展尚且幼稚,做事如同儿戏,情绪到了,什么政策都能制定出来,也确实如此。”朱翊钧将一本奏疏朱批。 皇帝朱批的奏疏,是户部上的奏疏,廷臣们都觉得西班牙怎么也是日不落帝国,加关税这种等同于宣战的行为,完全是为了营造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是一种外交逼迫手段。 没想到,费利佩打算直接加,而不是外交手段,大明明公完全想多了。 陈末犹豫了下没有多说,其实从黎牙实和佩德罗的交谈中,陈末觉得西班牙还是想谈一谈的,这种先把关税实际增加,就是在对大明施压。 但在大明眼里,这加关税就是宣战,根本不是施压。 而且一个问题,礼部没办法回答,这次妥协了,下一次呢? 蛮夷做事素来蛮不讲理,他这次直接加了关税,大明如果妥协,这蛮夷一定得寸进尺,一定蹬鼻子上脸。 陈末完成了复命,俯首告退,国事他从来不参合,他就是奉命办差,如实陈述。 他接下来还要参与到南衙选贡案的调查之中,他离开莫愁湖行宫的时候,站定回头看了眼,经历此事,他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由草台班子组成的。 幸好,他为之拼命的大明,似乎不是那么的潦草。 至少大明考虑了到几乎所有的情况,当然,也过分高估了蛮夷的政治生态水平。 正如陛下所说,情绪到了,什么决策都能做出来。 “陈指挥慢走。”张宏走出了宫门,拦住了陈末,笑着说道:“陛下说,看陈指挥的马匹已经有些老迈,就让陈指挥到御马监挑一匹好马。” “谢陛下隆恩。”陈末一愣,表示了感谢,陛下的圣命完成之后,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赏赐,哪怕是不好明着赏,也会送匹马、送火铳、强弩等物。 比如这次,陈末除了拿到了好马,还领了一把复合弩、一把全新的燧发火铳。 陈末走的时候有些可惜,江西学院确实没有违背大明律,否则的话,一定要好生查办。 在官场上,其实最麻烦的事儿,就是上司逼你违规。 这种事情在锦衣卫里特别的多,比如纪纲杀解缙,成祖文皇帝问了句,这解缙还活着? 纪纲作为特务部门的头子,他就只能杀人,哪怕是没有黄纸朱批,没有刑部白纸驾贴,纪纲也只能杀。 现在缇骑们倒不用顾虑这个问题,陛下的圣旨从来都非常明确,江西的学院干净就不办,最好一直干净。 陛下希望江西的学院是干净的,而不是要为了为难而为难。 在泰西使者进京的过程中,西班牙使者佩德罗没有获准离开松江府万国城,也就是说,佩德罗没办法履行自己使者的职能,他现在就是个经纪买办,买完东西,就可以离开了。 这可不是大明小家子气,而是礼部觉得佩德罗到南衙面圣,很可能胡说八道,触怒陛下,导致政策变得更加激进。 一如英格兰人到现在没有取消私掠许可证,大明对英格兰人的态度奇差无比,现在西班牙也从友邦的身份,降级到了敌国外患的地步。 大明廷议要仔细研究下,如何攻取富饶银矿了,既然白银不来,那大明只好自己去取了。 朱翊钧注意到一件事,费利佩派遣佩德罗来到大明,除了看能不能让大明答应他们过分的条件,另外一个目的,大抵是让佩德罗送死来了。 大明已经杀死了一个使者索伦,但索伦是咎由自取,想要用阿片来腐蚀大明。 佩德罗就是来激怒大明皇帝,只要佩德罗死在了大明,那费利佩把战争失利,完全归咎到大明的身上,这套诡辩的叙事,就变得格外合理了起来。 但大明压根就没给佩德罗为西班牙殉葬的机会,而是直接拒绝了让佩德罗面圣,他想要激怒也毫无办法。 在陈末离开之后,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水滴石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西班牙的困局,并不是一次远征失败的结果,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金债券信誉的崩塌,是费利佩反复发债和强制破产赖账的手段,堆积而成的困局,西班牙王室通过金融手段维持军事领域的领先,而后,利用军事领先进行武力扩张,来维持金融领域的霸权,如此反复循环。” “但这个循环,不可持续,费利佩亲手缔造了西班牙日不落帝国的地位,又在亲手终结了这一地位。” 他对冯保说的这段话,也是他给户部奏疏的朱批。 一件事发生了,大明不能只看热闹就结束了,要吸收经验和教训,防止这种事发生在大明的身上。 虽然人们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重复的错误总是在反复的犯,但总归是有借鉴意义。 冯保思索再三,确定的说道:“陛下,费利佩的金债券和大明宝钞,看起来是一样的东西,但臣却认为,这是完全不同的产物。” “金债券本身是为了满足费利佩征战需要才发行的债务,而宝钞是为了满足大明眼下商品经济发展局势的产物。” “动机不同,最终的指向自然不同,金债券更像是一份赌约,热那亚商人赌的是费利佩可以获胜,永远获胜。” 冯保可不觉得大明宝钞和金债券一样的产物,他深切的相信,这次的大明宝钞可以成功,通和宫金库可不是虚妄,每一根金条,都是宝钞信誉的基石。 “更加简单直白的讲,陛下就从来没有发债打仗,发的都是真金白银,如果陛下发债打仗,恐怕连万宗伯也要上奏谏言了。” “大明宝钞是国朝局势基本稳定,自孝宗朝之后颓势尽扫,才有的宝钞。”冯保补充了自己观点的论据。 大明皇帝什么时候借过钱打仗? 而且陛下和日不落君主的差别就在于,陛下从来都是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陛下也从不饰胜。 黔国公因为信任熟苗,差点被东吁打到了大理、仁川汉城局面迟迟无法打开、蔚山山城九进九出的时候,陛下都给了前线足够多的信任。 “陛下,臣都不知道费利佩把一年四百万两黄金的收入,都到哪里去了,还要借钱打仗,那可是四百万两黄金啊!” “嘉靖时,倭患虏变,朝廷一年岁收不过六百万银,也没弄到借钱打仗的地步。”冯保很难想象,费利佩把钱到哪里去了。 一年2100万杜卡特金币的收入,如果按金池总督府建立之前金银挂牌价去核算,费利佩手里一年有6100万两白银可以支配。 大明到现在一年也就四千五百万银岁收,这还是商税占据了大头。 “朕算是听出来了,你这是变着样拍马屁,行了,把奏疏拿来吧。”朱翊钧起初还分析下冯保这番话的道理,但稍微一想,发现冯保在拍马屁,就终止了这个话题。 “是。”冯保无奈,他句句是实话,没有一句马屁,但陛下不喜欢过多的掌声和鲜,毕竟陛下现在还年轻,没到耳顺的年纪。 针对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王一鹗这一套班子的批评声,已经彻底停止,北衙发来的九本奏疏,是需要皇帝亲自处置。 倭寇的第一期战争赔款,在丰臣秀吉的主持下,艰难的凑了出来,赔付以一半白银,一半倭奴、游女偿付,已经移交给了长崎总督府,大明军在各大矿山驻军,目前只驻军了银矿,没有驻军金矿、铜矿。 让朱翊钧意外的是,高启愚,逼迫丰臣秀吉签订了一份《京都条约补》,这新一份的京都条约补,主要内容就三件事。 第一个是承认一切矿山归属权,将大明每年支付倭国通行宝钞购买矿料这件事,改为了倭国上贡之后,朝廷恩赐宝钞; 第二个是尾张国设县,这个新设的尾张县,为大明所属,之前尾张国仍然是织田家的封地,又因为织田信长的后人都在大明,所以大明朝廷代管,现在是正式确定割地。 第三个则是关于汉人犯案归大明审问,倭国方面不得抓捕任何大明人,否则视为叛逆,长崎总督府和大阪湾守备千户所,有权进行平叛。 “要不说这读书人的心眼子就是脏,看看这个高启愚吧,就是典型!之前局势尚不明朗,他就能含糊的地方就含糊,不让抵抗意志过于强烈,等到大明军驻扎到了银矿,立刻就不含糊了。” “这叫什么?该装糊涂的时候装糊涂?”朱翊钧恩准了高启愚这本奏疏。 高启愚的心眼子是真的多! 这份补充协议,是大局已定,大明完全掌控了银矿后,为京都条约做补充,明确一些事儿的性质,减少条约的模糊,同时,开了一个口子,一个平叛的口子。 今天倭国抓捕、杀害大明人,长崎总督府牙兵、大阪湾守备千户所会平叛。 但情况一定会恶化,各种没有理由制造理由,也会出动平叛,最终将倭国宜居地带,全都占领。 西汉初年使者安国少季,为了找个出兵的理由,把人家太后樛王后都给睡了,最终闹出了吕嘉之乱,大汉立刻派兵平叛。 灭倭,注定是个缓慢而长期的过程。 “少宗伯,是非常想进步的。”冯保笑呵呵的说道。 九本里面还有一本来自于大司徒张学颜,这个擅长勾稽的管财政的阁臣,汇总了下大明和西班牙的交易详情。 万历元年到万历十三年,泰西大帆船平均每年对大明输入650万银,自万历十三年后,其中450万两白银变成了黄金。 但这一次佩德罗一共就带了价值不到300万银的贵金属,就想获得过去650万银的商品。 也就是西班牙宫廷秘书所说的货币抵消计划,刻意加剧大明国朝的钱荒问题,逼迫大明供应商品价格降低,来让大明为西班牙战争失利买单。 可惜,他只能带走三百万银货物。 “有意思。”朱翊钧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儿。 大明六大世界性商品进行了一次涨价,上浮了15%左右,其中铁器的价格上浮了超过60%,这是大明海商自发行为,来应对西班牙蛮横无理的关税政策。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大明海商,为了维持商品的价格和利润,宁愿选择让货物堆积在仓库里,抬高价格,也不肯降低价格卖给佩德罗。 这是一种商品经济下的经济行为,和朝廷的意志无关。 价格是围绕着供需进行波动,当市场需求量减少的时候,商人们会选择减少供应量,等于变相的增加需求,来维持商品的价格和利润,维持最基本的生存,等待局势的改变。 就像经济危机的时候,农场主把牛奶倒入密西西比河里一样。 西班牙关税增加,导致贸易量减少,就是一种需求减少,那么增加价格,减少供应量,就成了商人们普遍的选择。 很多大明人是极为傲慢的,在多数海商眼里,番夷就是会说话的畜生罢了,大帆船贸易,被普遍视为一种朝贡贸易。 贡者,从下献上之称,大明对朝贡贸易的利己,大概就是这些红毛番拿着大明需要的白银,来大明讨饭来了。 讨饭就是讨饭,还要加关税,那大明海商是真的会涨价。 毕竟这会儿脊梁骨没被打断,膝盖生根的跪族还没那么多。 “商人都是斤斤计较,唯利是图的,这些海商涨价,其实算过一笔账,高价卖给红毛番一批,剩下的也不会堆积在仓库里发霉,实在不行就卖给朝廷。”冯保简单陈述了这次涨价背后的逻辑,可以卖给朝廷。 大明有自己的远洋贸易商船,刘吉带领的远洋船队,已经踏上了第八次环球贸易的征程,而且规模还在扩大,卖给大明朝廷虽然无法获得超额利润,但维持工坊运转的同时,还有一定的利润。 也是因为这种类似于兜底的机制存在,海商才敢如此涨价来应对关税增加。 平价卖给皇帝,皇帝还知道给商人立块碑,说商贾尚知义,共襄文教举,低价卖给泰西人,连圣眷都买不到。 圣眷可是硬通货里的硬通货,有圣眷,就可以极大的避免被挂在朝阳门城墙上的风险,当然,作奸犯科、抗旨叛乱,还是要被挂上去的。 万士和是个谄臣,可他曾经因为丝绸都配给给了海贸,当面责难陈善于陛下,谏言给大明臣工也留下点丝绸吧!大明明公都不能绫罗绸缎自由,算什么明公! 最终大明换了精纺毛呢做官服的补充,才算是结束当初的丝绸之争。 泰西人不要,大明的贵人们的需求一点都不少。 “那就这么着吧,朕总不能下旨让商贾降价贱卖。”朱翊钧没有做出行政命令干涉商贾们的这一次涨价。 朱翊钧处理完了九本奏疏,将奏疏递给了冯保快马送往北衙处置。 “万历维新这才刚开了个头,朕肩上的担子仍然很重很重,万历维新的成功已然过去,更大的困难等在前面。”朱翊钧把奏疏递给冯保的时候,由衷的说了一句。 他要时时惊醒自己,不要沉迷于过去的成功,因为成功已经过去,都不作数了,只能代表自己过去做的还行。 北衙礼部上了一本奏疏,陕西凤翔府扶风县知县段峰纲,自杀了。 不是被势要豪右所逼,也不是无法满足势要豪右,势要豪右暴起杀人后伪装成为了自杀,更不是因为风力舆论,而是仰愧对天地陛下圣恩,俯愧对黎民期许。 今年陕西有旱情,大旱必然大蝗,蝗灾漫山遍野的时候,真的不是养点鸭子就能解决的,大旱蝗灾之后就是饥荒,哪怕朝廷反应迅速,凤翔府第一时间给了赈灾抚恤,西安府调运粮草。 但是依旧饿死了六百户,两千余口死于饥荒。 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段峰纲收敛了这些尸骨,处理好了旱情的后续后,留下了诀别遗书,驿传京师后,自杀谢罪。 让段峰纲自缢的事,是旱情中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当时县衙库房里,还有一批精挑细选的种粮,他本打算旱灾过后,让百姓耕种。 旱情发生后,他要是放了这批种粮,这六百户饿不死,来年就会歉收;他要是不放这批种粮,就会饿死人,他做出了选择,没有放粮,在旱情结束后,把自己的命,赔给了被饿死的六百户。 去年徐州大旱,刘顺之作为知府,可以跟朝廷漕运都御史撕破脸开闸放水,可以开仓放粮,最终救活了三万余户,被皇帝认为治理地方有功。 可是段峰纲就完全没办法了。 整个陕西去年都是大旱,凤翔府用尽了全力,府库无粮可支,西安府也没有粮食,势要豪右家里也没有粮食。 段峰纲把全县地主家的粮库都翻遍了,再无余粮可调配。 “要让大明百姓吃饱饭,大明也就一亿三千万丁口,朕无论如何要让他们填饱肚子。”朱翊钧恩准了给这位县令谥号的请求,一般谥号都只给三品及以上,这是议贵,三品以上及世袭武勋皆为贵人。 礼部给了一个平谥,怀愍,慈仁短折曰怀,在国遭忧曰愍。 给谥号本身就是对段峰纲选择的认可,其实他治下的百姓没有怪他无能的意思,关中平原的穷苦不是一两天两天了,而是一百七十年来,不断地恶化。 段峰纲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了,没有纵容兼并,而是带着衙役,四处找粮食。 小冰川气候的危害是气温,更是降水,陕西人口不断的减少,主要还是气候,而不是人祸。 “如果陇开驰道修通了,会好很多,腹地的粮食调运入陇的运费,会降低很多很多。”冯保提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嘉峪关到开封的驰道,这条驰道陛下砸下去了三千多万银,总计六个工兵团营,分段建造。 大明没有收复河套的之前,陕西更缺粮,但凡是大旱会饿死更多的人,别说保种粮还是保百姓,什么都保不住! “陇开驰道很难修。”朱翊钧没有催促过驰道的修建进度,因为朝廷催促,导致日后驰道三日一小停,五日一大停,回头看,甚至部分路段还要重建,那才是肉食者之恶。 山又不会因为你皇帝的催促而搬离,也不会因为一道圣旨,就可以让复杂的地理环境变成通途。 “王次辅没有给朕把预算从3412万银,加到5000万银,已经是很有恭顺之心了。”朱翊钧以为陇开驰道会变成大明的莫道石人一只眼。 可是王崇古小心谨慎的主持,连预算都没有增加多少,只增加了四百万银,而且部分路段,比如从开封到西安段,已经通车,这次关中大旱,就是从河南调运了四十万石粮食。 驰道的作用已经逐渐显现。 “王次辅说这条驰道修通了,就是大明龙脉了。”冯保说起了陇开驰道,就是一脸感慨。 王崇古用两个字形容大明驰道的重要性,那就是龙脉。 夫脉者,血之府也。脉这个词指的就是血管,大明的龙脉,自然指的是沟通大明东西南北的血管,其意义不是多少万两白银可以去衡量的,涉及到了江山社稷的稳定性。 往常年份这种程度的大旱,一定会闹出攻破州县的民乱来。 驰道者,民之命也。 (本章完) 第894章 你说的让大明再次伟大,包括我们吗 第894章 你说的让大明再次伟大,包括我们吗? 朱翊钧从来没有否认过大明宝钞和金债券的相似性,但相似归相似,大明宝钞的根本目的是,解决大明货币缺少和流通性不足的矛盾,是适应当下大明经济发展环境,海外贵金属流入减少的行为,而不是为了战争。 西班牙喜欢借钱打仗,大明不借钱打仗,但喜欢欠饷。 大明皇帝、朝廷当然羡慕西班牙可以借到钱,但西班牙同样羡慕,大明军兵在欠饷的情况下,依旧能荡倭平寇北拒胡虏。 费利佩很难搞明白,大明居然能欠饷一百七十年,边方不乱,大明也很难理解,泰西居然对借钱打仗的费利佩如此畏惧。 朱翊钧看着权天沛,非常坦诚的说道:“这十二万两黄金,以及金山城的稳定开拓,解了朕的燃眉之急,费利佩闹着给大明加税,希望造成大明钱荒不足的恶化,进而促使货物降价,来让大明承担战争成本。” “但凡是他打着加关税的名义,跟大明谈判,让大明购买他一些金债券,或者借大明的战争借款,大明也是可以谈的,但是他先加了关税再来,朕一旦妥协,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所以西班牙特使佩德罗,不得面圣。” 朱翊钧解释了下最近发生的事儿,除了选贡案还在杀人外,这就是大明的当务之急,哪怕是市场可以培养,但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失去了西班牙这个庞大的市场,大明势要豪右,尤其是以海贸为主的海商们,不满情绪一定会加剧。 大明需要一个市场来消耗沿海地区工坊商品,也就是大明腹地,如果黄金叙事不那么让人信服,内需无法建立,这种阵痛,会持续很久,不利于万历维新。 而权天沛带着黄金回到了大明,极大的增强了黄金叙事的信心,可以大幅度减缓关税造成的恶劣影响。 朱翊钧感谢这些海外开拓者对万历维新的卓越贡献。 “臣…没想那么多。”权天沛听得懂陛下讲什么,但不是那么理解。 他不明白陛下的焦虑,也不明白大明沿海海商的不满,更不理解大明对于培养内需的迫切,而他带回来那么一点点黄金,有什么用,杯水车薪。 权天沛只是个天文生,现在是金山伯,这些事让陛下和辅臣们去头疼吧! 他只知道,带回更多的黄金就对了。 “明日朕要在朝阳门外的大刑台,监斩一百五十二家,这些人的罪行已经张榜公告,发了邸报,金山伯可以看看邸报上刊登的内容。”朱翊钧让冯保安排,让刚刚回到大明的权天沛出席明日监斩。 大明要保持基本稳定,才能让权天沛这些依靠朝廷的开拓者们没有后顾之忧,而皇帝有理有据的行使暴力,也是稳定秩序的一部分,而且极其重要。 “臣遵旨。”权天沛再拜,离开了莫愁湖行宫。 等到权天沛走后,朱翊钧才走出了院子,看到了堆积在院中的黄金。 权天沛已经从朝廷支取了他想要的货物,三艘五桅过洋船、燧发火铳、虎蹲炮、舰炮等等,对于金山城而言,这些东西更加重要。 十二万两其实也就7500斤,半间房就能装满,其实没多少。 权天沛觉得自己大赚! 朝廷一艘五桅过洋船卖到泰西要二十五万银,没有任何火器、火药,想买还要另外钱,不能吃不能喝的黄金,能换到如此直观的暴力,还获得了大明朝廷的册封、支持,简直不要太赚。 这么点黄金对大明的经济、钱荒等,的确是杯水车薪,可源源不断的黄金,却极大的增强了信心。 大明现在得到了两个稳定可以供给黄金的地方,这才是黄金叙事能够讲下去的根本。 债券也好,宝钞也罢,都需要信心的支持,人们相信它值钱,人们不相信它值钱,它就一文不值。 “金债券和大明宝钞,看起来一样,但完全不同。”马尔库斯诚挚的说道,他发现自己误会了,大明皇帝做事,比费利佩靠谱多了。 费利佩在陛下面前,反而幼稚的像个吵着我不跟你玩的孩子。 “陛下,费利佩可能恼羞成怒,关闭麦哲伦海峡的通道,这可能会给大明环球商船,造成很大的困扰。”马尔库斯说起了费利佩可能会进一步施压的动作。 朱翊钧笑着说道:“他关闭了麦哲伦海峡,朕就只能将环球贸易拆成两条线,太平洋贸易和西洋、大西洋贸易了,不必过分担心。” 大明从来没有把谁真正的当成友邦,因为大明自己都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指望海外番国一成不变? 所以对于大明环球贸易商队而言,大不了就是拆成两个航线,没有麦哲伦海峡,新日运河没有修建,大明依旧有办法,实现环球贸易,只不过麻烦许多。 “大明擅长谋而后定。”马尔库斯听闻,放下了自己的顾虑。 安东尼奥派他过来,除了妥善传达他的意见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儿,确定大明货物是否能够如期抵达里斯本。 “一定要小心费利佩的狗急跳墙,如果葡萄牙开始抛售金债券,他一定会买通王宫里的人,刺杀安东尼奥,只要安东尼奥一死,葡萄牙短暂的动乱,就可以让金债券不至于快速崩塌了。” 朱翊钧看着马尔库斯说道:“费利佩又不是没这么干过,尼德兰的领袖,就被暗杀死了三个,要小心一小撮的野心勃勃之人。” “臣谨遵圣诲。”马尔库斯再俯首,费利佩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安东尼奥自然有防范。 安东尼奥的解决办法是,直接把自己王宫的安保,交给大明去的海防巡检了!表现比东亚藩属国还像藩属国。 安东尼奥想的很明白,大明不支持他做国王,只要不让货物在里斯本集散,他就死定了,所以大明海防巡检在安东尼奥眼里是值得信任的。 泰西有着相当长远且广泛的习俗,宫廷卫士常常用他国雇佣兵。 金山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而大明皇帝也将这十二万金放在了皇庄里,冯保专门弄了石灰喷灯打在橱窗里,让黄金熠熠生辉,就是告诉所有人,大明又有一个地方可以获得黄金了。 万历维新的进程,不会因为白银流入减少,就做出改变。 次日的清晨皇帝起了个大早,去了朝阳门外监斩,这一次又是人头滚滚,又是血流成河,皇帝依旧没有放下自己屠刀的想法。 南衙选贡案作为万历五大案之一,引起了南衙士林的普遍注意,很快,选贡案和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联系在了一起。 大家赫然发现,这次选贡案和当初的南北榜案,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其实本质都是相同的! 垄断科举,垄断获得政治权力的渠道,从而垄断政治权力。 这一联系,大家对选贡案都变得可以接受了,毕竟当年南北榜案人头落地不计其数,现在这选贡案的规模,反而看起来有点小打小闹了。 陛下这才杀了几个人,没有瓜蔓连坐,皇帝真的已经非常宽仁了。 南衙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和士林士大夫们,选择了自己和自己和解,安慰自己,陛下比太祖高皇帝宽仁。 朱翊钧对于这种风力舆论的改变,没有过多的理会,因为大宗伯沈鲤上了一本奏疏,为皇帝陛下系统性的解释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费利佩二世可以借到钱打仗,而大明不能。 在近一百年的时间里,随着西班牙、葡萄牙在海上的不断开拓,尤其是富饶银矿的开采,让大量贵金属涌入了泰西。 这一百年时间里,泰西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现象,一股妖风刮遍了整个泰西,甚至连奥斯曼人都无法幸免。 这股妖风的主要特征是:物价迅速上涨、货币快速贬值、出现各种假币、投机现象泛滥成灾。 沈鲤以大明最了解的葡萄牙举例,在百年时间里,一斤粮食的价格翻了整整十二倍,大明南衙一石粮才三钱银,而在泰西,一石粮的价格就要三两银子之多。 日不落的荣耀,费利佩没有和穷民苦力共享,大航海的丰厚利润,也就是黄金和白银,掌控在少数人的手里,但市场上各种货物价格的飙升,让所有人窒息。 于是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在根本不需要更多粮食、土地、货物、人口的情况下,泰西所有肉食者都要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更多的供应货物,增加供给,减少物品价格,防止因为‘买不起的贫民’引发的暴动和骚乱。 此时的泰西已经陷入了极度富有和极度贫困的矛盾状态,极度富有是大量贵金属涌入,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极度的贫困是穷民苦力买不起任何的商品,连最基本的盐、吃、衣都无法购买。 分配可不仅仅是大明的难题,白银堰塞,也不是大明独有的现象,财富在大都会集中,货物也在这些大都会集中,人们开始自发的流动,而泰西的城市管理,自古就非常的糟糕。 人口流动,进一步加剧了贫富分化,也加剧了耕种人口减少,土地抛荒和粮食减产。 被称之为价格革命的妖风,正在席卷整个泰西。 受损害最严重的两类人,第一类就是不掌握分配权力、无法享受到大航海红利的穷民苦力,但凡是风吹草动,最先承受代价的就是他们。 第二类则是按传统方式收取定额货币地租的封建地主。 这些旧地主,他们的实际收入,因货币贬值、不得不减租留下农奴、货物需要向大城市运送,但因为激烈竞争导致利润微薄等等因素,大幅减少,以至于贫困破产。 以上的种种特征,和大明在开海之后社会矛盾,表现出了极高的相似性。 旧地主们的利益切实受损,又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在万历维新中完成华丽转身,被时代的洪流所抛弃的恐惧,催促着旧地主们铤而走险。 杨巍案、田一儁案、选贡案、池州府劫船案都是基于这种恐惧爆发。 对于泰西而言,货币在快速的贬值,投机之风,就吹遍了整个泰西,金债券这种击鼓传的游戏,就有了充分的时代背景。 如果此时出现一个‘急需大量贵金属、又能提供近乎无限的货物、关键是能够提供丝绸、茶叶等奢侈品’的地上神国,就可以解救泰西于水火之中。 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贵金属太多了导致的矛盾。 这也是费利佩要蛮横的给大明加关税,又要派遣使者和大帆船来到大明进货的原因,因为西班牙人不来,葡萄牙人、法兰西人、尼德兰人、英格兰人就会来到大明。 英格兰明知道被大明厌恶,但每年还要派出使者,明知道不会被大明皇帝接见,但还要来碰碰运气,就是等着费利佩昏招迭出的时候,趁机取代西班牙友邦地位。 该死的法国佬似乎抢先一步,搞出了大光明教这种吊诡的东西,来献媚大明皇帝! “沈宗伯对于矛盾的理解,在朕之上,朕倒是没有看到费利佩的迫切。”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的前半截,对沈鲤颇为赞赏。 大帆船贸易是基于需求,而不仅仅是行政命令。 “他站在干岸上,旁观者清,自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拍板的又不是他。”冯保日常给大明官员上眼药,能说坏话,坚决不说好话,省的陛下误会他跟士大夫同流合污。 要肩负历史考成的是陛下,不是他沈鲤,他沈鲤自然可以基于矛盾说,以一种旁观者清的理性去考虑问题,讨论现象背后的矛盾。 陛下作为当事人,不是矛盾说修的不好,是情绪被事件所左右,影响了判断。 而沈鲤奏疏的下半段,主要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黄金是有限的、白银是有限的、但大明对黄金、白银的需求是无限的。 抢不如种,是陛下对开海之后国策的基本指示,沈鲤指出,这个圣训背后的深意,就是流入大明的贵金属规模,和大明生产力提高是匹配的。 用传统儒学去解释泰西价格革命的问题,就是德不配位,泰西的德行不配那么多的黄金和白银,用生产图说去解释,就是生产力的提升连贵金属货币增长都无法满足,才导致了这股妖风。 而大明的白银流入,主要依靠贸易,而不是掠夺,导致了大明生产力提高和白银增加相匹配,也导致大明对贵金属的需求是无穷无尽的。 只有深切理解了抢不如种的圣训,才能理解贵金属大规模流入泰西和流入大明,造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姚光启甚至搞出了孙尚礼指数来衡量物价的增长。 即便是白银极度堰塞的松江府,这些年的粮价、盐价等等价格,都没有翻倍的涨,甚至粮价因为舶来粮的涌入,呈现了一种相对于白银降价的趋势。 “这沈宗伯的奏疏,尤其是后半段,竭尽谄媚,动辄圣训。”朱翊钧认可沈鲤的观点,但不认可他这种几近于谄媚的奏疏风格。 说事儿就说事儿,搞得朱翊钧像个太阳一样闪耀,沈鲤也是,他也不怕晒伤。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表面上看,主少国疑、大臣不附的现象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但实际上代表着朱翊钧已经陷入了鲜和掌声之中,新的信息茧房正在稳步构建,而且会越发的稳固。 冯保立刻说道:“那是因为陛下说得对,还言简意赅,四个字就把事情讲清楚了,他洋洋洒洒写了近万言,才说明白。” 朱翊钧摆手说道:“你讲的不对,朕只是对过往的历史进行了总结,他这篇奏疏,完全是他自己的理解,竭尽谄媚,动辄圣训,反而会异化掉他的贡献。” “这样,把这些谄媚之词划掉,发邸报就是。” 朱翊钧划掉了近四千字马屁,让这本奏疏终于顺眼了许多,一共万言,沈鲤就写了四千字的马屁! 以前万士和在的时候,千言奏疏也顶多一两百字的马屁,即便如此,万士和已经被骂作谄臣了,沈鲤奏疏的马屁含量飙升到了四成之多。 在沈鲤的描述里,朱翊钧俨然是古来君王第一人。 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亦可为禹汤文武,汉宣帝之励精图治、光武帝之雍容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仁宗之仁恕…大明将会在陛下的带领下,永远胜利之类的屁话。 “陛下,沈宗伯这奏疏里,阿谀奉承确实有点太多了,但抢不如种这四个字,还是要的。”冯保有些汗颜。 冯保堂堂一个宦官,连拍马屁这种事,都被大臣们给比下去了! 也不知道沈鲤这位骨鲠正臣,是怎么写出这么多不重样的马屁,这可是洋洋洒洒四千字的马屁,简直是屁精! 这么多理论,但如果要精准总结,还是抢不如种来的简洁明了,但背后的深意沈鲤解释的非常清楚,的确是新的理论。 “有理。”朱翊钧点头,就写了朱批,下章内阁,发往北衙。 张居正、王崇古、沈鲤、张学颜四位阁臣不在行宫,但紧邻莫愁湖行宫,有一处园林,叫聚贤林,是他们在南衙的办公地点,也是他们的住所,作为阁臣,他们出行都有缇骑保护。 “戚帅这又钓鱼去了?”王崇古满脸笑容的说道:“戚帅也是好雅兴,阅江楼确实是一个极佳的钓位。” “那不仅仅是钓位。”张居正摇头说道:“阅江楼是当初太祖高皇帝登高望远,察奸料敌,观察陈友谅军阵之处,但凡是南京有变,戚帅带领京营可以倾泻而下。” 阅江楼已经完工,成了大将军驻跸之处。 戚继光自从皇帝到了南京后,就一直在已经修好的狮子山阅江楼,那里紧邻扬子江畔,确实是个不错的钓位,但主要是为了快速响应。 王崇古由衷的说道:“这群南衙的宵小,之所以不敢擅动,还不是因为戚帅领京营尚在,要不然怎么会如此乖巧?都学会跟自己和解了,把选贡案和南北榜案并列,说服自己,陛下是宽仁的。” 万士和说蛮夷素来如此,他们听不懂人话,打一顿就好了,自己会和自己和解,不会和解的都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这些南衙的士绅也有点贱骨头了,陛下好言好语好商量的时候,愣是装傻充愣装聋作哑,等到皇恩碎地拳打下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开始唱赞歌了。 王崇古也是反贼出身,他就和这些贱骨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陛下好言好语的时候,王崇古是真的听进去了。 “皇帝不发威,都当陛下脾气好,欺负老实人。”沈鲤看完了皇帝朱批的奏疏,递给了张居正说道:“先生,一本奏疏,陛下改的面目全非,就这么改,这礼部怎么做事?” 礼部当下三个重任,第一是丁亥学制,第二是大明恩情叙事,第三是构建大明赢学。 这本奏疏沈鲤写的可是费尽了心思,结果皇帝打了回来,把里面关于恩情和赢的部分全都删掉了,陛下这样删减,礼部真的很难做事。 “我看我还是告老还乡吧,那高启愚挺上进的,就让他来吧!”沈鲤甩了甩袖子,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大宗伯实在是太难做了,谁爱干谁干,那高启愚不是拼命想进步吗?就他了! “哎。”张居正看着大段大段涂黑的内容,略显无奈,他了解自己的弟子,皇帝陛下心里对于恩情叙事,非常抵触,因为陛下在写阶级论的第四卷和第五卷。 阶级论前三卷是阶级、分配、斗争,第四卷自然而然的推论是帝制消亡,当初张居正只看到了第四步就已经惊骇无比,连第二卷都不敢写了。 而张居正从陛下的言谈举止和圣训里,张居正看到了第五卷,继续斗争卷。 朘剥和压迫,会呈现历史螺旋上升、否定再否定的往复性,即便是消灭了帝制,朘剥和压迫依旧存在,暴力斗争要持续进行,直至完全胜利,完全消灭朘剥和压迫。 一个心里装着阶级论,并且把阶级论当做治国纲常的陛下,怎么可能接受恩情叙事? “陛下心里是真的装着九州万民啊,为了这九州万民,连自己都不顾了。”沈鲤一摊手,他知道问题的根结所在,陛下心里装着阶级论,其实就是装着九州万民。 不仅仅是士农工商,还有佃流氓力这些穷民苦力。 让大明再次伟大,这个大明,不仅仅是统治阶级的大明,是所有大明人。 皇权在万历开海、分封海外建立总督府的过程中,不断的流逝着,这是大臣们看到的局面,陛下当然也看到了,但陛下根本不在乎。 “难,大家都难,就勉为其难吧。”张居正忽然理解了申时行为何喜欢当端水大师了,因为很多时候,只能勉为其难。 王崇古更是直言不讳的说道:“陆树声说袁可立,说他是年轻人,说年轻人的血是热的,这话一点都不假,陛下还是有些年轻了。” 理想国哪里有那么容易建成的?中国历史明君圣主那么多,如果真的容易建成,早就天下大同了。 年轻人气盛是好事,但历史发展规律就是那么的无情。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其实陛下的目标并不高,万历维新就五个目标。” “丁亥学制的全面普及教育、培养足够多的专业医生和不是那么专业的乡野卫生员的医疗、交通便利出行成本降低的自由流徙、商品经济的自由雇佣生产关系、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教育、医疗、交通、生产关系和吃饱饭。 “不高吗?”王崇古惊骇的说道:“元辅,你自己听听这五个目标,不高吗?!这里面最容易实现的就是吃饱饭了,这还是最简单的!”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五个目标,比蜀道还难。” 大明只有一亿三千万人,当新政开始普惠,人口爆发式增长是可以预期的,吃饱饭这个目标,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这已经是五间大瓦房里,最简单的一件事了。 不能说是做梦,是做白日梦! “试试看呗,万一,万一实现了呢?”张居正搓了搓手,有些不确信的说道。 王崇古攥紧了拳头说道:“也是,万一实现了呢?你、我,在座的诸位,都是千古流芳的大功臣了!天下大同的奠基人,啧啧,想一想就干劲十足!” 作为万历维新重要功臣、投献榜头名的王崇古,日后就没人会在意他以前那些错误了,大概。 “大司徒在忙什么?为何一言不发?”沈鲤发现,张学颜一直没说话,埋头做事,面前一大堆的奏疏。 张学颜头也不抬的说道:“晋商投献了一千万银用于丁亥学制,江南迷途知返的势要豪右们捐了一千五百万银,再加上抄家所获,一共五千五百万银。” “这五千五百万银,陛下承诺,过内帑后,全部用于丁亥学制。” “这五年内,丁亥学制的银子,是不缺了,你们聊,我这儿活多,都是白的银子啊,丁亥学制五年所费,有了。” “没事就南巡,南巡好啊!” 张学颜根本就没在意其他阁臣们讨论的内容,这次选贡案,可是拷出了5500万银的学饷! 户部要赶紧入账,赶紧送到内帑,然后再投入丁亥学制的建设之中,至少五年之内的十八座大学堂,两京一十五省的师范学堂的银钱,不用愁了。 张学颜一脸轻松的说道:“陛下圣明,这么多银子,说发内帑就发内帑,嘉靖年间,因为永寿宫二十万两银子,世庙和内阁吵了足足五年,隆庆二年,为了十万银,先帝和内阁吵了四个月。” “陛下信实,费利佩那等出尔反尔的家伙,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屁放,简直是个泼皮。” 张学颜一点都不怀疑陛下会食言,银子入了内帑,转一圈,一定会投入丁亥学制。 陛下的信誉,可是连反贼都坚定认可,大明朝廷压根没有信誉可言,全靠陛下个人威信撑着。 沈鲤一伸手拿过了一本账,看了半天,确信的说道:“那我们礼部也好干活了,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陛下不认可恩情叙事,但陛下的行为,符合恩情叙事的需要。 (本章完) 第895章 读书如同越关山,一步一台阶 第895章 读书如同越关山,一步一台阶 丁亥学制是万历新政对万民的普惠,也是朱翊钧履行自己的承诺,让大明再次伟大,包含了大明所有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代价也是非常明显的,有些人要为万历新政买单,不仅要倾家荡产,而且还要满门抄斩。 张居正、王崇古、沈鲤、张学颜将账目理清楚后,到莫愁湖行宫,拜见了陛下,在西厅,皇帝和四位阁臣,正式确定了十八座大学堂、两京一十五省的师范学堂的营造时间。 一共五年时间,直接隶属于礼部。 “之前由民间认捐建造的地方师范学堂,朝廷认可,但归地方提学、教谕管辖,这次新营造的师范学堂,则归礼部直接管辖。”沈鲤在皇帝面前,重点陈述了这其中的区别。 选贡案后,大明朝廷在教育上,对地方衙门极其不信任,这不能怪沈鲤小心眼,这次南京国子监为起点爆发的选贡案,火没烧到礼部头上,那是陛下明事理。 放洪武年间,沈鲤也是刀下魂。 朱翊钧颇为认可的点头说道:“朕可以理解,若是有一天,边方一些地方,用着朝廷的银子,教育孩子们反对大明,反对朕,反对新政,朕以为,朝廷和朕都是难以接受的。” “所以,直接隶属于礼部的师范学堂就很有必要了,防止一些个教师爷行阴诡之事。” “陛下圣明。”沈鲤见陛下理解了他这番话的深意,赶忙俯首唱了赞歌。 陛下是真的懂,为什么要有直接隶属于朝廷的师范学堂。 朱翊钧继续说道:“各个大学堂因为位置不同,侧重也有所不同,各学校所设科目,一定要精心谋划,要因地制宜,比如这西安大学堂,若是设个海事学堂,那学完了连游泳都不会。” “夫子讲因材施教,这普及教育是很难做到因材施教,普及教育就是大水漫灌,本身就是为了让人读书识字明理,只有到了大学堂,才勉强能够做到因材施教。” “读书如同越关山,一步一台阶,一步一门槛,能走到大学堂,已经实属不易了。”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关山重重难以跨越,没有人会同情掉队的人。 蒙学、小中高一步一坎,会一层层的筛选掉那些没有天赋、没有毅力、没有长远规划的人,只有到了大学堂,才有可能做到因材施教。 朝廷压根没有那个能力、精力、财力,去对每个人进行因材施教,大水漫灌是唯一办法。 “臣等谨遵圣诲。”张居正仔细琢磨了下大水漫灌这个词,觉得可以完全可发一篇邸报出去了。 张学颜面色十分为难的说道:“陛下,有件事,今年宝钞大概是要超发了,这次泰西到港的大帆船的黄金白银,折价比往年少了四百万银,只有二百五十万银了。” “即便是有倭国银矿的补充、金山、金池两个黄金的来源,但依旧如同过去那样,一两黄金发五两白银的钞,恐怕会影响到万历维新大业。” 张学颜可不是危言耸听,白银流入减少的影响,会抽干市场上所有的流通白银,到了泥沙俱下的时候,货币流通性不足的危害,甚至比钱荒还要大,钱荒是没有,流通性不足是信心不足。 国失大信,人心启疑,趁着白银流入减少的危害还没有传导到末端,一定要及时做出应对才是。 流动性危机,会严重阻碍生产关系的改变,大明又会回到过去的样子。 “户部终于想通了?朕当年发了一次国债,就被王司徒骂了整整五年,整整五年!” “之后大明就再也没发过国债了,朕实在是不愿听王司徒整天到通和宫里唠叨了,户部之前一直非常的保守,朕的意思是,朝廷可以适当的负债,只要保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过分的保守,只会丧失财经调控的灵活性。” “可是王司徒、张司徒,二位当初骂的很难听!” “王司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昔桀纣琼台瑶池,不过竭天下膏血;今若债务横流,实乃剜黎庶心肝!” “朕发个国债为绥远驰道应急,被王司徒比作了桀纣,咦!”朱翊钧听闻张学颜说起这个,立刻就来了精神。 大明皇帝打出了一记回旋镖。 万历九年王国光坚决反对绥远驰道特别国债的话,原样不动的命中了张学颜的眉心,当初张学颜也是在奏疏上签过字的! 张居正有点幸灾乐祸的看了眼张学颜,他回旋镖吃的多了,有点无所谓,可是张学颜脸上写满了尴尬二字。 超发宝钞,是朝廷的负债,毕竟每一贯宝钞,都是要朝廷写好欠条,由皇帝买入债务,才会发钞。 这本身是君臣双向钳制,防止宝钞脱离皇权的掌控,所以黄金放在通和宫金库;防止大明皇帝跟费利佩二世一样滥发宝钞,所以必须要有朝廷的债务,宝钞才能发行。 朱翊钧一直强调,可以超发,不要滥发;可以负债,不要超额;但户部不听,今天,张学颜终于狠狠地吃到了回旋镖。 “臣惭愧。”张学颜一脸尴尬,这张居正教出来的徒弟,果然和张居正一样,睚眦必报,这么久的事儿,陛下记得一清二楚。 朱翊钧立刻说道:“惭愧就完了?朕发国债就是桀纣,那大司徒要超发宝钞是什么?秦桧吗?” 当初王国光说的很难听,他还说,斧钺加身,犹生之年;执意孤行,恐见宗庙震动,神器危殆。 皇帝生气,他王国光也要说,哪怕是杀了他王国光,他的话还在人间,皇帝若是一意孤行,非要再发行国债,那恐怕就是宗庙震动,危及江山社稷的恶政。 当时,王国光讲的没错。 因为万历九年,万历维新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新势未成,旧势联袂,一直到万历十五年,新政的硕果累累,才度过了最危险的那段时间。 在那个时候,发国债,确实非常的危险,也就是绥远新辟,不得已而为之。 “臣惶恐。”张学颜其实很清楚,陛下没有追究的意思,王国光是老迈,不是死了,陛下要真的追究,大可以把王国光砍了,反正他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 陛下就是在报复,报复当年被责问的窘迫。 “哈哈哈!”朱翊钧看着张学颜一脸吃瘪的样子,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适才不过是玩笑话罢了,那时候万历维新浩浩荡荡,却没有开结果,大司徒是为了朕好,朕不是好赖不分的人。” “其实不必超发,按旧制发钞就是。” “今年入内帑黄金为一百八十万两,足够发九百万贯钞了,去年发了六百万贯,今年发九百万贯,增发了三百万贯,够用了。” 泰西流入减少了四百万银,增发三百万贯补充流动性,倭国的白银、吕宋的铜,也是补充,不会爆发流动性危机。 张学颜眉头一皱,十分疑惑的问道:“这为何会多出六十万两黄金来?” 朱翊钧解释道:“金池总督府今年送回朝廷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再加上燕兴楼收储、金山城补充,甚至会多出来一些,多出来的就算是冗余了。” “从燕兴楼里多出来的?也就是陛下把内帑的白银换成了黄金?”张学颜立刻把握到了重点,户部唯一不能查的账本,就是内帑,也就是燕兴楼金银市收储。 显然多出来的六十万两黄金,是陛下的私房钱,全都是内帑的银子。 内帑把银子放到了金银市里,这是投放了流通性,收来的黄金再发钞,也是进一步补足了流动性。 代价十分明确,皇帝可支配的银子,又少了足足三百万银。 冯保看着几位阁臣,挺直了腰板,大声的说道:“陛下自从听闻费利佩二世悍然发动对英格兰的进攻,就已经让燕兴楼收储足够的黄金,来应对可能存在的风波了。” “陛下,从来都是料敌从宽!” 陛下长大了,不用冯保作为锋利的爪牙,下场跟大臣们撕扯了。 此时此刻,冯保只需要陈述事实,就能让外廷大臣蒙羞。 陛下料敌从宽,早就有所准备,防止泰西战争风险,影响到大明的脚步。 什么叫圣君?这就叫圣君! “也没听王谦提起过此事。”王崇古都有些惊讶,王谦从来没见过。 张居正听闻,满脸笑意的说道:“王次辅都把王知府赶出家门了,那王知府有什么事儿,自然不跟你这个父亲提起了。” “而且给陛下办差,最重要的就是嘴要严,要不然势要豪右闻风而动,肯定要推高金价,让陛下赔钱收储。” “那就没问题了。”张学颜听闻不用超发,长长的松了口气,他的态度和过去一样,哪怕再窘迫,他还是认为朝廷不应该负债维持,欠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那么,受到英西战争的影响,流入大明黄金白银减少,还有一个问题,多出来的货物,卖给谁?”朱翊钧说起了另外一个令他有些头疼的问题。 市场不是一天培养出来的,大明内需的建设,是个缓慢、艰巨的任务,需要社会共识一点点的改变,才能完成。 短期内是无法完全建设的,但短期内的危机迫在眉睫。 因为战争,白银流入减少,货物流出也减少,赔钱的买卖没人干,大明如火如荼的开海新政,会变得萧条起来,万历维新会因为萧条遭受重大挫折。 白银流入减少,可以通过发行宝钞来应对; 货物流出减少,该如何应对,就成了头等难题。 产业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再也难以找回了,就如同永乐年间造船的住坐工匠,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陛下,输出战争。”张居正言简意赅的说了四个字,他一说完,皇帝和其他三位阁臣,齐刷刷的看向了张居正,心狠手辣,一点都没说错。 张居正被所有人看着,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平静的说道:“让泰西打起来,有一样东西他们就无法拒绝了,那就是安全。” “火器、火药、坚船利炮、弓弩、甲胄的价格,会涨到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费利佩既然不让大明好好做生意,那就搅的泰西不得安宁。” “而且非常简单,他们那边宗教矛盾,尤其是罗马教廷和新教之间的矛盾,已经有些不可调和了,现在有大光明教横插一脚,只需要稍微挑拨下,就可以让泰西陷入全面战争之中。” “那时候,卖什么、怎么卖、卖多少,还不是大明说了算?” “白银流入减少和货物流出减少,外贸萧条都可以解决了。” 西厅里全都是莫愁湖的风,仿佛在说,莫愁莫愁,万事不用愁,除了风声外,西厅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种沉默振聋发聩。 “大明的确没有足够强大的远洋部署能力,无法惩戒费利佩的倒行逆施,他不是一直想要建立泰西商业联盟,和大明抗衡吗?那就打!打的头破血流,臣倒是要看看,他怎么建立商业联盟。”张居正补充了理由。 黎牙实是个蛮夷,他已经足够坏了,他想到了三个办法,最极端的想法也是进攻富饶银矿,黎牙实的坏,和张居正的狠毒,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之上。 “有什么问题吗?”张居正看大家都不说话,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有问题!”沈鲤摆手说道:“我赞同!” “某输得不冤啊。”王崇古又又又一次服气了,当初也不知道是不是膨胀了,居然跟这种人斗! 张居正狠起来,是真的可以跳出君君臣臣、传统儒学的框架之外去思考问题,这是王崇古做不到的。 思维定式是极其可怕的禁锢,一个人做事全都是思维定式。 人的认知指导人的一切行为,但张居正似乎没什么思维定式。 四夷不征自服,九边不战而安,是儒学文化里柔远人极其重要的文化内涵,主张王化、王道,不主张霸道,但张居正从来不是一个眼里只有王道的人。 朱翊钧看了一圈,看到阁臣们不反对,才笑着说道:“大明好好说话的时候,费利佩不听,那就用蛮夷能听得懂的方式吧,朕来做这件事,明日朕召见法兰西的使者,同样他也是大光明教的主教之一。” “这件事,朕来推动。” 张学颜没有任何痕迹的看了眼张居正和皇帝,确定在张居正提到之前,陛下其实也想到了这个办法,输出战争,而且陛下心里,甚至已经有了如何挑起战争的预案。 只不过没人说,陛下会悄悄的做; 有人说,陛下会明目张胆的去做。 叶向高作为中书舍人,起居注上,空白一片,就记录到了大明不必超发宝钞,就彻底停下了记录,但他没有去入厕,而是坐在一旁旁听,这些话不方便记,但方便学。 狠毒吗?叶向高认为一点都不,在他眼里,蛮夷都是群虫豸,对付虫豸,自然要重拳出击。 谁拦着大明做买卖,谁阻拦自由贸易,谁就是大明的敌人! “诸位不必担心,不会导致大明道德滑落,顶多就是朕个人,比较关切大光明教的危机就是了。”朱翊钧看得出朝臣们在担心什么,道德滑落。 大明认为高道德是一种优势。 的确是优势,要不然司马家也不会被骂几千年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曹髦知道司马昭篡位的野心,决定玉碎九重,带领亲卫冲出了王宫,被太子舍人成济所杀,成济抽戈犯跸,刃出帝背,曹髦当场身死。 在曹髦被杀十二天后,天下议论纷纷,司马昭不得已,杀了成济,夷了成济三族。 成济兄弟得知消息后,光着膀子爬上了屋顶,对着围观的百姓,把司马家的丑事,全都讲了出来! 长安的百姓这才知道了,是贾充下的命令,成济只是执行,而且贾充是得到了司马昭的指示。 抓捕成济的军兵,只好把成济兄弟二人射杀在了屋顶。 成济被夷三族,但下命令的贾充,却得以保全,可是这个贾充作为宰相,不被任何人尊重。 有个叫庾纯的郎中令,和贾充喝酒喝急眼了,当着贾充的面儿说:贾充!天下凶凶,由尔一人。 贾充当场破防,要跟庾纯打架,因为左右拦着,才没有成。 贾充作为大都督征讨吴国,攻灭了吴国,吴国皇帝孙皓被俘,成为了归命侯。 有一次贾充说孙皓在吴国暴行累累,说他做亡国之君就是因为挖人眼睛,剥人面皮,活该亡国。 孙皓嗤笑的反驳贾充:有做为臣子却弑杀他的国君,以及奸险狡诈不忠的人,就对他用这种刑罚。 贾充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因为根本没法回答,他但凡是多说一句,孙皓就会说:司马昭弑君,你贾充作为司马家的宰相、征讨吴国的大都督,杀曹髦也是杀,杀司马炎也是杀。 贾充死后,以他的文治武功,灭东吴、三家归晋的赫赫战功,无论如何该得到一个美谥,但是没有,礼官议谥曰‘荒’。 司马家自然不同意,争执了很久,最后给了贾充一个武的谥号。 高道德对外是一种劣势,但对内是一种优势,连孙皓这种亡国之君,面对贾充的时候,都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 贾充还不能报复,他已经杀了曹魏的皇帝,再杀一个东吴皇帝,司马炎恐怕要担心,自己被贾充所杀了。 贾充没有那么做,但是他的女儿贾南风做了皇后,把西晋祸祸没了。 朱翊钧对阁臣们承诺,这件事他来做,不会造成大明的道德危机,大明没有输出战争,《万历起居注》为证! 万历十七年西厅议事,只说了大明发行宝钞应对。 次日清晨,在大明阁臣的陪同下,朱翊钧在莫愁湖行宫接见了来自法兰西的大主教,若昂·德·洛林。 “尊贵的大明皇帝,富有智慧的先知,来自遥远泰西的信使,竭诚拜见陛下,愿智慧永远与陛下为伴,卑微的仆从,带来了大牧首的问候,感谢先知的赐福,大光明教一切顺利。”若昂恭敬见礼后,诉说了这次来的目的,朝圣。 英西战争打的再热闹,对于宗教而言,朝圣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陛下是个世俗的君王,若昂没有从松江府跪行到应天府,已经非常不虔诚了。 若昂真的问过,松江巡抚李乐十分明确的告诉若昂,若是跪行,恐怕陛下会驱逐若昂。 “卑微的仆从,恳请先知指点疑惑,我们打算选择凤凰,做为我们的教徽,但大光明教的圣火使和主教们,进行了多次的商量,无法确定它的图案,还请先知为我们解惑。”若昂恳请皇帝赐予教徽。 大明没有普遍的徽章文化,但是在泰西却非常的广泛,一个精美的徽章,能够吸引更多的信徒。 “好说。”朱翊钧示意冯保将礼部呈送的方案,交给了若昂。 这是礼部听说法兰西使者诉求后,用了两天时间设计出来的,除了徽章之外,还有配套的泰西饰品设计。 一个艺术化的火凤凰,振翅高飞,而火凤凰的背后,是伏羲八卦,代表着大光明教的第一个智慧化身就是伏羲。 “走的时候,可以带走一些凤凰旗和胸针、镜盒、吊坠等。”朱翊钧笑着说道,堂堂大明皇帝,在面见外使的时候,总是自然而然的谈到生意,大明朝臣们也都习惯了陛下这种风格。 赚钱嘛,不寒碜。 这些饰品都是皇庄精心设计的,价格极其昂贵,朱翊钧就很喜欢其中的一种饰品,是一个玉石胸针,这枚胸针是王皇后设计的,还亲手做了一枚。 朱翊钧是非常佩服王皇后在艺术上的天分,无论是音乐还是珠宝首饰,一点就通。 朱翊钧对这些一窍不通。 罗马教廷四处兜售圣水,朱翊钧则是兜售圣器,在这方面谁也别说谁,都是用宗教去赚钱。 “感谢先知的赐福!”若昂欣喜若狂,天朝上国的审美,是真的高级! 对于大光明教而言,只要大明这个圣地还在,大光明教就永远可以浴火重生,薪火不灭,而大光明教把传教行为,叫做传火。 之所以定凤凰为教徽、浴火重生、传火这些叫法,完全是因为大明是火德。 马丽昂在制定教规的时候,是非常严谨的,绝非极乐教那种草台班子,毕竟泰西搞宗教搞了那么多年,在这方面,非常专业,也有很多专业人才。 叶向高奋笔疾书,大明得到了银子,大光明教信徒得到了赐福这种情绪价值,多么划算的买卖! 朱翊钧有些担心的说道:“朕听说,朕给大牧首的十艘五桅过洋船,给大牧首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若昂再拜说道:“先知的目光穿过了广袤的大海,看到了大光明教的困境,就像是智慧源于天地,而富有智慧的先知,看到了我们正在遭受的劫难。” “先知曾说过,好运隐藏在不幸之中,而不幸总是伴随好运前来,我们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获得智慧必须要走过的路。” 若昂说的是大明标准的拉丁文,而且是大明礼部加了几个字母,发音更加准确、含义更加清楚的拉丁文。 大明礼部帮拉丁文修改了很多使用上的逻辑错谬,让拉丁文更加精准。 朱翊钧想了半天,其实原句应该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福祸相依,是对立且统一的关系。 上一次马丽昂来到大明,朱翊钧告诫她不要在成功后变得自满,确实说了这么一句。 “费利佩二世不允许这十艘五桅过洋船通过麦哲伦海峡,据说在麦哲伦海峡逗留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朱翊钧询问起了被为难的细节。 交付法兰西的十艘五桅过洋船,属于自由骑士团,费利佩不准这些船通行麦哲伦海峡,他不允许其他国家获得五桅过洋船,这种足以改变战局的武器。 “驻守麦哲伦海峡的西班牙海军,也有自己的私欲,只要给一些报酬,他们就乐意放行了,事后告诉费利佩,我们绕行了更南面的死亡风暴海峡。”若昂一语道破。 没什么太大的玄机,就是贿赂。 费利佩的命令当然重要,但眼前的黄金和白银,同样动人。 只要在汇报的时候,给一个能够交代的理由就是,费利佩二世又不可能亲自驾五桅过洋船去尝试,验证是否真的可以通过。 “原来如此。”朱翊钧笑了下,马尔库斯还担心费利佩报复,关闭麦哲伦海峡,但他的海军,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大明最远也就把水师布置在了旧港总督府,再远,朱翊钧不会派水师驻扎了,万士和谈到过这个问题,殖民者不可避免的本地化。 “但朕觉得尔等,还是要小心些费利佩二世,作为罗马教廷的护教者,他很有可能对大光明教不利,就像他对新教那样。”朱翊钧看似小心提醒,实则暗藏祸心。 天主教和新教已经势如水火了,宗教裁判所在尼德兰做的孽,多数都是以烧死异端为名义。 “之前,大光明教没有遭受到新教的待遇,完全是因为大光明教过于弱小了,现在大光明教已经发展壮大,教廷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 “就像福与祸一样,安与危也是对立且统一,一定要居安思危。”朱翊钧的话充满了蛊惑性。 “先知!在仆从出发前的一个月,有两名大光明教的牧师和新教的牧师,被烧死在了罗马鲜广场之上!该死的骗子,把我们的牧师欺骗到了意大利传教,趁机逮捕了他们!”若昂愤怒无比的控诉着教廷的暴行。 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异教徒是信了伪神的可怜人,而异端是背叛者。 这一次启动罗马鲜广场的火刑柱,主要是为了对付新教,大光明教的牧师是顺带。 “局势已经如此糟糕了吗?”朱翊钧颇为担忧的说道:“可惜,大明距离泰西实在是太远了,朕帮不了你们什么,朕这里有一本翻译成拉丁文的《斗争卷》,你带回去,希望能给你们提供一点点的帮助。” 朱翊钧示意冯保拿来了翻译好的斗争卷。 (本章完) 第896章 用有形的军靴,踩在了无形的大手之 第896章 用有形的军靴,踩在了无形的大手之上 斗争卷需要极高极高的门槛,至少要对矛盾说十分精通,对阶级论第一卷阶级,第二卷分配有足够深的了解,才能读明白斗争卷到底在讲什么。 眼下的泰西人读了这种东西,只会读出战争二字。 大明没有对外输出战争,斗争卷,大明自己也在用,而且是治国纲常之一,大明皇帝用了都说好。 大明是大明,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大明,觉得大明可以,我也可以的蛮夷,只会变成笑柄。 上一次马丽昂来到大明,朱翊钧赐给马丽昂的斗争卷是汉文本,而不是拉丁文的,马丽昂也很清楚,这斗争卷的拉丁文本传回泰西,会带来什么后果。 马丽昂以汉文更加准确为由,只带走了汉文本,就像费利佩总是将黎牙实翻译的一些书卷,束之高阁,不愿意对下传播,因为这对统治不利。 “朕深切的知道,你们面对的困局,不仅仅是缺少斗争的手段,而是缺少斗争的工具,朕也帮不了太多,可以提供给你们一些火药和火器。”朱翊钧不是口惠而不实,给了更多的帮助。 比如大明产能严重过剩的火药制品。 武器的利润并不高,但发生战争的时候,那军火生意,就是世间最暴利而且垄断的买卖。 费利佩之所以可以在泰西纵横,其根本原因,还是垄断了智利的硝石矿,费利佩依靠对火药的垄断,实现军事胜利。 整个世界拥有大规模制造火药能力的国家,只有大明和西班牙。 大明之前的火药是严禁外流的,硝石更是以咸砂的名义,从孟加拉拉回大明。 优质的火药,无论什么年代,都是极为稀缺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要付费的,朱翊钧可不会干赔本的买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无偿援助的。 “陛下曾经说过:当商品无法自由通行的时候,军队就会通过,年轻时候的费利佩,无比的清醒,但现在他已经变得糊涂了起来,足够多的火器,可以给人们抵抗的勇气。”若昂听明白了皇帝的话,称呼也从先知变回了皇帝陛下。 称呼先知是宗教身份,称呼陛下是邦交,若昂很显然听明白了皇帝陛下暗藏的‘祸心’,但并不打算揭破,甚至非常配合。 因为大光明教面临生存的巨大难题,大光明教的路线是非常清晰的,已经夺取了大光明城的自由骑士团,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现在的法兰西正在进行着宗教战争,已经打了将近二十年,以‘日内瓦宗教改革的追随者’为主的新教徒,和以法兰西王室为首的大封建贵族,正在进行冲突。 新教徒有信徒一百多万人,有教堂、法庭二十七万个,有八所大学,有三十二所学院。 “陛下,吉斯公爵背叛了法兰西,他投靠了费利佩二世,获得了这位暴君的支持后,巴黎、里昂、波尔多、马赛、第戎等城市纷纷归附吉斯公爵,并且撤销了对大光明教和新教的两份赦免令。”若昂解释了下他为何会接受援助。 因为局势已经非常危险了。 本来合法的新教徒和大光明教徒,随着吉斯公爵获得费利佩的支持,立刻变得非法了起来。 吉斯公爵开门揖盗,引来了费利佩二世,对于法兰西人而言就是,宗教裁判所又回来了! “等一下,若昂,你的全名叫若昂·德·洛林对吧,朕知道这个吉斯公爵,他全名是亨利·德·洛林,你们二人什么关系?”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吉斯公爵亨利,大概就是法兰西的摄政王,大明和泰西打交道,这等要害人物,大明还是有些了解的。 朱翊钧注意到,大光明教派遣的使者,和吉斯公爵是一个姓氏。 若昂面色十分复杂的说道:“他是我的兄长,我本身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教徒,也曾是一名红衣主教,我的父亲和兄长,在谋求法兰西的王位,我的父亲偏爱亨利,父亲死后,我的兄长继承了吉斯公爵的爵位。” “我不认同他们拥戴教会的做法,选择了另外的一条道路。” “陛下是大明的皇帝,很难理解,宗教裁判所带来的苦难,除了灾祸再无其他。” 大光明教和泰西教会最大的不同,就是大光明教徒崇信智慧,而非神,在大光明教的教义里,先知是个人间的人,先知不是全知全能的。 先知是依靠实践获得智慧,而非神的赐予。 大明是世俗国家,用的是大明律,有完整的官僚体系,而现在的法兰西还是个宗教国家,宗教裁判所的暴行,可谓是罄竹难书,就连那些本该普度众生的教堂,也是藏污纳垢之地。 若昂背叛了他的神,背叛他的信仰,背叛了他的父亲,投身了另外一条路。 若昂继续说道:“大牧首的父亲,法兰西大元帅阿内·德·蒙莫朗西,因为同情平民,被吉斯公爵赶出了宫廷,我的父亲不认可平民政治。” “我曾经和我的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他问我:你说的平民在哪里?我根本看不到他们,他们无法左右任何的决策!” “在大元帅被赶出宫廷后,我追随大元帅改信了大光明教,我们这些教徒走到一起,是为了找到一条救赎的路,能把法兰西从苦海中解救出来的道路。” “如果我,大牧首,死在了战场上,以生命点燃的自由之火,不会熄灭,会照亮后来者之路。” “这是先知八大美德之一的牺牲。” “我们坚信,法兰西人也可以像大明人一样的活着。” 大明人当然有自己的苦难,可是相比于现在还在宗教地狱中挣扎的法兰西人而言,活的更像是个人。 人应该活的像个人。 “原来如此。”朱翊钧理清楚了这里面的人际关系,这大抵就是一个复仇者联盟。 法兰西大元帅在残酷的政治斗争落败,他的女儿马丽昂借着大光明教蔓延之风,成功寻找到了新的力量介入。 而若昂是家族斗争中的失败者,吉斯公爵的爵位,被亨利所继承,若昂失败后,和马丽昂走到了一起。 至于为法兰西寻找一条新的道路,或许他们现在真的这么想,但屠龙者变成恶龙的故事,在历史里反复上演,朱翊钧并没有过多的期许。 “如果让平民反抗,你给他一根木棍,和给他一把火铳,差别很大,火铳可以激起他的勇气。”若昂俯首说道。 他渴望从大明获得武器。 朱翊钧亲自批准了一批武器出境,而且和大帆船不同的是,大明将会从西洋、大西洋运送到泰西,不通过麦哲伦海峡。 朱翊钧给了一批能够武装两千人的火器,都是一些大明军清汰的鸟铳,这些鸟铳质量差、准度差、容易炸膛,而且火药填装麻烦。 大明已经开始列装燧发火铳的年代里,这些鸟铳,算是废物利用了。 在若昂走后,朱翊钧才看着张居正,说道:“贾谊在过秦论里说,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没有武器依旧有反抗,若昂的话不对。” 过秦论说:人们因为秦朝的暴政,砍树木为武器,举起竹竿为旗帜,开始反抗。 但历朝历代骂秦朝,是在说秦国国君暴政失去了天下,还是借着‘秦王暴’这个概念,讽刺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的暴行呢? 朱翊钧个人觉得,借古喻今者多,就是拿秦朝说事罢了。 要真的反对秦朝,为何百代皆行秦政法呢? “以邻为壑的泰西,拿到武器的泰西人,恐怕也只会把枪口对准街上的流浪汉,陛下圣明。”张居正没有反驳皇帝的话。 因为张居正其实也觉得,就是火器到了泰西人手里,他们也不知道该对准谁。 以邻为壑,是张居正对泰西纵切社会的描述,春秋战国时候,魏国有个丞相叫白圭,他擅长治水,就是把邻国当做大水坑,把本国的洪水排到邻国去。 泰西的社会是一个竖切的社会,这种社会体制下,枪口对准同阶级的可能性更大。 皇帝的挑唆是行之有效的,从使者奏对的情况可以看出,局部战争向全面战争转变的概率极大,因为新教徒已经逐渐发展壮大,已经不甘心再继续被压迫下去了。 泰西的全面宗教战争,本身就是一触即发,大光明教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英格兰使者和西班牙使者,都被留在了松江府万国城,在接见了法兰西使者之后,朱翊钧又在莫愁湖行宫接见了汉萨同盟、罗斯国特使、蒙兀儿国使者。 汉萨同盟,是北欧城市联邦,是一种商业、政治同盟,拥有自己的武装和金库,最强盛的时候,英国国王都要把王冠抵押给汉萨同盟换取战争贷款。 但随着西班牙、葡萄牙在海贸上的崛起,让汉萨同盟的地位逐渐下滑,逐渐衰亡。 汉萨同盟,希望大明的环球贸易船队可以抵达科隆等地,而朱翊钧没有答应,泰西是大明环球贸易的一站地,已经有了里斯本和大光明城集散货物,大明没必要过分深入泰西。 要养狗腿子、要培养买办,总是要从手指头缝儿里漏点财货,大明远程畜牧业,也是要发展的。 这年头,大明仍然是泰西人心里的地上神国,安东尼奥、马尔库斯、马丽昂等一众使者,将南衙大报恩寺琉璃塔视为世界文明的火炬。 罗斯国特使表达了愤怒,对大明的愤怒,大明在鲜卑平原的探险队,无数次帮助鲜卑人击败了罗斯国的远征队,而鲜卑平原上的皮草,全都流向了大明,而不是罗斯国。 无法从鲜卑平原获得皮草的罗斯人,自然出离的愤怒了。 最让罗斯国无法忍受的是,大明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批人,他们在天寒地冻的鲜卑平原修路! 这批修路的自然是倭奴,只要一点土豆,就能让倭奴安稳的修路。 修路代表着大明不走了,大明和鲜卑平原的联系,正在变得紧密起来。 对于鲜卑平原上的部落而言,大明探险队是上门收购,而罗斯人是抢劫。 虽然大明墩台远侯们,觉得他们的收购和抢劫,没什么差别,昂贵的皮草,居然只要几斤盐、一个铁锅、一点点茶叶就能换到。 罗斯国在越过乌拉尔山脉东扩,大明现在有能力干预,自然不会让他们随心所欲。 朱翊钧则表示,鲜卑平原上的部落,在永乐年间也是朝贡国之一! 一百七十年过去了,这就是个理由,根本矛盾,还是为了那些皮草。 罗斯国使者表达了一些愤怒后,希望可以搁置争议,共同开发鲜卑平原,朱翊钧表示免谈。 他为了振武,辛苦这么多年,拉筋的苦他吃了,军营的苦他吃了,这个时候,还搁置争议,他这般辛苦为哪般? 搁置个屁,没有争议! 农学博士柯延昌是大明顶级农学博士,柯延昌把罗斯国送来的紫根草培育成功,种的绥远遍地都是,这种优质牧草已经长满了绥远。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朱翊钧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下令缇骑,把罗斯国的使者架着,送回了松江府万国城。 国际政治只有利益,没有友谊。 蒙兀儿国使者告诉大明一个消息,阿克巴大帝准备向南的德干高原开拓,这是为了恢复祖宗荣光,南印度的德干高原,在蒙兀儿国开国君王巴布尔死后,就脱离了蒙兀儿国的统治。 蒙兀儿国使者希望大明的舰队不要干涉这一进程。 朱翊钧有些奇怪,详细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是旧港总督府的舰队,和南印度部分部落在做生意,主要是为了。 阿克巴许诺即便是征服了德干高原,大明依旧可以从蒙兀儿国获得充足的和硝石,毕竟要跟大明做生意,和硝石,已经是少数不多,能够打动大明的货物了。 大明没有干涉阿克巴南下的意图,在大明的认知里,那片地方,是个不折不扣的粪坑,但凡是粘上了种姓制,就会变得不幸。 种姓制对统治阶级的诱惑,实在是太强了,只要接触到种姓制的肉食者,会不可避免的梵化,种姓制是大明见过的所有制度里,最稳定的社会制度。 除了泰西国家的使者外,朱翊钧还接见了一堆的总督府使者。 墨西哥、秘鲁、拉普拉塔、巴西、莫桑比克等等总督府的使者,这些使者多数都是因为费利佩要横加关税,才派遣了使者来到大明。 来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意照做,大明的环球贸易船队,畅通无阻。 费利佩胡闹是他胡闹,但总督府还是要和大明人做生意的,要不然连铁锅都没有一个。 万士和万宗伯将万历维新描述为:大明国别历史正在向世界历史华丽转身。 这个转变的过程,不是所谓的自我意识、阳明心学、或者什么宇宙精神诸如此类,形而上的抽象行为,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 由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需要吃、喝、穿的个人,构成的这种转变。 万宗伯的原话是:夫世运迁变,史入寰宇,非由心识之妄,亦非玄天精魂所驱。岂因幽玄虚影,蹈空弄幻?实乃质实之事,可验于行。 凡饮食起居,躬行践履者,皆可证之! 更加简洁明了的表述为:世界是物质的。 这几个总督府特别派遣了使者抵达大明,就是表达他们的立场,费利佩的命令是要遵从的,但大明也不必为此担忧,大明的商船把货物拉过去,自有办法。 其实办法简单而明确,走私,只不过是总督府们绕开本土监察的走私。 朱翊钧在莫愁湖行宫度过了最繁忙的一天,使者们也终于见到了皇帝本人。 皇帝陛下并非传说中吃人不眨眼的恶魔,相反颇为平易近人,陛下本人精通拉丁文,可以有效快速的沟通。 “局势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朱翊钧在接见了这些使者后,表情轻松了一些。 朱翊钧对着阁臣们说道:“朝廷呢,无非就是几座宫殿,几座房子,饭还是要分锅吃的。” “大明国朝衰微,风雨飘摇,到这种时候,就只能二选一,要么把富人的财富分给穷人,要么就让穷人穷死、饿死、困死,别无他法。” “白的银子给了穷人怎么行呢?可是穷人又不肯安安生生的穷死、饿死、困死,会揭竿而起。” “国势倾颓,大家都很难,勉为其难做不到,分锅吃饭吃不到,无论谁,哪个阶级,都会闹腾,不让我吃,那大家都别吃了。” “这外面吃不到,咱们沿海的富商巨贾们,怕是又要吃人了,不过目前看来,外面还是能吃到的,只不过没有过去那种躺着就能吃到的好事了。” 钱不是赚不到,是比过去难赚了点,那大明万历维新苦一苦海外夷人的叙事,就能继续讲下去。 “陛下英明,京营尚在,谁敢明目张胆的吃人?”王崇古立刻溜须拍马,恭维了皇帝一句。 南衙的势要豪右都自己跟自己和解了,把选贡案和南北榜案比了比,竖着拇指说:陛下还是宽仁的。 “不敢明目张胆,但还是敢作奸犯科,让他们遵纪守法,怎么那么难呢?” “剩下的三百多家待斩的豪门里,居然有人装疯卖傻,逃避惩处,既然非要对抗审查,那就不能怪朕无情了,七日后,就将这批装傻的人,一并用了吧。”朱翊钧说起了选贡案,打算再用一批。 还有三百多家待用,这一批人里,出现了一百多号人装疯。 “臣领旨。”王崇古是干了十七年的老刑名。 这种装疯对抗审查的手段,王崇古见得不要太多,皇帝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机会,选择了先杀掉这批装疯的,那剩下的人,就不敢疯了。 朱翊钧就是用有形的军靴,踩在了无形的大手之上,他既然亲自来了南衙,就绝无宽恕之意,装疯也要死,老实交代问题,还能死的干脆点。 “绥远农学博士柯延昌,上了一本奏疏,他认为,解决绥远、陕西干旱问题,长远来看,就只能想方设法的种上树。”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 柯延昌这本奏疏非常专业,张居正研究了好久才看明白。 森林的落叶腐蚀后,会形成腐殖质层,土壤、岩石的每一层的沉积,都是大地的年轮。 柯延昌在绥远,以十里为界,对整个绥远进行了划界,每一个地方用洛阳圆铲取土,对腐蚀层进行了研究,表皮下一寸到两寸,存在腐蚀层,则代表此地曾经被绿植覆盖。 经过长达五年的研究,柯延昌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自永乐元年起,绥远地区的森林、草原从原来的47%的覆盖率,降低到了27%,植被覆盖率的快速降低,导致了水土流失的加剧。 陕西、甘肃、绥远三边的干旱,并非降水有了特别明显的变化,而是留不住水了。 水在自然界的循环过程,小孩子都能通过《永乐大典简要本》了解到。 天上降下了水,地表植被覆盖率降低后,水无法留存,黄土大地的普遍干旱,有愈演愈烈的可能。 这个过程也非常简单,陕甘绥的贫穷是因为干旱,自然禀赋变差,但人越穷,就越是对自然索取,树木被不断的采伐,水土开始加剧流失。 陕甘绥为什么穷?因为旱,为什么旱?因为穷。 这样的恶性循环,如果大明朝廷再不进行干涉,会快速恶化,本来龙兴之地的关陇,会变成穷乡僻壤,甚至变成大明的葬身之地。 降水没有过分明显的变化,但可用的水资源减少,那一定变得不再宜居,小冰川气候,是自然之力,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但柯延昌显然不这么想,他想的是人定胜天。 只要绥远变绿,大明江山就能永固。 “所以,需要多少银子?”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柯延昌的奏疏,成功的说服了朱翊钧这个大老抠,他打算打钱。 让大明再次伟大包含了大明所有人,陕西、甘肃、绥远都是大明人,这些地方真的很穷。 “柯博士知道大明在推行丁亥学制,朝廷银子都是有数的,柯博士,不打算要银子,不让朝廷过分的为难,但他还想解决问题。”王崇古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交给了皇帝陛下。 朱翊钧打开看了许久,看着诸位阁臣,由衷的说道:“柯博士,忠君体国,忠君事,体国朝振奋之难。” 柯延昌没有给皇帝画饼的意思,说什么黄河清圣人出这种大饼,三年平沙五年治绥。 柯延昌基于现状,提出了当下陕甘绥防风治沙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治理沙地,而是防治植被覆盖进一步减少,即:减少树木采伐。 大明对木材是有极高需求的,建材、造纸、燃料、家具,每个人的生活都跟柴薪息息相关。 柯延昌在安东尼奥给大明无数赠礼中,找到了一种杨树种子,和大明亳州杨树杂交后,培育出了一种扦插繁殖容易、育苗成活率高、适应性很强、生长速度极快、不挑地的速生杨。 安东尼奥常年来往于大明和泰西之间,投其所好,给皇帝送了无数的种子,这里面很多都是他用腰子换来的。 安东尼奥根本不知道这些种子什么有用,他直接把能带的种子,全都送到大明来。 安东尼奥做了国王,不再跑船后,马尔库斯接下了这个任务,朝贡就是讨皇帝欢心,不拿点皇帝喜欢的东西,显得非常不识趣。 五年树木,就是最简单明了的表达,五年时间,速生杨可以成才了,八年就可以达到最佳采伐期,种树也是可以赚钱的。 如果要八年采伐,一亩地种110棵,如果五年采伐,可以一亩地种167棵。 这种木材的质量有点差,不是栋梁之材,但用来造纸、燃料、家具还是足够用的。 “柯博士已经在五原府开辟了37处官办林场,从后年起,就可以收获第一批速生杨木料了。”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他不仅不要钱,还给朝廷赚钱。” 柯延昌是河南开封兰阳县城关镇朱庄人,是农民的孩子,祖上全是农夫,他本来叫柯柱,因为种地种的很好,在宝歧司建立的时候,被开封府送到了朝廷,和皇帝一起师从大司农徐贞明。 万民负责上升,肉食者负责螺旋。 柯延昌培育的速生杨,解决了吃饭重要还是保山林重要的问题。 事实上,绥远的一些人,对朝廷限制时令入山伐木的政令,非常不满,但碍于大明京营强悍,敢怒而不敢言,但愤怒压制久了,总会出问题,而朝廷也给出了新的解决办法。 要吃饭,也要保山林,进山伐木又累又苦,其实也不怎么赚钱,伐木很累。 抢大自然不如自己去种。 柯延昌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在尽量不需要朝廷专项拨款的前提下,阻止了陕甘绥地区的植被继续减少。 朱翊钧有些感慨的说道:“人在自然面前,如同蝼蚁,柯博士看起来有些不自量力,螳臂当车,想要阻拦陕甘绥地区自然禀赋的进一步恶化。” “毫无疑问,他是个伟丈夫。” (本章完) 第897章 万历第五大案,诚臣张居正之错 第897章 万历第五大案,诚臣张居正之错 张居正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基层的工作经验。 所以当柯延昌这一本写满了‘两难自解’的奏疏,送到朝廷的时候,张居正将奏疏交给了王崇古去判断下,是不是柯延昌在欺上瞒下,类似于大兴县亩产一万斤一样的祥瑞。 也就是柯延昌是个农学博士,要是大明官吏上这种奏疏,张居正一定会进行忠诚度审查,看看是真的忠诚,还是在假装忠诚实在行悖逆之事。 张居正对这种‘两难自解’的方案天然厌恶,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怎么可能又保山林,又能保住樵户的利益。 这种两难自解的表述,让张居正怀疑其真实性。 王崇古跟张居正解释了其中的道理,说复杂,真的很复杂的,不是身在其中,无法理解,说简单,其实就是农业上的产业升级。 西山煤局已经停止了采煤,深入地下一百多丈采煤,还是过于辛苦和危险了,西山煤局进行了产业升级,现在西山煤局主要以炼焦、炼钢、炼水肥、铸铁器为主业。 而入山伐木,是过去樵户的主要营生,但入山伐木并不赚钱,因为路不好,每一次入山,大抵都是搏命,而且老虎、野猪、野狼泛滥成灾,山中猛兽,也是对樵户的巨大威胁。 现在,在一些不太适合耕种的土地上,种这种速生杨,就是生产力提高后的农业产业升级。 根本不是什么两难自解,而是生产力提高的显著特征,而且大明已经支付过代价了。 和张居正想的不同,产业升级,是需要代价的,也是有阵痛的,就像纺织工会对机械工坊天然抵触一样。 大明禁时令入山林伐木,让樵户这几年的收入减少,但凡是能找到别的营生,他们也不会入山林了。 陕甘绥的整体的贫困,也让他们无处为生,这也是柯延昌为何要弄官办林场的缘故,他不让这些人入山伐木,就要给这些人找到生机,否则就是逼穷人去穷死、饿死、困死。 在别的地方,柯延昌不清楚,但在陕甘绥,逼穷人去死,他们真的会玉石俱焚,都别活,是一种无奈和最后的选择。 王崇古继续说道:“陛下,柯延昌能够做成,其实很好理解。” “潘季驯、刘东星、柯延昌、忠顺夫人等人,把这些樵户编入了军户,组建了工兵团营,兴修水利、修桥补路、开垦荒田、修建林场,虽然做工兵,很是辛苦,活的也不是很好。” “但能活,还能吃上饭,就已经是幸运之事了。” “也就是说,越穷越旱,越旱越穷的死结,现在终于能解开一点了,终于有了一点点曙光,阻止植被继续减少,大幅度增加优质牧草的种植,对沙地一点点的阻击。” “陕甘绥变绿的那天,才能彻底脱贫。” “世间事儿,没有什么两难自解。” 大明百姓素来如此,逼着他们去死,他们会玉石俱焚,但只要给一条活路,一切都变得好说好商量,不让砍树,却给活干,给口饭吃,这个交换,百姓是可以接受的。 大明已经支付过代价了,这个代价是朝廷为了绥远驰道在最危险时候,借了一千万银的特别国债,是地方穷民苦力不得不走出他们熟悉的环境,放弃祖业,听从朝廷号令,随波逐流一样营造,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阵痛是极其痛苦的,但死结是需要解开的。 王崇古认为柯延昌没有撒谎,整个大明的格物博士里,王崇古最喜欢和农学博士说话,哪怕王崇古有的时候听不懂,但还是喜欢。 因为农学博士都会亲自下田,他们本质上是读了书的农夫,他们说话很接地气,会用农夫听得懂的话,告诉农夫们怎么做,能多打点粮食。 “此皆仰赖圣恩。”王崇古真心实意的说道。 “潘季驯支持的,柯延昌改良的杨树速生种,陕甘绥百姓自己与天争,与地争,不必动不动就圣恩。”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他确实不喜欢恩情叙事。 有的时候大明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坏了,比如张居正搞恩情叙事,张居正甚至把他自己提出的阶级论异化为了恩情叙事! 张居正将阶级用过去儒家礼法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代替,将分配用皇帝圣恩代替。 张居正用恩情叙事,完美代替了广泛传播的阶级论头两卷! 朱翊钧当然不能赞同,他要是赞同,就真给张居正搞成了,大明就真的升太阳了,这些大臣也是作茧自缚,也不怕把自己晒伤了。 “陛下,工兵团营、这些都不是凭空来的。”王崇古罕见的忤逆了皇帝的圣意,他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人是要吃饭的,这看起来是一句废话,具体到官办林场上,这些不能入山伐木的樵户,吃什么喝什么?” “从万历九年起,大司农徐贞明亲赴绥远,开始推广番薯,可以说今日的绥远驰道、卧马岗矿山、胜州矿山、绥远驰道、一千五百里沟渠,全都是在番薯上长出来的。” “而农学院、宝歧司、农学博士也不是凭空来的,是自万历元年,陛下亲事农桑后,历经十七年,才有了今日景象。” “所以,臣才说皆仰圣恩,这里的圣恩不仅仅是一千万银的特别国债,还有陛下十七年来的励精图治。”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王崇古的语气是非常激动的,陛下反感恩情叙事,但恩情叙事本身就是从陛下的种种行为上,延伸出来的。 王崇古要讲大不敬的话,但凡是道爷和先帝,和陛下一样的弘毅,他王崇古也不会变成反贼。 没有陛下十七年如一日的坚持,没有今天万历维新的辉煌,万历维新,也早就在万历十年开始的反对浪潮中烟消云散了。 朱翊钧一愣,他发现自己可以反感,但是不能反对,因为反对这种叙事,是反对自己的行为,除非他不想当皇帝了。 皇帝还是要做的。 从历史经验来看,就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者皇帝,可以在得罪了所有能得罪的肉食者后,还能够激流勇退,安稳度过晚年,任何一名变法的领袖,失去权力等于死亡,等于人亡政息。 全都斗争到死的那天,才是划上一个逗号。 商鞅的确被五马分尸了,可是商鞅的死,只是一个逗号,他的政策依旧让秦国走向了强大,历代变法者追求的从来不是善终,而是人死政不息。 在中国,人死了,名字还在历史长河里不停地闪耀着,指引着后来者循迹而行。 朱翊钧不觉得马丽昂可以带着大光明教,解救法兰西人,是因为法兰西的历史上,闪耀的火炬,实在是过于稀少了。 一两盏孤灯,闪烁之后,终究黯淡无光。 没有秦孝公的支持,商鞅不可能成功。 没有皇帝支持,万历维新会在反对的浪潮中,变成大明最后一搏。 “不必在朕面前反复提及就是。”朱翊钧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眼不见为净,升太阳是你们群臣要搞的,日后被晒伤了,可不能怪他朱翊钧。 “那九月的万寿圣节,是不是可以恢复祖宗成法了?”张居正立刻顺杆爬,展现了什么叫做官僚的得寸进尺。 皇帝一松口,张居正立刻跟进。 万寿圣节,就是给皇帝过生日的节日。 整个大明,只有朱元璋的节日,叫做圣诞节,其他全都可以叫万寿圣节。 如何给皇帝过生日,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儿,礼部有专门的流程,要各地官员提前写好贺表,而且各级官员的格式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并且一个衙门只有主官有资格给皇帝祝寿。 各个皇帝不同,还有自己专门的喜好。 比如朱棣喜欢大摆宴席,人多到整个丹陛广场都坐不到,甚至要摆到长安街上,即便是北伐的路上,也会和公侯们一起摆席喝酒; 比如明宪宗、明武宗会在万寿圣节第二天,阅示军马; 比如先帝隆庆皇帝,就喜欢看百艺表演,而且还喜欢大肆恩赏百艺; 比如明孝宗和道爷,都喜欢斋醮,就是道家法事,焚青词,祈求上天赐福。 但道爷自嘉靖二十一年后,就再也没有出席过自己的生日会了,都是让群臣遥拜,也没举行过一次生日斋醮了。 到了万历皇帝,万历皇帝会赏赐大臣们财物和酒席,张居正会给万历皇帝大肆操办过生日,直接综上所述! 万历初年,一到九月的万寿圣节,京师就会特别热闹。 考成法压下去,大明上下所有官僚,都要上贺表,贺表写的不好还要被考成,不写都不行,还要写出新意来。 因为洪武年间,所有官吏都要上,这是祖宗成法。 到了万寿圣节这一天,皇帝在奉王殿等着,京官不论品秩,只要是官身,都要悉数到场,能从奉王殿排到承天门去,五拜三叩首大礼之后,请万历皇帝点燃青词,向上天祈福。 谁敢无故缺席,那考成法的大棒就会砸到头上。 有山西布政使回京叙事,他不是京官,不知道规矩,没有到奉王殿磕头,就被一撸到底,连官身功名都没了,后来也没有被官复原职。 除此之外,五品以上命妇也要全部进宫,要拜见李太后、陈太后、王皇后,还要做女红万寿图献礼。 等到斋醮结束,就是百艺献艺。 热热闹闹一下午,君臣围在丹陛广场看大戏、看变脸、看踩高跷、看杂耍、看杂技,这一日皇帝要照例恩赏,但有上限,最多两万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到了万寿圣节的第二天,就是长安街军马操阅,可谓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锦旗招展、热闹无比,整个京师万民空巷,看军马通过长安街。 到了第三天,万历大祭司徐文壁还会带着武勋前往西山皇陵祭祖,这是郊祭,因为皇帝小,就让定国公代为前往。 这是朝廷方面,而整个北衙,也有庆贺活动,如果天气好就是鳌山灯火,如果天气不好,也会有沿街庙会庆贺。 大明地方都会休沐,举办庙会,而且地方的庙会,会持续整整七天,可以说和过年一样热闹。 这种热闹持续了十二年,就因为言官反复弹劾靡费过重,复了旧制,就是贺表、磕头、赏赐阁臣宴席、财物。 初时,万历皇帝还非常不满,连过生日都不能热闹了吗?他从小时候起,过生日都是这么过的,怎么就不行了? 自万历十七年起,万历皇帝再也没有参加过自己的生日会了。 到了后来,万历皇帝甚至不在乎群臣们到不到奉王殿磕头。 申时行是最后一个把万历皇帝哄到生日会上的首辅了,后来的王锡爵、沈一贯,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都见不到万历皇帝。 朱翊钧不同,自万历元年起,朱翊钧以先帝丧期、国事多艰、尚节俭修省为由,罢万寿圣节一切典礼,贺表都不收一张,之后礼部请了十七年,朱翊钧一次没准过。 “以前国势衰微,办个万寿圣节,有迟到的、有无故不到的、有贺表代写的、有贺表照抄前文的,陛下不办,臣也无奈只能遵从,现在总不能不办了吧?”张居正两手一摊,开始逼宫。 这事儿皇帝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万历元年,先帝丧期,一切从简,不得礼乐,张居正答应了,结果张居正完全没料到,这一答应就是十七年!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日后他就只能看到‘循旧例不办’这五个字了。 无论如何,今年都要过万寿圣节! “朕不明白,这已经是先生今年第三次提到万寿圣节了,先生,过去都不办,现在为何要办?咱们当初说好的,简化繁文缛节,这先生怎么突然提及此事?” “朕也不希望弄成北宋末年生辰纲的局面。” “王皇后会给朕过生日啊,每年都有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有长寿面,也挺好的。”朱翊钧一脸疑惑。 之前都是奏疏,朱翊钧照例回复,张居正没有再请,但这次都当面说了,显然张居正有执念,非要大办才行。 过去主少国疑、大臣不附、天下轻视、人心启疑,大肆操办万寿圣节安定人心,是应有之义。 现在朱翊钧都二十七岁了,如日中天,张居正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请办万寿圣节,而且是大肆操办,那流程,朱翊钧看了都头疼。 烧青词,请老天爷赐福,朱翊钧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天天喊着人定胜天的皇帝,会不会得到老天爷的赐福。 老天爷不降道雷劈了他这个非要给大明逆天改命的君王,就已经是老天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时候穷啊。”张居正解释了下过去为何遵从皇帝旨意,一切从简,万历六年起,大明朝廷才有了结余,之前都是欠,俸禄、军饷、皇陵营造费用,全都欠来欠去。 万历六年起,大明户部终于不再是六部之耻了。 “这万寿圣节,必须要办,臣反思了下,这简化繁文缛节,有点用力过猛了。”张居正坐的笔直,正襟危坐继续说道: “陛下,葡王安东尼奥、法兰西使者若昂,他们都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平民在哪里的问题。” “杨巍案、田一儁案、选贡案、池州劫船案,让臣有些猝不及防,这些事儿发生完全出乎臣的预料。” “陛下英明神武,弘毅志坚,手握京营、水师重兵,做事张弛有度,赏罚分明,乃不世英主,这些逆党,居然敢如此,忤逆犯上,究竟何等缘故?” “臣尝阅遍卷宗,发现了一件事,这些逆党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陛下在哪里?” “一切从简之后,这些逆党,已然忘记了大明只有陛下这一片天。” “万历第五大案,诚臣之错。” 国家大事,在戎在祀,过去张居正过于重视戎事,振武强兵,却忽略了礼法,这帮逆党眼里,早就没了皇帝。 现在张居正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万寿圣节一定要大肆操办! “如此。”朱翊钧听闻张居正的理由,理解了为何张居正这个时候要办万寿圣节了。 “要不折中下,以太祖高皇帝生辰纪念,太祖高皇帝生辰不是圣诞吗?”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的顾虑朕已经知晓,先生所言有理,以太祖高皇帝诞辰纪念,再合适不过了。” “不可。”张居正十分坚定的说道。 沈鲤看张居正如此生硬,生怕皇帝和元辅吵起来,立刻马上说道:“陛下,太祖高皇帝已经龙驭上宾了。” “如此。”朱翊钧明白了张居正和沈鲤的意思,朱元璋已经活在了历史里,而朱翊钧这个皇帝活在现实。 朱翊钧再想了想说道:“那就按先生和礼部的意思办吧,朕突然想起了朕办的开沽点检,也确实该热闹热闹。” 开沽点检日在五月最后一天,朱翊钧每年都会办,其实就是为了凝聚力。 大肆操办万寿圣节,也是为了凝聚力。 “陛下圣明。”张居正长松了口气,终于解决了一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心头之患,皇帝威权的丧失,他张居正也有责任,现在纠正,是亡羊补牢,但为时不晚。 “先生这一套礼法走下来,没个十五万银根本走不完,但是应该做,也就不心疼银子了,每年有这十五万银,能办多少个林场了。”朱翊钧的话有点颠三倒四,他是真的心疼银子。 这银子当然的值,人心凝聚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但该心疼还是心疼,不是一次销,是每年固定开支。 “申时行从北衙来了封奏疏。”张居正拿出了申时行的奏疏。 朱翊钧看了半天,起初还有些不太在意,看着看着,皇帝的面色逐渐严肃了起来,他将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冯大伴,你看看这读书人多坏啊!” “可不是吗?”冯保没看奏疏,先接话茬,他看完之后,由衷的说道:“确实坏。” 申时行的奏疏说的是费利佩给大明加关税的事儿,申时行不赞同皇帝直接对等加60%的关税,而是提出了一个名叫关税配额的想法。 关税配额,顾名思义,就是每年对泰西各国,根据关系和友善度进行关税配额。 日后再有番夷冒犯天朝上国,就给它不断的缩减关税配额,一来,有时间去调整原材料供给,找到替代;二来,通过这段时间不断对其他国家施压,达到孤立敌人的目的。 西班牙给大明上了30%的关税,大明对等报复30%足矣,缩减掉西班牙的份额,就可以配给给法兰西、英格兰、葡萄牙、甚至是各个总督府。 这些国家、总督府不能白拿这个份额,就要表态,对西班牙加征关税、谴责费利佩二世倒行逆施、断绝港口租赁、断绝货物往来。 这就是友善度的实际应用。 哪怕是明面上的表态,也足够费利佩喝一壶了,因为国与国竞争,是不会清楚对方真正的用意,表态可以是假,也可以是真。 西班牙是个大肥羊,分而食之,大家都能吃饱饱。 加倍报复固然爽快,但关税配额,可以里挑外撅,加剧泰西各国、总督府和本土之间的矛盾。 “果然没有起错的外号,申侍郎,果然是端水大师。”朱翊钧啧啧称奇,这申时行这一手离岸平衡,可谓是玩的出神入化,给大明的政策调整,带来了许多的灵活性。 端水大师的身段,果然柔软。 “就按他这个办法进行吧,加60%关税的圣旨,下章市舶司了吗?如果下章了就收回,执行新的命令,如果没有,就不必下章了。”朱翊钧下达了明确的命令。 他食言了,收回了很难执行的圣命,一气之下,加了双倍,这种一看就是有些赌气的政令,多少有点儿戏了。 真的执行下去,他朱翊钧岂不是要跟费利佩二世一起坐小孩那桌? 完全不如申时行这关税配额歹毒,对于泰西诸国和各总督府而言,不想被大明牵着鼻子走,可以不到大明来做生意。 “陛下圣旨还没有下章,要等到陛下见过诸番使者,做出最后决策后,才会下旨。”张居正明确回答了这个问题,对于突发事件,张居正当然要等一等。 圣旨也是有限到时间的,在限到时间之前,皇帝、内阁可能会对政策进行修改,这限到时间,就是为了保持灵活。 要是整天朝令夕改,是自己不尊重自己,政策的不确定性,会给基层执行的时候,带来巨大的困扰。 在皇帝没有见完使者,没有最终确定命令之前,内阁仓促发旨,才是对皇权的不尊重。 王崇古对这份奏疏高度认同,他带着一些怒气说道:“这也不是歹毒吧,也不能怪申时行,也就是我没在市舶司做过事,想不出这等法子来。” “但凡是西班牙离大明近点,就一定要让费利佩知道,戏耍大明的后果!” “他费利佩连谈都不想谈,先给大明加了30%的税再遣使者来,怎么,我大明在他眼里,就如此的卑贱吗?他提什么条件,大明都得受着?” “当真是十七年大帆船贸易,做了十七年顺风顺水的买卖,给他脸了!” “什么东西!” 在大明国别历史走向世界历史的过程中,大明对外的核心利益就四个字,那就是天朝上国,就像西班牙的日不落荣光一样,是核心利益,是不容侵犯的。 也就是王崇古不想被纠仪官给扔出去,才没有骂娘,否则他早就骂起来了,他西班牙敢不尊重大明,不敲掉他一颗牙,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疼。 “陛下,这黎牙实要不要直接遣送回泰西?直接让他上火刑柱得了,整天编一些笑话,简直是…”沈鲤旧事重提,他对黎牙实这个特使非常不满。 朱翊钧倒是毫不在意的问道:“他又编笑话了?” “可不?”沈鲤也是有点头疼的说道:“陛下,他是个礼部通事,陛下纵容他编笑话,臣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他编了什么笑话?”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沈鲤讲了讲这个广为流传的笑话,倒是引得朝臣们会心一笑。 “他这个笑话不好笑,连住十天班房都不够,不必理会。”朱翊钧听完之后,反倒是不怎么在意,黎牙实这广为流传的笑话,其实在解释大明宝钞和金债券的区别。 金债券要崩盘的消息,即便是大明的势要豪右也听说了,而一些个士大夫们担心大明宝钞学了金债券,毕竟大明宝钞也曾经崩盘过。 黎牙实问士大夫:为何会觉得大明宝钞会和金债券一样崩溃呢? 士大夫:因为大明宝钞是大明朝廷的债务,债务的规模会不断的上升,很快,大明朝廷就负担不起这个债务了,大明朝廷甚至连利息都还不上,就会崩溃。 黎牙实又问:既然宝钞是印出来的,只需要敞开了印,怎么会负担不起利息呢? 士大夫:印宝钞,要经过内阁、国帑、内帑、以及陛下的同意,一共四把钥匙,怎么可以敞开了印,是有严格规定和流程的,不能随便印,所以还不上,宝钞的数量,是以孙尚礼指数为基石去衡量的。 黎牙实又问:既然不能随便印,那就不会和金债券一样崩溃。 士大夫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黎牙实的话术,拂袖而去。 这甚至都不算是笑话,只是一个辩论的片段,有点类似于禅语,揭示了大明宝钞的根本逻辑。 “先生总是担心皇权威严不再鼎盛,其实先生没发现吗?宝钞印多少,怎么印,都是朕说了算,先生还担心皇权威严不在吗?”朱翊钧借着这个辩论片段,也告诉张居正,他是要坐稳这个皇位的。 至少在万历维新五间大瓦房建好之前,谁都别想把他从皇位上拉下去。 朱翊钧在黄金叙事、大明宝钞这个政策里,牢牢地抓住了发币权,印还是不印,他都有绝对权力,内阁、国帑、内帑都只是参考意见,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他本人。 发币权,连朱元璋都未曾完全掌控的权力,朱翊钧正在逐步掌握。 皇权正在变得更加鼎盛,而不是衰弱,只是传统意义上的皇权,看起来有些衰弱了而已。 朱翊钧喜欢的从来都不是银子,而是权力。 (本章完) 第899章 诸恶皆非恶,公义非人心 第899章 诸恶皆非恶,公义非人心 林辅成一句,夷人偷的时候很勤快,让朱翊钧笑了一下。 林辅成也不是撒谎,他眼见为实。 种植园但凡是有一点点松懈,什么东西都能变成夷人的,这些东西,通常不是特别的金贵,比如一些个碎布、坏掉的农具、木材、鸡蛋等等。 因为损失不是巨大,多数的种植园农场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农场主们的这种善意和大度,很快就会自食其果,因为这些夷人,都听说了农场主善良,就会跑到他的地头上偷窃了,一切能偷走的东西,都会被偷走。”林辅成又告诉了皇帝一个事实。 在海外开辟种植园,要心狠手辣、要睚眦必报,要歹毒,要不然就会被偷被抢,甚至自己都会有危险。 好人就活该被枪指着。 任何试图教化夷人的家伙,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这就是林辅成在南洋游记里,反复重申的告诫,告诫那些想要南下南洋开辟种植园的人,一定要清楚当地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态。 这也是为何吕宋、旧港、金池总督府,需要大量的地痞流氓的缘故,因为这些人很坏,没有任何的道德负担,充当打手,最好不过了。 “陛下,其实臣以为,泰西也好,南洋也罢,他们这种血裔认同,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林辅成提出了一条建议,当他知道黄公子是皇帝陛下后,就开始变得谨言慎行。 自己的话,要对大明整体有利,而不是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向陛下本人分享陛下的桃色八卦这种事,他再也不会做了。 上一次林辅成去绥远,把草原上皇帝和三娘子有些绯闻的事儿,分享给了陛下本人,得亏是陛下仁善,否则他现在已经开始蒙学了。 “哦?这种血裔认同,居然还有可取之处?”朱翊钧好奇的说道:“详细说说。” 林辅成郑重的说道:“陛下,移民不会忠诚,没有任何筛选的移民,只会带来灾难。” “臣在南洋,就听说了,一些士大夫在鼓噪一种风力舆论,大明缺人,为何不诉诸于海外呢?准许倭人、倭女、夷人、红毛番、黑番,进入大明,共沐圣恩?” “这看起来是自由派的主张,但陛下是知道臣的,臣向来主张有限自由论。” 林辅成作为自由派的魁首,在皇帝面前明确表达了对这种风力的完全反对,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完全反对。 林辅成详细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宽松的移民政策、通过出生地简化获得身份的流程、只要来就认可的宽松身份政策,只会给大明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对于这种呼声,主要是因为经济的需求,但是林辅成以种植园经济为例,告诉陛下,既不会解决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也不会对经济有任何的帮助。 林辅成十分肯定的说道:“在经济上,是完全的负担。” “臣在南洋观察了很久,那些怀揣着救赎,踏上前往彼岸道路的人,在抵达南洋后,就会愤怒于自己的诉求无法得到满足,居然还要繁忙的劳作才能填饱肚子?” “他们满身的怨气,根本不想做工,最后沦为盗寇的可能性很大。” 好吃懒做,想要通过长途迁徙就可以不劳而获的人大有人在,即便是在大明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到了南洋,觉得种不如抢,以偷窃、劫掠为生,最终死在了总督府的牙兵手中。 林辅成紧接给陛下算了一笔账,吕宋总督府在政策没有调整前,选择怀柔,付出了极大的治安成本,和产生的经济效益,是云泥之别。 “朕听明白了,除了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好吃懒做、想要不劳而获之外,朝廷要为此付出巨大的开支,来减少他们惹是生非,无论这个成本是什么,但从经济账上看,是完全的弊大于利。”朱翊钧听来听去,明白了林辅成的意思。 即便是以经济上的诉求去判断,无差别引进夷人,也是赔钱的买卖。 林辅成继续说道:“其实广西的甘蔗种植,也是一个例子,安南人做了雁行人,广西地面,严禁安南人偷偷留在大明,需要砍甘蔗就让他们进来,不需要的时候,就让他们离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凡是少一个,都要连坐整队。” “之所以形成这种被广泛认可的规矩,是长久以来反复实践得到的结论。” 朱翊钧点头说道:“血裔认同是大明人这个集体的基础。” “陛下圣明。”林辅成就是这个意思,血脉上的一致,才是同为大明人的根基。 他补充道:“比如黎牙实、伽利略这种长期居住在大明,对国朝有巨大贡献者,也可以特许以大明人身份对待。” “这里面要有个硬性的时间规定,比如最少要在大明呆十五年以上。” 并不是把门关死,自古以来,任用‘鞑官’的现象就从没断过,比如汉武帝时候的托孤大臣金日磾,就是匈奴人。 经过长期观察,确实对大明真心认可,而且像伽利略到大明先行了两年医,帮助惠民药局防治天为大明做出贡献的人,是可以成为大明人的。 “有理。”朱翊钧认可了林辅成的说法。 大明正处于从国别历史转入世界历史的进程之中,在这个全球化的过程中,如何对待移民这个问题,是大明必须面对的。 答案也是非常明显的,拒绝大规模移民,条件极为严格的同时,打击非法移民。 林辅成为大明皇帝分享了两件八卦,让朱翊钧叹为观止。 第一件小事,是在吕宋总督府。 一个红毛番,用力的将一个夷人踹倒在地上,这名夷人是一名老人,而后,这个红毛番用力的对着老人的脑袋踹了十几脚,将老人踹死在了地上,但周围的夷人没有一个敢上去阻拦。 因为吕宋以前是西属总督府,是殖民地,当地的夷人根本不敢升起任何对抗的心思,还是吕宋总督府出面,将这个红毛番抓捕归案,并且处死。 林辅成亲自问过好多夷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他们认为是殖民者之间的战斗,和他们无关。 林辅成不解,受害人明明是夷人,为何夷人如此的冷漠,居然把大明实现公正,认为是一种殖民者的战争。 林辅成得到了很多的回答,但最终林辅成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只能说人是一种动物,可以被驯化的动物。 第二件小事,是在椰海城,一个倭奴,当街将一名夷人杀死,当街行凶的原因,仅仅是倭奴‘讨钱’没有被满足,而夷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脖子上被扎了三刀。 街上的夷人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这还是在椰海城。 总督府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案件调查清楚后,让张元勋哭笑不得,这个倭奴,居然曾是自家种植园的奴仆,因为好吃懒做,被赶出了种植园,正是这一层已经失去的身份,让夷人不敢反抗。 张元勋将这名倭奴公开斩首,但夷人依旧不认为是公平正义得到了实现,而是天老爷惩戒不听话的家奴。 这种总督府的乱象,让林辅成唏嘘不已。 “诸恶皆非恶,公义非人心,总督府确实挺乱的。”朱翊钧听完了这两个小故事,由衷的说道。 林辅成还在整理这四年时间的文稿,南洋游记还会不断的更新。 诸恶皆非恶,公义非人心,说的是一种礼崩乐坏后的社会状态,所有的恶行不被看作是恶,所有的公义行为,却不得人心。 邪恶不被审判,正义得不到伸张,时日稍久,就会变成这样。 到了那个时候,统治阶级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审判邪恶,公众却对案犯极为同情;为何主持了正义,反而被嗤笑为胆怯。 公信力和凝聚力,是朝廷最有价值的无形财产,一旦损失,比财政困难,还要危险。 大明在嘉靖年间,一年岁收不足六百万银的情况下,依旧解决了北虏和倭寇的危机,那时候欠饷是极为普遍的,但捣巢赶马的客兵们,知道朝廷不会为难他们。 连朝廷问责,陕西总督王之诰,都会把抗旨的责任扛下来。 平倭的将领虽然被反复为难,但将领们将捷报摔在朝廷明公的脸上时,明公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武夫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表面上肯定了这些武夫们的功绩。 可是到了万历末年,辽东建奴作乱,却变成了大明的心腹大患,自从熊廷弼被传首九边之后,九边军兵,再也不愿意为大明朝拼命了。 朝廷困难,欠了饷,欠了恩赏,军兵们可以理解,毕竟朝廷有朝廷的难处,都很难。 可一心要灭了建奴,没有过错的熊廷弼,却被传授九边; 吃了败仗、不听熊廷弼劝告、广宁之战的真正战犯,丢了广宁和关外义州、平阳桥、西兴堡、锦州、铁场、大凌河、锦安、右屯卫、等四十多个城堡、失地四百里的辽东经略王化贞,却没有被审判。 九边军兵心里也有杆秤,自那之后,九边防务,就变得漏洞百出了。 对于大明而言,财政困难并不致命,公信力和凝聚力的全面丧失,才是亡国的根本。 林辅成对陛下解释了下讨钱的含义。 讨钱行为,不是大爷行行好的乞讨,而是一种将自己塑造成很危险的形象、缠着路人索要财物,不能满足就会步步紧逼,甚至是行凶杀人。 说是乞讨,其实就是拦路抢劫。 这种现象,在南洋蔚然成风,林辅成就被讨过三次,若非林辅成拦着随行保护的缇骑,这三个讨钱者早就被缇骑给杀了。 大明律又不保护夷人,林辅成是大明人,还是五品格物博士,缇骑杀了拦路抢劫的盗寇,不会有任何的麻烦,还能领到恩赏。 林辅成拦着缇骑不让杀人,是想要知道他们生活方式,经过了一阵拳打脚踢友好且亲密的交流后,林辅成顺利的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这些讨钱的人,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吸食阿片,距离大明越近,阿片的泛滥程度越低,阿片就会越昂贵;距离大明越远,阿片就会愈加泛滥,反而会非常便宜。 这些讨钱的盗寇走上拦路抢劫这条路,多半都是吸食阿片导致连家奴都做不稳当,把自己弄得臭气熏天,一副光脚的样子,让穿鞋的人,因为不想与之发生冲突而乖乖交钱。 “林大师对调研是极为认真的,朕还记得当时林大师去保定府的调研,当真是行之者一,信实而已。”朱翊钧肯定了林辅成调研上的态度。 林辅成连这些常人不愿接触的讨钱人,都愿意深入的了解他们为何变成了这样。 “其实调研真的很简单。”林辅成笑着说道:“陛下,调研第一步,要放弃过去自己心里的成见,不理会风力舆论的偏颇,第二步走近调查的目标,衣食住行的聊几个时辰,即便是读完小学的算学水平,都能得到一个相对公允的结论了。” “真不难。” 朱翊钧听闻大笑了两声,连连摇头说道:“看似简单,实则难如登天。” “林大师,你让咱们大明国朝的士大夫们放弃心中的成见,不等同于否定过去的一切吗?” “还有这第二步,走近调查目标,士大夫可不想见到这些人生苦难,老爷们心善,看不得这些苦楚,干脆不看。” “还有这算学水平,林大师啊,咱大明有相当多的士大夫,对算学仍然是一窍不通,连最简单的账,都算不明白,还是名儒,闹出过不少的笑话。” “难。” 林辅成说这些,对新式教育的学子而言,是比较简单的。 因为接受了矛盾说,就知道万事万物对立且统一的存在着,这种辩证思维建立,确定万事万物都有其两面性,才能做到抛开内心的成见。 大明旧文人,绝大多数,都是非黑即白、二元对立的极端思维,让他们抛开成见,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干脆。 “那倒也是。”林辅成想了想说道:“在臣看来,矛盾说乃是国朝纲常。” 林辅成其实也不太喜欢阶级论,因为他把自己的阶级分了一下,居然是仅次于世袭官的官选官阶级,是要被打倒的对象。 林辅成又觉得自己阶级认同是穷民苦力,他对穷民苦力充满了同情,所有游记,都是以穷民苦力的立场去书写。 阶级认同和实际阶级的不同,让林辅成时常有些认知上的错乱,也让他常常有些迷茫,他有的时候,会有些恍惚,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理解问题。 当然因为他是不太重要的人,所以这种短暂的认知混乱,只会对他个人产生影响,可若是朝堂的辅臣、甚至是皇帝,产生认知混乱,造成的结果,对大明而言是灾难性的。 反倒是矛盾说,林辅成可以全盘接受,没有造成任何认知上的混乱。 要治学治好阶级论,真的有些困难,甚至学习阶级论本身,就存在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 要学好阶级论,肯定是天资聪颖之人,这类人本身就是最容易跨越阶级的人,一旦跨越阶级,阶级认同就会改变,屠龙者变恶龙,阶级认同改变,立场就会改变。 学好、用好阶级论,真的需要大智慧而不可得,常人修习阶级论,还不如修习矛盾说可靠。 林辅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敢说把阶级论学以致用,而且没出现问题的,就只有陛下和元辅二人,申时行也只能算半个。 林辅成有些迷茫的说道:“臣在南洋,还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臣发现一个臣无法理解的事儿,就是过去的成本,并不会成为日后决策的决定性因素。” “按理说,人做出各种决策,应该是有迹可循的,就是过去不断投入的成本,这个成本可以是财货,也可以是精力和时间,但臣在南洋看到的并非如此。” 过去≠未来,巨大的沉没成本,并不是未来决策的决定性因素。 这是林辅成观察到的现象,但林辅成完全不理解背后的问题、原因,更加给不出什么可靠的方案了。 人是极其善变的,而且各种决策,会因为种种事情,突然发生大逆转。 林辅成以为说服殷正茂改变王道策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可殷正茂的政策改变,在一年时间内彻底完成了大逆转,从王道到霸道的转变,如此的迅速,让林辅成都有些措手不及。 一些个种植园的农场主,突然之间就抛售了自己的种植园,以一种非常低廉的价格全部转让,然后带着一家老少坐上了回大明的船,回家去了。 三名吕宋马尼拉的种植园农场主,从一无所有的山林,开辟出良田万亩,经营长达十五年之久,连殷正茂都以为这三名地主,会成为吕宋士族。 可说放弃,立刻就放弃了,哪怕是殷正茂亲自出面挽留,都无济于事。 这三位地主要走,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思乡心切想要落叶归根,想家的强烈执念,甚至连儿孙都无法劝阻。 朱翊钧听闻这个疑惑,笑着说道:“林大师啊,矛盾说其实讲的很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泗水侯对政策的调整,不是一朝一夕,可不是单纯因为你的游说,而是长期以来,王化政策收效甚微,矛盾累积到了他不得不变的地步。” “同样,对于这三名马尼拉的农场主而言,也是如此,思乡之情、睹物思人可能是决策的一部分,但可能他们最初出海,就是为了衣锦还乡。” “多少福建乡民给妈祖磕了个头就出海搏命了,到头来,非要回家起大厝,建个大宅院才罢休。” “其实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出人头地,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是孬种。” “马尼拉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热得要死、十分潮湿,蚊子蝇虫遍地,咸水鳄个头大到吓人,十五年的苦楚,累积的太多。” “量变最终会引发质变。” “臣还是没有把矛盾说治好,要不早就该想明白这个问题。”林辅成恍然大悟,心中的疑虑如同拨云见日。 看起来是无缘无故,但其实是各种情绪的堆积,最终促使了这种看似不合常理的决策。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汉武帝的巫蛊之祸,和唐玄宗的安史之乱,看起来都是毫无征兆的天下大变,但真的没有一点征兆吗?其实非也,是矛盾长期累积后的必然。” “以安史之乱为例,安禄山造反一年就死了,但安史之乱持续了八年之久。” “安史之乱是大唐赢了,还是河北赢了?其实大唐没赢,最终不过是大唐和河北和解了而已。” 安史之乱的爆发,不是唐玄宗的昏聩,也不是安禄山、史思明的野心,安禄山死后,这仗还在打。 安史之乱的爆发根本原因,还是要回答一个问题,河北人,到底在抗争什么? 邺城之战,郭子仪挖开漳河,水淹邺城,到这一步,邺城之战的最后结果,还是史思明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如果大唐太远,那大明朝,太宗文皇帝朱棣,为什么要迁都北衙?的确是为了天子守国门,守住胡虏不得南下,但也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原因,为了防止别人走他来时的路。 林辅成面圣时间很久,他和皇帝聊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离开了莫愁湖行宫,毫无疑问,敢于说真话的林辅成,从未失去过圣眷。 “缇帅,看顾好林辅成,别让他被人给刺死了。”朱翊钧叮嘱了下赵梦佑,这家伙说实话,得罪了太多人,他现在还活着,是朱翊钧这个皇帝力保的结果。 就一个万家皆戾,得罪的不仅仅是皇帝,还有势要豪右。 万家皆戾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万历维新没有普惠到千家万户,自从浙江还田、江西、湖广、江左、江右施行营庄法之后,这种戾气,正在逐渐减缓。 朝廷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在田制上,深入的改变生产关系了。 “臣遵旨。”赵梦佑俯首领命,不是缇骑护着,林辅成这个书生,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朱翊钧抽了个时间,又到了朝阳门,监斩了一百多号装疯卖傻之徒,剩下的案犯,终于不敢继续装疯,开始老实交代问题。 很快,缇骑再次出动,这次从江左江右各府,抓捕了上千人的经纪买办,他们是这些势要豪右的走狗。 皇帝还要杀人。 “浙东运河已经竣工了,陛下,浙江方面出现了一些分歧,浙抚侯于赵准备马上放水通航,而部分浙江官员,则以检查为由,等两个月时间,等到八月份,陛下抵达之后,再开闸放水。”冯保将侯于赵的奏疏放在了桌上。 浙东运河,就是杭州到宁波的运河,这条运河修了四年,投入三百五十万银,死了两千五百个倭奴,提前完成了修建。 浙东运河有超过两万五千名倭奴力役,这批倭奴,在结束了浙东运河的工期后,会沿着京杭运河北上,对整个京杭运河进行修缮,对淮河部分河道进行疏浚。 任何水利工程,都是需要长期修缮,才能发挥其作用。 朱翊钧摇头说道:“献祥瑞?不必,让侯于赵放水通航就是,趁着朕还没到,先试航,有问题,在朕抵达之前,还有时间去修修补补。” “陛下圣明。”冯保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别到时候献祥瑞不成,被陛下扔到运河里祭祀河神。 冯保面色犹豫的说道:“浙江还田,已经基本完成,万历十八年年底之前,可以彻底完成,陛下,浙江地面,对侯于赵的意见很大。” 自从侯于赵到浙江后,弹劾他的奏疏就没断过,因为侯于赵推行还田令,是不尊号令就当敌人对待,动辄带着浙江九营,攻破家门,手段异常狠辣,比申时行要狠太多了,完全是对待敌人的做法。 浙江豪奢户惯蓄家奴,少则几十,多则千余众。 侯于赵针对这一特点,会对所有田亩百顷以上的大户人家进行三次审查,第一次审查是稽税缇骑全面稽税;第二次审查是万历九年废除贱奴籍后的身籍审查;第三次审查是还田审查; 稽税、身籍、田契三管齐下,再加上浙江九营的暴力,还田令推动速度堪称恐怖。 “侯于赵,活阎王。”朱翊钧揉了揉额头,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凌云翼也就是爱杀人,侯于赵则是有自己一套做事逻辑,成功把自己变成了活阎王。 侯于赵在浙江把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当塞外贼寇在处置,关键是,完全讲得通,一个大明,皆为王臣,对于不尊王命者,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一律以叛逆处置。 “既然还田基本做完,就暂停当初的科举禁令,这份恩情,算在侯于赵身上吧。”朱翊钧给了侯于赵很大的支持。 还田做得好,朱翊钧自然给他足够支持。 当然,朱翊钧说的是暂停,而非撤销,如果后面浙江还反反复复,这份禁令还会继续执行。 (本章完) 第900章 下地狱跟阎王爷说去吧! 第900章 下地狱跟阎王爷说去吧! 朱翊钧说暂停,就是把一把剑悬在浙江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脑袋上,无时无刻不对他们进行威胁,防止他们忘记,大明仍有威罚手段。 从辽东回来的巡抚、总兵都是狠人,李成梁当街杀了贱儒张利民,被流放到了关西七卫,而侯于赵把自己混到了活阎王的地步,因为他们都出身辽东。 辽东地方的开拓,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不是靠阴谋诡计博弈进行,大明在辽东的每一寸土上,都是靠着真刀真枪,流血牺牲开拓出来的。 吏部尚书梁梦龙给了皇帝一份新的名单,在处斩了一百三十二个装疯卖傻之人后,朱翊钧抓了一批经纪买办,这一批人,都是行贿。 而梁梦龙给的这一批名单,是受贿者的清单,吏部、礼部、刑部、都察院的意见是,涉谋逆,革罢褫夺功名,流放金池、椰海城,永不放归。 “按阁臣们的意见,扭送金池城、椰海城吧。”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最终把这批人全都流放南洋,南洋缺人缺的厉害,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该杀的官吏之前已经杀掉了,剩下的这些官吏,行贿受贿,罪不至死。 “现在这个行贿受贿的手段,果然高明,若不是畏惧被挂到朝阳门上,势要豪右们不会说的这么清楚,自海瑞海文忠走后,贪腐之风再次抬头。” “南衙事实上形成了一批政治游说掮客,名曰经纪买办,实则贪腐之桥梁。”朱翊钧看着案卷,揉了揉眉心。 斗争形势在变得严峻和复杂,贪腐变得越来越专业了。 这不怪新总宪陆光祖办事不利,其实这次查办的六百多名贪官污吏里面,贪腐行为基本都发生在海瑞还在的时候,海瑞和皇帝都很清楚,贪腐是抓不完的。 反腐抓贪,只是提高官吏贪腐的成本,减少贪腐的数量和规模,防止贪腐成为灭国之祸。 过分的追求道德崇高、追求天下全都是清官,真的不太现实; 但纵容贪腐,一定是亡国的下场,因为贪腐的必然就是低效。 浙抚吴善言,因为浙江地方衙门的钱太多了没地方,觉得出巡修堤补渠的九营过于碍眼,要折了九营的俸禄,解散九营,九营闹了兵变。 在吴善言的计划里,浙东运河一旦开始修建,就是一个漫长的、长期的贪腐场,将府库的银子,全都以合理合规的名义,出去。 整个浙东运河用了三百五十万银,四年完工,可是让吴善言来,他敢弄个四十年工期,三千五百万银的大窟窿出来。 钱了,但驰道一厘不挖。 过于严重的贪腐,必然带来低效。 行贿专业化,就是行贿手段极其专业,隐蔽性很强,而且账目上完全合理合法。 在海瑞没有开始反腐抓贪的时候,‘冰敬’、‘碳敬’大行其道,地方官员每年都要给座主们银子,明目张胆的贪腐。 现在贪腐变得合理合法,但都察院不管那些,都察院对贪腐的标准就是损公门之利,肥私家之财,只要符合这个标准,一律定性为贪腐。 在大明,贪腐是没有明确定义的,没有什么行为是贪腐,什么行为不是,没有太明确的界限。 大明会典在修的时候,言官们对这种模糊条款非常不满,但最终大明会典,还是没有明文规定。 这就是故意用这种‘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模糊条款,对贪腐的定义进行扩展,只要损公肥私者,皆为贪官污吏。 比如池州府知府邹光耀,就是集大成者,他让衙役们去劫海带船,可不是无缘无故。 邹光耀不是什么名儒,但是每一次去聚谈讲课,都能赚五千银到上万银不等,一年就是三到五次,这么贵的座位,多少人抢破了头,都抢不到。 除此之外,邹光耀写书,朱翊钧看过,狗屁不通,那怕是他真的讲点儒学,朱翊钧也认为有点价值,是否贪腐可以模棱两可,但他不是,邹光耀讲养,梅兰竹菊的品种和养法。 朱翊钧看了一部分,眉头都拧成疙瘩了,邹光耀讲的养法部分,全是错的,真的按他那个养法,梅兰竹菊活不过一个月,简直是糟蹋东西。 一本《四君子谱》作价五十银,精刻本卖了整整五千本之多。 邹光耀有个远房侄子,在老家四川成都府读书,准备科举,邹光耀履任四年时间里,这个侄子捞了整整十七万银,关键是这个侄子被抓的时候,一脸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就是代持。 有人借着邹光耀远房侄子的名义,在北衙燕兴楼里开了个户头,而后在市场上,买低卖高,四年获利十七万银,看起来一切合理合规。 但其实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游戏,只需要将几个几近报废的五桅过洋船所有流通船舶票证,全部买下来,就可以进行这种游戏了。 而且这还是个窝案,可不止邹光耀一人,这次选贡案连根拔起的六百多名贪官污吏里,有超过四百名都有类似的受贿罪状。 邹光耀是里面比较典型的,三年捞了三十万银。 要知道当初四川戥头案时,张居正门生、前四川巡抚罗瑶,费尽心思,三年也才捞了三十四万银,就这,罗瑶还被王谦骂成穷鬼,从百姓嘴里抠出三十四万银的索命穷鬼。 斗争形势变得严峻,因为敌人也在变得狡诈。 查账发现,开支合理合法,就不是贪腐了吗?这样只会制造出一种‘清廉’的假象来,其实还是贪腐造成的低效。 “这北衙的奏疏朕看完了,都察院、六科给事中这些个意见篓子,平日里话那么多,为何对侯于赵的事儿,一言不发?”朱翊钧发现了个怪事,侯于赵这个活阎王,居然没有被弹劾。 按照过往殷正茂、凌云翼、王一鹗、申时行的待遇,科道言官早就连章上奏,把侯于赵骂的体无完肤了,但这次,科道言官视而不见,一言不发。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在,胡说两句也就罢了,权当是责难陈善,陛下不在,胡说八道,等陛下回京,承天门大刑场要走一遭的。” “这选贡案闹得这么凶,现在出来说话,很容易被人视为和逆党有瓜葛,谨言慎行,才是道理。” 科道言官又不傻,浙江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都要从仁和县一场大火说起。 侯于赵的行为,是替陛下泄愤,科道言官在选贡案期间胡言乱语,那根本不是履行职能,是在找死。 皇帝那根神经,现在是最为敏感的时候,非要触这个霉头,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个不长眼。 万历维新十七年了,什么时候能胡说,什么时候不能胡说,科道言官们很清楚,申时行、王家屏可以弹劾,侯于赵不能。 “咱大明的科道言官们,身段和申郎中一样的柔软。”朱翊钧明白了原因,明哲保身可是官场上的整体默契。 “陛下,王次辅来了。”一个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王崇古突然来到了莫愁湖行宫。 “宣。”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崇古俯首见礼。 “免礼,坐,什么风把王次辅吹到了朕这个莫愁湖行宫来了?”朱翊钧有些疑惑的问道,如果有事,王崇古会上奏疏,等待皇帝宣见。 王崇古一脸为难,欲言又止,还是开口说道:“臣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逆子来的,恳请陛下饶他一命。” “此话从何说起?王谦这松江知府干的好好的,怎么就要饶他一命了?”朱翊钧猛地一抬头,眉头紧蹙的说道。 王谦,一个官宦世家出身的素衣御史,连海瑞和张居正都肯定王谦的道德,这个人不贪不腐的原因,是自己足够有钱。 朱翊钧和王谦的私交极好,但王谦若是因为和皇帝的私交,肆虐不法,那朱翊钧容不得他。 “他判了个案子,引起了轩然大波。”王崇古作为刑部尚书,十七年的老刑名,一脸无奈的将案件的经过从头到尾的详细描述了一番。 上海县三连庄村有一个村民叫马三强,家里行三,大哥马大强十六岁还没娶妻就死在了海寇的手里,二哥马二强出海跑船,风里来雨里去,成年成年不着家。 马三强穷民苦力出身,到上海县刘记豆腐坊熬豆腐,起早贪黑做了七年,是刘记豆腐坊的大工匠。 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卤水点豆腐要熬煮,刚出的豆腐烫的很,但不趁着热豆腐处置,又不能成型。 马三强靠着自己双手赚钱,他在刘记豆腐坊做工,一年到头能拿十四银的报酬,多也不多,但也不算少。 前年马三强终于攒够了银子,在三林庄起了宅院,娶妻生子,妻子在家照顾老娘,他在刘记豆腐坊继续做工。 万历十六年夏天,马三强磨豆腐的时候,驴发了疯,他上去阻拦,被驴给踹了两脚,腿直接都给踹折了,修养了半年多的时间,才算是好利索。 马三强觉得,自己这情况,没上工这半年时间,这东家怎么也要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多少给他点银子,这驴发疯,他不去拦着,指不定整个豆腐坊,都要被这疯驴给糟践了。 刘记豆腐坊,有匠人一百四十三人,是整个上海县排得上号的豆腐坊,因为手艺好,豆腐紧实不散,供应上海县大酒楼,赚的银子也不少。 刘记豆腐坊的大东家叫刘友嘉,也算是三林庄的富贵人家,开海之后,就更加富有了。 刘友嘉不给马三强一分银子,说他爱干干不爱干滚蛋,有的是人干。 马三强不服,他对刘友嘉讲,受这次伤,一共给五两银子了事,就此善了。 刘友嘉想的很简单,这给了马三强银子,日后这工坊里出点什么意外,都得他出钱,他就是一毛不拔,一分钱也不肯给。 胳膊拧不过大腿,马三强只能离开,但没想到七天后,等到的却是上门的衙役。 原来这刘友嘉直接就把马三强给告到了上海县衙门! 状告马三强是看老娘生病、孩儿还小开支大,故意刺激驴发疯,就是为了讹钱,还专门把那疯驴给拉到了衙门口,说驴屁股上有伤,就是马三强故意的。 这案子,先是姚光启审问,姚光启是为了海带能脸上挨一刀的狠人,判刘友嘉赔十五银,而不是马三强要求的五银。 刘友嘉不服气啊,他有状师,他证据确凿,可是这青天大老爷,非但看不到他的冤屈,还要让他赔十五银,他就是不赔,非要赖着。 “等下,这刘友嘉有病吗?”朱翊钧打断了王崇古的案情陈述,摊开手说道:“松江府的诉棍状师可不便宜吧,哪怕是这么个案子,前前后后,最起码得二十银了吧。” “给马三强五银就能善了,非要给诉棍状师二十银?” 王崇古摇头说道:“陛下,在北衙请一个状师二十银,在松江府得三十银,在上海县得四十银。” 上海县的银子是沪银,和别的地方银子不一样,购买力有点弱,二十银是北衙的价格,四十银才是上海的。 “也是,大象粪便都能卖出去的地方,是朕狭隘了。”朱翊钧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上海的昂贵。 王崇古接着说道:“刘友嘉不是有病,他就是要立规矩!日后谁在工坊里受了伤,敢问他要钱赔偿,他能把对方告去坐牢,日后就没人敢索要赔偿了。” “姚光启这个人,陛下也是知道的,自从拜了凌部堂为座师后,就完全变了样儿,判了刘友嘉赔十五银。” “刘友嘉不肯赔,就找到上海县的地头蛇徐四海帮他出面,要打马三强一顿,给他点教训瞧瞧。” “徐四海遣了四人,到了马三强家里,就狠揍了马三强一顿,马三强母重病卧床,起身阻拦,被推了下,磕在桌角,磕的不巧,人直接就走了。” “马三强的妻子极其貌美,这四人本就是地痞流氓,看人貌美就强淫了马三强妻子。” “妻子不堪其辱,次日就跳了井,孩子受到了惊吓,三日后也死了。” 朱翊钧的拳头立刻攥紧了,平静的问道:“后来呢?” 朱翊钧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就是看不了这种苦难,他不知道也就罢了,他知道了,就一定要管。 王崇古无奈的说道:“上海县派了衙役捕快查案,但马三强等不及了,把刀磨快,从狗洞潜入刘友嘉的家宅之中,等到子时,摸黑开始杀人,一整夜,刘友嘉一家十三口,都成了刀下亡魂。” “这马三强想自杀,但他被家丁们给摁住,扭送了县衙。” 朱翊钧听到这里松开了拳头说道:“活该。” “陛下,马三强杀人满门,连孩子都杀了。”王崇古提醒陛下,马三强是杀人犯,而且是凶犯,把人家满门都杀光了。 朱翊钧摆手说道:“逼着穷民苦力,穷死、饿死、困死,还不许穷民苦力拼命了?哪有这般道理?!这刘友嘉当初给五银就了事了,他非要去告状,告状不成就买凶,刘友嘉死了满门,那马三强没死满门吗!” “他刘友嘉该遭此劫!下地狱跟阎王爷说去吧!” 王崇古都被皇帝说乱了,整理了下思路才说道:“是徐四海派遣了四人前往马三强家中,刘友嘉只是想打马三强一顿,而不是害马三强满门。” “此风不可长,私斗之风必然再起。” 王崇古是来为儿子求情的,结果先跟陛下普及律法的基本概念了,陛下这个判罚,只会加重私斗。 “你这话不对,朝廷要慢慢查案,查来查去,真的能给马三强一个公道吗?人已经死了,马三强的老母亲死了,妻子自杀了,孩子病死了!” “朕看衙门根本不能给他公道,不是刘友嘉苦苦相逼,何来此事?” ““这也不是私斗的问题。” “民勇于公斗,怯于私斗,是因为有律严明,私斗压过公战,是上无治枉之官,下有重类之党,则私斗过于公战,木石锐于干戈!” “你跟朕说法理,马三强母亲、妻子、孩子找阎王爷说法理去?”朱翊钧连连摇头说道。 如果上位者不能惩治枉法官员,下层又有相互勾结的宗族势力,那么私斗之风才会超过公战,普通百姓手中的木棒石块,都会比干戈这些武器更具杀伤力。 这都是老祖宗的智慧,朱翊钧也从不觉得自己还能比老祖宗聪明。 这不是私斗,是一个阶级对一个阶级的压迫,才导致的反抗,绝非私斗二字可以简单概括。 “陛下稍待。”王崇古年纪大了,陛下从小就能言善辩,逻辑缜密且清晰,而且把矛盾说、阶级论作为治国纲常,身体力行的去实践。 一时间,王崇古都不知道如何去反驳陛下了。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上海县处置不了,移送了松江府府衙,臣的儿子王谦受理了此案。”王崇古先回避了陛下的责问,而是把事情讲完。 朱翊钧追问道:“对,王次辅是来为王谦求情的,王谦是如何处置的?” “王谦草菅人命。”王崇古一脸无奈的说道,本来矛盾激化到这个地步,王谦作为松江知府,应该想办法让事情平息,而不是进一步加剧矛盾。 但王谦偏不,他把马三强收押之后,带着衙役把徐四海这些城中坐寇,给抓了。 徐四海在上海县也算是有名的地头蛇,手下蓄走狗二百余人,徐四海拒捕,王谦下令若有抵抗格杀勿论,亲自上阵,矛盾彻底激化。 抓捕现场,王谦拿着复合弩和鸟铳,把整个匪窝杀了个对穿。 这还不算完,徐四海知道手下四人犯了命案,安排他们出走他乡避祸,这四人也没跑多远,就在苏州太仓。 “咱们王大公子用强弩顶着徐四海脑门,逼问那四名凶手下落,徐四海都吓的尿裤子了,直接指认,人抓到了吗?”朱翊钧听到这里,眼前一亮。 王谦还是个年轻人,血还是热的。 王崇古无奈,陛下今天怎么就是抓不住他说话的重点,重点是王谦怎么逼问那四人下落吗?是王谦带着衙役杀人! 未经审判,就直接杀人,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抓到了。”王崇古喝了口茶,回答了陛下的问题。 “那抓到了,王次辅为何还要为王谦说情?”朱翊钧确实不理解王崇古为何要为王谦求情。 这不是办的挺好的吗? “陛下,王谦他草菅人命啊!而且还越界执法,带着松江衙役跑到苏州府抓人去了,人苏州府不敢开罪王谦,王谦有个次辅父亲,只好告状告到了内阁来。”王崇古再次提醒陛下,王谦干了两件出格的事儿。 草菅人命和越界执法。 王次辅是看出来了,陛下不是没听懂,就是在回护王谦,他把案卷交给了陛下,让陛下亲自查看。 “哪里草菅人命了?”朱翊钧指着案卷说道:“徐四海拘捕,纠集爪牙,掏出了弓弩,对抗衙门,射伤衙役,王谦要不下令杀人,他还当什么官儿?谁还愿意听他的话?” “越界执法,确实不妥。” 王谦是个京师大纨绔,八成就是气急了,也没想那么多,带着衙役就去抓人了,连个公文都没给苏州府,吓得苏州府还以为闹倭寇了! “罚他半年俸,以后不得越界,胡闹。”朱翊钧朱批了卷宗。 王崇古看着案卷上最重要的罪名说道:“那王谦杀人的事儿呢?这个也得罚。” 朱翊钧摆手说道:“这个不能罚,徐四海公然拒捕,让衙役不还手?就是乡民抗税,下乡收税的衙役,也会还手的。” “徐四海私藏弓弩甲胄,乃窝藏重罪,有谋叛之嫌,窝藏甲胄三副,死罪不赦,处置没问题。” 哪怕以万历维新之前的大明律去看,王谦的处置都是没问题的。 “乱了,全乱了。”王崇古示意陛下暂停一下,他要捋一捋身份。 他王崇古是来给王谦求情的,结果这说着说着,角色互换了,他王崇古对儿子喊打喊杀,陛下反倒是大力回护。 罚俸半年,那是惩罚吗?王谦绥远驰道的票证,一年的分红,能顶上一百个一品大员的俸禄了!王谦根本不缺这点钱。 “陛下,并无徐四海不法罪证,如此办案,恐怕引得人心惶惶。”王崇古又喝了口茶,才组织好了语言说道。 王谦这么办案,一点都不注意影响。 朱翊钧说道:“影响,什么影响?人心惶惶?到底谁在怕?不肯给付赔偿的高门大户、富商巨贾才会怕!” “就因为这徐四海是松江府豪门养的一条狗,就杀不得了?在松江府地面,朝廷还得听这些高门大户的话?高门大户说能杀,才能杀,高门大户说不能杀,就是草菅人命?” “这天下是大明天下,是朕的天下,还是这些个高门大户的天下?” “荒谬!” “王次辅,这样,让王谦带着案犯,开堂公审,张榜公告,把详情,告诉所有人,让百姓们评评理,看王谦这番行为,究竟是对是错!” “所有一切都是因为索要工伤赔偿而起,但凡是刘友嘉能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性,就不会把一个老实人,逼到这般地步!” “这件案子,不是单纯的刑名案,还是个政治案,朕若是讲什么法理,岂不是在逼着像马三强这样的穷民苦力,揭竿而起?” “到时候,等到民乱闹起来,打到京师,砍了朕的脑袋,朕再去后悔?” “马三强不能处死,把他流放到倭国去就是。” “朕意已决,不必再说。” 王崇古没有领旨,没有说话,而是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他想劝一劝陛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陛下已经朕意已决了,他王次辅再多说,就是非常不识趣了。 朱翊钧看王崇古这个态度,也知道今天必须要说服管刑名的王次辅,皇帝想了想说道:“王次辅,朕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就是想说,朕忽视了大明律,全靠情绪做了决策,和那费利佩二世没什么两样吗?” “陛下,臣万万不敢!”王崇古吓了一个激灵,那费利佩年纪大了,变昏聩了,跟个孩子一样,王崇古可不会这么想,更不敢这么想。 朱翊钧继续说道:“王次辅,朕不是一气之下如此抉择。” “你还记得兖州孔府案吗?陈大壮打死了一条狗,就迫不得已的离开了山东逃难。” “而陈大壮的父亲,要为那条狗披麻戴孝,还要为那条狗守灵二十七个月,杀人不过头点地,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兖州孔府案,朕干的更过分。” “马三强案和兖州孔府案是如出一辙,只不过马三强没有相信朕和朝廷,选择了自己动手,这是唯一的区别,所以朕才流放了他,而不是让他和陈大壮一样,成为世袭的大铁岭卫义台伯。” “难道王次辅希望,咱们大明开海的桥头堡,世界的贸易中心、经济中心松江府,出现一大批兖州孔府吗?” “朕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代表着万历维新,彻头彻尾失败了!代表着朕输了,朝廷输了,大明百姓、万民输了,只有这些高门大户赢了。” “陛下所言有理,臣谨遵圣诲。”王崇古沉默了良久,才算是认下了这个结果。 王崇古发现,自己有点辩不过陛下,陛下要是盛怒之下做的决策,他还能说道两句,毕竟不能坐小孩那桌去。 但陛下讲的非常清楚,这是郑重思考,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大明是绝对不能接受松江府出现一大堆兖州孔府,也不能接受松江府成为大明的尼德兰地区。 (本章完) 第901章 护民彰圣德,兴农显奇功 第901章 护民彰圣德,兴农显奇功 万历维新,在一些人看来,是天老爷和大老爷们,因为分赃不均,开始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个领域开始角力。 不仅仅是穷民苦力,相当一部分势要豪右,都这么觉得。 在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看来,他们也发现是过去自己拿的太多了,而陛下拿的太少了,这才激起了皇权的反抗。 自从有了皇帝这个词之后,君权和臣权的斗争,便从来如此,你来我往。 势要豪右们看皇帝带着京营军兵,非要多吃一点,也就勉为其难的给皇帝分了点,清丈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得到了执行。 可是到了万历九年,势要豪右才惊讶的发现,皇帝来真的! 万历维新,让大明再次伟大,甚至包含了穷民苦力! 万历九年,废除贱奴籍的圣旨开始推行,到万历十一年正式宣告废除,在那一刻,这就不是肉食者之间内讧的问题,不是肉食者之间斗来斗去。 这才是让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最惊惧的地方,皇帝不仅要自己翻身,还要天下百姓跟着一起翻身。 很显然,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存在着普遍的默契,不想让穷民苦力翻身,这刘记豆腐坊刘友嘉的行为,就是典型。 “姚光启为何要把索赔五银,增加到十五银?”朱翊钧又看了一遍案卷,发现了缺失了一部分的细节。 王崇古解释道:“那马三强被驴踹折了腿,按照马三强的劳动报酬,再加上受伤,核算出来的十五银。” 马三强是个穷民苦力,他不知道该要多少钱,他觉得自己没干活,主要是索求汤药钱,但姚光启则认为,因为刘记豆腐坊的公事,负伤不得劳作,这部分误工费也是要算上,所以才涨到了十五银。 “姚光启这个判罚非常公正,下章礼部,对大明律进行增补,日后有类似告诉,一律按照此事儿为例进行索赔,写进大明律之中。”朱翊钧听闻,肯定了姚光启的判罚。 其实能够这么判,已经是巨大进步了。 多少穷民苦力一辈子都不愿意进衙门,还不是因为衙门朝南开,没钱别进来? 真的对薄公堂,哪有小民冤?全都是老爷冤。 这个故事在这片大地上,重复上演了数千年了。 姚光启如此判罚,已经称得上是青天大老爷了。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但姚光启还是有错,他为何不强制执行下去?是因为朕给他的权力还不够吗?为官一方,为人父母,父母官,父母官,百姓的衣食父母。” “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如果连父母官都指望不上了,你让穷民苦力指望谁?只能指望手中的刀兵,倒一倒心中的苦水了。” “问题迎刃而解。” “姚光启做的已经足够好了,但还是不够好,朕知道他也难,这次就不怪罪他了,申斥一番,下次遇到就坚决执行,把天捅破了,朕给他兜着!朕要是兜不住,就让京营出来给他兜着!” 到了地方衙门,判罚执行的问题,一直是个老大难,尤其是这种不涉及刑名,只有民事的判罚,很容易就会变成和稀泥。 衙门里也不都是一条心,也是分锅吃饭,这里面的原因错综复杂,姚光启能判成这样,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陛下,迎刃而解,不是这个意思。”王崇古表情更加无奈,陛下有时候用些成语,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之外。 那边黎牙实把胡搅蛮缠,解释为胡人和蛮夷做事风格; 陛下把迎刃而解,解释为了穷民苦力,反对压迫的行为。 “其实马三强讨要了几次,都被刘友嘉给骂了回去,自始至终,马三强都没还嘴。”王崇古说起了案子另外的一个细节,马三强上门讨要,被刘友嘉骂了好几次。 事后上海县衙门调查,马三强没有还嘴。 不还嘴的原因是马三强有软肋,生病卧床不起的母亲、嗷嗷待哺的孩子、照顾婆婆和孩子的妻子,他靠着自己双手,改变了人生轨迹,在人生如逆旅之中,获得了短暂的幸福。 在那天晚上,徐四海遣的四个恶人,把这一切都毁了。 “陛下说服了臣,陛下圣明,可是这律法,哎…”王崇古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皇帝是否能够理解他的表述,朝廷是几间房、几间宫殿,饭也是要分锅吃的。 “次辅是想说,国朝是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吗?”朱翊钧想了想问道。 “陛下圣明。”王崇古发现陛下真的是一猜就猜出他要说什么了。 按照大明矛盾说和生产图说对国朝的新解,就连国朝,都是统治阶级向下统治的工具,更遑论律法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律法从来没有对穷民苦力有过任何的偏袒。 这次轮到朱翊钧沉默了,麦子熟了几千次,万民从来没有一次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崇古年纪大了,人老了,说话就没了禁忌,所以当面把话说的非常清楚和明白,陛下要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作为大明的君王,敌人是具体的某些人,也是历史的滚滚洪流。 镰刀收割的从来不是麦秆,而是佃流氓力弯下的腰;锤头敲打的从来不是铁钉,而是穷民苦力流下的汗; 王朝更替,把犁铸成了干戈,君王用干戈铸成了鼎,又把干戈铸成了犁。 世袭官看似世袭罔替,可是天变之日,又泯然众人;官选官以为自己可以跨越王朝的更替,兴衰又告诉了他们,春秋大梦,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乡贤缙绅,将土地反复丈量,一次次的被穷民苦力踏破了家门;商贾让麦粒在算盘上滚动,就变成了穷民苦力的债,一张张借据,最终也变成了商贾们的催命符。 国朝是统治阶级统治工具,就是这片土地,几千年来从不变的轮回。 “麦浪依旧金黄,但风的方向也是可以变的。” “万民终将可以挣脱史书给的修辞窠臼,不再是载舟水、覆舟泪的隐喻,而是国朝根本与主体,民为邦本,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历史的必然。”朱翊钧回答了王崇古的问题。 朱翊钧怕自己讲的不确切,想了想继续说道:“朕要做,朕做不到,也能变成历史长河里的一点星光,一点火炬,照亮后来人的路,而不是毫无意义。” 从为民做主,到万民做主,不是简单词语上的转变,而是中原这个文明,由内到外,由骨髓到血脉的完全彻底的转变。 这个路很长,也很难,他会站好自己该站好的那班岗。 “王次辅,这个徐四海这帮人,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活跃在松江府?”朱翊钧询问着案件的细节,徐四海这类的人,没有被衙门抓起来,送到南洋甩鞭子,着实是有些古怪。 大明每年都要对这些人进行清理,因为南洋有着巨大的需求,百万以上的大都会,这类人更是重点清理对象才对。 这些人一次又一次的躲过了朝廷的抓捕,以至于胆敢拒捕,能活在大明,还能活到现在,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王崇古面色极为复杂的说道:“他们是工盟,大部分都是工匠里的大把头出身,说是帮着匠人和东家谈条件,但其实也是势要豪右们养的狗。” “刘友嘉之所以猖狂,也和这些工盟们有关系,因为这些所谓的工盟,是转移矛盾的最好手段。” 将匠人和东家的矛盾,转化为匠人和工盟之间的矛盾,他刘友嘉自己施压,多不体面,让徐四海出面,出了事儿也不怪他。 朱翊钧立刻说道:“这些个豢养打手,压迫匠人的所谓工盟,阻碍真正的工盟出现!下章松江府,此类工盟一律取缔,查清跟脚后,作奸犯科者一律流放南洋。” 有些衙门口的设立,完全是为了阻碍真正可以履行职责的衙门口出现,提前把你要走的路给堵了,便无路可走。 松江府之前有了工会的雏形出现。 大明的穷民苦力在城中的分布,呈现了明显的地域性质,也就是‘传帮带’,老家熟人介绍,然后在见多识广的熟人带领下,出门做工。 大明朝廷,想要再观察观察这种传帮带背景下诞生的工盟,和大明朝廷官厂组建的工会,有何不同。 但显然,传帮带之下民间生长出来的工会,也不能履行职能,反而成了势要豪右、富商巨贾手里刺向穷民苦力的一把利刃。 一旦实现了阶级上的跃迁,人的认同就会改变,非但不同情穷民苦力,甚至还要变本加厉的欺压回去。 这种变本加厉,表现格外明显,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进行完全的切割,也是为了给新主子献出投名状。 显而易见,从穷民苦力变成了打手、家丁、走狗身份的这些大把头出身的工盟,非但没有维护匠人这个集体的利益,反而让匠人遭受了更多的苦难。 匠人除了供养旧有的既得利益者,还要供养这些打手,可谓是苦不堪言。 “这就代表着传帮带的民间工盟探索的失败,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四次了。”朱翊钧由衷的说道:“王次辅,不必气馁,还是要想方设法建立起来。” 失败固然可怕,但是气馁过于耻辱了。 朱翊钧很清楚组织工会的难度,这里面涉及到了‘上车关车门’这个问题,但面对问题,要想办法跨过去,而不是退缩。 朱翊钧和王崇古聊了下关于工会组建之事。 王崇古已经有了新的想法,其实在很多朝臣们看来,王崇古这么折腾,是在做无用功,历史已经证明过无数次的东西,王崇古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但王崇古还是想试试。 “臣觉得,这次可以成,工会必须要有一个实体吗?臣以为不然。”王崇古讲了他的新思路,他打算把工会,变成工匠大会,但凡是有事,就亲自随机挑选匠人询问。 没有任何预设条件,完全随机抽取,将挑选到的匠人找到面前来,询问究竟。 最终结果,也要进行公决表态,让每一名匠人,进行投票,在是或否之间进行选择,这样一来,可以最大程度规避掉一些问题。 朱翊钧思考再三说道:“王次辅这个想法,应该是来自于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朕这些年发现了这种问政的弊端,总是有些人自作聪明,教朕挑选的人说话,歌功颂德者多,真正陈述问题的少。” “而且这种是或否的选择里,很容易制造割裂,有人同意,就一定有人不同意,如果是绝对多数,比如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选择,那还好说,少数服从多数。” “可一旦是一半对一半的情况,反而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问题没解决,匠人反而对立起来了。” “陛下所言甚是。”王崇古听闻陛下的意见,非常认可陛下的提出的问题。 自万历二年起的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制度,和王崇古要推行的工匠大会制度,有着极高的相似性。 “所以,朕以为,可以弄个铁箱,若是有意见,或者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匿名投到铁箱里去,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也让匠人们自己说说看法。”朱翊钧给出了补充意见。 广问匠人、制定条规、公决表态,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但如果可以加入意见反馈的这种机制,这种匠人大会,会更加合理一些。 “也别听朕的,朕在农事上还算了解,但在匠作事上,不如你们。” “一切的政策都是需要人去执行,所以一点点来,先从广问匠人意见开始,先把路走起来,有的时候,出发比到达灵山更加重要。”朱翊钧觉得王崇古这个想法很好,给出了肯定和自己的一些看法。 同时朱翊钧也告诉王崇古,匠人大会这个制度建立,也不需要完全听他的,他在这件事上,了解不如王崇古这些具体经办之人多。 “臣遵旨。”王崇古俯首告退,他要说的事儿已经说完了。 他来求情,才发现根本不必求情,陛下很清楚也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民做主的王谦、姚光启,不会被陛下问责。 他和陛下沟通了工匠大会的事儿,信心又多了一些,可是走着走着,王崇古自嘲的笑了笑,每次弄这个匠人工会,他都是满含希望,然后失望而归,次数多了,失望到有点绝望。 年轻好,陛下就很年轻,对几乎所有事儿,都不会绝望。 王崇古走在莫愁湖行宫小道上,这个占地只有三十亩的行宫,可能是历代以来,最小的行宫了,王崇古是有些懊恼的,他年纪太大了,已经很难追随陛下的脚步了。 陛下可以赋予劳动者政治生命,而皇家格物院、格物学院、工党,释放的生产力,为这种政治生命,保驾护航。 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但他的年纪已经撑不住了,只能开个头,交给后人了。 可是后人的智慧,不值得信任,和皇帝一样,王崇古从来不相信什么后人的智慧,人亡政息,才是历史的主要脉络,有的时候,连人都没死,火光已然熄灭。 王崇古执着于工会,不是他和费利佩一样有了执念。 而是他深切的知道,官办匠作最大的困局就是僵化和臃肿,只有建立了自下而上的监察机制,再加上自上而下的朝廷监督,才能让官办匠作真正的走下去,为大明不断的革新,提供物质基础。 王崇古离开了莫愁湖行宫。 朱翊钧则是照料着速生杨的树苗,速生杨育苗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扦插,一种是种下种子,朱翊钧是第二种方式,他的速生杨已经快速萌发,准备再等这些苗长大一些就移栽。 “刑部左侍郎沈一贯在甘肃的时候,让甘肃育苗,今年新任陕西总督石星言奏闻,速生杨育苗,一年可以高达三十万棵,而且他打算把整个河西走廊种满速生杨。”冯保说到了石星言的奏疏,中盛速生杨育苗的规模。 “三十万棵,这么多吗?”朱翊钧有些惊讶的问道。 冯保有些感慨的说道:“石星言上奏疏,在日后五到十年的时间里,将育苗规模扩大到三千万、甚至是三亿株,来实现前陕西总督石茂华的遗愿,就是石茂华的那首诗,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可是石星言反对重开西域。”朱翊钧皱了下眉,石星言反对,是基于现实状况,现在太冷了,太干了,重开西域仍然会丢失,朝廷不必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西域,而是放在开海上。 石星言认为,嘉峪关内是腹地,嘉峪关外,可以羁縻,过多的投入,反而耽误大明开海的进程。 石星言可以把杨柳种满整个河西走廊,可是到了西域,他就没有那个信心了,而且陕甘绥过于穷困,没有太多的余力,支持朝廷继续开拓。 开拓都是就地补给,否则粮饷辗转半天下,再富有的朝廷,都经不起这么折腾。 朱翊钧想了又想,叹了口气说道:“石总督是个好官,朕也知道,为了朕的好大喜功,就为难陕甘绥百姓,确实不太行,就让宁远侯随便折腾吧。” 石星言的反对,是责难陈善,是忠,他完全可以压榨陕甘绥百姓的人力物力财力,凑够足够的军饷粮草,支持朝廷的开拓。 就像是徐州地方历任知府,在保漕运还是保民生的问题上,全都选择了保漕运一样。 陕甘绥百姓的苦难,和他石星言升转,有什么瓜葛?只要完成圣命,就可以获得圣眷,就可以进步。 可石星言坚决反对大力开拓西域,因为在他看来,这极大的加重了边方的负担。 重开西域,朱翊钧不打算急于一时,而是打算当做毕生的课业去做,收是一定要收回来的,但欲速则不达。 “农学博士柯延昌从绥远来了本奏疏,请陛下御览。”冯保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而后示意一个小黄门,将配好的蓝色液体,拿到了近前来。 “咦?厉害啊!”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柯延昌发明了一种廉价的农药,他除了是个农学博士之外,还是个兽医,霉叶病,在去年横扫了整个绥远,农户损失惨重。 而霉叶病就是叶片发霉,今年霉叶病再次卷土重来,让农户们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霉叶病,胆矾加上生石灰,再加水,以一定比例混合后,廉价而高效的农药诞生了。 朱翊钧伸手要拿,小黄门往后退,朱翊钧还要拿,小黄门连退了三步。 “朕就是看看。”朱翊钧看着小黄门,有些无奈的说道。 小黄门将胆矾放在了一边,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这东西有毒,大医官说了,不能近身。” “大医官比朕的话还管用是吧!”朱翊钧都被气笑了,他就是看看,他又不是要尝尝,这小黄门,有些死板。 “奴婢该死。”小黄门再磕头,其余一句话没有,除了大医官交代,还有皇后千岁交代,还有张宏这个二祖宗的交代,但小黄门也不敢推诿,只能硬着头皮抗旨了。 今天小黄门敢给皇帝有毒的东西,明天小黄门就敢刺王杀驾! “算了算了,你端着,朕远远的看下就是。”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小黄门端起来看就是,他没有为难小黄门的意思,这背后可不止冯保、张宏、皇后,还有李太后的懿旨。 朱翊钧瞅了半天,就是天蓝色胶状悬浊液,他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问道:“这东西真的和奏疏上说的一样厉害吗?冯保你试过了吗?” 冯保俯首说道:“试过了,莫愁湖院子里也有些染病的草树木,比农学博士柯延昌讲的要好用的多。” “而且还能给牲畜用,给鱼去用,虾不行,虾排不出去毒素,蓝盈盈的,有点瘆人,用途十分广泛。” 冯保领着皇帝陛下走了几步,就有撒过胆矾的地方,朱翊钧种地,他在《农书》里,就有专门关于病虫害的一节。 冯保领着皇帝看了一圈,朱翊钧认出了四种病来,霉叶病、落叶病、炭疽病、轮纹病,居然真的是十分有效。 “陛下这边。”冯保领着皇帝来到了一个缸面前,里面养着两条鲤鱼,但朱翊钧到了南衙没多久,其中一条鲤鱼就生病了,得了寄生虫。 在使用了胆矾和绿矾之后,这条本来已经快死的鲤鱼,居然有了恢复的可能。 以胆矾为主要材料的杀虫剂、杀菌剂,价格低、杀菌范围广、应用多,对农业生产有着重大意义。 朱翊钧又详细询问了制备过程,其杀毒原理,其实也简单,就是游泳池的水是蓝色的,铜离子的作用。 而且胆矾、生石灰、水的比例不同,也是视季节、农作物不同进行改变。 比如葡萄,如果不严重就是半量,减少生石灰,如果严重,还是成熟季节,就是等量,就是胆矾和生石灰重量相同,比如苹果、梨就只能用半量。 什么时候喷洒,喷洒多少,喷洒几次,都有规定。 “和纹板提机一起,明年的崇古进步奖就给这两件吧。”朱翊钧看着小黄门手里配好的悬浊液,最终也没有上手抢,确定了了这胆矾液的重大意义。 完全值得一份崇古进步奖了。 冯保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柯博士去年去林场的路上,被草原的马匪给劫了,差点就负伤了,若非随扈缇骑保护,险些出事。” “什么人干的?!”朱翊钧眼中凶光乍现,连嘴角都抽动了两下说道:“下章绥远,把这伙人挫骨扬灰!谁敢拦着,一起点了天灯!忠顺夫人授意的?还是一些草原复元死硬派干的?” “反了天了!” 冯保很清楚,陛下这是出离的愤怒了,连忠顺夫人都要点天灯。 格物博士不参与政治,但不代表他们地位低,这些格物博士,每一个都很重要,哪怕是林辅成,在陛下心里,都是弥足珍贵的人才。 这些人,就是皇帝的个人客卿。 冯保就知道陛下会生气,气大伤身,所以他也是挑了个陛下心情好的时候,告诉陛下这件事儿。 冯保赶紧说道:“陛下息怒,这些马匪,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是去年冬天,柯博士觉得林场可能失火,就要去看看,这好巧不巧,一群马匪觉得柯博士是条大鱼,就要动手,随扈的缇骑、墩台远侯、卫军当场就把这些马匪给杀了。” “今年春天,绥远地面已经没有马匪了。” 马匪难找,是剿匪的关键,但其实百姓都知道这些马匪藏在哪儿。 大明讨伐板升,有些俺答汗的遗部就落草为寇,而草原人对这些遗部是有些同情,所以,绥远卫军剿灭这些马匪,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找不到,草原百姓也不配合。 这都抢到柯博士的头上了,算是彻底激起了众怒。 柯博士在草原的地位极高,一个一心培育牧草、林场、农药的农学博士,这就是活菩萨里的活菩萨,人心都是肉长的,柯博士给草原带来了怎么样的变化,身处其中的草原人最是清楚了。 柯博士被袭击的消息一传开,一些草原人选择了带路,今年春天持续了近六月的剿匪,算是把绥远地面的马匪,彻底剿灭干净了。 朱翊钧依旧愤怒的说道:“严旨申饬绥远地面诸官,再有这样的事儿发生,一辈子也别想有格物博士去草原了,养了一群白眼狼!” 相比较吕宋王化这么多年,没什么成效,草原其实已经很好了,柯延昌被马匪给劫了的消息一传开,马匪消失了。 绥远的情况和云南更加相似,而不是吕宋。 (本章完) 第902章 豪右恃势拒偿之弊 第902章 豪右恃势拒偿之弊 朱翊钧其实也清楚,绥远的王化进程,要远远好于吕宋。 吕宋王化十五年,颗粒无收,可是绥远的王化进行到了第八年,已经走到了同心协力共同建设新绥远的进程。 但朱翊钧依旧愤怒柯延昌去年冬天被袭击之事,下章严厉申饬了绥远地面官员,再有下次,皇帝的威罚和重拳,就会砸向绥远。 在大明,没人会把皇帝的圣旨当儿戏,陛下说到做到。 马三强的案子引起了十分广泛的讨论,很快南衙的各种杂报,就开始讨论这个案子,但朱翊钧对这个风向非常不满。 南衙的整体风力,主要集中在了这个案子为偶发案件,是非常偶然的个例; 其次就是将整个案件归因为了底层人的邪恶之上,即小人之恶。 “简直是胡说八道!”朱翊钧看完了几份杂报,直接扔到了地上。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的确是孔夫子说的,可是在这里,夫子是以道德身份去区分小人和君子,而不是身份和地位!说马三强索赔是小人只知道私门之利,那刘友嘉呢?” “这些人断章取义,对刘友嘉买凶杀人,只字不提!” “马三强只求五银,索赔这汤药费以奉母养子,是为私不假但合人伦,民之道,有恒产者有恒心,民生无保,焉能责其义?” “夫子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在这些南衙的士大夫眼里,居上位者,德行天然就是高尚的,居卑贱者,德行就像是野草,他们就是这么理解论语的吗?” “这句话分明是说居上位者的德行,影响整个世道的道德,马三强本为勤勉工匠,主家苛责,买凶杀人,暴起反抗,是困兽犹斗。” “孟子有言,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居上者,不修德行,率兽食人,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这些蠢货,现在全都责怪黎民庶人,不肯宽容!” “颠倒纲常!” 朱翊钧气疯了,南衙的风力舆论,引经据典,把儒家的经典,挨个引述了一遍,将马三强这个居卑鄙者,认定为了穷凶极恶之小人,进而论证了一个观点: 底层人的道德最是败坏;底层人最是邪恶愚蠢,而且还习惯性的坐井观天,以自己的低级思维理解世界。 比如马三强,冤有头债有主,摸黑灭人满门,就是典型的底层报复思维,一点都不体面。 朱翊钧也读四书五经,而且他读的很好,从万历元年到万历十年,每月二十九日,他都要接受讲筵学士考成,起居注中,将每一次考成都记录周详! 朱翊钧就没有看出孔夫子和孟子说的话,是他们解读的那个意思! 相反,孔夫子和孟子几乎所有的经典,都是一个观点,民风善恶系于上位者教化所致。 作为统治阶级的居上位者,一定要修德行,儒家经典里,从没有一句,是教人漠视民生疾苦、苛责困厄之民! “马三强、刘友嘉满门俱死,如此惨案,何所致?非小人之恶,恰是上失其道之果!”朱翊钧站起身来,在几份杂报上,用力的踩了几脚。 朱翊钧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厉声骂道:“一群蠢货!就这么继续漠视民生疾苦,苛责困厄之民,等到马三强出在他们家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改悔了,就知道自己错了!” 从万历元年接受帝王教育,向来很有礼仪,很少出口成脏仪举失范的大明皇帝,又是骂街,又是啐一口,可见是真的对这些风力舆论厌恶。 “陛下,气大伤身,气大伤身,这里还有几份北衙的杂报。”冯保将几本杂报送到了御案之前。 “不看,看什么看,八成也是这种胡言乱语,看多了生气。”朱翊钧将杂报往旁边一推,看出火来的大明皇帝,恨不得让戚帅带着京营从狮子山冲下来。 “陛下,南北两京的风力是完全不同的。”冯保还是小心的将北衙的杂报放在了桌上。 朱翊钧这才回到了御案之前,看了两本,才坐直了身子,看了许久。 北衙的风力舆论就正常多了,毕竟万历维新十七年,顺天府被规训了十七年,即便是再贱的贱儒,挨打挨多了,就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 相比较南衙对刘友嘉的避而不谈,北衙的讨论主要集中在松江府上海县知县,为何没有执行十五银的索赔。 讨论是极为充分的,最后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刘友嘉没钱。 不是刘友嘉真的没钱,而是在朝廷的眼里,刘友嘉名下没有任何的财货,地亩、钱财。 甚至连刘记豆腐坊,都不是在刘友嘉的名下,而是在一名徐富贵的人名下。 有笔正甚至跑到了上海县,找到了姚光启了解了所有始末,才得知,这个徐富贵,早就在万历五年就死了,可是因为没有销户,这个徐福贵仍然活在档案里。 产业是诡寄在死人名下,家宅是租赁远房亲朋,下人全都是和工坊签的劳务合同,刘友嘉主打一个一无所有。 刘友嘉分文没有,姚光启这头还没找到刘友嘉的财产,那头刘友嘉就让徐四海去泄愤了。 刘友嘉的银子在哪里?松江府查实,刘友嘉的银子,都在私人的钱庄里放高利贷赚利息。 这还是稽税院跟着银路查到的线索,也就是稽税缇骑办案不讲法理,百无禁忌才找得到,否则地方衙门查一辈子也找不到。 第一份杂报,讨论的是为何基层判决如此难以执行,是否可以让稽税院帮忙穿透,寻找财物强制执行。 第二份杂报来自李贽,李贽在杂报里,则以矛盾说讨论了矛盾激化的过程,刘友嘉有四次机会,可以避免灾祸发生。 首先是在驴踢人的时候,刘友嘉作为豆腐坊的主人,就该慰劳,而非恶语相向; 其次是马三强养伤时候,刘友嘉但凡还是个人,就该去家中慰问看望,主动承担汤药费; 再之是马三强康复后,索求五银,刘友嘉无论出于道义还是责任,都该偿付; 最后则是在买凶杀人时候,迷途知返,当刘友嘉让徐四海去为难马三强的时候,已经是覆水难收; 整个矛盾激化的过程,居上位者也就是地位上的君子,总是掌控和主导矛盾激化程度; 而马三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无敌,毫无顾忌,母妻子皆亡的时候,掌控和主导矛盾激化的就到了居卑鄙者手中。 这个矛盾主导者变化过程,十分显著。 而量变引发了质变,当这种居卑鄙者的数量,累积到一种程度,就是天变之日。 李贽从矛盾说去分析其中的矛盾,论述了主导矛盾的主体,在矛盾不断极化过程中的攻守易形。 如果朝廷没有作为,制造这种无敌之人,这种骇人听闻的案件将会愈演愈烈。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徐四海下的命令,的确是打一顿,是这四人在扭打的时候,推了马三强母亲一把,杀死了马三强的母亲,才一不做二不休,强淫了其妻子,听到村里人声犬吠,才狼狈逃窜。” 徐四海四个手下被抓后,交代了为何没有斩草除根,把马自强也给杀了。 因为村里人听到了动静,已经过来查看情况,这四人只能狼狈逃跑,没有继续痛下杀手,否则马三强也死了。 马三强侥幸不死,之所以等不及朝廷的公义,因为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否则刘友嘉必然斩草除根。 而第三本杂报,则是讨论了律法缺位,豪右恃势拒偿之弊。 姚光启判罚十五银的赔偿,缺少大明律法的支持,刘友嘉不服这份判决,是因为大明律没有规定,凭什么要赔? 十五银的赔偿,全凭姚光启地方官个人道德支撑,这种律法的缺位,更导致雇工伤残,无凭可依。 马三强不信衙门、不信朝廷,让自己手里的刀,倒一倒心中的苦水,因为他知道朝廷律法从来不保护他这些穷苦人。 正是这种律法的缺位,导致了势要豪右可以倚仗自己的社会地位,来拒绝一切的赔偿,为所欲为。 在大明生产关系向自由雇佣关系转变,商品经济形成的过程中,朝廷的僵化、律法的缺失,也是让悲剧发生的原因之一。 朝廷应该制定相应的赔付标准,极力避免这种情况。 国朝凌驾于一切社会集体之上,调和各方矛盾,显然,马三强案,朝廷在律法上的缺位,没有履行到自己的责任。 第四本杂报,则讨论了地方保护,势要豪右作为地方税收大户,税收的来源,地方衙门天然对势要豪右偏袒。 第五本杂报,则是讨论大明不止一个马三强,而是千千万万个马三强,笔正根据自己的见闻,一共举了五个例子,都是相似的案件,马三强的悲剧,反复上演。 “这本杂报,就有点不切实际了。”朱翊钧拿着北衙第六份杂报,看了会儿,摇头放在一边。 第六份杂报则讨论了官厂和民坊之间的差别,在官厂做工,受伤了、意外死亡,都有汤药抚恤,甚至连匠人留下的子女,也能够顺利长大成人,官厂会强令这孩子留校上学,即便是不能成为士大夫,也可以成为读书识字的匠人。 官厂和民坊之间巨大差别,干脆把天下所有民坊,全都收归官厂得了。 官厂有官厂的问题,僵化、臃肿、世袭等等,都是难题,把天下民坊变成官厂,这和复古到井田制,没什么区别了。 北衙的十几份杂报,主要是讨论马三强案件在各方面的意义。 “朕看完,越发觉得南衙这些杂报面目可憎了,他们连事实都不谈,其心可诛!”朱翊钧揉了揉额头。 不是冯保在欺上瞒下,给南衙士大夫上眼药,冯保没那个胆子。 南北两京的杂报,全都是排的上号的大报,都拥有广泛的订阅人群,能够发日报的那种大型报社。 这种风力舆论上差别,让朱翊钧有点无奈,他总不能把南京皇宫修一修,在南京做皇帝。 这也是南衙士大夫有恃无恐的原因,你皇帝终究是要回北衙吃沙子的。 如果皇帝严加处治,因言获罪,也会对下情上达形成阻碍,文字狱非但不能完成思想上的统一,反而会让人道路以目。 冯保将一本奏疏放在了桌上,低声说道:“内阁上了本奏疏,稽考旧章,参酌时宜,谨拟工伤赔偿条例,恳请圣裁。” 风力舆论总是那么的喧嚣,大明朝臣们并不会被这些风力舆论所裹挟,而是按照圣旨,制定了《请定工伤赔偿条例以安民生疏》。 主要内容包含了明定雇主之责,细化了赔偿的规定、严申官府职权、禁绝私斗之风等多个方面。 首先就是律法上,明确规定: 凡匠作、雇工因务负伤致残者,主家须依《大明律·户律》损公私财物例,承担全责,若因器具朽坏、牲畜失控致伤,主家未及时修缮管束,罪加一等。 工伤要赔偿,而且生产工具、牲畜等,如果不能及时修缮、约束、赔付,罪加一等以残害论刑名。 拒不赔偿,民事案件上升到刑事案件,轻则杖五十一百,重则流放烟瘴之地。 赔偿细则,工伤必须明定包含汤药、误工、恤银。 汤药就是医药费;误工费按月钱折半、不足一月按一月算;而恤银则是残疾,按月钱全额赔偿十五年,致死则是月钱赔偿二十年; 马三强一年的劳动报酬为十四银,如果残疾就是210银,如果致死则是280银。 严申官府职权,就是府州县衙门必须要严格执行判罚,不得延误,抗命不遵,枷号一月,罚银倍偿;情节尤重者,流徙南洋。 一旦有工伤赔付的判决,只要不赔偿,就将事主抓捕,强制执行。 枷号,就是戴上枷锁羁押,每拖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处罚加倍,姚光启判刘友嘉赔十五银,拖一个月是三十银,拖两个月是六十银,拖三个月是一百二十银。 如果恶劣到刘友嘉这种情况,抄家流放。 在严申官府职权这一则中,内阁要求,地方官员要对各自所辖地面所有民坊立契稽查,就是民坊必须要有劳务合同,如果没有则以违禁取利判罚。 违禁取利,就是违反禁令获利,最轻微的处罚,也是勒令关门,即未立契书,不得经营。 禁绝私斗之风,则是:雇工不得私相报复,违者以故杀论;主家若买凶胁迫,依谋叛连坐。 如果雇工负伤,也没告诉衙门,就怀恨在心,直接报复杀人,按杀人案判; 如果主家为了逼迫雇工就范,买凶胁迫,则是谋叛大罪,要连坐家人,抄没家产。 禁绝私斗之风,不仅对穷民苦力有要求,同样对主家要求更高。 最后内阁辅臣重申工伤赔付条例的目的:非独护穷黎之血肉,实为斩豪右之爪牙,正不正之风,利国朝之商货。 刘记豆腐坊这一恶案,没有赢家。 马三强没有赢,他虽然没有被斩立决,但也要流放南洋了,全家俱丧; 刘友嘉当然也没有赢,全家都下地狱了,跟阎王爷讲理去了。 “令三法司会签,颁行天下,晓谕地方各官,申明条例。”朱翊钧全文审视了三遍,确定了所有条规后,朱批下章。 万历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内阁上奏,皇帝朱批,大明朝正式开始推动劳动保障制度完善。 度数旁通,量化工伤、致死赔偿标准,强制执行避免劳资矛盾进一步激化,用皇权压制地方豪强的为所欲为,强化朝廷对地方经济控制,为‘让大明再次伟大包含所有大明人’提供制度性保障,切实推动‘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基本国策。 而皇帝再一次践行了‘护民以彰圣德’的基本执政理念。 当皇帝圣旨下章到了各地方衙门的时候,南衙的风力舆论,立刻偃旗息鼓了下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朝廷、皇帝根本没有理会他们掀起的风力舆论,不受他们裹挟,制定了新的律法,继续胡说,那就是抗旨了。 讨论是讨论,抗旨是抗旨,性质完全不同。 故意将整个案件归因为小人之恶,就是江南势要豪右希望用自己对风力舆论的控制,影响朝廷的判断,同样也是自我宽慰,没事的,就是偶发个例,不必过分担心。 但刘友嘉满门惨案,还是让所有势要豪右心有戚戚,朝廷最终的判罚,连马三强都没杀,而是送去了南洋,甚至民间传闻,皇帝本人还从内帑给了二十五银做安家费,也不知真假。 “朕给了马三强二十五银做安家费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呢?倒是提醒朕了,内帑支二十五银,送到松江府衙门,亲自交给马三强,给他安家。”朱翊钧对着冯保交代着。 他真没给,但民间有这个传闻,他再不给,反倒是小气了。 “臣遵旨。”冯保让一个万历元年起跟着陛下陪练的大珰去办这件事,顺便再让这个大珰了解下案件的始末,确定陛下没有被蒙蔽。 这不是二十五两银子,而是保命符。 有御赐的这二十五银,证明陛下知道马三强这个人,到了南洋,也不会有人刻意为难,万一皇帝陛下想起来此人,询问近况,刻意的为难都会变成回旋镖,正中眉心。 “戚帅到了吗?”朱翊钧看了看时辰,戚继光每七天到莫愁湖行宫一次,报闻京营情况。 冯保赶忙俯首说道:“已然等候一刻钟了。” “不早说,快宣,不,朕过去吧,戚帅在哪里?”朱翊钧站起来,准备自己过去。 戚继光是大将军,节制天下兵马,放到五代十国,今天不是皇帝明天也是了,即便是不提戚继光现在身份,他也是为大明南征北战四十载的常胜将军,值得朱翊钧礼遇。 “戚帅在看陛下种的速生杨。”冯保还是带着陛下去了行宫园。 戚继光还在等皇帝宣见,结果却等来了皇帝,颇为惶恐的俯首说道:“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免礼免礼,不是戚帅在阅江楼给朕镇着,这些南衙势要豪右早就跑到莫愁湖行宫号丧来了,哪里会如此清净?有人反对朕的政令,朕就对他们说:你去跟朕的京营说去吧,哈哈哈。”朱翊钧走了几步,满是笑意的说道。 戚继光听闻赶忙说道:“京营是陛下的京营。” “京营的瘟疫处理的如何了?”朱翊钧问起了京营的情况。 “一切妥当,南衙诸豪右的反应,实在是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戚继光说起此事,也是摇头,他带兵打仗四十余年,什么幺蛾子事都见过,这帮势要豪右有点没见识了,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戚继光颇为好奇的指着刚刚移栽的树苗说道:“陛下,这就是中盛速生杨?” 朱翊钧详细的解释了下这种速生杨的培育过程,速生杨的缺点是格外明显的,做纸、做筷、做家具还行,做不了栋梁,长得慢,木质坚实是硬木。 但不代表速生杨没有作用,相反意义极其重大。 “啧啧,好东西啊。”戚继光和皇帝两个极其魁梧的人,蹲在数棵速生杨树苗面前,聊了半天这种杨树的优缺点和培育时间,戚继光问,朱翊钧回答。 朱翊钧又了一刻钟介绍了下胆矾、绿矾这些农药的作用。 “中盛速生杨,这个名字好、胆矾这个也好,都好,都好!”戚继光由衷的说道。 中盛二字出自礼记,曰:年俭穀不足,宾祭以中盛。意思是年景不好的时候,祭祀不用稻、粱,一切从简,中祭先祖是不会怪罪的,反而会保佑来年鼎盛。 儒家礼法,也不都是崇礼,如果非要在礼法和现实二选一,礼记主张:先顾好现实,再考虑祭祀。 “戚帅坐。”朱翊钧和戚继光有很多的话题可聊,戚继光带兵打仗是主业,他会种地,还会寻矿,这些农桑事儿,张居正都不是很明白,朱翊钧也只能找戚继光说道说道。 “戚帅在京营推动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说军兵嫁娶,要书记核准报闻把总,可有此事?”朱翊钧问起了他从军兵处听到的消息。 戚继光点头说道:“陛下圣明,确有此事,臣打算试试后,再奏闻陛下。” 这不是戚继光瞒着皇帝要做什么,是小范围实践,确定没有太多问题后,再报闻皇帝推行。 “发生了什么事儿?”朱翊钧询问起了究竟,戚继光做事从来都不是临时起意。 “京营锐卒来自五湖四海,这娶妻就很难知根知底了,入朝抗倭后,发生了一些事儿,军兵的反应比较激烈。” “有奸佞之徒,把主意打到了抚恤银之上。”戚继光已经用尽量委婉的语气,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朱翊钧惊骇无比的说道:“疯了吗?” 如果在老家,娶妻的时候都会打听打听情况,可到了京营里,就变得非常困难,在入朝抗倭发生后,一些个媒人,就开始做起了一门古怪的生意,嫁锐卒。 如果京营军兵从前线活着回来了,那他就是英雄,皇帝的恩赏之丰厚,天下闻名,跟着丈夫过一辈子都不会吃苦; 若是锐卒死在了前线,这抚恤银,就可以拿到手里,保一辈子衣食无忧。 京营讲武学堂,那是京师数得上的顶级学堂,丝毫不亚于名儒学堂。 这本来是个好事,军兵以前社会地位低,现在有人上赶着嫁上门,是好事。 但京营镇抚司,也就是军事法庭,在入朝抗倭之战结束后,收到了十二份诉状,这些军兵发现自己被骗了,做了冤大头。 “骗婚骗到了京营的头上!”朱翊钧深吸了口气,平息了自己的怒气,发现无论如何都平息不下去,才问道:“究竟如何?” 戚继光将案卷交给了陛下,情况不复杂,这十二份诉状,情况是完全一致的,都是已经嫁过人,甚至趁着军兵在前线征战,这些妇人在后方,再续前缘,军兵回到家,发现家被别人给占了。 这是骗婚,而且还是一个团伙作案。 朱翊钧看完了卷宗,略微有些自责的说道:“这事儿朕居然不知道,南巡出发太仓促了,应该等凯旋之后诸事皆了再南巡的。” “出发之后,朕不再操阅军马,知道的晚了,他们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京营锐卒的头上?” 是一个团伙作案,是一个卖房的经纪买办干的。 京师不仅纸贵,地也贵,宅更贵,大明附籍制度,没有产业不得附籍,为了落得北衙户籍,当真是想尽了办法。 卖房的经纪买办,和媒婆一商量,就开始干了。 “京营刀刃向外,从不将刀兵对准百姓万民。”戚继光告诉了陛下为何会这样。 朱翊钧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这事儿不能按戚帅的意思办,通通处死,经纪买办、妇人、丈夫,一律处死!京营锐卒刀刃的确向外,但朕的刽子手,专斩邪佞!” “如果不斩,日后这等奸佞必然蜂拥而至,成了就是美事儿,不成也不会怎样,犯错的成本太低了。” 戚继光的判罚过于仁慈了,判离,归还家产,这种判罚,完全是按着民间律法进行,军营是军营,和民间完全不同。 要是军营和民间相同,那还要镇抚司这种军事法庭干什么? “陛下圣明。”戚继光不动声色的说道,没有反对。 朱翊钧一愣,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太简单,他想了想说道:“戚帅这处置意见,是故意的吧,就是让朕改判,施恩锐卒?” “陛下圣明。”戚继光见自己的心思都被陛下看穿了,也没含糊其辞,他也不擅长。 他就是为了让皇帝执行正义,让军兵感念陛下恩德。 (本章完) 第903章 群龙无首 大厦将倾之前的癫狂 第903章 群龙无首 大厦将倾之前的癫狂 戚继光并不想激怒皇帝,如果是陛下小时候,这些脏事,戚继光一定会在面圣的时候,仔细说说,告诫陛下,这都是奸佞的阴谋。 一定要小心,来自内部力量对军队凝聚力的解构。 但陛下已经长大,而且极其英明,现在他都是把事情彻底搞清楚后,再十分谨慎的找到重点,去汇报这个消息,并且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比如嫁娶要经过书记核准、把总级批准,才可以成亲。 这种制度,就是极力规避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一个把总的年纪,终究是要比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阅历要深一些,有的时候,有些心怀叵测之徒,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否是过日子的人。 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就是军兵多数出身清贫,父母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万历年间,通常军兵自己无法去抗争。 而把总作为上级,说的话,父母反而极其认同,一句上级不准,父母就立刻担心孩子的前途,认可了把总的安排。 而且把总的地位更高,可以调动的人脉更广,但凡是军兵成亲,只要稍微问一问,这种已经成婚的情况,就可以知晓。 而且戚继光希望制度推行的时候,朝廷可以允许把总对军兵婚配对象进行审查,完整保护军兵利益。 朱翊钧看完了戚继光的奏疏,想了想说道:“审查是否是罪身犯案,是否婚配,朕以为极善,不必等了,立刻推行,不能前线拼命,后方还要吃大明军兵的绝户,朕不允许这种现象的发生。” 十二份案卷里,有一份案卷,有一名牺牲在前线山城攻坚、上了忠烈祠的军兵,而骗婚妻子披麻戴孝,哭成了泪人,并且发誓,要为丈夫守节,还要请贞节牌坊。 当这个妻子拿到了抚恤银之后,带着孩子,立刻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当镇抚司接到了报案之后,立刻开始了行动,很快,就发现这个妻子的所有身份都是假的,镇抚司甚至请缇骑出面,大海捞针也没有找到下落。 而窝案的爆发,反而找到了一些线索,从经纪买办、媒婆手里,获得了这个女子真实身份,在这个出任何远门都需要路引的年代里,找到了真实身份,就能知道下落。 最终缇骑抓到了这个妻子,孩子已经被卖给了人牙子,这名妻子正准备乘船下到南洋去,在松江府巡检司被抓获。 按照这个案子的恶劣程度,即便是跑到南洋,镇抚司也会穷追不舍,因为不抓到,没办法跟陛下交代,陛下盛怒,没有任何人可以承担。 孩子也被解救,居然被卖到了宣府,人牙行准备卖到口外去。 “军兵没有哗变,是在等镇抚司查案的结果。”朱翊钧总觉得心里难受。 差点就给案犯跑掉了! 任何人出海,都要海防巡检司进行审查,这个时间大约在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只有获准,才可以离开。 而这案犯,以投亲为名义出海,审查了两个多月,差点就给案犯通过了。 “哗变倒不至于,但是处置不力,军兵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很难说了。”戚继光觉得倒不至于哗变,毕竟京营十万众,这些年清汰退役,京营退役也有五万余众,如此庞大的规模,就出了这么一个窝案。 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骗到世间最强暴力组织的头上。 朱翊钧倒是颇为感慨的说道:“财帛动人心啊,大明军兵俸禄、赏钱都是格外丰厚的,地位上也在提高,用南衙逆党的话说,就是丘八翻身了。” “而大多数的军兵出身穷苦,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再加上军营整体封闭,很容易上当受骗。” 其实南衙逆党的原话是死丘八翻身了,逆党对于皇帝翻身的认知是一时没看住,让皇帝得了机会。 而逆党对军兵、佃流氓力翻身,是非常不满的,一群底层边角料,居然也能成为比他们还要重要的人上人。 “这个女医倌的案子,怎么办?”戚继光提到了其中一个十分棘手的案件。 这十二个案子里,还有一个军户女医倌,也被骗了,受害的军兵可不仅仅男兵,连女兵都有一个。 女医倌还是太医院的学子,听了父母的话,跟假丈夫成婚三年,这个假丈夫在和女医倌成婚前,就已经成婚,并没有孩子。 假丈夫在和女医倌婚姻存续期间,生下两个儿子,整个过程,假丈夫并没有和之前的妻子断绝来往。 女医倌听说窝案爆发,总觉得丈夫平日里有些奇怪,稍微一查,就发现了端倪。 这假丈夫是两头骗,身份都是假的,而且都是图谋对方家产。 在这个年代里,男的三妻四妾也算正常,也按窝案的斩立决去处置? “杀。”朱翊钧十分确切的说道:“既然是窝案,就要一体对待。” 这是维护京营军兵的集体利益,而且女医倌对欺骗自己的假丈夫,就两个字,恨绝。 即便是这个假丈夫和之前那个妻子断绝来往,她也要和离,作为军户医倌,她这点决断力还是有的。 “臣遵旨。”戚继光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女医倌可以再婚,也可以不婚,京营对于这种情况,即便有出战任务,也可以选择让她留在老家照看病人。 劳动使人自由,更加高效的劳动,使人更加自由,本来女医倌就不想和那假丈夫成婚,父母之命,她无法抵抗分毫,婚后也是聚少离多。 现在,她是熟练的外科医生,没有丈夫,也可以让自己、孩子活的很好。 陛下素来不喜欢身份政治,对于泰西这样的社会,身份政治,可能是维持稳定的关键,但是对于大明而言,这就是毒瘤中的毒瘤。 陛下维护的是整个京营集体利益,所以要一体对待。 身份政治是典型的竖切,阶级政治是典型的横切,士农工商、上流、下九流等等表述也是横切。 自从万士和提出横切竖切这种社会政治构想之后,大明应用极为广泛,至今这种构型,唯一的对手是蒙兀儿国。 无论是横切还是竖切,都不能客观去描述。 那边因为宗教、种族、宗族等等制度,情况有点过于复杂了,以至于让大明明公,都束手无策。 大明观察了很久,最终放弃了继续简单概括蒙兀儿国的社会体系,有点难为人了,阿克巴这个蒙兀儿皇帝都搞不明白的问题。 “陛下,臣有些想法。”戚继光坐直了身子,在他看来,这案子,既然发现了,有了补救措施,就会避免情况的恶化,不会量变引起质变,防微杜渐做到平时,就可以维持京营的战斗力,不算大事。 接下来他要和陛下谈的问题,才是国朝根本。 戚继光正襟危坐,极其严肃的说道:“臣在阅江楼听闻了马三强案,这个案子,并非个案,如果和万历九年江南操戈索契的大案,联系起来,就会发现这种案子的普遍。” “如果再和江南选贡案联系在一起去看,就会发现更加可怕的事实,大明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状态。” “一个旧秩序崩溃,新秩序又找不到确切的方向的迷惘,而上一次,陷入这种不知道路在何方的迷惘,是在南宋末年。” “皇帝无法完成专权、大臣互相掣肘、文武完全对立、豪族觉得自己交的银税多,却被处处为难、百姓生活困苦,怨念在心中堆积,从上到下,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世道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甚至找不到一个明确可以背负这份罪责的集体。” “是走私塞外的晋商吗?他们给了草原钢铁火羽,有了对抗大明的军事实力。” “可嘉靖末年大明依旧可以拒虏,嘉靖四十年,俺答汗领兵九万,入寇山西,马芳领兵一万,一日夜驰五百里及之,七战皆捷。” “一万对九万的骑兵野战,一共打了七场,俺答汗全都是大败亏输,自那之后,俺答汗再无力南下了。” “是江南士人吗?为了私门之利,弄得人心浮动,养倭寇自重,弄得无法收场,还得朝廷收拾,可他们的口舌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威能?” “臣不以为如此,事实上,从万历九年的废除贱奴籍,到今天选贡案,这些江南士人,可谓是不堪一击。”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朕没听明白戚帅的意思,也就是说,在万历维新之前,大明其实已经到了南宋的那种群龙无首、大厦将倾之前的癫狂吗?” 南宋亡天下,怪谁? 怪两宋皇帝不肯放权?从宋孝宗之后,大宋皇帝和周天子已经没什么两样了,根本无法集中权力,已经不是与士大夫共天下,而是士大夫治天下; 怪两宋势要豪右们不肯为国效力?他们的抵抗已就该足够坚决了,蒙哥都死在了钓鱼城下。 怪两宋重文轻武,武备松弛?可是战场上,大宋军队依旧有极为亮眼的表现,甚至一度稳住了局面。 可就是这种大厦将倾之前的癫狂和迷茫,最终导致了亡国亡天下。 戚继光由衷的说道:“陛下圣明,从万历九年开始,废除贱奴籍到今天的选贡案,其实都是这种癫狂的延续。” “从漫长的历史来看,我们不怕混乱,因为总会有人站出来收拾旧山河重塑秩序;我们也不怕外敌入侵,西晋两任皇帝被俘,永嘉之乱,五族南下祸乱北方,衣冠南渡;两宋更是把天下都亡了,但依旧有大明重开日月天。” “但最怕的就是不知道路在何方,没有明确方向,如同一盘散沙,也没有人站出来,告诉所有人、所有集体,路到底在哪里,到底该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 社会各个集体的整体迷惘,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戚继光这番话,更加明确的表述是:统治阶级的意志和万民的行为、诉求,完全对立,没有任何共识,以此衍生的矛盾,最终会亡了天下。 “国朝的根本主体还是万民,统治阶级的意志和国朝根本之间的矛盾,激化到了互不认同的地步,就会造成这种迷茫。”朱翊钧总结了下这次奏对的主题,表述了自己的观点。 戚继光真的很少很少讨论政治,他很多时候都是扮演好一个战无不胜大将军的角色,他也很少说政治上的事儿,平素里在文华殿里,除非涉及戎事,也是一言不发。 在朱翊钧的记忆里,这好像是戚继光第一次对政治、社会矛盾发表自己的看法。 而且一开口,就是亡天下这个话题,戚继光不是不思考,只是不说而已。 “所以,陛下以辽东五间大瓦房为喻,提出了万历维新的五个总目标,臣以为甚善。”戚继光面色终于轻松下来。 他提出的这种迷惘、癫狂,正在逐渐褪色,因为已经有了新的目标,他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之后,是有些后怕的。 正如他说的那样,他以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为何,大明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万夫一力,自然天下无敌,可是这力气往哪里方向使?没有人能说明白。 陛下给万历维新设立了五个目标,这五个目标,一个比一个难以实现,但总归是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这次南下,比之上次,臣感受到最大的变化,就是共识围绕着五个目标,在重新凝聚,比较有趣的选贡案待斩的有两家,也是在南京师范学堂创建的时候,捐了两千银。” “即便是江南的势要豪右,也对丁亥学制持赞同的态度,只不过,他们的想法是,既然了钱,也要捞到名声,虽然功利了些,总比之前那种关起门来,只有自己家务事的时候,要强太多太多了。” “还有这次费利佩要给大明加关税,江南势要豪右,先给他们加了价,一群来讨饭的蛮夷,也敢蹬鼻子上脸了。”戚继光表达了此次南巡,他完全不同的观感。 统治阶级和社会根本的万民之间,逐渐建立了新的共识和认同,这是人心凝聚的直接表现。 革故鼎新,最重要的就是鼎新,你这个鼎是新造的,但它里面究竟装着什么,要讲清楚,讲明白,并且获得天下的认同,就能鼎新。 说得容易,做起来,是陛下十七年如一日的辛劳。 “戚帅看的明白,洞若观火。”朱翊钧一愣,戚继光不说,他还真没注意到,他光顾着杀人了。 连浙江还田都能推行,无论是出于畏惧,还是出于认可,总之论迹不论心,政策得到了推行,代表着人心的确在凝聚,一盘散沙的乱局、迷惘、癫狂,正在结束。 “戚帅身体如何?朕听大医官说,前日戚帅也染了病。”朱翊钧问起了戚继光的身体状况。 戚继光笑着说道:“臣还以为自己年轻,这南方暖和,穿的薄了点,一阵冷风,便染了风寒,现在已然痊愈,劳烦陛下挂念。” “身体是一切根本,朕还指望戚帅再次挂帅,征战倭国。”朱翊钧说起了征倭之战。 确切地说,大明和倭国还没打够,矛盾还没有充分的碰撞,还得再打一次,才能让倭国彻底屈服于大明的意志之下。 最近倭国在丰臣秀吉的带领下,掀起了一股反对倭奴的浪潮。 丰臣秀吉在半个京都的废墟上,召见了所有大名议事,这个议事进行了整整七天,但最后得到了一个共识,那就是禁止倭奴、游女出境。 任何大名都不得做这等营生,若有发现,共讨之。 “一掐脖子就认怂,一松手,倭寇又觉得自己行了!”戚继光也是服了,神火飞鸦烧了半个京都,实在是失策,就该烧掉整个京都。 “其实,从大明律而言,倭奴、游女、南洋姐的生意,是违禁取利。”朱翊钧稍微跟戚继光解释了下丰臣秀吉为何敢这么做,能这么做。 大明并不承认三角贸易里倭奴生意的合法性,这会造成大明道德滑坡。 事实上,在大明,知道倭奴生意的人,都不是很多,因为所有的杂报,都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连长崎总督府每年汇报倭奴数量,朱翊钧都会涂黑。 不记录就等于不存在,这种生意进行的如火如荼,但就是没有官文去记载。 就像捣巢赶马,在实录里,也是只言片语,也就是皇帝询问王之诰,王之诰回复,寥寥数语。 这就是个雷区,笔正们轻易不会涉猎,因为胡说会被人扣上同情倭寇的大帽子,成为通倭贼人。 没有哪个笔正愿意被陛下当街手刃,陈有仁的死,可是让北衙笔正们,胆战心惊。 皇帝如此公然出手杀人,朝中大臣不纠正,还给空白驾贴,笔正们人微言轻,索性不谈。 大多数百姓,都觉得这些倭奴,全都是战俘,而且,大明方面也禁止大明商人捕奴,但可以从大名手中购买,当然在海外,到底捕没捕,朝廷一般不会过问。 所以,丰臣秀吉,可以让倭国大名齐聚一堂,形成这种共识。 因为现在的倭国,尤其是青壮年,实在是太少了。 倭国丁口长期外流的同时,一场朝鲜战争,损失了十余万的青壮,对于眼下只有七百万丁口的倭国而言,十万青壮,是人口结构性的巨大损失。 大明开海十七年,倭国总丁口从九百万左右,已经降低到了七百万左右,这都是估算,但沿海人群聚集,是可以统计到大概人口数量的。 “一次矿产之战不够,还得再来一场人矿之战。”朱翊钧看了眼中书舍人叶向高,叶向高的笔都洗好了,聊到倭国,有些事儿就不方便记了。 今天万历起居注的内容,已经足够丰富了。 但叶向高没有去入厕的意思,他就是要听,而且看陛下的意思,也不打算赶他走。 叶向高是申时行之后,唯一还做了点事儿的首辅,虽然不多,但在没有了任何共识的晚明,能做点事,已经代表他有些能力了。 戚继光非常赞同的说道:“那就打,打到完全屈服为止!” “陛下,绝不可让倭国坐大!看看英格兰,法兰西、神圣罗马、西班牙,都拿它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泰西各国,都恨的咬牙切齿,甚至费利佩不计代价的发动远征,都无可奈何。” “绝对不能让倭国上岸,更不能让它坐大,实在是太危险了。” 要是让倭国挑拨到中原连大一统的共识都没有了,那才真正的完蛋! 泰西也不是没有人奋斗过,相反,想要统一泰西的奋斗者,层出不穷。 但只要英格兰人在,那就很难做到,英格兰的基本国策,就是里挑外撅,搅的泰西诸国,不得安宁,即离岸平衡。 “怕是得等几年,收回拳头,是用更狠的力气打出去。”朱翊钧表示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不能连年用兵,他要履行自己万历维新的承诺,最近这几年时间,他不会动武。 朱翊钧这是给戚继光一个承诺,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奉国公,依旧要领兵打仗的。 戚继光封无可封,可是在贵州领兵的戚继美,戚继光的弟弟可以继续封,戚继美没法封,就封戚继光的儿子。 一门两公爵,大明又不是没有! 祖宗喜欢胡闹就这般好处,事事都有祖宗成法,朱棣也干了。 朱翊钧和戚继光聊了很久,戚继光心情极好的离开了莫愁湖行宫。 大明皇帝看着戚继光的背影,对着冯保说道:“人活一口气,起初朕还不信,但朕刚看到戚帅的时候,戚帅的神情有点不对劲儿,虽然气色看起来不错,但缺了一股心劲儿,大抵是觉得,没仗打了,没用了。” “对于常年征战的将领而言,最憋屈的就是这种时候,朕从俞大猷、马芳、刘显这些悍将的身上,都看到过这种落寞。” “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甚至连腰都弯了下去。” “瞧戚帅离开的时候,神采飞扬,八成回去就开始琢磨,下次大明平倭之战,究竟该怎么打了。” 戚继光已经很满足了,陛下履行了承诺,封公后,依旧让他领兵作战。 但四夷已平,怎么看,飞鸟尽,良弓就该藏起来了。 朱翊钧又给了一个承诺,画了一个大饼,告诉戚帅,平倭之战,还要继续打,戚继光立刻就精神抖擞了起来。 “其实应对丰臣秀吉的行为,把矿山做据点,捣巢赶马。”冯保提出了一个方案,现成的经验照抄就行,捣巢赶马,他的潜台词是没必要再发动一场大规模战争。 “还是得打,冯伴伴,你想的太少了,戚帅不喜欢给自己表功,但其实江南社会共识的恢复,和接连的战争胜利有极大的关系。” “不是一个空泛的口号,就能凝聚人心,看得见的暴力,才是让这些虫豸,暂时蛰伏的根本原因!” 朱翊钧在没有外臣的时候,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对五个目标的认同?还不是怕他手里的刀。 没有京营这把刀牢牢地攥在手里,这些虫豸,绝对不会听话。 “还有,朕不灭倭,难道灭了南衙、浙江、福建、广州所有势要豪右、宗族的满门?当年的倭患,需要有人为此背负责任的,只要大明还在,这个仇就得报。”朱翊钧给了另外一个理由。 大明国势衰微,过去的帐,没法算; 但大明国势强横起来,这血仇若是不血报,他这个皇帝怎么当? 诚然,嘉靖倭患的罪人不止倭人,但灭倭,可以给天下一个交代。 “说起这个,臣最近听闻了一件松江府的大事,孙克弘费了整整五十万银,亲力亲为,为牺牲在入朝抗倭战场的英烈,进行风光大葬。”冯保说起孙克弘的动向。 上次孙克弘面圣没有在陛下面前表功,就是简单的提了一句。 冯保了解之后,发现费如此巨大。 “五十万银?”朱翊钧十分惊讶。 孙克弘这五十万银,能修一个先帝皇陵;倭奴一个才五银,可以买足足十万个倭奴、游女了! 松江水师的骨灰,都送回了松江府安葬,孙克弘对于松江府衙的安葬规格,表示不满,刚刚到任的李乐,还没完全掌控松江地面。 而孙克弘直接拿了五十万银捐给了松江府衙,而后以九品商总,亲力亲为,安葬了英魂归来的481名英烈,包括京都之战牺牲的长崎总督府牙兵。 除了风光大葬之外,整个大明最豪奢的忠烈祠,也在松江府,占地超过了三千亩地,是一整个完整的园林。 而且孙克弘还让人为这些英烈著书立传,所有人的生平进行了考证后,公开刊行,钱让戏楼、茶馆将《东征记》和《英豪传》改成了话本、戏曲,传唱大江南北。 而孙克弘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大仇得报,他到了地下,也有颜面去见父母了。 在嘉靖倭患的时候,孙克弘全家死的只剩下他们两兄弟,孙克毅至今还在长崎。 如此血仇,不报枉为人。 朱翊钧看着奋笔疾书的叶向高,露出了笑容,叶向高母亲带着尚在腹中的他,背井离乡。 叶向高对倭人一样恨之入骨。 (本章完) 第904章 金债兴衰内外鉴,海国毒患示危澜 第904章 金债兴衰内外鉴,海国毒患示危澜 群龙无首、大厦将倾的癫狂,居上位者的君子和居卑鄙者的小人,没有任何共识、完全对立的矛盾,衍生出来种种可怕乱象,其实就是政治生态被彻底破坏,并且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 这种癫狂,是无解的。 因为政治生态的破坏,绝不是一个乱臣贼子或者昏君就造成的。 国朝的地基,是一个完整的政治生态系统,是千千万万的个体意志,是数不胜数的利益集团共同构成,这种癫狂是所有人参与之下做出的集体选择。 所以找不到可以背负罪责的那个人,也没人说得清楚,新路的方向。 戚继光讲是因为皇帝给了大明个体、集体新的方向,所以大家重新获得了共识; 张居正觉得可以通过万寿圣节这种恩情叙事,让皇帝成为那个亿万瞻仰的存在; 朱翊钧觉得京营这把利刃,才是让各种利益集团不得不低头,认可圣旨的根本。 但大明真的找到了新的方向吗?其实朱翊钧以为不然。 大明新的方向,在阶级论的第四卷,帝制必然被消灭;第五卷持续斗争,只要存在压迫,就会有反抗,这才是大明必须要走的路。 但朱翊钧即便是把第四卷写了出来,他作为皇帝,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让这第四卷问世,并且成为大明社会各个阶级的共识。 冯保见过陛下写第四卷,陛下敢写,他冯保也不敢看! 冯保觉得大明就没有人敢看那些东西,张居正也不敢。 从陛下的第四卷的草稿而言,在某些时候,冯保也会腹诽陛下,他觉得陛下有的时候要求过于高了。 大明君圣臣贤,能跌跌撞撞把万历维新五间大瓦房,盖出那么一两个,已经是列祖列宗保佑了。 无论是人还是国朝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而且很多时候,历史进程的重要性远大于自我奋斗。 大明的历史进程,根本都无法接受一个没有皇帝的世界,该怎么样生活,有个皇帝还有个盼头,连皇帝都没有了,没有了凌驾一切之上的力量,如何调节那些矛盾呢? 而且冯保有的时候觉得,无论做什么,小到一个家庭、手工作坊、机械工坊、经营皇庄,大到国朝,都得有个主心骨。 这个主心骨就是所有人的头儿,关键的时候,在所有人迷茫的时候,站出来告诉大家要做什么。 群龙无首、大厦将倾前的癫狂,这种迷茫之中,真的没有仁人志士知道路在哪里吗?真的没人能说得清楚究竟错在哪里吗?也不见得。 很多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路在哪里,但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把那些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承担一切的责任和骂名。 大明大臣千千万,愿意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的,也只有于谦和张居正两个人。 堡宗北狩了,瓦剌人大叫着重塑大元荣光围困北京,这个时候,就得有人站出来,把人组织起来,把敌人击退; 国朝衰微,天下将亡,张居正站了出来,拒绝了杨博、王崇古等人楚晋合流的提议,给百官套上了笼头。 张居正年纪大了,作为臣子,他把能做的事儿都做完了,陛下又站了出来,借着张居正新政,完善了万历新政,并且指明了大明未来的道路。 所以,冯保无法理解陛下写第四卷的那些只言片语,既然不理解,他就没有去记,而且陛下平素里也多是用前三卷的内容,对第四卷的内容,也有些忌讳莫深。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朱翊钧其实想的很明白,趁着大明开海这波的发展趋势、朘剥海外夷人的红利,赶紧利用手中的工具,对内梳理矛盾,才是朱翊钧这个皇帝的主要责任。 而不是去折腾那个很难实现,当下没有多少人认同的第四卷。 轻重缓急这四个字,朱翊钧又不是老年昏聩了,还是能够拎得清的。 朱翊钧看了许久手中的奏疏,才开口说道:“把黎牙实叫来。” 黎牙实写了一本奏疏,里面的内容是关于费利佩为何变得如此的疯狂,主要集中在了金债券的问题上,本来,西班牙金债券的两次破产,这一次的破产危机,都对大明有着极其重要的借鉴意义。 大明在发行大明宝钞。 黎牙实写这本奏疏,大部分大明人也看不懂,因为大明不是一个债务驱动型的经济体,对于金债券的情况,无法感同身受,只是觉得费利佩大抵是疯了,一个跑到大明要饭的朝贡国,还敢如此的嚣张。 这本奏疏系统性的解释了金债券的运行逻辑。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黎牙实五拜三叩首行大礼觐见,他可没有面圣不跪的特别礼遇。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拿着黎牙实的奏疏,眉头紧蹙的问道:“你说的话,朕没看明白,什么叫做实际上金债券永远不会违约,但这次西班牙已经无法承担让金债券违约的代价了?” “如果永远不会违约,那就不存在违约的风险,为何会有代价呢?” 这句话有些拗口,甚至逻辑上去理解有些困难,一个不会违约的债权,居然要承担债权违约的代价,如此矛盾的说法,让朱翊钧只能亲自召见黎牙实问个明白了。 黎牙实想了想,正襟危坐的说道:“陛下,我们首先来搞清楚借贷的三个主要问题,谁来借钱?谁来还钱?用什么还钱?” “首先是费利佩在向所有西班牙国民借钱,西班牙国民用白银、黄金购买了这些债券,而还钱则是由新世界的奴隶归还,用富饶银矿的银子和千百年积攒的黄金归还。” “只要新世界还在西班牙和总督府手里掌控,这个债,迟早有一天能够还上,这也是明明金债券已经破产了两次,居然还能继续售卖。” “因为费利佩殿下,将部分可以称之为熟地的领土,分给了他的债主们,破产归破产,但为了发行新的金债券,如果不把过去的借贷归还,那不会有人去购买新的债券。” 借了钱一定要还,无论是以何种形式支付,这是借贷的基本逻辑,费利佩的前两次破产,用土地归还了债主。 所以,只要费利佩的冒险船还在新世界开拓,建立新的据点,将据点扩大,消灭当地的夷人,建立足够多的种植园、矿场。 理论上,金债券就可以永远破产、清算、再发行。 “朕明白了,原来如此。”朱翊钧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费利佩能把金债券玩破产三次,如果朱元璋愿意把土地分封的话,大明宝钞能玩二百年! 朱元璋显然不想用手里的资产归还债主,直接赖账了。 黎牙实继续说道:“陛下,金债券的存在,是一种分配,任何购买金债券的人,都能享受到大航海的红利,海外殖民地流入西班牙的海量利益,通过金债券的利息,分给了每个肯购买金债券的国民。” “利息从来不是凭空产生,是掠夺海外殖民地的分赃。” 黎牙实尽量让自己的话简单直白,因为大明不是债务驱动型经济体,连大明皇帝这个大光明教口中的先知,非常乐于接受新鲜事物、传统儒学叛逆者,对金债券的作用,都是一知半解。 申时行那句名言,至今让黎牙实不知道如何反驳。 申时行说,负债让人变成奴隶。 “朕不明白,费利佩不是赢了英格兰吗?虽然去年无敌舰队几近覆灭,但他买了十艘五桅过洋船,从狂暴的风浪中,安然离开,并且在来年,对英格兰的战争中,大获全胜。”朱翊钧有些不理解,为何一次失败,就能让金债券崩盘。 费利佩赢了。 虽然悍然发动了对英格兰的远征,无敌舰队命丧大西洋风暴,但来年,英格兰王室,让海盗出身的弗朗西斯·德雷克,出任海军中将,发动了科伦纳远征。 科伦纳远征,德雷克大败亏输,西班牙在第一回合大获全胜。 军事失败金债券要崩盘,军事胜利,金债券还是要崩盘,这赢或者不赢,都要崩盘,这有点违反了朱翊钧的直觉。 黎牙实有些感慨,陛下不理解,陛下不理解可太对了!陛下要是能够理解,大明百姓要遭老罪了。 陛下又不像费利佩那样,欠了那么多的债,大明这种制度,最大的好处就是稳定,泰西各国的制度,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稳定性。 政治不稳定会死很多人的。 黎牙实由衷的说道:“陛下,因为人们发现,无敌舰队并不无敌了,或者说过去那套击鼓传的游戏,最大的信任背书,就是西班牙仍然可以在海上无敌,在泰西无敌。” “前两次虽然破产,但人们还普遍相信,可以赢回来,这一次即便是赢了,但没人会相信,费利佩可以无所不能了。” “这就有了后面那句话,金债券不能再破产了。” “因为西班牙已经承受不起破产、清算、再发行的代价了,表面来看,这次金债券是信心崩塌,大家发现费利佩殿下不再无敌,实际上,是信誉整体破产的结果。” “人们已经普遍不相信,金债券可以兑付了,哪怕是以土地的方式进行支付。” 黎牙实详细的解释了这次的金债券危机,金债券可以借新还旧,但问题是,现在大家都在抛售金债券,金债券的价格已经快速下跌,债券价格下跌,实际利率在上升。 想要卖出去新的金债券,就必须要高于市场的实际利率,可是再提高利率,会高到了费利佩连利息都支付不起的地步。 无论金融如何操作,利息都要真金白银的兑付,否则金债券等不到军事失利,也会失去信誉。 “唯一的办法,就是费利佩殿下可以在一年内,将英格兰彻底灭掉,证明他还是无敌的,但殿下已经没有钱去组建新的无敌舰队了。”黎牙实解释了其中的死结。 要解决信任危机,就要消灭英格兰,而消灭英格兰要再组建舰队,组建舰队要有真金白银,费利佩要借钱又需要国民的普遍信任。 “费利佩其实可以借朕的钱,朕的战争借款还是非常厚道的。”朱翊钧给了另外一条路。 “陛下圣明。”黎牙实略显尴尬的歌功颂德,皇帝还在心心念念他的战争借款。 厚道?安东尼奥那是走投无路,要获得王位,才不得不借大明皇帝的钱,干脆成了大明藩属国,大明的战争借款,厚道不了一点! 大明虽然没有金银,但大明可以卖船,就是价格稍微贵了那么一点点,不多,也就五倍溢价而已。 而且在战争持续期间,那恐怖的利率,可以让战争借款在短短一年内翻一倍,战争结束后,四十年的展期,陛下这根本不是借钱,这分明是要命! 费利佩真的借大明的战争借款,唯一的结局,就是在战争结束后,把整个西班牙赔给大明皇帝。 某种程度上,费利佩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在最差的几种结果中,选择了得罪大明,大明太远了,可能后患无穷,但重要的是挺过眼下的危机。 朱翊钧详细了解了金债券的运行逻辑,才惊叹泰西这些君王的下限之低劣,这根本就是道德真空,这样的君王放到大明,个个都是亡国之君。 黎牙实有些迷茫的说道:“其实大明和泰西之所以会产生如此多的差别,就在于黄河之上。” 为什么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呢?在黎牙实看来,是因为自然禀赋。 黄河是母亲河,但这个母亲似乎有点过于狂暴了,从有记录以来,近一千五百年来,平均每两年都会决一次堤坝。 黄河会平等的把每个不肯好好治水的朝代,抽的如陀螺般旋转。 好好治水的朝代也抽。 辛辛苦苦、动用人力物力,好不容易修好了黄河大堤,黄河改道八百里,让朝廷的天老爷们知道,什么叫做前功尽弃。 从泰西到大明,整个世界都流行河流祭祀,黄河不用,黄河饿了会自己找祭品吃,不饿也吃。 中原有句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动的可能不是人,而是河。 大河决,亿万苍生殒命,天命失。 中原王朝的改朝换代,都和这条河流息息相关。 黎牙实在看与黄河有关的各种史料,最后得到了一个结论,大明之所以摆脱了宗教,是因为祭祀根本不管用,连哄骗什么都不懂的愚民,都做不到。 中国古早时代,王权和神权之间也存在斗争,因为黄河的存在,需要调动大量人力物力去修建堤坝疏通河道,才导致王权的彻底胜出。 对黄河念经和祈祷,不会有任何的用处。 全世界的大河,就没有这样的,哪怕是流量更大的长江,也比黄河要温柔太多太多了。 正是黄河的泛滥,孕育出了更有组织力的中原王朝。 “现在黄河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决口了。”黎牙实颇为感慨的说起了一件事。 大明有个很神奇的东西,就是称量水重。 从开封府到淮安府,沿途州县,专设河道官,每月在河中取水称重,来预测来年黄河水量和泥沙量,判断黄河是否会来年泛滥。 黎牙实非常喜欢从邸报上,看公布的水重数字,户部每年都会将这个数字公布出来。 黄河清,天下灾。 一旦今年黄河水中的泥沙突然减少,代表着上游发生了大旱,来年很有可能会泛滥,需要加紧修建河堤,防止决堤。 但这五年,黄河水的泥沙量,在缓慢的减少,虽然不多,但经年累月累积下来,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代表着潘季驯作为绥远总督、河道总督,治理黄河上的功绩,这种功绩是可以度数旁通,量化出来的。 “潘总督等人,扎根绥远,让大明万民喘了一口气。”朱翊钧非常感谢这些踏踏实实做事儿的官员。 黎牙实的观点有点地理决定论,但过去他是万万不敢在皇帝面前讲这些话,因为黄河的每一次决堤,带来的苦难,让讲这些话都是一种禁忌,谈都不能谈,因为很有可能被皇帝挂在朝阳门上。 也就是这几年绥远治理水土流失,有了一点成果,而且持之以恒的做下去,一定会让黄河的泛滥洪灾影响降到最低,黎牙实才能在陛下面前讨论这些问题。 朱翊钧和黎牙实聊了半个多时辰,黎牙实选择了告退。 黎牙实之所以要讲金债券的故事,就是为了希望大明朝能够在发行大明宝钞的时候,有所借鉴,费利佩犯的那些错误,大明可以引以为戒。 大明宝钞涉及到了大明万历维新中最重要的部分,生产关系的转变,从强人身依附到自由雇佣关系的转变,这种转变是一切的基础。 大明天然缺少金银铜这些贵金属,而且以大明的体量而言,多少贵金属都无法满足大明这个饕餮的胃口,大明宝钞的成败,直接关乎到了大明的兴衰。 必须要慎重再慎重。 “陛下,林辅成的南洋游记又发刊了。”冯保将林辅成刚刚写好的游记,呈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这次林辅成写的是,椰海城的阿片街,或者叫毒街,图文并茂的纪录了阿片泛滥的结果。 “嚯!”朱翊钧打开第一页,就直接吓了一跳,见多识广的朱翊钧,对第一副插画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 碧海蓝天、海鸟椰林、汉乡镇,在图上的布局非常合理,美轮美奂,意境极其深远,让人心驰神往,可是在这幅插画的近景处,一个人半倚在阿片馆里,这人骨瘦如柴、皮包骨头。 除了皮包骨头之外,最典型的特征,就是身上有很多不知名的斑点,是皮肤破损的溃烂。 让朱翊钧生理不适的是,这个阿片重度毒瘾者,躺在烟雾缭绕之中,神情怡然自得,脸上挂着一副十分温和的笑意。 整个构图,有点过于恐怖了。 “呀呀呀!臣忘记撕掉这第一页了,臣有罪。”冯保其实最开始也吓了一大跳,他觉得陛下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被吓到,所以就没有撕。 没想到陛下看完了也犯恶心,早知道就该涂抹两下,不让陛下直接看到。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就是做两天噩梦罢了,告诉小膳房,中午就不吃饭了,真的吃不下。” “范应期吸食阿片,但在北镇抚司提审的时候,朕也见过范应期,他可没这么吓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确实有点瘆人了。” “陛下,范应期拢共就抽了一年半的阿片…”冯保赶忙说道。 范无期抽的时间短,而且他心里是知道这不是好东西,就是牙疼的受不了才为了镇痛吸食,皇帝把他扔进解刳院戒毒的时候,他还属于正常人的范围,远不到毒虫的范畴。 范无期把自己关进了解刳院里,给自己判了无期,死活不肯离开了,他怕自己会复吸,变成烂人。 这画里的人,吸食阿片已经整整七年了,而且没有足够的银钱,饿着肚子也要吸食,生病了还要吸,吸一吸就好了,最终就变成了画里这样。 朱翊钧了解到了这画里人的生平,这人算是汉人,先祖是南宋末年避祸来到了爪哇,在当地也是地主身份,七年,把家产吸光了、把田土吸光了、把妻子吸跑了、甚至连身上的肉,都被吸没了,他还在吸。 “林辅成胆子真的大,这样的人他也去询问?”朱翊钧惊讶的说道,林辅成说调研简单,简单个屁! 朱翊钧见到这样的人,真的会避而远之。 朱翊钧看到这幅插画的时候,才真的了解到了林辅成说南洋讨钱人,会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光脚的样子,让穿鞋的人,因为不想与之发生冲突,而乖乖交钱。 就画面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祥,任何纠缠,都可能带来各种意义上的不幸。 朱翊钧看了一段,笑着说道:“绝对自由派说这是自由,吸食阿片的自由,绝对自由派是怎么把自己弄得人厌狗嫌,可见一斑。” 林辅成再次攻击了自由派的异端,绝对自由派,谁向往这样的自由,就变成这样的人好了。 “林大师的调研是极为充分的。”冯保不得不赞叹,林辅成真的是对什么都好奇,连毒虫都要询问,当然是在缇骑的佩刀顶着毒虫的脑门询问的。 林辅成问这个毒虫,是否后悔? 毒虫的回答十分确切,不后悔,还要吸,醉生梦死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妙。 后来林辅成在离开椰海城之前,经常去那条街上转悠,到离开时终于没有再见此人——大约的确死了。 椰海城作为大明旧港总督府第二大繁荣城池,并不能够有效的缉毒,阻止阿片的泛滥。 不是张元勋不如殷正茂厉害,也不是张元勋不够狠。 张元勋是海门卫新河所的百户,是底层出身,他是靠着杀人成为鹰扬侯,手腕要比殷正茂更加直接暴力,更加直接。 之所以椰海城会有这么一个毒街,是因为旧港总督府整体还是一个竖切的社会,各色人等,聚集在各种不同的街区,泾渭分明。 大多数夷人的‘世界’,就局限在生于此、长于此、死于此的这两三条街之内。 竖切的每一个社区,都是高度自治,他们有自己的规矩,有自己的习俗,总督府的力量根本无法有效辐射到其中。 各个社区,对于毒贩的包庇,极其严重,旧港总督府缉毒的阻力远大于吕宋缉毒的阻力。 大明人可能会以为林辅成讲的是坊墙,但林辅成详细的论述了这一点,完全不是。 坊墙是墙,但不代表人们不穿过坊墙,别说坊墙,城墙都没用,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的时候,这些坊墙、城墙,连穷民苦力都挡不住。 社区的文化、规矩、习俗是无形的认知壁垒,生活在认知壁垒中的人,对外界一无所知。 甚至连吸食阿片是坏的,都不会获得广泛的认同。 但阿片街,能够代表椰海城吗?并不能。 在椰海城的学院路上,那边的街道干净整洁,学子走在阳光下,朗朗的读书声不断传来; 在丹陛广场,皇帝威严的塑像下,有民众投喂着总督府衙门养的信鸽; 在大明街,是商铺鳞次栉比,是车水马龙,是摩肩擦踵,极其繁华; 大明街是中心街区、丹陛广场是总督府驻地、学院路更是整个旧港总督府的文教中心,阿片则是贫民窟里的贫民窟,这都是椰海城。 这就是人间百态众生相。 “鹰扬侯还是没听朕的,把雕像建起来了。”朱翊钧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十分反对的皇帝观海雕像,还是没有在皇帝批准的情况下,营造完成了,而且还成了椰海城标志性的建筑。 冯保试探性的说道:“鹰扬侯也有自己的难处,他总得告诉投奔而来的汉民,大家来自于哪里吧。” “建就建吧,建都建起来了,朕总不下旨拆了吧,朕就是觉得总督府财力不够雄厚,浪费钱粮。”朱翊钧摇头说道,他主要是觉得这种没用的鼎工大建,浪费钱。 但朱翊钧也在北衙建了一个正衙钟鼓楼、阅江楼烂尾了二百年,朱翊钧也建了,钱买凝聚力、影响力和稳定度,也算是物有所值,就是有点贵了。 让朱翊钧有些意外的是张元勋的解决方式,就是让这些社区,自生自灭。 手段也很简单,大明来的汉人都接种了牛痘,防治天,天这种恐怖的杀手,会一个个杀死这些不肯接受王化的社区。 在林辅成离开的时候,椰海城爆发了一场瘟疫,接种了牛痘的人,全都安然无恙。 (本章完) 第905章 富者居华堂,锦衣琼筵;贫者栖陋巷 第905章 富者居华堂,锦衣琼筵;贫者栖陋巷,糟糠难继 椰海城经过了一次天大疫之后,吸食阿片的人立刻锐减了,在天这种大疫面前,毒虫过于孱弱的身躯,会很快死亡,即便是挺过去了,也会死于其他的并发症之中。 这让椰海城从危险的边缘回到了较安全的区域。 也难怪天择论、人择论、优胜劣汰论在南洋大行其道,本身就是蛮荒六合之地,这些地方本身就在遵循着自然规律在进行残酷的选择,而人类的活动,加剧了这种选择烈度。 林辅成在南洋游记里,讲了一个基本的缉毒教训: 一个地方,一旦毒虫的数量人数占比超过某个数值时,没有暴力手段去解决,毒品问题将大概率再也无法解决。 这个数值为百分之五,椰海城有二十万人,该地区的毒虫超过了一万三千人,这其实已经非常危险了,即便是张元勋已经用尽了手段,但依旧无法有效根治。 张元勋一边要维护马六甲海峡的治安,一边要进行缉毒,他就三千客兵和五千员牙兵,再加上驻扎在旧港的三千水师,这就是他全部的武装力量,即便是手段狠辣,依旧很难阻止鸦片的泛滥。 而大疫也是一种暴力手段,并且极其有效,在毒虫大量死亡,总督府暴力干涉的情况下,椰海城毒虫的数量降低到了不到三千人。 椰海城的缉毒形势,立刻得到了好转。 香料、布、白银、钢铁、枪炮、病菌是大航海时代绕不开的话题,因为人员的流动,让各地的病毒传播速度加快。 类似于天这种疫病,即便是没有人故意投毒,依旧会随着人口而向着全世界流动,比如在倭国就多次爆发了天,但是桃山幕府,对此没有任何的办法。 椰海城的天瘟疫,绝不是张元勋搞了什么人类清除计划! 张元勋绝对没做! 即便是做了,只要是他佩戴了三寸团龙旗帖,罪孽就算皇帝的。 大明人出海都会被要求接种牛痘,之所以要求全部接种,主要是为了不让出海的大明人,把天带回大明,再加上惠民药局、卫生员,在大明境内逐步消灭天。 这次的天瘟疫是在千岛之国元绪群岛最先爆发的,而后传到了椰海城,有着非常长、而且明确的传播链,人流随着商品活动,这次的疫病散播的哪里都是。 椰海城在林辅成离开之前,治安已经变好了很多。 “这个林辅成去做海盗,居然是为了观察鸦片田生意。”朱翊钧颇有些赞叹林辅成的勇气。 他是士大夫、五品格物博士,完全不用好奇鸦片田生意的运行,也不必亲自去观察,但他还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去了。 鸦片田也是种植园经济的一种,而且通常阿片会和烟草一起种植,烟草是南洋的硬通货,阿片也不例外。 和大明人对鸦片田想象的不同,种地的穷民苦力、佃流氓力,根本赚不到什么银子,甚至因为种植了过多的鸦片,这些穷民苦力、夷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吸食了过多的阿片,生活变得更加贫困。 在罂粟盛开的地方,除了偶尔还能看到烟田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的农作物,粮食的价格,又刚好把穷民苦力手中最后的钱榨干。 种植园的农场主只需要一点点的鸦片,就能控制数百名的力役。 而种植园的农场主也不是赚的盆满钵满,即便是已经用了所有的手段,向下朘剥,但鸦片在鸦片田里,根本卖不上价,一亩地只能做一个鸦片球,种几百亩地,等着人上门来收,给的价格往往很低很低,一年到头也就几百两银子。 除了收购价格低之外,他们需要用大量的银子,去贿赂稽查烟田的‘海防巡检’,在岛上做海盗的时间里,林辅成三个月的时间里,接待了整整六波海防巡检。 而林辅成知道这些人全都是假的,由海寇扮演,他们的船根本不是水翼帆船,他们的甲胄、他们的火牌,全都是伪造的。 关键是这些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大明人,无论是样貌,精气神,还是半生不熟的汉话。 但是农场主不敢赌,有人来,就得贿赂,无论真假,都要贿赂,因为假的海防巡检的背后,都是海寇,这些海寇最喜欢抢劫鸦片种植园,因为鸦片种植园绝对没有大明水师。 若是真的就更惨了,因为只要发现,大明水师禁烟船到的时候,就是死期。 南洋禁毒是禁毒战争,遇到就打,格杀勿论,按照缉毒规模论五等功赏。 鸦片,是极其暴利的黑产,即便是在价格非常低、鸦片泛滥的椰海城,一斤的阿片球也要三十银,但从地里收的鸦片球,一个才三银不到。 一个问题自然而然的出现,鸦片生意的钱,都被谁赚走了? 无法无天的海寇和各种私市。 利润和风险是成正比的,南洋岛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海防巡检根本没有能力对每一个岛都认真观察,海防巡检更多的是对海路上的船只进行全面稽查,而不是对岛屿进行全面观察。 维护正常航线上没有大规模的海寇,海防巡检已经用尽了全力。 种植园的风险不大,但是运送鸦片的海寇和接受这些鸦片的私市,承担了最大的风险,接受鸦片的私市要把鸦片卖出去,只要散货,就有被盯上的可能。 所以,利润都被这些海寇和私市的不法商贾给赚去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朱翊钧看完了最新的南洋游记,只能不断的摇头,熙熙攘攘皆为利。 根据林辅成的观察,黑产生意,也就是看着赚钱。 都是走私,走私鸦片的海寇,还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赚的还不如走私咖啡、茶叶、生丝的多。 林辅成在椰海城,对牢狱之中被关押的毒贩,进行了深入的了解,最终找到了这个答案,那些正经买卖,根本轮不到这些海寇去做,只能去做些非法的买卖了。 就茶叶生意而言,连松江远洋商行都插不进去手,宁波、月港两个远洋商行,已经把所有的茶叶生意全都包揽了。 而走私要绕开的可不仅仅是朝廷的稽查,还有这些高门大户们的垄断,白货走私生意,朝廷那点税,根本不算什么,这些商行、商帮们,才是最难缠的。 甚至不是利润的问题,而是门槛,你无意间犯了某行当的忌讳,你连生意都没得做,就只能沦为海寇了。 就是走私黑货,海寇们也绕不开这些个势要豪右、高门大户,因为私市都是人家开出来的,你要的船只、水手,甚至是长短兵、武器、火药,都离不开这些私市,当真是避无可避。 而且鸦片种植园,是没法转型的,你一旦转型,就要自己想办法满足豢养的毒虫力役了,价格极其昂贵,可是抛弃这批力役,再买一批倭奴或者夷奴,也不便宜。 而且种植园的农场主,也很容易就会染上鸦片,出于好奇也好,出于应酬也罢,沾上了就无法摆脱了。 这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不归路,一旦踏上,就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言,无论是谁,都是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这些毒贩,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金盆洗手,但基本没有一个可以善终,不是被朝廷杀死,就是被其他的海寇杀死。 林辅成被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周围三百里的海寇们,开始销毁鸦片田,种植更多的农作物,什么都懂一点的林辅成,颇受海寇们的尊敬,几乎没有读书人会帮他们规划该如何生存。 而林辅成的游记话锋一转,其目光聚焦,又回到了椰海城内,谈到了椰海城毒街形成的过程。 因为竖切或者说因为身份、族裔凝聚起来的一个个社区,让缉毒变得十分困难,越远离大明的地方,缉毒就越困难,这是和水师舰队的巡视息息相关。 在长期的斗争中,各个汉乡镇、城池,形成了一整套对毒虫、毒贩的管理方式。 在椰海城巽他海峡的对岸有一个叫做班达城的地方,这里也是一个港口,没有大明水师驻扎,虽然隶属于旧港总督府,但因为总督府缺少读书人,不太重要的班达城,旧港总督府甚至没有派遣官员。 这里的毒虫和毒贩完全混在了一起,抓也抓不完,抓到了也不一定定罪,因为这里根本没有衙门,只有当地几个部落的酋长轮流坐庄。 你今天杀了我的人,明天我坐庄,就要杀你的人,所以不抓、不判、不执行,也没人去缉毒。 可是鸦片泛滥带来的暴力问题,也是这些个酋长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当地酋长们在短短数年内,就形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把班达城所有的毒贩,都集中到一两条街区内,在这个毒街里,任何的阿片生意都不会管,甚至还会委派类似监当官的官员,维护交易公平。 但这个街区里的毒虫、毒贩,可以出城,但在城中,就不能离开这两条街活动。 如此一来,班达城看起来治安变好了许多,只需要一场瘟疫,这些毒虫、毒贩们会自己病死。 因为纬度的原因,班达城没有四季,只有夏天,是疟疾爆发的重灾区,本身疟疾就已经十分致命了,这些毒虫身体很差,金鸡纳霜又极为昂贵的,这导致毒虫,基本都不会活过五年的时间。 椰海城也是从班达城的毒街方式内,找到了灵感,很快,各个汉乡镇、城池都采用类似的方式,让这些毒虫集中在这些毒街里,自生自灭。 这也就是朝廷缉毒的意义所在,毒虫和毒贩们会自己死去,各种疫病、街区糟糕的环境,更容易把身体很差的毒虫带走。 种植罂粟,收益本来就不高,慢慢的整个南洋的产业,就会向着正经生意转变。 说是街区,其实就是两道三排,联排木房,甚至没有任何的道路,一下雨就是颇为泥泞。 只要大力缉毒,就能遏制鸦片扩张规模,就能让染毒人员的数量,不超过当地总人口百分之五这个阈值。 吕宋、旧港累积了大量的缉毒经验。 根据林辅成对吕宋、旧港的走访,只要将毒虫、毒贩的数量降低到该地区总人口1%以下,鸦片在该地区,会在五到十年内彻底消失不见。 染毒人员在1%到5%,鸦片的泛滥,会维持在一个相对可控的范围;一旦超过5%,鸦片的泛滥,会不可阻挡的进行快速扩散,增长速度,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而缉毒的另外一个重大意义,就是塑造共识,将竖切的南洋,变成大明更加熟悉的横切,也就是王化。 朱翊钧看完了林辅成《南洋游记》,确定林辅成真的好好调研了南洋的经济和各个基层的生活。 朱翊钧拿着南洋游记,读出了最后一段: “富者居华堂,锦衣琼筵;贫者栖陋巷,糟糠难继。朱门之内,笙箫彻夜不绝;蓬户之间,饥肠辘辘哀声连。天地虽同覆,而命途云泥;日月共明辉,而冷暖异域。” “富者不知贫者苦,贫者难窥富者荣。” “金波银浪,掩不尽阿片腥膻;椰风蕉雨,拂不去毒瘴凄寒。膏粱子弟,笑谈间尽揽海疆利;羸骨黔首,喘息中徒作烟田囚。” “嗟乎!一城之内,两界分明,天差地别,岂曰同光同尘?” 朱翊钧很喜欢林辅成的文章,他没有一篇文章是站在官选官、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富商巨贾这些肉食者的立场上,他从来都是站在穷民苦力的立场去看待问题。 林辅成的阶级认同出现了问题,他是官选官,五品社学博士,出于各种原因,他的阶级认同,依旧觉得自己是个穷民苦力。 主要是当初仁和夏氏给他弄了个罪身,让他没法科举,林辅成对这些肉食者天然没什么好感,现在他有了皇帝的庇护,就更加不在乎红尘对他的评价了。 冯保看着南洋游记的第二篇,也是感触颇深的说道:“陛下,这大明朝这么多的笔正,在林辅成去南洋这几年,这些笔正,连一篇让人惊艳的文章都没写出来,还是得林辅成回来,大明这文坛才算是有了些看头儿。” “是因为林辅成多厉害吗?也不尽然,这老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章好与坏,大家是各有千秋,之所以林辅成的文章惊艳,还是他愿意脚踏实地的去看一看,去走一走,去问一问。” “事实终究是胜于雄辩。” 林辅成还没回到大明,就扔出了《效迫利驱疏》和《百工兴衰聚散五枢论》,还有南洋游记第一篇,关于夷人不可教化的原因,这马上更新了第二篇的南洋毒患危澜,更是罗列了足够多的例证,佐证他的观点。 哪怕一些肉食者,是不喜欢林辅成的屁股坐在万民那头儿,也要看林辅成又说了些什么,毕竟要去南洋做生意,就得知道这些事情。 林辅成不是文坛魁首,但这个名头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日后,大家都要说林辅成的大手了。”朱翊钧笑容满面的在第二篇南洋游记上朱批,示意冯保归档,这日后都是要跟着他一起进陵寝的。 看得见的军靴和看不见的大手,这双看不见的大手,可以叫林辅成的大手了。 林辅成还是自由派的魁首,只不过他这个自由派,总是在对着绝对自由派发动猛烈的进攻,异端确实比异教徒还可恨。 林辅成恨这些绝对自由派,这帮蠢货,把自由的定义都异化掉了,搞得自由从一个褒义词都快变成贬义词了。 少数人的绝对自由,和多数人的相对自由、有限自由,林辅成坚定的选择了后者。 而林辅成对绝对自由嗤之以鼻的重要原因,就是他真的多次见到了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陛下左手京营右手水师,左手矛盾说,右手阶级论,手下猛将如云,还有皇家格物院一座,掌天下财路,可陛下日子过得并不自由,相反,多数时候,陛下都是在京堂那个大磨坊里,忙得脚打后脑勺。 连陛下这等明君圣主,掌控人间最大权力,都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绝对自由,怎么实现? 理想国也好,彼岸也罢,忽悠人,最重要的就是让人看到希望! 绝对自由这种理念,不可能实现,也没有路径去实现,学说忽悠不到人,反而先把自由这两个字给搞臭了。 “兵部尚书曾省吾请命设立南洋水师,抽调松江水师精兵六万,在广州等地额外再招募两万军,如此大明水师的总规模为十五万人。”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有些犹豫。 扩军。 将水师一分为二,松江水师和南洋水师,两个水师的老巢都是三都澳军港。 之所以要这么做,原因有很多,第一个就是松江水师,十三万人的规模,过于庞大,过去是为了灭倭做准备,也就是备倭军。 现在倭国已经衰弱到不需要如此庞大的规模进行防备,将其中六万抽调南下,也代表着大明的战略重心,从攻伐倭国,转向了经略南洋。 而且随着南洋开拓的进行,南洋的汉人越来越多,局势变得复杂,汉人也不都是好人,亡命之徒构成的海寇也越来越多,为了应对南洋发展的新形势,所以如此调整。 这里面其实还涉及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海陆并举的大战略,陆地的开拓自然不会停止,无论是西域,还是鲜卑草原的冒险队,大明不会停下。 但是从内阁到六部,再从六部到地方官员,其实都认为海洋才是关键,这一点从京营十万锐卒,水师接连要扩军到十五万的规模,可见一斑。 陆地上的开拓,必须要面对一个老问题,那就是精算,得不偿失。 “从水师这次的扩军来看,朕要重开西域,算是阶段性的失败了。”朱翊钧看着兵部呈送的奏疏,多少有点无奈,天时地利人和,都让重开西域这个问题,困难重重。 皇帝说重开西域,朝臣们都对对对,陛下说的都对,可真到执行的时候,就是各种短期内无法解决的困难,摆在皇帝面前,希望陛下可以耐心些。 这也是官僚们的绝招,拖字诀,遇到上司不太容易实现的政令,拖一段时间,拖到所有人精疲力尽,拖到没人再提。 “陛下,天时不在。”冯保低声说道。 天时不在的意思很明确,小冰川气候,寒冷和干旱,就是重开西域的最大难题,人定胜天,但也要随势而行。 “南洋水师朕可以准,连京广驰道,朕也可以准,但重开西域朕是绝对不会停下的。” “现在朕做不到,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朕都是要做的。”朱翊钧最终在曾省吾的奏疏上进行了朱批。 京广驰道,是从北衙到广州府,总计四千三百里,按照一里驰道7500银算,总计要投入3300万银,工期为十年,另外还要再多准备三百万银的冗余,用来防止出现各种意外。 而整段驰道分为了两段,一段从北衙到开封府郑州,再到武昌府,一段是武昌府南下长沙,过衡阳到广州,之所以要分成两段,是因为长江的阻拦,并不能直接通行。 工部心心念念了九年的京广驰道,终于获准。 在万历九年时候,由两广总督提议,京广驰道的必要性就已经充分论证,最终,皇帝还是在京广驰道和陇开(嘉峪关至开封)驰道之间,选择了陇开驰道。 原因无他,陕甘绥太穷了,再不修驰道过去,饿死穷死困死的百姓只会更多。 朱翊钧向陕甘绥河南,定向撒了三千五百万银出去,就是为了让这些地方有银子,货物自然会向这些地方流转。 当时的反对声音就很大,但因为资出内帑,大臣们最终也无法反对,在王崇古牵头下,河南工兵团营,开始修建,至今已经八年之久,依旧没有全线贯通。 自然有江南势要豪右觉得,皇帝收走了他们的银子,把白的银子给了穷人,是作孽,陕甘绥太穷,就让他们穷死饿死困死好了,不想死,不会自己流徙吗? 为何皇帝、朝廷要拿税赋,向这些地方撒银子呢? 大抵是这种想法作祟,后来,陕甘绥地方的穷民苦力,真的打进了北衙,把大明给亡了,然后天下也亡了。 明末、南明,已经由历史验证过了,玉石俱焚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止发生了一次。 这些人,对于皇帝对政策的解释,是一点都不看,张口闭口就是作孽、转移支付。 平衡区域发展不平衡的转移支付,这个名词的真实含义被异化了,这种异化是对大一统这种共识的解构。 朱翊钧曾经解释过什么叫全国统一大市场,解释过人才、矿产资源向沿海地区流出,还有税收等问题。 事实上,转移支付或者财政平衡,亦或者其他什么名词,就是为了让陕甘绥四川河南这些内陆地区,放开地方保护,放开自己的市场、贡献自己的人才和矿产。 要不然这些地方衙门设卡,只会弄得一地鸡毛。 仅仅以大明刚刚建立的煤银对流为例,朝廷大可以不必挨骂向山西转移,但煤炭这种能源,可以从六文一斤,涨到两百文一斤。 这样一来,南方没了煤,北方没了货物,机械工坊也不必推行了,大家一起守着儒家礼法完蛋好了。 这种风力舆论已经害了大明一次,孝宗当初就信了这些话。 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故曰开中,开中法是大明开辟后就定下的国策。 弘治五年,户部尚书叶淇上奏将开中法改为折色法,开中法彻底败坏,边方再无人屯耕,军兵连饭都吃不上了。 自那之后,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年间,都想要恢复开中法,全部以失败告终,大明对边方的掌控能力,立刻衰弱了起来。 万历初年,在王国光的以银代盐,实物代边方军饷的政策下,边方粮食储备的问题才一点点好转起来,‘复屯盐本色以裕边储’,这可是大明万历维新的重大成果之一。 朱翊钧苦口婆心,户部详细解释,在邸报上,进行了数次的政策解读,但这种风力舆论依旧是甚嚣尘上,让朱翊钧无可奈何。 地方保护大行其道,那是对大明整体发展的巨大阻碍。 后来朱翊钧也就不再过多和反复的解释,他对内的决策,很少受到舆论的裹挟,就在邸报上解释一遍,爱听就听,不爱听,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开海与重开西域,乃海陆并举之策,犹如双足并行,缺一不可。军务政事、财赋文教,皆系于此。朕虽准南洋水师之请,然西域之事,断不可废。十年不成,便二十年;二十年不成,五十年亦不辍!” “江山一统,日月同辉。” 朱翊钧在奏疏上重申了自己的主张,当下大明生产力,开拓西域能力孱弱,他可以等,但这事儿,他不会半途而废。 (本章完) 第906章 我明白了,你是在等黄巢吧? 第906章 我明白了,你是在等黄巢吧? 椰海城的大明街、学院路、丹陛广场里的富人,不会看毒街上那些穷人一眼,对他们的生活漠不关心,这还是住在一座城池里,尚且如此,居住在沿海地区的大明人,其实很难共情到陕甘绥地方。 大明皇帝解释了很多遍,多到连一个泰西的夷人黎牙实都看懂了,为此黎牙实专门编了个笑话,叫五体争功笑谈。 说是一个叫大明的人,拳打草原,脚踢南夷,武功了得,等到打完了,这五肢忽然吵起来了。 左手(江南)说:我织锦绣、铸白银,养活了大半个大明! 右手(九边)说:我戍边关、输煤铁,撑起了江山的脊梁! 左脚(沿海)说:我拓海疆、通万国,挣回了四海的金山! 右脚(腹地)说:我输粮丁、埋骨壑,托起了社稷的根基! 脑袋(京师)说:我定国策、统六合,维系着天下的法度! 左手说我出力多,右手说我打得好,左脚说我站得稳,右脚说我出腿狠,脑袋说我主意多,争论不休,最后就扭打起来了。 魂魄(皇帝)见这场面,叹气道:都别吵了,诸位同属大明一体,当以大局为重。 五体暴怒齐声:少来这套! 第二天,大明就因为五体的争斗,动弹不得了。 黎牙实之所以要编这个笑话,是因为费利佩心心念念的泰西商业联盟,从道理上讲,是根本站不住脚。 因为以西班牙为主导的分配,最终就是抽穷地的血,富裕之地,还会嫌弃肚子里的穷骨头不懂感恩。 这泰西商业联盟能建立才有鬼,因为费利佩的主张,从头到尾,都只想要好处,不想承担任何的责任。 若是这个商业联盟真的那么好,不用费利佩威逼利诱,大家坐到一起,也是可以谈一谈的。 大明真的很大,大明也是一个整体。 申时行不止一次提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明反对大明,这种反对,就是客观描述大明各地区之间因为发展不平衡带来的撕裂。 大明不会永远伟大,甚至会灭亡,这是读过阶级论第三卷的大臣们,承认的一个共识。 没有长生不老,没有万世不移,即便是嘴上不说,第三卷自然而然的推论,都能读出来。 大明江山永固,日月山河永照,这是一种美好的、不可能实现的愿景。 而大明反对大明这种撕裂表现在军事、经济、文化、政治等多个方面,大明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不是大光明教描述的充满智慧和哲人的地上神国,也不是极乐教塑造的没有任何烦恼的极乐净土。 大明就是大明,一个自我反对、自我纠错、自我对抗的对立统一的矛盾体,并且会继续反对、纠错、对抗。 最后一批选贡案的案犯被斩首示众,挂在了朝阳门的城墙上,这些势要豪右的爪牙们,全都被移交到松江府,接种了牛痘,上船送往吕宋、旧港、金池三大总督府和金山城。 到了这个时候,南衙的势要豪右终于松了口气。 持续了将近六个月的选贡案,终于落下了帷幕,皇帝终于收回了自己锋利的爪牙,再次从暴君,变回仁君的时候,整个南衙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街上的大栅栏被拉回了谯楼之中,五城兵马司收回了放在九门戒严的校尉,货物再次沿着秦淮河源源不断地送进了南京。 秦淮河畔再次变得车水马龙,边淮列肆,专门服务丹阳富贵人家的店铺,再次开业,依旧是人头攒动。 热闹的就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是纸醉金迷的南京城。 莫愁湖由秦淮河水汇聚而成,在南京城西南石城门外,秦淮河从三山门入城,入门不到三里就是上浮桥和下浮桥,在这上下浮桥之间,就是锦作坊,这里天下闻名,是文人墨客到南京后必去的地方。 桂楫凌波十里欢,风扶画舫雨含烟。 夜游惊鹊思多艳,情洒秦淮醉晚天。 秦淮河畔的不夜天,可是闻名遐迩,夕阳渐去,染遍晚霞,皎月初现,欲语还休,桨声汩汩,如泣如诉。 天光映着秦淮河上大小画舫上的点点灯火,氤氲出一片片朦胧的烟霭; 在重重叠叠的光影之中,船桨轻轻掠过河面,留下缕缕水痕,伴随着丝竹之声荡向了远方。 “这就是秦淮河畔吗?景美、人更美,怪不得让人流连忘返。”王夭灼戴着一个帷帽,皂纱垂丝网,天生丽质的面庞若隐若现,多了几分朦胧的美。 她倚靠在桂兰楼的凭栏处,和皇帝陛下随意的说着话,她今天是黄公子的王夫人,不是王皇后身份。 桂兰楼,出自《楚辞》的桂棹兮兰枻,‘桂棹’指用桂木做的船。‘兰枻’就是用兰木制成的船桨,意思是高贵典雅的湖畔酒楼,这家酒楼是魏国公徐邦瑞的产业。 徐邦瑞和徐维志,坐在不远处有些坐立不安。 陛下要来棹兰楼的消息,五天前就告诉了魏国公府,魏国公府精心准备了一番,知道陛下是‘微服私访’,但徐邦瑞完全不知道王皇后也会一起来! 魏国公府准备了许多攒劲儿的节目,现在王皇后在,魏国公父子二人,是如坐针毡。 因为桂兰楼下各种音乐声不断,台下十八位美人,随着音乐和秦淮河的汩汩水声,翩翩起舞,如果不是这些美人穿的太过于清凉了些,徐邦瑞和徐维志不会如此紧张,真的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一层纱衣,一层抹胸,亮色的肌肤,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 “夫君要不要带回去几个?”王夭灼打量着下面的女子,年龄都不大,全都是青春靓丽。 “带什么带,净说些胡话,就这些烟世界的女子,入不得宫门。”朱翊钧笑了笑,王夭灼吃味也正常。 但烟世界女子,带回去,李太后、陈太后真的要发飙的,朱翊钧才不会自找麻烦。 朱翊钧看了一会儿,摇头说道:“跳得挺好的,但有些不太雅致。” 王夭灼本身非常精通音律,她对这些曲子不是很感兴趣,她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次南巡,沿途的官吏们倒是体贴的很,只要有机会,就会献些美人,和上次完全不同了,总算是长了点恭顺之心。” 皇帝喜不喜欢接不接受,是一回事儿,献不献是另外一回事儿。 “松江府禁绝了娼妓,这应天府什么时候才能跟上呢?”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这些女子,看似风光,不过都是些苦命人罢了。 朱翊钧眼中的秦淮河畔,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罪孽地,秦淮河都冲刷不掉的罪孽,和床底的淤积一样厚实。 千古悠悠,这秦淮河里,又有多少冤魂在嗟叹。 朱翊钧也就是做不到,他要是能做到,就会把这娼妓事,完全禁绝。 “停了吧。”朱翊钧对着徐邦瑞挥了挥手。 他本来有手段,可以慢慢安置这些从良的娼妓,那时候,京师的娼妓都变得丑陋了起来,一切一切都在变好。 后来,一些从良娼妓,借着织娘良家的身份,招摇撞骗,官厂对这些从良女子关上了大门,朝廷又失去了这种手段。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除了一些侥幸的人获得了救赎,一切的一切似乎还在按照过去的轨迹在运行。 “等到南衙和松江府差不多的时候,这秦淮河畔,大抵才会停下吧,夫君以为呢?”王夭灼笑着说道,陛下说的停了吧,何尝不是希望这秦淮河畔的罪恶,可以停下呢? 这需要很多的先决条件,无论如何松江府已经开了个好头,将娼妓、青楼定为了非法,并且严厉打击。 松江府有各种各样的乱象,因为它走在万历维新的最前面,漫长的历史里,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借鉴,所以会犯一些错,踩一些坑,但总体而言,松江府在向前走。 这是朱翊钧在南京的最后一站,明天他就要继续南下到浙江,由浙江再到松江府,结束这次的南巡。 “又是这个顾眉生。”朱翊钧注意到了上台唱曲的女子,顾眉生上次唱了振武营兵变,可谓是字字泣血。 南京振武营兵变发生在嘉靖三十九年,当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当时平倭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浙江南和福建地区,南京已经没有了倭患的威胁,以南京户部尚书马坤为首,开始拖欠南京备倭军粮饷。 事情以马坤削减掉了军兵妻室之月粮,最终引发了兵变的发生。 顾眉生是魏国公府的‘女儿’,其实是魏国公从人牙行买来的,上一次魏国公就想把这女子投献给皇帝,但未能成功,四年匆匆而过,顾眉生依旧没有成婚。 “顾妹妹当真是好面容。”琴弦拨弄时,王夭灼露出了一个笑容,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显然顾眉生的琴弹的极好,至少能入的了王皇后的眼。 人美,琴声也美。 琴弦如水流过,音色逐渐高昂起来,她清亮的嗓音在桂兰楼内回荡了起来。 “万历朝,工坊乱,穷民苦力泪涟涟;刘东家,心肠歹,拒赔银钱酿祸端!” “徐恶霸,逞凶顽,逼死老幼绝人寰;马三强,怒冲冠,血刃满门报仇冤!” “朱天子,圣德彰,明察秋毫辨忠奸;斥豪右,护良善,王法昭昭不容宽。” 而这一次,顾眉生唱的是马三强。 王夭灼有些可惜,终究是落有意流水无情,要不然这女子入宫做个姐妹也是不错,至少顾眉生愿意唱一唱这些穷民苦力悲惨的遭遇,和陛下有话可说。 顾眉生没有嫁人,更没有相好,再加上皇帝知道这女子的名字,魏国公也没苦苦相逼,左右不过多一双吃饭的筷子罢了。 顾眉生不肯嫁人的原因也简单的很,不愿给救命恩人的魏国公找麻烦,她嫁给谁也是天大的麻烦。 正统十三年,刑部侍郎齐韶,请托兵部侍郎徐琦、驸马都尉赵辉说媒,迎娶史宣的女儿,招致了杀身之祸。 因为这个史宣女儿被正统皇帝看上过,后来太后说一次选的美人太多,史宣女儿领了笔钱退了回去。 来年朱祁镇又想起来了这女子,要招入宫中,结果人已经嫁人了,后来,齐韶就被坐罪论斩了。 顾眉生诗书礼乐都很精通,若是皇帝不知道她的姓名也就罢了,皇帝既然知道了,顾眉生就没有嫁人的想法了。 “夫君,且收入宫来?”王夭灼想了想说道:“左右不过是个妃嫔而已。” 王夭灼一直在安排冉淑妃冉蕙娘侍寝,但陛下都没有理会,王夭灼和周德妃都已经有了身孕,陛下近前连个侍候的人都没了。 而且魏国公府在这一次选贡案里,用行动表明了态度,观其言察其行,不要光听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这顾眉生入宫,也算是给魏国公家里吃颗定心丸。 王夭灼作为皇后,考虑问题,是非常全面的。 “也行吧,今晚让冉娘子到宫里来吧。”朱翊钧不仅准了顾眉生入宫,还准了冉娘子侍寝。 王夭灼和朱翊钧已经认识十七年了,青梅竹马,皇帝之前为什么不肯,不是生气,而是心疑,怀疑冉娘子和南衙选贡案有关,即便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皇帝的疑心病很重很重,能信任的就那么几个而已。 选贡案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冉蕙娘就是起了点不该起的心思,而且这点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在选贡案期间,把不满写到脸上去。 朱翊钧今天来桂兰楼,不是来风雪月,而是来看聚谈的,因为选贡案宣告结束,皇帝要继续南巡了,这南衙暂停了许久的聚谈终于再次开始了。 而这次聚谈的话题,是马三强案。 这个案子,仍然争议很大,主讲的是五品格物博士林辅成,而和林辅成唱反调的是高攀龙,他在皇帝上一次南巡的时候,就和林辅成吵过一架,没吵赢。 这一次又来挑战林辅成了。 “不是,这林辅成又迟到了?!”朱翊钧看了看时辰,这聚谈迟迟没有开始,朱翊钧看到了高攀龙,却没看到林辅成,就知道这厮老毛病又犯了。 明知道皇帝闲暇无事一定会过来看看,结果又迟到! “抱歉诸位,路上遇到了一位好友,就多说了几句,诸位海涵海涵。”林辅成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急得满头是汗,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名叫李廷机,乃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 李廷机是万历十年顺天府乡试第一,万历十一年会试第一,差一点就三元及第了,可惜没拿到状元,殿试算学发挥不好,考了个二甲第六名,被皇帝紧急调到了南衙接替了林烃,成为了南京理工大学堂的祭酒。 南京国子监已经被取缔,原地改建,成为了南京理工大学堂。 李廷机考中了格物院格物博士,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仕途,进了格物院就和仕途绝缘了。 林辅成和李廷机因为《保定府游记》相识,认识已经数年之久,这次路上遇到了,这话匣子一开,林辅成就迟到了。 李廷机看到了二楼凭栏处的皇帝,起初有些疑惑,定睛一看,大惊失色!他见过皇帝数次,自然认识陛下。 而且陛下很好认,一身的腱子肉,坐在那儿就看起来格外的雄壮,但浑身的书卷气,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那是黄公子。”林辅成笑着说道:“我们光德书坊的大东家。” 逍遥逸闻这本杂报的大东家有两个,一个是黄公子,一个是王公子,林辅成对着皇帝拜了一下,算是见礼了。 陛下不是很在乎虚礼,有些人三呼万岁,但浑身反骨,有些人是真的忠君事。 “高攀龙,听说你又落榜了?”林辅成一看自己的对手,先戳了下高攀龙的心窝子。 高攀龙今年去北衙参加了会试,不出意外,再次落榜。 这不是皇帝刻意为之,划掉了高攀龙的名字,是万历十七年科举是皇帝亲自出的题,高攀龙答得乱七八糟,最终落选了。 “你。”高攀龙最恨人说这落榜事儿,结果林辅成一见面就是这么一句,读书人吵架,虽然不骂娘,但句句都是奔着杀人去的。 “这读书人骂的就是脏啊。”朱翊钧一看这士大夫扯头发就乐,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我自然会潜心治学,下次必然高中,就不劳林大师费心了,倒是我听说林大师在南洋纳了三房小妾,还被海寇给抢走了两个?”高攀龙脑筋转的很快,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骂了回去。 “谣言罢了,我下南洋,只有婢女一人随行,不是谁都跟畜生一样,到哪里就那点下三滥的事儿,高公子的风流韵事,我在南洋都听说了,上个月新娶了第九房?”林辅成并不恼怒,而是怼了回去。 高攀龙是势要豪右之家,别说第九房,就是第九十房也娶得起。 “胡说,那是,那是家人!”高攀龙涨红了脸,林辅成说的都是事实,高攀龙说的都是谣言。 林辅成指着高攀龙,对着李廷机哈哈大笑的说道:“哈哈哈!家人,四年未见,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没变。” 这一句话,直接让在场的士大夫们都笑了起来,高攀龙面色通红,聚谈讲道理讲不过,现在连骂街都骂不过了。 “不要东拉西扯了!”高攀龙一甩袖子说道:“今天要说的是马三强案。” 林辅成立刻回答道:“我支持朝廷的处置,杂报我都看过了,你们曲解夫子和孟子的话,二圣已经作古千年,还不肯放过夫子和孟子吗?夫子和孟子教你们漠视人间困厄之民了?” 林辅成今天跟吃了枪药一样,一登台,就是攻击性直接拉满,因为这个高攀龙就是把马三强案贵归罪到穷民苦力天生道德败坏,小人德草的笔正。 而且他还是绝对自由派,鼓噪阿片自由的那种人。 真的按照高攀龙的主张,这自由二字,很快就会散发着恶臭,被大多数人所抛弃。 所以林辅成的话,就越发的不客气了起来。 高攀龙站了起来,他端着手说道:“这穷民苦力,不读书便不明理,遇到事情就只知道暴起杀人,我说错了一点了吗?” “陛下圣德昭彰,推行丁亥学制,行亘古未有之教化之功,人之初性本善,可这世间有太多的污浊,磨灭了这本性之善。” “此案,马三强稍待时日,上海县衙门、松江府衙门,自然给他一个公道,而不是现在得了个罪身,去了南洋,再不能回来腹地。” “陛下就在南衙,马三强灭门惨案发生,陛下岂能容忍刘家?且不说兖州孔府陈大壮得了公允,朝阳门外悬挂六百二十二家势要皮骨,陛下未曾宽恕一家。” 朱翊钧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这个高攀龙终于是走上了一条邪路,扛着忠君体国事主上威富之权的大旗,在封建帝制之下,进行道德绑架。 “这高攀龙没有恭顺之心。”连久居深宫的王夭灼听完这等话,立刻就反应起来了,话里话外都是圣上圣德,要小心。 有些人就是这样,把陛下圣训挂在嘴边,但从来没把圣训放在心里过,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做事又一套,生活在套子里的人,一层又一层。 这类人就是最典型的反装忠,王夭灼统管六宫,也见过这样的宦官、宫婢。 “胡扯,《礼记·檀弓》之诫:苛政猛于虎也!尔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就知道向下推罪,以经术饰吏事,我来问你,马三强案里,刘友嘉做了什么?”林辅成看着高攀龙越发厌恶了起来。 上一次高攀龙可是说要放内帑兼济天下,现在装忠诚? 晚了! “刘友嘉是刘友嘉,他自己蠢,一点点银子都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搭上性命,是自己活该。”高攀龙立刻来了一刀正义切割,直接划清界限,富养德行,肉食者之间,又不全都是道德败坏之徒。 林辅成脸上带着寒意,继续问道:“那万历九年的操戈索契呢?前年宁都、瑞金、宁化三县佃户攻破州县呢?” “《请定工伤赔偿条例以安民生疏》过议推行,松江府查出类似案件,三百二十四起,真的只是刘友嘉个人行径吗?” “换句话问,马三强案是一个必然,还是偶发案件呢?是穷民苦力心里的怨、心里的恨堆积如山,最终导致如此恶性的案件爆发,还是马三强不读书不明理,不修德,铤而走险呢?” 林辅成发现,高攀龙非常善辩,他的观点逻辑是十分缜密的,今天这场聚谈,不是那么好赢。 高攀龙将阶级矛盾异化为了劳资矛盾。 “自然是偶然。”高攀龙回答了之后,沉默了很久,才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人间的恶,数不胜数,类似的冤案,无穷无尽,自古以来,什么时候,穷民苦力得到过公义二字?” “不是偶然是什么?大明国祚两百年,此类的事儿,又有多少呢?” “林大师,不是凭姚光启、王谦这一两个君子,就能澄清玉宇,平定天下冤狱了,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百个、千个,也休想把这浑浊的世道,变得天朗水清!” “世道本就是如此,昨天如此,今天如此,明天亦是如此。” 朱翊钧看着高攀龙,面色有些同情,对着王夭灼笑着说道:“丫头,你看他,他其实就是笃定了,大明可以千秋万代,信心比朕还足呢,觉得秩序可以保着他,保着他们家永远欺压穷民苦力。” “朕都不知道大明哪天就亡了,他倒好,觉得世道会一直这么下去。” “不过他有句话是对的,读书少确实不太行,他但凡是把矛盾说,阶级论看完,就不会这样以为了。” 朱翊钧想到了一个人,徐霞客,这个一生都在游山玩水的士大夫,在他死后四年,家族二十六口,满门死于穷民苦力之手,江南奴变如火如荼。 真当大明可以长长久久,永世不灭? “夫君,若是信了这等小人言语,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王夭灼可不想陛下突然失去了雄心壮志,把精力放到后宫来。 她的夫君是弘毅士人,是伟丈夫,是社稷主。 朱翊钧摇头说道:“他的这些话,朕听过很多次。” “那些崇高的理想,那些坚定的意志,那些高洁的人格,最终都会被卑鄙者所窃取、抹去、代替;在人性本恶的面前,任何崇高,都显得那么微小,如同长夜里的萤火,扑朔迷离。” “若是咱连这都想不明白,还当什么皇帝?” 奋斗的意义就在于在历史长河里留下那么一把火炬,哪怕极其微弱。 林辅成也是一脸的同情,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人,高攀龙这样的人,他见了很多很多,林辅成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想,矛盾说阶级论是一句没读过。 “我明白了,你是在等黄巢吧?”林辅成眼睛珠子一转,灵机一动回了一句。 “你!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高攀龙直接破防了,指着林辅成连挥了三下衣袖,脸色红成了猪肝色。 (本章完) 第907章 人生而自由,却活在无处不在枷锁之 第907章 人生而自由,却活在无处不在枷锁之中 黄巢这两个字,彻底刺痛了高攀龙,这两个字,实在是太痛了! 士大夫总是幻想着天崩地裂的时候,自己可以幸免于难,因为他们是统治阶级,垄断了文脉的统治阶级。 无论谁坐在龙椅上,要治理国家,都要依靠他们这些士大夫,这是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的根本原因。 如果遇到了社会巨大动荡,但这种动荡,是针对所有人的一场大危害,而高门大户世代培养起的能力和自身的抗风险性,要比穷民苦力要强得多。 哪怕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他们也是鹤立鸡群的那一类。 某种程度上,这些高门大户,的确可以逃脱历史周期的魔咒,始终保证自己占据了统治阶级的地位,对于高门大户而言,不必关切皇帝是谁,不用关切皇帝的政策,只要不掀桌子,一切都好。 但黄巢和群雄蜂起争天下的豪杰不同,黄巢不一样,黄巢一切行为的根本两个字就是报仇,不论好坏、不论家世、不论身份,抓到就杀。 所以,林辅成仅用两个字就彻底让高攀龙狠狠地破防,愤怒到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地步,这是畏惧和愤怒到了极致的表现,得亏高攀龙年轻,否则这两个字,就能把高攀龙送走。 “高攀龙这个人,怎么讲呢,他没见过世面,他心目中的世面,就是他家地头的范围之内。”朱翊钧看着高攀龙破防的样子,满脸的笑意。 高攀龙看起来是个名儒,而且能言善辩,关键是不要脸,可朱翊钧说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被林辅成这种走南闯北的混不吝,给喷的有点无所适从了。 高攀龙在杂报上,把一切罪责归咎于小民道德,这样一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欺压百姓。 但林辅成一语道破,这种行为,根本就是逼着大明孕育出另外一个黄巢来。 大明后来没有孕育出黄巢来,倒是更加残忍的建奴入关了。 建奴可比黄巢狠多了,黄巢还只是杀世家大族,建奴连话都不让说,文字狱把人给限制得死死的,想杀人,连理由都不用想一个。 选贡案,皇帝也杀人杀的让人胆寒。 但皇帝杀人分敌我,是有迹可循的,是比太祖高皇帝宽仁的,只要没有反迹,就不会有危险,甚至不太严重的违法,也会被惩罚,而不是被直接灭掉满门。 甚至不少势要豪右都痛骂逆党,把皇帝的暴力给招来了,都知道皇帝不好惹,非要去惹! 林辅成看着高攀龙摇头说道:“你当今日没有黄巢吗?浅了,见识浅了。” “也就是在大明腹地了,上面有朝廷,地方有衙门,朝廷有京营,地方有巡检司,秩序大于一切,所以尔才能如此心安理得。” “海寇,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你骂他们凶残也好,你骂他们没有人性也罢,他们为何亡命天涯?为何攻破了种植园后,不分男女老少,襁褓里的孩子都要杀死?因为他们一个个全都是黄巢。” 林辅成在南洋对海寇也进行了充分的了解,海寇没有好人,全都是该死之人,手上血债累累,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动辄杀人越货,攻破种植园后,更是大开杀戒,从不放过任何人。 这林辅成完全想不明白,这些海寇为何会变成了这样?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做鬼? 南洋两个总督府,对海寇的态度就只有一个,杀。 也没人关心过他们为何变成了海寇,林辅成从总督府衙门里找了数百名海寇,了解了他们的生平,这些亡命之徒,手上血债累累,但是身上的遭遇,又让人唏嘘不已。 没有无缘无故。 林辅成看着高攀龙说道:“压迫把人变成鬼,你既然觉得压迫居卑鄙者理所当然,那就不要怪秩序失效的那天,遍地都是黄巢。” “且不说其他,我来问你,高攀龙,你家雇工被疯驴踢断了腿,你是给五两银子将其打发了,还是非要找那些所谓的工盟,逼他们低头呢?” 高攀龙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林辅成说话,揭破了他所有的虚伪。 无论如何粉饰太平,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日后再遇到工伤索赔的案子,江南的工坊主们,都会多少给点,防止对方铤而走险。 五两银子,十五两银子,真的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怎么你也要寻工盟不成?”林辅成见高攀龙不说话,依旧没有放过他,立刻咄咄逼人,开始追问。 高攀龙仍旧不说话。 林辅成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高攀龙,厉声说道:“说话!” “自然不会。”高攀龙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开口回答。 林辅成这才看向了四方朗声说道:“就像是兖州孔府案后,再也没有人逼着穷民苦力为狗披麻戴孝了;就像是这浙江九营哗变后,再没人要吵着闹着削减军兵俸禄了;” “就像是宁都、瑞金、宁化三县,佃农蚁聚入城,逼县官印均田帖以数万计,收立盟,捐额租,除年节等项旧例,再没人逼着穷民苦力卖儿卖女给地主家送年节了。” “马三强的案子,就不要再纠缠了,再纠缠,你家佃户佣奴夜里磨刀,你不怕?” “现在来说说你那个狗屁不通的阿片自由论吧。” 林辅成坐下,第一个话题结束,林辅成还给了高攀龙一个警告,让他小心家里的佃户佣奴夜磨刀,不知道这高攀龙夜里会不会因为噩梦而惊醒,稍微有点动静就惊恐难安? “人各有命。”高攀龙开始说明他的阿片自由论。 他觉得朝廷为了缉毒,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就是为了缉毒建立的巡检司,就让朝廷每年支出上百万银,要知道京营一年军费也才二百六十万银。 “朝廷为了缉毒,甚至连缉私都松了绑。”高攀龙说起了一个现象。 海防巡检在巡检的过程中,管控最严的是鸦片、死藤水,其次是各种黑货,就是朝廷禁令的生丝、火药、火器、甲胄等物,但对白货走私,就不那么热衷了。 无论任何组织,精力都是有限的,朝廷对缉毒、缉黑查得严,那就奔着朝廷要的东西去查。 “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既然朝廷大力宣讲阿片的危害,还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他自己就要承担这些恶果,范应期把自己折腾成了范无期,他不知道阿片的危害?他又不是山沟沟里的穷民苦力,他一清二楚。”高攀龙完整的陈述了自己的逻辑。 “你讲的不对。”林辅成摇头说道:“说到底,还是只享受权利,不履行责任和义务的那套旧说辞,不读矛盾说的结果,权利和责任,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朝廷看起来投入巨大,甚至还有税赋上的损失。” “但朝廷收了税,难不成看着阿片荼毒天下?为了省点钱,就弄得天下疲惫,反而是赔钱买卖。” 在上次聚谈后,皇帝说高攀龙这个人是个老人,暮气沉沉,张口闭口之乎者也,比王崇古还要腐朽的暮气,扑面而来。 而这个阿片自由论,也是类似的论点。 “人生而自由,却活在无处不在枷锁之中,之所以每个人都要活在枷锁之下,就是因为要出让自身各种自由,来换取稳定的生活环境,朝廷既然收了大家的税,就要保大明百姓平安。”林辅成开始讲他的自由论。 每个人生下来是自由的,但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从无拘无束的蒙童,逐渐长大成人,就带上了各种各样的枷锁。 而这些枷锁,就是个人、集体让渡部分的权利,以换取更大集体、更大的公的稳定,依靠更大集体保障生存与安全。 林辅成想了想又说道:“陛下读论语,论语曰:不时不食。” “陛下解: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亿兆黎民供养朕一人,其任重若泰山,当心怀天下,执守坚定,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民,方为人君。” 论语里有句话,说不时不食,皇帝说,不在时节的东西,有伤于民,百姓供养朕一人,朕的责任比泰山还要重,要做弘毅士人,上对得起老天爷,下对得起万民,才是人君该做的事儿。 这是万历元年,张居正讲筵的时候,陛下对论语的批注。 那时候,人们普遍以为是张居正在给皇帝脸上贴金,但十七年以来,陛下身体力行,践行了自己说过的话。 其实林辅成这话,也是在骂高攀龙,和以高攀龙为代表的旧文人,陛下十岁就懂的道理,这帮士大夫们,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懂。 林辅成继续说道:“即便是在南洋的一些部落里,甚至是野兽,也是如此。” “这些夷人为什么要在部落里,因为部落更加安全,那些狼为何不肯做个独狼?因为做了独狼,就无法成功捕猎,获得食物。” “同样的道理,穷民苦力们能忍受徐四海这种人,就是寄希望于工盟能够代表他们争取本该属于他们的利益。” “可惜徐四海匠人出身,背叛了工匠。” 吵架都不是对手的高攀龙,讲道理那就更不是对手了,毕竟人林辅成真的下南洋四年,见过了各种人妖物怪,对各种事,都有自己的理解。 高攀龙眉头紧蹙的说道:“那物质大丰富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出让部分的自由,来换取安全和保障了呢?” “大抵是不行的。”林辅成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这次费利佩把国事当儿戏,给大明加关税,大明对等加了关税,而且大帆船只带了二百五十万银。” “大帆船只带走了二百五十万银的货物,但多出来的四百万银的货物,没有流入大明内部市场,也没有降低大明的物价。” “因为商人觉得自己因为外需减弱的损失,需要内需来补足,所以,宁愿裁减匠人、减少供应,增加价格来增加利润,也不肯将货物降价卖给大明的百姓。” “该我赚的银子,一分都不能少,不是物质大丰富,就能实现绝对自由的。” 对于绝对自由,林辅成是极度悲哀的。 如果是讲道理,物质大丰富,朘剥和压迫就没有了意义,这个时候,就可以实现按需分配的绝对自由,但,真的会这样吗? 林辅成觉得并非如此,因为矛盾不仅仅只有物质层面,还有些其他的矛盾,所以,即便是物质大丰富,人们还是要出让自己部分的自由和权利,来换取庇佑、保障、安全和相对公平。 同理,当人们换不到的时候,自然会收回自己出让的权利和自由。 “谨受教。”高攀龙终于败下了阵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讲不过,也骂不过,自己那些个看似有道理的废话,在林辅成面前,就像是儿戏一样不值一提。 “丫头,你看吧,这高攀龙即便是经过了这次的聚谈,依旧不知悔改,我行我素,他们这种人,最是典型,我说不过你,但不代表会改变我做事的习惯。”朱翊钧倒是不会认为高攀龙会改。 很多人后悔,不是真的知错了,而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要是所有人碰到事之后,真的知道改悔,哪还有反反复复呢。”王夭灼倒是颇为赞同夫君的话,历史就是个圈,兜兜转转。 林辅成之后,还有一些聚谈,但朱翊钧已经没什么兴趣听下去了,就直接选择了离开。 夜里,王夭灼把冉蕙娘领到了陛下面前,王夭灼和朱翊钧有点像,既然王夭灼给过冉蕙娘承诺,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做到。 见礼之后,冉蕙娘站着,王夭灼坐着,这后宫里,若论相貌和身材,冉淑妃都是最好的。 冉蕙娘也是清楚,这是此生仅有的机会,若是不能挽回圣眷,怕是要孤苦一生了,多少不得宠的妃子,连自己的孩子的面儿都见不到。 况且,冉蕙娘还不是不得宠那么简单,所以今天,冉蕙娘精心打扮了一番,生怕让陛下厌恶。 朱翊钧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冉蕙娘是真的知道改悔了。 王夭灼笑着说道:“夫君,她自己不敢过来,我就把她领过来了,夫君也不要那么凶,吓到了就不好了。” 总归是二皇子、五皇子的母亲,既然没有内外勾结,没必要过分苛责。 “顾眉生入宫来了吗?”朱翊钧问起了魏国公府的女儿顾眉生。 “夫君安心,已经跟着嬷嬷学起了礼仪,那我就先回去歇着了。”王夭灼也没多停留,将人带到了,之后冉蕙娘何等下场,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朱翊钧仔细打量了下冉蕙娘,才叹了口气说道:“冉淑妃,你知道朕是什么时候,看出你的心思吗?” “南巡之后,你处处学王皇后,梳妆打扮、衣着首饰、举止谈吐,你处处学她,朕自十岁登基,国朝是多事之秋,你这点心思,朕看出来了,朕让德妃劝你几次,你充耳不闻。” 皇帝的多疑,用曹孟德的话说,就是吾梦中好杀人。 朱翊钧做事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他不是没有让人劝过,但冉淑妃当听不懂,那就不能怪他了。 王皇后不来求情,朱翊钧真的会把她送回去。 “蕙娘知错了。”冉蕙娘说了几个字,就哭了起来,但又不敢掉泪,生怕流泪了妆容,这可是她唯一还算能让陛下惦记下的东西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说你学也就罢了,学的不像也罢了,可是你问前朝那么多事儿做什么?” “选贡案、济南理工学堂阅示、徐州知府等等,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问朕身边的宦官,这些宦官们是说,还是不说呢?” “不说,你是主子,他是奴婢,坏了尊卑,说,又违背了规矩。” “蕙娘真的知错了,还请陛下饶蕙娘一次。”冉蕙娘眼里噙着泪,就是不敢让眼泪流下,其她的内心还是有几分欣喜的,自从上次事儿后,陛下一直没见她,更没跟她说话。 现在陛下肯如此语重心长的教训,那就代表着陛下心里还是有她的。 “行了,擦一擦泪吧。”朱翊钧挥了挥手,冉蕙娘是真的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问些前朝的事儿,最终恶了皇帝。 冉蕙娘拿着手帕,绕在手指上擦了擦眼泪,才满眼通红的说道:“陛下,蕙娘以后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嗯,知道就好,朕去盥洗,你且去寝室等着朕便是。”朱翊钧挥了挥手。 在这件事里,张居正是不敢劝皇帝的,因为冉蕙娘也是他张居正找来的,那是张居正给朱翊钧上的一节课,权力是无所不能,就因为皇帝提上那么一嘴,远在云南的冉蕙娘就来到了宫里。 倒是王崇古有次面圣,跟皇帝絮叨了两句,王崇古仗着自己年纪大,仗着自己的对大明朝有功,起了个头,就直接了当的说,这国事和家事完全不同,不能拿外廷那套规矩往家里套,会出事的。 这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若是没有点争奇斗艳,那就不是妇道人家了。 朱翊钧事后也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实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冉蕙娘整个事情里,朱翊钧有些情绪化了,主要是他意识到了选贡案背后文化贵族的事实,就有些急切。 这种急切,甚至影响到了前朝,大军回朝后,他立刻南下,忽视了京营班师回朝,也有大堆的事儿要处置,也幸好戚继光是五十年份的老帅,对这些事儿都有预料,处理得当。 朱翊钧作为皇帝,是极为合格的,但作为丈夫,是极为不合格的,他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前朝,忽略了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冉淑妃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其实是李太后和王夭灼的婆媳矛盾。 王夭灼是不好拿捏的,李太后这个婆婆就让冉淑妃跟王夭灼唱对台戏,反正一个是皇帝最心爱的人,一个是最得宠的妃子,唱一唱对台戏再正常不过了。 李太后也决计想不到,会闹到这种地步。 “这是哪出儿?”朱翊钧走进寝室,有些惊讶的问道。 冉蕙娘失宠的这段时间,显然没闲着,准备了点小样儿来讨好陛下,这寝室里挂着一副巨大的卷轴,还有一盏很亮很亮的石灰喷灯,打在了宣纸画卷上。 冉蕙娘露出了个笑容,弹弄着手中的琵琶,靡靡之音响起,冉蕙娘的身形没入了画卷背后,冉蕙娘颇为曼妙的身影,在画卷上,开始翩翩起舞。 影舞。 在琵琶声中,人影的衣裙开始一件件地掉落,朱翊钧是有些惊讶的。 “夫君。”冉蕙娘从画卷探出头来,满脸羞红的叫了一声。 中国有句古话,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很多夫妻矛盾,床上打一架就好了,一架不够,再打一架便是,冉蕙娘那颗忐忑不安的心,随着一次次强而有力的冲击,终于踏实了起来。 朱翊钧休息了一日后,离开了莫愁湖行宫,向着杭州府而去,南巡继续。 而此时的杭州府内,浙江巡抚侯于赵、杭州知府阎士选因为一个案子,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德清蔡氏为何接连追诉?陛下南巡即将来到杭州,我等把这个案子呈送御前,是不是不太好?”阎士选面色为难的说道。 这是一个陈年老案,而且上一任浙巡吴善言已经断过案了。 德清蔡氏和德清徐氏,都是德清县的半县之家,浙江一个县富得流油,半县之家是势要豪右。 万历七年,德清蔡氏把自家女儿嫁到了徐家做正妻,成两家之好,可是这刚嫁过去三个月,蔡氏女就枉死在了家宅之中。 当初吴善言判案,蔡氏女多疾病逝。 蔡正平作为父亲,已经接连诉讼了九年,万历十七年春,蔡正平病逝,长子蔡树常成为了家主,蔡树常仍然不肯放弃,仍要告诉德清徐氏害人性命。 侯于赵摆手说道:“德清蔡氏肯还田,德清徐氏不肯还田,所以德清蔡氏冤。” 阎士选十分无奈,他十分无法理解的说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蔡氏还田就是蔡氏有理?” “对,蔡氏肯还田,就是蔡氏有理。”侯于赵理所当然的说道。 “不是,侯巡抚,案子能这么断的吗?”阎士选用力的靠在椅背上,看着顶梁柱,这个杭州知府实在是太难了。 侯于赵实在是太不正常了,断案全看立场。 蔡树常在父亲病逝后,找到巡抚侯于赵,说如果侯于赵肯再查当年妹妹枉死案,他们家就把所有的田亩还田,而不是朝廷所说的可以留下一百顷田。 侯于赵立刻应允,而后在皇帝南巡的关键时间里,侯于赵要力排众议,重启蔡氏女枉死案。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毛病,案子是案子,还田是还田,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起初,我刚到辽东也是这样想的,但后来,我发现用立场去判断问题,反而比所谓的事实更加准确。”侯于赵也是一脸无奈。 德清蔡氏,没有太多的海船,就是为了让妹妹沉冤昭雪,蔡树常就要散尽家财,只求一个公道。 侯于赵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作为地方父母官,是看不到事情全貌的,我在辽东做事,就是立场大于所谓的事实。” 阎士选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那侯巡抚在辽东这么些年,就没有什么差池吗?靠立场断案。” “没有,从无差错,辽东是敌我分明。”侯于赵点头说道。 阎士选郑重的说道:“浙江不是辽东,浙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有可能是德清蔡氏,在借着所谓冤案和徐氏斗法,想要借着朝廷的势,彻底压死徐氏。” “也有可能是蔡氏根本不想还田,就是想要我们开棺验尸,彻底得罪所有势要豪右,破坏还田令,我们参与其中不太妥当。” 侯于赵思考再三,还是摇头说道:“重启蔡氏女枉死案,这案子一定有问题,若是没有出错,我向陛下请罪。” 阎士选发现侯于赵真的很难沟通,说好听点叫赤子之心,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说难听点就是犟驴一样! 这案子,阎士选跟侯于赵吵了足足两个月,侯于赵还是要一意孤行。 蔡氏女嫁到了徐家,死后埋在徐家的地头上,所以一旦重启案件,就要到徐氏家里开棺验尸。 刨人家坟地,这就是衙门把徐家彻底给得罪了,也是把势要豪右之家这个阶级得罪了,浙江还田令差一点点收尾,很可能因为此案出现反复。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阎士选只能执行命令,侯于赵都说了,出了事儿他去找陛下请罪。 阎士选只能说,这些天上人做事,仗着圣眷在身,肆无忌惮。 但三天后,阎士选看着面前的卷宗,惊骇无比,因为侯于赵是对的! 案子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德清县衙遵从上级命令,在蔡家人的帮助下,真的到了徐家的地界,要挖开了蔡氏女的坟。 徐家一看朝廷来刨自己家坟头,哪里肯?徐家人带着家丁愤怒到了极致,抵死反抗,可蔡家和徐家,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因为衙门有上级指示,衙门站在蔡家这头,蔡家占了优势。 衙门完成了开棺验尸,打开棺椁,里面空空如也。 蔡家人当场就跟徐家人打起来了,蔡树常当场发疯了一样,伤了徐家三人,逼问妹妹下落。 蔡树常因为伤人,被抓进了德清县收押,为了防止蔡树常在牢里出事,德清县衙门把人移交到了杭州府衙门。 “这…”阎士选头都有些大了,陛下马上就到了,阎士选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 (本章完) 第908章 豪右尚困于权斗,黔首何堪于苛政 第908章 豪右尚困于权斗,黔首何堪于苛政 阎士选有些迷茫,最难接受的就是立场断案,居然如此的准确。 蔡徐两家的争斗,绝非一朝一夕,自从蔡氏女枉死后,两家已经围绕着这个案子,争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这中间可不只是德清县县衙,而且浙江的局势反复发生了多次的变化。 德清县位于湖州府,先是德清县衙对德清徐氏满门进行了问询,又有仵作尸检,认定蔡氏女病亡,蔡氏不服到湖州府告状。 湖州知府下章让临近的武康县又审查了一遍,并且进行了仵作尸检,认定蔡氏女病亡。 蔡氏仍旧不服,蔡氏女父亲蔡正平,再到湖州知府告状,湖州知府在审查了整整一年后,宣布蔡氏女系病亡,并且不再受理蔡正平告状。 蔡正平写信给在京师做官的弟弟,陈述了冤情,蔡正平的弟弟是嘉靖二十一年进士蔡正通,万历九年,时任都察院佥都御史,蔡正通写信给吴善言,询问究竟。 吴善言收到蔡正通书信后,再次开始审问,杭州知府开始稽查案件,最后仍然认定了蔡氏女病亡,人证物证书证皆在,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仵作皆在尸检上进行了签字,可谓是铁证如山。 蔡正平仍旧不服,请托蔡正通疏通关系,蔡正通表示非常为难,但蔡正平仍旧不肯罢休,让儿子蔡树常入京活动,蔡树常本来打算入京告御状,却被蔡正通劝回。 因为那时候,杭州府罗木营闹起来了,浙江九营跟着闹,其势汹汹。 万历十七年春,蔡正平死了,蔡树常再次找到了浙江巡抚侯于赵,以还田为要挟,威逼侯于赵重查旧案。 一向十分强硬,听从圣命是本分,不听从圣命为盗寇的侯于赵,居然接受了这种胁迫,要求蔡氏立刻开始还田,案子他会一定查。 蔡氏从蔡正平到蔡树常,争了整整十年,而争的原因,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始至终,蔡家就没有见到过蔡氏女的尸首,就是闹到这个地步,开棺验尸的地步,蔡氏仍然没有见到蔡氏女的尸首。 “这规矩乱了之后,连势要豪右求个公道,都是如此的艰难。”侯于赵知道棺材里空无一物的时候,也是极其感慨。 阎士选眉头紧蹙的问道:“侯巡抚认定了蔡氏是好人,徐氏是坏人吗?” “是的,我认定了蔡氏冤。”侯于赵点头,没有太多的犹豫,而后解释道:“因为立场,德清还田迟迟无法推行,德清县衙百般阻挠,整个浙江,就德清武康两县,未曾完成还田,而其中以德清最难。” “立场不能断案,但有人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后,就可以认定他是敌是友。” 侯于赵这种立场断案法,实在是让阎士选无法接受。 阎士选想了想郑重的说道:“若是蔡氏女从徐家逃离,逃回了娘家,蔡家窝藏了蔡氏女,而后借机打倒徐家呢?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蔡家有可能窝藏蔡氏女,但蔡家窝藏不太可能。”侯于赵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些势要豪右们,把脸面看的比命还重要。” “既然如此反复告状,明知不可为,还要在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相继断案之后,还要告状,如此反复的丢脸,蔡家若是窝藏了自己女儿,恐怕,不会这么做,如此反复的丢脸。” “十年前的案子了,恐怕也很难查清楚究竟为何了,当初吴善言的同党,被杀了不少。”阎士选看着案卷,就是头疼万分,因为当年很多查案的当事人,都已经在浙江九营兵变中被杀了。 “尽量查一下,最好能找到尸骨吧。”侯于赵当然知道其中的困难,十年前的陈年旧案,只能听天由命了。 实在不行,就呼叫陛下支援。 皇帝的圣驾很快就来到了杭州府,大明皇帝仍然下榻了西湖行宫,占地不到三十多亩的行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到了皇帝赶到的时候,阎士选、侯于赵还是没把案子查清楚。 “德清武康不能还田,德清最难,德清蔡氏觉得自己冤屈十年无法昭雪,不肯听从朝廷布告;德清徐氏认为朝廷反复听从蔡氏告状,处事不公。”朱翊钧看完了侯于赵、阎士选的奏疏,德清还田了,武康就不是问题了。 德清武康紧邻,一旦德清县扛不住了,武康孤木难支。 “缇帅,这个案子,好查吗?”朱翊钧将案卷交给了缇帅赵梦佑问道。 赵梦佑看完了案卷,也是眉头紧蹙的说道:“不太好查,起码得十多天时间。” “那就查清楚,十七年时间朕都等了,十多天朕也能等,这还田的事儿,必须要办下去。”朱翊钧点头说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弄清楚。” “臣遵旨!”赵梦佑俯首领命,他委派了两名提刑千户,仔细叮嘱后,让二人带着两百骑直奔德清县而去。 七日后,真相大白。 缇骑办案和衙役办案是完全不同的,衙役其实拿这些高门大户,一点办法都没有。 修桥补路要士绅拿钱;赈灾抚恤要士人出粮出钱;就是修个楼盖个宅子都得在士绅家的地头起地基。 衙役的俸禄都是这些士绅发的,轮得到衙役对着这些士绅吆五喝六? 两名提刑千户,那都是十几年的老刑名,这案卷一到手,就看出了一些个端倪,案卷没有任何问题,正因为没有任何问题才是天大的问题。 人这种动物,别看是万物之灵,但每个人的记忆其实不那么准确,前几日发生的事儿,都能说错,但口供能做到如此分毫不差,就已经是怪事儿了。 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认知,每个人对一件事的记忆,也是完全不同的,口供如此类似,这案子,就是一定有问题了。 缇骑们到了德清县,做事那根本不顾及什么地方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直接就把蔡徐两家,全都抓了起来,挨个过审,审查的同时,还对整个蔡徐两家,进行了掘地三尺一样的搜查。 德清县令瑟瑟发抖,别说德清县令,就是京师里明公大老爷们,缇骑进了家门,那也是瑟瑟发抖,生怕惹祸上身。 缇骑只用了七天,就把案子查的清清楚楚,蔡氏女也找到了,人已经死了七年之久,经过仵作验看,系毒杀身亡,是砒霜,银针下到腐朽的尸骨上都是黑的。 “所以,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仵作们说是病发身亡,不过验看的不是蔡氏女,而是蔡氏女的大丫鬟桂香。”朱翊钧把侯于赵、阎士选都叫到了西湖行宫,将调查的案卷,交给了二人。 蔡氏女被毒死后,体型样貌都差不多的桂香也死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死于窒息,就是将身体固定,用纸沾上水一层层的盖上去,把人憋死。 徐家让仵作验的尸首,就是桂香。 侯于赵眉头紧蹙的说道:“按理说就是验看的桂香尸首,也该看得出是窒息而亡,仵作们还是枉法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之所以枉法,是因为有人施压,吴善言为首,前杭州知府、湖州知府、德清县衙、武康县衙,全都是帮凶。 关键是吴善言对此事,几乎完全不知情,全都是吴善言的师爷居中斡旋,就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蔡氏女为何被杀? 因为她撞见了她的丈夫整日里跟婆婆偷情。 这话有点绕,但事实的确如此,缇骑查到的时候,也是惊骇无比。 这徐氏是德清豪奢户,但是上一任家主徐天华,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膝下无子无女,绝了嗣,徐天华还是独苗一个,只好从旁支过继了一个远房侄子过来,这个侄子名叫徐敦成。 旁直入大宗,就会出现各种奇怪的问题。 徐天华老了,仍然对生孩子念念不忘,哪怕是生个闺女,招人入赘也行,为此徐天华纳了十几房的妾室,但最终是一无所获皆是徒劳。 这过继来的侄子徐敦成,起初也是乖巧懂事,但很快徐敦成就发现自己在德清县的地界,可以无法无天,没人能奈何他分毫。 过继的侄子,想找个门当户对的正妻,有些困难,徐天华也是操碎了心,给了蔡家八十顷地,把蔡家的女儿娶回了家门。 徐天华老了,为了生孩子纳了十几房妾室,这十几房妾室知道自己生不出来,徐天华一死,她们这些妾室都要被赶出家门。 为了能留在徐家,那真的是煞费苦心,其中就有一个手腕高超的倪氏,把这侄子徐敦成拿的死死的。 倪氏生性风流,水性杨,徐天华不行,倪氏就从府外找了个壮汉,想怀个孩子,结果壮汉辛苦了几个月,也是没有结果。 倪氏一不做二不休,就把过继的侄子,尚且只有十四岁的徐敦成给拿下了。 那会儿徐敦成才十四岁,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引诱? 就这样,二人没羞没臊的过了两年,徐敦成大婚时候,倪氏也成了徐天华的继室,算是当家主母了。 继室是正妻死后续弦,蔡氏女嫁到了徐家后,要叫倪氏为婆婆,即便是这个婆婆大不了徐敦成几岁。 蔡氏女嫁过来三个月,就撞破了丈夫和婆婆的奸情后,蔡氏女可是大家闺秀,立刻告诉了公公徐天华,而且带着丫鬟就准备回娘家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要是传出去,蔡徐两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蔡氏女完全没料到,徐天华、徐敦成、倪氏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直接毒死了, 徐天华老了,他也没个后人,唯一的念想,也就是他们老徐家的名声了; 徐敦成和倪氏狼狈为奸,联手杀死了蔡氏女和蔡氏女丫鬟桂香,徐天华视而不见,还帮着善后,徐天华不仅让人埋了尸骨,还贿赂了吴善言的师爷,把案子办成了铁案。 徐天华在万历十五年枉死,他没想到,做了一辈子对手的蔡正平,能够为了女儿的冤死,奔波那么些年,死咬着不放。 徐天华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死在了过继的儿子徐敦成手里。 徐敦成也想不到,蔡正平死了,蔡树常仍然揪着不放,就是要寻个公道。 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蔡正平就信一个道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看不到尸首,那一定有问题。” “事情不断发展,蔡正平心中的亏欠也越来越深,临死前终于松口,让儿子蔡树常听从政令还田,最后为女儿伸冤一次,蔡正平临死都觉得是为了那八十顷的田,害得女儿如此田地。” 蔡正平临死都不肯放过此事,原因很多,肯定是觉得亏欠女儿,其次就是两家相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朕都没想到,蔡氏一个半县之家,蔡正平弟弟蔡正通还是当朝佥都御史,正四品的京官,家里唯一掌上明珠死了十年后的今天,才让冤案昭雪。”朱翊钧看着案卷,对着侯于赵和阎士选说道。 蔡正通是四品京官不假,可是县官不如现管,蔡正通写信给吴善言,吴善言做了处置,但等于没做。 “这徐敦成是脑子缺根弦吗?他这样的家世,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居然事事都听这个倪氏的?若是当初年少轻狂、不谙世事,这都多大了,还跟那倪氏厮混在一起,不知羞耻!” “倪氏让他杀人他就杀人,倪氏让他贿赂他就贿赂,倪氏让他把徐天华做掉,他就做了?!”阎士选完全没料到是如此真相! 那徐天华的死,也是徐敦成做的,自从蔡氏女死后,倪氏干脆就和徐敦成整日厮混在一起。 徐天华不闻不问,但暗地里,打算偷偷再过继一个,几事不密则害成,这事儿,居然被倪氏知晓,倪氏惊惧难安,三两句话,就把徐敦成说服,徐敦成一不做二不休,把徐天华也溺死了。 徐敦成这种狠人,手里已经有了三条命案,居然没把倪氏杀了一了百了,还跟倪氏生了一儿一女,实在是让阎士选下巴都要惊掉了。 朱翊钧看着卷宗说道:“徐敦成、倪氏其罪有三。” “其一谋杀,《大明律·刑律·人命》定:谋杀祖父母、父母及夫者,凌迟处死;谋杀他人者,斩。徐敦成、倪氏二人联手,杀蔡氏女、桂香、徐天华三人,毒杀、窒息、溺毙,手段极其残忍,情节之恶劣,人神共弃。” “其二通奸,《大明律·刑律·犯奸》定:凡和奸,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徐敦成与倪氏和奸,其系一家,罪加一等,论罪当斩。” “其三贿赂,《大明律·刑律·诈伪》定:官吏受财枉法者,计赃论罪,至八十贯者绞。吴善言、湖州知府、杭州知府、吴善言师爷及涉案官吏,受贿伪造尸检结果,已死不论,其余皆绞。” “徐敦成、倪氏二人,凌迟处死,徐氏、倪氏家人佣奴知情不报,杖一百,流放金池。” 朱翊钧在案件调查清楚后,做出了判罚。 这里面,湖州府、德清、武康之前涉案官吏,皆要追责。 凌迟就是凌迟,不是送解刳院,解刳院已经不接受大明人了,标本主要来自于倭奴。 这个案子影响极其恶劣,朱翊钧对其家人进行了连坐,尤其是徐敦成和倪氏本家亲戚,也都流放金池总督府的处罚,因为他们也是涉案之人,贿赂这么多的官员,可不是什么倪氏和徐敦成两个人能做成的。 其实这个案子里,德清县官吏罪孽最是深重,湖州知府、武康县、杭州知府,主要是为德清县擦屁股,官官相护这种事,在官场上,是最常见不过的现象。 朱翊钧朱批;徐敦成弑父淫长,倪氏悖伦助恶,合谋戕害三命,贿吏蔽天。依《大明律》,凌迟枭示,家产没官。余犯绞决,以正纲常。 他对着两位臣工说道:“此案既是个人之恶,亦是社会矛盾的缩影:司法腐败、伦理崩坏、豪强横行、法律失效。如果朕是浙江势要,朕也要问,王法何在,圣上何在?” “虽然处以徐敦成与倪氏的极刑,处以各级枉法官吏绞刑,但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若制度痼疾不除,类似悲剧仍将重演。” “纲常崩而天理隐,豪右尚困于权斗,黔首何堪于苛政?” 朱翊钧对这个案子,思考不仅仅局限于案子之上,之所以要下如此重手,就是警告,若再有这种事发生,各级官衙,不要层层相互包庇,包庇同罪论死,没有任何惩罚,自然没人尊重律法,尊重朱翊钧这个圣上。 “陛下圣明。”侯于赵、阎士选俯首领命。 杭州府衙的牢房内,因为伤三人被捕的蔡树常,正对着天窗发呆,十年了,自家妹妹死了十年了,似乎终于有了新的进展,他也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蔡树常。” 狱卒打开了牢门,叫了蔡树常一句,提刑镇抚使陈末低头走进了牢房之中。 “我是御前带刀纠仪、提刑镇抚使陈末,朝廷已经查清楚了案子,这就是你父子二人,苦苦追寻的真相。”陈末去了笔墨纸砚,如果蔡树常没有异议,签字画押后,蔡树常就可以离开了。 蔡树常将案卷详细的看了一遍,放下后,沉默不语。 “你可有异议?”陈末询问道。 蔡树常深吸了口气说道:“陈镇抚,你是九重天上的人物,自然不理解我这等斗升小民之苦楚,全赖圣上昭德,今日沉冤得雪,我一介草民,本该感念圣恩,可是我还是想问一句。” “以前呢?我父亲为此奔波了十年。” 七天就能查清楚,硬生生的拖了十年,早干什么去了! 若不是他答应了还田,这案子,杭州府衙门、巡抚衙门,甚至连都察院御史都不闻不问! 是不是只要他不答应还田,这案子永远无法沉冤昭雪了? 迟来的正义,比草贱。 陈末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着蔡树常看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嘉靖二十九年,浙江巡抚朱纨想给浙江一个公道,不让海寇猖獗扰乱民生,后来他被诬陷自杀;” “嘉靖三十四年三月,大司马张经、浙抚李天宠,领兵平倭,斩倭寇四千二百人,俘倭八百四十人,朝廷收到浙江方面的奏疏,全都是张经、李天宠,糜饷殃民,十月,张经、李天宠被冤杀。” “朱纨、张经、李天宠来了,他们死了,你们这些地方势要豪右在做什么呢?他们是来平倭的,堂堂大司马、两任巡抚,如此冤死,又该怪谁?” “那平倭事了后,浙江地面势要豪右有没有为朱纨、张经、李天宠说过一句公道话,或者请命朝廷平反,上疏鸣冤?好像没有。” “后来,吴善言这等人神共弃之人坐稳了浙江巡抚。” “好,你不服,这些事儿太久远了,跟你没关系,万历十三年,陛下南巡,从南京至杭州府,遇大雨驻跸仁和,仁和官舍大火,刚刚大雨过后,官舍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松江巡抚申…申郎中兼领浙江,安抚浙江地面,展开了还田,我来问你,别家都还了田,你家在做什么?直到今年春天,你才到杭州府衙找到了侯巡抚。” “朝廷自然有朝廷的问题,可是在一次次的选择里,蔡树常,你们这些势要豪右的选择,就没有任何问题吗?” 陈末没有责问,也没有用严厉的语气训斥,蔡家也被查了个底朝天,没有问题,是良善之家。 在陈末心里,朝廷和地方是相互的,这个案子冤了十年,完全怪到朝廷头上,怪到陛下头上,陈末认为蔡树常说的不对。 公道这个东西,光靠朝廷,实现不了。 “陈镇抚所言有理。”蔡树常听了陈末的一番话后,有些愕然,沉默了很久,反倒是觉得陈末讲的颇有些道理。 浙江弄到这个局面,或者说,大明变成了这样,都是主上昏聩,朝廷无能? 那朝廷、皇帝也太无所不能了,是每一个人的每一个选择,累积起来,让世道变成了这样。 “无论你是装的还是真心实意,能听得进去人话就行,若是案子没问题,就签字画押吧。”陈末推了推案卷,让蔡树常好好再看几遍,确定没有遗漏后,蔡树常签了字,摁了手印。 沉冤得雪,还是让蔡树常松了口气,至少浙江在一点点的变好。 “你家有田一千一百顷,这是二十张船证和二十张船契,如果不会经营海贸,可以交由松江远洋商行运作。”陈末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张的船证、船契。 船证是出海凭证,抽分过关都要,而船契是三条五桅过洋船,和十七条三桅夹板船。 陈末没有推荐宁波远洋商行,因为在陈末看来,宁波商行还是有点不太忠诚,而且门槛高,这些船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反倒是松江商行经营数年,没有过类似的传闻。 “额,还田真的有船证和船契?”蔡树常大惊失色。 “不是,蔡树常,你就没看过还田令吗?你当朝廷白没你家田产不成?”陈末差点被气笑了,德清县还田迟迟无法推行,感情连蔡家这等高门大户,对具体政策,都是一无所知。 蔡树常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听人说,说是还田有船证和船契,但根本没有,都被…侯巡抚自己独占了去,听说,听说。” “详细说说。”陈末眼前一亮,他闻到了大案的味道,立刻颇为兴奋的说道:“这里都是缇骑,你不必怕侯于赵他挟私报复,他真的把陛下还田令当生意做,他活不过今年,把你听来的全都仔细说说!” 陈末跃跃欲试,一个挂着户部左侍郎官职巡抚浙江的正三品大员,这可是一条大鱼! 蔡树常左右看了看,把自己听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道来,陈末完全记录在案,让蔡树常离开杭州府衙后,立刻回家,不要对任何说,他检举之事,他会派二十缇骑暗中保护。 三天后,陈末失望至极,倒不是蔡树常听错了,浙江地面的确有这种传闻,但也只是对抗还田令的传闻罢了。 侯于赵干干净净,该发的船证船契,一张不曾缺失,而且这些坚持还田的势要豪右之家,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松江远航商行,而非宁波商行。 陈末让缇骑告诉了蔡树常情况后,让缇骑撤出了蔡氏。 侯于赵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还以为蔡家留着那些缇骑,是为了继续死刑三复奏的正常流程。 “侯于赵没有问题。”朱翊钧的表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表情是有些复杂的,他当然不希望侯于赵有问题,但是没看成热闹,自然还有一点点失望的。 “陛下,侯巡抚他病了…”冯保拿着一本奏疏低声说道:“昨日侯巡抚和阎知府二人,一同去了浙东运河,突然就下雨了,阎知府没事,侯巡抚倒是染了风寒。” “侯巡抚在辽东十数年,跟着宁远侯学了点武艺,而且垦荒也是亲力亲为,身体极好,在辽东就没生过病,这到了浙江后,不是从马上摔下来,就是无故生病,前日,吃了口鱼,还被鱼刺卡了喉咙。” “嗯?”朱翊钧颇惊讶,拿过了奏疏,看了许久,这是侯于赵身边的大医官写的奏疏。 到浙江这两年,侯于赵可谓是皆事不顺,弄得大医官都想找个庙给侯于赵烧香驱邪了,实在是有些过分诡异了,而且都是巧合。 “侯于赵是真的命硬!”朱翊钧看完了奏疏,也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本章完) 第909章 还田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 第909章 还田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 万历十七年七月初三,大明皇帝朱翊钧带着众妃嫔,再次游了西湖,他主要是去看下于公祠修缮情况。 上次朱翊钧对于公祠的修缮进行了明确要求,杭州知府阎士选显然没有敷衍皇帝的意思,将于公祠好生修缮了一番。 进行了小范围的扩建后,于公祠仍然不失清净,但终于不再像之前那么简陋了。 朱翊钧给于公祠上了香,也给于少保重玄孙于岳上了香,于岳是抗倭忠烈,死于嘉靖二十七年双屿之战,因为浙江风力舆论的缘故,于岳只能放在于公祠里,而非于家祠堂之中。 草木葱翠,绿树成荫,不甚繁华,正好清净。 朱翊钧御笔亲题的百世一人,也还悬挂在于公祠内,可能是因为皇帝来过,也可能是阎士选为了迎检,这次大明皇帝再至,于公祠的香火总算是鼎盛了些,不复过去那么寒酸了。 大明皇帝站在于公祠前,待了很久很久,才离去,他还会南巡,还会来杭州,还会来祭祀。 “陛下,元辅、次辅和戚帅已经恭候。”等到朱翊钧回到西湖行宫的时候,冯保提醒陛下,要宣见的人已经到了。 “宣。” 在众臣子见礼之后,朱翊钧看着于公祠的方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于少保错了,当初就不该救大明,跟着徐有贞一起喊南迁就是了,反正偏安江南,中原也经历过了两次,再来一次,北虏磨刀霍霍,刀顶在脖子上,就知道改悔了。” 显而易见,皇帝对于公祠香火不鼎盛,仍然颇有微词。 “于少保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了几十年的官,最后也没活成文化贵族的模样,就显得他两袖清风,就显得他能耐,能力挽狂澜,能在皇帝北狩后击退北虏,就是不肯跟士大夫们一起和光同尘,相忍为国。” 朱翊钧恶狠狠的说道:“相忍为国、和光同尘,是朕听过最恶心的两个词。” “文化贵族什么模样?蔡徐两家的结亲就是如此,他们是家族,结亲是为了形成以道德和公序良俗为契约的紧密利益联盟。” “也就是徐敦成做的有些太过分了,若非徐敦成和婆婆倪氏不清不楚,徐敦成在外面找几十个小妾,蔡氏女,也是不会管的。” 文化贵族的婚姻观和普通人都不同,文化贵族的婚姻是紧密利益联盟,以道德和公序良俗为契约,而德清蔡氏争的即是公允,更是自己家族的面子,还是要惩戒徐氏对利益联盟的背弃。 普通人的婚姻观是家庭,一对夫妻,携手到白首,一起走过那些风风雨雨,到老了就是共同的美好回忆。 每个阶级都有自己的阶级逻辑。 文化贵族的阶级逻辑,和穷民苦力的阶级逻辑完全不同,婚姻观也是属于阶级逻辑的一部分。 这也是兖州孔府,嘲讽老朱家是暴发户的原因,朱元璋当了皇帝,还是小农民的阶级逻辑,马皇后是妻子,而不是皇后,朱标是儿子,而不是太子; 朱元璋的阶级逻辑不对,朱棣也不对,和徐皇后过了一辈子,孩子也几乎都是和徐皇后生的。 显然朱翊钧也没有摆脱这种阶级逻辑错谬,直接把皇帝当成了农夫和磨坊里的驴,当皇帝,不学先帝好好的开后宫,纳妃嫔,享受亿万黎庶供养,整日里励精图治,让大明再次伟大,图个什么呢? “陛下,于少保并不后悔。”张居正看陛下去了趟于公祠回来之后,就是一肚子气,笑着说道。 于谦不后悔,他忠于朝廷、忠于君王、忠于大明,更忠于自己的认知,在击退瓦剌的时候,于谦就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忠,无怨无悔了。 张居正有的时候在想,万历维新大成功,只要不人亡政息,他就是和商鞅一样,被五马分尸又如何。 在晋党不断拉动张居正,楚晋合流的时候,张居正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朱翊钧拿出一本杂报,递了出去,摇头说道:“朕就不明白了,于少保怎么就成了抢班夺权的权臣了?” 这本杂报的整体意思就是:结党营私于少保,为国为民朱祁镇。 英明神武朱祁镇要去宣府大同查军贪,引起了边镇的恐惧,而事实是正统镇守大同太监郭敬,常年向草原走私钢铁火羽,谋取厚利,送于宫中。 以于谦为首,西北军兵刻意制造了阳和猫儿庄的假消息,迫使英明神武朱祁镇出征; 朱祁镇力排众议,执意亲征; 朱祁镇亲征之后宣府守将杨洪、杨俊,刻意撤离了十几处边堡的军兵,并且隐瞒了瓦剌人进军的消息,让瓦剌人突袭朱祁镇的后方; 而后杨俊本人带着马军和瓦剌人一道突袭土木堡大营,击溃了京营。 于谦抢班夺权成功,拥立傀儡景皇帝,又和也先在京师打了配合,也先抢劫一通回到草原,于谦成为了天字号权臣。 日月晦明,难照奸佞之暗室;山河表里,竟藏蛇虺之毒牙,天道昭昭,岂容奸佞欺大世盗天名! “这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儿?”戚继光看完之后,呆滞的说道:“这不纯胡扯吗?但凡是带过十人以上做点什么事,就知道这种阴谋,根本不可能成功啊,因为人是个活物啊。” 戚继光压根就不相信,这是人能写出来的东西,诡异无比,戚继光无论如何无法想象,这种阴谋如何施展。 土木堡天变死了武勋十二人,中枢文官,首辅、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侍郎等十四人,其他官员二十六人,可以说是大明中枢全军覆没、武勋断层、文官重构的天变。 居然是一个时任兵部侍郎、到京师还得租房子住的于谦,设下的弥天大局。 戚继光惊叹道:“要实现这个阴谋,不仅仅要说服中枢,包括英宗在内的所有六十六员大臣都是蠢到了极点,还要能够精准操控也先,精确到日的在土木堡设伏,还得让英宗皇帝本人,如同提线木偶一样按照计划行事。” “因为这六十六员完全掌控权力的中枢大臣,有一个知晓,这阴谋岂不是不攻自破?” 人是活物,很多时候,人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更别说别人了,要精准操控这么多的人,这比上海县的叫魂术还要可怕,才能做到。 戚继光打了一辈子仗,制造了超过二十万人的杀孽,他不信这套,真有怪力乱神,这些个阴魂,早就把他撕了,他吃嘛嘛香,正准备第二次入倭计划。 就这个漏洞百出的阴谋,万一英宗朱祁镇,是先帝那个性子,喜欢窝在宫里开后宫,御驾亲征哪有美人香,打死也不出门,这阴谋怎么推行? “这东西真的有人信?”王崇古看完了杂报,呆滞的问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有,人家最大的论据是土木堡在关内,在离京师只有二百二十里路。” “额,其实不该修驰道的,现在坐驰道只需要两个时辰就到了。”戚继光无言以对,作为一个将领,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二百二十里路,在一些人心里,大抵就是驰道两个时辰的距离。 从京师北土城顺驰道发车,到土木堡的时间,现在就两个时辰,天堑变通途。 戚继光也是思索了很久,才开口说道:“陛下,就这220里路,中原走了四百六十一年。” “石敬瑭做儿皇帝献了燕云十六州给北虏,到洪武二年六月十七日,开平王常遇春攻破元上都,元顺帝狼狈北逃,大明才收复了山外九州,彻底收复燕云。” “要是从安史之乱,中原失去对燕云十六州实际控制算起,这220里路,中原走了614年。” 修驰道修出事了,因为驰道只要两个时辰就能到,以至于成了这种阴谋论的坚实基础。 这段路有多难走?中原走了六百年才走过的天堑。 戚继光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开平王攻破元上都,也不是走的居庸关、宣府、大同,而是走的另外一条路,也就是开平王能打出这种战绩来。” “洪武二年五月末,开平王从北平出发北上,六月十七日,攻破元上都,宣府大同一带元军再无心战守,才一举全部收复山外九州。” 常遇春和李文忠,领一万骑兵、八万步兵,北上攻灭元上都时候,就带了十天口粮,因为燕山径可不是什么通途,没有任何后勤补给的情况下,十天已经是能够携带最多的口粮。 粮草解决办法也简单,就食于敌,没粮食,敌人有啊,只要把敌人打败了,不光是粮草,连地盘也是我的。 常遇春、李文忠率军五月末,带十天口粮,从松亭关出关,过鹿儿岭、惠州、佯攻大宁,大宁守将。胡元宰相也速,乃善战良将,据险以守。 此时的元廷,无论如何也无法料到,仅仅三日后,常遇春突然出现在锦州,杀的胡元锦州守将唐国公江文清措手不及。 从大宁卫到锦州四百里路,常遇春仅仅用三天时间都杀到了,胡元唐国公江文清根本不知道大凌河的大明军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就是长了翅膀飞,三天飞了四百里,实在是骇人听闻。 江文清大败亏输,锦州重归大明,而这次四百里奇袭锦州,仍然是佯攻!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常遇春要奔着东北纳哈出去了,但常遇春的部队又消失不见了。 六天后,常遇春出现在了全宁卫,这段路八百里,打的全宁守军措手不及,也速在全宁卫外和常遇春、野战,也速败给了常遇春,只能遁走。 当时元军都在说,常遇春会飞天遁地,否则九日转战一千二百里,简直是神乎其神。 六月七日,全宁卫、大宁卫被常遇春攻克,常遇春攻取锦州、全宁、大宁卫后,开始了下半场的作战。 常遇春打下大宁卫,人马不歇,三日后,兵至大鲜卑山山口要地大兴州,这次的守将是荆王脱火赤,脱火赤惊惧逃跑,被李文忠生擒,献俘阙下。 六月十五日,常遇春、李文忠率部过大鲜卑山山口至新开岭,这里是元上都最后一道屏障,镇守此处的是胡元宗王晃火帖木儿。 晃火帖木儿力阻,被常遇春阵斩之,就这‘阵斩之’三个字,就是难如登天了。 六月十七日,常遇春攻破元上都,元顺帝已经在十五日北逃,这导致了相持了两年之久的燕山攻防,彻底失去了平衡。 王保保、元顺帝、宰相也速、唐国公江文清构建的燕山防线,和大明拉锯了两年之久,因为中枢被捣毁,彻底告破。 戚继光评价常遇春这二十天转战三千里的征程,就四个字,军事奇迹。 “自万历元年起,至万历九年王如龙攻破应昌,一样的路,锦州还在大明实控之下,臣走了九年时间,诚不如开平王之勇。”戚继光由衷的感慨道。 这段路难如登天,这是一次大迂回、大包抄、大穿插的军事奇迹。 万历年间的大明,走了九年才走到,常遇春只走了二十天,常遇春应该跟霍去病坐一桌。 “主要是因为振武拖沓了时间,如果以今日京营再战,二十天也能走的到。”朱翊钧倒是宽慰起了戚继光。 不是戚继光不如开平王常遇春,常遇春带的是开国精兵,主上是朱元璋,队友是徐达、李文忠。 戚继光带的兵,是南兵北军矛盾重重,朝堂上下都把他视为缀疣,即多余无用之物,与其说走了九年,才走完常遇春二十天的路,不如说是振武拖累了进军的步伐。 戚继光也是名将,他复盘过大明收复大宁卫全宁卫之战,他觉得自己远不如常遇春勇猛。 朱翊钧也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戚继光和常遇春不是一样类型的将领,戚继光和卫青、徐达更为相似,都是稳扎稳打,就是敌人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无可奈何的那种帅才。 “去山外九州这段路,从正面是走不上去的,中原走了六百年,还是开平王从辽东绕过去的。” “宣府易守难攻,若是杨洪真有异心,要联合于谦给英宗设局,何须设这么一个局?杨洪、杨俊父子,只需和也先会盟,大明只有南迁一途可走了。”戚继光解释了下这个阴谋,军事上毫无依据的原因。 宣府是京师门户,宣府丢了,代表着大明可以回南方了,北衙是决计不可能守得住。 那时候,大宁卫、全宁卫、应昌也在胡虏手中了。 戚继光看了一眼王崇古,王崇古被这一眼看的心惊胆战! 王崇古立刻激灵了一下说道:“陛下,臣当年在宣大,是贪了不少的银子,但没跟俺答汗会盟,搅合在一起,陛下明鉴!” 说他王崇古是个奸臣,他认,可他也是臣,从没想过要投奔俺答汗,戚继光这一眼,就把王崇古给吓得抖了三下! 这罪名太大了,他王崇古的确贪,但他不想做儿皇帝石敬瑭。 “也先太心急了,他要是攻宣府大同,再下居庸关,别说景皇帝和于谦,就是太祖高皇帝、徐达、常遇春仍在,也只能再图日后了。”戚继光没有要攻讦王崇古的意思,他赶忙岔开了话题。 当初王崇古要是真的和俺答汗暗通曲款,甚至会盟,那真的是天大的麻烦。 也先是绕道紫荆关入的京畿,俺答汗是从古北口南下,都没有攻破宣府。 某种程度上而言,也先和朱祁镇可以坐一桌,土木堡一战,也先大获全胜,大抵是有些飘飘然不知自己是谁,居然敢不取宣府居庸关,绕道紫荆关。 胆子是真的大,把戎事当儿戏。 当年成吉思汗铁木真,都不敢这么干,铁木真也是先取宣府、再取居庸关,金国失宣府,只能南迁开封,最后国灭。 王崇古越看越不对劲儿,厉声说道:“陛下,臣看出来了,这杂报,说的根本就不是于谦故事,而是在阴阳怪气!” “这里面的于谦是于谦吗?根本就是元辅张居正!这里面的杨洪杨俊父子,根本不是杨洪,而是臣和王谦那个逆子!这里面的石亨,就是戚帅!”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简直是岂有此理!”王崇古猛的拍桌而起,大怒。 他看懂了,这哪里说是土木天变,根本就是在说万历维新! 他王崇古是宣大总督入的京师,杨洪被打成了反贼,他王崇古自然也是反贼了。 这杂报里拐外拐,把石亨和戚继光强行联系在一起,大抵就会得到一个戚继光也要造反的结论。 张居正一直没说话,他看了很久的杂报,攥着杂报的一角,于谦最后是以逆贼的身份,被复辟的英宗皇帝斩首示众。 按照王崇古的映射法,张居正会和于谦一个下场,归政后,被掌控了皇权的皇帝,斩首示众,但似乎并没有发生。 “陛下,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贼了,拿人吧!”王崇古易怒,这种逆贼,只能重拳出击。 朱翊钧摆手说道:“诶,王次辅勿急,这等胡言乱语,越是理会,他们越是高兴,朕做给他们看就是了。”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对于妖书,朝廷最重要的就是不予理会,很多事都是如此,越是理会,越是容易让人信以为真,正如陛下在于公祠的朱批一样,公论久而后定,何处更得此人。 再怎么编排,事情就那么个事情,丧师被俘的是英宗皇帝,击退瓦剌、把也先的脑袋变成赏钱的是景皇帝和于谦。 朝廷决策,绝对不能被风力舆论所裹挟。 朱翊钧和大臣们开始了议事,讨论那本杂报,也不过是因为在南巡的路上,皇帝大臣都不是那么忙,闲谈而已。 “浙江还田,居然真如侯于赵所言,分毫不差,现在连德清都完成了还田,只剩下武康一县了。”王崇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难的事儿,真的给办下来了。 朱翊钧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武康县也奏闻,在月内完成还田。” 德清、武康连成一片,德清蔡氏遵从政令,徐氏被抄家,只剩下武康,武康势要豪右一看就只有自己,也没端着,立刻就投献了。 再不投献,大明军就到了,成了逆党,会被挂在城墙上。 “仁和县第一个完成还田,仁和县新出生的孩子,都已经满街跑了。”张居正也是颇为感慨的说道。 还田是否成功,可以看当地有没有小孩出生,还田最早的仁和县,穷民苦力的孩子们,都已经会跑了,而且田间地头都是。 缇骑也不能挨个翻看田契,缇骑们就是把村里的孩子都叫到一起,挨个点数,再和还田前对比一下,就一目了然。 除了孩子数量之外,就是浙江整体的经济活力,已经被完全激活,从去年起,各府州县的各种工坊也如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了。 有恒产者有恒心,浙江穷民苦力翻身了,展现出了极为强劲的生产积极性。 这一点,从浙江的孙尚礼指数就可以窥见。 “那孙尚礼一个蠢货,凭什么把这个指数叫做孙尚礼指数?就该叫姚光启指数的,今天起,把名字改了。”朱翊钧对这个指数的名字不喜欢,让权力小小任性了一下。 孙尚礼一个信怪力乱神的举人,真配不上这么重要的指数。 从今天起,反应物价上涨速度的指数就叫姚光启指数了。 而姚光启指数是由稽税院、地方户房统计、监当官报闻三种方式,汇总到北镇抚司和户部清吏司,皇帝也会对部分数据派遣缇骑进行抽查验看。 比如这次缇骑在浙江探查还田情况,就会到乡野大集和城镇集市,进行摸排,确定了数据的真实性。 浙江的粮价,降了,本来浙江米价就不贵,一石三钱银不到,现在降到了二钱五分银就能买一石米。 这代表浙江本地粮供应充足,米面粮油布柴这些关乎到衣食住行的东西,平价商品在下跌,昂贵商品没有变化,代表着供应在变得充足,而朝廷抽分税收在增加,代表着贸易量增加。 一切的一切,都是欣欣向荣,还田这味猛药,其疗效,比朱翊钧设想的还要生猛的多。 “岂不是说,浙江可以领先一步,继松江府后,率先完成商品经济和生产关系的转变?”张居正也是非常惊讶。 所有的数据都全面好于预期,而且为了排除被地方官哄骗的可能,缇骑对数据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确定为真。 “还田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朱翊钧也是满脸笑意的说道,势要豪右的消费热情再高,人数占总人口的比重实在是太低了,真的消费不了多少,远不如释放穷民苦力的消费能力。 穷民苦力没钱,就想方设法的让他们富起来,有钱去销。 王崇古眉头紧蹙的说道:“这恐怕会引起其他地方的不满。” “浙江一把火烧了仁和县官舍,四年之后,浙江迎来了如此发展机遇,岂不是说,别的地方要发展,就要火烧行宫?甚至大明腹地,第一个成熟、稳定的内需市场,会在浙江建立。” 朝廷迫在眉睫、火烧眉毛的一件事,就是大帆船没有带走足够的货物,内需市场必须要加快建设速度。 现在好了,浙江有望成为大明第一个省一级,完成商品经济蜕变、生产关系转变、内需市场建设三大华丽转身的地方,这可比松江府一府之地,影响要深远的多。 松江府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五十万丁口,而浙江可是240万户,1382万丁口,如果浙江能够完成华丽转身,对大明而言意义极其重大。 但吊诡的是,这一切的发生,是皇帝为了惩戒不臣。 这不成了按闹分配了吗?一把火烧出一个璀璨未来,跟陛下闹一闹,陛下就给浙江政策,那山东、江左、江右都大火焚宫好了。 “还田真的是惩戒啊。”朱翊钧扶额。 他发誓,当初在浙江推行还田令,就是要威罚,他的本意是坏的,他削减浙江进士名额、让浙江和朝鲜坐一桌同台竞技、还田令,都是为了教训浙江势要豪右。 执行的结果,反而是对浙江全体有利。 甚至是本该受到惩罚的势要豪右,他们虽然失去了田土,但是得到了新的生产资料,船舶、船证,还得到了一个经济活力十足的浙江,赚的银子比过去还要多的多。 “朕本来打算如果浙江还田成功,就对浙江进行恩赏,削减一年田赋,三年折半征收,浙江被折腾了这么多次,理当休养生息,这是否要进行施恩呢?”朱翊钧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朱翊钧的计划是很充分的,这次南巡,如果浙江地面欺上瞒下,没有好好还田,他就在杭州府搭大刑台,搞一出公审砍头、把人挂到阳和门的城墙上; 杀人有用,还能泄愤。 如果浙江完成了还田,他就收回过去的威罚,并且对配合还田的浙江地方,免田赋一年,折半征收三年,也算是皇帝和浙江地方和解。 恩威并施这一套,朱翊钧玩的很熟练,但现在浙江强劲的经济形势,让朱翊钧有些犹豫,是否应该继续施恩。 张居正思考再三说道:“还是要恩赏的,毕竟浙江真的在还田,当初仁和官舍大火,也是一部分的野心之徒铤而走险,不施恩,就是赏罚不明,也算是加速商品经济蜕变、生产关系转变和内需市场建设吧。”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问道:“王次辅以为呢?” “元辅说得对。”王崇古赞成张居正的说法,他想了想说道:“商税不能减免,而且要进行全面稽税!好事不能都让浙江给占了。” “不肯好好纳税,按叛逆论罪!” (本章完) 第910章 侯于赵只是怪,不是坏 第910章 侯于赵只是怪,不是坏 还田的确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 王朝更替、历代革故鼎新,其实都是从生产资料再分配上做文章,都是如此,没有任何例外。 生产资料再分配,本身就是中国在漫长的历史中,通过实践总结出来一套行之有效,解决系统性危机的办法,每一次的浴火重生,每一次的涅槃,都王朝伴随着,或者说是为了让生产资料再分配。 这次的浙江还田,本质上是大明皇帝用放宽海贸条件,用海外利益交换了势要豪右的妥协,当然价格上,要低很多很多,本来十顷田就可以换条船或者船证,但到了浙江还田,变成了二十五顷才能换到。 这些船,这些船证,最终是要出海寻求利益的,除了官船,很少有船只前往太平洋的对岸,更别说泰西了。 所以,大明还田的代价,还是由海外夷人、倭奴、黑番等等种植园里的奴隶们进行承担。 皇帝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仅付出了真金白银,还进一步放宽了海贸的条件和门槛,皇帝付出了部分皇权和皇帝本人的身后名,奴隶贸易和种植园经济,日后要挨的骂,堆起来,怕是比泰山还高。 让王崇古没想到的是政策制定、再到政策推行,皇帝的目的是威罚,执行层面也没有出问题,但浙江有着非常强劲的经济韧性,只要政策可以执行到底,浙江就可以获得发展的机会。 相比较腹地,浙江的自然禀赋、地理条件,还是有太多的容错机会了。 而且率先一步,浙江率先完成了生产资料再分配,就获得了先机,别的地方,再想超过浙江,那恐怕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还田,部分势要、乡贤,是比较配合的,并非一致性的反对。”朱翊钧拿出了一本奏疏,面色一言难尽的说道:“只是侯于赵,写了个名册。” 朱翊钧将侯于赵搞出的还田名册,这份名册是有些危险的名册,不太方便传播的那种,叶向高自然看出了陛下的为难,没有动笔继续写。 侯于赵对浙江还田积极程度,分成了五个等级,某种程度而言,皇帝可以按着名册进行抓人。 第一级,为忠君体国,人数最少只有一成不到。 大部分为多年的海商,他们不仅主动还田,还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宣讲朝廷政策,对抗一些风力舆论,还主动游说同族、姻亲还田,游说一次不成,还要游说两次三次,并且最重要的是进行帮扶。 部分士绅对出海抵触,不是认为商贾低贱,不是认为出海是亡命之徒的选择,而是没有路子,既不知道怎么经营海贸,也不知道如何下手,看别人赚钱十分羡慕。 而这些新兴资产阶级,就做了这个领路人。 海商们集体推荐还田换到的船只,挂靠松江市舶司,而非宁波市舶司,宁波市舶司被普遍描述为,不是特别方便。 第二级,为圣德感化,这类人只有两成不到。 就是对还田、海贸持有观望态度,毕竟朝廷今天开海,明天禁海,这损失就不是亏可以去形容了,只要禁海,转型的士绅就只能做走私海商了。 经过游说、被人引领有了门路后,开始投献。 圣德感化,之所以和圣德有关,还是因为相信春秋鼎盛的大明皇帝的信誉,陛下说话是真的算话,这么多年,连陛下批注的四书上的承诺,都在坚决履行,更别说公开圣旨承诺了。 第三级,为左右摇摆,这类人最多,超过了五成。 不知道是不是要还田,不愿意跳出自己舒适圈,踏入前途未卜的领域,就选择观望,再看看,尤其是看看陛下的承诺,是否算数,答应的船证、船契会不会如期兑现。 这些船只全都是内帑、国帑、浙江地面共同给造船厂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只不过皇帝下章要船厂督造的价格,和民间的价格又不是一个价格了。 第四级,为被逼无奈,还田是不想还田的,但死也是不想死的,朝廷的刀子就悬在脑门上,德清蔡氏就是典型,蔡正平是坚决反对还田的,他就想当个清闲地主。 除了军兵的刀子过于锋利之外,种地的收益以及经济形势的改变,出于对自身阶级向下滑落的担忧,这些士绅,不得不遵从了朝廷的政令,进行了还田。 第五级,则是死不悔改,首鼠两端,不肯遵从政令废除贱奴籍身契,假意答应还田,暗地里对抗朝廷政令,逼迫得田佃户长租、用薄田代替良田还田、利用钱庄发高利贷大肆兼并等等。 对于和皇帝逆行的第五级,侯于赵的态度是这就是敌人,手上但凡是沾了血的就杀,手上不沾血就流放到吕宋、旧港、元绪群岛、金池总督府。 侯于赵把这些和皇帝逆行的家伙,全都当成蛮夷来剿灭。 “这侯于赵的作风,怎么那么像来俊臣?”王崇古看着侯于赵列出的一堆名册,有些紧张的说道。 侯于赵和大唐酷吏来俊臣可太像了,罗织名单和罪名,这确实是有些吓人了。 “来俊臣什么货色,也能和侯于赵相提并论?侯于赵就是喜欢和人逆行而已,还田这么大的事儿,他一厘银子没贪,如此并论,这不公允。”朱翊钧立刻维护起了侯于赵。 缇骑对侯于赵进行了全面的调查,侯于赵没有利用还田令,大肆敛财,甚至对所有贿赂之人进行了调查。 侯于赵的逻辑有的时候真的很怪,但又很合理。 在他看来,但凡是来行贿的,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有一些心里存着避祸心思想法的人,给他送钱,反倒送来了一脑门的官司,被查了个底朝天。 “这第五级死不悔改者侯于赵已经查办了,那第四级逼不得已的,要不要抓?”张居正看着手里的名单,问出了一个让皇帝、首辅次辅、大将军都比较为难的问题。 按照一般的发展规律,罗织好了名单,下一步,就是按册抓人了。 要被分到第四级,是有几个必须要满足的条件,这些人,真不是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人,而是满心愤恨,并且付之于行动。 包括但不限于,散播朝廷白没田产谣谶、鼓噪佃流氓力对抗还田、催缴两次补缴税赋、利用自己在朝人脉掀起风力舆论等等。 这些条件全都符合,才会被归类到第四级的被逼无奈,在可抓可不抓的范畴。 “朕借着仁和的一把大火,连坐了整个浙江,以较低的价格收了他们的田产,还不允许人有些怨言,发点牢骚?田也还了,朕前脚刚把船给兑付了,后脚,就把人家门给抄了,朕如此出尔反尔,天下谁还信朕?” “密切观察吧,反迹不彰,就不抓了。”朱翊钧在抓还是不抓之间,选择了还是,一来,信誉这个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想要建立,难如登天。 “而且侯于赵有点怪,他可以区分敌我,这多少有点神奇,就像这次蔡徐争斗,他就判断对了,而且不止一次,倒是有点像孙大圣的火眼金睛,能看得出是人还是妖。” “他总是能精准的判定这个人的敌我,朕比较相信他的判断,朕是南巡来浙江,不是常年在浙江,他既然判断不是敌人,朕要抓人,是拆他的台。”朱翊钧详细解释了下为什么不抓。 二来,他不想当好坏不分的唐三藏,侯于赵在打妖怪,他这头儿四处给侯于赵树敌,这种专门给下属增加难度的上司,是极为可恶的。 朱翊钧比较相信侯于赵对立场的判定,他遇事,可以快速判断敌我,而后去做事,在辽东他这么做,在浙江他还是这么做。 “确实有几分难言的古怪。”王崇古领着官厂,还督办鼎建大工,他和穷民苦力接触较多,百姓里面是有坏人的,如何从百姓里面区分出好人和坏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正如王崇古在他的为官之道,五步蛇的自我修养里讲的那样,要对群体保持同情和关注;也要对个体保持警惕和距离; 而侯于赵这个人怪就怪在了,他可以精准的区分敌人还是朋友,哪些是必须要打倒的,哪些是可以容忍的,哪些是可以团结的,哪些是必须要支持的。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问题,大抵会困扰人一辈子,在任何事里,都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侯于赵做到了。 有一个十分神奇的案例,杭州府罗木营有个把总,姓吴,叫吴尚文,乃是临安吴氏的大少爷,吴尚文的父亲和祖父,属于那种典型的劣绅。 是十分恶劣的劣绅,吴尚文的原话说: 我打小就吃带血的米,我家是临安坐地虎,我爷爷最喜欢活埋不交租、不还钱的佃户,我爹手里养着伙地痞土匪,谁不听话就直接冲进家门打砸抢,男的杀了,女的拉回寨里! 老土匪生小土匪,老佃户生小佃户,老家奴生小家奴,如此生生不息,爷爷父亲,在临安县,纵横四十余年,无人敢管,连知县都不敢管。 知县不敢多问,要不这税赋谁来纳?这衙役谁来养?这劳役谁来征?办事谁来牵头? 万历十三年,陛下要平叛,吓得爷爷要上吊自杀、吓得我爹要投河,结果衙役把爷爷从上吊绳上救了下来,把我爹从河里捞出来,弄清楚后,斩首示众了。 这等手上沾满了血债的势要豪右,被侯于赵给抄家了,而吴尚文当时在杭州罗木营里做把总,包括阎士选在内,所有人都建议侯于赵也把吴尚文抓了,以绝后患。 你侯于赵抄家灭门,留这么个余孽,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侯于赵没有听从建议,他没有抓人,还让吴尚文回临安县去了,让吴尚文主持临安县还田。 所有人都觉得侯于赵要吃大亏!这和放虎归山,没什么区别。 吴尚文在他爷爷、他爹被斩首示众后,回到了临安,亲手把原来属于他家的田,全都还了,还把临安几家豪奢户叫到了家里,逼着他们还田。 阎士选不懂,还跑去询问了下还田事,借机问吴尚文究竟为何会如此选择。 吴尚文说他有个好母亲,他母亲礼佛,每次他爷爷、父亲制造杀孽的时候,母亲就哭,还要在佛龛前不停地念经。 从小,他就一次次亲眼目睹那些罪恶,作孽太多是要遭报应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后来,吴尚文的母亲,不明不白的死了,吴尚文的父亲、爷爷都被斩首了,都不知道母亲为何死了,是吴尚文自己不敢问,若是听到亲爹杀了母亲,吴尚文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活着还是死去。 从母亲不明不白死后,吴尚文对吴家没有了任何的认同,直接跑到罗木营投军了。 这田还了,吴尚文才觉得身上的罪孽轻了几分,吴尚文仍在罗木营,每年出巡,修桥补路修堤挖渠,才得了片刻安宁。 吴尚文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罪人一个,因为从小开始,他就在‘吃人’了,他打熬身体的米面粮油,全都是百姓的骨血。 吴尚文长大这些年,吴家光是放高利贷,把佃户逼到自杀,没有一百也有九十户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他家可是一点都不积善,也不积德,积的全都是累累血债。 吴尚文说,他其实很怕,当初江南闹出了操戈索契之事,吴尚文就怕的不行。 遇到一些士绅鼓噪佃流氓力闹事,侯于赵就把吴尚文派去,吴尚文出面,对着人群直言不讳,大声喊:谁反对还田,就让他到我家做佃户! 这一句等于是让人下十八层地狱,吴家这等臭名昭著的劣绅,这一句话,甚至比圣旨还管用,到吴家做佃户,真的和下地狱没两样了。 本来挟民自重的士绅,就这样,因为吴尚文的背叛,稀里糊涂的失去了他们最强的一张牌。 被挑唆的佃流氓力,他们怕家主,更怕吴家人,说吴家父子二人吃小孩的脑袋。 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卷宗,这桩桩件件,都是些不忍猝读的悲剧,他无奈的说道:“吴尚文的父亲和爷爷,不吃小孩脑袋,这是谣传,但吴尚文的母亲,确实是吴尚文的父亲,亲手打死的。” 吴尚文不敢弄清楚的真相,侯于赵弄清楚了,写在了案卷中。 吴尚文的父亲、爷爷作孽的时候,吴尚文的母亲不敢劝,就不停的念经,念得吴尚文父亲烦了,就打死了,没有任何积怨,也没什么别的吵闹,就是佛龛砸死的。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侯于赵没告诉吴尚文。 “当真是畜生。”王崇古看完了案卷,叹了口气。 “这侯于赵到底是怎么想的?吴尚文他都敢用,王一鹗、周良寅,陛下还看了十年之久。”张居正也是啧啧称奇,侯于赵这个先对立场进行判定,确实有点吊诡。 比阎士选克上玄学,还要古怪一些。 “朕下次见了他,问问他吧,也让他传授下经验,朕也学一学。”朱翊钧很早就注意到了侯于赵这种神奇的本事,在辽东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这种本事,用到炉火纯青了。 侯于赵站在朝堂中央,看一圈,然后给朱翊钧一份名单,哪些心怀叵测,哪些明面上忠君反而悖逆,哪些是值得费心思团结,哪些可以信任。 这种敌我判断的神技,对于皇帝而言,不要太好用了! “侯于赵是户部定好的人,这次浙江事了,可以让他回朝做少司徒了。”张居正提出了建议,让侯于赵再进一步。 做了事就要进步,要不日后没人给皇帝做事了。 “臣以为善。”王崇古倒是颇为赞同。 戚继光欲言又止,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朱翊钧自然看了出来,笑着问道:“戚帅有什么想法?这里就这几人,不会传到外人耳中。” “其实臣觉得他去做少司马也是可以的,毕竟在辽东督军这么多年,马骑得不错,而且也帮着宁远侯做了很多的事儿,没侯于赵在辽东,宁远侯不能把田开到黑龙江去。”戚继光倒是觉得,侯于赵去户部做勾稽,有点屈才。 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对戎事极为重要,作为大将军,戚继光其实更看好侯于赵履任兵部。 “户部支钱粮,兵部遴锐卒,这样吧,让他去户部,再领总督京营军务好了。”朱翊钧选了个折中的法子,给侯于赵加担子。 侯于赵身上还有件事儿,那就是辽东农垦局。 这个农垦局对大明而言,重要程度甚至比西域还要高,辽东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水泡子排干净了,就可以种田,哪怕是一年一熟,也可以供应北方粮食。 南粮北上损耗极大,但辽东粮食充足,对北方各镇而言,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如果有需要,朱翊钧甚至可以接受李成梁回辽东做土皇帝,也要把辽东垦出来。 说什么工业化,说什么生产关系转变,没有农业,都是扯淡。 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国家,农业没搞好,就把工业搞起来的,连后世的倭国,都是五星天皇麦克阿瑟,发动了土改,才释放出了农户来。 “如果力有未逮,还是以农垦局为主。”戚继光认可陛下的折中方案,兵部尚书不是非侯于赵不可,可这农垦局,还是得侯于赵亲自来。 “那侯于赵日后入阁呢?先生、次辅,以为他能入阁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农垦局的重担,一个户部尚书恐怕压不住。” “侯于赵贤能,但就是他那个脾气,陛下得宽容他一些。”王崇古倒是觉得侯于赵入阁没问题。 侯于赵入阁,唯一问题,是皇帝怕是得多次宽宥了,侯于赵说话直接,不喜欢拐弯抹角,顶撞陛下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错了那种人。 侯于赵与人逆行,很多时候,都是如此,这事儿,明明不对,凭什么不能说呢? 比如他当初就觉得首级功不合理,军兵们、将帅们,甚至兵部诸公,都觉得不合理,但就是没人说。 侯于赵就说了,提出了五等功赏法。 “农垦局弄得好,他就是天天气朕,朕也只能容他,农垦局弄不好,朕就是力保,恐怕也惹非议。”朱翊钧稍微犹豫了下,才说道:“朕昨日做了个噩梦。” “朕梦到朕在皇极殿,殿内、殿外丹陛广场,站满了大臣,这些大臣每一个人都长着无数脑袋,每一张脑袋上有无数张脸,每一张脸上有无数张嘴,每一张嘴里有无数个舌头,这些舌头同时在赞美朕。” “连冉淑妃都吓坏了,连连请罪。” 朱翊钧真不是胡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天,蔡树常告诉陈末,这侯于赵可能贪墨了船证、船契,朱翊钧就做了这个梦,在梦里,他躲着那些个舌头,可到哪里都是陛下圣明的称赞。 朱翊钧斩那些舌头,那些个舌头断了就长,朱翊钧知道是梦,但就是醒不过来,冉蕙娘真的被吓坏了,叫也叫不醒,还把王皇后找来了。 王皇后到的时候,还把御医给叫了过来,李时珍年岁已高,不便随行,陈实功、吴涟、庞宪三位大医官一起到了。 说来也怪,王夭灼一到,叫了两声,朱翊钧就醒了,除了满头的汗,没别的异常。 三位大医官会诊,望闻问切,确定皇帝无恙,就是心事过重。 朱翊钧其实真的非常担心,蔡树常听说的消息是真的。 侯于赵算是他的心腹大臣了,是万历维新的少壮派,侯于赵要是借着还田事,大肆敛财,破坏了浙江还田局面,这种心腹大臣背叛的感觉,朱翊钧是无法接受的。 若为真,朱翊钧觉得自己这疑心病还得加重些。 幸好,侯于赵只是怪,不是坏。 “咦!”王崇古打了个冷颤,连连摆手说道:“陛下这个梦,太吓人了!” “臣要不要来守宫门?”戚继光听闻陛下如此噩梦,给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守宫门。 唐太宗李世民晚年就经常做噩梦,只有让秦琼和尉迟恭守门,说是噩梦,大抵是防止有人造反,毕竟玄武门事变里,玄武门守将常何就是唐太宗的人,而且是玄武门能成功的关键人物。 “那倒不必。”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就是恼怒,杀不了那些怪人,斩不断那些怪舌而已。” “臣遵旨。”戚继光俯首说道,他一个大将军去守门,陛下更睡不着了,万一这个大将军想做皇帝了呢? “陛下,隔几年还是南巡一次为好,国事繁累,这南巡也算是休息下。”张居正给出了一个建议。 陛下的心事,多数都是国事,还是抽个空休息下比较好。 张居正很清楚的知道,陛下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像表面上那么冰冷,像个无情的政治机器,只不过是肩扛日月社稷所系把陛下变成了这样。 这次朱翊钧召集了元辅、次辅、大将军议事,主要是就是决定是否对浙江方面减田赋、是否要抓捕第四级名册之人、侯于赵的人事安排等事儿。 王崇古详细查看各方奏疏,最后补充说道:“大明要应对一个新的危机了,人口爆发增长,这是机遇,更是挑战。” 浙江人口增长变得明显了起来,尤其是缇骑在乡野之间走访,发现几乎每家都有孩子出生,有的是背在背上,有的是在家中,有的则是村头树下,妇人坐在石头上,或者抱着孩子,或者看着孩子。 人口爆发增长,对当下大明是大好事,但人口过多对大明而言,也不太好。 人口大爆炸、生态全崩溃、小冰川气候、田土完全被兼并、生产资料被垄断、朝堂昏乱、民乱四起、兵祸肆虐,这几座大山压下去,恐怕会造成中原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幕出现。 朱翊钧倒是觉得,可劲儿的生就是了,实在不行,都带着三寸团龙旗贴出海去,孽债都算他一个人的。 皇帝无能,喂不饱百姓,为了防止内压过高,把皇帝的龙椅掀翻了,只能如此了,朱翊钧是封建皇帝,他有自己的局限性。 朱翊钧在大臣们走后,宣见了侯于赵,说明了情况。 “老赵啊,你准备下,等来年开春就回京,户部左侍郎。”朱翊钧恭喜了侯于赵,作为久经考验的封建帝国战士又进步了。 侯于赵面色犹豫,他不是要纠正陛下,他姓侯这件事,宁远侯这么叫,慢慢的大家都这么叫了,他想了想说道:“陛下,要不,容臣在浙江再待五年时间?” 侯于赵不想进步,甚至当面拒绝皇帝本人。 这么多年,没人敢拒绝朱翊钧! “哦?”朱翊钧一愣,这侯于赵还没入阁,就开始跟皇帝对着干了!这是傻,还是赤子之心? “浙江地面还田恐怕还有反复,这就跟种地一样,垦出来,不好好种,太浪费了。” “腹地的这些官员,都有些怕事儿,就是胆子大的申时行,也是前怕狼后怕虎,臣都不知道他们怕什么,臣就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行就回辽东种地去。”侯于赵说明了自己的理由。 侯于赵不会和朱纨一样自杀,他只会把敌人种到地里去堆肥。 从辽东回来,他发现这些个腹地的官员,个个都是规矩一大堆,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给自己套了一大堆的枷锁。 侯于赵就完全不同了,他跟李成梁身上学了点匪气,其实他觉得在辽东种地,比在腹地勾心斗角要好太多了,便没有什么顾忌了。 浙江地面还田可能会反复,还可能出现还乡匪团,这才是侯于赵最担心的,但凡是出现了还乡匪团肆虐,那代表浙江还田失败了。 “其次就是宁波远洋商行了,这些商总、船东,有问题。”侯于赵眉头紧蹙的说道。 “什么问题?具体说说。”朱翊钧眉头一皱问道。 宁波远洋商行连浙江人都不是很喜欢,理由是不太方便,真的只是不太方便那么简单?恐怕不然。 侯于赵颇为肯定的说道:“臣也不知道,臣就是觉得,他们立场有问题。” “老赵啊,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有问题呢?”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感觉。”侯于赵给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就只是感觉。 朱翊钧清楚了,这是个天赋怪。 (本章完) 第911章 戚公祠前说旧倭,漕船压浪潜流涌 第911章 戚公祠前说旧倭,漕船压浪潜流涌 人是有潜意识的,人类自身可以觉察到的思维活动,是显意识;察觉不到思维活动,是潜意识。 显然,侯于赵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思考方式,会把接收到的消息,进行充分思考,最终输出一个感觉,而这个感觉,就是侯于赵这么多年,对每个人的立场进行判定的方法。 当他对某个对象进行观测的时候,对象就会在他的潜意识里,开始坍缩,随着观测的时间越长,这个坍缩的结果就会越准确。 若是问侯于赵究竟怎么回事,就是把他送到解刳院解剖了,他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侯于赵只能告诉陛下,他感觉宁波远洋商行有问题,所以他要再留五年时间。 真让侯于赵解释这种感觉,他也可以说是浙江地面的海商,对宁波远洋商行的集体抗拒,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可以说是浙江如此富裕之地,但穷民苦力仍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代表着影响民生的矛盾,还在影响着浙江。 侯于赵没有欺君,他就是感觉,属于虚空索敌。 “臣又进谗言了,陛下,就当臣看他们不顺眼吧,臣多看他们两眼。”侯于赵有些尴尬的说道。 侯于赵当然不是完全靠直觉办事,靠感觉办事早死在了辽东,他是分辨立场,除非有践履之实,否则他是不会轻易判定为敌人。 “你要知道升转的机会不易,晚一年,可能局势就会完全发生变化,你想好了,若是没了位置,恐怕要等好多年。”朱翊钧提醒侯于赵,他不升转,就会有人替他升转,一个坑三个人等着。 朱翊钧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还有机会,这种关键位置的人事任命,看时运也看命。 “不过你也不必特别担心,如果农垦局有了问题,会直接把你调回北衙,就由不得你了,浙江问题不大。”朱翊钧发现和侯于赵说话,非常轻松,直接说就是了,根本不用绕圈子,绕,侯于赵也听不懂。 直来直去最是简单。 为了农垦局的成功,大明甚至可以接受辽东藩镇化,藩镇化问题不大,大唐自安史之乱后,藩镇化了百余年,其实依旧保持着对地方一定的控制能力。 在朝廷眼里,陕甘绥辽东是不能乱的,江南乱点,也容易梳理,谁让江南的势要豪右,搞军事不行呢?只要拿出还田的大棒来,就可以把大多数穷民苦力团结在朝廷这一边。 “浙江问题不大?”侯于赵眉头紧蹙,他不太理解陛下这句话。 “问题真的不大,只要朝堂不被风力舆论裹挟,其实仅仅一个稽税院,就能把浙江压得死死的,这自古,历来造反的都是种田的人,没听说商人能闹翻了天。”朱翊钧怕侯于赵不明白,详细解释了一番。 商人无法闹翻天,这句话,其本质是说: 社会的中层阶级,也就是小工坊主、小商人、熟练工匠和非熟练工匠、自耕农,他们本是同一阶级逻辑,这个阶级通常是比较保守的,也不会主动参与到社会变革的进程之中,甚至会反对社会变革,让历史的车轮倒转。 这种阶级逻辑的出现,是因为他们身上枷锁太多,他们要想方设法的维护自己这种中层阶级的地位,不至于向下滑落,毕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中层阶级的抗风险能力,是极其孱弱的,一场天灾、一场大火、一次的看管不严、一次的不小心负伤等等,都会让他们的阶级快速向下滑落。 而社会的剧烈波动,会让中层阶级滑落到了佃流氓力的底层阶级,他们离开原来的阶级,就会换一种阶级认同,失去了枷锁同时,推动社会变革。 这也是斗争卷的内容,团结应该团结的人。 而戚继光则认为,这些江南的高门大户,不堪一击,他一个百胜将军,这话讲的理直气壮。 “老赵啊,朝中有不少人反对以阶级论为治国纲常,觉得矛盾说就完全够用了。”朱翊钧说起了一种风气,士大夫们普遍对阶级论不太认可。 哪怕是自由派的林辅成,也对阶级论里一些矛盾冲突的地方,无法理解。 比如朱翊钧是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他的阶级认同是穷民苦力,这种认同和身份上的差异,就非常的矛盾,长此以往,大概就是践履之实纠正认知。 总体而言,阶级论不太好用,而当下大明的态势,矛盾说足够了。 侯于赵犹豫了下说道:“如果是大臣的话,矛盾说足够,但如果是陛下的话,臣以为还是以阶级论为纲常比较合适。” “陛下,矛盾说虽然讲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但在大明当官,多数时候,都是向上负责的,矛盾说对臣工而言,绰绰有余,但陛下身居九重,下情上达,难如登天,陛下无法收到足够的信息,无法理解事情的全貌。” “欺上瞒下是极为普遍的,即便是臣也有事情是瞒着陛下,有的时候是故意,有的时候是觉得理所当然,不必奏闻,但其实陛下很需要这些信息。” “所以,居上位者,还是以立场去判断一些事,比较妥当。” 朱翊钧皱了下眉说道:“立场大于是非?” “对的,立场大于是非。”侯于赵非常肯定的说道:“就像有人非要弹劾戚帅、元辅、次辅一样,事情的是非、真假,有的时候,也不是那么重要。” 朱翊钧沉默了许久,仔细思索了下侯于赵的说法,侯于赵说的是有很多道理的。 人们总是对自己生活的环境习以为常,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是老农不会教人用锄头,老农会觉得谁还不会用锄头?就有士大夫去种地,锄头锄到脚的。 很多时候,也不是官吏们不忠诚,不告诉皇帝,而是他们习以为常,觉得没必要在宝贵的奏疏上浪费笔墨。 金瓶梅里,世情诚极洞达,写恶霸、写地痞、写流氓、写帮闲、写吃绝户、写宿妓、写嫖院、写夺人妻妾、写通奸偷情都是极其细腻和生动的,人物心理、场景,栩栩如生,比如潘姐姐的葡萄架,让人回味无穷。 可是一旦涉及到了官僚的部分,比如东京城里蔡京蔡太师,内容立刻就空洞了起来,搞得过寿跟土财主送礼一样,认了义子就立刻鸡犬升天了一样。 同样,曹雪芹写红楼梦,那真的是把世家大族的那些弯弯绕绕,写尽了,可是让他写刘姥姥生平,曹雪芹也写不出来。 所以下情上达,不仅仅是信息流通的问题,还有身份的问题。 皇帝还是握着阶级论,用阶级叙事、和阶级立场去判断一件事,反而会更加准确的多。 “老赵瞒着朕什么事儿了?”朱翊钧询问起了侯于赵他说他有些事瞒着。 “臣刚到浙江,就中了邪门歪道,衙门里说要给臣接风洗尘,臣就去了,没成想,是那临安吴氏设的酒局,这酒里应当是不太干净,夜里,吴氏送了一个女子来,还有银一万五千两。”侯于赵也是非常坦诚,江南的世界样实在是太多。 朱翊钧一愣问道:“那你怎么还把临安吴氏一门劣绅、爪牙四十三人,全都给斩了?” “他给臣行贿,那他肯定有问题才行贿啊,要不他为何要行贿呢?臣就让师爷带着几个衙役,把吴氏给查了个底朝天,发现果然是劣绅之家,血债累累!”侯于赵理所当然的说道。 侯于赵的师爷是他的人,但师爷手下的那十五个衙役,是李成梁给侯于赵的,本来都是出身辽东军的斥候,查案还是可以查清楚的。 朱翊钧沉默了下,这浙江地面豪右们是真的太难了,不行贿也不行,行贿也不行,不行贿你不尊重巡抚,甚至都不肯说一声感谢,行贿要被当典型抓,碰到侯于赵这种怪人,确实左右为难。 朱翊钧和侯于赵聊了很久,主要是关于还田的事儿,他既然非要留下,朱翊钧选择了让他留在这里。 侯于赵履任一方,是在这地方做父母官,不是捞到了政绩,拍拍屁股就走了,既然把还田执行到位了,就把事情彻底办好,要对陛下负责,也要对百姓负责。 侯于赵很负责,但对自己有点不负责了,他升转的事儿,又得看机会了。 朱翊钧前往了浙东运河视察,浙东运河全长为478里,这条运河起点为滨江,过萧山至绍兴,而后从绍兴过上虞至余姚,最后是宁波段。 运河的修建用了整整四年时间,分为三段,总计投入白银四百五十万银,大约一万银一里。 运河比驰道贵,但运河运力比驰道强。 浙东运河最早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西晋时候,运河已经完成了贯通,到了南宋的时候,浙东运河甚至是整个南宋朝最重要的航路。 可是到了元朝,浙东运河开始淤塞,到了大明海禁,这条运河的价值,开始逐渐下降,最终钱清江窨塞,钱清南北堰拆除,运河虽然未曾断流,但已经不复往日荣光。 水利设施从来没有千秋万代,都是历朝历代修修补补,比如王谦去四川督办戥头案就自己的银子,对都江堰进行了翻修,惠泽万民。 这次的修缮,根据大明当下的情况,是对整条线路进行了全面的优化,海船虽然不能通航,但大明最大的河漕船也能通航了。 水运、防洪、排涝、输水、浇灌、水驿多功能为一体的大明浙东运河,从修建之初,就充斥着一些反对的声音,浪费国帑、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征发劳役、应当与民休养生息之类的话,从来没有断绝过。 等到浙东运河一修通,这些话就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都被漕船压在了水下。 “这比朕在北方见到的漕运要壮观的多。”朱翊钧站在堤岸上,看着漕船一条接一条的排成了长龙通过,由衷的说道。 只有到了南方才知道航运的可怕。 沉重的货物,几乎把整个漕船压入了水面之下,而且朱翊钧见识到了神奇的一幕,堵船了。 水马驿的驿卒们必须要不停的维持着水面通航的秩序,但凡是有个大聪明想要插队,就可能发生碰撞,进而影响所有船只。 “修的时候,一个个都牢骚满腹,修好了,用的时候,一言不发。”王崇古还是对着贱儒们阴阳怪气了一通。 大明大工鼎建,大部分都是他在督办,牢骚,也都灌到他的耳朵里了,只有少部分,上达天听,能得到的也只有‘朕知道了’这样的回复。 “不过是鼎建大工的银子,没落到他们口袋里罢了,不就是想要裹挟朝廷,把这些活儿都落到他们家,然后他们再扑买出去?”朱翊钧放下了千里镜,笑着说道。 大明鼎建大工禁止三次以上的扑买,甚至多数重要工程,都是由工兵团营完成,工兵工兵,是军事的单位,某种程度而言,王崇古能调动的兵力,比戚继光还要多的多。 只是这些工兵,基本不承担作战任务而已。 大明的君臣不再说话,静静的站在河堤上,看着漕船驶过水面,盛夏的风拂过了所有人的面庞,大明的繁荣扑面而来。 万历维新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万民的生机。 浙东运河的修缮,完全是因为大明再次开海的切实需要,从宁波上船的货物,可以直接顺着运河北上。 朱翊钧忽然开口说道:“戚帅,这边就是戚帅当年抗倭之处?” 戚继光面色复杂的说道:“不在杭州这边,而是浙东运河的尽头,宁波和舟山一带。” “嘉靖三十七年,臣在舟山战败,被革罢归乡,当年狼烟四起,元辅再荐,输贿赂五百两黄金给严世蕃,严嵩给胡部堂写信,胡部堂再保,臣才再次被启用。” “后来,臣带着元辅给的二百两黄金,去了义乌,招募了义勇。” 戚继光告诉了陛下,他被张居正举荐南下抗倭,在浙江的头三仗,全都输掉了,而且输的非常凄惨,今天在站在杭州的地界,戚继光也是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那时候只知道冲杀的愣头青,现在也是帝国的大将军,国之柱石,万历维新支柱之一。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朕听万宗伯说,那时候,有人要给戚帅好看,说好的侧翼、压阵、援兵、粮草,一样都没有,只能孤军奋战。” 万士和专门为皇帝整理过戚继光东征的所有文书,舟山一战,戚继光的确是输了,但有人在刻意针对戚继光。 具体来说,那时,严党和清流闹得正凶,严党不希望清流把手伸到浙江抗倭事儿里。 戚继光是张居正举荐来到浙江,严党就给戚继光准备了一份大礼。 “输就是输了,当时兵凶战危,各部都被阻击,也算不上是有人要针对。”戚继光没有为自己的战败推脱,输就是输了,后来,他也打过不少这样的仗,都赢了。 戚继光第一次南下浙江,是张居正举荐,第二次,是张居正贿赂严世蕃得来的官职,甚至张居正还给了戚继光二百两黄金,让他招募浙江义勇。 海瑞追查徐阶贪腐,死咬着不放,从隆庆年间追查到万历年间,但海瑞从来不追查张居正的贪腐。 在那个举世皆贪的年代里,张居正贪的那点银子,大部分都拿来打点关系了。 “自那之后,戚帅好像从无败绩了。”朱翊钧笑着说道:“这里距离戚帅募兵的地方,有多远?” “一百六十里,四日路程。”戚继光赶紧回答道,义乌,戚继光传奇的起点。 “去看看吧,路上,戚帅也讲讲当初的旧事。”朱翊钧上一次来浙江,没有跟戚继光提这件事,因为上一次,是万历十三年,大明还没有报血仇,倭寇甚至要入寇朝鲜,仍然十分的猖獗。 到了万历十七年,倭寇在朝鲜大败,算是让倭寇对大明的影响彻底消失。 嘉靖二十九年朱纨自杀,嘉靖二十九年末,倭寇攻舟山、岑港、双屿宁波;嘉靖三十年,倭寇再犯浙江;嘉靖三十四年,倭寇进犯温州、台州;嘉靖三十四年,七十条倭船,冲摊登上浙江,冲杀到了杭州,杀人如积山,流血成河。 这两千余人的倭寇,从杭州一路打到了南京城,方才得意而去。 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再犯,从浙江打到了南衙的江宁镇,径侵南京,烽火烧至应天。 朱翊钧去了义乌,去的路上,戚继光讲了当初义务募兵故事,朱翊钧频繁看向了陈大成,陈大成是戚继光心腹中的心腹,常年在戚继光身边。 起初,陈大成是个刺头,听说戚继光来招募义勇,直接对着所有人说,谁也不许投兵! 陈大成不仅不让陈家人投兵,还不让义乌人投兵。 一来,义乌有个叫宝山的地方,有个小银矿,陈大成怀疑募兵抗倭是假,募役采银是真; 二来,那时候朝廷没有任何信誉可言,朝堂昏暗无道,党争大于一切,而地方势豪趁灾兼并,倭患起,义乌县衙连命案都不闻不问了。 陈大成带着矿工和义勇,身体力行的阻拦募兵。 “后来呢?”朱翊钧又看了眼陈大成,现在这么老实的他,以前胆子是真的大。 陈大成嘴角抽动了下说道:“后来戚帅把臣打了一顿,差点把臣给打死了。” “哈哈哈!”朱翊钧听闻,先是错愕了下,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真的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朱翊钧还以为戚继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情真意切的劝服了陈大成,陈大成被感召,带着族人投兵,没想到是直接动手。 “臣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他阻臣募兵,臣急于募兵,只能如此了。”戚继光笑着说道,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老兄弟,已经走了不少。 义乌老北门,朱翊钧的车驾来到了戚继光练兵的旧址,这里已经完全荒废,但也不是杂草丛生,在老营旁边,立着一个戚家公祠。 浙江、福建都是戚家公祠,并非衙门筹建,而是百姓自发营造,朱翊钧的车驾停下了戚家公祠前。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义乌知县接到皇帝要阅视的消息,这是计划之外的行程,义乌知县甚至都没有把接驾的礼仪,完全准备好,皇帝就已经到了。 朱翊钧看着义乌诸多官吏,笑着说道:“免礼,朕就是过来看看,义乌发展的不错。” 义乌发展的真的很好,沿路走来,络绎不绝的车马上,载满了各种货物,家家户户的机杼声不断的传来,街边都是各种各样的工坊和商铺,琳琅满目的各色商货,让人应接不暇。 义乌抓住了万历维新的大风,扶摇直上,义乌的商税比例已经超过了九成,这个比例,比金华府府治金华,还要高一成,按照义乌目前的发展态势,恐怕要不了几年,义乌比金华还要繁华了。 “仰赖圣恩浩荡。”义乌知县邱俊池赶忙俯首说道。 义乌发展起来,和大明万历维新息息相关,义乌继仁和县后,第二个完成还田,这快速的激活了整个义乌的活力。 但也是有些坏处,农业是会跟手工作坊抢人的,还田本该让义乌的工坊里缺少匠人。 情况也的确如此,对于还田,义乌地方的势要豪右也曾犹豫,但最终选择了遵从朝廷政令。 大量缺少匠人的情况,是十分短暂的,很快,完成了还田的义乌,吸引了浙江其他地方的穷民苦力,这里有活干,就有饭吃。 邱俊池除了抓住了还田这个风口浪尖之外,作为一县的父母官,他抓住了另外一个大风,承兑汇兑。 大明在杭州府、宁波市舶司设有会同馆驿,可以承兑汇兑,而邱俊池在义乌设立了新的馆驿,只要拿着会同馆驿出具的银票,都可以在义乌采买任何商品。 义乌也是第一个完全认可银票的地方,白银拉来拉去不方便,还容易出事,银票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正是这种货币上的汇通,让义乌又领先了一步,而在万历十七年,义乌再次认可了大明宝钞,使用大明宝钞可以在义乌购买所有商货,如果哪家不认,衙役就会找上门来。 义乌仅仅用了四年的时间,就摆脱了用工荒和钱荒的两大困扰,一跃成为了金华府发展最为强横的地方。 发展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义乌还田的代价被快速发展解决,而邱俊池两次精准的抓住了风口,也让义乌地面的势要豪右非常认可。 万夫一力,天下无敌,最重要的就是那个一,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义乌有功于社稷,若非义乌兵,倭患不会那么快的平息,若是有人眼馋义乌发展,可以直接上疏到朝廷告,朕不会置之不理。”朱翊钧看着那些商队、工坊、漕船,站在戚家公祠面前,对着邱俊池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义乌有功于社稷,是因为义乌一个只有十七万丁口的小县,在嘉隆万抗倭中,一共出了两万青壮。 戚继光带走了六千,俞大猷带走了两千,陈大成后来又在京营组建的时候,带走了三千。 京营扩军,水师扩军,陆陆续续有九千余青壮,加入了京营水师之中。 奇怪的是后面一句话,有人眼馋义乌发展,可以上疏到朝廷搬救兵。 “谢陛下圣恩,臣感激涕零。”邱俊池听到陛下说这话,差点就掉眼泪了,他就是一个举人出身,他没有同窗、更没有座师,义乌发展的如此迅速,有人就盯上了义乌这块大肥肉。 商税、田赋、力役、沟渠桥梁营造摊派,这两年不断的对义乌加码,义乌是发展起来了,但这才吃了几年饱饭,真的没几斤肉。 邱俊池写了很多的书信到京营,也给陈大成写过信,但回信让邱俊池有些无奈,京营不干政事,军将们说不上话。 眼瞅着红火日子要遭殃了,突然,陛下就来了! “不养猪,光吃猪肉那可不行。”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家公祠规模不大,比于公祠还要小些,但是香火十分鼎盛。 戚继光则略显尴尬,他活得好好的就已经吃上香火了。 戚继光领着皇帝陛下逛了逛义乌,其实没什么好逛的,之前这里其实并不富有,甚至是有些穷困,当年练兵的痕迹,如今也都不在了。 但朱翊钧依旧是兴致盎然的走完了全程,听戚继光讲述着当年的事儿,陈大成偶尔会在旁边补充。 “那时候,确实有些难。”朱翊钧面色有些凝重,因为戚继光讲到了最困难的时候,二百两黄金没多少,很快就完了,没钱、没火铳、没火药、没甲胄,什么都没有。 戚继光练兵,又以严苛著称,在最难的一段时间,甚至出现了逃营。 “是世宗皇帝,突然拨给了臣一千杆火铳,两万斤火药,一万石米,解了燃眉之急。”戚继光连连摇头说道:“那三个月啊,是真的最难熬的时间,熬得臣都想放弃,那时候,能留下的都是想要抗倭灭敌之辈了。” “皆赖元辅在世宗皇帝面前请命。” “陛下,臣没有。”张居正仔细的回忆了下,他确定自己没有上奏请命,因为戚继光是戴罪立功,能给他讨到差事,张居正已经倾尽全力了。 “那是谁?”朱翊钧颇为惊讶的问道。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是胡部堂,严世蕃为此生了好大的气,大骂胡宗宪,说…用我家的银子养清流的走狗!” 胡宗宪因为诬告大司马张经,被列为了严党,王崇古有同窗是严党的人,听说了其中故事。 张居正那会儿还不在中枢,对此并不清楚。 严世蕃也是被严嵩骂了,严世蕃才没针对胡宗宪,要不然胡宗宪恐怕要步了这张经的后尘。 “那时候抗倭,居然如此艰难。”朱翊钧听闻之后,由衷的说道,朝堂昏暗秩序被瓦解的时候,想做什么都是难如登天。 “杭州到松江府的驰道通了,再从杭州府修一段到义乌吧,这一百六十里的驰道,银子从内帑出。”朱翊钧在临行前,给了一个让义乌继续领先的机会。 “陛下,臣有不情之请,驰道的银子,义乌可以承担,但能不能让宁波远洋商行停止生丝禁令?宁波远洋商行的商总,不准浙江生丝进入义乌,就因为我们不答应给他们织造。”义乌知县邱俊池表示,银子义乌也有一些。 朱翊钧一只脚都踩上大驾玉辂了,听闻邱俊池如此说法,立刻转身说道:“冯大伴,今日驻跸义乌。” “邱知县,这生丝禁令应该不是朝廷的禁令吧,难不成是专门针对义乌的禁令?”朱翊钧面色平静的问道。 “是,还有茶叶。”邱俊池满是无奈的说道。 (本章完) 第912章 要发挥好封建帝王的局限性 第912章 要发挥好封建帝王的局限性 朱翊钧自从进入浙江之后,一路上收到的全都是好消息。 在蔡徐之争后,浙江还田最后的攻坚战宣布结束,历时四年,皇帝还是把浙江还田这碗夹生饭给硬吃下去了; 侯于赵没有把还田做成买卖,年轻的帝王的疑心病减轻了许多; 浙东运河,因为禁海一百七十年被荒废,今日,这条古老的运河再次焕发了勃勃生机; 浙江因为还田释放出了巨大的经济动能,尤其是出海锐减的情况下,浙江这一个内需市场的逐步建立,可以有效消化关税增加引发的连锁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很顺利,按照既定行程,朱翊钧在看完了浙东运河,就要北上到松江府,皇帝暂停了对浙江的威罚,并且免了一年的田赋,三年减半,把真金白银留在浙江,算是对遵从王命的恩赏。 盛世扑面而来的时候,朱翊钧感慨浙江被倭寇荼毒后浴火重生的不易,临时起意到了义乌。 他给了一条杭州到义乌的驰道,因为浙江多山,最合适的出海口只有宁波,所以一条驰道打通义乌到杭州的路,也就是义乌的货物,可以顺着浙东运河直接出海,让义乌继续领先。 至于能不能让义乌成为世界的义乌,得看义乌人的自我奋斗了。 皇帝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大驾玉辂,准备离开的时候,义乌知县邱俊池一句禁令,让朱翊钧收回了自己的脚步,驻跸义乌,询问详情。 “邱知县的话,朕听明白了,这么看来,宁波远洋商行,确实不太方便。”朱翊钧驻跸义乌,让邱俊池详细的把生丝、茶叶禁令讲了讲,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事情其实特别的简单,义乌两次大胆的尝试,让他们领先浙江其他地方两大步,乘风起的时候,自然有人盯上了义乌这块肥肉。 义乌最先完成了还田之后,工匠聚集在了义乌,让这里快速成为了浙江的货物生产之地。 而宁波远洋商行,在十六年三月份,给了义乌织造坊二万匹罗的订单。 罗,是绫罗绸缎、丝帛锦绢的一种,这些都是丝绸制品,但这里面以罗的单价最贵。 因为织罗,为绞经法,就是经线相互绞缠形成孔眼结构,前前后后需要三十多道的工序,人工成本远高于其他丝织品。 而浙江的越罗,更是自唐时就已经成为了贡品,以轻盈珍贵著称,杜甫就讲‘缲丝须长不须白,越罗蜀锦金粟尺’,而这两万匹就是越罗,这么大的订单,能养活数千名织娘。 义乌织造坊有足够的织娘和织工,做完这些订单。 就是这二万匹的越罗,出了问题,宁波远洋商行商总,给的价格太低了,一匹罗,计纯利在十七银左右,这是离港的利润,如果能够把丝绸运抵泰西,那利润得翻数倍。 而宁波远洋商行一匹越罗,就只给了二分银的利,也就是0.02银。 等于说让义乌织造坊白干,不仅白干,但凡是织坏了一匹,都要赔钱的程度。 这义乌织造坊自然不干,和宁波远洋商行的经纪买办谈了好久,最终谈崩了,这经纪买办,是一分利也不肯让。 赔钱是没法干,而且因为工匠云集,义乌织造坊根本不缺订单,匀不出余力给这批不赚钱还要赔钱的买卖。 后来,义乌织造坊就买不到生丝了,谁都不肯卖给织造坊,织造坊的总办、会办、工匠们等着米下锅,邱俊池也是急的百爪挠心,通过百般协调,织造坊还是买到了生丝,但昂贵无比。 原料价格非常昂贵,利润下降,就要被迫向下朘剥,匠人的待遇变差,自然会流失,最终甚至导致织造坊的衰亡,邱俊池当然要急。 邱俊池跑到了金华府告状,金华府非常积极,但最终只抓到了经纪买办。 从人证、物证、书证来看,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到义乌织造坊谈生意的买办干的,厚利是他自己侵占的,禁令是他联合各大经纪买办们搞出来的。 总之一切都是这个经纪买办利欲熏心,贪得无厌,而他背后的大老爷们,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金华府知府张问达,一看自己的钱袋子义乌,居然被人如此为难,十分积极的告状到了杭州府,巡抚侯于赵自然发函询问宁波府缘由,可是查来查去,和金华府查到的情况无二。 大家都心里跟明镜一样,经纪买办就是下九流,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邱俊池本来觉得事已至此,总能买得到生丝了,结果还是原来的样子,原料还是非常昂贵,只要一听是义乌口音或者送货到义乌,能收到的回复,就只有连连摆手,生丝商人,连谈都不谈,直接礼送出门。 而且很快,茶叶也买不到了。 历时一年多的时间,邱俊池终于搞清楚了情况,他对皇帝说这件事,也不是让皇帝主持公道,他的想法也简单,就是让皇帝这位天老爷,居中说和一下。 “朕既然知道这件事了,就不会不闻不问,朕会询问清楚,给义乌人一个交代。”朱翊钧给了一个承诺,这事儿他会管,至于究竟怎么管,那就不用邱俊池操心了。 “臣告退。”邱俊池也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但按照风力舆论中的传闻,杀人不眨眼的皇帝,大抵会暴力解决。 邱俊池心里当然有怨气,义乌人,受了一年多的窝囊气,邱俊池不明白,怎么把他们义乌人当倭人一样的整。 “义乌是有功于社稷的,十七万丁口,抗倭平波出了两万的青壮,等同于家家户户出人出力,也等于说家家户户披麻戴孝。”朱翊钧再次重申了他对义乌人的感谢。 卧马岗的金银铜铁煤矿,都是义乌矿工探出的。 “这事儿,朕不会偏听偏信,听邱知县的一面之词,赵缇帅、骆缇帅,把这个生丝禁令和茶叶禁令查清楚,是谁下的令,是谁在执行,查清楚问明白,顺便也看看,是不是邱知县在欺君罔上。”朱翊钧首先出动了缇骑。 这个生丝禁令和茶叶禁令是否存在,缇骑要查,如果真的存在,那就瓜蔓连坐,把敢这么做的人,全都一网打尽,绝不留情。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说道:“经济地位决定了政治地位,而垄断产生权力。” 这两句话,都来自于阶级论的第三卷斗争卷,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是息息相关的,大明的富商巨贾真的没有政治地位吗?即便是没有爵位,没有官职,他们依然拥有权力,而这种权力来自于垄断。 垄断,就是商品经济下对土地兼并的表述。 权力的本质就是支配,谁能支配他人,谁就拥有权力。 “陛下圣明。”张居正沉默了下,俯首说道。 张居正在搞恩情叙事,他想要把阶级论第一卷的阶级,用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代替阶级表述,用恩情叙事,代替分配卷。 朱翊钧不支持恩情叙事,不支持就是不会主动去配合张居正的做法,但也不会刻意阻拦。 他的不支持是不会放弃以阶级论为治国纲常的基本理念。 阶级卷、分配卷,都可以用恩情去异化,但是斗争卷,又该用什么去异化呢? 所以是皇帝圣明,张居正在恩情叙事和阶级叙事上,最终还是认可了皇帝陛下的选择,有些东西,不去斗争就会失去。 垄断产生权力,这可不是什么胡言乱语,生丝禁令和茶叶禁令,这可不是什么正常商业行为,遵从宁波远洋商行的禁令,肯定有好处;不遵从一定会有威罚。 皇权在大明的表述是威富之权,显然有人也在浙江有了实质性的威富之权。 “这邱俊池,可不像表面那么老实,一副苦主的样子,臣不信,邱俊池能带着义乌发展到这样,还能让商人给欺负成这样?”王崇古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官选官的阶级在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之上。” 邱俊池在皇帝面前,大倒苦水,看起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王崇古觉得,这家伙是有难言之隐,哪有当官的被商人如此欺负?! 邱俊池要是好欺负,义乌发展不到这般景象。 “次辅的意思是,这宁波远洋商行里,有邱俊池惹不起的人?”朱翊钧眉头一皱,听出了王崇古的意思。 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圣明,如果放开了手脚,远洋商行商总们摞起来,都不会是邱俊池的对手,他之所以无法解决,八成是有人让他束手束脚。” “这么看来,王次辅已经有了怀疑的目标。”朱翊钧有些疑惑的问道:“王次辅以为是什么原因,让邱俊池这个官选官束手束脚呢?” “那一定是官选官。”王崇古立刻回答道,世袭官因为世袭罔替,等闲不会参与到其中,做买卖在当下的风力舆论里,仍然是一种贱业。 “具体是谁呢?”朱翊钧继续追问道。 王崇古犹豫了下,还是确信的说道:“臣不能回答,否则就是进谗言了,但臣可以保证,不会是侯于赵,小赵忠诚的很,也就是怪了些。” 侯于赵是久经考验的封建帝国战士,忠诚上不用怀疑,就是思考问题的逻辑有些古怪而已。 王崇古当了一辈子的官,就这事儿,他一眼就瞧得透亮,典型的官商勾结,而且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邱俊池不能独立解决的问题。 “王次辅的意思是生丝禁令和茶叶禁令是存在的,但不仅仅是不方便的宁波远洋商行。”朱翊钧笑着说道:“查一查就知道了。” 朱翊钧不再继续追问,问王崇古也不会说,万历年间的最大政治正确,就是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没有证据,王崇古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看的再明白,三两句话已经摸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他也绝对不会乱讲话。 缇骑查案,查的侯于赵都有点心惊胆战,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驻跸义乌,直接从杭州府到了义乌县。 县城远不如杭州繁华,皇帝在这里,吃穿用度,都不会方便,侯于赵从杭州府拉了四大车的货物,来到了义乌县,才发现陛下在义乌县待得非常习惯。 三天后,侯于赵才被皇帝接见。 “免礼。”朱翊钧示意侯于赵就坐,才开口说道:“案子查清楚了,朕才宣见了你。” “宁波府、绍兴府、金华府三府知府都出了问题,当真是县官不如现管,你发到宁波府的公文,宁波府直接用金华府的案卷回复了你。” “这…”侯于赵看完了缇骑给的案卷,也是眉头紧蹙,他无奈的说道:“臣罪该万死。” 朱翊钧摇头说道:“老赵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还指望你自己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办的妥妥当当,给朕一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浙江不成?” “你精力都放在这个案子,朕来了,浙江还田,你如何交差?已经很好了。” 侯于赵之前的主要精力都在还田上,对于义乌奏闻之事,他能抽个功夫询问,已经是给出了回应,多少类似的状告,都是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王崇古是真的人老成精,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仅仅依靠远洋商行的商总们根本办不了,真的是义乌县衙对上了远洋商行,远洋商行必败无疑,权力的任性,绝非商总们所能够抵抗的。 真正让邱俊池无法反击的是金华府知府衙门。 “邱俊池对所有事一清二楚,为何不能直接找到臣呢?”侯于赵有些无奈,这案子,本来可以在陛下来之前,就办妥的,而不是让陛下自己去发现。 “邱俊池当然不能直接找你,他直接找你,不是越级上告吗?”朱翊钧笑着解释了一句,侯于赵的想法是有问题解决问题,但邱俊池要考虑越级上报的后果。 一旦告了,连个响声都没有,恐怕日后,邱俊池也不必在官场混下去了,即便邱俊池告诉了皇帝陛下,也是诉苦、请皇帝说和,而非告状。 皇帝如何处置那是皇帝的事儿了,如果在皇帝这儿告状,都告不出什么结果,邱俊池也只能让义乌人受这份委屈了,别无他法。 “那倒也是。”侯于赵看着卷宗说道:“臣有失察之罪。” “确实有失察之罪,但朕赦你无罪。”朱翊钧摇头,失察是肯定失察了,但朱翊钧选择了特宥。 “罚俸、官降三级都不行,只能是无罪,你还要留在浙江,防止还田反复,朕若是给你任何的惩罚,都会让你陷入绝对的被动之中,你和申时行不同,甚至和阎士选不同。”朱翊钧讲清楚了其中的缘由。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嫡系门生,是张党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的背后是整个张党。 侯于赵的背后,就只有皇帝本人了。 一旦皇帝给了侯于赵任何的威罚,本来就饱受攻讦的侯于赵,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侯于赵甚至有可能步了朱纨自杀明志的后尘,十分不利于还田令的维持。 侯于赵的无漏金身是不能破的,至少在他离开地方之前,都不能破,侯于赵可以不懂官场的这些规矩,但朱翊钧要懂,而且要精通,保不住做事的臣子,要他这个皇帝干球用? 朱翊钧发挥了封建帝王的局限性,但凭自己的喜恶做事,特赦侯于赵失察之罪。 “臣叩谢圣恩。”侯于赵眉头紧蹙的说道:“臣之前就一直觉得宁波远洋商行有问题,但说不出来问题在哪儿,现在看来,的确有问题,这宁波远洋商行的商总,居然是金华府知府张问达的女婿。” “所以,实际上宁波远洋商行的商总,是金华知府本人张问达。” 朱翊钧点头后又摇头,开口说道:“也不能这么说,首先,商总的确是曹学成,因为商行所有事儿,都是曹学成在管,但,张问达也对商行有着绝对的影响力。” “曹学成这个女婿,是张问达精心挑选出来延续家族辉煌的人物,如果老赵你理解不了,就想想每科榜下抓婿的闹剧,就清楚了。” 科举制前后的中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中原。 在科举制度完善之前,世家大族世世代代的把持着权力,不会旁落,权力是世袭制的,旧时王谢堂前燕,不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但在科举制完善之后,人们就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 那些靠着能力和才华在复杂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一代人,在掌握了权力、财富、资源后,由于‘能力’不能通过血脉遗传,所以会生出不成器的二代、三代子孙后代来,无法继承自己的权力、财富和资源。 让这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们,甘心接受自己的儿孙是个废物,并且让废物认命,这些大人物怎么可能甘心? 这时候,第一代人必然会为了阻止儿孙在自己生前,阶级向下滑落,而各显神通、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使用对行业产生强烈破坏性的手段,来提携后人。 这里面最常用的一种手段,就是榜下抓婿。 当然女婿在老爷死后,就会变心,因为老爷已经没了,没办法提携自己了,只能靠自己个人奋斗难前行的时候,女婿也多半靠不住,因为人走茶凉,老爷的余荫,帮不了多少。 除了榜下抓婿之外,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过继,李开芳和李开藻故事,就是如此,同宗同族把有才能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家里,保证家族的兴旺,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 除了榜下抓婿、过继之外,就是收义子了,大明势要豪右十分喜欢收义子,因为一些义子功成名就后,会照顾到自己家。 这些手段,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家族的长盛不衰。 江南止投献的风力舆论如此猛烈,也和这方面有很大的关系,大明朝廷管的实在是太宽了,什么都管,什么都限制,远不如胡元朝廷的散漫。 只要做了包税官,把税交够了,胡元朝廷什么都不管,家族可以一直掌握权力。 当然,士大夫们也是抱着这种心态,在南明和鞑清的对决中,选择了鞑清,后来他们发现,鞑清和胡元不一样,鞑清比大明管的还要宽,还要严,开门揖盗了属于是。 “张问达和他的女婿曹学成,敢这么干,宁波远洋商行的其他商总们,居然不闻不问,皆为共犯。”侯于赵发动了立场判定。 金华府知府和他的女婿不干净,这其他商总有共谋、包庇和纵容之罪。 绍兴府知府把自己的‘侄孙’安插到了远洋商行内,这个侄孙可不是侄孙,是绍兴知府最爱的小孙子,名义上过继到了旁支,但一直养在身边,从名义身份上看,只有同姓和远方表亲的关系。 宁波府就更过分了,从上到下,从知府、师爷,到推官、六房,再到各知县,都把自家的子侄安排到了商行里食利,可谓是大快朵颐。 仅仅查到了的账目,就超过了三百万银。 三天的时间还是太少了,按照过往的经验,这次权力寻租的涉案规模,恐怕要奔着千万银的规模去了,甚至更多。 骆秉良擅长梳理账目追查银路,赵梦佑则擅长掘地三尺、瓜蔓连坐,这二位缇帅一出手,再加上缇骑部门的特殊性,就让情况变得一目了然了起来。 朱翊钧看着侯于赵说道:“看来朕还要在浙江,再叨扰侯巡抚月余了,不把案子查清楚,朕这么走了,浙江还田的苦,就白受了,浙江最好的出海口就在宁波,宁波远洋商行却变成了坐地虎,不利于浙江发展。” “臣荣幸之至。”侯于赵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在义乌停留了七天左右,离开了义乌,回到了西湖行宫,说是行宫,不过是别苑罢了,回到西湖行宫的那天,天空飘起了如纱如雾的绵绵小雨。 南方的雨和北方的雨是完全不同的。 北方的雨,落下的时候,往往夹着泥沙,落在哪里,哪里都是泥斑,密密麻麻看起来格外的瘆人,宫里的宦官每次下雨后,都要把皇宫顶部的琉璃瓦擦洗一遍,否则就无法金光熠熠了。 而南方的雨,则是滋润美艳之至了。 王夭灼坐在藤椅上,手轻轻的伸了出去,触碰到了江南的雨,江南的雨如同新缫的蚕丝般柔顺。 “江南的雨是活的。”王夭灼让雨水顺着指间滑落,满是笑意的看着雨中的西湖。 雨落在琉璃瓦上,化作了阵阵的烟气,沿着飞檐翘角织成了雨幕,笼罩在细雨之中的宫阙,金碧辉煌立刻变成了水墨丹青。 风吹动雨扫过了湖面,万千雨滴如同银针一样,将湖水刺出细密的阵阵涟漪,那些涟漪还未荡到岸边,就被新落的雨滴,撞碎在了湖光之间。 西湖红莲在风雨中摇曳着身姿,香随着风夹着雨的湿润,飘回来游廊之中。 游廊外的青石板路,泛着蟹壳青的光泽,几个梳双螺髻的小宫女,提着裙裾在细雨中,绣鞋尖,沾的泥浆都带着极浅的荷色,分不清楚是落,还是刺绣。 “烟雨江南,自然是极美的,但是娘子穿的如此单薄,也不怕着凉。”朱翊钧拿了件薄氅披在了王夭灼的身上,看着烟雨江南。 西湖的烟雨,是如烟的细雨,落入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是青青的柳色,在青瓦白墙之中摇曳;是亭台楼阁,流淌的诗意绵绵;是断桥上,行人如织的油纸青伞。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盈嘉公主要走了,周姐姐哭的跟个泪人一样,哎。”王夭灼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看着如雾般的西湖美景,有些感慨。 盈嘉公主朱轩嫦和驸马都尉殷宗信,已经上疏打算离去了,再不走信风就要变了。 这年月,所有的离别都是生死离别,不知是否可以再见。 忠孝不能两全,盈嘉公主要去赤军山陪丈夫一起戍守,公主和驸马都选择了忠于国事。 赤军山离吕宋极远,殷正茂年纪也大了,年迈的他,膝下无儿无女无孙绕膝,极其孤独。 周德妃自然知道女儿一定会离开,但事到临头,还是舍不得,她这个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她带大的,患难与共,感情甚笃。 “驸马说,还是会回来的。”朱翊钧也宽慰过几句,周德妃又有了身孕,怕影响到了孩子,才强忍住了悲伤。 “哎。”朱翊钧也对着西湖叹了口气,潞王朱翊镠选好了要就藩的地方,响应皇帝开海的号召,准备前往海外就藩,只不过,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在大洋彼岸,金山城。 葡萄牙王室有出海的习俗,泰西大航海的发端,是葡萄牙王子航海者唐·阿方索·恩里克,而朱翊镠对金山的兴趣极其浓厚,他主动请缨,前往金山就藩,也省的反贼们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大洋的彼岸,即便是再过几百年,还是天堑。 朱翊钧倒是赞同,可是宫里的李太后一定不赞同。 李太后对潞王是代偿式的溺爱,大儿子要做皇帝不能宠,而且要十分严厉,李太后就把所有的爱,连带着补偿,全都给了潞王。 李太后明确反对潞王就藩海外,甚至不想让潞王就藩到地方,就一直留在京师。 可是潞王就藩是国事,李太后也无能为力。 大明后宫不能干政,一旦干政,大臣们就会把祖宗成法的殉葬搬出来说事儿,李太后无法影响潞王就藩之事,但李太后确实会非常伤心,如此就藩海外,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而且,日后这类的海外就藩,会越来越多,朱翊钧也会把自己几个孩子就藩海外。 “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两难。”朱翊钧抱着王夭灼,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本章完) 第914章 潮汐论中辩盈亏,阳和门外惩奸佞 第914章 潮汐论中辩盈亏,阳和门外惩奸佞 官厂是谁的官厂? 名义上官厂是大明的官厂,属于朝廷集体所有,但具体到归属上,大明官厂是陛下的官厂,毕竟大部分的官厂,都是陛下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张问达被一句话憋得喘不过气来,他终于理解了王崇古这种人的难缠,能一步步爬到内阁的人,真的没有一个简单的。 “王次辅啊,这些官厂名义上是陛下的,但实际上,又在地方,你觉得这些官厂,真的属于陛下吗?就算是现在属于,日后呢?我不动手,有的是人动手。”张问达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他不是在狡辩,他说的是实情。 他都要死了。 这些官厂今天是陛下的,也是地方的,但明天注定是地方的。 “你说得对。”王崇古的手在拐杖上搓动了两下,叹了口气,这种事大明已经经历过一遍了,永乐年间的住坐官厂,最后不都到这些势要豪右的手里了吗? 正如张问达所说的那样,他不动手,有的是人动手。 张问达继续说道:“陛下雷霆之怒,我已然是必死无疑,这老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王次辅,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这个工党党魁,你能允许某个官厂一直赔钱吗?或者说,陛下能容忍官厂一直赔钱吗?” “丁亥学制可以赔钱,驰道可以赔钱,可是这些官厂呢?而且这些个官厂,赔钱的原因,是僵化、是臃肿、是贪腐,同样是有人在里面大捞特捞,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抱着儒家经典不撒手的旧贵人里有坏人,遵循朝堂政令开海的新贵们也有坏人,官厂里就没坏人了吗?” “王次辅,我就是个知府,这官说大,在金华府是很大,但也不算大,上面还有布政司、按察司,还有巡抚衙门,我就是一个四品官,没有官厂一些人的配合,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如果不能容忍官厂一直赔钱,而且它真的经营不利,是不是允许他关门呢?” 张问达这个问题有点绕,如果真的按照优胜劣汰论去理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那这些个过时的、经营不善的、过于臃肿的、过于僵化的官厂,是不是要让它关门?不让它关门,朝廷一直养着吗? 朝廷养得起吗? 官厂,有直接隶属于朝廷的官厂,有隶属于布政司的官厂,有隶属于府州县的官厂,甚至隶属于县衙的铁冶所,朝廷哪来的银子养着这么多的食利者? 大明能养十万京营,十六万的水师,已经是极限了。 张问达的话,王崇古作为工党党魁,当然听得明白,生产力的增长跟不上不事生产食利者增长速度,陛下、朝廷养不起这么多的食利者,那就不能容忍官厂持续亏损,自然就要允许官厂关门歇业,让住坐工匠由匠籍转为民籍。 只要遵循优胜劣汰,就会有人趁机投机取巧,从中上下其手。 今天宁波府、绍兴府、金华府三家官方被侵吞,明天只会更多。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王崇古又顿了一下龙头拐杖,有些无奈。 其实,极限自由派也要面对这个问题,在物质不够丰富的时候,尚且需要劳动力出卖劳动,生产足够的物质,就需要对劳动者分配,让他们安心劳动; 可是在物质极度丰富的情况下,就可以不用对劳动者分配了,一心一意的搞封建和人身压迫就够了。 手工工坊和机械工坊,对利润的分配就有所不同,很多织娘、织工对于那些咆哮的蒸汽机,由衷的恐惧,机械越多,恐怕织娘和织工的营生只会越来越难做。 一台升平七号蒸汽机能顶得上三百名织工、织娘,这怎么不让他们恐惧。 “就像是没有地狱的传说,那些传教士,还怎么兜售恐惧,吸纳教徒呢?所以朝廷要允许官厂关门的,基于这种恐惧,会倒逼官厂自我革故鼎新,自我清汰代谢。” “人不患寡患不均,我这官厂拼命干赚了钱要上贡到国帑内帑,然后朝廷发国帑内帑养一群懒汉,时日一久,这赚钱的官厂就不会赚钱了。” “就是按着矛盾说的纲常去思考,官厂有赚一定有赔,朝廷不是无所不能,这优胜劣汰,就是颠不破的真理。”张问达重重的叹了口气。 王崇古眉头紧蹙的说道:“你讲的很对,要允许官厂关门歇业,但这就是你偷陛下东西的理由吗?恐怕不行。” “是不是觉得我在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不是这样的。”张问达的面色有些轻松的说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已,被抓了,反而踏实等死,刀没落下的时候,才是最煎熬的。” “现在,我只需要等死就行了。” “我就是巧舌如簧,陛下还能不杀我?显然不能,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在大明,连皇帝都不能例外,世宗皇帝的手段,已经是权术的巅峰,临到了,还被海瑞臭骂了一顿,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动弹不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这经济如同潮水,有涨潮也有落潮的时候。”张问达看王崇古不说话,就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对经济的理解。 “哦?”王崇古坐直了身子说道:“这个涨潮、落潮的说法,详细说说。” 张问达思索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在我看来,就是社会总负债在增加的时候,就是涨潮,这个时候,放眼望去,全都是机会,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乘风而起。” “可到了还钱,也就是社会总体负债不再增长,要降低,要还债,要化债的时候,就是落潮,这个时候,放眼望去,可谓是白骨皑皑,尸横遍野。” “总负债是不可能一直增加的,负债就是寅吃卯粮,寅年吃了卯年的粮食,那到了卯年,你就一定要饿肚子,这里面最大的衡量指标,就是利息。” “一旦利息开始下行,就开始落潮,这个时候,不满的情绪就会如同野草一样丛生,朝廷就是用尽一切办法,也是逆势而为,很难有什么成效。” “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是也。” 张问达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不是恩荫官,他这种人,坏是坏,不是蠢,他是一步一坎儿越龙门,才考中了进士,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他对家事国事天下事也有自己的思考。 究竟要用什么去衡量经济上行和下行,用利息多寡去衡量就足够了。 当钱庄的利息高的时候,说明哪哪都是机会,哪哪都缺钱,经济一片的火热; 当钱庄利息开始降低,就进入了下行周期,猫着过冬才是上策中的上策。 张问达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冰冷说道:“这涨潮退潮,终归是有一批鱼要死在沙滩上,经济的上行下行必然伴随着不破不立,但有些鱼明明已经搁浅了,还要蹦跶,不肯去死,这个时候就得有人帮他们去死。” “因为他们不肯甘心赴死,就会死更多的人,甚至是危及江山社稷,历代王朝更替,亦是如此。” “陛下不惜名,嗜杀人,其实很好。” “总需求和总供应是有根本矛盾的,因为分配是不可能公平的。” “肉食者为了利润,会盲目无限制的扩产,而分配不公,让广大劳动者可支付的需求,跟不上这种扩产的速度,最终导致总供应相对总需求过剩。” “在下行周期,这种现象尤为的明显,这个时候,朝廷就要动手杀人,杀一批该死却不肯甘心去死的人,清汰一批民坊和官厂,走过下行周期。” “你这歪理倒是有几分道理。”王崇古倒是对张问达说的这些,有些认可。 张问达用涨潮和落潮去描述经济的上行和下行,用利息的高低为标准去衡量,并且用矛盾说,去分析了为何会出现涨潮落潮这种现象。 分配是无法做到绝对公平,总供应和总需求会失衡,就会爆发危机。 解决危机的办法,只有杀人和破产。 张问达看着王崇古往前凑了凑身子说道:“这愚人千虑必有一得,我还真琢磨出了一个办法,应对这种情况。” “哦?”王崇古有些好奇的说道:“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张问达立刻说道:“王次辅,这官厂就一定要官衙自己经营吗?官厂有自己的毛病,民坊也有自己的毛病,我们是不是可以取长补短呢?” “我有的时候在想,朝廷做大东家,最少占比60%以上,剩下的交给民坊,民坊的大掌柜们,负责实际的经营。” “朝廷主管衙门,就只考成利润,没有获得利润,甚至损失本金,朝廷就要介入稽查,一旦这官民联营的工坊有了问题,朝廷也可以以凌驾一切之上的姿态,介入其中详细稽查,对问题进行纠正。” “介入纠正之后,再抽身而去,让大掌柜们继续经营。” “就像你和你的女婿曹学成那样?”王崇古先是嗤笑了一声,本来他对张问达的法子有些嗤之以鼻,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张问达这番话里的重点,考成。 考成二字,考成和升转息息相关,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大明官选官这个阶级,真的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曹学成还是很有本事的。”张问达无奈的说道:“他千辛万苦求娶了我家女儿,娶到手了,反倒是,整日里跟前妻不清不楚,哎。” 王崇古有些惊讶的问道:“你知道曹学成杀妻之事?是之前就知道,还是入狱后才听闻?” “他动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张问达倒是坦然,曹学成干这种事,瞒得住百姓,瞒不住他这个知府老丈人。 都不用张问达亲自盯着,曹学成让宁波府平事,宁波府也是看在他张问达的面子上,才帮的忙。 张问达的女儿,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蛮横,而是知道了曹学成和前妻厮混,才开始变得越发的刁蛮,最后夫妻连貌合神离的表面夫妻,都很难维持了。 “你明知道这是条不归路,为何还要走呢?”王崇古有些想明白,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了吗?银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王崇古是个很惜命的人,他可以舍弃银子,换自己活下去。 张问达一摊手摇头说道:“我之前也不知道是不归路,走着走着,才突然发现已经没了退路。” 不是谁都能看得清楚脚下的路,通向了何方,幡然醒悟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你死罪难逃,但陛下宽仁,会把你的家人流放到金池总督府,你也不必担心老母亲和妻子,这金池缺人缺的厉害。”王崇古站了起来,结束了这次的审问。 “大小金池,真的有金矿,我听说那边还有良田万顷,可是真的?”张问达还是问出了自己关切的问题。有田,人才能好好活,毕竟金子不能充饥。 王崇古摇头说道:“良田万顷?不不不,是良田百万顷。” “如此,那就谢过王次辅了。”张问达听闻此言,才郑重的拜了下,送别了王崇古。 王崇古和张问达在牢狱之中的问答,很快就呈送到了御前,朱翊钧看完了整本案卷,面色变了变,重重的叹了口气。 “陛下,这张问达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才华,但决计不可宽宥,否则这吏治必然崩坏。”冯保看陛下的神情,就知道陛下在可惜张问达的才华。 “不是,朕没打算宽宥他,他都偷到朕这里了,朕要是宽宥他,日后都得偷到朕这里,死罪不赦。”朱翊钧十分明确的回答了冯保的顾虑,可惜归可惜,但张问达该死是真的该死。 朱翊钧对于杀人二字,从未手软过。 “朕就是想起了刘汉儒,就是那个把三都澳私市经营的堪比月港市舶司的刘汉儒,可惜了。”朱翊钧又想起了刘汉儒来,这个循吏,不走捷径,现在也能是一方干臣了。 王崇古就宁波三府官厂审讯了张问达,在审问之前,这三个官厂已经完成了收回。 这次问答,包括了很多方面,信息量很大,朱翊钧又重新审视了一遍,做好了抄录。 要允许官厂关门,否则旱涝保收,惰性会毁了所有的官厂,必须要倒逼官厂自我革故鼎新,穷则变,不穷途末路,人是不会变的; 经济上行和下行衡量标准为利息的高低;利息是标准,不是经济潮汐的根本原因,造成这种潮汐的根本原因是分配不公,总需求跟不上总供应; 不破不立,不破产无法迎来下一次的繁荣,应跳未跳、应死未死之人满坑满谷,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在大破大立的时候,需要有人承担历史责任,送他们上路; 官民联营模式的初步探索,张问达和自己的女婿曹学成,累积了一些经验,可以看作是探路先锋,积累更多的经验,可以让朝廷在经济潮汐之中,保全自己。 这也算是张问达的临死谏言了。 万历十七年八月十八日,杭州府万人空巷,大明皇帝在阳和门罗木营外,摆好了公审的大刑台,让杭州万民参与此次的公审。 内场只有一千个座位,佃流氓力只有一百人,匠人三百,势要豪右、富商巨贾、各地府州县官吏六百人,这一次威罚主要是为了惩戒三府官吏和依靠自己垄断地位,为所欲为的富商巨贾。 阳和门上旌旗招展,鼓声、号角声震天响,团龙旗在风中翻卷着,缇骑们甲胄鲜明的维持着整个公审现场的秩序,一切都有条不紊。 被杀的428人,人人都背着人命官司,手上沾满了百姓的血,哪怕是最干净的张问达,他也逼着苏氏一银贱卖了顺源织造坊。 苏氏收下了朝廷的赔偿,但是不敢再碰织造坊了,苏氏怕死,织造坊利润再高,他们也不敢碰了。 “皇兄,当初臣弟胡作非为之举,现如今,摆出如此的阵仗,反而成为了大案要案审判的必然流程,是不是有些不妥?”朱翊镠也参与了这次的公审,他真的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公审这个制度,是他胡作非为搞出来的,当初他就是想让士大夫丢人现眼。 现在居然成为了大明律法清明、法治建设的重要工具! 这让朱翊镠有些惶恐,甚至有些畏惧,他怕自己的胡闹,把大明带到沟里去。 朱翊钧笑着说道:“没有不妥,你是胡闹,但朕不胡闹,九卿共议也不是胡闹,这是经过廷议的决策,是为了让修出来的大明会典,有用武之地。” “镠儿,你记住了,无论到了哪里,人无信则不立,做人如此,治国也是如此,这大明会典既然修出来了,是让人遵守的,无论是万民,还是官吏,都要以此为纲常。” “公审,就是大明会典徙木立信的那根木头。” 万历维新是大明全面浴火重生的变法,绝非小打小闹,大明正在由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过去完全的人治,会造成律法的不公,是无法适应商品经济的。 国朝治理也要革故鼎新,尤其是律法上,要制度化、程序化、法制化,而要实现依法治国,要经历四个阶段,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这四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相辅相成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对于大明而言,修大明会典,并且根据实践不断修改会典,就是有法可依。 最简单的是执法必严,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这年头,知府和县令就是地方的青天,判了就执行,执法必严,最是容易做到。 而这里面最难的是,有法必依和违法必究。 有法必依是依法治国的中心环节,是大明法治建设最重要的部分,大明是官本位,地方官滥用权势数不胜数,比如张问达逼迫苏氏一银转让顺源织造坊,就是典型的滥用权力。 大明会典这样立法,但地方官往往有自己的想法,这是朝廷在推行国朝治理革故鼎新中,遇到的最大难题,而公审,就是朱翊钧手中的工具之一。 “朕就想着有一天,公开审判的公审制度,能全面代替秘密审判。”朱翊钧看着大刑台,由衷的说道。 朱翊镠听闻,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来:“难。” 真的非常困难,尤其帝制之下,比如朱翊钧手里还有七张没用过的空白驾贴; 比如,张宏就把他的义子陈增和三个从犯,秘密审判了,甚至就在半间房,砍了头,尸体喂了狗,脑袋送解刳院做标本了。 朱翊钧坐在阳和门的五凤楼上,等待着公审的开始。 428名案犯看起来很多,但其实归根到底就是三府一行,审判的主体,主要是以宁波、绍兴、金华三府和宁波远洋商行为主,进行公开审理,公开宣判。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就已经结束。 朱翊钧见到了人间百态,听闻斩立决,有的人呆若木鸡,有的人惊叫连连,有的人则瘫软在地,有的人欲夺路狂奔。 这么多次的公审,朱翊钧没见过一次劫法场的,毕竟缇骑手里的长枪短炮都是真家伙。 “拿去吧。”朱翊钧看了看日头,已经接近午时三刻,朱翊钧在四份判卷的案卷上朱批,下达了拿去的命令。 冯保张宏二人,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喊道:“拿去。” 城墙上的小黄门将天语纶音不断传下,最后由三百二十名缇骑,齐声高喝,声震云霄。 张问达被押着送往刑场,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婿曹学成,曹学成个子不高,甚至有些贼眉鼠眼,牢狱之灾下,披头散发,形容枯槁,也没了往日的俊郎。 “后悔吗?”张问达看着曹学成忽然开口问道。 曹学成起初有些迷茫,而后看清楚了问自己的是岳父,才从迷茫中,清醒了些,他的面目立刻变得狰狞了起来,大声的说道:“张问达,都怪你!那些恶事,全都是你让我做的!” “你是主谋,你被斩首,理所当然,凭什么拖上我!” 张问达反而笑了起来,看着曹学成,眼神甚至有些怜悯,他摇头说道:“原来,你做坏事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张问达看了眼阳和门五凤楼皇帝的方向,有些愣愣的说道:“我和你不同啊,我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你当初给我设套,引我入局的时候,也该想到这天的。” 寒窗苦读十年功,金榜题名天下闻,张问达为了科举,把前半生都搭进去了,他考科举,考官,不是为了当个奸臣,他也有过雄心壮志,想着一朝登天子堂,为苍生,为黎庶。 张问达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绝路,而这一切的开端,是在杭州府墨涟轩的宴请上。 曹学成用尽了手段,收买了张问达的师爷,安排了这一次私下会面的酒局,这就是不归路的起点。 “我是很后悔啊,朝廷三令五申,不让宴请,看起来是管得宽了些,但何尝不是在保护我们呢?”张问达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缇骑说道:“走吧,送我上路吧。” 张问达是真的知道改悔了,但曹学成显然不是,依旧是张牙舞爪,嘟嘟囔囔要说什么,却被缇骑塞住了嘴巴。 行刑开始了。 每次人头落地,都会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声。 围观的百姓,并不是看到大官、大富大贵之人被斩首就欢腾,围观百姓深切的知道他们犯下的罪行,杭州府衙门张榜公告月余时间,案犯的累累罪行已经公示的十分清楚了。 百姓们的确是眼皮子浅,如果不是张榜公告,他们真的不太清楚自己所受的迫害,究竟来自于何方,眼皮子浅,见识少,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一杆秤,没有是非对错。 斩首示众终于结束,大明皇帝下旨将尸首全部悬挂于阳和门,曝尸十日,以收威吓之效。 大医官陈实功认为有瘟疫的危险,请求皇帝陛下拖出谯楼的大栅栏围上,防止人靠近,沾染瘟疫,朱翊钧欣然应允。 选贡案和宁波市舶司窝案,在皇帝威罚之中落下帷幕,朱翊钧仍然住在西湖别苑,因为缇骑还在抄家,并且押送流放犯人,流放金池总督府。 朱翊钧在杭州逗留的这段时间,也不是闲着没事干,而是亲自去调研了下浙江支柱产业之一,茶园。 历时七日的调研,让朱翊钧大动肝火,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因为茶园采茶女工的生活,非常的困苦。 二十个女工,在采茶季节,会挤在七尺宽、十二尺深的格子铺里,哪怕是这些逼仄的格子铺,也是临时搭建的,并不能遮风挡雨,二十人共用大通铺,杂物堆积如山。 即便如此,在采茶高峰期的时候,也有女工,因为没有床位,要睡在走廊。 住的差,吃的也差,就是清水面,采茶也是个重劳力的活儿,一碗清水面,根本不能饱腹。 前陕西总督石茂华、沈一贯,都曾经跟朱翊钧讲过陕西人会善待甘肃来的麦客。 和雁行人一样,麦客就是甘肃人到了关中麦子成熟的季节,入关做工,甘肃人觉得陕西的地主厚道,油泼面、臊子面,炒菜,锅盔都会有,甚至一些个孩子,每到麦客来的时候,才能蹭上一顿好吃的。 朱翊钧伪装成了黄公子,四处走访,这些女工,过得比麦客要苦。 陕甘绥已经是非常非常穷的地方了,浙江如此富裕,都是苦力,过得反而更加辛苦! 但是在走访期间,这些采茶女工,比朱翊钧想象的要积极、乐观,倒是擅长苦中作乐。 “云南、广西,让安南人砍甘蔗,都知道中午给块肉!放点油!油盐都没有,哪来的力气干活!”朱翊钧气冲冲的回到了西湖别苑,对着冯保大声的说道:“去把侯于赵、阎士选给朕叫来!” “这事儿朕也让缇骑调查清楚了,不是个例,而是普遍现象!” “还田结束了,浙江生产关系要转变,商品经济要形成,内需市场要建立,这三件事,都是要围绕着保证劳动者权益去进行,马虎不得。” 天下事素来如此,解决了一个矛盾,就会有新的矛盾冒出来去解决。 (本章完) 第915章 黄浦江行宫 第915章 黄浦江行宫 张问达的案子落下了帷幕,虽然情况不同,但他其实和范应期的经历是有极大的相似性,都是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不归路,范应期给自己判了一个无期,张问达弄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正如张问达临死前说的那样,朝廷不让宴请,有的时候,的确是在保护官僚自身。 朝廷不让宴请,其实给了官吏们一个很合理的拒绝理由,为官一方,一些人情往来是绝对无法避免的,但朝廷大棒高悬,就可以完全合理的拒绝了。 有什么意见,就跟陛下说去吧。 当官要面对很多的诱惑,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就连侯于赵都被临安吴氏用宿妓这招给阴了,但侯于赵快速判定立场,处置了吴氏,没有越陷越深。 被宣见的侯于赵、阎士选,当真是大眼瞪小眼,他们甚至不太清楚陛下为何大动肝火,宣见他们觐见的宦官,也是一言不发,不肯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 侯于赵和阎士选入西湖行宫御书房见礼之后,拿到了皇帝本人微服私访的文册。 文册两卷,上面详细的记录了皇帝陛下对杭州独松关茶山的调研经过,茶树种类、茶树年龄、茶叶产量、炒茶工数量、采茶女数量、生活环境等等。 侯于赵和阎士选看完之后,面面相觑,二人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说道:“臣等罪该万死。” 记录十分周详,前面的记录,陛下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喜悦,茶叶是浙江、福建的支柱产业之一,是大明世界性商品之一,拥有极高的附加值,仅仅浙江一地,就有八万户的茶农。 茶叶生意滋润着浙江福建的万民。 皇帝字里行间的喜悦,随着谈到了佃流氓力的待遇时,立刻变成了愤怒,侯于赵和阎士选,看了许久许久,才从数万字的调研记录里,看出了吃人两个字。 “起来说话。”朱翊钧的愤怒不是对侯于赵和阎士选,而是对于浙江地面这些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们。 其实朱翊钧很清楚的知道,大明万历维新没有过去多久,封建帝制之下,这些事情必然会发生,废除贱奴籍制也才过去仅仅八年,哪有那么快在大明的土地上,形成那么强的普遍共识。 临安吴氏的吴尚文说: 我打小就吃带血的米,我家是临安坐地虎,我爷爷最喜欢活埋不交租、不还钱的佃户,我爹手里养着伙地痞土匪,谁不听话就直接冲进家门打砸抢,男的杀了,女的拉回寨里! 这就是封建地主的做派,而且吴尚文爷爷和父亲,纵横临安县四十余年,没有一个人敢管,能管。 大明刚刚结束了贱奴籍制八年,还田令执行了四年,佃流氓力的待遇差,朱翊钧其实完全可以理解,时代使然,但是他看到之后,依旧非常的愤怒。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都说这富长良心,朕倒是一点没看出来,这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在短短四年时间里,浙江茶农的数量,就少了四分之一,只有六万户了,朕不让兼并田土,他们就去兼并茶田?这里面尤其是宁波、绍兴、金华三府最为严重。” “杭州府独松关茶山还好些,但也有了兼并的趋势,必须要遏制兼并之风。” 朱翊钧关切的第一个问题,浙江茶农数量锐减,其中宁波五千户、绍兴七千户、金华七千户,足足少了两万户的茶农,这代表着浙江还田令执行,已经出现了反复。 在朱翊钧的调研中,他发现,越大的茶园,待遇就越差,反倒是小茶农招的采茶女,都是一起吃饭,主家吃什么,采茶女就吃什么。 而茶农数量锐减的三府,都是知府衙门出了问题,知府衙门无法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能,兼并就会愈演愈烈。 “陛下,臣之过也。”侯于赵没有狡辩,还田出了问题,他其实可以推诿到张问达这些知府欺上瞒下之上,反正张问达已经死了,重灾区也是出问题的三府;他也可以推诿到他执行还田,主要是田土,而不是茶田。 但侯于赵没有推诿,他拒绝了升转,要留在浙江,防的就是这种反复! 朱翊钧摆手说道:“要严密防止还乡匪团的诞生,同样,也要防止还田的田土,以各种手段回到这些富商巨贾手中。” “第二个问题,采茶女主要是集中在春茶之中,夏茶和秋茶,数量少,基本用不到采茶女。” “这采春茶,一天要做六个时辰,是真的披星戴月,说是采一斤茶五文钱,一天采五斤,也不过二十五文,采五斤已经是手很快的了。” “就是这五斤茶,朕就不止一次听到采茶女说:东家说话不算话,说好的一斤,到了算钱的时候,秤还有问题,秤有问题也就罢了,还不给工钱,拖延数日数十日皆有。” “春天还很冷,浙江多雨,这一下雨,还不让下山,非要逼着采茶女继续采茶,他们自己站在岸上,待在车里、伞下,还要喝骂采茶女懒的很,活该穷困。” “住的差、吃的差、不给结钱、变着样的降低工钱、没有任何劳动保障,还要羞辱人,这就是富长良心吗?” 这里面最过分的一家,也就那么一家,要给茶叶算干重,算干重等于白干,并且根本没法计算,以至于压根找不到采茶女去他家的茶园。 采茶就那两个月的时间,导致这种规矩,其实根本没有成功,属于是肉食者的一厢情愿。 阎士选俯首说道:“臣之过,教化失范。” 朱翊钧继续说道:“朕起初以为,有些经纪买办从中作祟,朕不止一次听闻过这种事,有些个经纪买办,两头吃,两头拿,那头拿东家的,这头拿穷民苦力,朕让缇骑去查了。” “确实是经纪买办,但这些个经纪买办,都是相邻几家茶庄的富商联合办的牙行,也就是说这些经纪买办都是他们自己的。” “朕也以为是个别的情况,正好被朕给撞见了,就让缇骑四处走访询问,发现大茶园,几乎都是如此。” 朱翊钧的调研,可不是走马观、管中窥豹,他考虑到了几乎所有的情况,这种现象不是牙行的经纪买办把利润克扣了下来,也不是个例,而是普遍的现象。 有一定规模的茶园,都是极尽所能的向下苛责。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张问达已经死了,但他有个观点,那就是因为分配不公,导致总需求跟不上总供应,最终导致供应相对需求剩余的现象,最终导致了经济潮汐,他的这个观点,朕以为极好。” “就这么个分配方式,兼并那么多的茶田,又有何用?夷人喝的了那么多茶吗?怎么,让茶叶堆在仓库里发霉发臭不成?” “浙江完成了还田之后,接下来重点就是生产关系转变、形成商品经济和内需市场要建立,这三件头等大事,都要围绕着向下分配去进行。” 张问达和王崇古问答里,有个让人绝望的悖论。 在经济下行周期里,如果所有的肉食者们,肯加大利润向下分配的比例,从向下分配一成,到向下分配三成,就可以顺利过冬。 总需求仍然小于总供应,但可以维持在生死线之上,不至于在经济下行的周期里灭亡。 如果肉食者继续加大比例,肯从三成加到五成,总需求就会逐渐增加,最终达到和总供应几乎平齐的地步,这个时候工坊完全不必担心是否能够挺过寒冬的问题。 如果肯继续加大比例,向下分配高于七成以上,经济下行周期会立刻结束,总需求的旺盛,会让所有人走出泥潭。 可是,在落潮的博弈里,人们从来没有一次选择过共赢,全都是玉石俱焚。 肉食者们会不断的裁员降本增效、降低劳动报酬、减少供应拉高价格,想方设法的收回成本,最终因为总需求的彻底萎靡,往往既不能盈利,也无法收回成本。 进入凛冬后,只有死了足够多的人,才会结束凛冬,只要死不够,就会一直凛冬。 某种意义上,这是经济上的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所以要做好向下分配,朕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四个织娘,宁愿吊死在南京织造院门前,也不肯活着了。”朱翊钧把张问达的这个悖论,告诉了侯于赵和阎士选。 他又想到了南京织造门前死去四位娼妓出身的织娘。 或许这些织娘临死的时候,不是憎恨官厂对她们关上了大门,而是对世界彻底绝望。 官厂向下分配三成,这三成的利润甚至可以营造官办学堂、保障抚恤、营造官舍,让人活的像个人,但民坊向下分配,甚至连一成都不到。 “臣谨遵陛下圣诲。”侯于赵再俯首,还田已经结束,即便是没有陛下这次临时起意的微服私访,他也会将目光聚焦在这些地方。 “朕信二位爱卿才能,浙江事都交给二位了。”朱翊钧叫他们来,不是问责,而是给他们布置任务。 问题存在,就要想方设法的改变,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装作没看到,没听到,摇摆身体假装大明还在前进这种事,朱翊钧做不出来。 万历十七年八月底,大明皇帝再次从杭州出发,北上向着松江府而去,抵达了南巡的最后一站。 朱翊钧是坐着升平七号拉动的蒸汽火车前往松江府,只用了一日就抵达了苏州,在苏州停留了两日后,再次出发,抵达了松江府。 苏杭已经足够繁华了,但到了松江府,朱翊钧才意识到,万历维新真的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从度数旁通量化去讨论松江府的繁华,松江府一府的商税等于陕西、山西、绥远、甘肃四地的商税总和,而松江府出产的布,占据了大明全部布的四成甚至是更多。 松江府已经完成了商品经济蜕变,甚至完成了内需市场的建设。 驰道上的火车川流不息,带着货物往返于上海县和新港之间,沿河、沿路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工坊,南京引以为傲的制造局机械工坊,就只有三个车间,可是在上海县,光是官办的机械工坊,就有三十七间全机械工坊,民坊也有十二间之多。 这一数量甚至超过了北衙。 朱翊钧的行宫没有设立在松江府府治的华亭县,而是设立在了上海县,因为经济、工坊、贸易、学政等等重心,已经完全转向了上海县。 这是地理位置决定的。 “这上海县建的行宫,未免有些过于富丽堂皇了一些。”朱翊钧站在行宫之前,没有进去,在寸土寸金的黄浦江畔,在黄浦江大桥旁边,姚光启给大明皇帝营造了一间占地四百亩的豪奢行宫。 要知道大明北衙皇宫总共才1080亩,上海县行宫的形制几乎和北衙一模一样,只不过小了很多,这个行宫有院落40多座,房屋480余座,共有4000多间房,并且拥有完整的六部衙门。 “那也得建,这个廷议已经廷议过六次了,贵是贵了点,但值得。”张居正站在皇帝身边,低声说道。 之所以要多次廷议,是因为行宫在不断的扩建。 承天门的五凤楼上,金色的琉璃瓦,一尘不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五凤楼上,数十盏汽灯悬挂于屋檐之下,在行宫的左侧立有近三十丈高的正衙钟鼓楼,正值小时辰上午十点,自鸣的钟鼓楼的钟声响彻全城。 这座行宫修建了整整八年,从万历九年开始,由松江府奏闻朝廷开始营造,到万历十七年初,正式落成,费白银四百八十万银之巨。 而且今年申时行、松江巡抚李乐年初奏闻,还要扩建,最终被廷议所否决,否则会更大。 在最开始报闻朝廷的时候,行宫,只有四十亩,后来越修越大,院落越来越多,甚至没能赶上皇帝上一次的南巡入住。 行宫整体分为了皇帝起居的后宫十二院,皇帝处置公务的御书房四院,召开朝会廷议的文化殿两院,以及六部衙门,职能十分齐全。 上海知县阎士选、姚光启、松江巡抚申时行、李乐等人,之所以要如此执着的扩建,的确是希望陛下看到松江府地面的忠诚,更是希望松江府,甚至是上海县本县,能够成为大明的陪都。 陪都制度由来已有,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初年的洛邑,东汉时候,都洛阳,长安为陪都,东汉诸帝登基,都要前往长安陪都谒高庙,祭祀西汉诸帝陵。 到了大唐陪都干脆变成了多京制,中京长安、东京洛阳、北京太原、西京凤翔、南京成都。 陪都制、多京制,是过于广袤的疆土之下的一种政治妥协,也是一种创举,陪都、多京都是要补充首都缺失,地缘、军事防御、经济文化等等。 上海县要做陪都,主要是在经济方面弥补首都的不足,上升到陪都这一级别,就是朝廷直接管辖,方便朝廷对经济直接干预。 上海县到京师的通讯限到时间为十五日,但实际通讯距离只有两日,这有利于大明朝廷对经济直接干预。 大明开海,就必须要面对一个重大的历史包袱,那就是朱棣迁都北衙。 永乐年间轰轰烈烈的下西洋行动,最终落下帷幕,和迁都北衙,有着极大的关系,因政治中心和军事中心全面转移北衙,南衙虽然保留了六部,但多数都是养老性质。 权力就是如此,权力只会对权力的来源负责,距离权力中心越近,权力就越大。 大明相继建立了长崎总督府、吕宋总督府、旧港总督府和金池总督府,这四大总督府,大明要如何有效管理,就成了一个大明朝廷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一座行宫,上海县逐步发展,成为陪都,就成为了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 贵是贵了点,但绝对值得。 “那就进去看看吧。”朱翊钧在踏入宫门前,还专门看了眼千斤闸,缇骑已经提前三天,对行宫进行了接管,守宫门的是镇抚司指挥使陈末。 确定了安全后,朱翊钧进入了行宫之中,大明皇帝踏入行宫之后,是十分满意的,因为能省钱的地方,都省钱了。 北衙皇宫的金砖每一块都非常昂贵,但上海行宫,都是普通的地砖,金丝楠木的柱子,一根没有,都是混凝土柱子,又结实又便宜,门窗也非实木,而是钢框。 最贵的就是象征着皇权的琉璃瓦了,这个实在是省不了,申时行听说连琉璃瓦的银子也要省,当即就要致仕。 他真的做不到,金顶可是皇权象征,这玩意儿省了,谁知道这是行宫? 黄浦江行宫,其实也解决了这次南巡发现的一个头等难题,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乡贤缙绅在不法的时候,会嗤笑的问:皇帝陛下在哪里?王法算什么! 至少在松江府有答案,正衙钟鼓楼自鸣钟每一次响起,都在告诉松江府所有人,陛下在看着上海县一点一滴的发展。 “不错,完全按照朕的要求修建。”朱翊钧来到了文华殿,四处打量了下,笑着对着随行的大臣说道。 张居正无奈的说道:“陛下,上海地方的官员,对于陛下南巡不准迎送,是有些意见的,上海县在开海之前,虽然算不上贫穷,但也不过是大明普通的县城,丁口不足十五万,甚至还不如义乌县。” “在海文忠海瑞到应天做巡抚,疏通吴淞江、白茆河,并黄浦江,通流入海之前,上海县全是滩涂,甚至只有十一万丁口。” “开海之后,松江府、上海县才迎来了发展的最大契机,本来李乐、王谦、姚光启等人,准备了盛大的迎送事宜,被陛下一道圣旨给停了。” 松江府、上海县准备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打算给皇帝来一场盛大的欢迎礼! 从松江地面官员出迎三十里,再到松江府势要豪右、富商巨贾筹措五十万银打算营造迎恩亭,再到十二里百姓迎圣驾,最后是三日的鳌山灯火会、百艺献艺,次日还有操阅军马、阅舰式,操阅军马结束后,还有十五日的庙会。 正好九月已至,九月四日是万寿圣节,松江府上下,打算把万寿圣节弄成万寿圣月! 总之,顺天府有的,松江府要有,顺天府没有的,松江府也要有!给十七年没好好过生日的陛下,操办一场盛大的生日会。 松江府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多数都是因为松江府跑在了前面,松江府真不是不太忠诚的应天府。 松江府的物质基础,就是开海以后,才蓬勃发展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圣恩浩荡,对于松江府所有人而言,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笑着说道:“万寿圣节可以过,朕准过的,但出迎就不必了。” “先生,松江府若是浩浩荡荡出迎,其他地方就只能效仿了,可是大明除了松江府,别的地方哪有余财办这些事儿?但不办,就是不忠,甚至还会竞相攀比,非朕所愿。” 大肆操办可以,但只能以万寿圣节的名义,不能以迎圣驾的名义,否则其他地方,只能攀比忠心了。 “陛下圣明。”张居正听闻,终于松了口气,他其实担心尚节俭的陛下,把万寿圣节给从简掉,那松江府精心准备半年时间,就全都白瞎了。 不能迎圣驾,防止地方攀比,但可以办万寿圣节,是君臣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朱翊钧略微有些遗憾的说道:“自从去年定下了万国会之事后,朕就一直想着南巡的时候,能赶得上,但这已经九月份了,完全错过了。” 万国会的目的是让各种番夷小国把他们的特产带到大明来,看看大明需要什么,大明对外贸易,有种吃独食的错觉,大明甚至连种地的活儿都抢,这种行为其实不利于大明开海。 为此礼部制定了万国会的制度,按照之前商定的万国会时间,是在六月份,这已经九月份,已经错过了时间,这让朱翊钧十分遗憾。 “陛下安心,今年的万国会推了时间,推到了九月份。”王崇古出班俯首说道:“王谦这个逆子,虽然行事有些张狂,但这份恭顺之心还是有的。” 朱翊钧眉头一皱说道:“这般推迟,岂不是要耽误了扬帆起航的日子?为朕一人,耽误商贸往来,非善事也。” 王崇古赶忙说道:“陛下,对于贸易而言,确定性要远大于利润,陛下亲临,比一切都重要。” 万国会是礼部起的名字,说的更加直白点,这就是典型的贡市,大明需要才是最重要的,有皇帝出现,这万国会才有了最大的信用背书,大明商人安心,番国小邦更能安心。 沙阿买买提、黎牙实常驻京师,就是为了这份确定性。 “这倒也是。”朱翊钧这才眉头舒展,不住的点头说道:“王谦办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十七年九月初二,大宗伯沈鲤呈送了万寿圣节的一切礼仪,这已经是按照圣意进行了削减,但依旧十分的繁琐。 “陛下,松江知府王谦到了。”一个小黄门报闻圣上。 皇帝要先宣见王谦,完全是因为马三强案,马三强在刘记豆腐坊磨豆腐,被驴踢断了腿,刘记豆腐坊非但不给赔偿,反而把马三强给告了,上海县衙门判刘记豆腐坊赔十五银,大东家刘友嘉雇佣地头蛇徐四海,发生了灭门惨案,马三强报复杀了刘友嘉一家十三口。 这个案子,王谦主办,影响极大,甚至十分深远。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谦进门行礼,他爹给他求情,反倒是被陛下认为是为民做主,就是越界执法有点争议,被罚了半年俸禄。 “免礼,坐。”朱翊钧手一引,示意王谦坐下说话。 朱翊钧看着王谦,十分郑重的说道:“你要是越界执法,怎么也要跟苏州府打个招呼,然后一起去,你这直接进去拿人,多少有些吓人了。” “臣就是有点气急了,怕人跑了,臣再也不敢了。”王谦赶忙说道:“那徐四海四个逃到苏州府的走狗,但凡是走脱一个,臣恐怕都是寝食难安,悔不当初。” 王谦那时候已经是一股热血冲了天灵盖,什么都顾不上了。 “案子办的很好。”朱翊钧兴致满满的说道:“朕听说,王大公子,亲自披甲,带着衙役,杀穿了徐四海的匪窝?详细说说。” “臣就是仗着坚甲利弩而已,陛下不知道,这些个明面称工盟,实则工贼的贼人,有多蛮横,徐四海甚至要鼓噪工匠与臣对抗!” “说时迟,那时快,臣自然不能任由徐四海胡说八道,臣立刻传令动手!抄起一把复合弩,就射了过去!吓得他直接缩回了墙内。”王谦眉飞色舞的讲起了那日的过程。 徐四海是工贼,手段狠毒,弩、甲胄全都有,拒捕的时候,还把自己说成了受害者,也就是王谦处置迅速,否则真的让徐四海鼓噪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收场。 人其实没有那么聪明,而且非常容易被鼓动,尤其是事实不清楚的情况下,徐四海又是匠人出身,把匠人鼓噪起来,真的非常危险,那个时候,就得有决断,不能瞻前顾后。 至于杀穿匪窝,倒不是虚言,王谦手刃了一人,射伤了两人,全都是徐四海的铁杆走狗。 “事后,躺在床上缓了两天才缓过来。”王谦讲完了那日的情况。 “不错不错。”朱翊钧非常肯定王谦的勇气,他虽然跟着王崇古学了点武艺,但本质上是个士大夫。 王谦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有件事,秘鲁总督府派了使者,说是要大明继续供货,费利佩加的关税,不必理会。” “哦?”朱翊钧坐直了身子,严肃的问道:“具体而言,怎么运作呢?” 王谦低声说道:“我们的商队把货物运到秘鲁总督府利马城的明馆,他们在利马城明馆购买大明货物,使用白银支付,之后的事儿,就不用我们管了。” “这不是秘鲁总督府,在瞒着费利佩走私吗?”朱翊钧有些惊讶的说道。 (本章完) 第916章 万寿圣典普天庆,三军威仪四海安 第916章 万寿圣典普天庆,三军威仪四海安 秘鲁总督府,大约在嘉靖二十三年,在利马城建立,辖区从巴拿马地峡到麦哲伦海峡,除委内瑞拉之外,所有西班牙在南美洲的殖民地,都隶属于秘鲁总督府。 “也不是走私吧,顶多就是折中了下,那总不能连炊具都没有吧。”王谦低声说道。秘鲁总督府还是要跟天朝上国做生意的。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走私呢?分明就是转口贸易!大明只管把货拉过去,放在利马城的明馆内,钱货两清,至于关税的事儿,大明勿虑。 朱翊钧沉默了下问道:“那新日运河所需力役呢?” 这是朱翊钧比较关切的问题,秘鲁总督府对新日运河的态度,新日运河折腾的动静,可能瞒得住西班牙本土,但绝对瞒不住秘鲁总督府,巴拿马地峡就在秘鲁总督府的地头上。 大明已经在修建太岳城和崇古堡了,朱翊钧看似问的是新日运河所需力役紧缺之事,其实问的是秘鲁总督府的态度。 王谦左右看了看,确定叶向高并没有在记录,才低声说道:“秘鲁总督府说,可以使用力役支付部分的货款,毕竟留一部分的白银,给费利佩二世的珍宝船。” “至于大明用这些力役做什么,秘鲁总督府并不关切,就像是大明也不会关切大明货物流转的去向一样。” 秘鲁总督府的使者和大明的接触是比较秘密的,也是不太好公开的事儿,大明也不会大肆宣传。 因为大明在海外也有总督府,大肆宣传的结果,可能扔出一支回旋镖出去。 费利佩也很清楚,他的关税政策是为了战败找个理由进行推脱,防止金债券过快的崩盘的无奈之举,只要秘鲁富饶银矿还在向本土输入白银,那就都能说得过去。 都难,只能勉为其难,这种现象,又不是只存在于大明。 朱翊钧琢磨了下,选择了答应了下来,当初刘吉提出的明馆制度,给了大明许多更多进退的空间。 秘鲁总督府的这个决定,其实并不意外,大明开海如火如荼,海防巡检遍地都是,依旧挡不住走私贩私,况且泰西现在遍地都是海寇的情况。 察其言观其行,秘鲁总督府之前只是表态,现在选择了行动,就代表秘鲁总督府打算两头下注了。 朱翊钧看了看新修好的黄浦江行宫,对于总督府忠诚问题,的确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之事,巨大的水体隔绝,让地面力量进入,十分的困难,海洋的存在,就是天然的离心力。 这个需要大明腹地和各总督府的双向奔赴。 “到了地方,和在朝为官,有何不同吗?”朱翊钧笑着问起了王谦的当官经验。 王谦面色极为复杂的说道:“臣在地方为官,最大的感触,就是从朝堂到县衙的六房,都是碰不得摸不得看不得,不碰不摸不看,个个都是忠君体国,但只要碰一下,就发现,全都是问题。” “起初臣以为是京堂这官位高权重,才会如此,但到了地方,连青浦县的县衙六房都是如此,三班衙役也是如此。” “简而言之,只要一碰,就发现,这些人,全都是一群土皇帝,他们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获得各种各样的特权,几乎是为所欲为。” “他们一句话,在他们这个衙门口就是法,一句话就能让人不得升转,一句话就能让人一辈子的奋斗化为乌有,变成笑话。” “反对他,就是反对衙门、反对朝廷,就是要造反。” 王谦有句话没说出口,这么搞下去,大明迟早有一天,会被百姓掀了摊子。 王谦有次询问商税,总觉得松江府衙门收到的税,和民间对商税的怨言,完全不同,朝廷的商税是腹地百值抽六,出海是13%,这样的税率,怎么就弄得怨声载道? 王谦从官场上,根本查不清楚,只好依靠自己的人脉,找到了在松江府的晋商,也是酒过三巡后,才从这些晋商口中得知,松江府和四县户房,已经在巧作名目,肆意征税了。 大明对于这些巧作名目的税款,十分的恐惧,生怕不交,稽税院明日就到,一般都会屈服。 名义税率只有6%,但实际税率能超过20%,甚至新成立的青浦县,高达30%,这让王谦大感震惊。 内部严查后,才算是略微有了些改观,但即便如此,这个病,仍然会反反复复的发生。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那王谦你觉得该怎么办?” “朕用考成法、吏举法治吏、用丁亥学制推行普及教育、也不顾及名声,万历五大案,一案凶过一案,朝中的大臣可以杀、地方的豪强也被杀,朕也是什么办法都用了,可是能怎么办?” “朕是不怕大动干戈的,难不成要考虑仿洪武旧制,扭送贪官污吏入京,建立一套自下而上的监察机制?” “陛下,万万不可!” 王谦连连摆手,面色焦急的说道:“陛下问马三强案,那徐四海名为工盟魁首,实为工贼,但就是这种手上染了不知道多少条匠人人命,吃匠人的肉、喝匠人的血的畜生,依旧有很多的匠人相信,徐四海是好人,朝廷是坏人。” “若是这么做,恐怕会被心怀叵测之辈利用,让万历维新戛然而止。” “朕计穷也。”朱翊钧略显无奈,越猛的药越管用,劲儿也越大,朱翊钧倒是不怕折腾,但是这么折腾不利于大明再次伟大,他也没有好的办法了。 其实从王崇古、王家屏多次组建工会失败、从洪武旧制失败去看,这个办法,没有想的那么好用。 百姓扭送贪官污吏?恐怕不用几天,就会发展成势要豪右弟子,扭送为民做主的清廉循吏了。 “其实臣倒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刚刚好。”王谦笑着说道:“杀鸡儆猴嘛,杀的人多了,自然就怕了,怕了,自然就只能蛰伏了。” “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是纨绔,臣觉得让人听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怕,至于如何让人怕,那臣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 朱翊钧点头说道:“那倒也是。” 王谦面圣,不是来进谗言的,更不是来让陛下重蹈覆辙,也不是假装忠诚实则逆反,让万历维新陷入停滞,他就是谈了谈他为官地方的看法,并无他意。 大明的朝堂上,充斥着保守派,而且是极端保守派,哪怕是以张居正为首的革新派,也是保守派的一份子,极端保守派,天然反对各种过分激进的政令和决策。 因为任何激进的决策,一定伴随着巨大的危机。 显然,让百姓扭送贪官污吏进京这种政令,太过于激进了,根本推行不下去的政令,不过是一厢情愿。 九月四日这一天,万寿圣节。 一大早,朱翊钧刚刚起床,就换上了一年都不穿几次的十二章衮服,带着盛装打扮的皇后来到了黄浦江行宫的文华殿上,等待着朝臣们祝贺。 皇帝至文华殿,四个小黄门抬着龙椅升座,朱翊钧坐在龙椅上,王夭灼坐在身侧。 冯保见陛下坐定,一甩拂尘,文华殿的层层宫门,缓缓打开。 冯保再甩拂尘,前踏一步,两个小黄门拉开了长长的礼单,冯保才吊着嗓子喊道:“长崎总督府总督徐渭、市舶司提举使孙克毅、长崎都司指挥使李诚立献贺寿礼,万寿无疆火碗一件,用银十六万两!” 小黄门们将这句话一层层传下,传到了文华殿丹陛广场上。 十六万两白银营造了一个巨大的碗,这个碗是鎏金碗,上面刻了足足一万个寿字,碗为三足鼎立,在阳光之下,散射着令人着迷的光芒。 朱翊钧微眯着眼,看清楚了丹陛广场上放着的巨碗,长崎总督府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了一万斤的白银碗,寓意万寿无疆。 朱翊钧觉得这碗不融了铸成银币,十分可惜。 冯保看着礼单,再次吊着嗓子喊道:“吕宋总督府总督泗水侯国姓正茂、驸马都尉国姓宗信、盈嘉公主朱轩嫦献贺寿礼,天保九如如意寿盘十二只,用赤铜十二万斤。” 吕宋有十二座铜镇,每一座铜镇用铜一万斤,铸造了十二只天保九如如意盘,天保九如出自《诗经小雅》,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如月、如日、如南山、如松柏,九字连用,以祝颂福寿绵长。 十二只天保九如,除了上面九样之外,额外加了龙盘、黻盘和黼盘。 龙盘自然象征着天子,黻是弓字对称的图案,其的意思是辨是非、察秋毫、背恶向善之意;而黼盘,则是一把斧头,意思是果决、担当。 麒麟殷氏是诗书礼乐簪缨世家,殷正茂希望天子能够明察秋毫,不要被小人谗言所欺骗,错误判断大明和吕宋之间的关系,也要决断,如果真的出现了问题,要果断的威罚,防止大祸发生。 冯保再甩拂尘,面色凝重的喊道:“旧港总督府总督鹰扬侯张元勋,献贺寿礼,九九归真寿松一棵。” 冯保没见过这个寿松,相比较之前的贺礼,一颗寿松,显得有点寒酸了。 四个小黄门抬着一颗将近两人高的红绸布,走进了文华殿内,而后张宏拉开了红绸布,引起了殿内大臣频频侧目。 的确是一棵寿松,但是雕刻出来的,关键是寿松上挂着各色宝石,在朝阳之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炫彩夺目。 翡翠、玛瑙、水晶、象牙、玉石、金刚石、各种颜色宝石精心雕琢成了八十一件宝物,就是九九归真。 冯保见到是这样的寿松,立刻不觉得旧港总督府寒酸了,真的一点不寒酸,甚至过于阔气了。 冯保再甩拂尘,面色轻松的喊道:“金池总督府总督石隆侯邓子龙,献金寿盘一件,重九百九十九斤。” 金池总督府的特产就是黄金,九百九十斤的大金盘一个,上面刻着一个寿字,朴实无华的同时,价值非凡。 邓子龙读书少,可没有吕宋那么多的规矩,也没有旧港总督府集散天下百货,有那么多稀罕玩意儿。 一个大金盘,陛下是很开心的。 “下章四大总督府,日后不必如此奢靡,天高水长,唯恐有失,诸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开拓属实不易,若有失期君臣两难,就上一份贺表就是,心意朕都知道了。”朱翊钧看完了四大总督府的贺礼,下了道不必送贺寿礼的圣旨。 理由有三:怕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船翻了如何是好? 而且各总督府筚路蓝缕,能把自己照顾好,已经是很难的事儿了; 最后则是失期君臣两误,这老天爷可不管他朱翊钧过不过生日,风乱了,一耽误几个月的时间都有可能。 主要是有点浪费,十六万银的万寿盘,可以修二十里驰道;一千斤的金盘,可以发三十万贯的宝钞;十二万斤的铜,可以铸造九十六万贯钱,供给数十万户使用。 这都做成贺礼,就不太方便熔铸,是对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 “陛下圣明。”张居正领着群臣出班,俯首齐声山呼海喝。 几个总督府其实早就猜到了,万历十七年的万寿圣节,可能是唯一一次,向陛下献如此贵重豪奢的贺寿礼了,日后都会明令禁止。 尚节俭的陛下一定会下旨不得奢靡,所以,四大总督府才会如此重视。 朱翊钧专门叮嘱过张居正,两京一十五省皆上贺表,不得献寿礼,朱翊钧太了解大明朝的官僚了,一旦他这里开个口子,下面立刻就会搞成生辰纲,对下搜刮。 在四大总督府送上了贺礼之后,就是大明官僚们的贺表,内容乏善可陈,至于是不是照抄,朱翊钧其实不是很在意,写了就是。 在贺表上完之后,在大宗伯沈鲤三请之下,朱翊钧走出了黄浦江行宫的文华殿,步行出殿,抵达了祈年殿斋醮。 斋醮是一个十分繁琐的流程,朱翊钧站了快半个时辰,才轮到他去烧青词,用龙虎山天师张国祥写的青词,祭祀了上天。 青词这个东西,大臣们来写,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但是龙虎山天师来写,就是专业非常对口了。 中午大宴赐席,朱翊钧饮了九爵,不过里面没有酒,都是水,他的爵看起来很大,但其实就一口而已,九爵礼之后,朱翊钧就选择了离场,他继续在这里,怕是谁都吃不好喝不好。 朱翊钧离开后,奉王殿立刻就开始人声鼎沸了起来,皇帝回到了行宫通和殿,通和殿完全仿照北衙通和宫修建,是朱翊钧真正的寝宫。 他回到宫里,立刻就把十二章衮服给脱掉了,主要是上面挂的配饰实在是太多了,走起路来要走四方步,否则就会叮叮当当乱响,有失体统。 “这万寿圣节还是要精简再精简,过于繁琐。”朱翊钧换上了自己的青色常服,歪在藤椅上,才觉得舒适了起来。 王夭灼笑着说道:“就知道夫君恼怒这些个繁文缛节,我备了长寿面,夫君要不要吃一点?” “好。”朱翊钧坐了起来,他不是不过生日,每年过生日,就只有一碗王皇后亲自煮的长寿面。 王夭灼尝了一口,笑着说道:“不烫了,可以用了。” 皇帝入口的东西,都要过奢员的口,万一有毒,那真的会血流成河,可是皇后亲自煮的长寿面,奢员是尝还是不尝? 皇后不让下人为难,每次都自己尝一口,因为大医官交代过,不要让陛下吃太烫的食物,也算是个正经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理由。 “踏实了。”一碗面下肚,朱翊钧立刻就踏实了许多。 “夫君,冉妹妹也有了身孕,让顾眉生侍寝?她已经学好了规矩。”王夭灼吃完了自己的小碗面,才笑着说起了后宫的事儿。 朱翊钧点头说道:“行,娘子安排就是。” 万寿圣节第一天的下午,是百艺献礼,晚上是鳌山灯火,皇帝陛下向来不怎么出席这种场合,也不会恩赏,百艺献礼会一直持续到晚上的鳌山灯火。 万寿圣节这天,大明所有城池都会和春节、中秋一样,取消宵禁,整个上海县可谓是灯火通明,数丈高的鳌山,从行宫出发,跨过了黄浦江大桥后,开始四处巡游。 “娘子啊,咱怎么感觉上了先生的当啊?”朱翊钧在正衙钟鼓楼目送了鳌山灯火的远去后,眉头一皱,终于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 王夭灼有些疑惑的说道:“额,夫君何出此言?” 朱翊钧指着新港的方向说道:“那边是新港。” “娘子有所不知,泰西减少了大帆船贸易的白银数量,大明用了配给税制反击,上海地面的富商巨贾也选择了涨价减少供应,提高利润,导致了很多本该出海的货物,堆积在了松江府。” “这万寿圣节,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消耗堆积在库房里的各种货物。” 朱翊钧这生日过到了夜里,才回过味儿来,这张居正拿万寿圣节放三天假、弄了个十五日的庙会,就是为了刺激消费!去库存! 看看街上那琳琅满目的货物,看看摩肩擦踵的人流,看看那些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朱翊钧意识到,张居正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圣恩浩荡。 “夫君这么一说,倒像是先生干得出来的事儿。”王夭灼听闻满脸的笑意,八九不离十,是这样的。 “是吧!”朱翊钧摇头说道:“其实也挺好,这些货物在仓库里堆积若是丢弃或者烂掉,才是可惜。” 朱翊钧回到寝宫见到了有些忐忑、满脸羞红的顾眉生,虽然嬷嬷教了许多的规矩,但毕竟未经人事,还是有些紧张。 朱翊钧倒是问起了顾眉生的情况,聊起了她的生活。 顾眉生是苏州人,也是当地的豪奢户,她被父亲卖到人牙行的时候,已经十二岁,完全懂事,也是幸运,正好魏国公府买丫鬟,老夫人一眼相中了她,就养在了府里。 顾眉生也不是特别恨她的父亲,因为算是家道中落,母亲病逝,父亲不擅经营,家里的生意连续中了几个圈套,欠了很多的债,迫不得已,才选择了卖女儿。 “后来,老夫人专门差人打听了,妾身离家当日,父亲悬梁自尽了。”顾眉生甚至有些感伤,她起初也恨父亲,但后来也就不恨了。 狠心的把她卖掉,是希望她能活下去,否则那些追债的人,不知要怎么会如何对待她。 人牙行也分三六九等,她父亲找了专门为公侯府上找丫鬟的人牙行,这算是她父亲能给她找到最好的出路了。 在之前,她父亲一直想要把女儿送到世交的家里,可是这树倒猢狲散,家道中落后,所谓的世交,便什么用的没了。 顾眉生现在的身份是魏国公府的女儿,老夫人一辈子就生了几个倔种儿子,一直想要个闺女,顾眉生一手女工,一手琵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才被老夫人收为了义女,比亲闺女还要疼爱。 “妾身还有个哥哥,家里败落后就自己出去闯荡去了,至今不知踪影。”顾眉生的情绪有些低落,聊起这些过往,自然有些不堪回首。 朱翊钧抓着顾眉生的手,笑着说道:“你哥哥在金池总督府。” “万历七年,你哥哥到了松江府化名赵有财,在码头上搬过货,做过文书,因为机敏、识文断字,考入了松江海事学堂,成为了舟师,毕业后进了松江水师,后到了吕宋,随石隆侯开拓金池总督府了。” “你哥哥一直在寻你的踪迹,但始终没找到你。” 顾眉生的日子苦,他哥哥顾怀礼日子也不是很好,他考入松江海事学堂之后,就改回了本名,进了松江水师没多久,居然被当年的债主给找上门了。 官司上门,因为涉及到了军民银钱纠纷,顾怀礼在行伍之间,立刻就变得举步维艰了起来。 当时顾怀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离开水师,到民间船上做舟师,要么调往吕宋水师任职。 顾怀礼只能去了吕宋水师,辗转去了金池总督府。 魏国公府找不到的人,缇骑一定找的到,而且因为要入后宫,自然要把一切查清楚。 “他在金池总督府还挺好的,已经娶妻生子,有一儿一女,现在有田一百二十顷,有力役三百四十,马倌十三人,养马五百匹,牛百头,羊千只,大金池有大光明街商铺四个,工坊一个。”朱翊钧说起了顾怀礼的现状。 顾怀礼是金池水师的大舟师,算是总督府数得上的人物。 邓子龙也没亏待他,所有的力役都是分配的俘虏,大金池城拔地而起的时候,还都是一片荒地,大光明街的四个商铺,还是顾怀礼带着人建起来的。 那边缺人缺的厉害,下船就给田二百亩,不是荒田,而是生田,只要种两年就是熟田,开荒有很多的危险,当地夷人也不太友好。 朱翊钧想了想补充说道:“哦,对了,他还在金池,办起了第一座蒙学堂和小学堂,那边读书识字的人,并不是很多。” 顾眉生听闻哥哥居然有如此机遇,也是长松了口气,露出了笑意说道:“知道哥哥安好,妾身就安心了。” 心头一个石头落地,顾眉生立刻变得开朗了起来,眉目变得传神,姿态动人,顾盼生姿。 顾眉生依偎在皇帝怀里,聊起了她经历的几件趣事,她说完忽然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低声问道:“夫君,如此良辰,莫不是要一直聊天不成?” 再聊一会儿,这一天就要过去了,今天可是皇帝生日! 天雷勾地火,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奈何顾眉生初经人事,不堪攻伐,短短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连连求饶。怎料,这顾眉生韧性十足,短短一刻钟后,顾眉生体力恢复,主动出击,大战再起,二人一直折腾到了子时,方才罢休。 朱翊钧常年习武,体力极好,顾眉生睡得迷迷糊糊时,朱翊钧已经用了早膳,盥洗之后,换上了戎装,去参加万寿圣节的次日行程,上午是操阅军马,下午是阅舰式。 天公作美,天朗气清,爱下雨的松江府,没有下雨、起雾,扰了皇帝的万寿圣节。 总协戎政大臣戚继光,就是今日大阅的总负责人,陈璘是协理戎政大臣,张居正为总督军务、王崇古为协理,大将军、元辅、次辅、水师将军,为此次大阅的总负责人。 “先生这是第二次做总督军务了吧。”朱翊钧到了行宫承天门楼下,承天门设有御幄,这是今天操阅军马的阅武门。 万历二年起,每年三月都会进行春阅,每年十月都会在天津州,对水师进行阅舰,万历年间张居正一次也没有担任过总督军务,都是兵部尚书担任。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圣明,的确是第二次,上一次是隆庆三年八月。” 张居正在隆庆二年三月以‘祖宗时有大阅礼,乞亲临校阅’为由,请隆庆皇帝操阅军马,隆庆皇帝答应了,隆庆三年八月,举行了隆庆大阅。 本来说好的,天威亲临阅视,振积弱之气,励将士之心,每年八月都要定期进行操阅军马,但后来都没有如期举行,其中的缘由,颇为复杂,有先帝不喜庶务,也有朝廷亏空,更有科道言官反对等等。 “准备下开始吧。”朱翊钧点了点头,他看了眼城门,万历三年时,张居正在北衙承天门,扶了他朱翊钧一把上马,送他去京营操阅军马。 之后,十四年如一日,从不断绝,只要无事,他每日都会去京营。 朱翊钧一步步的走上了承天门,站在了御幄之下,身旁是团龙旗招展,而承天门下,一直到黄浦江大桥,全都是身披铁浑甲的京营锐卒,每个人都是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站在那里,威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当年朱翊钧习武的时候,他就想,或许、可能、大概、应该,大明真的有那么一天,大明军容耀天威的那一天! 而现在,这一天已经到来。 朱翊钧披全甲,带头盔,站的和军兵一样的笔直,手虚伸而后握拳,掷地有声的说道:“大明军,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受阅一万两千军兵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呼声如雷霆万钧,直冲云霄。 张居正之所以如此执着于万寿圣节,三番两次的提起,其实就是为了大阅宣威这碟醋,包的饺子,其余的目的,不过是捎带手罢了。 观礼的这帮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们、名士大儒、乡贤缙绅、官僚吏员们,要真切的看得到,皇帝陛下手里,究竟掌控着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只有真的看到,才会在做事的时候,掂量下自己是否能够承担得起代价。 (本章完) 第917章 铁甲连营壮天威,万国荟萃聚华筵 第917章 铁甲连营壮天威,万国荟萃聚华筵 戈铤连云,旌旗耀日。 军兵以三千人为一营分成了四个方阵,等待着陛下出现在御幄之内,对军兵示意时,山呼海喝声传遍了整个松江府上海县。 大明大阅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振积弱之气,励将士之心,检阅军队训练成果,振奋人心的同时,最直接了当的宣威。 参加万寿圣节大阅除了皇帝、随扈大臣之外,则是以松江府的势要豪右为主,他们坐在观礼台上,直观的感受到了皇帝手中的力量。 在三呼威武之后,大明军兵站在了承天门御道的两侧,在号角声、鼓声和礼炮声中,大阅正式开始了。 戚继光带领大明骑营出现在了御道的尽头,勇武骑营,在大宁卫之战、全宁卫之战、板升之战、平壤之战、仁川之战、长门之战,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勋。 勇武骑营是大明普遍的叫法,它的全称是执大驾勇字旗五军红盔贴直官军。 戚继光全甲,扛着大纛龙旗,这就是执大驾,松江府的风吹动着团龙旗,不停地翻卷着,而左右各二十骑,分别扛着勇字旗和武字旗,每军皆带红盔,红盔指的是盔缨为红色,而非整个头盔都是红色。 直官军,其实就是班直戍卫之意,意思是直接隶属于皇帝本人。 三千重装骑营是大明唯一的重骑兵,在战场上,往往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这个规模已经足够大了,永乐年间的三千营,也就是三千人的规模,并没有太多。 不客气的说,就这三千骑营,在后勤补给充足的情况,完全可以把大明江山再打一遍。 这种重骑兵,即便是以大明的富裕,依旧只能养三千人,主要是后勤补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而且随着火器的威力越来越大,重骑兵退出历史的舞台,几乎是一个定局。 但在眼下,重骑依旧可以在战场上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骑营全甲通过承天门的时候,整个承天门观礼台就像是被摁下了静止键一样,只有风声、和常乐寺乐伎的奏乐,再无其他,观礼台的人群,连讨论都不想讨论。 这也是松江府这些富商巨贾、势要豪右,这些新兴资产阶级第一次如此直观的面对暴力。 这是一支刀尖上沾满了敌人鲜血的军队。 骑营之后,则是由马芳次子马林,率领的步营三千,这支步营为耀武步营,和三千重骑兵一样,都是红盔贴直官军,这是大明最精锐的全甲重步兵。 马芳是奴隶出身,他被俺答汗掳掠到了草原做了养马奴,后来马芳逃回了大明,就成了俺答汗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在大明捣巢赶马弄得草原怨声载道的时候,俺答汗纠集了自己九万骑兵南下大同,要给大明一个教训,要逼迫大明收回这些捣巢赶马的边军。 俺答汗率九万骑,和马芳一万骑对上了阵,俺答汗七战,都是大败亏输。 至此,俺答汗对于捣巢赶马之事,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战场的天平彻底向大明倾斜。 而马林在父亲离世后,已经扛起了阳城伯府的大旗,作战极其英勇,入朝抗倭九胜大捷,让阳城伯成为了阳城侯府,他扛着龙旗大纛走在了最前方,而马林的左手边,是赵老七赵吉,膀大腰圆,极具压迫感。 赵吉菜户营出身,以军功得耀武营世袭千户,世袭千户是寄禄官,光吃俸禄不干活,想要领兵打仗,得通过讲武学堂的考核,还要从基层一步步的升转。 耀武步营每一名军兵,都扛着一把燧发鸟铳,因为是阅兵,不是打仗,步营配置的虎蹲炮、偏厢战车都没有展示,可即便如此,已经让人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全体都有!立定!”马林的步伐越来越小,呼和着号令,停在了承天门的正前方。 耀武步营要向陛下展示线列阵法,线列阵,大明人多数只听其闻,不见其形,在马林的指挥下,很快,步营三千军,就变成了三列横阵,让观礼台上所有人惊讶的是,他们的枪口居然对准了观礼台! 对准观礼台也就罢了,观礼台就在承天门下,这不是火铳对准了陛下吗!这是要造反吗! “放!”马林手中小旗挥舞落下。 观礼台上有人甚至已经站了起来,想要夺路而逃,但没有火药爆鸣声传来,因为马林只是演示三段击和线列阵,为何能够三千人压制三万倭寇。 火铳里没有火药,燧发火铳的枪管都是木塞堵着。 即便是表演性质的架子,但依旧吓的观礼台上的众人,出了一把冷汗! “一群胆小鬼。”朱翊钧自然看到了观礼台上的异动,他这个皇帝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这些个富商巨贾们怕什么怕,显然是做了一些亏心事的。 耀武步营展示了横阵后,又展示了方阵、纵阵,方阵是应对对方骑兵的防守,而纵阵主要用于行军,战场推进。 在耀武步营之后,则是奋武骑营,和勇武骑营重骑兵不同的是,奋武骑营,是轻骑兵,没有甲胄,全都以礼服出现,整齐划一的走过了承天门,没有展示战术。 最后出场的则是显武炮营,炮营这是展示了大明所有的野战火炮,虎蹲炮、六斤铜炮、九斤振武炮车、子母炮等等,九斤振武炮车带雨棚射击、便于机动和雨天作战。 四营都属于振武团营的一部分,这次的阅兵式,直观的展示了大明全火器作战体系的作战单位,大明已经形成了实质性的‘排队枪毙’战术升级,进入了火器时代的全新体系。 在四营相继通过承天门后,大阅没有结束,接下来是表演性质的操练。 在一个时辰内,大明军兵展示了九个阵法,偃月、鱼鳞、鹤翼、锋矢、长蛇、雁行、车悬、方圆、衡轭,这九种阵法几乎可以应对一切战场局面,一万两千人在承天门前的广场上,快速变阵,让人目不暇接。 这些阵法,之所以被称之为表演阵法,是当下大明火炮、轻骑、线列步营、重骑兵这种组合之下,线列阵已经成为了杀敌效率最高的阵法。 这九个阵法,虽然已经成为了历史和过去,但大明京营没有完全放弃。 这种演练,更多的是展示大明京营各营之间的协调性和组织度。 戚继光说,战场外决定胜负的是后勤,而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始终是人,是组织度。 再好的武器,给了废物,废物也无法有效利用,只会丢人现眼。 在九种阵法展示之后,朱翊钧下令恩赏,让朱翊钧有点遗憾的是,大明火炮的展示不足,城防炮、舰炮没有被拉出来,也没有展示其威力,主要这是在黄浦江行宫,若是在北衙,那必然会拉出来,让围观百姓一饱眼福。 人类对暴力是天然向往的,武器总是能够引起人们心底最深处的共鸣。 朱翊钧离开了御幄,乘坐大驾玉辂,前往了新港,松江府金山卫港,金山卫在杭州湾,这里是松江水师驻地,离金泽园水师衙门,只有四里的距离。 朱翊钧的大驾玉辂被抬上了驰道,由升平七号拉动,向着金山港而去。 阅舰式,在下午小时辰二时开始,共计一个半时辰,观礼台设置在出海口的位置,最先出港的是游龙号。 游龙号没有升帆,而是由驳船牵引出港,虽然游龙号一出厂就开始落后于其他的快速帆船,但作为第一条快速帆船,作为封舟,有着极强的政治象征意义。 “呜——!”港口内突然传来一阵汽笛长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条三十丈左右的巨舶,在驳船的牵引下前行,缓缓前行。 船体上两根巨大的烟囱,喷吐出了浓郁的白烟,驳船的作用不再是牵引,而是保证方向,巨舶前进的动力来自于船只本身,这条船,拥有十二台升平七号铁马作为动力。 升平七号铁马的中间马力和升平六号是完全相同的一百五十马力,最高马力是一百八十马力,升平七号主要的升级方向是小型化。 格物院一直有个梦想,让蒸汽机带着滑翔机飞上天空,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实现的野望,但追逐梦想的过程中,让铁马逐渐小型化,就像是追逐永动机,永动机自然遥不可及,但减少能量消耗,永远有意义。 松江巡抚李乐,带着松江造船厂总办郭汝霖、赵士祯,站在陛下身边。 赵士祯看着巨舶划过观礼台,才俯首说道:“陛下,松江造船厂新下海的新船,名叫驭远号。” “其本身是快速帆船的木帆船,集大明造船之大成,抛弃了过去的明轮,改为了尾部螺旋桨,船只整体使用铜包木,极大的增加了使用寿命,保养得当,能用五十年之久。” “采用了十二台升平七号马力驱动,最高马力为两千一百匹,一昼夜可行一千五百里。” “船身为三层甲板设计,一共布置有80门舰炮,十二门三十六斤舰炮,十六门二十四斤舰炮、十四门十八斤舰炮,十二门十二斤火炮,和二十六门九斤火炮,设计图纸九次易稿,充分结合水师需要进行了布局和设计。” “这也是目前松江造船厂要造的最大的船了,不会再增大船的尺寸,增多火炮数量了。” 朱翊钧看着巨船疑惑的问道:“为何?” 赵士祯详细介绍了为何会这样的决定。 俞大猷曾经提出过:‘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基于这种需求,大明造船,陷入了一种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的困局,想要把船越造越大,火炮越来越多。 但水师不断反馈,发现这种巨舰重炮的思维,并不算错,但做不到全场景覆盖,有些时候也需要一些小船作为补充,以避免因为灵活性不足带来的被动。 而且最关键的是松江造船厂希望营造一批小型的无风帆蒸汽船,松江府将其命名为火船计划。 驭远号最高马力达到了2000匹,但依旧摆脱不了风帆,铁马驱动依旧不是主要动力,风帆才是,这就产生了设计上的矛盾。 松江造船厂的想法是,先造点小的火船,累积足够经验,等待铁马的进一步提升,最终完成蒸汽战舰的制造,就是火船计划的全貌。 “如果铁马的大小能够再缩小两倍,马力再提升一倍,让总动力来到5000到6000匹,风帆的主要作用就是节省燃料了。”赵士祯当然喜欢大船,他是‘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的忠诚拥趸。 奈何当下蒸汽机的马力大小,都做不到。 在两艘具有代表性的快速帆船驶过之后,再次驶过的便是大明国朝的主力战舰,五桅过洋船。 这种船,奠定了大明海疆安全,是大明水师的主要力量,时至今日,费利佩都没能仿制成功。 大概而言,想要制造五桅过洋船,需要一个伟大的国家。 三桅夹板舰,在大明已经属于第四等梯队的小船了,但是对于大多数番邦小国而言,三桅夹板舰,完全可以当做是旗舰去使用了,包括英格兰在内。 英格兰人总是对人说,他们击败无敌舰队的奥秘是狼群战术,是小船胜大船,但真相是击败无敌舰队的是大西洋的风暴。 英格兰的使者几次来访大明,都希望购买一批三桅夹板舰,但都被大明拒绝了,甚至已经不允许英格兰使者觐见了,主要是英女王的《私掠许可证》仍然在执行。 阅舰式的一个半时辰,大明君臣民见证了大明水师的强横,仅仅受阅的舰队,三桅夹板舰之上的船舰就有两百余艘,四百料的战座船已经不在统计范围之内了。 朱翊钧站在海风之中,用千里镜搜索着海面上的每一条船,他忽然眉头一皱,将千里镜放到一边,指着港口内一条拆的有些不成样子的船只,愣愣的问道:“那是飞云号吧。” 游龙号、飞云号有模型,朱翊钧经常拆装着玩,他对飞云号颇为熟悉。 “陛下圣明。”赵士祯看着陛下指的方向,俯首说道。 “那是要彻底拆掉了吗?”朱翊钧有些感慨的问道,因为甲板之上已经全面拆除,连船体都拆掉了一半。 “回陛下,是要彻底拆掉了。”赵士祯肯定的回答了陛下,飞云号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飞云号是实验舰,各种极限测试都用飞云号来测,而且拆建次数多了,整体已经承受不起极限实验了。 飞云号已经被彻底玩坏了。 “下一艘实验舰还叫飞云号吧,把这个船号,传承下去。”朱翊钧下了一道命令,大明水师从今天起,也有了传承。 船可以拆,可以沉,但船号要传承下去。 阅舰式,朱翊钧很喜欢,因为这代表了大明找到了新生的出路和未来。 大明在万历元年的时候,已经二百零五岁了,垂垂老矣、天下困于兼并、武备松弛、虏变倭患让大明更加衰弱,但纵向比较下,大明已经很好了。 西汉205岁是元始二年,那时候,王莽已经在准备篡位了; 西晋东晋加起来的国祚,也就155年,还欠了50年; 大唐205岁的时候,是唐文宗太和八年,次年甘露之变,唐文宗铲除宦官势力失败,被软禁,没多久被宦官所杀,大唐那时已经是藩镇割据的年代。 至于大宋205岁的时候,已经亡国一次了,是宋孝宗乾道元年,那年金国使者国书的抬头都是‘侄宋皇帝’,金国给宋朝的国书不用尊号,不称阙下,定式为侄宋皇帝。 宋孝宗之所以被如此羞辱,完全是宋高宗赵构投降主义惹的祸。 至于鞑清,从入关建立全国性政权算,鞑清205岁的时候,已经是道光二十九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已经结束,《南京条约》已经签订六年之久。 大明205岁时候,政治结构基本稳定、外患基本平息、并无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虽然各种毛病很多,但仍然称得上是天朝上国。 朱翊钧看着海面上划过的船舰,对着张居正说道:“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富商巨贾、士绅官僚这些地方的统治阶级,对万历维新持有悲观态度,朕可以理解,毕竟大明寿岁已高,万历维新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今日今时,再抱着过去的想法不放,依旧要反对万历维新,只能说是看不清楚大势所趋,活该死在万历维新浩浩荡荡的浪潮之下了,或者更加明确的说,死在朕的手里。” “前路仍旧坎坷,吾辈当自强也。” 万历维新的成功,是自我新生,来自于大明内部的努力,是大明万民用双手一点点创造出来的奇迹,同样是乘上了第一次全球化的大风,才有了这番成果。 大海,是大明的出路。 “陛下圣明。”张居正带着群臣歌功颂德了一番。 张居正其实很想谏言陛下,足够了,到现在已经足够了,丁亥学制、吏举法、还田令、劳动保障、卫生员等等万历十五年之后的新政,有些激进了。 但张居正最后还是忍住了,陛下不是小孩子了,陛下对自己在做什么,一清二楚,甚至比他张居正还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万寿圣节的第二天,在阅舰式的炮鸣中结束。 第三天的行程,是万国会。 朱翊钧作为大明皇帝,出席了万国会。 说是万国会,参加的国家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几个而已,忽鲁谟斯、阿丹、古里、柯枝、锡兰、慢八撒、蒙兀儿国等西洋馆,英格兰、法兰西、汉莎联盟、葡萄牙、西班牙等泰西馆,以及第乌、莫桑比克、巴西等总督府馆。 作为皇帝,朱翊钧带着群臣逛了一大圈,各大展馆,都很一般,至少没有让朱翊钧升起任何的购买欲望。 “陛下,此处是大明四大总督府馆,长崎、吕宋、旧港、金池、吉福总督府。”上海知县姚光启带领皇帝一行人来到了万国会的最后一站。 众所周知,四大总督府有五个。 朱翊钧进入之后,立刻感觉到了不同,五个总督府的各种货物,每一个地方都有让朱翊钧眼前一亮的特产。 金池总督府的金饰品,美轮美奂,因为黄金产地,大金池城,聚集了大量的黄金工匠,朱翊钧在金池总督府馆,买了许多的配饰,赏赐给妃嫔。 而旧港总督府的特产则是宝石,各种各样的宝石,让人目不暇接,这些闪亮之物,朱翊钧也采购了一些用于赏赐。 吕宋总督府展馆是货物种类最多的地方,各种铜制品不必多提,里面最让朱翊钧意外的是吕宋蕉麻纸的优质,吕宋纸比宫廷使用的高丽贡纸还要白皙、坚韧,是上等优品。 最让朱翊钧意外的则是吉福总督府,吉福总督府有名无实,甚至大明没有任命过总督,算是地图开疆,那边没有水师巡逻,也没有大明衙门,但这次吉福总督府展馆里,展出了大量的瓷器。 质量远不如大明,但胜在颇有特色。 朱翊钧逛完了整个万国会,回到了行宫的御书房,留下了张居正和王崇古。 “从万国会的情况来看,大明的海贸的主要方向,还是在近海贸易,也就是南洋的三角贸易,海外的生产力过分的孱弱了些。”朱翊钧从万国会上回来的直观感受就是,当下时代,海外生产力的孱弱。 大明能产的,海外产不了,海外能生产的,大明都可以自给自足。 王崇古顿了顿拐杖,颇有些感慨的说道:“陛下,黎牙实说得对,大明连种地的活儿都抢,但这事儿,不能怪大明,是蛮夷自己不争气,生产不出足够充足和质量的商品,来满足大明的需要。” “大明只能自己来做了,等着他们种,什么都晚了,秘鲁总督府也产可可和金鸡纳霜,可是那质量,实在是太次了。” “林辅成下南洋调研种植园生态,他那个效率为先的主张,臣以为很对,蛮夷做事过于拖沓了,产业总是向效率更高的地方聚集。” 秘鲁馆里的金鸡纳霜,就是树皮磨成粉,而旧港总督府产的金鸡纳霜,树皮磨成粉与碱石灰混合,再用轻油淬炼,最后用绿矾油(硫酸)炮制结晶,这两种都是金鸡纳霜,但是天差地别。 咖啡本来是忽鲁谟斯的特产,可是大明云南产的咖啡,无论是口感还是卖相,要比原产地更好。 还有第乌总督府的方,和大明产的白,无论是色泽、甜味都差了不止一个等级,第乌总督府的方,放到大明,卖给百姓,百姓要骂丧良心的。 张居正也是眉头紧蹙的说道:“墨西哥总督府的辣椒,真的都不如湖广的辣椒好。” 张居正嗜辣如命,那墨西哥展馆里的辣椒,在张居正眼里,十分的差劲儿,色泽古怪、圆短,一看就不辣,辣椒以细长尖为上品。 如果让他吃墨西哥辣椒,那他还是吃点大明产的青椒算了。 “所以,近海贸易还是以三角贸易为主,海外的货物,算是个补充吧。”张居正认可了皇帝的决断,万国会举办成功了,但没有完全成功,大明鲸吞世界白银、黄金等贵金属的基本格局,不会改变。 世界是物质的,大明举办万国会,也无法解决大明巨大的贸易顺差,对世界带来的影响。 “陛下,在万国会上,臣看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金钱是胆小鬼,从不会去危险的地方。”张居正面色古怪的说道:“虽然老话总是说,富贵险中求,但臣看到的金钱总是向安全且稳定的地方流动。” “哦?”朱翊钧一愣,坐直了身子说道:“先生详细说说。” 张居正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任何产业都不是凭空产生的,都是真金白银砸下去,还不见得会有所收获。” “而这些西洋馆、泰西馆、总督府馆里的商品,不如大明四大总督府,甚至比不上吉福总督府。” “在泰西馆里,产品种类最丰富、质量最好的商品在葡萄牙,因为葡萄牙殊死一搏打赢了费利佩二世,短时间内,会非常的安全。” “而西洋馆里,产品种类质量最好的商品,在第乌总督府,因为阿克巴输给了第乌总督,时至今日无法赢回来。” “金钱不会前往危险之地,这些不安全的地方,产业就不会凭空产生。” 张居正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各个展馆里,商品所代表的产业,都集中在安全和稳定的地方。 法兰西地大物博,但因为最近政治不稳定,甚至连大航海贸易都没有深入参与,连法兰西的商品,都是大明环球商队带回大明的,甚至比不上葡萄牙。 “万历十年的时候,因为废除贱奴籍制度,有一批豪奢户离开了大明,前往了南洋,这些年,他们断断续续的回来了。”王崇古眼前一亮,他补充了这个观点的论据。 那这些觉得大明管的太宽的豪奢户去了南洋,发现不安全、不稳定,最终还是回了大明腹地。 张居正的观点得到了印证,最关键的是,大明两京一十五省发展不均衡,其实也表现出了这种特征。 在倭患肆虐的时候,湖广、江西、广西等地,扶摇直上,发展了一段时间,等到倭患被平定,南衙浙江福建广州,再次兴盛了起来。 金钱,的确是个胆小鬼。 “有意思。”朱翊钧琢磨了下,这个结论看似没用,但其实很有用,只是不太方便直接表述而已,想要把白银赶向大明,就要让大明足够的安全,让其他地方变得足够的危险。 比如倭国现在动荡不安,倭国的白银,就会加速流向大明。 (本章完) 第919章 附庸之民,命不由己,运系他人 第919章 附庸之民,命不由己,运系他人 上海机械厂从建立,就像是带着原罪一样,成为了北衙西山煤局的另外一面,告诉大明皇帝,失去了监察的官厂,权力失控后,官厂会是一个能把一斤煤卖到200文的地方。 缇骑进入上海机械厂后,发现的问题,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问题之严重,的确到了不得不彻底解散的地步。 稽税缇骑奉命,对官厂所有账目进行了清查,首先发现的最大问题,就是烂帐。 这里面烂帐包括了两方面,支出和收入。 姚光启在万历九年成为了上海知县,在万历十年上海机械厂拔地而起,而上海机械厂仅仅万历十年未结清的原料欠账,就超过了一万七千银。 官厂超过一年以上,未能结清的原料欠账,就超过了十二万银。 超过一年未能结清的欠款,一般默认为无法收回的欠款。 也就是说,给上海机械厂供应焦煤、铁钢、木料、土石等等原料的商贾,基本都被欠了钱,因为是朝廷的买卖,这些商贾只能继续供应,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上海机械厂给的理由是,尚未回款。 上海机械厂除了生产铁马之外,还生产犁、耙、镰、磨、锄、耧等等农具,这些农具在账面上,居然有超过十四万银的亏空。 上海机械厂的理由看起来合情合理,下游不给银子,他们也给不了上游银子,看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三角债的问题,只要把亏空收回,就可以把欠款结清。 但真的是这样吗? 稽税缇骑查账发现,亏空并不是亏空,十四万银的亏空包含了几个部分,有七万银是已经结清,但在账目上却未结清,就是货款早就给了机械厂,但账上没有,钱都被人中饱私囊给拿走了; 还有四万银的亏空是冤有头,债无主,债无主就是说,已经找不到人兑付这些拖欠的货款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有人在损公肥私,在厂外找到经纪买办做局,拿到货物散货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面两部分的亏空是厂里的会办、代办、总办所做,那么剩下的三万银,就是官厂工匠们自己倒买倒卖,上梁不正下粱歪,这些个会办代办总办,吃的盆满钵满,下面的匠人自然吃的满嘴流油。 十四万银的亏空,还只是出厂货物的亏空,而官厂资产流失也是触目惊心,根本就不是铺张浪费,而是犯罪。 在北衙用了十几年未曾更换的生产工具,在上海机械厂每月甚至每旬都要更换一次,简直是骇人听闻。 上海机械厂开工七年,有些人居然七年没有点卯依旧领着俸禄,而且,还有三名七岁的孩子居然是熟练工匠的待遇。 如此种种现象,数不胜数,上海机械厂在短短八年时间,整体亏空居然高达四十三万银。 除了白银上的亏空,就是官厂整体风气的败坏,官厂里居然有大大小小四十多个赌坊,法例办本来大力查处,但遭到了匠人的对抗,最后法例办也开始同流合污。 朱翊钧拿着案卷,说道:“对于上海机械厂的种种乱象,上海县衙、松江府衙、工部、内阁,都察觉到了,王崇古作为次辅,三次派了大工匠来到了机械厂,都没能解决问题,甚至还被挤兑走了。” 朱翊钧手里有一份长达二十七万字的整改方案,这是三位来沪北衙大工匠写的,如果可以执行下去,上海机械厂不仅可以起死回生,甚至可以成为江南第一大机械厂,但最后结果是,大工匠被挤走了。 可以说,内阁、工部、松江府衙、上海县衙,把能用到的办法都用了,但依旧没能纠正这个风气,最终,才由姚光启呈奏御前,请求彻底解散。 不重组、不转让,就是彻底关门,拆建为师范学堂。 壮士断腕式的自我革新。 “陛下,自作孽,不可活。”冯保看得出,陛下非常不舍,不想关停上海机械厂,但事已至此,这块烂肉,只能挖掉,才能长出新肉来。 朱翊钧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略显失神的说道:“银子,朕可以赔,没了可以再赚,可是这八千名的住坐工匠背后,就是八千个家庭,他们该怎么办呢?” 冯保再俯首说道:“陛下,官厂是陛下的官厂,也是匠人们的官厂,这些罪恶发生的时候,他们不制止、不检举、不告诉,包庇纵容、同流合污,这一天,就是早晚之事。” “那就推行吧。”朱翊钧的失神,真的不是心疼银子,而是感慨,万事不由己,枉费执着。 “冯大伴,你去代朕探望下王次辅,此时,他应该是有些失望的。”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让冯保去看看王崇古,朱翊钧郑重的交代了几句。 王崇古自万历维新来,一心扑在工党上,今日上海机械厂,可谓是王崇古的大失败、工党的巨大挫折。 冯保也是十分无奈的说道:“臣遵旨。” 冯保见到王崇古的时候,王崇古失去了往日的锋芒,连身形都佝偻了几分,脸上的沟壑里藏着一些落寞,上海机械厂之事,对他的打击很大,对他人生事业的重大打击,是他万历维新以来,奉行的方法论的大失败。 “王次辅,陛下差咱家来看望次辅,次辅不必过分挂怀,有些事儿不可避免,不是今日的上海机械厂,就是明日的永升毛呢厂,该摔的跟头,一定会摔的。”冯保见到了王崇古,甚至觉得王崇古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冯大珰。”王谦引着冯保坐下,又给冯保沏了好茶,坐在了一旁。 “那小赵在《翻身》一书里,讲第一个矛盾,说:夫附庸之民,命不由己,运皆系他人。累世蒙尘,未尝睹自立之象,浙江临安县百姓之困境,在官厂也得到了完整的体现,机械厂之罪行,皆缘于此。”王崇古靠在椅背上,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有些愤怒。 王崇古的愤怒有些复杂,还有些落寞,他愤怒自己无能,愤怒官厂匠人不争气,还愤怒自己没有能够提前看到危机。 “这不是次辅之错,次辅在北衙,不在南衙,这县官不如现管,总办、会办都烂了一片,整个官厂自然都烂了,次辅不是说了吗?法治的败坏都是由上而下。”冯保宽慰着王崇古,失败固然可耻,可畏惧退缩更加让人耻笑。 发现错误、承认错误、纠正错误,就是矛盾说为纲常治国的精髓。 商鞅说:法之不行,自上犯之,道尽了法治败坏的原因。 “冯大珰以为,为何西山煤局、永定、永升毛呢厂,胜州、卧马岗、永平机械厂为何没有弄到这般地步?”王崇古又顿了顿拐杖,面色更加落寞。 冯保想了想说道:“因为法纪严明?” 王崇古指着自己说道:“不,是因为我这个人,他们怕我,我是个奸臣,手段狠辣,为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些官厂与其说是官厂,不如说是我的身家性命,他们怕我,怕我报复,故此贪墨也只敢小打小闹,不敢弄到这般地步。” “所以,我引以为傲的官厂制,不过都是假的罢了。” 这才是让王崇古有些失去斗志的根本原因。 之前,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依旧充满了干劲儿,直到今天,上海机械厂所有的问题,摊开来,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精心设计的那些制度,狗!屁!不!是! 他举例那些官厂,都不是制度让他们运行良好,只是因人成事。 “就像是当初严嵩还没有老到不能管事的时候,严党也是能够北拒虏、南平倭,但严嵩老了,严世蕃成了严党的魁首后,整个严党,立刻就成了社稷之祸,严世蕃索贿裕王府,严党上上下下,立刻什么都做不成了,最后才被徐阶斗倒了。”王崇古很用力的攥着拐杖。 严党的倒台,从来不是徐阶有多厉害,他厉害就不会蛰伏二十年了,是严党自己把自己给玩完了。 同样,王崇古悲哀的发现,他正在步严嵩的后尘,随着年纪增大,精力不济,今日的上海机械厂,就是明日的西山煤局、永升毛呢厂、永平府机械厂。 “哈哈哈,王次辅多虑了。”冯保听闻长笑了几声,笑着说道:“当年俺答汗这个虏王反复犯边,那时候,王次辅斥责朝堂一群士大夫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边方之事,胡说八道,当时王次辅怎么说的?” “求速胜和求速败者,类一,皆愚夫也。” 当时如何处置北虏问题,朝中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主战求速胜,一年平俺答汗,三年荡平草原,一副比成祖文皇帝还要武功了得的样子;而主和派则是还没打,就嚷嚷着不如直接答应下来,息事宁人,左右不过是苦一苦百姓。 而王崇古当时在宣大作总督,上疏说,速胜和速败都是一类人,全都是投降派,全都是愚夫! 显然,王崇古这个时候的灰心,就犯了这样速败的错误。 “额,咦?”王崇古眉头一皱看着冯保,有些疑惑。 冯保继续说道:“上海机械厂今日之恶果,正是因为次辅的制度从一开始,就没能得到贯彻和施行导致,才让本就是一盘散沙的机械厂,还是一盘散沙。” “万夫一力,最重要的是一,而在官厂,一就是制度。” 冯保认为王崇古有点过于悲观了,上海机械厂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反而说明了王崇古制度的必要性。 在北宋末年,两千宋军,能被二十七名金人撵着漫山遍野的跑,在南宋初年,岳飞领着八百背嵬军就敢冲完颜宗弼的十万军阵,完颜宗弼只能逃跑。 这就是有组织度和没有组织度的差别。 一盘散沙无法形成合力,赶羊一样的军队,是不会有任何战斗力的,这也适用于官厂,也适用于还田之中的种种矛盾。 “咱家就是个宦官,这都是陛下特别交代。”冯保解释了下,这番话不是他说的,是他的主子,皇帝陛下说的。 王崇古身在局中,太在乎官厂,以至于反而看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正因为没有制度兜底,才导致了上海机械厂今日下场,若论控制力弱,那卧马岗矿山,更加不受朝廷控制,依旧没有糜烂,制度反而在矛盾相继的过程中,起到了兜底的作用。 “陛下,言之有理。”王崇古思考再三,发现好像陛下的观点更加正确一些。 临安县有个村庄叫做张庄,张庄有个地主,名叫申金河,是当地有名的恶霸。 张庄一共有田亩2862亩,有丁口三百五十人,而申金河在嘉靖四十二年从亲爹手里接过家产的时候,家里只有一百四十亩,大约只有张庄田土的二十分之一。 而到了万历十四年还田的时候,申金河已经有了两千亩地,家里顾着二十多个长工,农忙的时候,会雇佣四十多个短工,他家里还养着十二头牛、二十匹马、一百二十只羊,二十头猪,每年还要雇五个小孩给他放羊放牛。 就这,申金河的帝国版图,还有一个酒坊,‘多余’的粮食统统拿来酿酒,每年能产酒六千斤,这些酒每年都会装车卖到临安县,能换取四百多两银子。 申金河是个大老抠,赚的银子不舍得,他把这四百多两白银,全都埋在了后院里,用钱最多的地方,就是以月息50%借给急用钱的农户。 不出三个月就能收回一倍到两倍于本钱的利息,还不起债,农户就只能把田契、牲口、大车、农具拿来还,若是还没有,那就卖儿卖女。 申金河的帝国版图里,还有一伙十二人的家丁,这些家丁就是申金河在张庄为所欲为的最大本钱,全都是本村的流氓、地痞,谁敢不服,轻者打骂,重则断腿断手。 申金河帝国,满打满算,算上他那个刚会跑的儿子、斤斤计较、负责高利贷的地主婆,也就三十人,而张庄被欺压的百姓,就有三百二十人之多。 被欺压的百姓占据了绝对多数,申金河及其拥趸,才是少数。 但申金河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申金河帝国的破灭,来自于侯于赵亲手处置,还田迟迟无法推进,侯于赵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亲自去了张庄,在张庄待了足足三个月,才说出了那句: 夫附庸之民,命不由己,运皆系他人。累世蒙尘,未尝睹自立之象。 我们真的能做自己的主人吗? 侯于赵有着极其丰富的屯耕经验,他和农户打的交道最多,辽东汉民多为流徙,颇为彪悍,这个问题,有着十分明确的答案,那就是能。 但是张庄百姓,不知道自己可以,侯于赵则告诉他们为什么自己要做、可以做、该怎么做自己的主人。 这就是那个万夫一力,最需要的一。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重要,侯于赵用了三卷二十六章来回答了这三个问题,而回答的立场、出发点,就是抢百姓口粮的地主和每年夏秋抢辽东营庄、打草谷的蛮夷,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必须要消灭的匪寇。 无论做什么事儿,都要找到主心骨,这就是一。 冯保由衷的说道:“官厂也是如此,次辅以为是魑魅魍魉惧怕次辅,但咱家觉得陛下说的更有道理,制度的完善,让人们都知道自己该做、能做、不能做什么。” “没有制度的完善,就是把人变成鬼,制度、法度得到了推行,魑魅魍魉就是少数,官厂自然无恙,若是和这上海机械厂一样,魑魅魍魉是多数,那再好的制度,也是徒劳。” “陛下圣明。”王崇古有些浑浊的眼神里,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精光,一个英明的主上,总是在人生最迷茫的时候,在无尽的黑暗里,引出一道光,指引着人的方向。 “那咱家走了,陛下给次辅带了些酒食,算是赐宴,都是些清淡的食物。”冯保见王崇古恢复了斗志,起身告辞。 待到冯保走后,王谦则是满脸笑容的说道:“爹,我说的,爹一句也听不进去,一会儿官厂要完了,一会儿我是春秋罪人,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陛下一说,就想明白了?” “别在这嬉皮笑脸!你说的我压根一句都没听进去。”王崇古一听王谦这么说,气的七窍生烟,抬起拐杖就要打。 王谦也劝了,但王崇古年纪大了,耳顺就是已经听不太进去劝了,也就是皇帝的话,他不得不听,听了之后,自己想明白了。 年纪大最大的弊病就在这里,听不进去劝,费利佩带领西班牙成为了日不落帝国,也曾经是英明神武,可是现在垂垂老矣,越发的听不进去人话,谁哄的他高兴,他就听谁说,哪怕明知道是错的,也愿意听。 耳顺耳顺,耳顺人不顺,诸事不顺。 王崇古看着王谦,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停地顿着拐杖大声的说道:“你赶紧把《翻身》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完,做好笔记注释,看看人家侯于赵,再看看你,别说小赵了,姚光启这种壮士断腕的决心,你有没有?” “不成器的东西!” “好好好,我不成器,别人家的孩子最成器,姚光启成器,侯于赵也成器!”王谦连连摆手,不跟他亲爹计较。 王谦自问,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是绰绰有余,怎么讲,他王谦也比严世蕃强多了,至少他王谦不贪不腐,是个素衣御史! 王谦的确佩服侯于赵,侯于赵的立场论,在侯于赵的逻辑里确实无解,立场不对,越对越错,立场正确,错也是对。 有了立场后,侯于赵在张庄的还田,就立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要做、可以做、该怎么做这三个问题里,篇幅最多的就是该怎么做。 侯于赵在张庄,将申金河逮捕后,开始了公审,召集了张庄全村的百姓,将申金河押到了台上,一件件事儿,一点点的去掰开了、揉碎了,跟百姓讲申金河的罪行。 万历七年,申金河因为高利贷,逼死了刘满仓一家五口; 万历九年,申金河强娶王老四家里的女儿为妾,娶了做妾,没几日妾室死于申家庄,王老四上门讨要说法,死在了他们家的地窖里; 万历十二年,磨豆腐的张老汉家里的小孙子,尿在了申金河门前的树坑里,张老汉怕的要死,到申金河家里头都磕破了,才被放过。 如此种种恶行,公之于众。 百姓或许世世代代做附庸之民,未尝睹自立之象,但这不代表百姓不知道自己受到了屈辱,不代表百姓心里没有怨气。 申金河被公开审判斩立决,皇帝在一个月后,三复奏朱批了这个案子,申金河被斩首示众,他家的走狗,也全都在宁波上了船,送往了南洋。 破坏掉旧制度,要建立新制度,按照每11户为一里,每里每年选出一个里正,一共划分了五里,村中田亩分成了三分均分给每里,还田不是还到农户自己手中,而是十一户集体所有。 垦荒、浇灌、疏浚沟渠等等集体行为,都按里去计量。 这里面也有矛盾,每一里,11户里每家每户都要多生孩子。 否则你孩子少,你就会被欺负,你人少,你说话都没人听,所以,万历十四年还田后,万历十七年,张庄六十余户,家家都成了婚,家家都有了孩子。 人口爆发式增长的隐忧,侯于赵也看到了,如果实在是多的没办法,就只能往外输出了。 除了孩子多了之外,最大的变化,就是张庄村的路,从过去一下雨就没法走路,到现在已经是三合土硬化过的路面,下雨还会泥泞,但赶车的人和种田的人,不会打架了。 皇帝、皇后觉得江南风景旧曾谙,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这梅雨天就是发霉天,除了发霉之外,最大的问题就是道路不通。 赶车的车夫,挥舞着皮鞭,拉车的骡子、驴,扯紧了挽具,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要把陷在泥坑里的车拉出来,但踉跄几步后,又滑了回去,喘着粗气,任由车夫如何挥鞭,驴子都是不想再动弹。 一下雨,大车会陷在泥里,一直陷到车轴之中,套车的骡驴根本拉不出来。 一到下雨天,车夫就会避开路上的坑,选择庄稼地,因为庄稼地里有庄稼,不容易陷车,这个时候,纷争就开始了。 种田的人要保护庄稼,就会在道旁挖很深很深的沟,不让大车乱走;大车总是带着木板,铺在沟上,骡马通过沟壑后就能畅通无阻,庄稼汉只能把沟挖的更深,车夫带更长更宽的木板。 总之,只要雨不停,纷争就不会停止,这种田间地头的斗争,几乎没有胜负可言,械斗都是稀松平常,只要雨不停,这种斗争就会一直持续,自从有了车、有了田后,这种斗争似乎就一直在延续。 这种雨天地头的纷争,颇为复杂,因为车夫有的时候也是庄稼汉,庄稼汉有的时候也是车夫。 但张庄停止了这种纷争,争个屁,把路修瓷实点,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说干就干,张庄的路用三合土砸了又砸,只用一个春天就弄的结结实实,下雨再也不会陷车了。 从张庄开始,浙江数十万条曾经如此泥泞、陷车、密如蛛网的乡间小路,逐渐变的硬实了起来,下雨天的车夫,再也不用放板入田,庄稼汉也不必再挖那么深的沟渠了。 如果回头看,一定会疑惑,之前张庄人,怎么就没想到把路修一修呢?!怎么就这么蠢呢?! 有人想到,但没人去做,申金河更不会拿自己的银子修路,为难的是赶车的人,又不是他申金河。 路是公家的,不是个人的。 公这个概念,第一次在乡野之间,如此的具体了起来。 除了修路,就是沟渠。 公审、分田、里正、垦荒、修路、疏浚沟渠、指导农桑种田、种树、修学堂,就是侯于赵的具体做法。 侯于赵觉得还不够,他怕反复,他还要在浙江再待五年,《深翻》一下,确定还田令的彻底推行,保护还田令的成果。 “老赵该入阁的,至少能保大明二十年的太平日子,虽然人怪了些。”王谦没看完,就觉得侯于赵这个人,是个贤臣,入阁后,大明最起码有二十年太平日子,对于万民都是福气的大事。 侯于赵,把万历维新的普惠新风,真正吹到了穷民苦力头上的良臣。 王谦想起一个人来,大司农徐贞明的老师,马一龙,马一龙带着乡民垦荒,马一龙死后,他带着乡民垦的田,没有被兼并了,而是都被毁了。 大明似乎从来不缺少这样的脊梁,无论是朝堂,还是乡野之间,似乎也是因为这些脊梁,大明205岁的高龄,依旧能称得上是天朝上国。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 王谦是想做脊梁的,但他不知道自己配不配的上脊梁这两个字。 王谦没有在家停留太久,他还有公务,前往了机械厂和姚光启一起处置上海机械厂的破产清算。 在圣旨到了上海机械厂后,机械厂工匠们的天彻底的塌了,姚光启做事做的很决绝,他请陛下调动了水师三千众入厂,用大栅栏,将各个地方彻底围上,开始了破产清算。 “这是我当年种的树,八年了,树已然亭亭如盖,可惜,厂没了。”姚光启扶着一棵香樟行道树,他当年手植。 最舍不得上海机械厂的是他姚光启。 “姚府丞,有匠人占厂阻挠拆解。”一个海防巡检匆匆走了过来,禀报着拆解官厂受阻。 姚光启深吸了口气说道:“去看看吧。” (本章完) 第920章 务以沪厂为鉴,自饬其身 第920章 务以沪厂为鉴,自饬其身 大明皇帝、次辅、工党、工部、松江府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上海县衙,一直希望能够唤醒机械厂工匠们的力量,来对抗官厂自身臃肿、僵化,带来的种种问题。 多次尝试、想尽办法组建工盟,也是基于这样的期盼。 这种期盼,是希望验证矛盾说中的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这一对总矛盾,在矛盾激烈碰撞后,达到一种冲和的状态,让大明的官厂制度进一步的完善。 大明刚刚打完了入朝抗倭,将倭国打的溃不成军,现在国内局势一片安宁。 朱翊钧甚至希望工匠们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联合起来,倒逼制度的改良,比如为了争取劳动时间的减少踞坐索契、比如为了争取劳工权益自发罢工,比如在官厂连续亏损后,工匠们自发的占厂经营。 不仅仅是民坊,甚至是官厂。 就像当初,江南奴变操戈索契和踞坐索契的事件中,朱翊钧代表皇权,无条件站在了穷民苦力的一侧,并且大力推动废除贱奴籍制度。 就像马三强案,马三强不信任朝廷,自己报复,朱翊钧甚至没有判马三强斩立决,而是给了二十五银安家费,把他送往了南洋。 可是在上海机械厂经营过程中,始终无法唤醒这股力量,如此八年时间,终于来到了天塌地陷的时刻。 姚光启、王谦,指挥使陈末等人,看着群情激奋的匠人们,即便是有大栅栏的阻拦,但匠人们依旧冲进了厂房内,希望能够阻止机械厂的彻底解散。 “早干什么去了呢?”陈末重重的叹了口气。 陈末带领着缇骑对机械厂做了全面的盘查,他很清楚,匠人们,明明有很多次这样的机会,但直到天塌地陷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官厂不仅仅是朝廷的官厂,更是他们的立根之本。 缇骑仍然没有出动镇压的打算,而是压阵,既盯着匠人,又盯着衙役,衙役在慢慢控制局面, 缇骑要防止意外的发生,不让局面进一步的恶化。 即便是匠人们占据了厂房,在缇骑看来,这依旧是一种非暴力抗议形式。 在万历九年江南奴变的时候,大明皇帝,就对暴力抗争和非暴力抗争进行了明确的定义,不持有甲胄、强弩、火铳;不袭击朝廷的衙役、缇骑;没有伤、死;为非暴力。 “官厂有今日之结果,都因为当初的错,你看到那个人了吗?就是躲在众多匠人身后的那个魁梧壮汉,他叫杨滚。”姚光启对着王谦说起了一个人。 马三强案里有个工盟魁首叫做徐四海,名曰工盟,实则工贼。 而姚光启所说的杨滚,其实就是和徐四海一样的人,是丙字号工坊的大把头。 上海机械厂在草建的时候,就犯下了致命错误,传帮带介绍匠人入厂,盲目扩大规模,导致官厂有了一大堆的徐四海。 权力的末梢,最容易被野心家篡夺,或者最容易异化。 杨滚就是典型,他原来是勤勤恳恳的匠人,在机械厂建立的时候,积极招揽同乡匠人、不怕苦、不怕累,积极负责,赢得了官厂总办会办们的认可。 但杨滚有两个有些混账的儿子,时间稍长,杨滚的心思就变了,他希望自己可以‘永久性’的‘完全’代替匠人,和雇主们谈判。 永久性,就是他安排了自己的儿子进了官厂,让他的儿子代替他去笼络人心,父死子继; 完全,就是匠人们不得越级上告,只要发现轻则打骂,重则以老家有事,替这位匠人请辞。 “那边那人名赵成,此人是丙字工坊的代办,和杨滚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这人是松江府本地人。”姚光启说起了第二个在机械厂组建过程中,出现的致命失误。 和北衙官厂不太一样的是,上海县机械厂雇佣了一批秀才,作为官厂的吏员,负责官厂的具体管理。 “这不怪你,当年北衙建立的时候,根本找不到秀才入厂。”王谦是看着永定河畔毛呢厂一点点拔地而起,当年组建官厂的时候,也想过找秀才入厂,但秀才们人人认为是奇耻大辱。 弃儒从商、弃儒从工,就是对自诩士大夫的秀才而言,是巨大羞辱,当初官厂根本找不到秀才入厂,只能组建匠人学堂,一点点自己培养,一点点的扩产。 管理官厂,一定要识文断字,也要会一定的算学,多数的匠人目不识丁,永定毛呢厂建立的过程,当真是举步维艰,一步一坎。 到了上海机械厂组建的时候,因为很好的待遇,一些秀才已经改变了想法,觉得未尝不可,毕竟待遇极好。 但是这些秀才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们对接触穷民苦力由衷的抵触,这些秀才,更愿意听大把头说话,对匠人们十分的冷漠。 这就导致了匠人们只能附庸在大把头的身边。 杨滚是丙字工坊的工盟党魁也是大把头,赵成是丙字工坊的代办,丙字工坊的匠人一共有一百四十人,主要负责铸造驰道所用的钢轨。 如果匠人们得罪了杨滚或者他的走狗,那就完了,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儿;你刚做好的模型,一转头就塌了;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是你的;就是逼你自己离开官厂。 甚至到了万历十七年,匠人连走都走不掉,因为代办赵成为了自己的考成,不再受理任何的请辞、归乡、省亲,任何人进了这丙字工坊,和进了班房几无区别,被牢牢的绑在了这座工坊里。 万历十七年四月,丙字工坊出现了第一个逃厂的匠人,也是那一天,姚光启才真正意识到机械厂问题的严重性。 逃厂,就像是当初军屯卫所的军兵们逃所一样,只能用逃的方式离开。 大明官厂制度的两个地基,一个是军屯卫所,一个是住坐工匠,逃厂两个字一出现,意味着官厂制度的根基已经塌了。 “现在这局面,你打算怎么办呢?”王谦看着坐在地上的一百多名匠人,有些头疼的问道。 这种群体性事件最是不好处理,稍有不慎,就是闹出人命的大事。 姚光启颇为感慨的说道:“强行驱离。” “不是,你不打算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吗?就这么强行驱离?”王谦猛的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这个妹夫,有点过于果决了些。 居然选择了最激化矛盾的手段,连沟通都懒得沟通了。 姚光启无奈的摇头说道:“不听了,这几年,我听到的保证、承诺、整改、方法,实在是太多了,就是信了这些,才导致官厂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妇人之仁,优柔寡断,都是我犯下的错误。” “都带走吧。”姚光启挥了挥手,缇骑压阵,衙役一拥而上,开始驱离,说是驱离,其实是两个衙役摁一个,强行押回官舍,不得外出,等待上海县衙门户房,将他们的匠籍转为民籍,而后离开。 匠人都是活物,他们自然不肯,自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拉扯,冲突。 “衙蠹打人了!”杨滚一看衙役扑了上来,大喊一声,准备鼓噪匠人们暴力反抗! 但杨滚话还没说完,就有一把利刃已经递到了他的脖颈处,只要稍微前探,就能要了杨滚的命。 陈末的戚家军刀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寒气已经顺着脖颈传到了杨滚的天灵盖。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杨滚手抖的厉害,举着手,颤颤巍巍的说道。 “杨滚、赵成、杨成虎、刘之强,你们现在,被缇骑衙门拿了。”陈末等到缇骑把四人控制住后,才收回了兵刃。 杨成虎就是杨滚的儿子,刘之强是赵成的义子,赵成有个七岁的儿子,在官厂领熟练工匠俸禄的儿子,就是刘之强操办的。 再这么下去,赵成家里的狗,都要到官厂吃一份皇粮了。 陈末是来抓人的,上海机械厂钦案,缇骑是奉旨办事,按照大明会典、大明律规定:钦案及上司有无未完批审词状,皆可拘捕。 缇骑办案的特殊性就体现在这句话里,皇帝钦定大案要案,缇骑抓人不需要批捕、审问的词状,可以直接拿人。 上海机械厂是匠人们的官厂,是松江府地方的官厂,更是陛下本人的官厂,八年总计亏空了四十三万银这笔账,是要有人扛下来的,而且皇帝一定会追欠。 在万历年间,敢偷到皇帝这里,朱翊钧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否则人人都要偷他的银子了。 普通的匠人,只要等待一段时间,还能由住坐匠籍转为民籍,但这些大把头、会办、总办,皇帝是决计不会放过的。 失去的银子,朱翊钧一定要一分一毫的找出来。 万寿圣节的庙会并没有结束,相反非常的热闹,火夫为了防止火灾发生,可谓是连轴转,一刻都不敢停,当然火夫们干劲十足的原因也很简单。 一方面要保证不会发生火灾;另一方面,皇帝在松江府,给了火夫更夫们额外的恩赏。 不多,七百名火夫,每人二银,二银在上海这个地方真的不算多,但火夫们知道,陛下看到了他们。 在万寿圣节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上海机械厂解散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随着八千众住坐工匠遣散,匠人们分批离开了官舍,所有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朱翊钧一直在关注事情的发展,他看着缇骑上奏的案卷,眉头紧蹙的说道:“朕以为,这些住坐工匠们,会被民坊疯抢,但这几日分批离开的匠人,并没有民坊凑这个热闹。” “情况比朕想的还要恶劣,民坊为什么不肯接纳这些匠人?赵缇帅,你遣陈末,问问清楚。” “臣遵旨。”赵梦佑俯首领命。 过往的经验让朱翊钧无法理解上海机械厂解散后的状况。 大明的官厂每年都会进行清汰,人数不等,从西山煤局、永定毛呢厂过往的经验去看,即便是被清汰的匠人、织娘、织工,也会被民坊请去当大师傅。 毕竟这些都是官厂尽心尽力培养的匠人,虽然在官厂末流,但到了民坊,也能独当一面。 但上海机械厂被解散,八千住坐工匠,没有被疯抢,甚至其中的大多数都找不到活干。 下午的时候,陈末来到了黄浦江行宫求见。 陈末见礼后,俯首说道:“臣派了二十名缇骑,询问了近两百家民坊,民坊不要这些住坐工匠,一来是怕事,机械厂轰然倒塌,对于民坊而言,万一招揽的匠人涉案,缇骑上门抓人,得不偿失。” “二来,民坊都清楚,这些住坐工匠技艺不精,他们若是技艺精湛,这么大的官厂,也不能说倒就倒了。” 陈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民坊主们的原话说出来。 朱翊钧稍微皱眉,问道:“工坊主们都是怎么说的?” “话有点儿难听。”陈末没有直接回答,民坊主们的理由很明确了,嫌他们没本事。 “说。”朱翊钧想了想,他就是想听听民坊主真实的想法。 陈末面色复杂,拿出了三本卷宗,调整了下神情说道:“崇安坊陈记坊大东家说:这帮好吃懒做的蠹虫,朝廷都养不起的大爷,我们这些民坊更养不起这样的大爷!” “崇安坊诚悦工坊大把头说:到我们这些民坊采买的匠人,个个鼻孔朝天,还喜欢顺东西,这根本不是招工,压根就是在招贼!招不得,招不得。” “和庆坊蔡记掌柜说:朝廷扔了近两百万两银子,就听了个响,我再厉害还能有朝廷厉害?机械厂有几个正经干活的?有一半,机械厂就关不了门,个个都是贼!” “还有清泽桥刘记柴煤铺的东家说:机械厂还欠着我家三百两银子,我上门去讨,把我人给扣了,把欠条给收走了!现在皇爷爷来了,看他们欠皇爷爷的钱,怎么还,有本事也把欠账抹了!倒的好,活该!” 陈末看陛下脸色不对,没有继续读下去,将卷宗呈上去,有些话,陈末实在是在陛下面前讲不出口,太多骂街的话了。 上海机械厂在上海县,弄得声名狼藉。 朱翊钧翻完了三卷案卷,陈末的汇报,真的给这些匠人留了很大的颜面了。 “冯保,官厂倒了,把欠的货款补齐,如果银子不够,就从内帑支取,先把官厂欠的钱都还了,在朝廷眼里,朝廷是朝廷,上海县是上海县,官厂是官厂,可在民间,官厂就是朝廷。”朱翊钧下了明确的命令,先把欠民间的钱补了。 哪怕上海机械厂一厘银子没有,这十几万银,也要偿还,这点银子,比不上皇帝的信誉。 通和宫金库里到底有多少黄金?人们信里面有多少黄金,就有多少黄金,人们觉得里面没有,就是有再多的黄金,也等于没有。 万历宝钞和金债券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信誉最为重要。 “陈指挥,这个案子你在办,大把头以上,但凡是从官厂里拿走的银子,全都要追回,能弥补多少损失就弥补多少吧,至于普通匠人,没有致人伤残的,就不要再滋扰了。”朱翊钧又下了一份明确的命令。 这个命令,看起来有点妇人之仁了,只要没有刑名案子,就不再继续追究。 八千住坐工匠,不全都是坏人,但是从总办到大把头,都烂掉了,匠人们又能如何呢? 看看这些工贼、食利者的手段,匠人们其实也是受害者,他们也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厂子倒了,生计没了,是无妄之灾。 上海机械厂轰然倒塌的影响,比朱翊钧想象的还要剧烈的多,还要深远的多。 松江造船厂立刻开始了自我清查,上海机械厂的轰然倒塌,让造船厂立刻马上产生了危机感,对内清查主要集中在裙带包庇、采买积欠这两件事上。 在万寿圣节庙会结束之前,松江造船厂就给出了一份一千一百人的清汰名册,主要就是裙带包庇,厂中大把头及以上亲属,是重点清汰对象。 不是说,只要是食利者的亲属就会被清汰,而是本身是亲属、考成下下,借着裙带关系包庇,逃避清汰者。 这一次,官厂不再人文关怀,而是下了重手,养懒汉的现象,不仅上海机械厂有,各大官厂都有,而且过去官厂总办们,其实不好动手,毕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有了充足的理由。 清查出各种采买积欠案三十多起,追回损失超过了七万三千银,收押案犯十七人,移交给了松江水师镇抚司审问。 松江造船厂的法例办,都是水师镇抚司直管,这也是没人敢在里面胡闹的主要原因。 南京龙江造船厂、织造局、杭州织造、福建造船厂等等官厂,也开始了对内清查,确保不重蹈上海机械厂的覆辙。 朱翊钧对这种自我审查,非常肯定,失败并不可怕,逃避才是最大的耻辱,他在松江造船厂总办的奏疏上朱批道: 官厂之溃,非尽天咎。匠惰吏黩,账糜物蠹,皆人祸也!各衙当深省其弊,汰冗清蠹,严察纲纪。 败非可畏,亦不足耻,惟敢言其失,直面其过,毋以虚辞饰太平,必也鉴往知来,究其弊、察其源,而后可免复陷旧辙。 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没必要掩饰,也没有必要羞耻,要敢直面过错,而不是饰非文过、虚言掩过,才能总结经验教训,避免重蹈覆辙,在一个坑里栽两个跟头。 大明官厂的内部清查开始了,而陈末也在追欠。 “缇帅,这可如何是好?”陈末将做好的账本摊在了骆秉良和赵梦佑的面前,他追欠成功了,但数目有点对不上。 “官厂总计亏损了43万银,追欠追回了114万银,抹去了各种亏空欠款之后,结余了71万银,陛下还说不够了,就从内帑支取,其实完全不用,还有的剩。”陈末解释了下他的追欠情况。 不是没有追回欠款,相反,追回来太多了,让陈末有些不知道如何去交差了。 这里面有三十四万银,都是食利者们收受的贿赂。 进机械厂不是随便进的,要经过遴选,大把头和代办们负责招募工匠学徒,一个学徒作价三百银到五百银不等。 无论是采买,还是销售,这些食利者统统受贿,毕竟机械厂的铁马,想买都买不到,谁能买,怎么卖,都有规矩。 赵梦佑好好把账目看了一遍,眉头紧蹙的说道:“也就是说,如果总办到大把头,好好经营,哪怕他们少拿点,上海机械厂还是赚钱的,而且非常赚钱,即便是质量差了点,但因为是朝廷的买卖,是不缺活儿的。” “银子都让猪狗不如的东西拿走了!才造成了今天官厂这个局面,总办一个人就拿走了24万银!” “简直是可恶!” 整个江南就只有一个这样的机械厂,就是做的再烂,也是供不应求,江南对于机械的缺口真的很大很大,尤其是铁马。 八千众的匠人们,从官厂满打满算才拿走了不到20万银,总办徐永寿一人拿走了24万银。 官厂经营不善连年亏损,银子究竟被谁拿走了,从追欠去看,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答案。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那这官厂,是继续办,还是按计划拆掉,把厂中剩余有价值的机械送往徐州?”陈末问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要彻底拆掉上海机械厂,毕竟累年亏损。 但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还能组织再生产,似乎规避到发现的问题,就能让官厂起死回生。 “呈送御览,由陛下决断吧。”赵梦佑和骆秉良互相看了看,他们就是办案的缇骑,这种事儿,他们也决定不了。 朱翊钧收到案卷的时候,陷入了思索之中,他本来打算宣王崇古、姚光启再商议一番,但很快,朱翊钧就想通了,做出了进一步的指示,拆。 理由非常简单,这次解散上海机械厂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督促各方:务以沪厂为鉴,自饬其身。 本身这次对官厂壮士断腕式的自我革新,就是为了让各个官厂从总办到匠人知道,官厂是可以关门歇业的。 这个事现在不做,日后就会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拆建肯定会损失一笔银子,但如果朝令夕改,看着还能赚钱,就再组织生产,会让地方衙门抱有侥幸心理,忽视对官厂的监察。 上海机械厂的机械都要拆掉,能用的、不能用的都要送到徐州,能用的生产工具继续用,不能用的全都回炉重造,上海机械厂轰然倒塌,徐州机械厂拔地而起。 各个地方之间也有竞争,想要把产业留在本地,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当皇帝一个拆字下章内阁的时候,王崇古忽然想起了一个成语,一以贯之。 这个成语出自《论语·里仁》,说一个人做人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反复无常,今天否定昨天的自己,为上者,做事就要一以贯之,下定决心去做的时候,就不要瞻前顾后。 显然大明皇帝遵循了论语里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八千匠人,也不都是没活干,在官厂干了几年,但凡是手里有点手艺的,都能找到活儿,但是手里一点手艺没有,全靠官厂养着的蠹虫,是真的墙倒屋塌了。”王崇古拿着一本奏疏,对着张居正说起了八千转为民籍的匠人。 十五天的时间,已经有三千余匠人,谋到了生路,王谦派了府衙的衙役,探看了一番,还有大约三百人回乡去了,这三百人都是浙江人,老家还了田,还有退路。 老天爷饿不死勤快人,这些匠人都是壮劳力,在这个哪哪都缺人的时代里,但凡是肯干活的壮劳力,都饿不死。 至于那些懒汉,没有官厂养着,自然而然就会勤快起来。 三千多人已经得到了安置,其中大头,是松江造船厂安置了一千五百匠人,精挑细选了踏实肯干的匠人,组建隶属于造船厂的机械厂。 造船需要大量的机械,尤其是铁马,新式铁马帆船,需要大量的铁马。 “松江造船厂这是趁火打劫啊。”张居正看完了王谦的奏疏,摇了摇头说道。 都是官厂,造船厂总办赵士祯,显然对上海机械厂的情况一清二楚,一说解散,赵士祯就立刻给出了一千一百人的清汰名单,然后趁火打劫,拿走了机械厂最精华的部分! 显然是早有准备,等着机械厂散架立刻咬一口。 在建的徐州机械厂也安置了一千余人,这也都是精挑细选,经过三次技艺遴选,确认都是脚踏实地干活的匠人。 “谁让上海机械厂自己不争气呢?我管了他们三次,但凡是有一次肯配合的,也落不到这步田地来。”王崇古写好了浮票。 刑部根据镇抚司调查结果,拟好了罪名:总办徐永寿、副总办徐永民、四名会办,七名代办、十二名大把头公审后斩立决,会办、代办共计104人流放金池总督府,大把头47人流放吕宋、旧港总督府。 徐永寿、徐永民是亲兄弟,这些人,之所以被斩立决,不是贪腐,是因为他们手上沾着血,匠人的血,八年时间,共计有三十三名匠人死在了这二十五人之手。 徐永寿二人指使,会办代办经办,十二名大把头动手,用各种手段杀害了这些胆敢忤逆他们的匠人。 其中最恶劣的一次,发生在万历十七年四月,三名匠人到县衙敲鼓鸣冤,告徐永寿不法贪墨,三名匠人回到官舍后,七名总办将这三人投入了高炉之中,烧的一干二净,以事故身亡报闻。 姚光启之前一直不知道拿上海机械厂如何是好,三人枉死,姚光启才下定决心,要挖掉这块烂肉。 (本章完) 第921章 大明皇帝再次回到了忠诚的顺天府 第921章 大明皇帝再次回到了忠诚的顺天府 公审公判公开处决,是大明推行法治建设的最强工具,但凡是涉及到了大案要案,都要进行公审,除此之外,所有命案,都要对案情进行张榜公告,对万民说明如此做的理由。 连朱翊镠都觉得难如登天,但不做一下,谁知道不能成呢?最重要的是出发,只要出发,可能会有很多的坎坷,但一定会抵达彼岸。 万历十七年九月二十三日,上海机械厂的轰然解体,在公审中落幕,徐永寿、徐永民为首的这二十五人脑袋落地后,原厂匠人,最终各奔东西。 按照既定的南巡行程,大明皇帝该回北衙了,也确实如此,在上海县呆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朱翊钧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缇骑已经开始清道,驿卒们开始沿驿路晓谕地方,皇帝通过的时间,番子们已经在安排沿途下榻行苑。 一切都准备就绪,连松江巡抚、知府、府丞等,都已经在积极准备欢送。 朱翊钧在二十四号接见了上海地面的势要豪右、富商巨贾,这次的接见,气氛倒是比南衙要融洽一些,但还是彼此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大抵就是深入友好的交流,也就是各说各话。 皇帝希望富商巨贾们能够肩负一些社会责任,尤其是劳动报酬、劳动保障、劳动契约等; 富商巨贾们不怎么回答,反而希望朝廷能够继续保持现在的局势,持续优化营商环境,官船官贸以环球贸易为主等诉求。 在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离开的时候,一条消息传到了大明,阻止了皇帝北归的脚步。 安南四大家族,黎、莫、阮、郑四家居然放下了搁置,悍然对老挝发动了进攻,如果以前,大明没有深入干涉麓川局面,大明朝廷顶多下道圣旨调停一下。 之前大明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下道圣旨,已经是大明朝廷多看一眼的结果了。 但这次完全不同,老挝南掌刚刚朝贡大明,请求内附,大明皇帝答应了下来,并且给了一些安全上的承诺,只要老挝好好的挖精绝盐,大明就保护他的周全。 而且这次,在安南对老挝进攻的时候,苟延残喘的东吁缅贼,也同时对老挝发动了进攻。 老挝的局势看起来格外的困难。 “如果东吁拿下了老挝,云南布政司就面对着三面受敌的窘境。”戚继光站在堪舆图前,手里拿着一根长杆,点在了老挝的位置上,告诉皇帝此地的重要性。 地理位置而言,一旦老挝被安南、东吁缅贼控制,大明就会失去在中南半岛的主导权,中南半岛,就是中国南方的半岛,也就是大明传统语境中麓川地面。 戚继光的长杆连点了三下说道:“自开辟以来,洪武肇始,到正统年间,大明一直在对西南麓川用兵,但迟迟无法奏效,就是因为大明一旦用兵,但凡是军队深入,就会陷入三面受敌的被动之中。” 洪武到正统年间,连年对麓川用兵,收效甚微,原因很多,转饷万里,粮草不济;朝中对征伐麓川并不热切,蛮夷之地连种地都费劲的地方,劳师动众;大明对云南的王化时间尚短,人心启疑,生苗作乱,熟苗反复无常。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戚继光所言,大明干涉中南半岛,中南半岛的普遍共识是抵抗,造成了进军的路上,总是三面受敌,十分危险。 万历十年起,大明平定缅贼的过程如此顺利,和安南国四大家族内斗有很大的关系,安南国可是中南半岛小霸王,各国都要对安南朝贡,东吁也是在莽应龙手里,才停止了对安南的朝贡。 安南的内斗,让安南格外的虚弱,安南没有能力干涉明缅之战,再加上大明拉拢了老挝南掌刀氏,老挝成为了大明和安南在中南半岛的缓冲区。 “也就是说,一旦老挝失守,大明这六年来吃下去的地盘,都要吐出去。”朱翊钧看着堪舆图,手指在桌上敲动。 大明有精算之风,这种精算之风,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打,不好打,守,守不住,的确是劳师动众。 大明六年时间重新设立了三宣六慰,就这样,因为老挝的丢失,又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是也不是。”戚继光摇头说道:“陛下,车里府、勐养府、陇川府、孟艮府、木邦府这些地方,短期内,他们已经无法脱离大明了,大明加重了对他们的羁縻。” “但长期去看,人心向背,恐怕还是要丢的。” 是也不是,一个比较矛盾的答案,大明新开辟的麓川五府,已经是大明的形状了,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全面羁縻,让这五府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摆脱大明的统治。 可是长期去看,大明如果无法解决老挝问题,保证不了老挝的安全,人心离散,最终还是要得而复失。 你大明天朝上国也不过如此,那一些野心之人,立刻开始蠢蠢欲动,熟苗变生苗,生苗无休无止的袭扰大明军驻地、驿路,最终大明在权衡利弊后,只能收缩。 朝廷要防止平定缅贼之战变成了烂仗,云南地方养寇自重,也要防止过多的战争投入,让大明陷入穷兵黩武的恶性循环。 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老挝单独面对东吁或者安南任意一方,就已经是非常困难了,而且恼怒于老挝对大明的彻底投献,恐怕,这次东吁、安南入寇,老挝人会被屠戮殆尽。” “广西总兵戚继美上奏,已经云集三万军兵于镇南关,等待朝廷征伐调令,而两广巡抚刘继文、广州府知府万文卿已经带军粮火器等物,前往镇南关。” 这次东吁缅贼和安南打出的旗号,可是要报世仇,绝其苗裔。 大明在明缅之战中,展现出了强悍的武力,让东吁面贼和安南意识到再不联手,就会被大明各个击破了。 这一战里,甚至有暹罗的影子,暹罗拒绝了老挝人的避难。 战争的本质是强迫敌人屈服于我方意志,显然在中南半岛有一股共识,阻止大明过多深入干涉。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朕不通军务,但朕知道一个道理,远水解不了近渴,大明的支援固然有效,但老挝南掌刀揽胜的儿子刀示恭,撑不到大明军赶到。” 刀揽胜入朝后,留在了大明,让儿子刀示恭回到了老挝,让老挝和琉球一样并入大明。 刀示恭刚刚回到了老挝,还没开始做,东吁缅贼和安南人就打上门了,大明军固然强横,可是刀示恭撑不到大明军到,那一切都是虚妄了。 “陛下圣明。”戚继光俯首说道。 在戚继光心里,这个他看着长大的陛下,是非常非常宽仁的。 刀示恭一个蛮夷,顶多算是个熟苗,死就死了,死了正好作为宣战的借口,但陛下宽仁,还是希望刀示恭能够争气点,扛到大明军抵达。 就像当初大明希望朝鲜王李昖能多抵抗一段时间,结果李昖连一个月都没抗住,就被赶到了大明和朝鲜交界的义州。 刀示恭能扛得住,大明和老挝都体面,否则会留下交趾旧事的隐患。 老挝并入大明也是以土司的形式存在,王化最少也需要五十年之功。 “刀示恭手下一共就两千兵,一百头大象,东吁莽应里最起码有三万兵马,三千象兵,缅贼虽然不是大明军的对手,但在麓川,还是十分强横,安南也有四万军兵,东西对进,两千对七万。”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 老挝十分的弱,人口少、军兵少、人心不稳,这两年也就是傍上了大明这个大树,因为精绝盐赚了点银子,才算是过了五年的安稳日子,人心才逐渐平稳。 人心不稳,代表着投降派是主流,敌人来犯,第一时间不是想要抵抗,而是投降。 莽应里被大明打的嗷嗷叫,看似不堪一击,可缅贼在中南半岛十分强悍,和大明血战六年,都是百战精兵。 “老挝的局势已经十分危险了,下诏到北衙,安抚好刀揽胜,刀示恭,是不会白死的,安南国是想死了,上次阻挠大明对老挝修路,这次直接动手,已有取死之道。”朱翊钧深吸了口气,看着堪舆图,语气里带着寒意。 大明不找安南国的麻烦,是因为当初莫登庸率领安南投降,安南名义上属于大明的属地。 但现在,安南对老挝进攻,这就是造反了。 如果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大明的商船,在岘港如同吸水泵一样抽着安南的粮食,让本就内部矛盾重重的安南,各种无法调和的矛盾彻底激化。 安南这次兵发老挝,是无奈之举,再不对外纾解矛盾,安南的内部矛盾,就会酿出巨大的民乱,最终摧毁统治阶级的统治。 当然,大明也可以说,这是自由贸易,舶来粮又不是大明跑到安南抢的,是安南的势要豪右、田主们自己送到大明船上的,怪不到大明的头上。 自万历六年王家屏履任两广后,舶来粮就开始免税,有的时候,读书人使坏,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刀揽胜还有儿子吗?”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无奈的号索道:“刀揽胜一共有三个儿子,只有刀示恭还算成器,长子嗜杀人,国人厌恶,幼子怯懦,不能持干戈。” 刀揽胜这个南掌,三个儿子,第一个儿子过于暴戾,勐主们反对这个长子继位,还有个小儿子,胆小如鼠,跟着刀揽胜来到了大明,入了国子监就学。 “刀示恭一死,老挝这碗饭也会变成夹生饭了。”朱翊钧摇了摇头,老挝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精绝盐大明也绝对不会放弃,有刀示恭这个土司居中调节矛盾,大明可以慢慢来,刀示恭一死,大明只能硬吃了。 “报!”一名缇骑急匆匆的冲到了御书房西厅内,俯首说道:“陛下,东吁、安南先锋折戟万象,已然退兵!” “嗯?”戚继光猛的抬起头来,战报让所有人出乎意料之外! “谁赢了?刀示恭赢了?”朱翊钧大感惊奇,他不通军务,戚继光可是百胜大将军,戚继光都不看好刀示恭能活,更别说赢了。 “刀示恭难不成是雄主不成?”王崇古本来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听到了战报,猛地睁开了眼,眼中凶光一闪而过! 没有刀示恭,大明可以硬吃老挝,如果刀示恭是个雄主,大明就吃不下了,那就只能让刀示恭死了。 刀示恭不能太强,太强不听话;也不能太弱,太弱就是背靠大明,他也摁不住老挝的土司。 天降猛男,通常用来形容国朝陷入困境时出现的强大领导者,他能够力挽狂澜,带领国朝走出危局,走向兴盛。 当然,通常这类的人还有另外一个最大的共同特点,那就是下场极其凄惨,而且不会被感恩戴德。 朱翊钧检查了海防巡检的火漆,战报从岘港传来,是九月十七日最新的战报,由海防巡检水上飞操水翼帆船日夜不歇,送到了松江府。 皇帝打开了战报,看了许久,露出了个笑容,将战报递给了戚继光,让大臣们传阅。 大体而言,刀示恭就是个躺赢狗! 刀示恭回朝的时候,带走了两百军兵,这两百军兵,是大明京营护送刀示恭回老挝的军兵,到云南后,黔国公府给了一千军,老挝也不太平,这一千二百军兵,刚到万象,就赶上了东吁、安南来犯。 莽应里、安南四家在万象扔下了三千四百人命,丢盔弃甲的撤兵了。 没办法,面对大明全火器作战,冲锋的军兵如同麦茬一样被收割,士气完全不可用,缅甸先锋打了三仗,安南军先锋打了四仗,七战皆负,只能撤退了。 大将军、元辅、次辅相继看完了战报,多少有点惊讶。 “大明军兵已经这么强悍了吗?一千二百人,打退了两万先锋。”张居正看到了战报,比看到了刀示恭死了还要震惊。 一汉当五胡,是汉兵强横,对战匈奴的时候,以一当五。 在入朝抗倭之战中,一汉当十倭,两千京营就可以完全压制两万倭寇,这已经非常恐怖了。 而现在,在老挝,已经变成了一汉当十七夷的可怕地步。 若不是敌人已经退兵各自回家,战线没有撒谎,张居正还以为大明前线军兵把大明朝廷当倭人整呢! 朝鲜战场,倭寇给安土幕府的战报,都是节节胜利,不断转进。 “洪武二十二年,黔宁王沐英镇守云南,麓川王思伦发,纠集三十万大军,号五十万进犯定边府,沐英以三万迎战,以火铳、三段击击退敌军,云南边军,尤擅火器。”戚继光颇为感慨的说道。 云南兵擅长火器,算是祖宗成法,毕竟沐英捣鼓出来的三段、六段击,给了麓川王当头一棒,发狂的麓川王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在万象对敌的一千两百众,两百京营、一千云南汉兵,都是全火器作战。 东吁、安南撞得满头是包,也就不奇怪了。 大明能够王化安南,全靠火器之利,云南多山,山城遍地,播州杨氏的海龙屯,其地形,没有火器根本无法攻克,山城就是阻止大唐王朝王化云南的最大敌人。 “七战皆负,天大雨,再不走,只会死更多的人,不退也不行了。”戚继光又补充了另外一个大臣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下雨了。 老挝万象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再加上闷热的天气,各种瘟疫必然四起,到那时候再撤退,就不是败退那么简单了,而是被全歼了。 “老挝这些个勐主,不足为谋。”张居正看着战报连连摇头,在敌人来势汹汹的时候,这些勐主连抵抗都不抵抗,就直接投降,缅贼和安南人兵不血刃,就打到了万象城去了。 这些勐主们觉得东吁和安南是冲着刀氏去的,跟他们无关,只需要礼送出境,就可以高枕无忧。 东吁和安南,啃不下万象这块硬骨头,回去的时候,把投降的勐主们,全都给杀了个干净,城中男丁死绝,妇孺被掳掠,甚至出现了十数座的空城。 勐,城邦的意思,老挝是个极为松散的城邦联盟,刀揽胜、刀示恭,是联邦共主。 王崇古嗤笑了一声说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也不懂,投降不会赢得任何的尊重,甚至争取不到更好的投降条件。” 王崇古作为宣大总督,始终在阻止俺答汗南下,大明是一个整体,大明倒了,所有大明人都要倒霉,没有人可以幸免于难。 对于大明而言,简单易懂的道理,甚至连刚读书的孩子,都能讲明白的道理,对于蛮夷而言,却是高深莫测的智慧。 关键是对于不记录历史的蛮夷而言,这些事,发生过也就发生过了,没人会去记录,也没人会去总结经验和教训,悲剧总是在变着样,反复发生。 “朕本来还打算在黄浦江行宫久住,看来也不用了。”朱翊钧略显轻松的说道,老挝是大明新收的小弟,这刚烧了香,小弟被人杀了,大明不作出任何的表态,那日后谁还愿意投靠? 朱翊钧是打算终止北归的步伐,留在黄埔江行宫,布置对安南征战之事,大明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打算把安南好好收拾一番。 按照大明的计划,安南的矛盾激化还不够激烈,死的人还不够多,再多死点人,大明再进行干涉,这大约需要五六年的时间,只要安南国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乱,就是大明介入的时机。 但现在看来,大明皇帝不用吃夹生饭了,浙江还田这一碗夹生饭,已经足够了,作为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哪里需要吃那么多的夹生饭。 朱翊钧心情极好,大明已经形成了火器为核心的战法,掌握了这种成熟、健全的火器战法,可以以少胜多,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让大明万历维新的步伐,走的更加稳妥。 “老挝报复不了。”戚继光十分遗憾的说道,按照他写的《战争论》,打仗的本质是打后勤,后勤的根本是经济。 东吁也好、安南也罢,人口、兵力、经济都十倍于老挝,老挝被人给打到了万象城下,打赢了,但自己十几个勐城被屠掠一空,损失如此惨重,也只能暗自舔一下伤口,这个仇记下。 老挝只能这样吃这个闷亏。 “刀示恭确实只能吃这个亏,认栽,但朕可不会轻易放过安南。”朱翊钧笑着说道。 “这个安南,多少有点张狂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朕的人,他也敢动。” “吕宋、旧港、金山缺少力役,这倭奴不够用,也可以用夷奴来补充,准吕宋总督府所请,准许安南夷奴入总督府做工。” 缺人是因为大明在海外开拓导致的,总督府缺人,殷正茂三番五次的请求大明朝廷准许,倭奴不够,安南夷奴来凑。 虽然都是蛮夷,可蛮夷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毫无疑问,安南人在大明人眼里,也算个人,所以这个请求,朝廷一直没有准许。 即便是朝廷不准,也有人偷偷做这个生意,到岘港的贩奴船只能偷偷摸摸,现在,这个生意合法了。 也不用担心夷奴供应的问题,舶来粮也是大明商人买来的,不是大明商人抢的,捕奴不用大明人自己去动手,船舱里自然会长出夷奴来。 这年头,无论在哪里,人命都不值钱。 朱翊钧一出手,就是安南的命门。 捕奴队捕奴时会严重破坏当地的农业生产,捕奴就是劫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明这头儿进口舶来粮,那头儿允许安南夷奴贩卖,这下安南的矛盾,会更加激烈。 直接的武装冲突,的确是一种十分直接的手段,但不是全部。 “陛下圣明。”张居正欲言又止,他本来打算劝仁恕,可是话到嘴边了,却劝不出来。 金华知府张问达虽然死了,他是他临死前和王崇古说的那番话,倒是揭示了一个道理。 分配无法绝对公平,总供应一定相应相对大于需求,生产必然相对过剩,最终导致商品积压、生产锐减、工坊倒闭、匠人失业、需求进一步萎靡。 任何的潮汐,无非就是多数人的贫穷和少数人富贵导致。 少数人聚敛了几乎所有的货币,即便是发疯一样的消费也无法制造足够的需求;穷人想要购买商品,但囊中羞涩,只能望眼欲穿; 商品无法流通,生产被破坏,穷人累死累活,都无法获得足够的劳动报酬,甚至是找不到活儿干。 要解决潮汐,一共就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打击兼并、分配生产资料、劫富济贫、搜刮富商巨贾、对穷民苦力补贴; 第二个办法,扩张军备,开拓疆域,将内部矛盾祸水东引,转移到外部,苦一苦夷人。 这两个办法,陛下都干了。 这也是苦一苦夷人的一部分,张居正没办法劝仁恕,劝了陛下仁恕,大明内部矛盾如何解决? 大明皇帝的圣驾在九月末,离开了松江府,皇帝离开比较平静,就像皇帝来的时候一样平静,皇帝陛下不准迎送。 万历十七年十月初三,大明皇帝抵达了扬州,十月十三日,皇帝大驾至徐州,十七日,皇帝坐火车抵达了济南府,二十三日,皇帝抵达天津州。 十月二十五日,皇帝的大驾抵达朝阳门。 朱翊钧下了火车之后,看到了德王殿下朱载堉带着皇长子朱常治,他们的身后站着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和王一鹗,再之后,是大明群臣。 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当皇帝出现的时候,山呼海喝声传来。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环视了一周,手虚伸,笑着说道:“免礼。” “谢陛下。”群臣再拜。 朱载堉先行一步,带着一名小黄门,来到了陛下面前,俯首说道:“臣拜见陛下,陛下南巡,臣等留守北衙,不辱皇命。” 冯保从小黄门手中接过了印绶,仔细检查后,交给了印绶监太监,这代表着朱载堉不再担任监国。 德王监国、皇长子留守,但做主的其实是他们身后的四位阁臣。 冯保上前一步,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冯保再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喊道:“诸留守大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躬承天命,巡狩南疆,仰赖祖宗德泽,尔等股肱之臣恪尽职守,北衙安靖如常。今銮舆归京,见旌旗昭昭,臣工肃穆,朕心甚慰。” “德王载堉,宗室楷模,监国秉政,调度有方,特赐金丝大氅一袭、玉带二围、东珠二十斛,加禄五百石。皇长子常治虽在冲龄,随侍勤学,赐《贞观政要》金匮本一部、端砚四方。” “户部郎中申时行、刑部郎中王家屏、兵部左侍郎沈一贯、礼部左侍郎王一鹗等,调和鼎鼐,夙夜忧勤,今日起,申时行、王家屏官复原职,赐对襟鹤氅一袭,白银百两,国窖三件。” “其余文武诸臣各赐岁俸半年,拨内帑银十五万两犒赏随扈京营。北直隶各府免明年田赋三成,老幼孤寡赐冬衣布,以御严寒。” “望尔等体朕优渥之意,共守祖宗基业,永固大明河山。” “钦此。” “臣等叩谢隆恩。”群臣再拜谢恩。 朱翊钧恩赏之后,向着十八匹白马拉动的大驾玉辂而去,缇骑已经开路。 等到皇帝、皇后、皇长子上了辂车,冯保才再甩拂尘喊道:“起驾。” 大明皇帝再次回到了忠诚的顺天府。 (本章完) 第922章 求荣得荣,前赴后继 第922章 求荣得荣,前赴后继 朱翊钧回到了忠诚的顺天府,休沐了三日,不是长途奔波车马劳顿,朱翊钧坐的是大驾玉辂,出门都是缇骑开道,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疲惫,而是在处理积压的奏疏。 大明在皇帝南巡,朱载堉不怎么管事,朱常治这个小孩,也管不了事儿,内阁的四位辅臣,有些事儿并不能决断。 第一件事关于陕西旱灾饿死人的追责名册,赈灾粮一定要用于赈灾,也一定要有粮食。 陕西旱灾有人祸。 朱翊钧拿着奏疏,觉得神奇,平凉府知府的九族难道是批发的不成?人的胆量居然能大到这种地步?真的不怕灾民攻破州县,把这些贪官污吏给生吞活剥了? 陕西旱灾饿死了千余人,主要集中在了平凉府,这引起了所有御史的注意。 府库里没有粮,而西安府发的赈灾粮,都没有用于赈灾。 吏部、户部的清查发现了猫腻,最终确定了这一次的贪腐案,而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给的判罚是斩立决,涉案三十二人。 “平凉府的府库里没有粮食,是因为绥远种树种牧草,挪作他用了吗?还是因为要赶陇开驰道的修建,才没有存粮,也没有赈灾?”朱翊钧觉得平凉府知府衙门,大约是在完成圣命和保民生之间,为了升转,选择了完成圣命。 如果是这样,算是朝廷之恶,也不能完全怪平凉府知府衙门胆大包天。 冯保翻找了下,将另外一本奏疏呈送御前,俯首说道:“吏部、户部、都察院,查的很清楚,这件事惊动了德王殿下,德王发了缇骑去平凉府查问了三月有余。” “府库钱粮,既没有用于种树种牧草,也没有挪作陇开驰道摊派。” “赈灾粮全都高价售卖了,为了填窟窿。” 朱翊钧拿过了奏疏,看了许久,才拿起了朱笔说道:“人杀了不算完,其家人流放金山城也不算完,刊登邸报也不算完,把案子公布之后,在平凉府衙里立块碑,把这件事世世代代的传下去。” 案子颇为复杂,万历十三年,平凉府还是陕西地方,考成上上的知府衙门,平凉府也算是政通人和,这一年,知府衙门来了个经纪买办,经人介绍后,这位经纪买办认识了知府,拿到了府库银的支配权。 平凉府知府交代,都是财迷心窍,才信了经纪买办的鬼话。 这位经纪买办拿着银子到西安府换成了承兑汇票,到了京师进了燕兴楼,投入到了金银市之中。 知府也不是个傻子,派了三个人日夜不离身的盯着经纪买办,起初经纪买办赚了不少的银子,然后,就遇到了金池总督府金船到港,金价暴跌,赔了个一干二净,经纪买办绝望自杀。 平凉府知府衙门损失了十一万银,就开始兜售府库的存粮,填补府库银的亏空,想着朝廷稽查,就火龙烧仓平账,结果没等到朝廷稽查府库,大旱先来了。 平凉府知府衙门上下,都为了这笔只有十一万银的亏空发了疯,在西安府发赈灾粮后,一不做二不休,选择了趁着粮价,高价贩售,然后趁着灾年,兼并了三千顷的土地,算是把亏空的帐做平了。 因为平凉府旱灾饥荒饿死的人最多,朝廷无论如何都要追查清楚,最终把这些事儿,全都查的清清楚楚。 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滑入了深渊。 这个案子最离奇的地方,就是经纪买办居然能说服知府衙门,把银子都拿去金银市里赌博。 按理说官僚最注重的就是稳定,一切不稳定因素,都会畏惧。 缇骑们当然不信是财迷心窍,就反复走访调查,那个已经死了的经纪买办,都进行了全面的调查,最终确定,这个经纪买办背后没别人了。 死掉的经纪买办,是在燕兴楼金银市赚了点小钱的平凉府商人,回到平凉府之后,四处摆阔,平凉府上上下下都流传着这个商人是财神爷转世,这一来二去,三人成虎,传的越来越离谱。 平凉府知府见了这个商人数次,最终认为此人真的有些本事,才招揽为了师爷,负责勾稽之事。 事情的真相有些过于离谱,以至于增加了它的可信度。 陕西总督石星言被言官连章弹劾了,主要是石星言不肯遵从朝廷海陆并举的大计,坚决反对过多投入重开西域。 最关键的是:宁远侯李成梁被偷袭也跟石星言有关。 “怪哉,被石星言坑了的李成梁一言不发,倒是言官们喋喋不休。”朱翊钧翻动着奏疏,石星言有点扛不住了,上了致仕奏疏。 石星言是精算派,他觉得,让李成梁带着三千客兵可劲的折腾就是,折腾多大地盘就是多大地盘,大明重开西域应该以二十年、五十年为尺度,而非一朝一夕,主要是维持进攻和开拓姿态。 陕甘绥太穷了,根本撑不起大规模的开拓。 言官们弹劾石星言的第一个理由,就是不忠君上开辟事,不体国朝振奋意,这是一顶很大的帽子,但石星言只能戴好,毕竟他真的和皇帝的主张不同。 李成梁召集了西域的部族奴酋,拿出了他在辽东的打法,拉一批,打一批,结果李成梁许诺的条件没能兑现,西域这些奴酋觉得李成梁出尔反尔,就偷袭了李成梁。 李成梁手下的客兵,各个都是凶人,偷袭贼人满打满算不过一千二百人,三千客兵,打的对方哭爹喊娘。 奇怪也奇怪在了这里,李成梁只说这些贼人敢偷袭他,他一定会报复,但他奏疏里没说,石星言坑了他,不肯兑现他给的许诺,导致了被偷袭。 “宁远侯和陕西总督的奏疏,都在这里了。”冯保取出了两个密匣,里面是李成梁、石星言的密疏。 朱翊钧确定火漆封口后,打开了密匣,看完了两本密疏后,就直接烧毁了,而后将所有弹劾石星言的奏疏全都盖了‘否’的印章,打了回去。 密疏就是二人,把前因后果讲清楚讲明白,二人的密疏内容,基本一致,和御史言官们的弹劾一致。 这事还真不怪石星言,实在是李成梁以为自己在辽东,以为自己背后是一百万顷的垦荒田,给的承诺太大了,石星言真的兑现不了。 石星言说的对,做的也对,朱翊钧从没去过西北,没去过陕西甘肃,那些地方确实穷,穷的撑不起大规模征战。 朱翊钧一直忙到了日暮时分,才把积压了半月的奏疏处置清楚。 “皇后千岁,带着皇长子殿下在西厅等候两刻钟了。”冯保见陛下忙完了公务,才俯首说道。 朱翊钧去了西厅,坐在了太师椅上,笑着说道:“娘子,朕打算册封治儿为皇太子。” 朱翊钧打算立嫡长子为太子,这是朱常治监国之后的必然。 “还是再等几年为宜。”王夭灼看了眼朱常治低声说道:“治儿年纪还是太小了些,现在做太子,恐怕担不起那些个风浪。” 反正朱常治是嫡长子,这太子位基本没有什么悬念,朝臣们也挑不出理来,太早封太子,反而不是好事。 有了太子,有些离经叛道的大明皇帝,是不是可以去死了? 但凡是比较霸道的君王,都和太子的关系有些微妙,比如汉武帝和太子刘据,比如唐太宗和太子李承乾。 在大明当太子也是比较危险的事儿,开辟之初有朱标,朱标一死,朱元璋就跟发了疯一样; 嘉靖二十八年,庄敬太子刚刚在三月十五日行冠礼,十六日加冠,十七日突然爆疾去世。 王夭灼一方面不想让孩子刚刚九岁的年纪,就承担这些风风雨雨,另一方面,也要再看看朱常治是否能肩扛日月,肩负江山社稷。 一旦册封太子,意味着复杂、残酷的政治斗争,就会不受任何人控制的扑向朱常治。 朱翊钧仔细权衡了下说道:“朝臣虽然没有请命,但名不正言不顺,朕不册封太子,对于治儿而言,也不公平,不过娘子的担心,也有道理,那就再等等也行。” 朱常治经过这次监国已经是实质上的太子了,他只要自己不犯下滔天的过错,那就没人会废掉他,即便是他长大成人,确实十分平庸。 朝臣们没有因为太子的事上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皇帝有些离经叛道,但没打算废长立幼。 不封太子,对朱常治最不公平。 “父亲,孩儿倒是觉得晚几年极好。”朱常治倒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的确还小,但不代表他听不懂人话,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 朱翊钧倒是有些惊讶的问道:“为何?” 朱常治眉头紧蹙,思考了片刻,才郑重的说道:“皇叔自从大婚后,就再没从潞王府来宫里看过孩儿了,孩儿还小的时候,他每次过来,都带着各种各样的杂耍。” 潞王朱翊镠很喜欢孩子,经常逗朱常治玩儿,但自从变成了‘臣弟’之后,家人就变成了臣子。 对于小孩子而言,朱常治无法理解复杂的政治,可他能感受到亲疏远近,一个亲人不再是单纯的亲人了,朱常治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种变化。 而且他觉得自己要是成为了太子,那父亲就是父皇,母亲就是母后了。 朱常治曾经不止一次的想,为何亲叔叔会变得如此陌生?想的多了,他便理解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如果他要是做了太子,是不是也要和叔叔一样,遵守那些繁文缛节?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对于朱常治而言,爹不是爹,娘不是娘,是父皇,是母后,这件事和天塌了一样的可怕。 朱翊钧听闻,也是有些感慨,宝歧司刚建的时候,他在地里干活,朱翊镠就整天拖着个鼻涕泡,在后面撒尿和泥玩。 可现在,朱翊镠已经完全恪守人臣的本分了,甚至把封地看向了金山城。 “那就暂缓几年吧。”朱翊钧最终做出了决策,反正朱常治这个嫡长子是事实储君。 “治儿养的三猫死了?”朱翊钧说完了正事,问起了朱常治养的三猫。 大明皇宫有很多的猫,内府衙门专门设有一个猫儿房,有近侍四人,专门负责养猫,这些宫里的猫,也有三六九等,色好看的、脾气温顺的都会进献御前和各宫娘娘。 朱翊钧尚节俭,猫儿房的猫从最多百余只降到了十二只。 朱常治养的三猫,并非猫儿房进献,而是去年四月,朱常治看到了墙角看到了一只在墙洞里躲雨的小猫,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刚刚满月,色不是很好,嘴下有一块黑色毛发,看起来有些怪诞。 朱常治养了它,取名墨竹。 彼时刚满月的墨竹,脾气非常温顺,而且很爱干净,从来不会乱吼乱叫,朱常治也就是养,从不会过分靠近,毕竟猫爪子挠一下,咬一口,很容易得疯病,猫儿房的小黄门总是抱着给朱常治看。 朱翊钧南巡去了,刚刚成年的墨竹,生病死在了猫儿房。 “骆叔看过了,确实是病死的,也不是有人要害它,六月的时候下了大雨,它淋了雨就染了风寒,躺了三天,终究是没挺过去。”朱常治有些伤心,这是他长大第一次养活物,结果只陪了他一年。 朱常治继续说道:“父亲,猫儿房养猫的小黄门,吓坏了,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孩儿就想到了先生们教的成语,率兽食人,人是人,兽是兽,不能因为墨竹是孩儿的猫,就责罚小黄门。” “这番话谁教你说的?”朱翊钧眉头一皱,率兽食人这个词一出,朱翊钧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小孩说大人话,一定是大人在教。 朱常治立刻回答道:“是德王叔祖教的,德王爷爷知道我的猫死了,特意进宫来,见我没有责罚小黄门,才告诉了我这个成语,告诉我如果责罚了小黄门,就是率兽食人,哪怕小黄门是个宦官,是家奴。” “皇叔教的,那没事了。”朱翊钧听闻教的人是朱载堉,立刻放心下来,朱载堉虽然醉心于万物无穷之理,但是他从来都把人当人看。 朱载堉不理政事,但绝对不会放任朱常治野蛮生长,朱常治要是长歪了,那才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朱常治摸了摸头,低声说道:“父亲,能跟德王爷爷说一下吗?我实在是对乐理一窍不通,不是孩儿想偷懒,实在是学不会。” 王夭灼万般无奈的说道:“治儿在乐理上,的确没什么天赋。” 王夭灼的音乐天赋极高,但一点没有遗传给朱常治,朱常治是真的学不太会那些乐理,朱载堉也尽力了,在朱载堉看来,在音乐一道,朱常治和皇帝一模一样,朽木不可雕也。 “那就不学了,咱当初,也没学会。”朱翊钧听闻,满脸的笑容,这也是朱载堉这位大科学家、大音乐家的最大遗憾。 第二天清晨,大明皇帝出现在了北大营的武英楼,在北大营操阅军马之后,皇帝召见了京营镇抚司镇抚使,询问了十二人被骗婚的案子,确定得到了妥善处置后,才放下心来。 朱翊钧拿出了刑部的一本奏疏递给了戚继光说道:“大明律增补兵律·军婚条,有定:” “凡边军、戍卒、征战者,其妻妾女眷,敢有豪强侵占、奸徒诱拐者,主犯斩、从犯流南洋边方之地,知情容隐者同罪,产籍没官。” “若有本妇自犯和奸,枷号南洋,不得归明。卫所千户、地方里甲知情不举,同罪。” “若为忠烈遗孀,罪加三等,涉军移交军镇抚司处置,明知故犯者,以谋叛论罪。” “戚帅今天就张榜公告吧。” 首先涉及到了军兵的案子,要在军事法庭,也就是镇抚司判决,地方判决明知故犯,就是谋反; 趁着军队征战、戍边,霸占军兵妻妾女眷,那就是死刑,但凡是参与其中都是流放南洋,知情不报一律按同罪处置。 如果是妇人自愿和奸,那就是流放南洋,地方不得隐瞒,同罪。 如果是战死沙场的忠烈遗孀,那所有案犯,都要罪加三等。 “臣叩谢圣恩。”戚继光、李如松、马林等人相继传阅之后,行了大礼谢恩。 自从十二个骗婚案出现后,京营其实不想着会有明文的律法这种好事,万历维新十七年了,但朝中兴文匽武的风力仍在。 京营将领的想法,更多的是自保,让把总把好关,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朱翊钧之前就下旨处斩骗婚案犯,在他的授意下,刑部、大理寺制定了律法条文,增补入了大明会典。 在皇帝离开的时候,兵律·军婚条已经张榜公告,军兵们无不欢欣鼓舞,都在讨论着新律法的公布,其实对于军兵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后顾之忧,才是每个军兵必须要担心的事儿。 陛下一次次的解决了军兵们的后顾之忧。 大明皇帝再次回到了顺天府,对于百官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一切一切的不适都消散了,过去十几年的高效又回来了。 皇帝南巡这几个月,政事缓慢,让人无法接受。 勤政的大明皇帝一回京师,就把积累的奏疏,全都批复,像是堵塞的沟渠被疏浚了一样,政如流水。 休沐结束,朱翊钧召开了回京后的第一次文华殿廷议,他看着群臣说道:“朕非常欣喜的看到了都察院的转变,御史们终于不再是朝中大臣们党争的刀斧手,而是逐渐恢复了其本身职能。” “昔之台谏,或饰太平以媚主,或择甘言而避祸,或为犬牙利刃而攻讦,遂使九阙笙歌,不闻巷哭;紫宸冠冕,难睹黔黎。” “陆台宪做的很好。” 朱翊钧依旧清楚的记得当初,谭伦朝日坛咳嗽,被都察院御史弹劾坐罪罢免,本来负责纠错的都察院御史,成为了党争工具后,失去了纠错的能力。 而现在御史们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吃的了,开始干正事了。 对于上位者而言,最重要的是要想方设法的建立一套完整的、有效的反馈机制,并且长期维持机制的有效,而不是只听自己想听到的话。 如果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那这个机制是失败的,如果不改良,就会陷入‘九阙笙歌,不闻巷哭;紫宸冠冕,难睹黔黎’的困境之中。 “臣惶恐,臣拾前人牙慧,非臣之功。”陆光祖陆总宪出班俯首说道。 不是海瑞打的基础好,他这个陆总宪,对这些个御史言官,也没什么好办法,今日御史们终于干起了正事,是被收拾的次数多了,只能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陆爱卿自谦了,这萧规曹随,听起来容易,但要让政策维持下去,非贤臣所能为也,海文忠海总宪颇为严苛,要想将制度维系下去,属实不易。”朱翊钧笑着说道:“看赏。” 萧规曹随,听起来是一种没有自己主张,只知道遵循前人制度,循迹而行的蠢笨行为,但朱翊钧深知,能够萧规曹随已经是大不易了。 赏赐的东西其实不是很名贵,就是一件锦鸡毛呢大氅,东西不贵重,却代表着皇帝的认可。 只要陆光祖不犯错,算是生死包办了,身前事身后名,都由皇帝本人亲自盯着。 生死包办,就是朱翊钧能给臣子的承诺。 “谢陛下隆恩。”陆光祖看到了赏赐,郑重谢恩,陆光祖不求自己死后和海瑞一个待遇,他只希望自己死后,也能葬到西山陵寝,成为万历维新功臣榜上一员,也算是青史留芳了。 海文忠海瑞,求荣得荣,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 大明对于贪腐的罪名,没有十分明确的规定,什么行为才算是贪?什么行为算是权利寻租?大明会典不进行细分。 而陆光祖带着御史们深入理会了这种定义模糊,在反腐的路上,开始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为切入点进行调查,收效甚佳。 这看起来有点不分青红皂白的口袋罪,但对于吏治而言,力度就刚刚好。 现在都察院有了一套全新的办事流程。 御史风闻言事通过种种渠道获得线索,巡按地方后,开始秘密调查; 有了部分证据后,就会请巡抚衙门暂且收押,调查期间,仍然是官身,不会施加刑罚; 如果收押不顺利,对抗调查,衙役、巡检司、都司军兵依次出动;还不顺利,就会请求异地都司军兵; 收押之后,开始增补调查,如果案情十分复杂,巡按御史会报闻都察院,请都察院派遣佥都御史前往调查; 如果都察院佥都御史调查也不顺利,甚至地方对抗情绪严重,就只能请缇骑去了; 缇骑去了都不管用,那就只能请京营了。 绝大多数情况,都不用缇骑,甚至不用异地都司军兵,在巡抚衙门的衙役带着‘语焉不详的牌票’去收押的时候,案犯基本都是面如死灰,连走路都走不稳当,哆哆嗦嗦的被带走了。 牌票,是地方衙门传唤人员、执行公务的正式文书,正常的公文,都有明确事项、明确指令,语焉不详的牌票,就代表着御史已经掌握了部分切实证据,老实交代还能争取个宽宥,坚决抵抗,死路一条。 陆光祖有担当、有办法、有能力、有手段带领都察院,在海瑞走后,依旧能够带领都察院履行职能,反腐抓贪,整饬吏治。 “潞王就藩。”朱翊钧看着群臣说道:“潞王选择了金山城,朕答应了,诸大臣以为,这金山城如何?” 王崇古出班俯首说道:“金山城是大明黄金来源之一,潞王就藩镇守,算是祖宗成法,但是陛下,这事儿,圣母答应吗?” 满朝文武,都不太方便,只有王崇古仗着自己年纪大了,把窗户纸捅破。 分封到金山城那么远的地方,是祖宗成法的王府,就是‘如本国是险要之地,凡遇有警,不分缓急,本国与常选兵马,并从王调遣’的实权王爷。 是拥有兵权、能够调兵遣将的王爷,而不是养在王府里,要谨遵藩禁、什么都不能做的王爷。 太平洋很大很大,就是潞王府能人辈出,对大明腹地也没什么威胁。 潞王之所以要去那么远,就是用空间换权力,朱翊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被藩禁圈一辈子当个废物的。 他是跟着陛下一起长大的潞王,不是跟屁虫。 潞王愿意吃这个苦,皇帝答应,朝臣们也可以接受,毕竟金山城的黄金是大明财源之一。 最大的问题,就是李太后舍得吗? “娘亲不同意。”朱翊钧摇了摇头,略显无奈。 朱翊钧回到顺天府已经三天了,李太后都不肯见皇帝,朱翊钧去请安三次,都没见到。 如果朱翊钧执意推行,让潞王就藩金山城,李太后真的敢把自己饿死,让朱翊钧这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活在声名狼藉之中。 “陛下,圣母既然不答应,还是从长计议为好。”王崇古俯首,十分恭敬的说道。 “先准备就藩事宜吧,潞王说,他会想办法说服娘亲。”朱翊钧揉了揉眉心。 朱翊钧请安见不到,朱翊镠去了一个待遇,李太后谁都不见。 (本章完) 第923章 奸臣是奸,不是蠢! 第923章 奸臣是奸,不是蠢! 李太后非常清楚的知道,大明这次开海,在海外开辟了很多的总督府,这些领地要消化,之后的政策,一定是宗室分封,因为这是唯一的解法。 如果连宗室都不做表率,这些海外的总督府,终究也不过是镜水月罢了。 李太后知道,只要见到了皇帝或者潞王,结果一定是被说服,国朝大义在前,李太后也说不出什么,所以李太后直接选择了不见。 只要不见,就不会被说服。 “朝臣们呢,对于就藩之事,有什么样的看法?”朱翊钧问起了朝臣们的态度,如果朝臣们因为顶层的分歧,分成了两派,陷入类似于‘国本之争’的党争之中,那就不是朱翊钧想看到的局面了。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不是张居正被清算后,大明立刻就变成了党锢,为了打倒对手,不分对错的争斗,而是漫长的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才让大明国朝陷入了完全的撕裂之中。 如果,大明朝廷、占据统治地位的官僚、士大夫阶级,因为就藩之事,为了争而争,那朱翊钧可以选择妥协,李太后不舍得自己的儿子,王皇后舍得。 “朝臣们没有意见。”王崇古代表官僚们立刻表态。 你皇帝家内部矛盾,自己去克服,朝臣们可以等,朱翊镠不行,陛下还有五个皇子,四位公主,绰绰有余。 这件事早晚要做的,李太后当然可以不答应,但其实最终付出代价的还是朱翊镠,潞王只能成为一个画地为牢的藩王,和十王府里的藩王没什么区别,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藩禁会把人彻底异化掉。 也就是王崇古仗着自己年纪大了,有功于社稷,还敢提一嘴李太后,其他人连提都不敢提,你皇帝的刀那么锋利,皇帝的家务事,参与其中,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皇帝的确拿李太后没什么好办法,但对付朝臣,皇帝可太有办法了! 哪个臣子不开眼,敢蹚这趟浑水,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那就再议吧,朕再想想办法。”朱翊钧听到王崇古这么讲,看了眼张居正,才点头说道。 解刳院最近出了一本十六卷的书名叫《复健书》,这是一本医书,是以张居正为首的朝中士大夫进行的研究。 《复健书》分为了牙齿、肠道、肝脏、肾脏、膀胱、胃、肺等十六篇,论述如何通过运动、饮食、作息、药物等方面的改变,全面复健,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 张居正身体其实很不好,常年案牍劳形,而且尽心于国事,让他的身体方方面都出了问题。 万历九年,张居正做手术之前,真的要动起手来,张居正真的打不过王崇古,张居正比王崇古小了十岁,但无论是身体健康还是体能,那时候张居正都不如王崇古健康。 王崇古能提着七斤重的七星环首刀,跑三条街要追杀逆子王谦,这事儿整个京师都多次目睹过。 但张居正那时候已经表现出了衰老的征兆,比如夜半惊起,刚刚睡下没多久,突然醒来,而且心跳加速,胸闷气短,之后反复睡不着觉;比如反应下降、记忆力下降,张口就来出口成章的能力变弱;比如眼耳聋,眼睛偶尔会出现长时间的模糊,伴随着经常性的耳鸣等等征兆。 万历九年做了手术之后的张居正,外科的确没有问题了,但内科的调养,持续了八年时间。 经过了八年的全楚会馆辣椒攻防战之后,张居正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了这个年龄最佳状态。 解刳院的大医官,围绕着张居正的复健过程,写成了《复健书》。 张居正是典型的威权人物,就是说一不二,他在朝中,只要不是他想掀起党争,就不会有人敢在皇帝的家事上说三道四。 潞王就藩的问题,不会和国本之争一样,让大明完全撕裂。 “陛下,宁远侯到底许诺了什么,陕西总督才没有满足?”张居正问起了李成梁和石星言之间的冲突。 李成梁被偷袭的原因,是石星言没有兑现李成梁给奴酋们的承诺,这和以前兴文匽武时候,实在是太像了。 将士们打生打死,文官在后面拼命的扯后腿。 收受武将贿赂,一心振武的张居正,以为李成梁需要石星言的后勤,所以才不敢生事,不敢过分追究,自然要问问具体的情况。 石星言被弹劾,也不完全是他和皇帝的意志相左,这次李成梁被偷袭是弹劾的主要诱因。 “没什么,宁远侯理亏,夸下了海口,这事不怪石星言。”朱翊钧都已经把密疏烧了,这件事过去了,只要没必要再提了,李成梁都把罪名扣在了奴酋不知感恩,甚至不说谢谢了。 密疏的具体内容,其实很简单,李成梁许诺了互市,只要奴酋肯纳头就拜,西域诸部,可以从互市获得充足的粮食。 重要的就是充足二字。 这套玩法在辽东可以玩得转,是侯于赵屯耕屯的好,也是自然禀赋,毕竟辽东的水资源不缺,一年熟一季,也有足够的粮食可以让李成梁这么拉一批,打一批。 问题是,陕西、甘肃的粮食自给率不足80%,剩下的需要从四川、河南、绥远、山西获得粮食,这也是陕西、甘肃稍微有点旱灾,就会饿死人的根本原因。 互市别说充足的粮食了,就是一石粮都没有。 朱翊钧不解释清楚,自然是要给李成梁留个面子,的确和文武矛盾无关,李成梁需要的粮草,石星言充足供应,但再多给互市,那真的是没有了。 张居正没有再继续追问了,论振武的决心,陛下比他张居正还要坚定,陛下说是李成梁理亏,那显然是真的理亏,不好发作。 皇帝下旨处斩了平凉府上下三十二位官吏,这件事廷议顺利通过,本身也是刑部判罚,大理寺审议,最终做出的决定。 除此之外,还廷议了几件贪腐案,这几件贪腐案最大的特征,就是子孙不孝,通俗来讲就是坑爹。 常例受贿、侵占公帑、职权徇私、科举舞弊、权钱勾结等等,是大明官场上屡见不鲜的贪腐表现。 在北直隶真定府灵寿县有一县丞名叫耿敬世,此人乃是本地势要豪右之家,也是真定府的举人,三次会试,耿敬世都未能考中进士,隆庆二年,四十二岁的耿敬世被吏部授官,回到了灵寿县做了县丞。 耿敬世前途无望,就一心谋求给子孙后代谋福了,他每年都要收灵寿县四个士绅之家的俸禄,每一家一千两白银,有人状告四家,耿敬世就负责摆平。 每年院试的时候,灵寿县秀才的名额,都被他给卖掉了。 耿敬世在灵寿县当了二十年的县丞,灵寿县县库里的银子,都被他用各种方式,中饱私囊了。 万历三年,灵寿县修了一座桥,七千银不够,最后了一万四千银,这面有一万一千银被耿敬世一个人给拿了。 万历十四年末,已经六十岁的耿敬世致仕,但整个灵寿县县衙都是他的门生故吏,毕竟几乎所有的秀才,都是他卖掉的名额,这些秀才们,把持了县衙所有权力,数任知县事,都拿耿敬世没办法。 新履任的知县也要到耿敬世那里拜访,才能顺利做事,否则耿敬世做事能力没有,坏事的本事一等一的强。 本来,耿敬世都已经功成身退,他们耿家也成了灵寿县最大的豪奢户,耿敬世的孙子,闹出了一个大乱子来,最终被御史们给盯上了。 耿敬世一生未能中式考中进士,他就把希望寄托到了儿子身上,结果儿子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几次训诫差点把儿子的腿打断,可儿子还是一事无成。 耿敬世有个小孙子,倒是颇有些天分。 权力就等于家族长久辉煌,耿敬世把小孙子耿玉春,送到了九江府白鹿洞书院就学。 这北方小县城来的学子,在白鹿洞书院并不受待见,为了维护同窗之间的关系,这耿玉春大手大脚,青楼酒、出门游学、诗会、踏青等等,同窗消费,都由耿玉春买单! 同窗们全以为这耿玉春是北方豪奢大族出身,也是百般奉承。 但江西巡按梁祖龄正好真定人,他很清楚灵寿耿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才对,这香车美女排场如此豪奢,就引起了梁祖龄的注意。 本来御史梁祖龄也就是怀疑,但耿玉春在九江府因为一个娼妓跟人争风吃醋,开始斗富,御史立刻确定,这就是升转的指标! 最终,耿敬世六十三岁高龄锒铛入狱,按照大明连坐瓜蔓,这耿玉春也别考科举了,能混个流放南洋的下场已经是宽大处理了。 一共六起类似的案件,不是儿子就是孙子,坑爹坑爷。 朱翊钧朱批了这六个案件的处置结果,没有斩首,但抄没家产是必然的,家里膏粱子弟,基本都被流放南洋了。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王次辅在《自我修养》一书中,有四句忠告,王次辅都把事情说的如此明白了,难不成,他们都没看吗?” 如何做好一个奸臣,王崇古都写成了书,恨不得手把手的教了,结果这天下的奸臣,实在是有点掉奸臣的颜面,奸臣是奸,不是蠢! 王崇古四句忠告是:人情事密、财不外露、荒唐不言、不逞口舌。 一共就十六个字,非常容易理解。 人情事密,托关系、走门路办成的事儿,无论关系多好,要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要对任何人说,否则就是给帮你的恩公招祸。 事情可能很小,但你的恩公可能已经节节高升,身居高位,这点小事,就成了政敌手里的利刃,关键时刻一刀捅到恩公的要害。 比如申时行和王家屏被弹劾,被官降三级的案子,事儿不大,但一旦在升转的关键时刻暴露出来,那就是仕途尽毁。 御史们弹劾申时行和王家屏,不是为了致他们于死地,而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在皇帝南巡时,做的太过分。 财不外露十分容易理解,自己的门庭、自己家庭情况、自己家里钱的来路等等,如果干干净净,也要谦虚谨慎,不要轻易展现自己的财力,防止被盯上,容易招惹骗子、强盗。 如果不干净,就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否则就会给家里人招祸。 耿玉春就是给自己的爷爷招了弥天大祸,引起了都察院的重视,甚至引起了皇帝的侧目。 荒唐不言,如果做了荒唐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把嘴巴闭紧,把秘密烂在肚子里,否则这些荒唐事,成为笑柄不可怕,可怕的是会成为把柄,被人要挟,最终滑入深渊之中,万劫不复。 不逞口舌,是不要跟人吵架,更不要为了几句逞口舌之利,胡乱的威胁、恐吓、炫耀自己知道的那些秘密,更不要说大话,说胡话,否则引起了非议,一上秤,千斤打不住。 这四个忠告,就是《五步蛇的自我修养》里,最重要的四个修养。 朱翊钧对这本书非常喜欢,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看都有新的收获,全都是如何在官场这个世间最大名利场上,保全自己的方法。 奸臣要保全自己,忠臣、贤臣更要保全自己。 大明皇帝还以为大明官吏们必然人手一本,日夜耕读,提醒自己,不要犯错。 但好像并非如此,类似的案件,总是在此起彼伏的不停发生。 他们好像看不起王崇古这个奸臣的经验之谈。 “陛下,憋不住的,必须要炫耀,不炫耀自己破坏规则的能力,怎么能显得自己与凡人殊呢?”张居正将六本都察院弹劾的贪腐案放在一起,由衷的说道。 炫耀秘闻、炫耀财富、炫耀家世、炫耀荒唐,本质上都是在炫耀自己破坏规则而不被惩罚的过程,这样自己就显得十分特殊,比别人高人一等。 可能一些个官场的老油条能忍得住,但这些子孙辈儿就不见得有这种忍耐的心性了。 这种炫耀,于公,违法乱纪,与私,德不配位,还会因为炫耀闯出祸来。 朱翊钧听闻张居正的回答,思索了一番,感慨的说道:“黑熊精被菩萨收为了落珈山守山大神,就问菩萨:都说这出家人尘缘已断,金海尽干,金池长老他为何偏偏放不下一件袈裟?” “菩萨说:若不披上这袈裟,众生又怎知我尘缘已断,金海尽干?” “诚如是也。” 人并不是一种理性的动物,指望人理性难如登天。 那件袈裟,或者说炫耀自己高人一等的执念,就是那么的重要,不披上,就决计无法甘心。 耿玉春读书很好,他本来可以通过考取功名,赢得旁人的认可,但他不,他就是要让人知道,他很富有,他觉得异地他乡,不会给自己的家人带来麻烦。 张居正、王崇古、戚继光、张学颜、沈鲤等诸多朝臣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可不记得西游记里有这么一段,但道理通俗易懂。 你不让他炫,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咎由自取。”朱翊钧下印,宣告着这六个贪腐案最终结果。 这六个贪腐案不是结束,这种事,今天有,明天也有,行之有效的监察制度,最重要的是如何保持下去,大明要持之以恒的反腐抓贪,打击贪腐的规模和影响。 “陛下,刀揽胜已经三次请命觐见,已经在礼部磕了三天头了,要不要宣见一下?”沈鲤面色为难的说道,自从被陛下回京后,这刀揽胜吃住在礼部,吵着闹着要见陛下。 那哭的就跟亲儿子刀示恭死了,而不是老挝赢了一样。 “冯大伴,让小黄门把刀揽胜宣来吧,整天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朱翊钧笑着说道。 大明之前一直拦着不让刀揽胜面圣,是因为大明也搞不清楚,万象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战报虽然说的很清晰,但大明内外谨慎起见,又仔细确认了战果,确定无误,才宣见刀揽胜。 事实也很清楚,就是一千二百军击退了东吁缅贼、安南两万众先锋。 戚继光曾经告诉过皇帝陛下,战场前线真实情况,一定会经历四个过程:乱象丛生,拨乱反正,迂回曲折,尘埃落定。 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真真假假的消息出现,而后会有确定性的消息传回京师,但这个消息不见得是真的,要等待转折或者进一步确认,最终才是尘埃落定。 这个过程,反反复复的在战报上体现。 大明其实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赢了,到底是怎么赢的,搞清楚后才宣见了刀揽胜。 “臣南掌刀揽胜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感激涕零。”刀揽胜入了文华殿就跪,十分的恭顺,俯首帖耳,不敢让自己的礼仪有任何缺陷,唯恐让圣上不满。 “刀同知这汉话倒是比之前利索多了,免礼免礼,不必拘谨。”朱翊钧笑着说道:“坐坐。” “朕在松江府收到了捷音,不敢确认,后续的战报纷至沓来,确信为真,这才宣见了刀同知,刀示恭的亲笔奏疏在此,刀同知可以看看。” 朱翊钧收到了刀示恭的奏疏,才最终确定了战况。 “臣惶恐!”刀揽胜打开奏疏一看,就是两眼一黑,自己儿子的汉学其实不算太好,写的奇丑无比,旁边都是礼部抄录,防止陛下认错。 “能用汉文写出奏疏,已经是很有恭顺之心了,老挝一百七十年未闻王化,这才几年,能写汉文,朕已经十分欣慰了,重要的是信的内容。”朱翊钧挥了挥手,他倒是不在意,愿意用汉文,不出几十年,老挝就是大明的一个府了。 刀示恭作为战场的亲历者,写的内容属实是有些夸张了,在他的奏疏里,大明军就是天兵天将,会法术一样,弹幕如同烈龙扑向了敌阵,烈龙在敌阵之中翻腾,每一次甩尾都是数十人的死亡。 朱翊钧看了老半天,才明白,刀示恭说的是火炮开弹爆燃的场景。 对于刀示恭而言,火炮、火铳、线列阵就跟天兵天将的法术没什么两样。 刀揽胜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在地上,诚恳的说道:“这次真的非常危急,老挝在夹缝之中挣扎,其实就是东吁和安南之间的默契,他们不想直接接壤,否则纷争不休。” “这次二者一起动手,就是要亡我族人,得亏天兵踏至,两贼不敢进犯。” 刀揽胜当了多久的南掌,就受了多久的气,他很清楚东吁和安南的目的,留着老挝,是防止二者直接接壤的冲突。 老挝这个缓冲区,在大明步步紧逼之下,已经没有意义。 “这次暹罗在作壁上观,拒绝了老挝奔逃百姓。”朱翊钧提到了战局之中的一个细节,暹罗的作用也不光彩,这可不是朱翊钧威逼利诱,吓唬刀揽胜,让老挝死心塌地的跟着大明。 暹罗王黑王子纳黎萱,是个很有野心的君王。 隆庆四年,东吁王莽应龙进攻暹罗,打入了大成城,俘虏了纳黎萱和大明赐予暹罗王的印绶。 纳黎萱在次年逃回了暹罗,带着暹罗军民反抗莽应龙,到万历年间,莽应里惹了大明,被大明暴揍,纳黎萱终于还复旧都,夺回了大成城,甚至还兵逼真腊(今柬埔寨),狠狠的啃下了一块肉来。 这次东吁王莽应里、安南四家进攻老挝,暹罗王纳黎萱还不得新仇旧恨一起算,出兵老挝,帮助老挝击退敌军? 但是纳黎萱没有,暹罗拒绝了老挝奔逃百姓。 显然,大明在中南半岛咄咄逼人的进攻,引起了纳黎萱的忌惮,纳黎萱也不想大明继续扩大在中南半岛的直接影响力。 “这种境遇,比臣想的还要危险的多。”刀揽胜再拜,现在想起来他还是有些害怕。 皇帝不骗人,刀示恭那封丑的不能见人的亲笔书信上,写满了对皇帝陛下的感谢,还有对暹罗背叛的痛恨。 暹罗被东吁击破的时候,刀揽胜收留了暹罗奔逃的百姓和吕、李两大家族的人,老挝很穷,但依旧给了他们吃穿,这才有了纳黎萱带着暹罗军民抵抗的后续,有了暹罗复立。 哪怕是暹罗不直接出兵帮助老挝拒敌,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就显得有点不地道了。 “幸好大明军兵威武,击败了来犯之敌,当然,你儿子刀示恭表现不错,带着军兵亲自冲杀,为侧翼掩护了正面战场,否则胜负尚未可知。”朱翊钧对刀示恭进行了表扬。 刀示恭要殉国。 这是刀示恭亲口对大明军、对万象人说的话,在最危急的时候,他没有请求大明军护他周全逃跑,而是要和老挝同生共死。 他不仅说,他还做,带着仅有的三十头大象,在两翼,阻止了敌人的夹击。 大明京营二百军,云南汉兵一千军,人人都有火器,火药充足,但是缺少轻骑兵的掩护,重骑兵的压阵,其实并不是那么无敌。 敌人蜂拥而至,战败的可能性极高。 线列阵不仅仅是火枪兵,还有炮兵、轻骑兵和重骑兵,缺一不可,这才是完整的体系,在万象作战的只是简化版的简化版。 而刀示恭做的就是以身作则,带头冲锋,自己披坚执锐,十二日未曾下战场,为火枪兵提供了掩护。 朱翊钧十分严肃的说道:“唯自强,有新生,老挝若是不自强,反反复复,瞻前顾后,首鼠两端,大明军就是再厉害,也无济于事。” “朝鲜王一个月溃败,倭寇一月横扫朝鲜,转战一千八百里,就是典型的例子。” 朝鲜和老挝都是大明藩属国,面对的局面一样的恶劣,都是强敌入寇,但是其表现完全是两个样子,朝鲜王李昖贪生怕死,甚至要和倭寇媾和在一起,刀示恭从头到尾都奔着殉国去了,反倒是什么都没失去。 结局完全相反。 “臣谨遵圣诲。”刀揽胜听闻,再拜谢恩,他其实没听懂陛下的意思,但没关系,只要跟紧大明的步伐,陛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道理这种东西,大明拿准了就是。 刀揽胜再拜,离开了文化殿,他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感谢陛下圣恩,反正此战之后,老挝也不会有勐主再反对并入大明了。 在刀揽胜走后,沈鲤才开口说道:“暹罗每年朝贡,表现的十分恭敬,但现在看来,暹罗王似乎对大明在西南方向的扩张,有些不满。” “可以考虑从暹罗进一点舶来粮了。” 沈鲤话没说全,真的只是一点点舶来粮吗?暹罗的特产是番奴。 暹罗每年朝贡,是贡象三十、番奴六十,苏木、胡椒、降香等共十七万斤。 暹罗一直想卖特产番奴,但大明商人很少前往暹罗,这个市场一直没有打开。 根据马六甲城市舶司的统计,每年红毛番商船,要贩卖一千到两千名身强体壮的番奴,到第乌总督府和莫桑比克总督府。 暹土瘠不宜稼,罗斛地平衍,种多获,罗斛强,并有暹地,遂称暹罗斛国。 暹罗的粮食产量主要集中在罗斛地区,在元朝的时候,罗斛越来越强,将暹地吞并,才有了暹罗。 暹罗的粮食产量并不是很高,大明的商贾前往暹罗,货仓里会长出舶来粮,也会长出番奴。 “照准。”朱翊钧没有反对。 万士和在的时候,就老是说,大明和番邦来往,要放弃那些弯弯绕绕的阳春白雪,而是要用蛮夷能听得懂的话,也就是蛮夷不听话,就抡圆了巴掌扇过去,蛮夷自己就懂了。 这种不符合国之九经柔远人的主张,其实从来没有获得过士大夫们的认可,但现实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 (本章完) 第925章 借势而行,南轻北重 第925章 借势而行,南轻北重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出自《庄子·胠箧》,意思是,偷了一个带钩的人,要受惩罚处死;而盗窃一个国的人,却做了诸侯。 这句话揭示了一个十分残酷的道理,自春秋战国到大明,始终适用的道理,肉食者,是可以赖账的。 对于势要豪右而言,皇帝借了三千万银修驰道,哪怕是真的赖账不还了,势要豪右也没办法跟皇帝讨债,甚至皇帝愿意给驰道加个名字,比如崇古驰道,给驰道立块碑文,势要豪右捏捏鼻子,也就磕头高呼皇恩浩荡了。 封建帝制是这样的。 势要豪右、乡贤缙绅这些肉食者,都是完全依附于秩序的寄生虫,秩序是他们的根本所在,而皇帝是这个秩序的代言人,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无法反抗皇权。 别说陛下手里有十万京营、十六万水师,就是陛下手里没有这些精兵,势要豪右也讨不了债。 西土城遮奢户们都觉得张居正讲筵,把十岁的小皇帝给彻底忽悠住了,哪有皇帝把信义二字真的理解成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皇帝欠了债就一定要还? 就是往上数到秦始皇,始皇帝都没有完全兑现他对老秦人的许诺! 历朝历代的皇帝们,没有一个言出必行的。 张学颜思索了许久,眉头紧蹙的说道:“驰道修通以后,南粮北上,舶来粮北上,那什么货物南下呢?无论是以前的粮盐对流的开中法,还是现在边方的粮银对流,亦或者是运河的煤银对流,北方都有东西和南方进行交换。” “但是南粮和舶来粮北上,理由呢?就因为朝廷的政令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朱翊钧立刻说道,朝廷真的不是无所不能,南方装满了粮食的货车北上,空车南下,空跑不提,南粮为何要北上? 朝廷的政令执行也有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一层一层下去,末端的执行力会越来越差。 就像在万历年间,跟王崇古这个大司寇讨论法治,王崇古只觉得可笑。 这个法治,从朝廷到地方,一层比一层弱,到最后,地方就是绝对的人治,什么《大明律》、什么《问刑条例》,什么《大明会典》,统统当狗屁。 越是到地方,律法越是笑话。 王崇古这个‘你说律法我觉得很搞笑’的态度,其实是对律法有追求,有理想,有野望,但现实一次次让他失望后,才对现实无奈的妥协。 皇帝的圣旨,如果真的无所不能,那开中法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恢复,清算张居正后,考成法一句话就能恢复,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秩序亦是如此。 而且这些开弓没有回头箭、影响极为深远的制度,一旦破坏,就没有重建的可能,因为已经没有人相信了。 要让南粮北上,除了交通之外,需要拿出足够交换的商品来。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诸位公卿,上海机械厂的失败,其实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在最初的规划中,松江府有得天独厚的海运优势,北方的煤炭、长崎舶来银料、吕宋舶来铜料、大铁岭卫舶来铁料,看起来,上海机械厂不缺乏原料,不缺乏工匠,再加上产自南方,在南方这个市场,销售的成本更低。” “一切设想都非常完美,上海机械厂也的确赚到钱了,除去亏空,还结余了74万银,但上海机械厂最终还是倒了。” 张学颜深吸了口气说道:“是的,上海机械厂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这不仅仅是人祸那么简单,还有稳定,工部和户部在进行规划的时候,忽略了这么一点。” 朝廷在规划上海机械厂的时候,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稳定性。 更加简单直白的说,铁锭、铜锭不是货架上长出来的,朝廷上海机械厂的决策,有些一厢情愿了。 铁料到铁锭、铜料到铜锭,是需要铁冶所和铜冶所的稳定供应,而铁铜冶炼,又需要稳定的煤炭供应,一旦因为大雪、暴雨、运河堰塞、沿途干旱(徐州放水),煤焦的供应立刻就会紧张起来。 原材料无法稳定供应,就是上海机械厂最终功亏一篑,坐失机要之事的原因之一。 江南地区的煤料,太依赖北方供应了。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王崇古、张学颜开口说道:“所以,上海机械厂是错的,徐州机械厂是对的。” “正如林博士在《百工兴衰聚散五枢论》中讲,百工产业聚集的五个要素,资源、人口、投资、研究和市场,北方的资源多,南方的粮银多。” “北方的煤炭、钢铁等原料丰富,可以逐渐形成采矿、冶炼、机械制造等产品为主的产业群。” “南方交通便利,水运的天然禀赋极好,而且有大量的白银,发展需要不太依赖原料、来料加工类的产业。” “各地方做事,要扬长避短,而不是盲目的跟风、追逐。” “朕,诸位明公,也要吸取教训,朝廷要发挥出主导的作用,最终完成南轻北重的产业布局。” 朱翊钧做出了更加明确的指示,南轻北重,是南粮北运的重要补充和根基。 危机,不光只有危险也有机遇,如果能够趁着超级寒潮的来袭,完成大明国朝的产业布局,打通南北交通,那危险化解之后,大明就会迎来蓬勃生机。 而且在危机到来的时候,人们更能容易形成共识,愿意出让更多的权力,换取秩序的稳定,保证自己的生存。 当然,出让更多的权力,还无法换取生存,那就是大乱之世了,到那个地步,朱翊钧就是个陆地神仙,也毫无办法。 大明在跌跌撞撞的前进,现在遇到的矛盾和问题,和过去完全不同,在历史上找不到答案,就得一个坑一个坑的踩过去。 朱翊钧也从来不觉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也在矛盾相继中,不断的完善自己的认知。 “陛下圣明。”张居正带着群臣再次恭敬的行礼。 在万历十七年过去之前,拿出三到五年内应对危机的具体、可执行的方案,才是大臣们的职责。 如果拿出了方案,无法执行,那就不能怪陛下将秦岭淮河以北所有地方,施行军管配给了。 军管配给,绝非大臣们想要看到的局面,因为军管二字的背后,就是军队完全掌控权力的时刻,暴力一定会慢慢失控,最终堕落到五代十国黑道政治的地步。 无论天下大乱,还是军管配给,对于士大夫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选项,因为无论哪一种结局,最终都代表着权力彻头彻尾的大洗牌,士大夫都会受到巨大的损失。 大明承天门外是长安街,长安街的另外一侧就是六部和锦衣卫衙门,锦衣卫衙门现在主要负责北京城的治安、巡捕,而北镇抚司衙门才是皇帝御用法司,介于外廷和内廷之间。 正四品的顺天府丞杨俊民,带着顺天府推官王梦麟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他们遇到了一个案子,自己办不了,得北镇抚司衙门才能做到。 “缇帅、陈指挥,案卷就在这里了。”杨俊民和赵梦佑客气了一番后,说明了来意。 赵梦佑和陈末对这一幕已经习惯了,京师别的不多,就是官多,一板砖下去,一个武勋、两个学士、三大不视事的闲散官。 对于只有衙役的顺天府而言,就只能求助镇抚司,涉及到五品以上官员,都得缇骑出马。 当缇骑式微,需要仰赖宦官的时候,五品以上的京官,就失去了悬在脑门上的一把刀。 赵梦佑和陈末看完了案卷,彼此露出了震撼的神情,饶是二人见多识广,这么多年,办了这么多的案子,他们已然对这个案子感到了惊讶。 士大夫们,玩的实在是有点。 “案子涉及到了兵部,甚至可能涉及到了大司马曾省吾,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会禀报圣上后,开始稽查,案子移交镇抚司,二位就不必过问了。”赵梦佑接过了案子后,写好了牌票,交给了杨俊民,算是承接了案情。 日后皇帝问起,为何没有追查清楚,也要问到镇抚司,而不是顺天府衙门了。 “缇帅多事,某就不多打扰了,告辞。”杨俊民收到了牌票,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 出了镇抚司的大门,王梦麟当真是如释重负的说道:“这烫手的山芋,终于移交出去了!” “谁说不是,小民的事儿简单,可涉及到了朝中大臣的事儿,咱们说不上话。”杨俊民坐上了马车,向着顺天府衙门去了。 杨俊民和王梦麟离开时,目光一直打量着兵部衙门。 事情的起因,还是和王梦麟喜欢多管闲事有关。 西城西直门外附郭民舍,有一条万历维新后才出现的街道,名叫秀锦街,这条街道,诨名叫宋姑娘街,因为这一片住的全都是身份不明,却钱大手大脚、样貌上乘的姑娘。 乍一听,附郭民舍,那就是郊区中的郊区,肯定是穷民苦力聚集之处。 其实不然,京师西北方向,可是京师最富之地,多少势要豪右在这里起大厝,这片地方可一点都不穷,甚至是富贵人家扎堆的地方,丝绸庄、钱庄、成衣坊、香料行、锦帽坊等等富贵人家需要的产业扎堆。 秀锦街的街尾有一个胭脂店,有一种山燕脂汁染粉,这种胭脂是论钱卖,一钱(3.7克)粉就要二两银子,而普通人家用的红渣溶制成脂的紫粉,一钱粉只要十五文钱。 二两银子都能在前门楼子置办一桌酒席了! 在成衣坊做一身衣服,三五十两不在话下。 这秀锦街出了一桩命案,王梦麟带人上门查案,看起来是溺亡,但事情却有点非比寻常,因为死的这位妙龄女子,有了身孕。 本来王梦麟以为是豪门宫斗剧,人老珠黄的正妻,逮到了有了身孕的外室,发了狂,把人推进了水坑里。 如果是这样,一般会以‘失足落水’结案,这年头贱籍虽然被废除了,但贱籍还留在人心里,外室被打死这种事,只要现场做的好,衙门不会浪费太多的人力物力,追查案件的真相。 其实王梦麟只要按失足落水结案,这案子就结了,但王梦麟非要多事,多问了几句,才问出了案子来。 这个女子,她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是永平府惠民药局的医倌,这有正经身份,顺天府衙门就只能仔细追查了。 随着案件的调查,王梦麟越查越心惊,最终没有将案件继续追查下去,而是对外宣布结案,定性为了失足落水。 王梦麟没有把案子完全结案,而是封存,等待皇帝回京,交给北镇抚司衙门,兹事体大,顺天府丞真的管不了。 赵梦佑将案卷交给了皇帝陛下,等待皇帝看完后圣训,是否追查。 “工部军器局正监刘永顺,兵部武库司郎中庄履丰、格物院格物博士周建侯,都涉案其中,这案子,仔细查查吧,即便是结案,有关周建侯的案卷,也不必传阅刑部和大理寺。”朱翊钧看完了案卷,发现顺天府为何查不下去了。 是真的不敢查,工部军器局、兵部武库司郎中、格物院五品格物博士,顺天府根本不敢查。 而格物博士周建侯,是万历五年,曾省吾举荐的云南火器博士,专门负责大明火器的研发,三十六斤舰炮,就是出自周建侯,黑火药到颗粒火药的改良,也是周建侯完成的。 一旦周建侯有了问题,举荐他的曾省吾要受到连带责任。 缇骑负责查案,审判要三司会审,但朱翊钧的交代非常明确,周建侯就是犯案,案卷不会传阅刑部和大理寺,格物博士如何处置,皇帝说了算。 “臣遵旨。”赵梦佑领命而去,陈末带着提刑千户开始办案。 都是在京官员,大部分在京师生活了几十年,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在京师,北镇抚司衙门查起来,那自然是雷厉风行,但事情涉及到了格物院,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决计不可错漏线索。 甚至调查,要在不惊动周建侯这位博士的前提下完成。 七日后,陈末带着人证物证书证等一应证据面圣,将案情的经过完全还原。 陈末将第一份案卷呈送,说道:“死者名叫甄濯莲,扬州人,二十岁,有孕。” “十四年末,彼时还是工部少监刘永顺狎妓从游西山寺庙,甄濯莲第一次出现在刘永顺身边,根据调查,是江南商人在扬州采买瘦马时,看甄濯莲样貌体态上佳,以一千二百银购得,输贿刘永顺。” 十七岁的甄濯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通晓史书,这就是江南商人看上甄濯莲的原因。 有些读书人,他不仅好色,他还要灵魂上的共鸣! 输送贿赂,光送银子不行,还要投其所好。 甄濯莲因为和刘永顺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刘永顺甚至连家都不回了,直接住到了秀锦街的小院里,和甄濯莲耳鬓厮磨,好不惬意,刘永顺的快活日子没过一年,正妻终于打上门了。 刘永顺真的不敢闹得太大,否则御史们听到了风声,那刘永顺不死也要扒层皮了,刘永顺回家了,但每月都要前往秀锦街的小院里,但从不过夜。 “陛下,刘永顺给甄濯莲安排了永平府惠民药局医倌的身份,作为不能日夜厮守的补偿。”陈末告知皇帝这个案子里第一个离谱的事儿。 甄濯莲一个娼妓,啥都不会,如果是去太常寺做个乐伎还说得过去,刘永顺居然给安排了个医倌! 这甄濯莲会什么医术?别说医术了,这甄濯莲甚至连永平府都没去过。 这就是个体面身份,也正是因为这个体面身份,让顺天府衙役不得不仔细稽查,这一查,才发现了问题有点太大了,顺天府根本兜不住。 “庄履丰是去年九月就和甄濯莲不清不楚了。”陈末拿出了第二份案卷,呈送御前。 有道是,你不浇,有人帮你浇。 刘永顺没工夫浇,这甄濯莲一来二去,就跟兵部武库司郎中庄履丰勾搭上了。 “庄履丰是疯了吗?别人嚼过的馒头,他也要吃?他堂堂进士,就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就是士大夫那套说辞,他一个进士和刘永顺一个举人做同道中人,他也不害臊!”朱翊钧拿起了第二本案卷,对这个庄履丰十分不满。 就是按士大夫的逻辑,这庄履丰吃这种残败柳,属实是斯文扫地! 真喜欢就跟刘永顺讨要! 刘永顺不是进士,就一个正九品的小官,庄履丰堂堂五品郎中,直接讨要,刘永顺还能不给?左右不过是一个外室罢了。 吃什么剩饭!还偷吃! “庄履丰去去年八月一次私宴上,见到了甄濯莲,立刻就心痒难耐,势在必得,趁着刘永顺不去的时候,庄履丰就去了。” “庄履丰家里有悍妻,不敢养外室,故此每次去秀锦街,都是留下一笔银子,来去匆匆。”陈末解释了下,为何庄履丰没有以势压人。 不是不想,而是家有悍妻。 刘永顺的发妻是中举前娶的,刘永顺中举后,发妻其实不敢过分苛责刘永顺养外室之事,打上门去,是因为刘永顺一直不回家,有了风言风语,对刘永顺仕途不利,刘永顺才被迫回家。 庄履丰不一样了,他中进士后才娶了正妻,这正妻可不是小门小户,把庄履丰管的死死的,庄履丰是真的不敢养外室,所以才和刘永顺做了同道中人。 庄履丰每次去,会留下不少的银子,半年时间,就在甄濯莲身上砸了六千两银子出去。 陈末面色凝重拿出了第三本案卷,俯首说道:“缇骑调查发现,格物博士周建侯也去过秀锦街,而且不止一次,二月到三月一共去了七次。” “四月,甄濯莲被刘永顺推入了水池,甄濯莲溺亡。” 朱翊钧拿起了案卷,甄濯莲死了,动手的是刘永顺。 刘永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甄濯莲和庄履丰之间的关系,但刘永顺其实也不在意,再喜欢,也是个外室。 甄濯莲有了身孕,刘永顺不知道是谁的,索性直接推水里,一死百了,一直等到尸体腐烂发臭,邻人才报案。 调查显示,在甄濯莲死的前一天,刘永顺和庄履丰十分‘凑巧’的在酒楼见到了,二人谈了些什么,无从得知,但第二天甄濯莲就死了。 显然,刘永顺不想留下麻烦,庄履丰也不想留下麻烦。 “所以,格物博士周建侯也和甄濯莲有染?这甄濯莲难不成是天仙不成?”朱翊钧吐了口浊气。 周建侯在刘永顺不在的时候,频繁出入秀锦街,一共去了七次,这周建侯和死者甄濯莲之间,恐怕也不干净。 陈末将最后一本案卷交给了陛下说道:“陛下,周建侯去找甄濯莲,可能和狎妓无关,而是和颗粒火药的配方有关。” “和火药配方有关?”朱翊钧猛地坐直了身子,打开了第四本案卷。 甄濯莲是被江南商人送给刘永顺的,缇骑对这个江南商贾进行了全面的调查,表面看,这个商人输贿大成功,刘永顺把军器局铜料扑买的生意,通过种种手段,运作到了这个商人手里。 本来,到这里就是个普通的行贿受贿案,但格物博士周建侯的出现,让事情显得格外古怪。 要知道,格物博士是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不食人间烟火,入了格物院等同于生死包办,什么都不用操心,等闲之辈,想见到格物博士都是千难万难。 一个三手的瘦马,显然吸引不到周建侯,就是猪油蒙了心,周建侯以自己舰炮设计之功,要多少瘦马没有?犯不着去秀锦街吃这等剩饭。 经过仔细的盘查,缇骑们发现了这个商贾的异常,这个商贾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火炮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火药的配方! 这商贾,费了大价钱相继腐化了刘永顺和庄履丰,却没有得到火药配方,这才盯上了周建侯。 这个江南商贾已经被抓捕,把这商贾送到了解刳院里逛了一圈,商贾交代的一干二净。 这个商贾的背后,是选贡案的元凶,南衙国子监祭酒林烃。 三世五尚书、七科八进士的闽县林氏,对大明火药的威力自然一清二楚,作为沿海豪奢户,林烃家里在海外也有种植园,就把主意打到了火药之上。 但负责制作褐色颗粒火药的不是军器局,也不是兵部,而是直接隶属于内廷的兵仗局。 商贾交代,逼迫周建侯不得不多次前往秀锦街的原因,也是不孝子孙。 周建侯在入京做了格物博士后,儿子就入了国子监就学,十六年三月,周建侯的儿子去了南衙国子监游学,在南衙犯了命案,惊恐不安的逃回了北衙,告诉了父亲。 周建侯才不得不多次前往秀锦街,因为害怕事情泄露,只能亲自前往。 “周博士这不是糊涂吗?遇到了事儿,不跟院里说,不跟朕说,非要自己处置,这显然是林烃这个逆贼,利用自己职权,精心谋划的圈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周博士的儿子,犯的命案究竟如何?” “查选贡案案卷,命案并非周博士儿子所犯。” 周建侯儿子去了南衙,有人设宴,喝了点酒,留宿了酒楼,第二天一睁眼,怀里搂着的姑娘成了死人,直接把周建侯儿子给吓傻了,连夜回京找亲爹庇护。 没过多久,周建侯就收到了消息,让他去秀锦街。 周建侯去了七次,一共给了出三张不同的火药配方和制作方法,每一张,看起来都像模像样,但每一张都制作失败。 儿子蠢,周建侯又不蠢,慢慢周旋就是,真把火药配方交出去,他们父子才是死路一条。 在火药这个专业领域,这帮商贾,真的玩不过周建侯这位火器博士,被耍的团团转。 周建侯太清楚了,这帮人是有求于他,火药配方一日不得手,蠢儿子就是安全的,结果周建侯这头还在周旋,选贡案就爆发了。 林烃、闽县林氏这个豪门轰然倒塌,这些个爪牙们没了主心骨,就再不敢滋扰周建侯了。 “军器局刘永顺,武库司郎中庄履丰,他们杀人的时间也太巧了吧,选贡案一爆发,刘永顺就动手杀人了,很像是杀人灭口。”朱翊钧将几本案卷,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察觉到了事情的巧合。 刘永顺、庄履丰应当是知道这个商贾行贿的目的,甚至知道这个商贾背后究竟何人,所以才在皇帝南巡后,立刻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臣还在调查,刘永顺、庄履丰坚决否认,臣就没写到案卷上。”陈末俯首说道,案情没调查清楚,把猜测告诉陛下,那是欺君。 如果甄濯莲还活着,可以询问清楚,可是人已经死了,确实很难稽查了。 “选贡案在南衙落下了帷幕,北衙应该也有余孽,你仔细追查,从这个商贾入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朕宁愿是自己多心了,朕也希望,大明臣工们,个个忠君体国。”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动了几下,才开口下了明确命令。 “臣遵旨。”陈末再俯首领命,这其实也是陈末的目的。 甄濯莲的案子,已经完全查清楚,可以复命了,但涉及到了选贡案这个政治案的逆党余孽,是否要追查,需要陛下的指示,政治上的事儿,陈末其实不太懂,权衡利弊,决策还是要陛下来做。 总不能什么都查吧,万一查出点什么呢? (本章完) 第927章 千峰凿破通天路,万壑填平贯陇途 第927章 千峰凿破通天路,万壑填平贯陇途 大明风力舆论把选贡案称之为万历四大案,把新都杨氏案从四大案中开除了出去,这样一来,就和洪武四大案对应上了,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祖宗成法。 张四维案,代表着大明皇权的正式复苏,也代表着皇帝从李太后、冯保、张居正的铁三角背后,探出了头来,代表着大明再次找到了主心骨,也就是万夫一力中的‘一’。 张居正哪怕是摄政,他也是臣子,他做不了那个一,但皇帝陛下在张四维之后,成为了那个一,指引了大明新的前进方向。 兖州孔府案,代表着大明在文脉上,不再局限于过去的儒学之中,孔夫子的智慧固然了得,但是已经过去两千年之久,无法指导当下,孔府案,代表着思想上的剧烈变革。 这是大明万历维新极其重要的一个支点,丁亥学制和孔府案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影响深远。 而徐阶案,则代表着大明正式开始了全面反腐,徐阶不死,大明反腐就无法推行,无法遏制贪腐的规模,几乎所有的士大夫们都承认的一个共识就是:不反腐就会亡国,但从来没有勇敢者去执行反腐。 历朝历代,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朝代,可以摆脱这个宿命,贪腐横行甚至出现制度性腐败时,不反腐,就是必然灭亡。 因为制度性腐败腐蚀的是国朝的组织度。 国,以共识为纽带,以人身安全保证为核心目的,以朝廷为实体,因为组织度而凝聚的利益共同体。 一旦组织度被贪腐所腐蚀,那么朝廷无法履行职能,人们的生计无法保全,共识会相继瓦解,不反腐就是会亡国。 所以,徐阶案作为大明开启大规模、强力反腐的标志性事件,意义重大。 而新都杨氏的戥头案,始终都差那么一点意思,戥头案也是一个贪腐案件,甚至都不算是一个政治性案件,和徐阶案相比,影响上讲,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开除新都杨氏案,增加选贡案,则是因为选贡案这个政治案件,影响更加深远。 选贡案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正式拥有了抗衡旧文化贵族、士绅阶级的实力,也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阶级开始登堂入室,更代表着大明皇帝的基本拥趸,从士大夫转为了新兴资产阶级。 论日后的影响,恐怕选贡案要和张四维案并列讨论。 万历四大案还是四大案。 选贡案仍有余波,甚至这个余波会伴随大明朝廷数年之久,甄濯莲命案,是清算北衙逆党余孽。 万历十七年的这次南巡,也可以视为皇帝陛下带领京营南下平定叛乱。 “云南巡抚、黔国公上奏请命,驻防万象城三千军兵,每三年轮换一次,恳请朝廷恩准。”兵部尚书曾省吾说起了云南事儿,对老挝增兵。 虽然坊间不断传言,大司马曾省吾会被连累,但经过了缇骑的调查,曾省吾并不涉案,所以依旧在文化殿里参加了廷议。 廷议很快通过了这本增兵奏疏。 驻防军兵,除了本来的俸禄之外,在轮换回到云南后,无论生死,都会在抚恤、俸禄等报酬之外,额外获得一百二十银的驻守恩赏,由内帑直接发放给每一名军兵,作为驻守的奖励。 一百二十银,正好够一名军兵的孩子,从小学读到大学堂。 朝廷之所以这样做,武装老挝,保证老挝不被缅贼和安南滋扰,完全是因为一个基本逻辑:如果大明持之以恒的把周围的邻居变成粪坑,那粪坑里的蛆,就早晚会爬到大明的餐桌上。 事实上,这些坑里的蛆已经爬到了大明的餐桌上。 松江府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摸排,防止极乐教在大明的扩大。 极乐教就是诞生在倭国这个粪坑里的一条蛆,在大明也有不少的信众,当然因为朝廷高压严惩,才没有掀起太大的浪罢了。 松江府孙氏把自己的画舫生意,全都关了,转移到南洋去,也是为了配合松江府对极乐教的清查。 “绥远布政使忠顺夫人,上了一封奏疏,归化城在绥远为陛下修了一座金身像。”沈鲤作为大宗伯,强忍着笑意,奏闻了一件事,三娘子给皇帝修了个大雕像,就立在归化城的布政司衙门之前。 皇帝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异化,人间君王就是人间君王,搞这种神圣化,朱翊钧是非常反对的,但是绥远这个地方,皇帝只能默许。 皇帝一默许,三娘子就给皇帝塑金身了。 “金身像的规制和吕宋、旧港、金池总督府的塑像是相同的,只不过碑座上刻着一段话,是为何要塑金身的缘故。”沈鲤呈送了奏疏。 小黄门将奏疏转呈给了冯保,冯保放在了御案之上,朱翊钧情绪十分复杂的打开了奏疏,看了许久,才无奈说道:“修就修吧。” 草原上的边民,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日子怎么过的越来越苦。 草原、西域、青海、川藏地区,这些地方,都有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盘旋在所有人的头顶上,挥之不去。 这个循环就是:没有统一的意志导致恶性竞争的过度放牧、绿洲减少、沙漠扩大、绿洲后撤、旧城废弃、人口高度集中,草原人在永无止尽的地狱中挣扎。 永无止尽的地狱,在奏疏里,在碑文上解释的非常详细,永恒的螺旋下降。 草场退化带来的牛羊、粮食的减少,食物无法满足边民日常生活所需,就多出了一部分的人口,这多出来的一部分人口,就需要消灭,通过战争、瘟疫、饥荒等等方式。 相比较中原的螺旋上升,草原是螺旋下降,在千年的尺度上去看,草原上的人口、草场、耕地、牛羊数量,相比较秦汉时候的匈奴,无论总量还是质量,都是大幅降低,从百年尺度去看,从十年尺度上去看,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永恒的螺旋下降,导致草原上偶尔诞生一两个英主,也于事无补,最终还是要衰弱下去。 草原人对永恒的螺旋下降,永无止尽的地狱,是没有任何认知的,边民十分痛苦,他们只知道自己相比祖宗,日子一天比一天差,却找不到答案,最终只能诉诸于宗教,祈求一时的安宁。 还是大明在绥远展开了王化,潘季驯、刘东星等人,解开了这个谜题。 三娘子给皇帝塑金身,就是告诉所有草原人,过去的磨难究竟为何,不要重蹈覆辙,不要走旧路,脱离了大明,草原又会立刻陷入螺旋下降的循环,从人间走向地狱。 产出大于消耗,就会过剩,会有各种各样经济上的问题,这是幸福的烦恼。 消耗大于产出,生产资料不足、产出不足,人口就会过剩,战争、瘟疫、宗教就会如影随形,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天崩地裂。 “陛下,万历宝钞在贬值,一贯钞只能换到六百五十文,九钱银,而宝钞局和宝源局的官价是,七百文和一两银,户部得知之后,询问了情况,官价是否要随着民价降低?”大司徒张学颜拿出了一本奏疏。 这是一个噩耗,万历宝钞发行刚刚两年时间,宝钞发行量不过一千四百万贯,宝钞就已经开始贬值。 朱翊钧拿到了户部的奏疏,如果大明官价不降,那么就有人会套利,九钱银在民价收,一两银在官铺兑现。 这一倒手,就是10%的利润,而且民间已经出现了一些人,专门做这个生意。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如果官价跟着一起降,不出三年,万历宝钞,就会步了洪武宝钞的后尘,万民对宝钞越来越不信赖,价格会立刻走低,宝钞越不被接纳,流通的份额就会越小,造成进一步的贬值。” “如果官价不跟着降,就会有人源源不断的从宝钞局套利出去,朝廷只要发行宝钞,就要承担10%甚至更多的损失,同样,这种套利存在,人们都拿着去套利,而不是使用,宝钞流通份额也会降低,也不被人认可,造成进一步的贬值。” 两头堵。 皇帝总结了户部的奏疏,万历宝钞看起来,刚刚发行两年,就步入了一个死局,无论怎么选,最终的结果,都是流通的份额降低,不被认可,进一步贬值,最终退出流通市场。 想在万历年间,建立纸钞体系,确实非常困难。 自万历十五年起开始讲黄金叙事,十六年开始发钞六百万贯,十七年发钞八百万贯,短短两年时间,已经有了10%的贬值速度,大大的超出了朝廷的预料。 按照朝廷的估计,作为可以兑现,也就是可以兑换成万历通宝和万历银币的宝钞,每年贬值速度应该在0%到1%之间,而后随着五年换钞,恢复到0%,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万历宝钞被万民接受,最终完成大明纸币体系建设。 两年就跌了10%,户部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局面,朝廷发钞就是亏钱。 “倭国通行宝钞是如何解决的?”朱翊钧看向了张学颜询问倭国通行宝钞的情况。 张学颜言简意赅的说道:“倭国通行宝钞不能兑现,只能换钞,所以贬值不贬值,都和长崎总督府、幕府无关,亏的是倭人,不是总督府。” 大明朝廷因为过于讲信誉,才陷入了这样的困局之中。 张学颜是十分心痛的,万历宝钞就像一个孕育了十五年的孩子,历经千难万险,才艰难出生,还没有学会走路,看起来就要夭折了,而且张学颜思考了许多种方式,都不知道如何走出这个困局。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询问张居正的意见。 “臣计穷也。”张居正在文渊阁内,和张学颜就这件事,已经商量了数次,却始终没有一个可靠的办法来。 “次辅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 “臣亦计穷也。”王崇古赶忙回答道,他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看好宝钞,他是保守派,在他看来,发钞不如出去抢银子! 他主张落日计划、新日运河,武装夺取富饶银矿,让更多的白银流入大明,解决钱荒,而不是钞法。 王崇古和工部的意见趋同,都觉得钞法不如钱法,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赤铜,才是百姓要的钱。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没办法,王崇古反对钞法的主张不变,坐直了身子说道:“那朕来做决策吧。” “户部知道,官价不随民价降低,仍全额兑付,赔了钱,内帑暂且兜着,如果五年换钞期到,仍然没有改观,暂且不再发钞,万历宝钞全部回收。” 这个亏损的钱,朱翊钧认了,先亏着看。 大明朝廷不能朝令夕改,更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这头发行宝钞信心十足,稍微遇到点困难,就立刻退缩,翻自己的烧饼,这种行为,只会让大明像个笑话。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导致了民间对宝钞的信心不足,才导致了民价和官价的差价如此之大。 戚继光教不会皇帝如何排兵布阵,但是教会了皇帝如何看前线的战报,作为决策者的皇帝,可以没有道德,但一定要有耐心,经历乱象丛生,拨乱反正,迂回曲折,尘埃落定这四个过程,再进行决策。 不仅仅是战报,朝中的事儿,也是如此,要有些耐心,深入了解到事实的本来面目。 “大司徒。”朱翊钧看向了张学颜开口说道。 “臣在!”张学颜立刻回答道。 “朕有些疑惑,这民价为何会和官价有差别呢?朕若是持有一百贯的宝钞,朕为什么不直接到宝源局去全额兑换,反而要找到钞贩子,低价兑换呢?”朱翊钧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陛下,因为不方便。”张学颜完整的回答了为何会有民价出现,有需求,有供应,才会有市场。 场外市场的存在,是因为宝钞在宝钞局兑现,并不是没有任何限制的,相反,超过百贯的宝钞兑现,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要说明用途,提供一些证明,最重要的是要进行登记。 有些人拿到的宝钞,并不是那么干净,他就要想办法把宝钞变得干净;或者说急用白银;或者说对宝钞不信任,但因为超额无法兑现,这出现了需要超额兑现的需求。 有了需求,有些擅长钻营的人,发现了利润的空间,就会想方设法的供应,获得利润。 场外市场形成,出现了民价和官价,这种差价,不仅存在于钞钱兑现上,还存在于金银铜交易之中。 “朕知道了。”朱翊钧思索了一下,户部给出的答案,确实回答了问题,但朱翊钧仍然觉得雾里看,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事,不是这么简单。 廷议还在继续,户部奏闻了国债发行情况;工部奏闻了十八座大学堂剩下九座营造情况;吏部给了今年吏举法吏员入大学堂的名册。 这些事千头万绪,看似一盘散沙,却都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六部部议无法解决,需要拿到文华殿解决之事。 王崇古汇报陛下,陇开驰道已经全部修建完成,年底之前,可以完成最后的检修,由工兵团营,移交给驰道抽分局运营,可以实现全线贯通。 陇开驰道关键段,嘉峪关到兰州段,是整个修建最困难的地方,这一段,一里驰道修建,就要两万银,而在平原修路,一里驰道不过六千银到七千五百银。 陇开驰道总共修建费了3500万银,那是陛下省吃俭用攒的银子,王崇古力求每一厘银子,都在了驰道上,而不是揣到了某个人的腰包里,贪衙门的钱和贪陛下的钱,性质完全不同。 陇开驰道修建这几年,沿途知府、推官、知县,经办工房吏员,被查处了六百余人,全都是罪加三等严格查办。 一直以来,民间扑买,给朝廷干活,接活儿不容易,结钱也十分困难。 陇开驰道则完全不同,陇开驰道的修建是工兵团营完成,工兵团营沿途营造水泥厂、石子厂、煤钢厂等等。 十二个工兵团营的俸禄的发放,完全是按照京营发放流程发放,确保劳动报酬发放到位。 为了保证工匠们的积极性,王崇古甚至请了北镇抚司、东厂宦官、擅长查账的稽税缇骑,分段入场稽查贪腐,连工兵团营饭堂里馒头、窝头、米面粮油,都在缇骑的稽查清单上。 王崇古之所以如此拔高反贪力度,完全是陇开驰道的修建难度极大,翻山越岭,从工程设计角度去看,是可以修建的,但从工程实践来看,真的非常非常困难,能够完成是一种奇迹。 王崇古在营造嘉峪关到兰州段驰道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甘肃没有铁矿,如果要修驰道,就要从腹地运到甘肃,最近的距离,也是从胜州厂运送。 但胜州厂哪有那么多的余力,供应甘肃的驰道修建? 别看绥远有卧马岗厂和胜州厂两个煤钢厂,但焦炭、钢铁生产远远满足不了绥远本地的需求,更别说,这两个官厂还要承担一部分西山煤局的原料供应,就是从牙缝里挤,最多给一百里驰道铁料。 王崇古多方协调无果,只要到了一百里驰道的铁料。 钢铁,是一种极其稀缺的资源,在没有卧马岗厂和胜州厂之前,绥远人做饭连铁锅都没有。 但嘉峪关到兰州的驰道铁料最终还是解决了。 格物院派了七名地师,带着七百余人,在嘉峪关、兰州附近,翻山钻林,一名地师牺牲,一百余名堪舆寻矿人员死亡的代价,在一年的时间里,终于找到了嘉峪关本地的铁矿,距离嘉峪关一百里的嘉铁山矿山。 先修了嘉峪关到嘉铁山铁矿驰道,再修的嘉峪关到兰州驰道。 “千峰凿破通天路,万壑填平贯陇途;寸轨铢银铭血汗,祁连莽莽巨龙伏。”朱翊钧将早就写好,多次斟酌修改后的一首诗,写在了王崇古的奏疏上。 在陇开驰道修建的过程中,朱翊钧甚至后悔过,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当初选了陇开驰道,而不是京广驰道,修建难度真的太大。 以至于朱翊钧都觉得这驰道,恐怕会成为大明财政上的一道不停流血的巨大伤口。 但工部最终如期完成了驰道的修建,给了陇川百姓一条生命线,也给了沿途足够多的砖窑、水泥厂、石子厂、煤钢厂等等,百般辛苦,全都值得。 朝廷给万民一个稍微能喘口气的世道,万民就能创造出一个个不可能的奇迹来,这就是大明。 廷议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结束,陇开驰道修建,是大明皇帝的一意孤行,当时朝中反对的声音很大,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京开驰道,都更值得修建,而不是陇开驰道。 从郑州到广州更加重要,从郑州到嘉峪关,只能满足皇帝个人重开西域的圣君伟业需要。 皇帝力排众议,甚至内帑全资营造,才有了陇开驰道。 现在,京开驰道也纳入了修建的进程之中,数十万计官厂的住坐工匠、十数万的工兵团营、两万里驰道修建经验,让京开驰道的修建,变得更加轻松了起来。 “郑州到广州,开封府到广州府驰道营造费用,一里只需要六千银了,当初修建崇古驰道的时候,一里就要一万三千银,现在回头看,依旧是感慨万千。”王崇古在拿到了皇帝的诗词时,回忆起了当初。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当初,崇古驰道,可是王崇古最得意的一件事了。 时光荏苒,驰道的营造费用,每里的价格,还在下降,这是钢铁产量爬升、数量匠人增多、修建经验累积、铁马马力提升等等诸多原因造成。 “王次辅,奋斗正当时。”朱翊钧看着王崇古的样子,笑着说道。 “老了老了,陛下,臣已然老朽了。”王崇古笑了起来,很快文华殿上都是笑声,冲散了天灾将至的悲观氛围。 王崇古老了,但仍是干劲十足,红光满面,这老头子这精神头,看起来比高攀龙那些贱儒还要年轻的多。 有的人是未老先衰,暮气重到不如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有些人是人老志不衰。 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确实比人和猴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廷臣们其实也意识到了,这天灾确实可怕,但,怕有个屁用!就是再怕,该来的天灾还是要来! 陇开驰道都觉得难,不还是修成了吗? 朱翊钧在廷议之后,换了身衣服,到大将军府换了黄公子的车驾,这次他没有去太白楼听聚谈,而是来到了宝钞局门前,将车停下了一里地之外,下车走进了酒楼,到了三楼坐在了临窗的位置,拿出了千里镜,看着宝钞局门前的情况。 看着看着,朱翊钧就觉得不太对,因为宝钞局门前,门雀可罗,半个时辰,只有三个人走了进去。 按理说,宝钞贬值,恐慌情绪加剧,就是再坐得住的势要豪右,也该到宝钞局兑现才对,但是这种场面似乎没有发生。 “皇爷,我换好衣服了。”陈末和两名提刑千户,都脱下了锦衣,换上了布衣服,乔装打扮成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打扮。 朱翊钧给了陈末三贯面值不等的宝钞,说道:“你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 “是。”陈末俯首领命,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陈末回到了酒楼,将陛下给的宝钞如数奉还。 陈末低声说道:“回皇爷,没兑到。” “一贯也兑不出来?”朱翊钧放下了千里镜问道。 陈末无奈的说道:“宝钞局的人说,让我上外面兑去,我争辩了两句,里面有两个人把我们推了出来。” “咱看到了。”朱翊钧通过千里镜,看到了陈末被赶出来的一幕。 “皇爷,赶人的两个壮汉,绝不是衙役,也不是宝钞局的人,因为两个人都有纹身。”陈末在宝源局没待多久,赶人的两个壮汉,不是衙门里的人。 衙门招衙役,不会招有纹身之人。 “京师啊,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朱翊钧连连摇头,他终于知道宝钞为啥会贬值了,张学颜说的都对,但不全。 “陈末,这件事交给你了,查清楚究竟。”朱翊钧站了起来,临走的时候,还专门看着冯保结了酒菜钱才离开。 朱翊钧是皇帝,出行很麻烦,规矩很多很多,整个三楼没有食客,全都是缇骑的人,这四桌酒菜钱,可是八两多银子,赖穷民苦力的帐,朱翊钧会睡不着觉。 户部其实对这个情况很难了解到,自我稽查,永远是最难的事儿。 因为稍有点风吹草动,立刻有人向下告知,这两个壮汉绝对不会出现,宝钞局门前,甚至会有雇佣的百姓,举着宝钞承兑,热闹无比。 朱翊钧完全是临时起意,说走就走。 “陛下,徐成楚的奏疏,就说到了宝钞局的不便。”冯保从司礼监取待批阅奏疏的时候,从浮票上看到了徐成楚这个御史说宝钞局乱象。 也就是说,皇帝即便是不去宝钞局,这个脓包,也要被徐成楚给戳破了。 “都察院御史都说,行行且止,避徐瘿瘤,海文忠还在时,就跟着朕说,徐成楚过于刚强,要吃亏,朕看啊,徐成楚,还是很不错的。”朱翊钧记得徐成楚这个人。 徐成楚是全楚会馆的门生,他是张党,他张党的身份,是朱翊钧亲自给的。 他出身贫寒,小时候患了大脖子病,脖子上挂着个大瘤子,因为这个瘤子本来该点第一甲前三名,结果被放到了第二甲里。 徐成楚这大脖子病,从小到大,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困扰和歧视,但徐成楚没有变成道德上的小人,阴险孤僻,反而以骨鲠著称,一身的硬骨头。 (本章完) 第928章 谁都不看好,偏偏他们还不争气 第928章 谁都不看好,偏偏他们还不争气 “下章到都察院,让徐成楚这个素衣御史办宝钞局这个案子,陈末要仔细配合。”朱翊钧又下了一道圣旨,给徐成楚分派了任务。 徐成楚之前因为脖子上的大瘤子被人排挤,通过手术,他治好了自己的病,如果治好了大瘤子,徐成楚选择与人和光同尘、相忍为国,那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已经脱离了原来的阶级,成为了统治阶级,建立新的阶级认同,理所当然。 但徐成楚仍然不肯与人和光同尘,非要点了宝钞局的炮仗,既然他想做英雄,朱翊钧就给他做英雄的机会。 徐成楚当年痛批丁亥学制的弊病,张居正愤怒之下,甚至把徐成楚的全楚会馆腰牌都收了,把徐成楚和他的妻子赶出了会馆,无处居住,徐成楚还是要上奏疏。 徐成楚当初的勇气,还在。 宝钞局官铺的乱象,并非只有徐成楚知道,宝钞局的糜烂,已经闹到了文华殿上,那到底是怎么烂的,其实大多数臣子心里已经有数了。 大家都不敢点这个炮仗,徐成楚敢点,那就让他做这个英雄。 徐成楚领了圣命,就到了北镇抚司,开始和陈末一起督办此案,办着办着案子就办不下去了。 “查还是不查?”陈末看着面前的案卷、物证,面色凝重的问着徐成楚的意见。 “案情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等未曾诬告,不负皇恩,查,一查到底!”徐成楚面色变了数变,最终选择了继续。 “先暂停吧。”陈末叹了口气,拿起了所有的案卷,站了起来说道:“我还是奏闻陛下,询问清楚为宜。” 陈末入了通和宫,奏闻了陛下,案子好查的很,陈末作为五年份的墩台远侯,十七年的刑名缇骑,查这种案子,真的是手拿把掐。 但问题是,查到了不能查的人身上。 “所以,是皇亲国戚,还是宗室?还是大将军,还是元辅?”朱翊钧有些疑惑的问道,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涉及到内阁和宗室,陈末都不会如此请示。 陈末俯首说道:“是武清伯。” 这武清伯李伟没什么特殊的,他是皇帝的外祖父,李太后的生父。 “混账!”朱翊钧一听,攥紧了拳头,厉声说道:“朕和他说过很多次,他要是缺钱,就问朕要钱,万历七年他修大园清华园,朕一次就给了他七万银子!朕多抠门,他不知道吗?” “非要做这等事儿!真当朕不敢拿他不成?!” 朱翊钧将案卷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又看了书证物证,才对着赵梦佑说道:“赵缇帅,点缇骑两百,把清华园给朕抄了,所有案犯全部收监,等候发落!” “正好理工大学堂要扩建,清华园改学堂!” 求财没问题,李伟也没少问皇帝讨银子,他几次讨银子修宅子,就是修清华园,朱翊钧甚至还派了人给他好生规划了一番,顺便给了一些御用之物,让他充门面。 李伟大宅落成,宴请四方的时候,朱翊钧也派了宦官去道喜。 他对这些不领兵的武勋、宗亲、皇亲国戚的要求,就只有一个,钱可以,他有钱,养得起,要排场面子也可以,朱翊钧还能帮他撑场面,但不要添乱,不要上了御史的弹劾奏疏。 若是让皇帝不体面,他李伟怎么体面? 朱翊钧将案卷合上,推到了一边,恶狠狠的说道:“怪不得先生说计穷也,先生纵横睥睨三十余年,何曾计穷?天塌下来他都有办法!到了这事儿,一句计穷也,朕还奇怪,感情不是没办法,是不能有办法!” 陈末欲言又止,李伟其实已经老实了,干这事儿的是长子李文全,从缇骑的调查来看,李文全九成九是瞒着李伟做的。 李伟年纪也大了,皇帝警告了两次,再加上皇帝也有恩赏,李伟没什么动机去惹事了。 李文全作为皇帝的大舅,让人堵了宝钞局官铺的门,宝钞局的吏员连告状都没法告,这可是皇帝的大舅,谁知道是不是皇帝默许?谁知道这脓包捅破了,会是什么结果? “臣遵旨。”赵梦佑直接俯首领命,抄太后父亲的大宅,这件事太后怪罪下来,赵梦佑也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出面庇佑了。 赵梦佑点了两百缇骑,就直接奔着清华园去了。 京师西北郊外,从西直门至昆明湖一带,是历史上著名的皇家园林胜地,自金章宗始至万历年间,历代皇家、势豪,都在此地兴建的宫殿苑囿、园林别业,这里的豪园,多达百余座。 正因为如此,这里才有了秀锦街这条赫赫有名的外室街。 清华园内,李伟已经收到了宫里来的消息,皇帝点了缇骑来抄家了! 李伟大惊失色,他自问自万历四年后,他从未惹祸,皇帝想要他的清华园修学校的事儿,李伟自然十分清楚,他哪里敢惹这位主儿生气?家不要了? 真的惹了陛下,宫里的女儿,根本不护他! 李伟之所以能收到消息,这事儿还得说回嘉靖年间,李伟是从山西逃难到了京师通州永乐店,那时候穷的叮当响。 李伟自己本人在通惠河帮工,大儿子李文全跟着他在码头做纤夫,二儿子李文贵在一个染坊里做学徒,家里的姑娘,也就是现在的李太后,被卖到了永乐店陈府,给陈小姐家里做侍女。 最小的儿子李文进,实在是养不起了,就直接入了净身房,引刀一快,成了太监,那年,李文进才七岁。 嘉靖三十七年,陈小姐被选为了侧王妃入了裕王府,但肚子迟迟不见动静,就越发的急切,陈王妃知道夫君喜好美色,就让貌美如的李姑娘,让裕王给瞧见了。 裕王也没客气,彼时还是丫鬟的李小姐,就这么入了裕王府,还有了两个儿子,母凭子贵,就做了皇贵妃,后来更是在隆庆六年成了两宫太后之一。 李太后的弟弟李文进,在宫里当宦官,即便是有李太后撑腰,李文进依旧没能爬到太监的高位上,这宫里的老祖宗,没点本事,真的爬不上去。 李文进是宫里的御马监太监,这可是宫里的二号实权部门,东厂提督,理应由御马监太监执掌。 但这些年,冯保这个司礼监太监一直兼领东厂,这里面有历史原因,正德年间立皇帝刘瑾倒台,司礼监兼领东厂就成了规矩;也跟李文进无能有很大关系。 李文进和李太后是姐弟关系,这么硬的背景,李文进依旧斗不过冯保,李太后也知道自己弟弟那点能耐,上不得台面。 万历初年,主少国疑,让李文进跟王崇古这帮人斗?李文进不被王崇古生吃了才怪! 李文进虽然不管东厂事,但宫里发生什么,李文进还是清楚的,他得知皇帝发兵清华园,立刻马上差人告诉了父亲。 李伟看着宫里传来的消息,皇帝已经发兵,说什么都晚了,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厉声问道:“你们干了什么!皇帝,皇帝要来抄家了!” 李文全和李文贵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神里全都是骇然。 知子莫如父,就这一个眼神,李伟就知道完了,全完了! 他辛辛苦苦修了一辈子的清华园被收走也就罢了,被抄家也就罢了,这次大难,能保住命,恐怕都难,要知道,当年他入宫见女儿,被皇帝擦着耳朵射了一箭! 那时候他揽下了京营冬袄的买卖,以次充好发了点财,被御史告到了皇帝这里,皇帝当时在习武,一箭就射了过来,擦着耳朵钉在了柱子上。 而他的女儿,李太后,甚至没有训诫皇帝,而是训诫了他李伟,切责之。 李太后告诫李伟不要惹是生非,振武乃是国家大事,若是李伟仗着皇亲国戚,还要在京营身上发财,那就不能怪她李太后无情了。 “究竟做了什么!”李伟拄着拐杖,面色通红,愤怒无比的问道。 “宝钞。”李文全挑重点的内容,告诉了父亲,他们兄弟俩,究竟干了什么。 李伟听完两眼一黑,这和当年一模一样! 大明发钞酝酿了十五年,满朝文武、多少杂报都在讨论钱荒带来的危害,大明这个庞大的体量,多少银子、赤铜填进来,都无法满足。 钞法是唯一解决钱荒的办法,这是满朝文武的共识。 黄金发钞,是国家大事,皇帝发兵抄家,李太后,不会过分干涉国事。 皇帝可是个杀星! “我是国舅,我还不信,皇帝能下得了手!我倒是要看看,他要如何杀我!”李文全看父亲那个惊慌失措的样子,略带一些不屑,不屑父亲的胆小。 父亲如此显贵,这么多年,没仗着皇亲国戚发财,每年跟讨口子一样,祈求皇帝施舍点银子修园子,简直是笑话中的笑话。 皇帝他再疯,还能大义灭亲不成?大义灭亲这种鬼话,骗骗穷民苦力就是了。 次子李文贵也是从最初的震惊回过神来,一点都不担心的说道:“就是就是,大哥说的对,皇帝家里无人,不指望我们,皇帝指望谁?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这就是你们有恃无恐的原因,皇帝家里无人?!”武清伯李伟举着拐杖,颤抖着问道。 李文全十分确信的点头说道:“不是吗?除了咱们家亲戚,皇帝还有来往的亲戚吗?那个格物院的皇叔院长不算,那是格物大家。” 道爷旁支入大宗,生了八个儿子,就留下一个裕王,裕王登基,只留下了两个儿子,四个女儿,李文全和李文贵的话没错,皇帝陛下能来往的亲戚,只有他们李家。 李伟靠在了椅背上,抬头看着房梁,面如死灰,喃喃自语说道:“蠢,蠢!蠢啊!” “父亲?咱们现在要不要进宫面见太后?”李文全和李文贵赶忙凑了上去,父亲这胆子也太小了,有李太后在宫里,能出什么事儿? 就是上了刑场,只要一封懿旨,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你们俩,蠢啊!” 李伟看着房梁说道:“万历五年,西山袭杀,为了护住张居正,皇帝亲自披坚执锐,手刃凶逆数人;万历十三年,维新最危险的时候,皇帝南巡,差点被烧死在仁和;今年南衙选贡案,皇帝驻跸扬州,没有避开选贡案,直接去了南衙。” “陛下为了天下再振,他连自己都舍得啊!”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李伟靠在椅背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大声说道:“来人,取白绫来,儿呀,父亲最后护你们一次,宝钞的事儿,咬死了是我授意的,至于我死后,你们怎么办?那只有看天意了。” 李伟没有选择入宫面见李太后,女儿不会保他,绝不会,不是女儿无情,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如果李太后去求情,这钞法,根本没办法真正推行了。 天平的两头,一面是国和女儿自己的家,一面是李伟他这个家,孰轻孰重,女儿又不是糊涂人,怎么可能分不清?若是分不清,皇帝射那么一箭,李太后早就愤怒,训斥皇帝,而不是他李伟了。 “爹!爹,万万不可啊。”李文全和李文贵拦着父亲,下人们也吓住了,不敢去取白绫。 这一闹,缇骑就到了,赵梦佑亲自带人抄家,也没有掘地三尺,而是把人带走,把家宅所有门封上,没有带走任何的东西。 李伟的身份毕竟是皇帝的外祖父,若是案情有了反复,也有进退的空间,赵梦佑有资格参加廷议,他很清楚的知道,陛下和李太后,最近因为潞王就藩的事情较着劲儿。 政治,其实是交换,万历元年王景龙刺王杀驾案,陛下就拿去做过交换。 这头赵梦佑执行了有史以来最温和的抄家,把人都拿到了镇抚司继续审问,而通和宫这头,李文进躲到了佛塔,请李太后庇佑。 李太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等到李文进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李太后有些迷茫的看着李文进,即便是从李文进的口中听到了这些事儿,依旧不敢确信。 “大哥和二哥做的?”李太后呆滞的问道。 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说道:“圣母千岁,陈太后到了。” “妹妹,你家里出事了。”陈太后来的很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看到了李文进跪在地上,也知道,李太后清楚事情全貌了。 “谁给他们的胆子?!”李太后看着陈太后,又看着李文进,这才回过神来,表情从呆滞,变得愤怒的说道:“疯了吗!” “万历宝钞,是我儿谋划了十七年的大政!!十七年!我儿用了十七年,才累积出的大势,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差错!” “你们,是疯了吗!” 李太后出离的愤怒了!喊话的声音都有些破音了,面色通红,愤怒到了极点。 犯错的是父亲,是大哥二哥,可是,他们破坏的是自己儿子用了十七年才累积出来的大势,才能推行的国策。 为了万历维新,皇帝每天去操阅军马,潞王甚至胡说,亲哥比磨坊的驴还要勤勉。 为了这一天,皇帝付出了什么,满朝文武,天下黎庶一清二楚。 因为洪武初年宝钞政策的失败,所有人都在看着万历宝钞如何推行,这个时候,武清伯府跳出来,为大明内外上下表演了,宝钞该如何破坏! “妹妹,气大伤身,气大伤身,你不要着急,我是局外人,我去找陛下求求情,稍安勿躁。”陈太后赶紧劝自己妹妹,不要如此动怒。 的确,当初她是小姐,李太后是丫鬟,但李太后有俩儿子,她陈太后没有,李太后就是宫里实际主事,谁让李太后的亲儿子是皇帝呢? 这些年,彼此都是以姐妹相称。 这件事,还只能陈太后出面劝,李太后没办法要求儿子,宽宥武清伯府。 “不劝!让他们死!死了活该,我看日后,谁还敢坏了宝钞新政!”李太后立刻转头对着陈太后说道:“姐姐勿要去劝。” “商鞅变法,可不是立根柱子,秦人就遵从了,而是太子犯法,公子虔、公孙贾代为受过,连太子犯法都要处罚,法令才能推行。” “王者无私,尔等,死有余辜!” 李太后当然不愿意父亲、大哥二哥被斩首示众,但是,她选择了成全儿子,这是一个母亲的选择。 如果潞王犯法,那李太后也不会去劝皇帝宽宥,因为都是儿子,她对长子的严格,是因为长子是社稷主,对潞王的偏爱,是补偿。 “圣母千岁,张大珰带着番子来了!”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奏闻,跪在地上颤巍巍的说道:“张大珰说要带走李大珰。” 李太后看向了李文进,叹了口气说道:“这里面也有你的事儿?” “有。”李文进吓蒙了,他完全没料到李太后会是这个态度。 “让张宏进来拿人吧。”李太后有些心灰意冷的摆了摆手,如果李文进不涉及其中,李太后还保一保,既然涉案,全听皇帝陛下发落就是。 “参见圣母千岁,圣母吉祥万安。”张宏入门没有狷狂,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说道:“臣领皇命前来拿人,还请圣母千岁开恩,准许臣行君命。” 这态度恭敬,可话却不是很客气,张宏用皇帝压李太后把人交出来复命。 “张宏,当初你在廊下家,靠着狠劲儿,我准了你到陛下身边,入了乾清宫,这些年,你做的不错,护陛下于左右,日后也要如此忠心耿耿,无论何时,定要记得,你是陛下的人。”李太后没有计较,她这番话也不是训诫,更不是要阻拦拿人。 皇帝做的事儿,有多危险,在场的人,除了李文进糊涂之外,其他人都一清二楚。 张宏作为陛下最后一道防线,李太后希望张宏能一直和现在一样的忠于陛下,为了皇帝陛下的圣命,连太后都敢得罪。 张宏再拜说道:“臣谨遵圣母千岁教诲。” “人你带走吧。”李太后这才有些无奈的说道。 “谢圣母千岁!”张宏松了口气,他压根就没想到李太后居然这么好说话,这就让他拿人了,本来,无论闹得多难看,他都要抓人,等到复命之后,找根绳把自己吊死,这可是冲撞太后的罪名。 但李太后直接放人了,也不用闹起来了。 朱翊钧忽然严旨抄了武清伯的家,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张居正、王崇古都被皇帝的决断给吓到了,二人立刻进宫面圣,但被拦在了通和宫外,他们二人未能面圣。 临近傍晚的时候,皇帝张榜公告,简单通告了事情的经过,皇帝不张榜,谣言满天飞了,不如简单公告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陛下,陈太后来了。”冯保看陛下处置完了奏疏,赶忙说陈太后到西厅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得知皇帝在批阅奏疏,陈太后让宫人们等陛下忙完了再通禀。 “宣。” “见过母亲。”朱翊钧站起来,算是行礼了。 陈太后环视了一圈御书房,御书房非常的乱,书柜上都是打开的书,桌子上全都是各种奏疏,书房后面数排书柜上是各种的标签,很多事都千丝万缕的有关联,皇帝要时常取阅旧档,确定自己记忆没错。 陈太后见过先帝的御书房,整整齐齐,砚台都没砚过墨,那根本不是一个君主该有的书房。 先帝是极为不合格的,陈太后劝过,然后就被冷落了。 “皇帝肩负日月,为社稷主,如此勤勉,乃是国朝之幸事也。”陈太后端着手,再看了一圈陈设,没有任何名贵的宝石、也没有为了装饰用的昂贵镇纸,书房里最贵的就是那几只笔了。 皇帝尚节俭,穿青衣。 “母亲别看朕这里乱了点,是朕不让宫人们胡乱收拾的,母亲不必怪罪宫人,这看着乱,其实朕知道急需之物放在何处,母亲坐,坐下再叙。”朱翊钧让冯保看茶。 “挺好,挺好。”陈太后坐稳后,看着皇帝说道:“我这次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皇帝下旨抓了武清伯一事。” “母亲,这是外廷的事儿。”朱翊钧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话里却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陈太后看皇帝态度坚决,却没有退让,开口说道:“武清伯是你娘亲的父亲,这的确是外廷的事儿,也是家事,王者无私不假,可是皇帝,也得想想,若是真的满门抄斩了,日后如何让你娘亲自处呢?” 陈太后是嫡母皇太后,她出现在这里,就是提醒皇帝,李太后这个太后位,是后来朝臣们并尊来的。 如果李太后的家人,被满门抄斩,李太后这个两宫并尊来的太后,恐怕无法自处了。 朱翊钧闻言,赶忙说道:“母亲教训的是。” 陈太后赶紧说道:“妹妹非常坚决,当着我和宫人的面,说他们死有余辜,也不让我来劝,还让张宏拿了李文进,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该来这么一趟。” “旁人是不便说的,只能我来说了。” 朱翊钧点头,也有点无奈的说道:“娘亲差人来过,告诉朕,让朕公正处置。” “我也没别的事儿,皇帝思虑清楚就是,走了。”陈太后站了起来,又看了圈御书房,不住的点头说道:“我大明有如此圣君在朝,何愁不兴?” “恭送母亲。”朱翊钧也站了起来,送陈太后离开了御书房。 冯保有些疑惑的问道:“陛下,臣愚钝,陈太后这是何意?” 当初两宫并尊,这陈太后这个嫡母皇太后嘴上不说,心里也该计较,这个时候,陈太后不来,看着李太后倒霉才是,但陈太后还是来劝了。 “陈太后性情寡淡,没有那么多争权夺利的心思。”朱翊钧坐在太师椅上,将奏疏简单整理了下,才说道:“陈太后两次说朕做的不错,对得起先帝托付,其实就是说,朕有功于社稷,就是这次宽宥了李伟等人,天下也没人敢说什么。” “朕的功德,还是能庇佑李伟等人的不法,也就是看朕愿不愿意。” “陛下圣明。”冯保俯首说道。 陈太后确实性情寡淡,这些年在宫里,从来没要跟李太后争权的打算。 嫡母皇太后这五个字,注定陈太后在宫里不会受任何委屈,所以陈太后也愿意做这个和事佬,她还想和李太后一起带孙子孙女呢。 “徐成楚是骨鲠正臣,先看看他的处置意见吧。”朱翊钧没有马上做决策,他已经委派了徐成楚和陈末稽查此案,大明有国法也有家规,先查清楚案件详情,再做处置。 徐成楚和陈末忙了十数日,在腊月之前,终于查清楚了案件的规模。 “李文全和李文贵二人,一共就捞了7800银?”徐成楚看着最后汇总的案情数目,揉了揉眉心。 废物就是这样,连办坏事,都办不利索,谁都不看好,偏偏他们还不争气。 一共就弄了不到八千银,就被皇帝给抓了个现行。 陈末翻找着案卷问道:“那清华园修建用了多少银子?” “十七万银,都是陛下内帑断断续续给的。”徐成楚找到了账目,递给了陈末,一脸哭笑不得。 两个蠢货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犯过法,搞的银子,还没陛下一年赏赐的多。 李伟其实早就发现了,自己努力,不如磕个头求赏赐,努力的银子还没赏赐的多,努力个屁! “其实,持有宝钞的势要豪右们,根本不会低价兑现,他们也在等,等着陛下是不是会发现这些端倪,看陛下会不会处置,这几日,陛下一抓人,这宝钞民价,立刻涨了回去。”徐成楚也是感慨,这些势要豪右确实鸡贼的很。 很多时候,势要豪右等的也是陛下的态度。 (本章完) 第929章 劫富济贫的合理性 第929章 劫富济贫的合理性 拿到权力就能搞到钱了吗?其实不能,而且很难。 要是跟李文全和李文贵兄弟二人一样,什么钱也拿,被逮到的可能性很大,拿的越多,死的越快。 拿到权力想要搞到钱,也是需要一些技巧的,而且不能什么银子都拿,哪些银子可以拿,哪些银子不能拿,能拿的银子该怎么拿,不能拿的银子该怎么换成功劳、政绩,这都需要把持其中的度。 权力寻租是个技术活,一方面要把权力以某种合适的价格租出去,一方面要维持自己权力的稳固,保证自己一直能收到权力的租金。 如何把持其中的度,在王崇古写的五步蛇自我修养里,都有非常明确、直接的表述,所以,朱翊钧给会试举人的恩科大礼包里,就有王崇古的书,当然,看进去多少,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贪腐,是杀不尽的,因为人性本私,掌握权力,金钱、美色唾手可得,没有几个人抵挡那种诱惑。 朝廷稽查贪腐的根本目的是竭尽所能的遏制贪腐的规模,不让贪腐办成制度化的贪腐,制度化的贪腐,而且所有人都不认为这种贪腐有错的时候,离亡国就不远了。 到底是谁让大明宝钞变得不那么方便,持有宝钞的势要豪右、富商巨贾,兑现宝钞的宝钞局、户部,大明内阁,其实都比较清楚,大家都在等着看陛下是否要追查。 陛下不进行追查,不进行处置,也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叫纵容,那宝钞再次失败,就不能怪势豪、富商们不配合朝廷的政令了。 皇帝愿意管,愿意处理,展现出一查到底的态度,这种态度叫大义灭亲,但这种态度,朝臣们也不愿意,因为李伟、李文全、李文贵、李文进是陛下的外祖父、舅舅,如果皇帝连这种血亲都要杀,那杀起朝中大臣,势要豪右来,更加不会手软了。 万事皆有度,陛下愿意追查的决心,是极好的,但闹到杀人的地步,无论是谁,都要心有戚戚。 李太后不能劝,甚至不能用潞王就藩去交换,因为这是后宫干政,是把手伸向了皇权; 张居正和王崇古想劝、能劝,但皇帝不肯见,直接把元辅次辅拒之门外; 勋贵们在看,看皇帝的处置是否严厉,如果不严厉,那就一起发财,如果严厉,就躲得远远的,防止引火上身; 势要豪右、富商巨贾有点怕,既怕宝钞新政失败,又怕皇帝太过于心狠手辣、薄凉寡恩,过于咄咄逼人,态度最是矛盾。 “我本来打算奔着抄斩的案子去办的,结果这7800银,我怎么办?”徐成楚一脸为难,按照海文忠海瑞留下来的反腐规则,一万两不到的私利,别说政治性案件,连削爵都够不上。 抄斩武清伯府,把皇帝外祖父、三个舅舅全都抄斩,这个想法,真的很大胆。 海瑞说徐成楚的问题是,过于骨鲠,过于刚强,海瑞看徐成楚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并非虚言。 陈末在每一个案卷上用了自己的印,代表他的调查结果,对着徐成楚说道:“交由圣上处置吧。” 徐成楚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陈末带着监察御史徐成楚的奏疏和案卷,来到了通和宫奏闻了此案的详细经过。 “李文全、李文贵身为皇亲,恃权妄为,私设门禁、阻民兑钞,致宝钞失信、新政危殆。虽涉案仅七千八百银,然其行悖逆国策,动摇社稷根基,罪不可赦。” “主犯李文全、李文贵、革除爵禄,削籍为民,流放哈密充军戍边,无诏不得返京。” “从犯李文进、宝钞局知情不报、纵容包庇吏员、打手等,杖三十,革职永不叙用,发配辽东吉林充军。” “武清伯李伟虽未涉案,然治家不严,纵子为祸,削爵为民,抄没清华园改建学堂,彰圣上兴学之志。” “此案虽微,然如蝼蚁溃堤,不可轻纵;陛下雷霆处置,非为戕亲,实为护法;”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若不严惩,何以服众?陛下若舍公全私,新法必殆,若舍私全功,天下膺服,国策大业可成。”朱翊钧看完了徐成楚的处置意见。 这是从严从重的处罚结果,如果是别的事,贪了7800银,根本不会闹到抄家流放的地步,但事涉宝钞大政,只能如此了。 “确定只有7800银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看着陈末,询问着陈末是不是有不察之处。 “陛下,目前查到的只有这些,当然也可以多一些。”陈末想了想,询问皇帝是不是要在案件规模上,多加一点,或者把一些无头公案,移形换影,扣在李文全和李文贵的身上。 缇骑就是干这个,脏活累活、扣屎盆子,皇帝有圣意,就要执行。 陈末保证办得天衣无缝,让朝臣们说不出话来。 “不用捏造,信实而已。”朱翊钧摆了摆手,赵梦佑跟着皇帝时间长了,知道皇帝从来不让缇骑给人扣帽子,这是为了保护缇骑本身。 从永乐年间到万历年间,缇骑衙门的起起落落,无不证明,缇骑这把刀非常的锋利,但不当使用,这把刀也非常容易折断,要小心呵护。 冤假错案、罗织罪名,就会让缇骑引起众怒,最终让缇骑衙门衰弱下去,而且很有可能一蹶不振。 一旦缇骑衙门衰弱,大明五品以上京官就失去了脑袋上那把利刃。 东厂、西厂、内行厂都不能代替锦衣卫镇抚司衙门的作用,因为东厂西厂这些内厂提督都是宦官,宦官带着番子查外臣,只会弄成为了反对而反对,朝臣和阉党的党锢。 朱翊钧点着案卷,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两个蠢货!蠢货!为了不到八千两银子,把武清伯府,全都搭进去了的蠢货!” 朱翊钧其实已经做好李太后枯坐佛塔,别说初一十五,就是逢年过节也不会见皇帝一面的准备了。 朱翊钧一方面气这两个蠢货,折腾这么大动静,就搞了这么点银子,多搞点,一死百了,还能杀鸡儆猴;一方面气他们不守律法,仗着自己身份为所欲为。 这股怒气,气他们干了坏事,也气他们坏事干得不够大。 武清伯这些年很老实,朱翊钧本来打算给武清伯晋升到武清侯,哄李太后开心后,看李太后能不能答应让潞王去金山城,本来都要封侯了,这两个逆子,灵机一动,想弄点钱,封侯别想了,爵位都没了,连家宅都不保。 连潞王就藩的事,都耽误了。 其实从陈末的调查来看,这两个蠢货,之所以干这种事,完全是因为李伟这个大家长,不给银子,有点银子都弄到自己的庄园上了。 武清伯府,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手头并不宽裕,李文全和李文贵二人,灵机一动、一拍即合,就想到了好主意。 坏人处心积虑地谋算,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经营造成的破坏,往往不如蠢货的灵机一动。 “就按徐成楚的意见办吧。”朱翊钧一字没改,直接照准,下章到了内阁。 到了内阁,张居正、王崇古合计了一下,还是改了一点,把李伟处罚里的削爵为民,给划掉了,希望皇帝能够稍示亲亲之谊,毕竟李太后的父亲,抄家的处罚,真的已经非常严重了。 朱翊钧想了想带着奏疏,来到了慈宁殿,见到了李太后。 李太后不得不见了,即便是她明确表态支持皇帝的一切决策,但她还是对案情十分的关注,而且有些急切。 支持儿子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儿子亲还是娘家亲,李太后当然更亲近儿子。 “娘,这就是全部了,7800银,李文进拿了800两银子。”朱翊钧把案卷交给了李太后过目了一下。 案情十分清楚,缇骑没有栽赃嫁祸,徐成楚骨鲠正臣,已经用了全力去追查,武清伯府靠皇帝恩赏过日子,家里的银子都是赏赐,来源简单清晰。 “如此严惩,必然让狼子野心之徒,望而却步。”李太后认可了案卷里的内容,这就是李文全三兄弟的全部能耐。 三兄弟出自贫瘠之家,没有什么见识、也没读过多少书、没什么本事,更不用说弘毅二字了,鼠目寸光,把乡野之间的亲戚关系,硬往皇帝身上套。 皇帝,孤家寡人也,就连李太后这个亲生母亲,都要小心谨慎的守着边界,不敢有任何的试探。 登基越久的皇帝,在权力的异化下,就越是孤家寡人,或者说,皇帝和皇权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了。 “内阁的意思是,不必削爵,朕也有心宽宥一二。”朱翊钧拿出了徐成楚的奏疏,上面有皇帝的朱批,也有内阁驳回的意见,主要争议点,就在武清伯府是否继续保留的问题上。 清华园是不可能还回去了,皇帝盯着这院子,已经很久了。 朱翊钧这一句有心宽宥,李太后也听懂了,如果李太后这个时候点头,那潞王就藩的事儿,李太后就不能摇头了。 李太后将奏疏合上,十分肯定的说道:“皇帝啊,这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谁一开口,这律法就得给人情让路,那还有规矩可言吗?” “一如行军打仗,娘可看了东征记,那马林是阳城侯,还是马芳的儿子,马林的娘亲也还在,马林在朝鲜战场披坚执锐,冲锋杀敌的时候,马林的娘亲,也没有让戚帅给马林找点轻松的活儿干,只能日日诵经,祈求菩萨保佑,儿子平安凯旋。” “削,不把爵削了,不合规矩,这内阁也是,国策大政,不能如此稀里糊涂。” 李太后不答应,理由和她说的一样,国有国法,这个口子不能开,别看案子的规模小,但它影响大,她李太后今天为家人说情,那马林的娘,是不是也到京营,给马林说情去? 爵削了也好,省的因为有了个爵位,胡作非为了。 当然李太后坚持要削爵,更是表达,在潞王就藩这件事上,她不会妥协。 大儿子是儿子,小儿子也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潞王跑去金山城遭这趟罪,李太后不答应。 朱翊钧离开慈宁殿的时候,略微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潞王就藩的事儿,还得再想办法,李太后这样子,根本不想管这些人的死活。 很快,李太后让慈宁宫太监拟了一道懿旨到内阁,告诉了内阁她的态度:爵削了,便没了念想,当初我就不准加封武清伯,还是削了好,省的再错下去,搅的天下不得安宁。 隆庆六年,两宫并尊,这武清伯的爵位,才落到了李伟的身上,当初的时候,李太后就不是很赞同,她太清楚父亲、兄长、弟弟的德行了,德不配位,会惹出祸来。 李伟惹了两次,李文全惹了一次,都在扰乱皇帝的中兴大业。 这次,无论内阁什么态度,这爵都得削了,再不削,下次真的是三尺白绫数条,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看来,李太后还是不准潞王就藩之事。”王崇古看完了李太后的懿旨,看着张居正说道:“咱俩给了陛下理由,可惜太后不接。” 内阁封驳皇帝圣旨,划掉了削爵为民这四个字,就是为了让皇帝拿着内阁的浮票,去跟李太后讨价还价去的。 可惜,李太后听明白了,就是不准。 这也正常,武则天也是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而不是侄子。 公审,公开案情,公开审理,公开宣判,明正典刑,在皇帝的授意下,礼部在邸报上将案情进行了全面的披露,顺天府也公布了细节,案子倒是十分简单,削了武清伯的爵位,大宅被抄了改成了学堂,流放了主犯,从犯全都充军。 这个处罚,绝非是罚酒三杯。 宝钞民价再次大涨,追平了大明官价之后,没两天,就突破了官价,一贯钞兑一两二钱银,兑750文。 大司徒张学颜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武清伯府干的烂事,都损害了宝钞的信誉,如果讲道理的话,宝钞的民价,绝不会超出官价,在户部看来,信誉的损失,是永久性的。 要不然洪武宝钞也不会被最终废弃了。 很快,张学颜就知道了究竟为何,因为钱荒,大明太需要钱了,最缺钱的时候,盐引都能溢价使用,民间铸的飞钱、薄铁钱都能大行其道。 万历维新后,就更缺钱了。 大明宝钞相比较民间的飞钱、薄铁钱,还是非常精美且权威的。 而且,宝钞比白银、铜钱方便的多,朝廷发行宝钞有限,不超发、不滥发,定期换钞,有条件兑现,这些都决定了,在大宗交易和携带上,宝钞更加方便。 宝钞兑现有限制,去宝钞局兑换宝钞,也有限制,所以才造成了这种溢价。 万历十七年腊月十二日,武清伯府案宣告结束。 自从十月末的一夜大雪之后,到十二月,一直没有任何的降水,不仅是京师,陕甘绥也是如此,而且今年冬天的温度也比去年要高了许多,是一个暖冬。 之前一直叫嚣着要严惩钦天监欺君的御史们,慢慢也闭嘴了,一场不太大的降雪,一整个冬天的暖冬,甚至连一下雪就是三尺厚的绥远,都没有大规模下雪,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钦天监说的阴阳失度,水旱不调,真的来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修建驰道的工兵团营,还在沿途凿了数千口井。”朱翊钧看着天空,这是唯一的好消息,这些井算是对抗干旱的一个手段,不能说是聊胜于无,至少能够缓解一些旱情。 工兵团营走过的地方,有了一些沟渠,有了一些水井,还有了一些水坝,用以调节枯水和丰水期。 已经临近年末,大明皇帝之前下旨,修建京广驰道和济南扬州府驰道,工兵团营已经组建完成,明年就可以开始动工。 格物院的地师们,已经用脚丈量了大明,考察了水文地理,确定了几条驰道的主干道规划,并且进行了充分的论证,京广驰道的规划甚至在万历九年就已经完成。 驰道的修建,就看皇帝什么时候给银子,什么时候就可以修建了。 对此,江西巡抚和福建巡抚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大明驰道修的哪里都是,为何没有福建和江西? 福建临海多山,那江西呢?江西一条驰道都没有,朝廷修了一条主干道,从湖广路过,和江西无关。 内阁回答了这些询问,轻重缓急之类的套话说了一大堆,就是没说什么时候给江西修驰道。 湖广、广东、江左、江右的工兵团营组建十分顺利,除了现成的经验可以照抄之外,这些地方的人口,也能撑得起工兵团营,再加上京营派出了四千锐卒,前往调度,让工兵团营的组织度有个最低限度的保障。 王崇古的年纪真的大了,这些驰道,多数都是王家屏在主持,只有大事,才让王崇古把把关。 115个北方重工官厂的营造计划,不是特别顺利,因为朝廷没有足够的大工匠和熟练匠人派遣,在第一个三年结束时,能够投入生产的官厂,不足五十个。 这115个北方官厂,预计要用十年才能完成彻底营造,投入使用。 无序的扩产,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陛下,林博士和李博士送来了新一期的《逍遥逸闻》。”冯保将一本奏疏成呈送到了御前。 这篇逍遥逸闻,依旧是围绕着林辅成在南洋的视察写的,他和李贽在杂报里,讨论了利润的分配。 最近京师有一种怪谈,有人觉得:佃租是地主们组织生产的劳动报酬,毋庸置疑,这是绝对自由派搞出来的新把戏。 而林辅成这个有限自由派的魁首,在这种风力舆论刚刚形成的时候,就打算精准阻击,戳穿了这种谎言。 李贽和林辅成认为,佃租就是利润,压根就不是特殊劳动,比如组织生产、指挥、监督生产的劳动报酬,这是一种谬论。 这一点在南洋的种植园里,体现最为明显。 那些个奴隶们付出了艰难的劳动,连果腹的粮食都无法足额分配,农场主们会在农闲的时候,选择给奴隶配给更少的粮食,然后把粮食高价卖给总督府,或者大明商人。 不能在农闲的时候,给奴隶太多的粮食,人在饥饿的时候,只有一种烦恼那就是饥饿,吃饱了就会有无数种的念头,这就是农场主管理奴隶的办法。 绝对自由派想要把利润异化为劳动报酬,最终来证明地主们,或者说掌控生产资料的有产者,对利润分配占据主导地位,是合理的。 而南洋种植园的现实存在,让这一套说辞就像是个笑话。 利润的分配,与劳动报酬截然不同,利润和劳动报酬的分配,受完全不同的原则进行分配。 劳动报酬和劳动量、劳动强度、劳动时间、工作内容相关。 从大明腹地的地主,到南洋的种植园农场主,他们分配到的利润,与所谓组织、监督、指挥的劳动量、强度、时间、智力根本不成比例。 这种分配原则根本上的不同,揭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利润的分配,只受生产资料所有权影响,谁拥有生产资料,谁就拥有利润的分配权。 “林辅成和李贽讲得很有道理,但这里面有另外一个问题,拥有生产资料即拥有对利润分配的绝对权力,这不对吗?”朱翊钧看完了第一篇,眉头紧蹙的说道。 冯保又拿过来一本杂报说道:“这是他们的第二篇文章。” “有趣。”朱翊钧看完了第二篇内容,这一篇解释了皇帝的疑惑。 劳动赋予价值,这是景泰二年进士丘濬在《大学衍义补》里的观点,哪怕是大小金池城遍地黄金,当人们没有把它开采出来的时候,这些金子一文不值,这些金子,在大小金池城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 田土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劳动,田土只会抛荒,野草丛生,无法收获粮食。 劳动赋予了价值,那劳动者就对劳动的产出,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利。 这就回答了皇帝的疑惑,生产者应当拥有对利润的分配权,至少是一部分,这才是合理的,劳动赋予价值这个不证自明的公理,似乎被人刻意隐瞒了,从来没有人去讨论。 而李贽之所以要说这个,是因为他们发现,南洋这个绝对自由的市场里,种植园农场主可以垄断所有生产资料。 在不接壤的南洋海岛上,越大的种植园,出产的货物就越多,就有越大的议价权,利润会越高,成本会越低,这样就会在竞争中胜出。 大的种植园就可以兼并小的种植园,最终一个岛上只会有一个种植园,即一山不容二虎。 而且相比较大明腹地的兼并,海岛上的兼并,更加暴力、直接和血腥,通常都是人数众多后,开始攻破别的种植园,抢走所有的奴隶,杀死庄园主。 绝对的自由,一定会产生绝对的垄断,这是林辅成在南洋观察时候,得到的又一个经过了实践证明的结论。 “大明的士大夫们可不觉得兼并、垄断是个坏事,林辅成的观点,无法引起人们的普遍认可。”朱翊钧看完了手中的第二篇文章,摇头说道。 林辅成的话经过了实践的检验,但大明士大夫绝对不会认为他的话是对的。 “这是他们的第三篇文章。”冯保又呈送了一本杂报,这是一个系列的文章,而不是单独的一篇。 金华府知府张问达被皇帝给斩首示众了,临死之前,张问达跟王崇古说了一段话,他发现了经济的潮汐,涨潮和落潮,是因为供应和需求不平衡导致的,即生产相对过剩,引起了经济的落潮。 林辅成的第三篇文章,也是围绕着张问达最后的观点进行。 如何让供应和需求之间维持足够的平衡,减少涨潮落潮的落差,防止经济大规模动荡,造成社会动荡,维持社会的基本稳定,这个话题,大明两京一十五省的意见篓子们,都有自己的看法。 而李贽认为,一个人的财富越多,一两银子对他的作用就越小;一个人的财富越少,一两银子对他的作用就越大。 为了维持供应和需求之间平衡,如果把一两银子从富人手里转移到穷人手里,这一两银子会发挥更大的作用,提供更多的需求。 因而要让每一两银子都产生需求、要维持供应和需求之间的平衡,就务必要想办法把富人的钱,源源不断的转移给穷人,使得大家的财产水平相接近。 这样一来,就可以最大规模的规避掉经济潮汐对所有人的影响了。 朱翊钧揉了揉眉心“发刊吧,让缇骑保护好他们,别让怀恨在心的家伙把他们给杀了,在这个天变的关键时刻,他们说这个劫富济贫的合理性,势要豪右怎能不怕呢?” 三篇文章环环相扣,最终的导向就是劫富济贫。 劳动赋予价值,肉食者分配利润、劳动者只有劳动报酬是不合理的; 劳动者理当对利润享有分配权,而不是只获得劳动报酬; 兼并、垄断导致了市场失去活力,且总需求不足,最终导致经济潮汐; 想要让每两银子都创造需求,就要将银子从富人转移向穷人。 这就是林辅成和李贽这三篇文章的主要内容。 在这三篇文章里,把银子换成粮食,也是可以成立的。 如果朝廷不想阴阳失度、水旱不调,饿死更多的人,掀翻朝廷,那朝廷就要想办法把粮食从富人手中流转到穷人手里,而不是让粮食在富人手里酿成酒,或者在粮仓里腐烂、发霉、发臭。 (本章完) 第930章 中盛良薯仓廪实,九边风雨岁时丰 第930章 中盛良薯仓廪实,九边风雨岁时丰 朱翊钧在见到李太后的时候,看起来没有提到潞王就藩之事,只是说武清伯府如何,但其实重点还在潞王就藩这件事上。 李太后没有说7800两银是小事,是小错,无论银子多少,这都不是小错,把手伸向宝钞这件事本身,只要让人发现就是大错。 既然已经被发现,无论如何严惩,都不为过。 李文全、李文贵能留下性命,只是因为他们无能的同时,也没有勾结朝中大臣,更没有勾结武勋,案子就是他们自己干出来的,案子完全局限在贪腐求利的范围,没有上升到政治性案件的地步。 但凡是李文全和李文贵两兄弟,跟朝臣勾结在一起,那这件事绝不会如此草草收场。 不是这两兄弟没找过,是朝臣们不敢,趁着皇帝离京,偷皇帝的钱,而且是勋贵和朝臣勾结,皇帝在南衙杀了622家势要豪右,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才参与其中? 万历十七年的腊月寒冬,是一个不寻常的冬天。 正阳门外的护城河结了冰,可是这冰面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冰面薄得像层琉璃,底下竟还浮着几尾半死不活的鲤鱼; 往日里吆喝卖冻柿子的老摊主,蜷缩在正阳门的墙角里,躲避着寒风,粗布口罩洇着深褐色的药汁,每声咳嗽都很用力,让人担心他有了瘟病。 霾气在檐角凝成淡紫色的雾绦,分明是晴天,阳光洒在霾上立刻变得光怪陆离,让天光看的有些瘆人,日头却像浸在桐油里的铜镜,在灰雾里浸出一圈毛边似的昏黄光晕。 寒风带着永定河底淤泥翻涌的腥气,掺着煤灰的细密尘沙,扫过了京师,连最聒噪的乌鸦都哑了声,缩在枯死的槐树枝桠间,羽毛上结满晶状的霾粒。 乌鸦突然抬头,振翅高飞,因为一队队的缇骑奔过,惊扰了所有的飞鸟。 让人不安的暖冬里,唯一让人安心的就是陛下一如既往的活跃。 京师百姓经常能看到皇帝的车驾,穿行在京师的街头,这给了所有人安心,至少陛下在,天灾之下的人祸,就能减轻几分,连武清伯府都因为不法被严惩了。 更让百姓安心的是,皇帝在年前下旨,推倒了一大片的皇庄,改为了田土,来年开春种植番薯和土豆。 从立水桥到朝阳门外六里铺,大约有两万亩地的牧场,叫做北苑,这里是皇宫的牛羊肉的牧场,专门供给宫里用度; 通州西南从八里桥到张家湾,有一个梨园,这个梨园可不是种梨树的果园,而是唱戏的地方,常乐寺在这里有三百名乐伎和舞伎; 苹果园、石榴庄等等,专供皇帝吃不应季水果的庄园,都被皇帝一一改为了农田,来年都要种土豆。 京师的百姓对这些变动,就四个字,陛下圣明。 比如这通州梨园的乐伎和舞伎,根本就不是给皇帝享用的,通州梨园本是先帝起的园子,专门给先帝遴选美人用的地方。 先帝龙驭上宾,陛下年幼,等到陛下大婚后,陛下对于纳妃之事,也不是非常热衷。 皇帝忙的没工夫管这些事儿,那自然有人趁机侵占。 京师的百姓都知道,这梨园里养的三百乐伎和舞伎,最后都到了势要豪右的家中做了伶人,等于说是皇帝钱养,势要豪右享清福。 牛羊房里没有牛羊,苹果园里没有苹果树,石榴庄里也没有石榴树,宫里要,庄子里就报灾祸,然后买一点送到宫里交差。 之所以没有苹果树也没有石榴树,完全是因为人祸,看果树的果农,在宣德年间,就因为受不了朘剥,早就跑光了,这两片超过两万亩的地,全都荒废了好多年,杂草丛生。 皇帝这番大力整治,也不是指望整治这些的田土,能产多少粮食,主要是一个姿态,告诉国人,皇帝会和百姓们一起共度时艰。 这个态度真的足够了,因为皇帝一带头,西土城的势要豪右们最先响应了起来。 他们响应的方式,让所有人意外,西土城遮奢户们要减租,从37.5%的佃租,降到了一成,如果来年旱灾蝗灾起来了,就全免。 主要是怕,怕皇帝抢他们起的大厝。 西直门外,玉泉山下,数百座的大厝,都可能是皇帝接下来抢劫的目标,因为这些大厝,把院墙打掉,太适合建学校了。 皇帝连清华园都抢走了,那可是皇帝外祖父的大宅! 十二月二十五日,朝廷宣布年末休沐,张居正带着户部大计的账本,来到了通和宫御书房奏闻了圣上。 今年的岁入,田赋折银为1542万银,商税折银为3658万银,总计超过了5200万银,商税比例首次超过了70%,主要得益于煤钢烟专营带来的庞大收益。 “烟草专营上交的利润,居然超过了三百万银。”朱翊钧注意到了收入增项里,引人注目的一项,烟草专营收益。 烟草专营的收益,一举超过了煤钢专营,用不了几年,烟草专营这一个单项的收益,真的有可能抹平军费开支。 张居正思索了一下,言简意赅的说道:“这东西,卖的有点太贵了。” 烟草专营能上交这么多的利润,完全是因为贵,烟草其实是一种非常非常好养活的农作物,它比大白菜还省心的多,朱翊钧是个农学家,他很清楚烟草有多好养活。 吕宋等地的烟草田,一亩地一年能收获300斤干烟叶,一件烟也就是一百二十斤的烟丝,成本不过一两银子,能卖二十多银。 这玩意儿的利润最大源头,就是因为官营。 大明的官营呈现了两面性,一方面,官营的烟酒都非常的贵,另一方面官营的煤钢都比较便宜。 煤钢专营就卖的便宜,一斤煤六文钱,已经很多年没有涨过价了,各种铁器的利润其实也不是特别高,一把铁锄一百五十文,一把铁铲一百二十文,一整套的马具一银八钱,水井筒车八银四钱,主打一个薄利多销。 大明外贸的径尺铁锅一银一口,跟抢钱似的。 而且随着北方115个官厂的不断营造投入使用生产,铁器的价格在可见的未来,是涨不了价,甚至可能降价。 烟草专营,其实就是朝廷取了一个对民生影响极小、成瘾性较高、又不会马上对健康构成危害、非生存性物资的税点,进行暴利经营。 其实就跟皇庄里售卖的国窖一样,国窖不是很好喝,但卖的非常红火,价格也十分昂贵,和烟草的逻辑是完全相同的。 当初士大夫们的担心,还是出现了,朝廷为生财富国之计,掊克聚敛。 但这种聚敛表现出了一定的克制性,大明上下普遍可以接受,反正皇帝拿了银子,也是建设驰道和学校,而不是用于自己的骄奢淫逸。 “先生当初跟朕讲,这历朝历代的朝廷,其实就一句话,从哪里弄钱粮,又把钱粮用到何处,可是这朝廷国帑、内帑的亏空,没人问,也没人敢问,因为朝廷亏空这件事,就不能提,一提就是在质疑大明的天命是否仍在。” “今日再看,朕深以为然。”朱翊钧将户部大计的账本收好,由衷的说道。 在张居正看来,朝廷千头万绪,其实归根到底就两件事,搞钱和钱。 庙堂枢机,财赋所出之源,国用所耗之途;国帑空亏,廷臣莫敢问,亦莫能诘。盖帑虚之议,实为天命之疑,触之则涉天听,言则犯大讳。 有次朱翊钧问张居正,严嵩如何?张居正没有正面回答陛下,而是说了这段莫名其妙的话。 当时朱翊钧也没有追问,后来他想明白了。 严嵩这个众所周知的大贪官,能够纵横朝野二十年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他能搞到钱,让东南平倭有军需,让西北拒虏有饷银,所以满朝文武都知道严嵩是个贪官,但就是没人能打倒严嵩。 张居正对严嵩的评价,大抵就是严嵩在给嘉靖皇帝遮风挡雨,这样皇帝、朝臣们就可以不用触及国帑空亏这个致命问题了。 张居正和严嵩都是首辅,当国日久,张居正的应对和严嵩不同,他挑开了这个脓疮,然后想办法让这个伤疤愈合。 “现在,朝廷有钱了,更加应该注意的是怎么钱的问题了,而且也要注意,真的出去,而不是一层一层的拨下去,最终兜兜转转都变成了私门之利。”朱翊钧说旧事,是为了当下国事。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严厉治贪治腐,这些蠢笨之人,尸位素餐也还罢了,若是都和李文全、李文贵这等,钱贪不到多少,还坏事,万历维新,万事不成。” 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张居正是反对反腐抓贪的,他的路线是治理裙带姑息之弊后,再进行反腐抓贪,因为姑息之弊不除,反腐抓贪只会变成党同伐异,而不是吏治工具。 高拱在隆庆年间多次反腐抓贪,最后晋党无一人被罢黜,就是典型的教训。 朱翊钧和张居正沟通了一下反腐抓贪的力度,考成法、吏举法再加上都察院逐渐可以履行职能,反腐抓贪的力度,可以继续加大了。 朱翊钧翻找出了几本奏疏,递给了张居正说道:“广西总兵戚继美、两广巡抚刘继文、广州府知府万文卿已经从镇南关撤离,撤兵引起了朝中部分御史的不满,在这些御史看来,安南和缅贼东西夹击老挝,这打的是老挝吗?打的分明是大明。” “这些御史认为,就该趁此良机,大举南下,一战灭安南四大家,再次将安南郡县化。” 这几本奏疏,张居正都看过,而且也给了浮票,皇帝既然当面询问,显然是有些想法。 “陛下,此时不是再复交趾十三司的最佳时机。”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从国力、军力来看,安南毫无抵抗之力。” “朝廷庙算准备钱粮,调集精锐京营佐以两广精兵,火铳火炮快速帆船齐上阵,让饱读诗书的笔杆子们从秦时明月书到现在,以壮声势,再写一篇荡气回肠的檄文,就可以出征了。” “甚至还可以准备好最为苛刻的条件,逼迫安南四大家签署,再准备好《南征记》和《英豪录》,到时候又可以大胜特胜,对内威慑势要豪右听话,对外攻城略地,增加粮食供应。” “看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很美好,但陛下,在出征前,一定要问一个问题,那就是,万一打输了呢?” 朱翊钧想了想笑着说道:“打输了就说打赢了,接着奏乐接着舞,歌舞升平。” 张居正一听,就甩了甩袖子,陛下又说那话! 大明赢学,真的干不出饰胜这种事儿来,饰胜伪赢,还不如不赢。 真的这么做,怕是要被人笑话上千年的,到时候,无论谁说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旁人一句,你打输了还说自己赢了,都让人无言以对,无地自容。 陛下说的是玩笑话,其实张居正在浮票里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不打,是现在不打。 现在大明打过去,只会让安南四大家族放下一切矛盾,共同对抗大明,而且有了对抗大明这个旗帜,所有人都会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这对大明可不是个什么好消息,就是硬吃下去,恐怕也是消化不良。 安南国那个地方,真的不是那么好打的。 安南再乱点,死的人再多点,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明再出手,投靠大明,成为大明的一部分,就成为了一个最优解。 张居正很清楚大明京营的实力,打安南,一鼓作气,干掉四大家族,三个月的时间都不用,可一旦让安南形成了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的局面,就变成了一场烂仗。 到时候,安南就会和当初宣德年间一样,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 再乱点,再死一点,冲突更激烈一些。 “其实倭国也一样,死的人还是不够多。”朱翊钧看向了堪舆图,这幅越来越精细的天下堪舆图,可是将安南、旧港、倭国等地全都囊括其中。 这份天下堪舆图在万历三年就有了雏形,那时候,地图上就已经将安南、旧港、马六甲、倭国等地完全囊括。 这是皇帝陛下的野望,也是大明再次伟大的蓝图,连这些地方都没有拿下,怎么能称之再次伟大呢? 这些年,这张堪舆图上,仅仅加入了金池总督府和大铁岭卫的绝洲地图,不过整体精细了数倍。 倭国和安南局势相似,倭国的人口在快速变少,因为青壮年的损失,让倭国人口出现了结构性的崩塌,在万历十七年这一年,倭国人口减少了近五十万,跌破了七百万丁口的下限,而且还在向下快速滑落。 倭国的内部矛盾在快速的激化,土一揆、国一揆、一向(一向宗)一揆、百姓一揆愈演愈烈,大名们已经无法有效压制倭国人的不满,这种矛盾又无法外溢通过对外战争转移。 倭国的粮食产量累年下降,因为沿海的港口、矿区,吸纳了太多太多的壮劳力,而乡野之间无人耕种,粮食完全仰赖海外输入,进一步加剧了人口减少。 倭国正在走向全面崩解。 朱翊钧拿出了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交给了张居正,过年的最后一天发出去,到倭国大概要到明年三月份了,他笑着说道:“这要过年了,给倭国幕府将军丰臣秀吉下道圣旨,朕给他出个药方吧。” 圣旨上全都是良药,绝对管用的良药。 朱翊钧给丰臣秀吉提出了两个路线,第一条就是闭关锁国,片甲不下海,人口流失、人口向沿海城镇聚集等等问题,就可以解决,这些幕府将军、大名们,就能继续作威作福了。 第二条路线,是彻头彻尾的还田,超过一顷的田主,将所有田亩交还,由倭国幕府分派给倭国万民,休养生息,既可以解决粮食困境,又能遏制人口的不断下跌。 但都是废话,无论哪条路线,都不是丰臣秀吉能走得通的。 走第一条路线,就是大明答应,沿海城镇的城主们也不答应;走第二条路线,大名们第一个砍了丰臣秀吉的脑袋。 朱翊钧之所以要下这么一道圣旨,为倭国指明道路,不过是在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的离间计罢了,目的只有一个,加剧丰臣秀吉和大名们的离心离德,造成倭国的进一步撕裂。 里挑外撅虽然看起来很没有道德,但真的管用。 “这两条路,无论倭国走通了哪一条,都有资格活下去,但臣看来,他们一条路都走不通。”张居正看完了圣旨,面色严肃的说道,他给了陛下一个断言,给倭国判了死刑。 无论倭国走通了哪一条,大明都不会对倭国继续大规模对倭国动武了,因为这代表着倭国形成了广泛的共识,上到倭国幕府将军,下到黎庶。 大明只会建立高墙,封锁倭国,原因和安南一样,能形成普遍共识的国家,是很难消灭的。 大明很容易可以取得军事胜利,但无法取得政治胜利,无法取得政治胜利,就代表着大明需要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去维持统治。 这是精算,更是现实。 张居正带着圣旨离开了,朱翊钧则拿出了松江巡抚李乐的一本奏疏,看完之后,朱翊钧略微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这极乐教,是真的邪门。” “下章各个市舶司,对倭人、极乐教严防死守,决计不可让极乐教在大明扩散。” “臣遵旨。”冯保俯首说道。 倭国是有机会形成上下都认同的共识,而且正在形成,种种证据表明,这个进程,被极乐教给彻底破坏了。 起初,没人在意极乐教,就连朱翊钧也没把极乐教当回事儿,不就是邪祟吗?大明也有。 朱翊钧是下意识的防备,把极乐教定为了邪祟,禁止极乐教在大明的传播,而现在再看,当初皇帝这个看起来有点随意的决定,完全可以用英明神武去形容了! 极乐教打破了倭国共识的形成,打破了倭国国朝构建的进程。 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杨朱这句先秦时候的话,正在倭国发生。 极乐教在倭国信众已经扩大到了上百万人,最近从长崎、松江府传来了消息,极乐教搞出了可怕的行动,灭婴。 大明已经极力配合倭国禁止极乐教的传播,甚至在身上刺字的倭奴、倭女,一律不得离开长崎总督府,并且进行严密审查,防止漏网之鱼。 唯恐极乐教这条蛆爬到大明的餐桌上,但是宗教这玩意儿,就是这么邪性,它有了规模后,你再消灭它,真的非常困难,越是打压,发展越是壮大。 除非拿出三武灭佛那种决心来,壮士断腕去治理,否则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灭婴,这两个字,朱翊钧看了都打心底发颤,极乐教不仅教众自己灭婴,还四处猎婴,消灭婴儿成为了极乐教标志性的活动,而且大量倭国的三姑六婆参与其中。 长崎总督徐渭就奏闻了一件浦贺城广泛发生的现象,接生婆去接生的时候,会带一根针,针是在瘟疫病人身上扎过,在婴儿出生后,就扎在婴儿身上,主人家问,就说是为了让孩子哭出来。 这案子,还是大阪湾守备千户所稽查,并且将所有接生婆一网打尽,才停止。 朱翊钧看的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再下章桃山幕府,问问丰臣秀吉到底行不行,这极乐教都闹到这种地步了,他剿不剿?他要是剿不了,就让朕来,朕发兵倭国,把这些杂碎超度了!”朱翊钧准备武力干涉了。 丰臣秀吉不行,大明来,无论如何,不能让极乐教外溢。 冯保没有遵旨,而是从御书房的书架上取了好几本奏疏,放在了陛下面前,指着其中几段,开口说道:“陛下,他恐怕剿不了,他的公卿、还有两个支持他的大名,都是极乐教众,而且是法主。” 极乐教是有着非常严密的组织,一个教主,九个法主,二十七个位神,各地都有组口,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剿灭了数次,三任教主被杀,现在教主之位空缺,九个法主各自管事。 在讨伐极乐教的过程中,丰臣秀吉手下两个大名,成为了法主。 冯保面色凝重的说道:“极乐教之所以如此难以剿灭,就是它和幕府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这些去讨伐的大名,打着打着,就变成了法主,表面剿灭邪祟,实际庇护,所以才愈演愈烈。” “除此之外,极乐教荤素不忌,各地的帮会、匪徒也是极乐教重要部分。” 城里的帮会,城外的匪徒,都加入了极乐教中,共襄盛举,这些暴力团体,就是极乐教最重要的武装力量,仅仅大明朝廷搜集的名册,这些暴力团体的数量就超过了六万人,他们活跃在港口、码头、仓库、妓院、赌场、阿片馆等等地方。 想要把极乐教连根拔起,已经完全超出了幕府将军的能力范围。 “就是放在大明,朝廷要剿灭发展到如此地步的极乐教,也是十分困难,所以大明定要防微杜渐。”冯保通过数本奏疏,解释清楚了原因后,将奏疏放回了四海总督府那一个书柜的长崎架上。 不用问丰臣秀吉,冯保都知道,丰臣秀吉真的办不了,连遏制其规模继续扩大都做不到。 其实冯保看来,根本原因就是大明改变了国策,开海之后,倭国这种局面就是必然,即便是没有极乐教,也会有别的邪祟作乱,这是一个必然的局面。 大明完全放弃了柔远人的路线,换成了拳脚相加;大明是个吞金兽需要太多的白银;大明要开发南洋,需要太多太多的力役。 大明伸展了躯体,翻了个身,倭国就在大明翻身的过程中,被碾的七零八落,倭国、安南、东吁,都是如此。 没有国,哪来的家?同样,没有千千万万个万家灯火、岁月安好,又哪来的国呢? 把国家这两个字,把集体和个人,拆分开来,搞对立的人,是又蠢又坏,最起码根本没读过矛盾说、公私论。 “那就严防死守吧,询问丰臣秀吉需不需要大明驻军,不能这样下去了。”朱翊钧知道困难,但剿灭打击,让其规模不至于外溢到大明,这很重要。 “陛下,陕甘总督石星言到了。”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石星言,是今年皇帝要接见的外官,石星言不得不回京了,他跟皇帝意见相左,再不回来见见皇帝,怕是要被革罢了。 “罪臣石星言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石星言规规矩矩的行礼,五拜三叩首,不敢有一点点的不恭敬。 朱翊钧笑着说道:“石总督此言差矣,你讲的有道理,这是责难陈善,朕恨不得天下群臣都能责难陈善,何罪之有?免礼,坐下说话。” 朱翊钧还年轻,他还能听得进去反对的意见。 “朕听说,甘肃此次旱灾,未曾有饥荒出现,这是何故?”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问起了甘肃的情况。 陕甘绥大旱,陕西饿死了千余人,绥远能计算的也有数百人之多,唯独甘肃没有奏闻饥馑事,要么是甘肃欺君,要么是甘肃有自己的办法。 “陛下,臣完全凭此物抗旱。”石星言让人拿来了一筐土豆,个头不大,奇形怪状。 朱翊钧一把抓了三个在手里,眉头紧蹙的说道:“就土豆就行了吗?” “陛下,这是中盛良薯,臣种了263万亩,皆为薄田,每亩田收2000斤,干重400斤,比小麦收的还要多,故此灾不能害。”石星言赶紧汇报了下今年甘肃抗旱情况。 甘肃小麦受灾,亩产不过86斤,若不是这263万亩土豆田,恐怕自杀的就是石星言了。 甘肃育种的方向,是沈一贯找到的,中盛速生杨是甘肃呈送的第一个祥瑞,而中盛良薯是第二个祥瑞。 “石爱卿,朕是个农户,朕操持农桑之事,你可知道?”朱翊钧拿着手里三个沾着土的土豆,看着石星言问道。 如果石星言欺君,到这一步,他还有回头路可言,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瞒报,还能活命。 “陛下亲事农桑,乃国朝一等幸事,以臣西北观之,农学院、宝歧司才是新政第一功,其余皆为次等,臣知陛下关切农事,也曾研读《农学》十二目六十卷,算是农学子弟。”石星言不仅不肯回头,还以农学子弟自居。 石星言再拜,拿出了一本奏疏,俯首说道:“臣从西北带回来了一万斤中盛良薯,就是给陛下验看。” 骗皇帝有一万种办法,石星言没有必要带着物证给皇帝。 石星言是来邀功的,不是来请陛下砍头的。 (本章完) 第931章 手里拿着锤,看谁都是钉子 第931章 手里拿着锤,看谁都是钉子 “那朕真的种了。”朱翊钧将三颗土豆放在了御案上,看着石星言说道,这个时候,石星言还有退路,朱翊钧总是如此,愿意给两次机会。 “九边都种的话,臣敢断言,良薯启昌运,九边厎皇基。”石星言再拜俯首说道。 厎读di,通砥,有使稳固之意,石星言是正经进士,而且是文化贵人,青州石氏,汉传世家,文化贵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引经据典。 他的意思是:这中盛良薯可以开启大明昌盛运道,九边哪怕是灾年,也能丰收,使大明皇帝皇图霸业的根基稳如泰山。 九边不乱,大明安泰。 中盛速生杨,中盛良薯,都是中盛为号,取意也是直截了当,中国繁荣昌盛。 朱翊钧看着石星言,对他颇为满意,哪怕他反对自己。 石星言是被流放外出做官的。 隆庆二年,石星言以吏科给事中的身份,上了道奏疏说:天下之治,不日进则日退;人君之心,不日强则日颓;臣窃见:陛下自入春以来,天颜渐癯,视朝渐稀,章奏频阁,淫游肆用。 石星言,以隆庆皇帝不如隆庆元年勤勉为主干,上了一份六事书,批评了隆庆皇帝六件事。 嗜私欲好宴饮、鳌山灯火之乐、不讲筵不视朝、信谄臣不听言、奏留中不下事、必耽声色之欲。 这六个指控,数千言,没有一个是石星言胡说八道,隆庆二年的鳌山灯火,隆庆皇帝从国帑取了二十万银,珍异之宝,作鳌山之灯。 每一句都戳到了隆庆皇帝的痛处,隆庆皇帝大怒!以‘恶言讪上无礼’为由,命廷杖六十,罢黜为民。 百官纷纷上谏回护,石星言才勉强保住了官身,但依旧被流放到了甘肃做官,从知县开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陕甘总督的位置。 二十多年过去了,石星言还是那个石星言,依旧忤逆了上意,不太遵从国朝的政令重开西域。 石星言之前,都已经对大明绝望了,他是臣子,他看的更清楚,大明朝快完了,气数将尽。 在他有生之年,他眼中的大明,和大臣们眼中们的大明,完全不同,他得罪了圣上后,二十年在甘肃、在山西、在河南、在浙江,再回到甘肃。 他看到的大明是: 皇帝在神隐,在避祸,很少进行决策,没有任何的担当,多数都在随波逐流,只顾着自己的骄奢淫逸,丝毫不顾国势危急。 大臣们在党争,一个贪腐的严嵩当国20年后,来了个更加贪腐的徐阶。 徐阶倒台后,来了个不分青红皂白包庇晋党的高拱,好不容易来了个想要有一番作为,有些担当的张居正,各种原因之下,张居正选择了摄政。 摄政当国和人亡政息是同义词,皇帝成年了,你还没篡位,你怎么办?你要是想篡位,你还能有什么作为? 地方的官吏们,在死命的捞钱,贪腐横行之下,国体不存。 贪腐必然纵容兼并,天下本就困于兼并,人地矛盾已经变成了冲突,而且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频繁。 士大夫们袖手谈心性,整日里谈的都是些风雪月,谈的都是些空洞无聊之事,即便是考取了功名,也是一心钻营,拜于座师门下,自称走狗,除了升转捞钱,别无他求。 百姓们困于兼并之中,在地狱里苦苦挣扎,连口饭、一条裤子,都是奢求。 在石星言眼里,什么王侯将相,什么达官显贵、什么文人墨客、什么儒教经伦,全特么都是假的!二百零五岁的大明,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饿,是真的! 百姓饿,这是石星言从知县事升到了陕甘总督,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唯一看到的景象。 从什么时候,石星言不再绝望?从甘肃建立育种地,有了新方向,石星言才真的看到了希望。 朝廷的斗争和他距离太远,皇帝的亲事农桑,更像是一场张居正精心布置的政治作秀,种种新政的光芒,根本照不到甘肃这个偏远之地。 但在育种地建立的那一刻,石星言心中忽然燃起了一点点的希望。 在皇帝毅然决然选择了陇开驰道的时候,石星言斗志昂扬! 他知道,大明之前含着一口气没咽,终于一个大喘气后,翻了身,坐了起来。 皇帝真的想要重开西域,还是借着重开西域的名头,对陕甘绥这些穷困之地进行分配?石星言猜不到,他这是第一次面圣,他对陛下一点都不了解,所以他不去猜。 他考中进士那年是嘉靖四十一年,那年世宗皇帝没有在殿试上露面,之后,他就是个给事中,也没机会面圣,大朝会都入不了皇极殿。 隆庆二年他就被贬出京师,他一辈子没见过皇帝,这是第一次见。 石星言其实不太会当官,金榜题名、考入翰林院做翰林,大好的前程,被自己给亲手毁掉了。 隆庆二年那封骂皇帝的奏疏让他颠沛流离二十年,时至今日,石星言依旧不悔,为何不悔,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大明就这么完了。 石星言见到皇帝后,看到了皇帝那双手,他知道,陛下真的种地,陛下是同志者、同行者、同乐者。 陛下在万历元年注解了论语中的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陛下说:朋友从远方而来,自然是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志向,自然会做相同的事儿,怎么能不愉悦呢?是谓曰:同志、同行,方才同乐。 这句话就是非常不起眼的注解,但十七年来,鼓舞着石星言,和像他一样的人。 石星言来到了御前,确定了当初的注解,不是陛下收买人心的政治作秀,是陛下的信念。 石星言现在信心十足,天变又如何?大明齐心合力,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石总督,不知可曾听闻天变之说?”朱翊钧看着石星言说起了小冰川气候,自永乐元年开始的降温,正在变得更加恶劣。 石星言郑重的说道:“臣听说了,臣在甘肃、山西十四年,臣以为真。” 朱翊钧叹了口气,看着堪舆图说道:“所以,你反对重开西域,若是不趁着天变之前,把这事做了,重开西域这事,又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石星言想了想,俯首说道:“钦天监不是说十年九旱吗?等撑过了这十年,否极泰来,陇开驰道在驰道抽分局之下顺利运行,陕甘绥也稍微富了一点,就可以重开西域了。” “陛下春秋鼎盛,臣以为是可以等一等的。” 朱翊钧摇头说道:“否极泰来之日,无人可知,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都有可能。” 石星言愣了下,欲言又止,最终一句话没说出来,陛下是圣君,显然不会说胡话。 钦天监天文生、格物院天文院,显然对过往的几次阴阳失度、水旱不调的历史文献进行了整理,就信史经验而言,这股超级寒潮,恐怕真的会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连皇帝都等不到的地步。 “那就更不能要了。”石星言小声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听超级寒潮和连续性旱灾,十年都不能结束,石星言的态度更加坚持了,连好听话都不肯说了。 石星言看陛下没有反驳,立刻低声说道:“陛下,陕西、甘肃的粮食是无法自给自足的,大约要有两成需要腹地供应,现在有了绥远的河套,能够减缓一点腹地的压力。” “西域的粮食,也是不能自给自足的,如果这个时候,重开西域,很有可能需要从江南向西域供应粮食。” “现在,养不起,再加上天变,更守不住。” 石星言不谈银子,银子在甘肃几乎没什么用,只有粮食是最关键的,也就是驰道已经修通了,人们有了盼头,否则的话大旱一来,陕甘绥缺的粮食更多,甚至陕西、河南也缺粮,弄出颠覆社稷的民乱,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有道理。”朱翊钧没有否认,石星言爱说实话,他讲的对。 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如此,要考虑个人奋斗,也要考虑历史进程。 石星言一直觉得:把南洋能种地的地方都占了,把钢粮的南北对流建立起来,才是朝廷目前最应该做的事儿。 “陛下,边疆地区的价值极高,因为军事安全。” “无论是绥远还是甘肃,没有西域,都是把腹心剖出来给敌人,这不利于大明的安宁。” “所以,宁远侯在轮台,非常有必要,一颗钉子扎在西域上,就像是白杨树一样,大明可以进退有据。”石星言生怕自己劲儿使大了,朝廷突然从进攻,转为完全的收缩,赶紧往回找补了下。 进可攻,退可守的轮台城,绝对不能放弃,只要大明在西域的心脏上扎根钉子,西域就威胁不到大明腹地的安全。 安全价值是一个通常被人忽略,却十分重要的价值,甚至超过了经济的重要性。 西域的马匪一年三次劫掠绥远,再好的王化,都会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再看看吧。”朱翊钧想了想,李成梁都已经打到轮台城了,就让他继续开拓吧,他那三千客兵,大明还是养得起的。 朱翊钧对西域的计划,发生了一些转变,在原来的规划里,他打算郡县化西域,这个规划胆子很大。 现在他打算搞总督府了,就是让李成梁打,打完在绿洲上建城,大明在西域的实际统治范围就是一座座城池,剩下的地方,高度自治,这就是大明的总督府制度。 打多少算多少,拿多少是多少,等大明有能力的时候,再继续深入的王化。 朱翊钧和石星言聊了很久,主要是关于西域开拓之事,石星言简单的介绍了下西域重要的关隘。 几乎所有数得上名字的关隘,都位于重要的地理区域,名山之侧,大川之旁。 控制了关隘这一个点,就控制了通过此处所有的路,控制了整片区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嘉峪关有三大名关,铁门关、玉门关、阳关。 西出阳关无故人、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和阳关都位于关西七卫,这嘉峪关外的七卫,八成都是汉人。 铁门关,是一个沉没在风沙里的名字。 铁门关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的历史中,是在汉武帝建元三年,张骞过遮留谷,发现了这里的重要性,一直到东汉永元六年,班超在此修路筑关,铁门关正式建立。 安史之乱后,大唐撤出了西域,铁门关落入了西突厥的手中,时至今日,已经850年之久。 铁门关位于天山南麓,三山夹两盆的关键位置,只要在此驻军三千,什么西域贼寇,都扰不了大明安宁。 李成梁被偷袭的地方,就在铁门关,他许下了好处后,就修了一条石子路到了铁门关,李成梁亲自跑去勘验地形的时候,被几个部族联手偷袭。 除了铁门关之外,李成梁还谋划在阿拉山口建一个关隘,名叫温泉关,因为那个地方有很多的温泉(赛里木湖东北110公里阿拉山口)。 南温泉、北铁门,只要这两个关隘落到大明手里,西域就无法脱离大明的统治。 这也是石星言和李成梁多次讨论之后的结果,一个最省钱的开拓西域的办法,虽然没有达到陛下的要求,但已经是极限了。 “石总督,对于反腐之事如何看待?”朱翊钧谈完了正事,就说起了反腐。 既是询问石星言的意见,更是告知石星言朝廷的动向。 “臣必然清心直节,不同流俗之尘,清正,乃臣立身之本。”石星言斟酌了下语句,向皇帝表达了自己清廉的决心。 朱翊钧自然听出了这是套话,他坐直了身子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连重开西域这种大事,都敢反对了,这点小事,却不敢畅所欲言了?你尽管说便是。” 石星言看了眼叶向高,这位写起居注的中书舍人已经停笔,显然有些话不太方便记,确定自己的话不会记录之后,石星言才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陛下,反腐抓贪,难。” “陛下,咱大明有府一百七十六,而算得上是高门的势要豪右,共有一百八十七家,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朝廷,五品都是坎儿,几年过不去,这辈子大抵就过不去了,过得去,还能往上爬一爬。” “这知府是正四品,就过了这个五品的坎儿,这代表着,但凡是知府,最起码都是进士出身,还得在这个名利场上厮杀,把别人都压下去,自己才能做这个知府。” “陛下,做到知府都是人中骐骥,都是天纵之资,可是知府一年的俸禄,不过是这些势要豪右们一顿饭的饭钱,甚至还不如。” “知县可能还要和士绅们虚以委蛇一番,敷衍应酬一番,可是到了知府,那是手里拿着锤,看谁都是钉子了。” “朕明白了,要想治贪,还得从人心开始,具体而言,最起码让知府们说服自己不贪。”朱翊钧听闻,眉头紧蹙了起来。 官选官亦有不同,知县可能还要士绅们配合才能做事,可是只有176员的知府们,手里是真的攥着锤子,掌控权力的他们,谁不服,衙役、巡检弓兵、都司军兵都是可以配合调动,那真的是破家灭门。 掌控了生杀予夺之权的知府们,忙碌一天,只能对着自家黄脸婆,毕竟狎妓从游是道德败坏,会被御史弹劾,连申时行这样的张党嫡系,陛下面前的红人,都会因为下三路的事儿被弹劾。 而这187家算得上是高门的势要豪右们,一顿饭吃掉知府一年俸禄,银子砸下去,什么美人都能抱走,各种香车美人,不要太多。 朱翊钧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自己作为知府,该如何说服自己不贪,不腐,对酒色财气不动心呢? 都是人,都是活物,都有欲望,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都是一张皮包着一堆血肉,凭什么,我都攥着锤子了,还不如你一个纨绔,惬意自得? 凭什么呢? 而且就算是他个人顶住了酒色财气的诱惑,他的妻子、父母、家人、亲朋好友,能不能顶得住诱惑? 可能挚爱亲朋的生死难题,他只要伸伸手,甚至不需要说话,只要师爷听到了,就能解决,那是解决还是不解决呢? 只要解决,那就不得不和光同尘了,因为妥协第一次最难,第二次就开始变得无所谓了。 “朕听闻石总督可是以清廉著称。”朱翊钧看向了石星言,他在地方为官二十年,从来没有任何贪腐事的传闻,以清严忠直、勤劳治事闻名。 石星言听闻皇帝询问,略微有些怅然的说道:“臣不是什么圣人,就是没人愿意沾染罢了,没人给臣送银子,怕被臣给法办了。” 他在隆庆二年骂了先帝被贬,就已经是骨鲠正臣扬名天下了,谁都知道他是骨鲠,跑来送银子,这不给石星言送功劳吗? 没人愿意再惹这个嫌了,他不贪腐,是被盛名所累,若是被源源不断的腐化,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石星言觉得真的很难很难。 石星言继续说道:“陛下深居九重,能奏闻陛下的不过廷臣数人而已,可能在陛下的眼里,官场是一条线一条线的,这些是元辅的人,那些是晋党的人,那边是浙党的人。” “可是一出京师九门,这天下其实是一张大网。” “每个人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点,拿还好说,下面人孝敬,臣再孝敬别人,可是一旦中间有人不拿,就会影响到别人拿,立刻会陷入围猎之中了。” 对清官围猎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海瑞,还有一个徐成楚,徐成楚就不肯拿,他比海瑞还骨鲠,海瑞在南衙被针对围猎,徐成楚在京师也被围猎过,而且会继续围猎下去。 你不拿,我怎么拿?我不拿,耿专员、胡巡抚、张部堂、严首辅怎么拿呢?严首辅他们不拿,我又怎么进步呢? 这就是反腐的第二个困境,环境。 大明当下的环境,不允许你不贪不腐,你不贪不腐就会被打倒,被围猎,你倒台的时候,还要扣你一脑门的屎盆子,甚至连死了都不会放过你,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弄得你声名狼藉。 要说服个人,要改变环境,这两件事,石星言觉得根本办不成。 “而且陛下,通常情况下,腐蚀和围猎是同时进行的,情况极其复杂,甚至分不清是陷阱,还是诱饵。”石星言又提醒陛下,被围猎的清官,通常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中,而这个时候,腐蚀的诱饵,就会变得格外的诱人。 会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诉说,只要妥协,压力立刻消失,荣华富贵接踵而至。 人做决定,不受过往巨大的沉没成本影响,可能就是看到了一个场景、听到了一句话、读了一首诗词,紧绷的那根弦儿就断了,给自己一个理由,就妥协了。 而势要豪右,最擅长攻心,投其所好,那军器局正监刘永顺嗜古,那甄濯莲通晓历史,立刻就把刘永顺给拿下了。 “朕明白了,道阻且长。”朱翊钧不住的点头,陛下问,石星言看到旁人不会记录,就说了心里话。 “臣告退。”石星言看了看时辰,他面圣已经快半个时辰了,俯首告退。 石星言走出通和宫御书房,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御书房门前,打量着御书房,站了小一刻钟,才离开去了吏部。 朱翊钧在石星言走后,看着窗外枯藤老树上站着的昏鸦,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冯大伴,石星言说的有道理,但朕没听海总宪和陆总宪跟朕抱怨过这些。”朱翊钧靠在藤椅上,情绪十分稳定,算不上心灰意冷,只是他发现,海瑞和陆光祖办的差事,难度极大。 知府手里拎着锤子,看谁都是钉子,不给银子,敲的你头晕目眩! 朝廷还不能把知府手里的锤子给收走了,否则知府还怎么管理地方?豪强们不骑在朝廷的脖子上才怪。 反倒是石星言说的大环境,因为海瑞的大力反腐,反倒是让大环境好太多了! 至少现在,已经没人敢堂而皇之,像围猎海瑞一样围猎徐成楚、石星言这些人了,这些个骨鲠正臣,清官廉吏,有了生存的空间,惹不起,躲得起。 冯保将需要发往内阁的奏疏,都整理到了箱子里,笑着回答道:“陛下,徐成楚没有因为庇护刁民,鱼肉乡绅,沽名乱政被弹劾,其妻子家人,没有被杀害,已经是极好的世道了。” 隆庆四年御史戴凤翔上奏弹劾海瑞‘包庇刁民、鱼肉乡绅、沽名乱政’,首辅高拱的浮票是:求治过急,更张太骤,人情不无少拂,遇有两京相应员缺,酌量推用。 高拱说海瑞做事太急了,不看人情,若是有了缺员,再推用吧。 而在隆庆四年八月,海瑞一妻一妾相继亡故,围猎从来都是带血的、杀人的围猎,而不是和风细雨。 冯保又拿了一大堆的奏疏放在了御案上,说道:“这些个贪官,为什么不敢围猎徐成楚了?只敢拿大瘤子取笑他,甚至这两年,连取笑都不敢了呢?” “他们不怕徐成楚,怕的是陛下,在陛下这儿,徐成楚是好人,那取笑徐成楚的就是坏人,被打上了坏人的烙印,恐怕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被游老爷了。” 武清伯府的案子,皇帝都放心交给了徐成楚去办,而且全盘采用了徐成楚的意见,这就是简在帝心,谁敢再继续为难?大明这些数得上的清官,个个都有圣眷在身,那就是护身符。 “陛下,贺表来了。”冯保指着桌上厚重的一摞奏疏说道。 “贺表年年都有,不看了,盖个朕安,发下去就是。”朱翊钧瞥了一眼贺表,对这些套话,不感兴趣,他喜欢骨鲠正臣,海瑞、沈鲤、徐成楚、石星言这些敢说实话,还能说出东西的大臣。 能走到皇帝面前的清官,一定是能臣,因为不是能臣,想保持清廉,就像是沸水里的鱼一样,真的会死。 “今年这贺表,和往年大不相同,各地衙门得知了天变之事,逼着势要缙绅们表态了。”冯保提醒陛下,这些贺表和往年不同,这里面,全都是势豪、士绅们的承诺。 朱翊钧眼前一亮,将每一本贺表都看完,并且郑重做了批复,没有盖章偷懒。 承诺大体上有六条,一、减租,减租到一成,如果有灾则减为零;二、种土豆番薯,岁有灾则自耕,良田亦可种土豆;三、赈灾,田主仓库登记造册,灾年放粮共度时艰; 四、不兼并,不趁着天灾制造人祸兼并;五、不趁灾荒,百姓鬻妻卖子,收聚奴仆;六,不放青稻钱,灾年给种入库,官给种粮。 对于乡绅而言,他们是不允许良田种番薯的,因为番薯酿酒味道很差,很多乡绅都酿酒,所以才有了第二条承诺,良田可以种土豆和番薯。 一些缺水的地方,还有水井、沟渠的承诺,因地制宜的各类承诺有六十二条之多。 “这是知府衙门攥着锤子,逼着乡贤缙绅签的字吧。”朱翊钧看着这些各地乡贤缙绅的承诺,惊讶至极。 大明乡贤缙绅们要是能做到这份承诺,朱翊钧愿意伸出大拇指,对他们说一声:良绅! 冯保思索了下回答道:“各级官员,也不想当钉子被陛下敲打,这眼瞅着天变,治下饿死人闹出民乱来,恐怕死罪难逃。” 皇帝的锤头实在太大了,别说地方,京堂的百官根本受不了。 知县、知府们,逼着这些乡贤许下承诺,灾年时候,有人捣乱,就可以师出有名,拿着锤头锤势要、乡绅了。 灾年还要捣乱,就是不让知县、知府们活了,不让官老爷活,那就直接开锤! (本章完) 第932章 王崇古大渐 第932章 王崇古大渐 过年虽然已经休沐,但朱翊钧开始了自己的年前巡礼,腊月二十五日的下午,大明皇帝出现在了大兴县的南海子。 南海子这个地方在大明的正式称呼叫南苑,就是皇帝巡猎的地方,每个月都有专人打猎,为皇帝提供野味。 整个南苑大约有31万亩之广,大约是290个皇宫大小,永乐年间进行了营造,围墙就建了120里。 南海子本该设有一个总督,四个提督,负责二十四个园,禽兽、瓜果蔬菜,特供皇帝使用。 自正统年间起,南苑逐渐破败,自成化年间起,不设提督、内署不再对南苑进行管理。 弘治年间,孝宗皇帝下旨许民自种,南苑这31万亩,围绕着南湖开始耕种,正德年间,武宗皇帝喜好打猎,就将围墙重新修缮,收回了南苑。 但大明自弘治年间就陷入了财政收入的危机,根本无暇管理南苑了,但朝廷禁令仍在,这地方到隆庆年间,彻底荒废。 朱翊钧将它捡了起来,安置墩台远侯和海防巡检的亲眷,至今南苑有人家五千一百户,全都是斥候的亲眷,除了这五千户外,这里还有两千一百人的羽林孤忠。 取从军死事之子孙,养于南苑羽林,官养教兵,号为羽林孤忠。 大明连年征战,即便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依旧有许多的牺牲,而这些牺牲军兵的孩子,如何长大,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周德妃、皇帝的大女儿朱轩嫦就是这种难题之一。 壮劳力死于边野,家里无以为继的;父亲死了,被亲戚乡邻吃了绝户的;娘亲改嫁,这拖油瓶不能带的; 这个问题,不是大明独有的,而是自汉代就已经存在,汉武帝也有一班羽林孤儿,大约有2500人左右。 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都不养是吧,朕养! 大明皇帝像过去十数年一样,来到了南苑,大驾驶入了牌坊,停留在了街边,张居正随行,王崇古身体有恙,今年无法随扈左右了。 朱翊钧下车,两千孤忠营有半数,头戴红缨盔,身披铁浑甲,手持钩镰枪,昂首挺胸,冬日的寒风吹动着旌旗猎猎作响,孤忠营略显稚嫩的脸庞,表情格外的坚毅,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来了。 无论是名义还是实际,两千一百人的孤忠营,都是陛下的孩子,只不过不改姓氏而已。 在皇帝下车后,孤忠营没有下跪,而是站的更加挺直,齐刷刷的看向了皇帝,不停地顿着手中的钩镰枪,齐声喝道:“陛下威武!” “大明军威武。”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停止山呼海喝。 “参见陛下。”一个魁梧的壮汉,来到了皇帝面前俯首说道。 此人是孩子王卫靖国,本名卫三,宣府墩台远侯卫五郎的儿子。 卫五郎死于边野,万历三年死在了侦查俺答汗军兵动向的冰天雪地里,被冻死的,尸首在来年开春才找到,卫五郎的妻子重病,死在了卫五郎的前面,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村里的地痞吃了卫三家里的绝户,抢走了仅有的七亩田,卫三的哥哥不忿,前去说理,被这地痞打死,卫三那年四岁,抱着襁褓里的妹妹,光着脚踩着雪站在村口,不知该往何处去。 卫五郎的袍泽前来探看,发现了躲在庙里的卫三和他的妹妹,这位袍泽带着孩子入京,找到了同为墩台远侯出身的陈末,卫三被皇帝赐名卫靖国,送到了南苑。 卫靖国从小就是孩子王,院里的孩子都不敢惹他,倒不是卫靖国凶横,而是卫靖国公平。 “免礼,靖国啊,你不打算参加科举吗?”朱翊钧看着这些孩子们略显稚嫩的面孔,十分的欣慰,这么多年,自己终究是没白忙活,至少养活了这么多的孩子。 卫靖国已经从讲武学堂毕业,按照大明武制,讲武堂毕业就是武举人出身,朱翊钧说的科举是文举人,这孩子读书真的很好,考个举人完全没问题,但考进士,那就得看造化了。 “不考了,臣已经到京营报道了,打算做墩台远侯。”卫靖国满脸憨厚的笑容,都吃了十四年皇粮了,他也长大了,不是孩子了,该入伍了。 这已经是陛下第三次想让他考举人了,他有的时候,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一直让他考文举人。 羽林孤忠营的职责就是习文练武,考入讲武堂,成为庶弁将,进入京营,防止京营这个人间凶器,最可怕的暴力脱离皇帝的掌控。 很小的时候,卫靖国就知道了这一职责,他也一直奔着这个目标长大,但陛下似乎对这个职责定位,不太认可。 “行吧。”朱翊钧点了点头,既然卫靖国已经入伍,而且弓马娴熟,要做墩台远侯,皇帝也不再强求。 朱翊钧让卫靖国考文举人,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不公平,他的父母为了国朝边方安定而死,已经为大明尽忠了,孩子成了孤儿,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入伍遭罪了。 朱翊钧走到了队伍的最末尾,这里的孩子都很小,只有三五岁的样子,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不进行军事训练,不喜欢练武,可以不练。 “这些是今年新来的?”朱翊钧抱起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孩子眼睛很大,眨着眼睛看着皇帝也不露怯,伸出手,在朱翊钧的脸上捏了一把,然后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是。”卫靖国赶忙说道,今年入孤忠营三十二人。 朱翊钧怎么可能是吃亏的主儿,立刻轻轻捏了回去,笑着说道:“调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诺诺!诺言那个诺。”小孩一直躲着皇帝的手,不肯让皇帝捏脸,还要反捏回去,奶声奶气的回答了皇帝的问题,手一刻也不放松,非要掐回去才罢休。 陈诺,父亲是一名辽东军,驻守石见银山,牺牲在了倭国,母亲改嫁了,留下了孩子被送到了孤忠营来。 朱翊钧甩了甩袖子,暗藏在了手里一颗饴,一翻手露了出来吸引了孩子的目光,他将诺诺放下,说道:“认输认输,咱认输了,这颗饴给你。” “谢陛下。”诺诺志得意满,趾高气昂,叉着腰对着小伙伴们展示了自己获胜的收获。 皇长子朱常治自从读书后,一直跟着皇帝听政,这次巡视南海子,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羡慕,从小到大,忙碌的父亲,从来没这么逗过他。 朱翊钧巡视了南海子,停留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才离开去了永定毛呢厂,接见了十数位匠人,询问了今年厂里的情况,尤其是关于工匠大会的问题。 刘七娘这个当年胡乱招惹皇帝的魁,现在做了织娘的代办,孩子也已经慢慢长大,岁月不留情,刘七娘的眼角也爬上了皱纹。 大明皇帝的车驾在二十六日上午,抵达了西山煤局,接见匠人,询问情况,查看了账目,皇帝临时起意,巡视了饭堂,查看了伙食之后,进行了一些指导,主要是卫生要求。 离开了西山煤局的皇帝,下午抵达了清华园,查看了清华园改建学堂的进度,院墙已经拆除,李伟最爱的一些卉也被连根拔起,要改藏书楼。 朱翊钧到北城,先去了十王府,接见了宗亲,而后去了武英楼接见了武勋和军兵,虽然天天见,但这次是慰问,而后去了皇家理工学堂。 二十七日,皇帝带着皇后和长子去了东西舍饭寺,又去了养济院,带了些米面粮油,查看了孩子过冬的情况,也得亏皇帝每年都来,要不这养济院恐怕要变成藏污纳垢之所,变成人牙行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十八日,皇帝在皇极门接见了一千多名吏员、耆老、百姓、力役。 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 二十九日,皇帝又接见了一大批的外官,从巡抚、布政使、知府、知县都有,除了陕甘总督石星言外,这些外官,多数都是磕头虫,不太敢表达自己的意见。 三十日上午,皇帝接见了西土城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朱翊钧代表万民,对他们在灾年减租,做出的六个主要承诺,表达了感谢,也希望他们能够做到,毕竟白纸黑字的写着,要是再犯,那就不能怪朝廷不讲情面,不讲人情了。 势要豪右们则是询问了最关切的问题,武清伯案会不会进一步扩大,他们起的大厝会不会被皇帝拿去修学校呢? 皇帝拿去修皇家园林,这些势要豪右还能反抗下,皇帝拿去修学校,他们连反抗都不太好反抗。 姚光启的弟弟姚光铭表示,皇帝需要尽管拿去,给立块碑,立刻高呼圣明! 陛下已经非常柔仁了,只要宅子不要命,宅子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就真死了。 皇帝没有含糊不清,而是告诉势要豪右:不犯抄家的罪,就不会被抄家。 皇帝这话,怎么看都像是废话,但势要豪右离开的时候,无不欢欣鼓舞! 陛下向来说到做到,信誉坚挺,陛下把大明会典、大明律看的很重要,态度也很明确,不会让权力小小任性,就把他们当钉子给锤了。 傍晚,朱载堉带着宗亲、张居正带着百官、戚继光带着武勋,到了通和宫来给皇帝陛下拜年。 朱翊钧仍然没有见到王崇古,他在年前就已经多次抱恙请了假。 大明拜年是在大年三十傍晚拜年,过年也不设宵禁,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十分的热闹。 爆竹声声除旧岁,梅点点报新春。 京师的梅开了,王崇古真的一病不起了。 大年三十这天,王崇古抱病去了西山煤局,这天匠人要办庆典,他强撑着去了,回到了全晋会馆,便起不了了,他甚至没有接受晋党、工党的拜年。 这一恶化,就有了大渐的趋势,大医官陈实功奏闻了皇帝,王崇古,恐怕时日无多。 “王谦回来了没?”朱翊钧有些心烦意乱,将奏疏、杂报都合上,他没心情去看了。 冯保低声说道:“要到十三日后才能回来。” 王崇古病重后,皇帝下旨给驿,八百里加急送往了松江府,但王谦要回京,要把手头的事儿交接清楚,才能回到京师,最起码也要十三日的时间。 “这么说,怕是赶不上最后一面了。”朱翊钧吐了口浊气,更加心烦意乱,王谦虽然是个逆子,但父亲病重离世,都赶不太上。 冯保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恐怕,有些来不及,大医官会诊了,王次辅,恐怕…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朕知道了。”朱翊钧再次点头,陷入了沉默之中。 王崇古在扬州抗倭,在宣府拒虏,在隆庆年间,促使了隆庆议和,虽然后来走了一点弯路,万历维新后,王崇古就变成了逆党恨得咬牙切齿的人物,南衙逆党编织罗列的投献榜头名就是他。 没有物质基础是无法支撑万历维新的,显然,王崇古结合军屯卫所、住坐工匠的祖宗成法,搞出的官厂制,为万历维新提供了足够的物质基础。 万历十八年正月初三,朱翊钧的大驾玉辂来到了王崇古的家宅,因为跟晋党的关系貌合神离,王崇古不住全晋会馆,在京师寸土寸金的地方,王崇古的家宅,足足占地二十亩,比张居正的私宅,大了一倍。 朝堂上斗不过,就要在家宅上胜过一筹。 朱翊钧站在门前,抬了抬脚,又放下,犹豫不前,有些踌躇。 人都有侥幸心理,朱翊钧总觉得自己就跟呱呱乱叫的乌鸦一样,每次在大臣病重后,探望之后,大臣都会离去。 朱翊钧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不进这个门,王崇古就能继续活跃在朝堂上。 其实从去年六月,朱翊钧就注意到王崇古真的老了,他拿不起环首刀了,也追不了逆子了,走路的拐杖不再是装饰品,而是必需品。 王崇古在十月份廷议,就变得有些癔症,说过的话,过会儿就忘,这个冬天,王崇古一直断断续续的生病,就没停过。 “进去吧。”朱翊钧最终还是走入了王崇古的家宅,调整好了情绪。 王崇古醒着,皇帝进来的时候,他仔细分辨了很久,看清楚是陛下的时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 “让陛下挂怀了,陛下能来,臣感激不尽。”王崇古看到了皇帝过来,就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他其实是有些怕的,他真的怕陛下不来。 他是个僭越佞臣,这些年,他活着,他有用,陛下看重他;他要死了,没用了,陛下还愿意庇佑他们家吗?这是王崇古病重后,心头最重的事儿。 皇帝当然可以为了报复当初的不臣选择不来,只要皇帝不来,朝中多少豺狼虎豹,巴不得把他们家生吞活剥,不用皇帝去做那个恶人。 皇帝来了,态度就明确了,他也是万历维新的功臣。 朱翊钧坐在了王崇古的身边,假装恶狠狠的说道:“朕在次辅心里,就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这都多久的事儿了!次辅难不成觉得朕不会来?不恭顺!” 王崇古是个很健壮的人,但现在重病之下,缩在病榻上,显得格外的瘦弱。 “哈哈。”王崇古笑了笑,陛下是个很好懂的人,这显然是玩笑话。 但讲心里话,皇帝陛下就是小肚鸡肠的人,睚眦必报,都是跟张居正学的,无论什么仇,都能记一辈子。 “陛下,臣能葬在西山金陵吗?”王崇古问了另外一个自己关切的问题。 朱翊钧没有嘻嘻哈哈,立刻说道:“那是自然,排在先生和戚帅之后,这都是定好的。” “还是三号功臣?了不得,了不得了,也算是光耀门楣了。”王崇古一听,稍微瞪大了些眼睛,颇为惊喜。 居然还能排在第三号! 他觉得自己以前干的那些事儿,能配享皇陵,已经是皇帝陛下大度了,没想到会如此的靠前。 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只算万历维新之后的功过,不算之前的,之前国势风雨飘摇,有点啥事,都正常。” 王崇古在万历二年之前,是又贪又腐,和高拱、杨博一起包庇晋党门人,连塞外长城的银子都贪没了,女儿嫁人僭越用金字写聘书,还要把自己家的狗,送到京营吃皇粮,谭伦不让,王崇古就让御史们用咳嗽弹劾谭伦。 这些事儿,朱翊钧当然没忘,但王崇古悬崖勒马了,把长城修补了,安置了宣大十九万流民,之后领皇差,没有什么差错,这是功劳,功远大于过,那之前那些统治阶级内斗的风雨,就没必要太过计较。 王崇古看着皇帝看了许久,人生弥留之际,他还是承认陛下是个大气的人,心里装着天下,装着江山社稷,装着黎民百姓。 就他干的那些事儿,换个皇帝,容不得他。 王崇古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喘了口气才说道:“陛下,让王谦丁忧守孝,然后就此归隐吧。” “朕还护不住一个王谦不成?王次辅勿虑。”朱翊钧倒是觉得王崇古多虑了,次辅父亲离世了,王谦还有圣眷在身。 王崇古摇了两下头说道:“臣走了,他要给陛下找多少麻烦。” “王谦真的离开了朝堂,王家七零八落就在不远,王次辅应该清楚,他一退,所有人都要把他分着吃了。”朱翊钧立刻说道,斗了一辈子的王崇古,显然很清楚,王谦的官身,就是他们家的保命牌,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走到这一步,王谦已经没有激流勇退的可能了。 思退?这个世道,从来没有那么温情过,没人会放过王崇古、王谦和他的孩子,哪有什么退路,连朱翊钧这个皇帝都没有退路。 “臣就是怕他斗不过旁人,还被人利用,反到成了对新政反攻倒算的口子,这口子一划开,就跟决堤了一样。”王崇古沉默了许久,断断续续把这段话说完了。 “安心,有朕在。”朱翊钧笑了笑,这老狐狸就是趁着病重,问皇帝要承诺来了。 朱翊钧听懂了,就给了。 不是朱翊钧和王谦私交好,才要庇护王谦,主要还是王谦自己争气,一群连矛盾说都读不通顺的虫豸,根本不是王谦的对手,再加上有皇帝圣眷,王谦这个牌坊是决计立得住的。 “陛下,臣有件事一直没交代。”王崇古让下人拿来了一个盒子,冯保打开检查后,才放到了陛下面前,盒子一尺见方,里面全都是欠条。 冯保简单数了数,这一个盒子里的欠条,就超过了两百万银,按着欠条上的利率,一年光是利息就有六十万银。 “陛下,之前臣说捣巢走马之事,这就是为何要捣巢走马的原因。”王崇古看着那个盒子,情绪颇为复杂。 凭什么大明边军就要跑到草原上,捣毁人家的巢穴,赶走牧民的马匹?因为草原人欠了钱,不还还想跑。 晋商追不回来的欠条,就会交给边方军兵,军兵拿着欠条就四处捣巢赶马。 俺答汗,是孛儿只斤这个黄金家族,第一个认了大明做宗主国的北虏可汗,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 王崇古轻轻咳嗽了下说道:“臣的盛昌号每年入草原行商,短短三十年,上到俺答汗,下到牧民,人人都欠着我家钱,生生世世还不完。” “除了盛昌号,晋商还有盛荣号,盛永号、盛本号等等,全都是晋商到草原行商,就臣麾下的这些晋商手里的欠条,林林总总,得有两千多万银。” “草原上的这些人,别说还本金了,遇到个灾年,连利息都还不上。” “陛下,这些晋商人人恶贯满盈,睡遍了草原所有的帐篷,寺庙,这草原人还不起钱,就得卖儿卖女,这才有了大同婆娘这个说法。” 王崇古临死之前,才老实交代了,雄心壮志、把大明逼到签订城下之盟的俺答汗,到底是怎么样,一点点被逼到了这般窘迫的地步。 “打仗嘛,什么手段都用上,不奇怪。”朱翊钧合上了盒子,自万历九年大明攻破板升,开始王化绥远后,晋商们也就不敢催债了,利滚利,这些欠条的成本,早就赚回来了。 再追欠催债,激化了边民的矛盾,就要迎接皇帝的雷霆万钧了。 王崇古把晋商手里的所有欠条都收到了自己的手里,他本来打算,若是绥远的情况有反复,就把这些欠条呈送圣上,陛下拿去讨债,师出有名,还是一把火烧了,收买人心,都是个工具。 绥远王化的进程,远比最乐观的朝臣还要乐观,连皇帝的金身像都竖起来了。 本来大明以为是野性难驯、凶残无比的豺狼,没想到是饥一顿饱一顿,给点吃的就能训好的狼,原来真的和解刳院说的一样,有吃有喝,两个月,狼当场给你表演一个原地变狗。 王崇古低声说道:“陛下,若是日后遇到了棘手的对手,就用这法子,哪怕是西班牙、英格兰也无碍,实在不行就把这些收不回来的欠条,低价卖给泰西海寇,让海寇自己去讨就是了。” “比如,安南,让广州市舶司把民间欠的条子收一收,把水师派过去讨一讨。” 生财有道王崇古,临到终了,还在想着朝廷该怎么弄点银子。 朝廷缺银子缺的厉害,驰道要修,学校要建,这穷的时候,国帑空空如也,这富起来,国帑还是空空如也,这万历维新不是白干了吗?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这读书人的肚子里全都是毒计,皇帝、宦官摞一块,都斗不过。 “陛下,还有这朝中反腐之事,臣有个奏疏。”王崇古让大管家拿来了一本奏疏,交给了皇帝陛下。 王崇古肚子里全都是术,没有道,他这辈子唯一做的大道之行,就是官厂的生产力提升,其他全都是术。 这次给皇帝的奏疏,也是术,在他看来,反腐从十个角度入手。 一赖言官举劾,二查青楼艳帜;三观义女华服,四究密函遗牍;五惧外宅争宠,六看梁上窥户;七惩纨绔骄横,八察鼎工溃塌;九明流民叩阍,十纠同僚劾奏。 只要从这十个方向切入,要查贪腐,就会变得容易起来。 “陛下,臣无策也,临到了,臣还是赢了张居正一次!就他张居正为国为民,就他张居正是世间伟丈夫?”王崇古见陛下收了奏疏,心中一直攒着那口气,终于放下。 临到了,他还是赢了张居正一次。 张居正只是支持反腐,但没有拿出具体的条规,王崇古给了陛下一本反腐的纲常,照着这个查,一查一个准。 言官弹劾,基本都是有了部分确切的证据; 官吏经常出入青楼这等奢靡之地,一查一个准; 义女华服,在大明有些义女她不仅仅是义女,穿着十分华丽,就可以入手了; 密函遗牍,说的是瓜蔓连坐,抓到一个不松手,个案变窝案,拔出萝卜带出泥; 欲求不满的外室,愤愤不平的正妻,喜欢炫耀的子孙,都是极好的目标; 梁上君子就是小偷,这些个小偷,其实可以看作是重要的信息来源,问小偷有时候比问御史还快; 鼎工溃塌,王崇古因为宣大长城被张居正给斗翻了,回宣大堵窟窿去了; 流民叩阍,就是要对百姓们检举问题进行调查,不能糊弄了事; 同僚劾奏,其实就是官僚、官吏内斗,虎视眈眈的政敌,总是有些旁人不了解的证据。 整体而言,王崇古根据自己的经历,为大明反腐斗争,指明了方向,本来不知如何加大反腐力度的大明朝廷,立刻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是术,但很有用的术。 “朕知道了,反腐这件事,朕会一直做下去的,等王次辅病好了,王次辅亲自督办。”朱翊钧将奏疏收好,用力的说道。 “臣早些年手刃过两个倭寇,此生无憾也。”王崇古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乌鸦,吐了口暮气,似乎在回忆着自己的过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朱翊钧坐在凳子上,坐了很久很久,大医官陈实功上前,切了切王崇古脉,才低声说道:“陛下,王次辅,走了。” “朕知道。”朱翊钧点了点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良久之后,才吐口气说道:“冯大伴,王谦不在身边,下旨礼部委派专员治丧,让宦官盯着点,不得懈怠。” “替朕送王次辅最后一程。” (本章完) 第933章 匠人下山了! 第933章 匠人下山了! 朱翊钧万万没料到,王崇古刚刚离去,还没开始治丧,朝中就爆发了一股针对王崇古的风力舆论,这股风力来的如此剧烈,如此迅猛,甚至超出了张居正的预料。 王崇古和海瑞、谭纶等故去的臣子不同,他本身就是个很复杂的人,不能用简单总结,去断定他的是非功过。 王谦在赶回京师,朱翊钧要求礼部派遣官员治丧,礼部没人愿意前往,都说树倒猢狲散,王崇古这棵参天大树,不是倒了,是死了,所以旁人不愿意沾染这段因果。 现在给王崇古治丧,会被视为谄媚臣工,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会视为王崇古的嫡系,朝臣别的可能不会,但对这种派系的划分十分的敏锐。 这棵大树的核心已经死了,这个派系已经没有任何站队的价值了。 晋党在朝中仍然有晋党的遗存,就礼部诸多官员吏,就有一成的晋党,但这些晋党也无一人愿意前往。 沈鲤接连指派了三名官员,这三名官员立刻上疏请求致仕,不是以官身为威胁,而是信誓旦旦,绝不妥协让步,这三名官员的态度十分一致,让他们领这治丧事,给王崇古这个奸臣披麻戴孝?没门。 治丧只是这股滔天巨浪中的引子,很快,围绕着王崇古的谥号,朝臣们展开了铺天盖地的讨论。 一部分人坚持给谥‘忠献’,这看起来是个美谥,比如大宋第一宰执,半本论语治天下的赵普、三朝两次顾命大臣的宰相韩琦,都是这个谥号。 但其实不是美谥,因为最后一个被给谥‘忠献’的人叫秦桧,自秦桧之后,再没人会用这个谥号了。 这一派想要趁着皇帝对谥号了解不是那么周详,浑水摸鱼偷偷把王崇古钉在奸臣的耻辱柱上,差点就让这帮人给得逞了,因为忠献这个谥号,呈送御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醒皇帝,这个谥号背后的含义。 朱翊钧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跟晋党、王崇古缠斗了半辈子的张居正,傍晚进宫,对皇帝说明了情况。 另外一部分人坚持不给谥号,这一排人则是以沈鲤为代表,沈鲤是个骨鲠正臣,在他看来,王崇古这一生的功过,实在是有些难以评价,索性就不评价了,不给谥号,就这样让后人评说吧。 沈鲤是个老学究,在他眼里,王崇古有三个不可饶恕的罪孽,第一女儿嫁人金字僭越;第二刺王杀驾,张四维是王崇古外甥;第三里通外贼,和俺答汗这些北虏不清不楚。 这三个罪孽,都是不忠君。 沈鲤非常坚持,皇帝几次下旨,要礼部拟谥,礼部都没有回应。 沈鲤非常执拗,甚至专门入宫了一趟,说明了其中他反对给谥的理由,如果皇帝非要,那沈鲤也只能致仕了,陛下可以换一个愿意给谥号的大臣当这个大宗伯,统领礼部。 这股阻力很快就扩大到了吏部,按理说,忠臣去世,加官一级,这是惯例,王崇古生前是太子太保,按照惯例加一级,也就是加官太师下葬。 但吏部不肯,梁梦龙为首的吏部尚书,反应非常激烈,这不意外,梁梦龙是张党的嫡系人物,王崇古倒了,张党作为最大的敌人,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只是加官制造了一点阻力,已经非常仁慈了。 还是解刳院的大医官们小心收敛了王崇古的遗骸,弄好了停灵,没让王崇古在病榻上慢慢腐朽。 陈实功为首的大医官们,多少想不明白,人死为大的大明朝,为何就是不肯放过王崇古! 王崇古工作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即便是大医官百般阻拦,万历十七年腊月三十那天,王崇古还是去了西山煤局,解决了西山煤局的一个弊病。 西山煤局对官舍的水是均摊制,就是这个月用了多少水,算好钱后,均摊到每一户的头上,这种均摊很快造成了一种畸形的浪费,每家每户拼命的浪费水,仿佛浪费的少,钱财摊派到自己身上,就是大亏。 王崇古停了均摊制,不再集中采买,改为了各家各户对接水窝子、找挑水夫送水。 匠人们肯定不乐意,各家各户去水窝子买水,肯定没有直接从官厂的水厂买水便宜,西山煤局下辖水厂卖水给水窝子,水窝子卖给挑水夫,工匠们从挑水夫手里买水,那肯定会贵很多。 王崇古就是专门为了这件事去的西山煤局,和匠人们说明了情况,强行推行下去了,回来就彻底病倒了,以至于大渐,当时大医官判断王崇古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视事儿了,但王崇古还是去做了。 连陛下都不在意当年王崇古的忤逆之举,但朝臣们看起来异常在意,这真的是忠君吗? 如果真的是忠君,皇帝更在意什么,满朝文武一清二楚,不是忠君,而是万历维新,皇帝不止一次表明了态度,用行动支持万历维新,就是最大的忠君体国。 所以,这压根就不是忠君,而是借着忠君,借着王崇古倒下的风波,在复杂的博弈中谋求自己的利益。 “王家屏就没有一句话吗?”朱翊钧看着桌上各色奏疏,一拍桌子,将奏疏推了出去。 绝大多数的朝臣,不认可给王崇古更好的谥号,论述的理由非常充分,就一件宣大长城鼎建的旧事,虏寇出入大明关隘,如入无人之境。 认可王崇古的理由有千万条,否认他,只需要一件事。 那作为现在晋党、工党的魁首,王家屏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冯保低声说道:“他现在自顾不暇。” 冯保搬来了更加厚重的奏疏,放在了皇帝的御案上,这些全都是弹劾王家屏的奏疏,王家屏自陈疏放在了最上面,司礼监内书房已经尽力了,司礼监调整了奏疏的位置,先让王家屏开口说话,让陛下先入为主,内心对王家屏倾斜。 朱翊钧看完几本,也把这些奏疏,推到了一遍,他不想看了。 王家屏承认朝臣们的弹劾,言官们也不是在皇帝这里放空屁,不是诬告,每一件都是确有其事。 王家屏在广东和广西做巡抚的时候,手脚不太干净,这些不干净,让王家屏现在非常被动。 这年头的两广仍然是半蛮荒之地,王家屏当时在两广,因为手腕强横,跟土皇帝差不多,他不干净有五。 第一就是受贿,一些人为了办一些事儿,送了很多的银钱,王家屏拿了,涉案规模为十七万银,这钱当时看,不拿不行,因为一些个出海的商贾心里不安,现在看就是在捞钱; 王家屏不拿,这些海商们担心出海就被海寇给劫了,这些海寇可能是海寇,也可能是广州地面的客兵、军屯卫所、海防巡检司的巡检弓兵,眼下这个时代,兵与匪的界限比较模糊,尤其是在海上。 这笔钱,是保护费,王家屏拿了,大部分都赏赐给了军兵,安慰他们不要胡来,维护海疆环境。 第二就是豢养海寇,作为大明南洋的门户,南洋一点都不太平,一些海寇想要投诚,却没有门路,王家屏养了一些海寇,专门游说海寇投诚后,前往吕宋,这就有了极大的问题,言官普遍认为这就是人口买卖! 这些投诚的海寇,被送到了缺人的吕宋,吕宋用铜矿赎买,送回广州,全都成了王家屏的政绩! 而这这件事和第一件事正好前呼后应。 第三就是御下不严,广州府知府万文卿在王家屏离开后,立刻故态复萌,万文卿喜欢逛窑子这事儿,几乎是人尽皆知,在王家屏离开了岭南后,万文卿立刻没了任何的约束,而他最喜万国美人,经常出入这些烟之地。 平日里,这些事是风流韵事,到了这种关键时候,作为弟子,万文卿的私德,就成了问题。 第四件事为阴结朋党,工党党魁和晋党党魁,在佛山铁锅厂,可是真的有一大堆人,都算是王家屏的朋党; 第五件事为恃上知遇圣眷,窃国柄徇私利,这说的是王家屏改革两广盐制,这件事错综复杂,王家屏放开了一些盐的管控,不再完全垄断官营,让盐可以更加顺畅的流动到广西、江西等地; “这是逼着王家屏和王崇古切割,只要王家屏上疏说王崇古的坏话,王家屏立即可以脱身了。”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叹了口气。 王家屏这五件事,说严重,看起来很严重,但其实真的不算什么,在各地做巡抚,谁腚底下不是这样的事儿?连石星言都是如此,他在甘肃也不是那么干净。 作为巡抚,你不这么干,你根本站不稳脚跟,手里没点手段,谁又会把你这个巡抚当回事儿呢? 只要王家屏肯切割王崇古,那这些攻讦,就会立刻退潮,跟没出现一样。 王家屏在这个时候,在自陈疏上,仍然不肯跟王崇古切割,坚称是自己猪油蒙了心,都是自己的错,请陛下严惩。 王家屏已经很对得起王崇古了。 “王次辅还有王家屏作为继任者,那元辅连个继任者没有,元辅倒下了,这股浪潮是不是更加猛烈?”朱翊钧叹了口气。 “陛下,臣有谗言。”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大明素来讲人死为大,哪怕是严嵩死了,大家也就停下了对严嵩的攻讦,反而夸耀他的字写的好看,说他当时也是糊裱匠,勉励支撑。” “这次汹涌澎湃的攻势,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朕其实有预料,会有反对的声音,但是没想到浪潮会这么的大,这股浪潮来的有些过于汹涌了。”朱翊钧点头说道:“你继续说。” 冯保俯首说道:“为什么呢?臣以为,这么大的声势,肯定是有目标和利益,是为了王崇古的身后名吗?臣以为,根本目的是为了官厂。” “万历十七年,卧马岗、胜州厂、嘉铁山、桃吐山官厂、西山煤局、永定、永升、兰州毛呢厂、江南织造等等官厂,上交利润总计超过了1200万银。” 冯保自从这股风波开始的时候,就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这股浪潮,不是奔着王崇古的身后名去的,王崇古已经死了,这股风波的真正目的是让王崇古人亡政息。 朱翊钧立刻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说道:“你这不是谗言,王次辅一走,王家屏被弹劾无法视事儿,各个官厂立刻开始人心惶惶。” “本身就有些脆弱的官厂,立刻就会变得人心浮动,人浮于事就是必然,再加上官厂本身的臃肿和僵化,恐怕,今年还要上交利润的官厂,慢慢就会陷入颓势。” “如此十数年,官厂经营不利,朝廷无法养济。” “陛下臣有个办法。”冯保低声说道:“把凌部堂从朝鲜叫回来,继任次辅,朝鲜已经逐步安定,凌部堂年事已高,再在外面,显得无情,把凌部堂叫回来,这股风波就会平息下来。” “凌部堂虽然不是晋党,但凌部堂是工党。” 朝鲜、山东总督凌云翼,在朝臣们的眼里,是个杀人狂魔,凌云翼在山东、河南组建了数个工兵团营,陇开驰道十二个工兵团营的参将,全都是出自凌云翼的客兵。 凌云翼手腕很硬的同时,还能解决一个眼下阶段不太好解决的问题。 “陛下,因为王次辅的原因,这工党和晋党完全搅合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就得来个手腕硬的人,做这个工党党魁,把晋党和工党完全分开,凌部堂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冯保又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为何王崇古治丧事儿,这么困难,就是因为工党还保留了一部分晋党的底色,但是这两派人马,又互相推诿责任,都觉得对方做这个出头娘,反而是力不往一处用。 凌云翼有丰富的鼎工大建经验,尤其是驰道修建,京开驰道,陇开驰道,他都有份儿。 “下章内阁,即刻宣凌部堂回京。”朱翊钧思索了下,下了急诏。 朱翊钧手指在桌面敲动着,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王次辅离世前,说让王谦致仕归隐,朕当时还奇怪,难道在王次辅眼里,朕连个王谦都护不住吗?” “倒是朕小瞧了这股风浪,先把凌部堂召回京师再说其他事。” 朱翊钧觉得张居正很奇怪,除了在谥号上,没有让王崇古弄个忠献的笑话之外,张居正对这件事,迟迟没有任何的表态,他这种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张居正在等。 王谦在正月十七日回到了京师,回京用了十四天的时间,回到京师的当天,天空飘起了小雨,慢慢的变成了雨夹雪,王谦没有任何停留,回到了家中,才见到了躺在棺椁里的父亲。 按照大明的习俗,如果有人治丧,七日就该下葬了,但没人治丧,停灵了十四日。 王谦待在灵堂里为父亲守灵,昏黄的油灯下,他将纸钱洒在了火盆里,火焰闪烁照耀着王谦的脸庞,他的神情颇为冷漠,他一边点纸钱,一边低声说道:“爹,孩儿不孝,没见到爹最后一面,七十古来稀,是喜丧,可,孩儿还是替父亲觉得委屈,觉得不值当。” “孩儿不敢说爹为了大明鞠躬尽瘁,但这万历维新以来,没有爹,维新决计不会如此的顺利,而且这些年,官厂、驰道、鼎建大工,爹是一分银子没有捞过,怎么就被这么翻来覆去的骂?” “各种杂报的那些狗,就像闻到了屎一样拼命乱叫,说若非陛下圣明,咱们老王家就要篡位了,还说父亲是司马懿。” “骂人就骂人,也不能骂的这么脏啊,就是不肯定爹对大明的功劳,也不能这么骂啊。” 王谦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火急火燎的赶回了京师,父亲没见到最后一面,没人治丧,没有谥号,甚至连家里的奴仆都怕惹祸上身跑了不少。 王家屏自身难保,过去仰仗父亲的那些晋党,现在全都一言不发,甚至父亲停灵十四日之久,居然没有一个官员上门来看过。 王谦甚至对皇帝都有些埋怨,皇帝你不是承诺了要保王家吗?就这个保法?! 但王谦又觉得很合理,那张四维刺王杀驾、大火焚宫,两次逆举,皇帝能收一缕头发,让王家鼎盛到现在,只看王崇古有能力,这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宽仁君王了。 王谦觉得委屈,杂报、刊文、民间议论纷纷,都让王谦觉得父亲真的是个坏人,但也没有坏掉司马懿的地步吧。 王谦一边扔纸钱,一边说道:“爹给我写信,说让我致仕,我听爹的,明天就致仕,给爹守灵。” “这样一来,咱家除了点儿银子遭人惦记,也没别的,明儿个,我就把家里的所有银子,一股脑都给了内帑,谁也别惦记了,我带着孩子,带着爹,回蒲州去。” 王谦没哭出声,就一直掉眼泪。 让王谦最难受的是,父亲居然不能安葬在西山陵寝,配享陛下皇陵,这是父亲心心念念的事儿。 哪怕是位次低一点,哪怕把崇古驰道的牌楼拆了,安葬在西山陵寝,就是盖棺定论了,功大于过,这辈子可以瞑目了。 “哎。”王谦又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陛下这有些太无情了。 陈末站在暗处,清清楚楚的看完了这一幕,他其实想提醒王谦隔墙有耳。 这番唠叨,尤其是最后一句扶柩回乡,是对陛下有些怨气的,但王谦这个大纨绔,再纨绔也知道隔墙有耳,毕竟陈末是站在暗处,不是藏起来了,王谦是很清楚的知道他在这里。 王谦嘟嘟囔囔,就是在对皇帝抱怨,这就有些不恭顺了。 显然,王谦在看到父亲无人治丧的时候,情绪已经完全崩溃了。 “少爷,少爷!崇古驰道的牌楼被推倒了!崇古驰道的碑文,也被砸了!”一个戴孝的仆人,连跑带爬的闯到了灵堂,惊慌失措的说道。 “我知道了,推倒就推倒吧,毁就毁了吧,又不是好东西。”王谦说着说着泪止不住的流。 那是他父亲生前最自豪的一件事了,大明除了京师到山海关的驰道叫崇古驰道外,没有驰道以人的名字命名了。 王谦用袖子胡乱的擦着眼泪,眼泪灰土弄的满脸,看起来格外的凄凉。 王谦知道,皇帝诏了凌云翼回京,可凌云翼回来之后,也没什么动作,这一下子,这帮叫嚣的虫豸,就更加胆大包天了起来,连崇古驰道的牌坊和碑文都砸了。 “爹!”王谦把一迭纸钱烧完,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着。 这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父亲赌输了,王谦也赌输了,赌皇帝这种生物有良心,是王家父子纵横大明官场一生,最大的败笔。 陛下看起来和别的皇帝不一样,但归根到底还是一样。 陈末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哭的王谦,想起了王崇古临终遗言,王谦斗不过这帮虫豸,知子莫如父,这句话一点没错。 王谦就是个托庇于父亲,利用父亲权势的纨绔,朝中狗斗,王谦真不行。 陈末出身卑微,在草原拼命了五年才入了镇抚司衙门,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刑名侦缉事,就连陈末都知道,这个时候,陛下在蓄力,但王谦这样子,显然有些失了分寸。 在复杂博弈中,越是心急,就越是输的一塌糊涂。 陈末让缇骑看着,回了通和宫禀报,朱翊钧得知了王谦的态度后,也没生气,只能说王崇古这父子二人,当真是一模一样。 王崇古易怒,王谦也差不多,做什么事儿,容易被情绪左右。 朱翊钧心情很差,但他却什么都没做,他在等,凌云翼也在等,张居正也在等。 虫豸们拿王崇古的身后事做文章,朱翊钧、张居正、凌云翼这些老油条,也在拿王崇古的身后事做文章,只不过目标完全不同。 “小王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急,这样不行,这样,顶了天做个知府,再往上走,就走不动了,这次之后,他就不会这么急切了。”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 朱翊钧在等一个契机,在等大势的翻转,如果等不到,他将亲自将大局反转! 他说话算话,说护着王崇古的身后事,就一定会回护。 十八日的清晨,徐成楚带着一干御史去了西山煤局,奉都察院总宪陆光祖的命令,调查王崇古总办西山煤局这么多年的贪腐事。 徐成楚临行前,陆光祖的命令非常古怪:见势不妙、立刻逃跑。 徐成楚到了官厂,才知道陆光祖为何有如此奇怪的命令了,匠人们看的目光,凶横无比,拎锤头的匠人,看徐成楚的脑袋像铁砧,徐成楚走过所有的工坊,这些匠人就像是要杀人一样。 王崇古是水火神的一部分,这种尊崇,是匠人自发的,因为王崇古对匠人真的很好很好,匠人们很清楚官厂里的住坐工匠和官厂外的匠人,待遇上天壤之别。 十八日的中午是匠人大会,徐成楚本来想去匠人大会,让匠人们检举揭发线索,但他眼珠子一转,带着几个御史拔腿就走。 查个屁!再不走,匠人真的把他的脑袋当铁砧锤了! 徐成楚是骨鲠,又不是蠢,匠人的情绪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几个会办、代办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保生产之类的话,一个匠人忽然站了起来,大声的喊道:“你们在这里放屁吧,我去长安门了,问问这帮士大夫,究竟要拿王次辅怎样!” “你们没长良心,我有!” 匠人离开时带了一把铁钎,另一个匠人跟着离开时,带了一把铁棍,还有一个匠人带了把铁锤。 礼堂的匠人离开,起初是三三两两,后来是成片成片,最后,十八日匠人大会的礼堂里,一个匠人没有了。 徐成楚跑的飞快,恨不得自己长了四条腿,他已经清楚了自己的使命,他就是给火药桶点引线的! 因为他看到,匠人顺着西山煤局到西直门煤市口的驰道,下山了! 匠人下山了! “谁点的火儿,谁去灭。”朱翊钧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撤掉了西直门的校尉,放开了匠人下山的通道,并且下章内阁他的指示。 他早上调动了两个步营入京,堵住了通和宫的路口,这些匠人,打不进通和宫来,至于谁倒霉,他不管,朱翊钧要看血流成河! 张居正请求觐见,朱翊钧说自己不在通和宫,拒绝了觐见。 但皇帝没让张居正离开,而是把张居正留在了通和宫内。 张居正坐在西厅里喝茶,他没什么心情喝茶,只是有些无奈,这帮虫豸,没事儿惹陛下干什么!陛下是他们能惹的主儿? 这个委屈陛下要生受了,这十七年的辛苦为哪般?还想逼陛下低头,陛下连出手都不用,就把这帮虫豸治得死死的。 “陛下,陛下,王谦去了西直门,拦住了下山的匠人!”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冲进了御书房里,大声的说道。 朱翊钧一听,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孩子,还是太心善了。” (本章完) 第934章 经纬天地曰文,安民立政曰成 第934章 经纬天地曰文,安民立政曰成 陈末作为王次辅治丧的护卫缇骑,他必须要跟着王谦一起来到西直门,陈末看着王谦有些倔强的身影,眼神颇为复杂。 王谦的道德是没有问题的,至少比他亲爹要强个一万倍的样子;王谦的学识没有问题,要不然也考不中进士;但在陈末眼里,王谦在政治斗争中,有些幼稚,有些善良,善良是美德,不应该被贬低。 当然,在王谦眼里,皇帝可能有点过于无情了些。 皇帝是不方便直接干涉的。 表面上,因为这次虫豸们的理由,是王崇古是个奸臣,这一点非常客观,如果皇帝用皇权维护奸臣,那忠臣怎么办?但实际上,是君权和臣权的一次博弈,争的是忠臣奸臣的定义权。 王崇古是个奸臣,这一点他自己都承认,皇宫里还有王崇古一缕头发,那是王崇古的命。 皇帝的打算非常简单,把王崇古最终定性在能臣,皇帝看在王崇古的功劳上面,给王崇古一个体面的结束。 但无论表层原因,还是实际原因,皇帝都不方便,因为这次打出来的旗子,是尊主上威福之权,人不能一边享受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一边自己拆台,否认忠诚,忠诚这种政治正确的塑造,有利于皇位的稳固。 朝臣们不太认可王崇古的功绩,在他们看来,王崇古这功过,顶多是三七开,三分功,七分过。 这官厂是陛下的圣意,朝中政策的倾斜,大明大势所趋之下的硕果,不能让王崇古一个人吃了。 不太好定谥号,那就不定了,直接就这样糊里糊涂下葬好了。 礼部真的已经很仁慈了,像王崇古这样结党营私、僭越、谋求私门之利的佞臣,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严嵩,严嵩的儿子被斩首示众,严嵩饿死在了墓舍之间,靠旁人上坟的祭品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 王崇古已经非常荣光了,做了那么多错事,还有皇帝亲自上门探看送别的荣幸。 显而易见,皇帝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定性,这次妥协了,到了张居正离世的时候,皇帝就会陷入无限的被动之中,论僭越这件事,摄政的张居正,可比王崇古更像是个奸臣,到时候,张居正的功过恐怕是零十开了。 所以,需要有人为王崇古说句公道话。 朝臣们不肯,就只能让工匠们为王崇古讲一讲这个公道。 王谦张开了双手,气喘吁吁,面色通红的拦在了所有的匠人面前,他的身后只有数十名缇骑跟随。 他听闻了消息,带着十几个家丁,跑到了西直门,西直门都是慌乱跑动的人,王谦逆流而上,用了全力,才挤到了西直门外,家丁走散了,或者干脆不敢到西直门前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情绪激动的匠人们,真的会用锤头锤烂所有人。 家丁不是缇骑,缇骑有皇命在身,必须要保护王谦的安全,除非有圣旨,否则谁都不能动王谦。 春天的风还是有些冷,再加上昨日下了点雨夹雪,更是寒风刺骨,王谦的衣服都被扯开了,有点斯文扫地,颇为狼狈。 但王谦很庆幸,自己赶到了,匠人们没有入城,那一切都好说。 “停下,停下。”王谦气喘吁吁的拦着匠人,不让他们继续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动乱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闹出了民乱,陛下要是调动了京营平叛,这些匠人都得死。 但王谦看到了西直门上一个校尉都没有,也就福至心灵,立刻就知道了皇帝所有的谋划。 皇帝不止一次表示过,他希望工匠们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联合起来,倒逼制度的改良。 比如为了争取劳动时间的减少踞坐索契、比如为了争取劳工权益自发罢工,比如在官厂连续亏损后,工匠们自发的占厂经营,比如没有了庇护之人后,自己保护自己。 这都是皇帝可以忍受的范围,皇帝不会调动京营平叛,而是让愤怒的匠人冲进京师去,让匠人们用锤头,为王崇古说句公道话。 西土城的匠人们,都认识王谦,山道上一万多的匠人,在不断的吆喝声中,慢慢的停了下来,王崇古是老王,王谦是小王,小王心善,每次去官厂,都会带一堆的东西慰问寡孤独废疾者。 在匠人心里,小王是个比老王更好的人。 “魏师傅。”王谦扫视了一圈,看到了这次动乱的主心骨,魏有山。 魏有山发明了水肥,获得过崇古进步奖,他以前是个西山窑民罢了,他脸上的皱纹和沟壑里,全是黑灰,手掌的掌纹和老茧也是黑的,写满了煤炭的痕迹。 魏有山走到了王谦面前,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王知府,有圣旨。” 魏有山现在是格物院的格物博士,常驻西山煤局,这次匠人下山,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是奉了圣命。 皇帝在王崇古死后的第二天,就从格物院到了西山煤局,将京城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匠人们,而且还派了自己的弟子,四处和匠人们诉说,王崇古死后这些天,受的这些委屈。 之前的怒火已经积压在了匠人的心里,王崇古的身后名,真的很重要,那不是王崇古的身后名,那是官厂制度的兴衰。 这帮虫豸的目标非常明确,是把官厂折腾散架,通过风力舆论把官厂塑造成破铜烂铁,然后拼命的把这些破铜烂铁往兜里塞。 永乐年间住坐工匠,数个造船厂,围绕着海贸建立的官厂,都是这么消亡的,匠人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朝廷靠着官厂聚敛了太多太多的银子,王崇古若是真的被批倒了,工党就彻底倒了。 泥沙俱下,覆巢之下无完卵。 匠人们自然要考虑,以后,他们还能让孩子上工匠学堂,匠人们还能两个人做工,养活三个孩子吗?匠人们还能拿到开工银吗? 西山煤局大部分的匠人都识字,也明白一些道理。 昨日,崇古驰道的牌楼和石碑被砸坏,情绪立刻就被彻底点燃了,虫豸们要毁掉的绝非王崇古这个人,而是匠人们的幸福生活,如果不用锤头保护自己的生活,就会失去一切! 徐成楚也就是跑的快,跑的慢一点,锤头就砸下去了,愤怒的匠人,情绪很难很难被安抚。 “我知道我知道,但不能这么做,这么进了城,日后算起账来,官厂的匠人们,怕是要被清退一批人了,这对匠人们不利,不值当,真的不值当,听我的,回去都回去,我入宫去面圣。”王谦的气儿,终于喘匀了。 他也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匠人都不能入城,他必须拦下。 哪怕是皇帝不调兵遣将平叛,事后,一定会有人要为这次的动乱负责,比如魏有山本人,就绝对逃不过朝廷的追查,这些个被吓成了惊弓之鸟的士大夫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惩治首恶。 “我是格物博士,怎么处置我,陛下说了算,所以我才这么做。”魏有山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 格物博士的地位极为特殊,律法基本管不到他们身上,大明言官根本弹劾不到格物博士头上,有什么事儿,都跟陛下说去吧! 衙役、校尉都无权抓捕格物博士,甚至连缇骑衙门查案,都要避免惊动格物博士。 魏有山主持了这次的动乱,这些士大夫拿他没有办法。 “额,好像也是。”王谦心里,魏有山就是官厂里的大师傅,但其实不是,这人有官身,而且是超然物外的那种五品格物博士。 到这里,王谦才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所有筹划,只能说,陛下这十七年的书,是真的不白读,多少有点阴狠了。 魏有山鼓噪民乱,言官弹劾,皇帝让言官拿出真凭实据来,案子查到魏有山的头上,就根本没法往下查了,要么查不到元凶,奏闻皇帝,被皇帝和稀泥;要么只能把案子交给缇骑去查。 到了镇抚司衙门手里,案子是什么样,全看圣意,缇骑一个拖字决,拖到无人在意,言官也无可奈何。 “但还是不能进去,不行,魏师傅自然无碍,可是他们呢?”王谦看着那上万人的匠人,手里拎着各种锤头、铁钎、铁棍打了个哆嗦说道: “匠人入了城,谁都控制不了,到时候,必然是人仰马翻,万民又如何看待匠人?决计不可入城!” 人们对于失序,最为抵触,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因为乱世人是要被吃掉的,魏晋南北朝只有荒唐,没有美好,五代十国,只有暴力失控后,人肉成为了食物的荒诞。 匠人在这次动乱前,是个守序的集体,一旦进城,打造抢烧,就变成了失序的集体,就不被大明万民所容纳接受了。 王谦无论如何不能让匠人被世人所误解,甚至抛弃,万历维新,生产的重要性正在被重视,而掌控了生产本身的匠人,其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匠人的这次暴动,会打断这种社会地位提升的进程。 王谦仔细的讲述了这里面的逻辑,让魏有山带人回到官厂,等他的消息。 魏有山态度十分坚决的说道:“我倒是不在意,匠人们也不在意,王知府是读书人,想的长远,我们匠人都是些粗人,我们想不了那么长远!” “我们只知道,没有王次辅,我们就是吃不饱饭,被人羞辱。” “王次辅总是说,只是把我们当牛马使唤,从来不欠工钱,开设学堂,让我们读书识字明理,生了病还给看病,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看起来像是牛马,但我们匠人眼不瞎,耳不聋,王次辅拿我们当人看的。” “这些士大夫忤逆圣意,一直拖着不给王次辅治丧。” “我们不答应,你说的,我们都想过了,我们觉得值得,长远来看,没人会再小瞧匠人了!” 魏有山读了书,他是做事的人,他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决定站出来,无论如何,这件事今天必须要有个结果。 皇帝去探望了王次辅,王次辅病逝时,皇帝下了明旨,官厂都张榜公告了,皇帝要给王次辅风光大葬,要给王次辅美谥,还要位列功臣榜第三,是士大夫们拦着不让! 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匠人们就是要入城看看,究竟怎么个事儿! 这就是陈末觉得王谦幼稚的原因,王谦总觉得万事好商量,总觉得不用付出流血牺牲,就能争取到这些权力,但陈末以他个人经历而言,想做任何事,都会死人,越大的事儿,死的人越多。 “王知府,起开吧,让我们过去。”魏有山看着城门,深吸口气说道:“踏进这道门,的确可能会死,但我们,还是要进去。” 王谦急的额头直冒汗,他思来想去,才伸手说道:“这样这样,你们在这里等着,不用回厂了,我去面圣,等我消息如何?” “好呀。”魏有山答应了下来。 王谦气急败坏,魏有山在骗他,只要王谦让开城门口,魏有山就会带着人入城。 “魏师傅以前不骗人的。”王谦无奈,他走不了。 魏有山看着王谦,发觉这个托庇于自己父亲的大少爷,确实有些幼稚,有些道理,陛下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唯自强,有新生。 王崇古带着匠人们翻了身,让匠人们活得像个人,王次辅在的时候,护着匠人像个人一样活着,王次辅走了,只能自己来守护。 如果匠人自己都不想像个人一样活着,谁又能帮他们? 现在因为王谦突然出现,匠人们卡在了西直门,动弹不得。 王谦不肯让,他还是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将穷民苦力的匠人们,卷入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这是君子之恶,在这种滔天巨浪中,没有什么抗风险能力的匠人,下场通常会非常凄惨。 嘉靖二十一年,治好了嘉靖皇帝的大医官许绅,惊惧而死。 匠人们不肯退去,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讨到说法,但他们不能对王谦出手,否则匠人们和意图倒王的虫豸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整个大明京师唯一能一个人拦住匠人队伍的人,就是王谦。 甚至是缇骑、军兵出马,都容易激化问题。 “小王是个好孩子。”朱翊钧听到了缇骑奏闻,王谦低着头喘着粗气,伸着手臂,跟个老母鸡一样拦着匠人们,就是把一切因果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王谦的确不太擅长狗斗,但他有政治担当。 “王谦不想看到他父亲毕生心血毁于一旦,那是王次辅的骄傲和一生的荣耀。”凌云翼倒是看的很明白,王谦是在保护匠人。 匠人真的入城了,事后,西山煤局恐怕要拆改,甚至会消失,皇权、朝廷、士大夫们绝不会允许西山煤局继续存在了。 张居正也是看完了缇骑的塘报,由衷的说道:“王谦的德行从来没有问题,比王崇古好多了。” 作为元辅,张居正不喜欢王崇古,他很喜欢王谦,这是个好孩子,虽然有点幼稚,大树倒了,突然面对政治漩涡里的狂风骤雨,王谦把自己折腾的有点狼狈。 “朕本来想着,既然这些贱儒们,不肯接受匠人地位的缓慢提升,这股力量的缓慢释放,那就催化这股力量直接爆发出来,让贱儒们直观的感受到匠人的力量,也让匠人们知道自己拥有的力量。”朱翊钧坐在御案前,对着张居正、凌云翼、戚继光说出了自己的谋划。 匠人阶级要学会如何争取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任人鱼肉,任人宰割。 这就是朱翊钧的全部谋划。 “陛下圣明。”凌云翼拱了拱手说道:“陛下,臣到两广、到山东、到河南、到朝鲜,一直主张,不死人,肉食者绝不会放下骨子里的傲慢!臣以为,让缇骑把王谦带回来,让匠人们入城来。” “人教人,教不会,但事教人,一次就够了,不必饶舌!” 废那么多话作甚,直接物理意义上审判这些虫豸和贱儒,冲进城来,一窝蜂打死一群贱儒,就没人敢胡说八道了,日后也就没人再打官厂的主意了。 张居正无奈,这个凌云翼,还不如在朝鲜待着不回来! 已经闹到了这般地步,凌云翼还要继续扩大事态。 “万万不可。”张居正颇为诚恳的说道:“陛下,匠人负责生产,不应该把匠人卷入政治斗争中,这是圣人之仁。” 圣人之仁,不让穷民苦力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他们的抗风险能力太弱了,任何微风,都能让他们安稳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作为圣人,应该把斗争的范围,局限在朝堂之上。 “元辅啊,我在广州的时候,给你写信,就说你过于柔仁,这些个贱儒在闹什么?不就是闹人亡政息吗?他们要毁的是万历新政!闹到这个地步,杀就是了。”凌云翼看着张居正,他和张居正在这方面有着巨大分歧。 张居正这位万历维新的主导者,因为不够激进,被判定为了保守派。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这事儿,匠人们不能做,让缇骑做吧,就以选贡案余孽为由,让缇骑抓人吧,那些笔正,那些国子监监生、学正,翰林院的翰林、学士,让缇骑拿人就是。” 凌云翼想了想,没有再反驳,张居正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来,选贡案逆党余孽,是个很好的理由。 江南士大夫阶级看不了佃户、农户们翻身,这些攻讦王崇古的贱儒们,看不得匠人们翻身,性质完全相同。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把这些贱儒拿了,让他们自己和匠人们去说好了,缇骑拿人后,都送到西直门去,让匠人们评评理。” “好,这样好!”凌云翼一听,眼前一亮说道:“陛下,臣带着缇骑去抓人,就这些上疏的贱儒,有一个算一个,都抓到西直门,让匠人们断断是非对错!” 符合陛下的朱批,谁惹出来的事儿,谁去平息,匠人们在西直门不肯走,让这些惹出事的贱儒们去安抚,安抚不了,被匠人们给锤死了,朝廷也没办法,法不责众,又不知道谁动的手。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询问张居正的意见。 “陛下圣明。”张居正最终不再劝仁恕,总得有人流血来平复匠人已经愤怒的情绪,陛下这个办法,已经是折中之法了。 若不是王谦自己跑到西直门去,匠人这会儿已经进城了。 “戚帅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询问大将军的意见。 “陛下剑指之处,大明兵锋所向。”戚继光也没什么意见,他很少在国事上发表意见,陛下的命令就是一切。 戚继光觉得这件事,最好还是让军兵们动手,而不是匠人。 陛下手里的力量,一军、二工、三农,不分先后,这里面农桑负责粮草,工匠负责器械,工农都是生产,军队是武器。 调动军队才更加合理,而不是让匠人们自己闹,而是由军兵负责守护工农利益。 所以,在戚继光看来,陛下是个很宽仁的君王了,没有直接使用暴力,还不够宽仁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兵拿那么多银子,享受了这么多年圣恩,一秒六棍是逆贼身边只能站六个人。 朱翊钧还是等了半个时辰,才下命令让缇骑抓人,一方面,他在等西直门会不会有变故,万一王谦想明白了,让开了西直门,那就不用缇骑出动了,但最终没有什么变故了。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王谦西直门这么一拦,拦下了一鼓作气,匠人们没有第一时间冲击,就不会做出更加激进的举动了。 另外一方面,朱翊钧在等,等贱儒们的反应,这些惹出事儿的家伙,敢不敢带着家丁、奴仆,挑唆京师百姓,和匠人们对冲。 这些掌控了喉舌的家伙,可是忽悠了不少京师百姓,因为霾灾的缘故,有相当一部分的京师百姓,对匠人们的印象很差,在这些京师百姓的眼里,霾灾就是因为西山煤局的存在才出现的。 朱翊钧也没等到,这些个犯贱的贱儒,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丝毫不敢乱动。 戚继光带领军兵入城维持基本秩序,凌云翼、赵梦佑带着缇骑们抓人,送往西直门外,一切都有条不紊,为了防止案犯走脱,凌云翼征用了西直门外抽分局衙门做了临时监狱,关押了案犯。 刑部带着人去了西直门外,搭建了公审大刑台。 通和宫御书房,就只剩下了张居正和皇帝二人。 “先生,觉得朕做的过分吗?挑唆匠人下山。”朱翊钧见人都走了,连叶向高都被赶走了,才对着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左右看了看,见只有冯保、张宏这些宦官在,才开口说道:“陛下,臣觉得不过分,王谦也不该去的,有些事儿,总归是要闹的,现在闹一闹,也省的日后闹了。” 没有外人的时候,张居正的表态和之前又有所不同,他作为皇帝的恩师,其实早就猜到了皇帝要干什么,他的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这些虫豸背后,都是兼并田主,都是万历维新的敌人,万历维新千头万绪,总结而言就一句话,天下困于兼并。 维新这个词,有些高端大气,通俗些讲,就是在生产资料再分配上做文章。 “有些话,有大臣们在,臣不太方便讲,无论如何,王崇古这身后名要守住。” “哪怕是臣日后被千人骂,万人唾弃,也要保住王崇古的身后名,王崇古虽然奸猾了些,但他捣鼓出来的官厂制,真的很厉害,这是他的大道之行。”张居正见没别人了,也不装了,摊牌了,他是保王派。 如果日后皇帝陛下,必须要在王崇古身后名和张居正身后名里选一个,张居正希望皇帝选王崇古。 官厂是皇帝的,是朝廷的,更是大明的,也是公有的,不是王崇古一家的私产。 公有的,这一点格外重要,这才是士大夫们拼死也要毁掉王崇古身后名的真正原因,官厂,是一种公有制经济的雏形,这和田主们想要的田契万代传,绝对私有制经济,形成了根本上的冲突。 “太傅啊,朕又想到了永乐官厂旧事,朕当时还奇怪,侵占不了就毁了,这简直是太怪了,损人不利己也要干?先生此言,朕受益匪浅。”朱翊钧仔细思索了下,发现张居正讲的很有道理。 永乐年间的官厂,因为张太皇太后的懿旨说不得变卖祖宗遗泽,没人敢卖,最后船只、造船厂,全都慢慢腐朽了,得不到也要毁掉,为哪般?为了阻止公有制经济的出现。 “如果是先生来做,会怎么办?”朱翊钧有些好奇,如果这件事,完全让张居正来办,他会怎么样。 “停灵西山煤局。”张居正也没隐瞒,他打算看看皇帝准备干啥,皇帝做得好,他就不说话保持沉默,皇帝做的略有欠缺,他就查漏补缺。 魏有山有威望,但魏有山哪有王崇古的好用。 “那还是朕来吧。”朱翊钧听到了张居正的说法,觉得张居正有些太激进了。 自己让魏有山去,已经很激进了,张居正居然让故去的王崇古亲自点燃这股怒火。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那王次辅的谥号,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谥号文成,经纬天地曰文,安民立政曰成,故曰文成。”张居正俯首说道,谥号他早就想好了,谥号、加官、风光大葬,就是张居正想出善后的办法。 不能只点火,不灭火。 “那就文成。”朱翊钧肯定了张居正的建议。 大明谥号文成的有刘伯温和王阳明。 (本章完) 第935章 大明的天,并非一直艳阳高照 第935章 大明的天,并非一直艳阳高照 张居正和皇帝的办法,其实殊途同归,只是张居正手腕更加狠辣、强硬,更加不留任何情面。 在他看来,王崇古身后名这个风波背后的真正矛盾,是私有制经济对公有制经济的全面绞杀。 如果皇帝让魏有山去挑起匠人心底的火气没有成功的话,停灵西山煤局,就成了兜底的办法。 这种全面绞杀,有许多原因。 朝廷掌控的煤焦钢铁烟草食盐等产业,掌握了物质的分配,可以说官厂的存在,是皇帝能够在各个方面能掀桌子的根本,比如面对天灾,如果弄到民怨沸反盈天,就执行军管配给。 这在过去,根本做不到,朝廷能够对地方予取予夺,就是因为掌握了这种物质的分配权力。 如果把大明看做一个人,煤炭、焦炭这些燃料,就是大明的血和肉,钢铁,就是大明的骨,驰道就是血脉和筋。 而烟草的利益之大,没有人能忽视,没有人不眼馋,朝廷的烟草,已经可以覆盖水师每年的支出了,而且增长速度极快,不出十年,可以覆盖大明所有军事支出。 其次就是王崇古建立的官厂制,是肉食者们的眼中刺,肉中钉,不仅仅是旧文化贵族,新兴资产阶级同样如此看待官厂。 因为官厂匠人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 民坊里的工匠,都以谋求进入官厂为人生的最终规划,想到西山煤局做个普通学徒,都是削尖了脑袋,挤破了头。 只要官厂存在一日,想要在商品经济下,建立强人身依附生产关系,也就是把人变成奴隶,就是痴心妄想。 官厂的分配制度,官厂将利润向下分配了三成,这三成利润不仅仅是学堂、官舍、食堂,还有惠民药局。 只要这种分配还存在一天,肉食者们那一套感恩逻辑,就根本站不住脚。 无论是旧文化贵族还是新兴资产阶级,他们的本质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希望营造一种感恩文化,发几钱银子,就要成为匠人们的再生父母,让工匠们对他们感恩戴德,跪下磕头。 可是大家都是干一样的活儿,官厂匠人有学上,有病可以看,你这个民坊主,给这点银子,还要人跪下磕头叫爹?! 穷民苦力们是见识短,但他们又不傻,官厂的匠人们以厂为家,那是因为官厂给的真的很多,光是每年的开工银,都让民坊的匠人们羡慕的眼红。 你民坊主想要匠人跪下磕头,这开工银是不是同步一下? 除了物质分配、生产关系之外,就是肉食者们发现,自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匠人们正在慢慢取代他们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中的地位,而且是全面取代。 在以前,大明皇帝要动武,必须要问问士大夫们的意见,因为兵源、粮饷、军备、力役都要靠这些肉食者们去解决,皇帝就必须要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否则你什么都做不成。 但匠人提供了优质的兵源、提供了优质的军械,还提供了大量的力役,让物资高速周转。 在以前,高度封闭的小农经济里,能够提供需求的只有肉食者们,穷民苦力一家人有一条裤子,逢年过节扯个红色头绳,已经可以称之为门户了。 而现在,有了一个强劲的需求集体正在出现,并且取代旧地主们,那就是匠人集体。 就是在旧文化贵族们最擅长的文化领域,匠人们也正在快速取代他们的地位,丁亥学制的雏形是王崇古提出的匠人三级学堂,三级学堂不拘泥于儒学经典,而是分科治学。 这种治学方式,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都完完全全碾压了私塾。 比如蒙学堂,除了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之外,算学更是人人过关。 格物博士程登吉专门编纂了一本《幼学琼林》,全文都是用对偶句写成,朗朗上口,便于诵读、记忆。 而里面的内容,包含了天文地理、岁时人文、文臣武将、人事饮食、疾病死丧等等,五八门,可以说是幼儿版的百科全书。 这里面很多内容,是老学究们连听都没听过的内容。 而格物院格物博士沈星言,则是编写了一本《蒙求再编》,里面四言韵文,这本书讲的是历史,从伏羲开天、女娲补天开始,一直讲到了隆庆年间,每四个字一个故事,一共2800个字。 匠人学堂会分六年,把这700个故事讲完,这已经是精炼过的内容了,中国的历史确实源远流长。 受‘春秋之后无大义,史书唯记事耳’的风力舆论的影响,大明的贱儒们,大多数都不读史(165章详细解释了自朱程理学之后,为何读书人不读史的原因)。 也就是说,这些旧文化贵族们,在历史这块,连蒙学堂读完的小孩子都不如!小孩子都知道的历史故事,知道的历史教训,自诩士大夫的文化贵族却一无所知。 文化上的变化,造成了政治上的变化,匠户出身的举人、进士,已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并且展示着自己的风采。 物质分配、生产关系和社会地位三个方面的原因,让崇尚所谓私有制经济的肉食者们,恨不得立刻马上把官厂给撕碎了,这也是王崇古身后事,闹出了如此大动静的根本原因。 但一切,都随着匠人下山戛然而止。 匠人爆发的力量固然让人胆寒,但最让人胆寒的就是皇帝陛下。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皇帝把西直门的守军和校尉撤出了,城门大开! “朕还是失算了,哎,就该让陈末把王谦锁在家里。”朱翊钧在张居正走后,仔细复盘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王谦这个意外,让匠人们的力量没有更加直接的表现出来。 除了魏有山这个格物博士之外,朱翊钧还委派了一群讲武学堂的庶弁将到了西山煤局,这种群体性事件,除了主心骨魏有山指明方向外,还要有人带领匠人们,找到那群畜生的位置。 这些庶弁将,就负责将匠人组织起来,朱翊钧又不是十岁的孩子了,做事没那么没谱,任由匠人无序暴动。 算无遗策的大明皇帝,唯一没想到,王谦敢去拦,这一拦,就只能让缇骑出马抓人了。 不过也还好,整体达成了皇帝的预期。 “陛下,大宗伯入宫来了。”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说道:“大宗伯要致仕。” “宣。” 沈鲤入门之后,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将奏疏放在了身前,俯首帖耳说道:“臣沈鲤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此番面圣,特前来致仕,乞骸骨归乡,恳请陛下放归依亲。” 沈鲤是和海瑞齐名的骨鲠正臣,虽然继承了万士和投献路线,但不代表沈鲤失去了骨鲠的本色。 皇帝赐了王崇古文成的谥号,坚持不给王崇古谥号的沈鲤也没什么好说的,准备收拾下铺盖回家了。 “大宗伯免礼,起来说话。”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大宗伯没有和元辅聊过吗?这里面不是王崇古一个人的荣辱,而是官厂的兴衰。” “王崇古不配。”沈鲤再拜,语气格外坚定,他思虑了下,才继续说道:“他贪墨宣大长城营造银,导致北虏入寇如入无人之境;他嫁女儿僭越使用金字;做京营总督军务,居然要把过往嫡系,都塞到京营来。” “这三件事,绝不是受到了张四维这个逆贼的蛊惑,是他自己要做的,即便是王次辅还活着,他也要承认的事实。” “不忠于大明万民,不忠于陛下,不忠于朝廷,逆举已彰,得陛下宽仁,侥幸为国效力,将功赎罪,已经是天幸。” 礼部要维持礼法的存在,忠这个字,要维持。 王崇古他不是不忠诚,是逆举已彰,这就是礼部如此坚持不给谥号的原因。 礼部没打算给王崇古扣个忠献恶心人,而是不给,王崇古做了这等事儿,已经是臭名昭著了,为了国事奔波,最后给个毁誉参半的评价,已经是礼部能够接受的底线了。 文成这个谥号,实在是太高了些。 “大宗伯起来说话。”朱翊钧斟酌了下,开口说道:“彼时主少国疑,各方蠢蠢欲动,可谓是风雨飘摇,连朕都被刺王杀驾,王景龙拿着长短两把刀,入了乾清宫。” “大宗伯对当时的情况不甚了解,彼时并非此时。” 沈鲤的主考官是高拱,考中了进士沈鲤,应该去拜高拱为座师,但沈鲤根本看不惯晋党的做派,尤其是高拱包庇晋人,没有拜座师的同时,在隆庆五年,沈鲤对高拱庇佑晋党进行了连章弹劾。 在楚党晋党大决战的隆庆六年,沈鲤缺席了大决战,他的父母相继离世,沈鲤只能回乡丁忧,万历五年才回朝补了左赞善,万历九年成了礼部右侍郎。 沈鲤缺席了最动荡的时光,文字有时候又显得过于苍白无力,沈鲤未能亲身经历,就很难理解皇帝当时的决策了。 “臣遵旨。”沈鲤再拜站了起来,他没有执拗到顶撞皇帝的地步,而且皇帝给的理由,非常合理,他确实没有经历,不理解当时皇帝的决策。 按照传统士大夫的价值观,王崇古确实不配,但国势动荡的时候,又不能按着传统价值观去评判一个人的功过是非。 “陛下,臣斗胆,有疑虑,当初王次辅为何会幸免于难?”沈鲤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皇帝的杀性有多重,沈鲤一清二楚,皇帝对逆党是零容忍。 南衙监斩,622家逆党,皇帝一个没留,全都杀了。 王崇古居然活了下来,而且王谦也活了下来,这父子二人,还获得了难以估量的圣眷,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大宗伯坐,朕跟大宗伯说些旁人不知道的事儿。”朱翊钧看了眼叶向高,张宏把叶向高带了出去,这下御书房里的话,就不会传出去了。 叶向高是真的不想走,但陛下不让他听,他只能离去。 朱翊钧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大宗伯当时回乡丁忧,没在朝中,晋党盘大根深,当真是半朝晋党,现在没别人,朕就跟大宗伯说些实话吧。” “不是王崇古反水,朕审判不了张四维。” “王谦数次给张四维下毒,都没有药死张四维,朕也是知道这件事后,才确信,王崇古迷途知返了,才能,或者说才敢,去审判张四维的逆举,清算了一批晋党,否则,朕只能相忍为国,继续忍耐。” 冯保见陛下起了头,在御书房的书架上,找了半天,找到了当时缇骑发现的异常,张四维几次都侥幸躲过了不明来源的刺杀,后来张四维死了,这个案子,就没人在意了。 沈鲤看完了缇骑几份调查报告,直接瞳孔地震! 他真的是惊骇无比! 相比较王崇古怎么活下来这件事,皇帝怎么敢动手,能把张四维除掉,才是最大的悬案。 皇帝哪来的信心,对张四维进行清算? 皇帝贸然动手,别说万历维新、皇位这些,燃眉之急是保命,刺王杀驾、大火焚宫,再来一次宫女勒颈也不是不可能。 “首辅高拱、吏部大天官杨博、大司马谭纶、大司徒王国光、刑部尚书、总督京营兵务王崇古、总宪葛守礼,那时候礼部尚书陆树声是先生的人,陆树声看到朝中局势,立刻就投了晋党。”朱翊钧说起了当初,也是颇为唏嘘。 那不是羞耻,是来时的路。 皇帝敢在那个时候动手,是王崇古真的跳反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臣罪该万死。”沈鲤看完了案卷,了解了当初事情的全貌,赶忙下跪请罪。 他这番致仕,他要弄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偏爱王崇古父子,根本就是在挑开皇帝的伤疤,看看陛下当初到底有多狼狈。 确实非常狼狈,皇帝要弄个不在朝的臣子,都是千难万难,哪像现在,说杀谁,缇骑直接踹门。 “免礼免礼。”朱翊钧示意沈鲤免礼,让冯保上了杯好茶,才继续说道:“王崇古父子,都是从龙之功,他们可能不忠于大明,不忠于朝廷,不忠于万民,但他们忠于朕。” “当时葛守礼致仕了,朝中缺杆跟先生分庭抗礼的大旗,王次辅明知不敌,还顶上来了。” “大宗伯还记得高启愚在南京做提学,主持乡试出的那道考题吗?《舜亦以命禹》。” 电光火石之间,沈鲤完全明白了! 张居正的确无意大位,但张居正当时在摄政!他不可能压得住下面所有人的心思,葛守礼扛起了尊主上威富之权的大旗,但葛守礼其实根本扛不住,他也斗不过张居正。 在人心启疑的时候,王崇古明知不是张居正对手,但依旧做了次辅,扛起了这杆旗,虽然扛的非常艰难,但他还是做到了。 “很长一段时间,王次辅都不在文渊阁坐班,也就后来先生归政了,王次辅才回到了文渊阁内。”朱翊钧补充了一个小细节,王崇古坐班。 一个次辅,常年不在文渊阁,他还是次辅,是有些原因的,王崇古一方面在避让,另一方面,他在避嫌。 沈鲤呆呆的思索了很久,如果那时候,万一,万分之一的概率,张居正和王崇古联起手来,皇帝还是皇帝吗? “所以啊,王崇古父子是从龙之臣。”朱翊钧站了起来,从书架上找了一番,拿起了一本没有发出去的圣旨,冯保看到那本圣旨,面色巨变,往前三步,挡住了沈鲤的视线,不停的对着皇帝摇头。 朱翊钧让冯保让开,冯保一把抓住了那份圣旨,继续摇头,冯保有些急切的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你看你,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朱翊钧笑着说道:“朕都不在意了,你还如此在意。” “臣要烧了它,陛下不让。”冯保紧紧地抓住那份圣旨说道:“不能让人看到。” “行吧。”朱翊钧放手,看着那份圣旨,想了想说道:“你拿去烧了吧。” 冯保立刻让小黄门取来了火盆,当着陛下和沈鲤的面儿,烧掉了那份圣旨,才重重的吐了口浊气,他额头、背上全都是汗,紧张的手都在抖,火柴划了数次,才点燃。 圣旨燃尽,他倒了点水,搅拌着,才彻底安心。 沈鲤呆滞的看着这一幕,愣愣的说道:“这圣旨上写的什么?” “大宗伯,有些事儿能问,有些事不能问!”冯保见沈鲤继续询问,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厉声训斥! “没什么,就是些陈年旧事。”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冯保不必如此激动。 “臣不该问。”沈鲤知道,当初,还有他不该知道的秘密,这可能是皇帝如此坚持维护王崇古的原因。 “其实圣旨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朕给先生…”朱翊钧看着冯保在那儿不停的搅,想要跟沈鲤分享下圣旨上的秘密。 现在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道圣旨当初都没过司礼监。 “陛下!”冯保面对皇帝时候,可不敢大声吼,声音有几分哀求。 “朕不说不说,你看你。”朱翊钧伸出两只手,表示自己不会再多说了。 朱翊钧最终没有告诉沈鲤,圣旨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圣旨上的内容,确实不宜公开,连张居正都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皇帝曾经亲笔写过,要尊张居正为明摄宗的诏书。 如果张居正是明摄宗,那朱翊钧这个皇帝是什么?明献帝? 可当时的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王崇古很清楚的知道,皇帝为了大明再兴,真的什么都舍得,皇位罢了,给了!但恰恰就是皇帝越是什么都舍得,这皇位就越稳固。 人世间这些事儿,总是如此的古怪且矛盾。 王崇古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扛起了跟张居正打对台戏的大旗,这是对皇帝的忠。 而且最后捣鼓出来了官厂,或者说公有制经济这个大道之行,终究是让皇帝度过了最危险的时间,成为了大明至高无上大皇帝。 “如果大宗伯执意不给王次辅谥号,朕只能自己下旨了。”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起了最后的决策。 除了最重要的、最狼狈的那个秘密没讲,剩下的全都讲了,如果这样还说服不了沈鲤,朱翊钧只能换个大宗伯了。 “臣愧对陛下,不明旧事之复杂,在这里胡搅蛮缠,还请陛下恕罪。”沈鲤服软了。 文正?给,加官?给,都可以给,皇帝的伤疤不能揭,该羞愧的是大明朝臣。 沈鲤反对的理由简单,王崇古是个反贼,不能给美谥,但现在沈鲤看到了旧日迷雾的一角,不敢再多看了,王崇古不是个奸臣。 “大宗伯也是为了国朝体统,何罪之有呢?既然大宗伯来了,那朕就和大宗伯细细说说当年。”朱翊钧没有怪罪沈鲤的意思,而是又和沈鲤聊了许久许久,把当年的事儿,仔细的梳理了一下,详细解释了王崇古在朝的作用。 朱翊钧最后总结的说道:“王家屏做不了次辅,只能让凌部堂回来做次辅了。” 凌云翼这个任命,看起来有些突然,但其实仔细想想,这就是必然。 王崇古之后,朝中已然没人能和张居正分庭抗礼了。 对于皇帝而言,张居正可以掌握朝堂多数权力,但张居正不能掌控朝堂全部,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也不是制衡的问题,是秩序的问题。 “此番面圣,陛下训诫,臣谨记于心,臣告退。”沈鲤再拜,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他站在通和宫门前,回头看了眼,他还是被海量的信息,给砸的头晕目眩。 皇帝陛下现在的确如日中天,但以前不是,以前大明这片天,阴云密布。 至于那封烧毁圣旨上的内容,沈鲤已经有了猜测,他就是了解的信息不全面,又不是傻。 “别搅了,一封空白圣旨,人都走了,还搅。”朱翊钧看着冯保还蹲在地上搅火盆,笑着骂了一句。 “走了?”冯保抬头看了眼,确定沈鲤已经离开了通和宫的大门,才让小黄门把火盆收拾了。 冯保是个影帝,从来都是,虽然没有提前排练,但皇帝一动,冯保立刻搭戏,冯保和朱翊钧联手,把沈鲤给演了。 圣旨确实有过,但冯保早就把圣旨烧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有纸质存档? 沈鲤确实是个骨鲠正臣,是个硬骨头。 朱翊钧还年轻,他很喜欢这些硬骨头讲真话,而不是朝臣整天跟哄孩子一样,让皇帝以为大明真的鲜锦簇。 礼部快速响应,高启愚领了治丧的事儿,王崇古的风光大葬开始了。 高启愚是之前礼部唯一一个要领治丧事的官员,他想立功,他想证明给张居正看,他当初就是一念之差,绝非是逆臣。 他之前就上奏,别人不干,他来干,但皇帝没有恩准,因为礼部的部议没有通过治丧,现在礼部部议通过,政如流水,立刻开始了执行。 凌云翼在杀人。 刚回京的凌云翼就展现了他的暴戾,他不是王崇古那个事事都避开张居正的次辅,凌云翼是广东、山东、河南、朝鲜杀出来的狠人! 凡是拒捕,一律以谋逆论罪,格杀勿论。 缇骑上门,你还要拒捕,不是谋逆是什么! 在朝鲜,总督衙门的政令,但凡是有人违背,第二天墩台远侯就破门了,讲个屁的中庸之道。 一天时间,凌云翼逮捕了一百二十余名骂王崇古是司马懿的笔正、监生、学正和翰林院翰林、学士。 拒捕的三个杂报社,被凌云翼直接轰开了大门,当天就死了数十人之多。 用凌云翼的话说,南衙国子监是个魔窟,这北衙的国子监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陛下有圣旨,把这北衙国子监给掀了,也不为过。 凌云翼甚至觉得皇帝有些过于柔仁了,皇帝的明旨都敢违背,居然没有出动京营! “不是,这选贡案逆党余孽,不是个由头吗?怎么真的是选贡案的余波?”朱翊钧看着缇骑奏闻的几本案卷,大感惊奇。 选贡案余孽就是个理由罢了,这本该是一场对不臣者的清算,就像当初,朱元璋要杀人,就把蓝玉案拿出来,把罪名扣上去。 但缇骑查了半天,居然真的查到了选贡案逆党的身上。 “凌次辅杀性太重了些,吓出来这帮蠢货。”冯保啧啧称奇。 因为害怕凌云翼的刀子,有些蠢货反应过度,殊死反抗,反倒是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让凌云翼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个李世达是晋党吧,而且是王文成王次辅的嫡系,他居然是这次倒王风波的幕后黑手?人心是真的复杂。”朱翊钧面色可谓是五味杂陈。 王崇古终究是错付了。 案子有些偶然也有些必然,这案子,本来没有刑部右侍郎李世达的事儿,他在整个风波中,保持了沉默。 但凌云翼带着缇骑封闭了九门,满城抓人,李世达立刻坐不住了,派了家丁要烧毁一些鸣玉坊的罪证,结果家丁被凌云翼给拿了。 按照王崇古的谋划,李世达是王家屏的副手,但李世达根本不甘心做个副手,发动了对王家屏弹劾,掀起了倒王风浪。 (本章完) 第936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亦斩人 第936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亦斩人 在绝大多数的朝臣眼里,大明的天一直是天大光,并无阴云,主少国疑的凶险,似乎在秩序的作用下,被彻底化解,皇帝在铁三角的保护下茁壮成长,并且成为了有担当的社稷之主,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皇帝的成长历程,符合士大夫们对君圣臣贤的最终幻想。 幻想是幻想,现实是现实,这一路的凶险,朱翊钧一清二楚,在皇帝的视角里,王崇古、王谦都是从龙功臣。 大明上一次主少国疑,是朱祁镇十岁登基,是大明江山整体秩序的彻底改变。 只有当事人、亲历者,才清楚的知道当初的凶险。 所以,当初的亲历者张居正,王崇古的最大政敌,在王崇古走后,选择了保护王崇古的身后名,他不仅没有带着张党落井下石,甚至准备停灵西山煤局,搞一波大的。 如果张居正真的带着张党对王崇古落井下石,大明国朝就会陷入皇帝和元辅撕裂的境地,王崇古的灵柩会在家里停很久很久。 至于皇帝和元辅撕裂、斗争,谁会获胜?没人知道,但大明一定会输。 不是当事人、亲历者的沈鲤,还是觉得王崇古被皇帝如此尊重,王崇古他不配,朱翊钧没有怪罪沈鲤的意思,沈鲤对一些情况,知道的并不是那么的清楚。 可是这个李世达就决计不能宽宥了。 刑部右侍郎李世达,陕西泾阳人,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三十五年进士,在很小的时候,李世达就已经有立场了,所有人都在传扬李世达天生颖异,少能读,日诵千言。 这种少年天才,在十二岁时候就成了秀才,而且被提学使设立为高等。 嘉靖二十五年,时任陕西按察副使的杨守谦听说了李世达的才名,礼邀至西安就学;石州太守,也就是知州胡有则,见到了李世达,和李世达成为了忘年交。 从成长经历来看,李世达甚至比张居正这个天才少年还要天才,毕竟很小的时候,张居正还在田埂之间抓蚂蚱,而李世达已经成为了日诵千言的神童。 不是李世达真的那么天才,只是李世达的家境好,他这个神童是人造奇迹罢了,杨守谦的礼邀、胡有则的忘年交,都是造势。 十九岁举人,二十三岁进士,李世达踏入了官场后,这种造势,就没停过,无论他在哪里做官,临行前都会获得万民伞,声名远播。 李世达就是这样一路顺风顺水的来到了大明权力中心,成为了可以参加文华殿廷议的廷臣。 王崇古对李世达很好,李世达几次犯错,都是王崇古庇护,才不断的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向上爬。 出身不好、没有名师的进士们做官,是三伏天过火焰山,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李世达的仕途,可以说是烟三月下扬州,鲜锦簇。 万历十八年正月十八日,李世达锒铛入狱,本来李世达以为自己会和前几次一样逢凶化吉,但是他忘了,王崇古死了,朝中已经没有人庇佑他了。 人一死,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遑论保护别人。 二十三日,凌云翼出现在了北镇抚司衙门之前,师爷对镇抚司缇骑出示了官身火牌后,凌云翼龙行虎步的走入了镇抚司衙门,他这次是来提审李世达的。 “这位次辅,杀性比前任次辅要重的多。”一个缇骑对着另外一个缇骑小声的嘀咕着,这缇骑看得出凌云翼的杀性,从眼神上看出来的。 从战场尸体里滚出来的军兵,他们会把杀人当成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对于人命并不看重,人命在战场上,一天就几千条,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不像在大明腹地,出个人命官司,能热闹好久。 凌云翼的眼神,根本掩饰不住这种对生命的不尊重,或者说杀气,尤其是听到倭寇消息的时候。 “小声小声,凌次辅在朝鲜,下均田令,朝鲜田主不从,凌次辅只给了七天时间,不交田契者斩,杀的汉江水都红了几日!” “我的老天爷啊,真的假的?这朝鲜田主就没造反不成?” “造反了,被平定了,凌部堂亲自带兵去的,来年那地界收的粮食都多了三成,有一伙在押倭奴哗变,大约有一千一百人,被凌部堂下令给全杀了,全都堆了肥!” “那看起来,凌次辅对朝鲜人还是极好的,没把不从的逆贼堆肥,你看,这些倭奴就被堆肥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凌次辅还是有些宽仁之心,但是,不多。” “杀生为护生,斩业亦斩人,朝鲜人都说凌次辅是忿怒相明王,以杀伐渡慈悲的菩萨,这些个田主不杀,怎么迎大明王化?” “凌次辅的恩情还不完?” “休得胡言乱语!你找死莫要带上我!” …… 缇骑们的讨论,没有影响凌云翼走入镇抚司衙门审案,他的身量颇为魁伟,肩背挺阔,多年的烽火狼烟,在他眉弓下,刻了两道深壑,眼窝似鹰隼深陷,眸光锐利如刀,扫视间带着杀伐决断的冷冽。 “凌次辅,案犯带到了。”一个缇骑押送李世达来到了审讯室内。 “李世达,别人都叫你李明珠,你幼时真的得太祖高皇帝授梦,有明珠一枚?”凌云翼看着桌子上一颗明珠,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是李世达的宝物,一颗明珠,也是他的绰号由来。 传闻李世达六岁的时候,做梦梦到了朱元璋,朱元璋给了李世达一颗珠子,让他‘善自珍之,异日当为国宝也’,这个传奇故事里,最有意思的是:真的有这么颗看着就十分昂贵的珠子。 这颗珠子鹌鹑蛋大小,表面十分光滑,看起来晶莹透亮,重四两二钱七分,是一颗没有多少杂质的金刚石。 “我高祖父了一万两千两银子,从西域商人手里买的,最初的时候,没这么光滑,把玩的时间久了,才变得如此圆润了。”李世达看了眼那颗珠子,也没有过多的挣扎,选择了老实交代。 这颗珠子有人开价到一百二十万银,李世达都没卖。 李世达犹豫了下问道:“凌次辅,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李世达从来没想过,这一次,自己真的栽了,因为之前他的师爷、亲朋总是给他活动一番,他就出去了,只不过这次有点不太谨慎,被抓到了,没被抓到,付出的代价小一点,被抓到了付出的代价多一点。 凌云翼略微有些惊讶的看了眼李世达,有些不敢置信,还有些释然。 凌云翼颇为感慨的说道:“万历元年,元辅给陛下讲筵,陛下问了元辅一个问题,那时候陛下还小。” “陛下问,如果打人一拳三文钱,十拳五十文,打死人一两银子,甚至一两银子都不用,打死人都无人惩罚,有人替他善后遮掩,作恶却不自知,那这个人,还会把人当人看吗?” “显然不会,在这个人眼里,人还不如家里的物件值钱,打坏了物件还要被训斥,慢慢的这个人就会把所有人当物件。” “人都是物件了,那还提什么矜肆骄纵,富而好学呢?” “当是时,元辅不能答,至今日,元辅仍不能答。” 凌云翼这些年,把万历起居注翻看了几遍,皇帝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时至今日,仍然没有答案。 穷生奸诈,富长良心这件事,大抵是个骗局,人的道德和教育强相关,家世只是给人提供道德基础,而不是因果关系。 凌云翼也思考过讲筵圣问里的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他能给的答案就一个字,杀。 凌云翼现在见到了这样的人。 李世达从小到大,闯了这么多祸,都有人给他善后,让他免于惩罚,很小的时候是李世达的爷爷,后来是他的父亲,再后来是王崇古。 凌云翼摇头说道:“你这次恐怕难了,王崇古已经走了,这次,恐怕没人保你了,我很难理解,你为什么要弹劾王次辅呢?” “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李世达的情绪极其激动,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用力的说道:“凭什么他要把晋党、工党都交给王家屏!王家屏算什么东西,一个泥腿子出身!” 王家屏会种地,他是山西大同山阴县人,祖上也阔过,但到了王家屏父亲这一代,家道早就中衰了,王家屏一直到嘉靖四十三年还在种地,那年他考中举人,才不再耕种。 王家屏也是朝中少数几个,能在种地这件事上和皇帝聊几句的大臣了。 隆庆元年末,王家屏得了葛守礼管家葛三的资助,入京赶考,第二甲第二名考中了进士。 大明的读书人一般分为了两种,一种是王家屏这种,早些年穷得叮当响,徐成楚的大瘤子,申时行的改姓,王家屏的务农,人生逆袭; 要么是李世达这种,天生异象、神童,如同开挂一样的人生,郡守青睐,名儒看重。 “哎。”凌云翼叹了口气,他其实和李世达的经历更像,但走着走着,他凌云翼就成了忿怒相明王。 李世达的父亲跟着王崇古发了大财,到草原行商,茶砖卖到瓦剌和林,票号做到了大江南北,倒腾私盐,李家赚的银子,有半数都给了王崇古。 政以贿成,李世达的家产,在李世达父亲这一代,快速膨胀了数倍! 李世达为了讨好王崇古,打算把小妹嫁给王崇古做妾,王崇古不肯续弦,没有答应。 仔细看王崇古的一生,他大多数时间,不是不光彩,是恶贯满盈。 他也没有对皇帝遮掩这种不光彩,临终,还把自己在草原放印子钱的欠条,都交给了陛下处置,皇帝真的要清算他,不用处心积虑的搜集罪证,他自己把罪证给了皇帝。 可以说,临死前,王崇古把一切都给了皇帝去决断,赌皇帝有良心,真的会履行诺言。 草原穷的叮当响,吃饭都没有锅的地方,两百多万银的欠条,鬼都不知道,这些欠条背后,到底有多少条人命。 “王崇古给了你最好的安排,没那个金刚钻,揽不了那个瓷器活,匠人下山后,王家屏现在在西山煤局组织生产,你有这个胆子吗?”凌云翼摇了摇头,不是他看不起李世达,李世达这双一辈子没干过活儿的手,就不是那块料儿。 王家屏在匠人下山的第二天,就去了西山煤局,安抚匠人,恢复生产,还把开了半截儿的匠人大会开完了,今年的开工银顺利的发下去了,正在组织匠人参加公审。 “我怎么不行!”李世达嘴角抽动了下,仍在嘴硬。 “就你?连奏疏都让师爷代笔,你还管西山煤局?”凌云翼嗤笑了一声,他就是在嘲弄李世达的懒惰。 李世达那双手,白白净净,连个老茧都没有,长期伏案,手上也是有握笔的茧子,但李世达没有,因为李世达的奏疏,都是李世达表明想法后,师爷编写,而后找人斧正后,再呈送,李世达只看一遍。 别说去管理西山煤局了,就连刑部这些事儿,李世达都没管明白过。 李世达的师爷来自绍兴,浙江文脉兴盛,科举的竞争太激烈了,很多本来能考中举人进士的士大夫,卡在了第一步,无法考中举人,只能给人当师爷去了。 李世达的前师爷,劝李世达不要攻讦王崇古,还要让李世达为王崇古请谥号,李世达大怒,把师爷赶走了,换了个听话的二师爷。 二师爷倒是准备了一份完整的计划,但这份完整的计划,最终没有达成目的,还把李世达给搭进去了。 “你和林烃是何时相识的?”凌云翼开始审案。 “万历元年,丁忧后,我补了南京太仆卿,在南京时候,认识了林烃。”李世达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低声说道:“当时,林烃送了我个女人,名叫曹端兰,现在住在秀锦街。” 凌云翼翻动着案卷,吐了口浊气,带着几分严厉语气说道:“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你都像个宝贝似的,养在外宅!” “她不一样。”李世达犹豫了下说道:“我和她十七年了,时至今日,我还时常去,听箜篌、调鹦鹉,箕坐散发,哪怕是说话,也可以穷夜达旦,我说什么,她都懂。” “不一样,她不一样。” 凌云翼嗤笑一声,将一本案卷递给了缇骑,缇骑交给李世达后,凌云翼才说道:“这个曹端兰确实和别人不一样,她从你这里拿银子,养了些相好,外貌非常清秀俊美,肤色白净,你要不要见见这些小白脸?” 查案的缇骑,将案卷放在了李世达的面前,这里面都是这个曹端兰养的小白脸儿,还不止一个。 这十七年,曹端兰还养了四五个这样的小白脸儿,银子自然都是李世达给的。 “这这这…”李世达惊骇无比的看着面前的案卷,声嘶力竭的喊道:“这不可能啊,她…她怎么会如此呢?怎么会呢?” “带人证。”凌云翼挥了挥手,曹端兰和几个男子被带到,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问题。 这些小白脸儿们,全都是戏班子里的角儿,颇为昂贵,曹端兰有点银子,都用在了这些角儿身上,长得都很标致,但有些过于阴柔了。 曹端兰被带走后,李世达失魂落魄,呆滞在了原地。 凌云翼看着李世达的样子,就知道攻心成功了,审案,动用刑具,反倒是下乘,攻心为上,他开始审问李世达,李世达的情绪已然崩溃,问什么也就说什么了。 李世达身上背负着三个命案,一个是李家的下人,李世达十七岁的时候打死了这个下人,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之久,李世达的父亲用了二十两银子摆平了这下人的家里,民不举官不究,没人去报官,自然没人管。 第二个命案,是李世达打小的书童,李世达沾了点娈童的喜好,这个书童和李世达的关系就有些奇怪了,李世达中举后,李世达家里安排了一门亲事,这书童有些不满,李世达打死了他。 第三个命案,则是在万历七年,李世达任漕运总督,扬州宝应县汜光湖的湖堤是李世达修的,但这段湖堤因为偷工减料,被洪水冲垮。 李世达一方面向下施压封锁消息,一方面上奏朝廷,今年水患严重,开越河以杀水势,再修条水道疏浚云云。 洪水毁堤的罪责,最终落到了宝应县知县的头上,知县自然不肯担这个罪名,要把李世达贪腐的罪证呈送朝廷,这个知县没有把罪证送出去,没过多久,畏罪自杀了。 “宝应县知县刘怀波被杀的案子,是王次辅为你脱罪吗?”凌云翼问起了这个案子的究竟,知县自杀、湖堤被冲毁,良田被淹没,这件十年前的大案,居然被压下去了,实在是让凌云翼好奇,究竟是谁在帮李世达脱罪。 李世达低着头说道:“是王次辅庇护,他让刑部压下了案子,又让我自行处置,不要让案子闹到御前,只要不闹到御前,他就能给我兜着。” 凌云翼一听,就知道不是王崇古包庇,李世达在攀咬罢了。 李世达平日里全指望着师爷干活,自己风流快活,凌云翼不是这样当官,他对权力运行的逻辑很清楚,他知道,如果案子真的到了刑部,王崇古就是天大的能耐,都压不住。 因为朝里有御史,有刑科给事中,这是朝廷的纠错力量,这么大的案子,王崇古身为次辅,往下压,当张居正不存在吗? 万历七年,是张居正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时候张居正还在归政。 “林烃倒是有些能耐。”凌云翼看了看案卷,对这帮逆党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当时南衙还没拆分,南衙有六部衙门,这个案子,要在南衙过一遍,最终被卡在了南衙,没有了动静。 这南京衙门,大明养了一百七十多年,就是养条狗,来了贼人还知道叫两声。 但南衙士大夫觉得自己不是狗,他们总是觉得自己才是主人,北衙在吃南衙的粮,至于北方的军屯卫所,都是南衙士大夫们雇佣来看家护院的奴仆。 这些士大夫,就是这么理解南北关系,而且这种奇怪的认知,在南衙存在了一百七十余年之久,甚至成为了一种共识。 对于这种现象,凌云翼认为,都是惯的,欠屠。 凌云翼亲眼见过在朝鲜,文武两班的思潮,和这些人没什么区别,在朝鲜文武两班这些贵族眼里,大明天兵就是他们请来的保安,结果这些保安来了就不走了,还要占领,简直是岂有此理! 甚至一部分文武两班的贵人,还觉得,不是大明军拖后腿,朝鲜军,早就把倭国给消灭,占领倭国全境了,大明军不让朝鲜军攻灭倭国,就是为了留下倭国,让朝鲜不敢反抗! 凌云翼理解不了朝鲜文武两班的思维,他们甚至连粮饷都没付,一战灭倭这种暴论,大明军都不觉得能做到,但朝鲜这帮文武两班觉得可以。 凌云翼也懒得理解,他洗了两遍后,就再没人胡说八道了,他这种做法过于暴力了些,回到大明他改变了一些,至少他现在愿意查一查再杀。 李世达有些绝望,他连攀咬都做不到,除了三个命案之外,他身上还背负着其他的案子。 “双塘私市。”凌云翼开始审讯接下来的案子,双塘、横山港、鄞州、宁波,这条走私路径,在抄家的过程中,被查了出来。 双塘是舟山群岛的一部分,位于双屿私市的东南方向,自双塘交割货物后,船只走孝顺洋东屿,入象山县象山湾在横山港交货,车马至鄞州入宁波集散货物。 “不是我,是鄞州金氏负责,我就是拿点银子。”李世达赶忙说道,这个私市,他知道,但他不是主谋,是这个鄞州金氏三兄弟开辟并且维持运营,李世达觉得自己就是拿了点银子。 李世达的确拿了点银子,脏活都是师爷干的。 这个双塘私市,和双屿私市距离不远,海防巡检每年都会稽查,但每次去稽查,都有人通风报信,而且海防巡检几次查到了疑似走私贩私的活动,但案子很快被宁波府压了下去。 案子最终确定,还是凌云翼抄家抄出了证据,李世达保留了几封跟金氏三兄弟来往的书信。 审讯持续了两个时辰,多数都是证据确凿,询问口供,李世达不老实,说话遮遮掩掩,而且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拿点银子吗! 凌云翼让缇骑带走了案犯,带着案卷赶到了通和宫,奏闻了稽查的结果。 “陛下,这个李世达可能还有人会营救。”凌云翼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审讯的过程中,李世达有一种有恃无恐的情绪,显然,李世达不觉得自己会死,顶了天被皇帝褫夺官身功名,他还是李家大少。 “他想多了,王家屏带着晋党和工党的官员,跟李世达完全切割了。”朱翊钧摇头,将几本奏疏交给了凌云翼。 王家屏怒斥了李世达的行为,并且要求明正典刑,他让晋党和工党的官员一起表态,谁不愿意联名上奏,就跟着李世达一起蹲班房去。 至此,公开营救已经变成了不可能,暗地里营救,输贿凌云翼,恐怕要被凌云翼当成案犯给抓了。 “元辅呢?”凌云翼慎重斟酌了一番,还是在犹豫之后,才说了自己的担忧。 以前张居正还杀伐果断,现在年纪越大,张居正越来越保守了,万事都讲究个冲和。 三个已经固定证据的命案、一个私市案,李世达就是做了阁老,他都脱不了罪。 按照海瑞留下的反腐规则,贪不到五十万银,基本就是个革罢、褫夺官身功名,不会喊打喊杀。 贪点银子和做逆党,完全是两个性质,这私市犯了国法暂且不提,偷银子偷到了关税身上,这关税可是有一半要入内帑的,这根本就是偷陛下的钱! 张居正要是出来当端水大师,说什么求治过急,更张太骤,过激不近人情,事情会变得麻烦些。 “先生的确上奏疏劝朕仁恕,这个李世达的确也入了议贵,也就是三品官的范畴,但朕说服了先生,先生不会横加干涉。”朱翊钧点头,张居正确实说和了一番,但也就是意思了意思。 张居正作为首辅,他要维护高官利益,他也要站出来和稀泥,只不过诚意颇为不足,上了一份空话、套话的奏疏,被皇帝批示后,张居正就再没有说过了。 典型的例行公事。 “那臣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凌云翼听闻皇帝说服了张居正,就知道这个案子没有阻力了,皇帝对逆党的态度,已经通过杀人明确表达了,公审流程可以安排了。 朱翊钧打量了一番凌云翼,想了想还是郑重的解释道:“凌次辅,朕和先生,没有不和,次辅有些想多了。” 凌云翼是带兵回京的,甚至在天津州、通州、朝阳门还和大明军发生了对峙,凌云翼在朝阳门见到了皇帝,才结束了对峙。 这里面有点误会,朱翊钧当面说清楚,省的闹出更大乱子来。 “臣原先以为陛下急诏臣入京,是元辅非要对王次辅落井下石,所以才带着客兵一千五百人回到了天津卫。”凌云翼避重就轻,他之所以要带兵,真的不是因为王次辅身后名。 凌云翼在朝鲜,只知道王崇古死了,还以为张居正终于按捺不住要篡位了,戚继光作为曾经的张居正门下,作壁上观,皇帝已经危如累卵。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凌云翼带着一千五百客兵,披星戴月,回京护驾来了! 凌云翼以为自己拿到了衣带诏,那真的是心急如焚,甚至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了。 张居正做了十八年首辅,之前一副忠君的样子,现在要篡位?这猜测是不是有些过于儿戏了? 但其实真的很难说,因为司马懿在起事之前,也挺老实的,看起来也是忠臣。 他赶回京师,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个情况。 张居正别说篡位了,就是国事有了分歧,也是陛下说了算,戚继光这个奉国公,更是只接受皇帝陛下的命令。 在凌云翼看来,只要不是皇帝和元辅打起来,其他事,都是小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