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父皇,我能辞职吗》 第1章 逆子! 第1章 逆子! 贞观十四年。 当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在丝路沿线进行文化交流、顺便灭了高昌国的消息传回长安,并没有在民间引起波澜。 一方面,自当今圣上继承大统,大唐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字面意义的赢麻了。 另一方面,连年用兵,百姓也疲了。 朝廷威震西域,和我月薪三百文有什么关系?有钱搞面子工程,不如免我三年租庸调。 太极宫,两仪殿。 当今圣上正与心腹重臣进行严肃的讨论。 “啊哈哈哈!咳咳……” 李世民拿着战报,不禁笑出声。 但看看正襟危坐的众爱卿,硬是把飞扬的眉毛熨平,风轻云淡地点点头: “嗯,打得还行。” 魏征眉头一皱,上奏:“陛下……” “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所照,霜雪自灭!”李世民还是没绷住,用战报拍着手,笑眯眯地问: “这首高昌童谣,玄成公觉得如何呀?” 都亲密地用魏征的字来称呼了,李世民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半年前,高昌国切断丝路、疯狂挑衅大唐时,就是这帮文官以后勤、财政为由,拦着不让打。 你看,还不是朕英明神武、力排众议,半年速通西域。 诸位爱卿再来进谏啊,来呀! 李世民觉得自己获得了免喷特权。 群臣的面色更为严峻。 陛下飘了,膨胀了,要行隋炀秦皇、桀纣故事了! 百官之首长孙无忌摸着下巴,望向房玄龄。 老油条半闭着眼,装没看见。 还得是魏征来做这个扫兴的刺头: “处置高昌事关重大,应在明日的大朝会由百官讨论。 “臣等今日承蒙陛下召见,为的是另一件大事。” 李世民的表情立刻晴转多云。 长孙无忌顺滑地接过话头: “确如魏公所言,陛下第十四子李明,到了该分封的年纪了。” 按惯例,皇子三岁封王,皇女三岁封公主。 不过,诸皇子中年龄最小的李明,如今已过垂髫之年,却依旧没有封赏。 提起李明,李世民不禁叹气。 “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作为骑术高超的马上皇帝,李世民子嗣众多,个个都是腹有诗书、孝悌忠信的大孝子。 唯独这个李明,顽劣不堪、无法无天,让他最是头痛。 况且此子身份特殊…… 房玄龄率先表达意见: “立国以来,圣上的子嗣、有功的宗室,无不封王。若唯独缺了一位,不但容易引起好事之徒对后宫的非议,还会让人质疑陛下的公正。 “长此以往,大唐要完。” 萧瑀几乎是立刻反对: “无功授禄乃祸国之道。若按房仆射之策,大唐要完。” 被尚书省同僚激烈攻击,房玄龄面无表情,闭目假寐。 皇后的舅舅高士廉反驳道: “分封实边,既是陛下彰显仁德的举措,也能降低治理地方的成本,怎么能说是祸国呢?” 一提分封,作《封建论》的李百药立刻不困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裂土分封,怎么不索性结绳记事呢?刻舟求剑,大唐要完!” 两拨人唇枪舌剑,捉对厮杀起来。 李世民头疼扶额。 明明打了胜仗,怎么突然就要亡国灭种了? 由头是谁来着…… 都特么赖李明。 “惟望陛下圣裁。” 长孙无忌为这场辩论作总结陈词,摸着下巴望向圣上。 李世民一时语塞。 要说这位六边形皇帝有什么不擅长,那就是如何处理自己和宝贝儿子们的关系。 除了最不肖的幺子李明,连原本的乖宝宝、太子李承乾,最近的行为都乖张起来。 唉,若使观音婢仍在,有她主持后宫,哪会闹到外臣耻笑的地步…… 一想起糟糕的父子关系、猝然薨逝的文德皇后,李世民顿时忧郁起来,灭高昌的最后一点好心情也烟消云散。 都特么赖李明。 “此事……再议。”李世民揉揉眼睛,“朕的事多,朕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 比魏征还刚猛的铮臣唐俭不忿道: “帝王无家事,陛下如此拖延,就不怕酿第二次玄武门之变吗!” 这是轻易不能碰的话题,李世民顿时色变:“唐尚书,你说什么呢?” 长孙无忌立刻打圆场:“茂约说,陛下高见。” 小朝会不欢而散。 李世民一手搭着龙榻的扶手,气不打一处来。 封王?封个屁! 若不是当了皇帝、得讲体面,打了一辈子仗的天策上将一定现在就冲进后宫,让那不孝子体会父爱的厚重。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严肃地上殿,跪在殿前。 看到来者,散朝的群臣疑惑地窃窃私语,李世民也疑惑地挑起眉毛。 老人是大儒孔颖达,孔子的第三十二世孙,是为诸位权贵子弟讲课的。 其中包括李明。 包括李明…… 李明…… 李世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冲远公,你这是……” 孔颖达苍老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老臣……乞骸骨!” 李世民瞳孔一缩。 逆子…… 逆子! ………… 片刻前,小学。大唐尚未发展出九年义务教育,所以此“小学”非彼小学。 而是秘书省所属的初等教育机构,招收的学生无不是皇室宗亲、勋贵子弟。 因此,小学是当时全大唐、全亚洲,也是全世界最顶级的初等学府。 在这片学术圣地,到处是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彼阳地·赠房遗则》~碧阳若至~初升东曦~你浮木似乐。” 一位胖乎乎的熊孩子站在案台上,对坐着都比他高的另一位大孩子一顿吟诗作对。 被喷的大孩子叫房遗则,作为相爷房玄龄老来得的那个子,他哪受过这鸟气,忍不住回怼: “李明你说什么!” 唐太宗李世民最小的孩子、皇十四子、未来的曹王殿下李明一脸无辜: “念个诗而已,你急啦?” 房遗则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李明继续抑扬顿挫地念他那首祖安名诗。 “飞舞飒蔽,似玛瑙檀……” “你够了李明!” 房遗则噌地站起来,比台子上的小李明还高一个脑袋。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着对号入座,听我把诗念完。” “臭小子!我入、我入你……” 最后一点清醒让房遗则欲“妈”又止。 不能误伤了李明的家人,尤其是他那位不可言说的老爹。 否则就“全家伏”了。 为了九族的健康长寿,房遗则忍得满脸通红,指甲在掌间都掐出了印子。 一个拖着鼻涕的孩子拉拉李明的裤腿。 “明哥,算……算了算了。” 这位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屁孩,就是一将灭一国的侯君集的孙子。 李明恨铁不成钢地俯视着他,大义凛然道: “侯宝琳,你大父西行千里为大唐拼杀,你却被房遗则这厮欺负。你能忍,我作为大唐天子之子,我不能忍!” 侯宝琳呆滞的目光闪了闪。 房遗则撇撇嘴。 惹李家的胆子没有,但惹侯家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他嫌弃地用丝绢擦衣袖,朝小宝琳瞪一眼,恐吓道: “你再把鼻涕甩我身上,信不信我让家父一封奏疏,把乃翁打入天牢!” “呜……”侯宝琳顿时眼泪汪汪。 “哦~我懂了。”李明上前一步,故意高声道: “原来在房家眼里,武将都是用完即弃的工具人。” 小学里大半是开国功勋武将的子嗣。被李明这么一番上纲上线,房遗则立刻感到周遭小伙伴们的视线沉重起来。 “我不是我没有……” 他有些慌了,下意识推了推贴上来的李明。 殊不知,李明嘴角微微一勾。 接着,这位皇十四子以夸张的姿势摔下案台,扑通趴在地上。 全场一片安静。 侯宝琳拖着鼻涕,嗷地一声抱住李明: “明哥!” 其他孩子也怒了,立刻围住房遗则推搡起来。 “你敢伤明哥?” 李明年纪虽小,却在这些官n代中颇有威望。 带头大哥被房遗则伤了,这能忍? “我我我……”碰瓷这门艺术对房遗则来说太超前了,他百口莫辩。 “揍他!” 孩子们对房遗则重拳出击。 你们别打啦,这样打是摇不来家长的……李明躺在地上吃瓜,一边嫌弃地用胳膊肘顶开侯宝琳的鼻涕脸。 宁做鸡首不为牛后,古人诚不我欺。 李明最不受父皇宠爱,所以是诸皇子中唯一在小学就读的—— 其他皇子皇女则在东宫或王府中,享受n对1精英教育,不屑于和勋贵子弟吃大锅饭。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反而让李明成了小学里的vip中p。 而他也不摆架子,成天纠集小伙伴上街瞎混,钻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身份尊贵却很亲和,而且还讲义气,这样的带头大哥谁不喜欢呢? 他就这样成了小学的一方诸侯。 而文臣武将的乖宝宝们,也被他带歪,越来越朝熊孩子的方向发展。 就在小学生们其乐融融的时候,讲台传来教鞭折断的咔嚓声。 课堂终于安静下来。 “老夫……还在上课!” 教书先生孔颖达声音颤抖。 这位当过教育部长(国子祭酒)、修过《隋史》的大儒,此时深深地怀疑自己的能力。 老夫错过了什么? 明明在教诗,怎么就变成大乱斗了?? 是哪个混小子在煽风点火??? “李明……”孔颖达呼吸粗重,尽量耐下性子: “为师教导过你们,做人要以先圣孔子、先师颜回为镜,每天对照自己的行为,这样才能明白道理,行事不会有过错。 “你……做到了吗?” 李明推开嗷嗷嚎丧的侯宝琳,咕噜站起来,叉着腰厚颜无耻地说: “做到了!子曾经曰过,三十而立,有三十个兄弟就该立威了。学生的好兄弟何止三十,此时不立棍,怕有悖先圣教诲。” 孔颖达如遭雷击,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理不直气也壮的某人,一时说不出话。 僵立许久,他像是想通了什么,露出超脱的表情,拂袖而去。 安静的课堂又闹腾起来。 “先生该不会又告状去了吧?” “咱为明哥仗义执言,怕什么?大不了回家挨顿揍呗。” “老腐儒整天告发,委实讨厌。” “腐乳?哪儿有腐乳?” “唉哟……唉哟……别打了别打了,明哥我错了……” 李明对周围的聒噪充耳不闻,望着孔颖达奔赴皇宫的背影,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眼睛闪过和年龄不相符的狡黠。 他并不是最初的那个李明。 他来自现代,是个基层公务员。 加班赶报告时突然眼前一黑,再睁眼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初唐,成了李世民最小的孩子,皇十四子李明。 穿越以来,他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当务之急: 必须,尽快,被贬为庶人。 (本章完) 第2章 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线 第2章 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线 李明不是历史系的,穿越前也没机会查百度百科,所以不知道李家这位老十四的历史结局怎么样。 不过作为考公上岸的做题家,他知道的文史常识比沙雕网友多一些。 根据推断,自己的结局应该不大好。 因为他是李世民所有孩子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 单看父皇取的名字就透着一股敷衍。 “李明”,呵,怎么不干脆叫李四呢? 再看看人太子殿下,“李承乾”,多响亮多大气,一听就是人中龙凤,将来要继承大统的。 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唐宫中的境遇是很凶险的。 众所周知,李唐皇室的家庭关系可以简单概括为: 父辞子笑、夫妻核睦、兄终弟寄、姐妹有碍。 举个栗子,李世民驾崩后,长孙无忌和武则天对剩下的皇子们进行了几轮清洗。 就李明这爹不疼妈不爱的状态,挺过这波男女混双基本不太可能。 他的担心绝不是杞人忧天。 因为历史上的李明,就是在地方上当军政一把手的时候,被武则天一封秘诏逼自杀的。 怎么,你不服气?还想以一州之力,对抗整个中央不成? 这就是皇子的宿命,天生就要被卷入残酷的政治斗争。 不能上太极殿,就得下阎王殿,十分刺激。 李明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在这刺激战场中吃到鸡。 古人只是科技不发达,又不是弱智。 自己就一基层公务员,被科长半夜@加班也只能乖乖回复“收到”的小把式。 和贞观朝这群尸山血海里滚出来、在几千年历史中坐三望二的猛男天团,比试政治手腕? 梦里啥都有。 不过重活一遭,李明也不打算被人当鸡吃了。 他要绝地求生。 既然做皇族很危险,那—— 我不做皇族了,世民! 他要触怒父皇,让自己被贬为庶人,远离宫廷政治旋涡。 说起来困难,其实做起来一点也不容易。 因为英明神武的陛下并不是无情的政治机器。 相反,李世民的感情非常充沛,在史书里哭的次数比林黛玉都多。 所以不能太作死,否则惹父皇怒从心头起,容易少走几十年弯路。 但又不能不够作死,万一父皇念及旧情,只是赶出宫去,却又不开除宗籍,留个一官半职,那就前功尽弃了。 归隐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归隐。 等到李治一朝,迟早被武则天那个疯批娘们儿挖出来。 因此,李明必须把握好平衡,在圣上的底线上疯狂试探。 综合考虑,他决定当个熊孩子。 不但自己熊,还要拉着权贵子弟们一起熊。 熊而已,又不是造反,不至于被砍了重练。 但子女教育和心腹大臣又是李世民的两根麻筋,而李明无疑在用这两根麻筋弹奏一曲东风破—— 自家乖宝宝被皇子祸祸,铮臣们还不得逮着陛下一顿喷啊。 这机会还是李世民自己给的。 要不是他一脚把李明踹进了小学,这条披着羊皮的狼也没法摧残祖国的朵。 既能惹父皇暴怒,又没有生命之虞。 完美。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个被贬为平民的最速邪道通关法。 那就是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小学生,一刀攮死。 只是这条捷径有个小缺憾,那就是容易让自己的人生也走上捷径—— 这些熊孩子的阿翁阿爷,不是当朝宰相就是手握重兵。 万一真伤了哪家的犊子,出了皇宫,没人保得了他。 况且,作为一名牢记政治性、人民性的基层公仆,李明也下不去手辣手摧。 “明……明哥。”侯宝琳吸着鼻涕,眼泪汪汪的,“先生去告你状了……” 大家揍完了房遗则,也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意识到明哥这次大概要遭重。 因为李明今天惹的老学究孔颖达可不一般。 先皇李渊时,文庙供奉的圣人是周公,是李世民请周公起开,把孔夫子扶正的。 为什么会这样,李世民的从龙心腹、文学馆十八学士之一、孔子三十二世孙、孔颖达老先生,您有什么头绪吗? “傻孩子,得罪小人算什么。”李明笑抚宝琳的狗头,“当大哥的不为小弟出头,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碗鸡汤简直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明哥!”小学生们无不感激涕零,无语凝噎。 至于红薯是啥,那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傻大黑粗的尉迟循毓立刻上疏:“都怪那个孔老头,成天打小报告!”小学生之首长孙延抚摸着下巴,模仿他的阿翁长孙无忌,用平静的口吻说出不得了的事: “明哥无需多虑。趁那老头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前,吾等擒之。” “好啊好啊!”群臣附议。 “好个屁!”李明毫不犹豫地封驳了群臣清君侧的想法。 我只是想被赶出宫,不是想被赶出人间。 孔先生已经够可怜了,别再迫害孔先生了。 不一会,一位宦官快步走进院子,对书童小声通报,便俯着身子进入课堂。 “陛下有旨,请李明殿下上殿。” 孩子们一片哗然。 这次阵势非同一般,就算小宝琳也意识到事情大条了,被揍到躺床上一个月都摆不平的那种。 “诸君。”李明紧咬下唇,神情庄重地与群臣话别,“苟富贵勿相忘,后会有期!” 说完,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离开学堂,他终于没能忍住,松开了咬出牙印的下嘴唇,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 这样被郑重其事地叫过去挨批,还是头一遭。 李世民一定极为震怒。 好,很好,非常好。 离远离宫廷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虎奔高山,龙归大海。 爷不陪你们玩了! ………… “嗐,窝囊!”尉迟循毓盘坐在榻上生闷气,粗黑的小身体一起一伏,就像耕完田的小黑牛似的。 “明哥说好明天带咱逛西市,我都备好干粮了,现在咋办?” “还惦记着玩?明哥这回够呛。” “万一陛下以后都不放明哥出来咋办啊?” “唉,就该把那进谗言的老腐儒绑了!” 长孙延一边叹息一边摸着下巴,总结道:“明哥就是太心善。” “是啊是啊!”群臣复议。 “都怪你!”尉迟循毓越想越气,对着房遗则就是一顿擂。 “唉唉,我错了我错了,别打脸……”房遗则哀嚎,“事到如今打死我也没用啊,大家该想想怎么搭救!” 道理是这个道理。 奈何虽大义在我,然诸君羽翼未丰,若要驱除奸佞、澄清君侧、匡扶殿下,还需从长计议。 人话就是,除了揍房遗则撒气,小学生们也没别的办法。 无人注意的角落,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吾有一计。” 小学生不搭理他,继续与房遗则痛陈利害。 “那个……我有办法救明哥!” 众人循声望去。 教室角落,躬身站着一位面貌清秀的孩子。 与各位贵胄相比,他穿着相对朴素,个子也不高,加上弓着背,显得整个人更矮小了。 这个自卑男孩是临颍男爵狄孝绪之孙、夔州都督府长史狄知逊之子。 狄知逊近年奉诏进京辅佐郑王,全家暂居长安,他也得以进小学就读。 客观来说,狄家不可谓不显赫。 但在人均三公九卿之后的小学,只能说,小狄的犬父还得再练练。 魏晋以来,天下以门第为重。 家世“贫寒”的插班生小狄和同学根本玩不到一块,久而久之变得畏手畏脚,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而同学们也自然而然把这闷葫芦忘了。 直到班里来了个奶胖的萌娃。 李明殿下和别人不一样,不看出身,一视同仁,毫不见外地把小狄从自闭的角落揪出来一块浪。 毕竟李明也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家境贫寒”。 小狄嘴上不说,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大哥”。 如今大哥有难,岂能坐视。 “狄仁杰?”尉迟循毓丢开房遗则,一个箭步便站到了小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瓮声问道: “你有什么办法?” 面对小山似的门神尉迟恭之后,狄仁杰咽了口水,但还是畏畏缩缩地卖了个关子: “明哥说过,为了兄弟,可以在自己的肋胁插上两刀。我能做到,不知诸位……” 尉迟循毓顿时目眦欲裂: “你看不起我们?!” (本章完) 第3章 把陛下都弄哭了 第3章 把陛下都弄哭了 两仪殿。 两边是一言不发、不知喜怒的群臣,正中是高踞龙榻、面色铁青的皇帝。 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李世民和他的开国猛男天团。 面对一群高官领导,科员李明心里还是难免紧张。 但事关小命,豁出去了! 他脆生生喊: “阿爷!” 憨态可掬的傻样逗得长孙无忌差点没绷住,赶紧摸下巴掩饰。 李世民的语气难掩失望。 “朕跟你们说过多少遍,入朝的时候要称陛下!跪下!” 李明傻愣愣地站在大殿中央,左看看右看看,发出灵魂一问: “可其他臣子都能坐,为什么我得跪着?” 大臣们身体微微颤抖,竭力控制表情别笑出来。 李世民是个暴脾气,他顿时涨红了脸,气得用力拍卧榻的扶手: “因为你有错!你不但咆哮课堂,还篡改圣人语录!不敬,不智,不孝!” 孔颖达立刻从座位起身,把李明护在身后: “是老臣教导失方,罪在老臣,还望陛下勿迁怒于殿下。” 李世民掩面长叹: “冲远公糊涂啊。李明,老师如此袒护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明静静地看着他俩表演,知道李世民在给他台阶下。 只要肯跪下磕个头认个错,再洒几滴悔恨的泪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他偏不,他偏要一熊到底。 冲远公对不住了……李明在心里默默道歉,便大吼一声,扑向孔颖达。 “原来是你在挑拨我和阿爷!” 老臣李百药想拽住李明,被一脚踹翻。老臣魏征用身体护住孔颖达,衣摆都被扯断了。 其他人不敢硬上,生怕伤了龙种,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殿上顿时乱作一团。 靠得最近的尚书省右仆射萧瑀,不动声色地退到后面,还不忘揶揄素来不和的上司: “房尚书,这就是你让陛下封赏的贤王?” 房玄龄面无表情,仿佛闹剧与自己无关。 李明一边拳打南山敬老院,一边口吐芬芳: “韩非子曰过,关系疏远者不能离间关系亲密的人。就因为世上有你这样的儒生打小报告,父子间才没有了最基本的信任!” 孔颖达面如死灰,任由这小霸王胡作非为,嘴里喃喃: “一切皆老夫之过,老夫之过……” 最后还是长孙无忌站了出来。 “李明殿下,你太无法无天了!” 凭借文德皇后的亲弟弟、诸皇子礼法上的舅舅这层关系,他强硬地抱住李明。 没想到,这小东西成天游街窜巷,身法像小泥鳅似的,嗖一下滑了过去。 “放肆!” 龙榻上,一声暴喝。 两仪殿终于安静下来。 李世民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地指着李明: “我……我废了你!” 李明的心跳陡然加快。 难道,穿越以来的夙愿……就在今朝? 狼狈不堪的群臣闻言,立刻齐声反对: “陛下三思!” 这倒不是大家有多喜欢这个混世小魔头。 而是如果陛下随意贬废亲儿子,不知会被后世的史官怎么编排。 废可以,得走流程。 李世民气得浑身颤抖,站了一会,忽然转身朝北,扑通跪了下去。 那是宗庙的方向。 诸臣一怔,顿时跪拜叩头不止。 李世民微微闭眼,酝酿了一会情绪。 再睁眼,已是涕泗横流。 “朕继位以来,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才吃饭,每天勤于政务,自问无愧于社稷百姓。 “可为何上天如此惩罚朕,诞下如此不肖的子嗣!” 群臣配合地抹起眼泪。 李世民捶胸顿足地进行了一番前戏,缓缓道: “今日召集诸位,本就是讨论李明的封赏事宜。关于他的处置,朕已有决定。” 从“封赏”到“处置”,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了。 李明全程旁观这出“挥泪斩马谡”的戏码,已是满头冷汗。 他并不是真的熊孩子,他的内心是遭受社会多年毒打的成年人,自然知道这伙千年的老狐狸都在演—— 皇帝扮演不得不大义灭亲的慈父,臣下扮演为陛下分忧的忠臣。 可我分不清,真的分不清啊! 每个人都情真意切,秒杀现在的一票小鲜肉。如果自己不出宫,继续和这群影帝同台竞技,恐怕活不了几章。 所以,必须远离这是非之地! 穿越以来,他一直埋头攒钱,为出宫后的生活做准备。 虽然不受宠,但毕竟是皇帝亲儿子,每月的例钱、逢年过节的赏赐是不少的。 指甲缝里漏出的些许皇恩,足够吃三代。 他李明就算隐姓埋名,也不失为富家翁。 妻妾成群、无忧无虑,人身和财富双自由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不比在这规矩森严的宫中担惊受怕强?! 李明振作精神,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皇帝陛下打开金口。 “朕决定……” “陛下……啊?!”宦官上殿禀报,发现君臣都跪着,恨不得把眼睛戳瞎。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双目如剑。 “什么事?” 不长眼的阉人感受到了脖颈的凉意,顿时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地说: “陛陛陛下,有有有人举报孔孔孔颖达谋反。” 什么?! 消息过于炸裂,群臣甚至忘了哭,一个个陷入沉思。 谁这么蠢,挑谁不好,偏偏挑孔颖达? 太子造反的理由都比这老学究充分啊。 李世民言简意赅: “滚!” 一直置身事外的房玄龄却上奏: “陛下,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着,眼睛瞥向懵逼的李明。 “嗯……”李世民虽然是暴脾气,但气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得进劝。 他沉吟片刻,视线掠过生无可恋的孔颖达,落在李明身上。 逆子小手一摊:我也不道啊。 李世民直接无视,低沉道: “谁敢诽谤朕的肱股之臣,让他现在就上殿,当场对峙!” 上殿的是一群学童,为首的两个孩子,一位抬头挺胸、器宇轩昂,另一位低着头,显得拘谨畏缩。 孩子?状告谋反? 群臣疑惑不解,仔细看去,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我去,那不是咱家的臭儿子/乖孙子么?! 房玄龄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发现里面混着个显眼的家伙,鼻青脸肿,挺面熟。 不对,不仅仅是面熟…… “房遗则?!” 吃瓜吃到自家的犬子,他一下子就无法维持超然的态度,不禁惊呼出声: “是房遗则吧?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阿爷,我……没被人打,是自己摔的……”房遗则双手捂脸。 长孙无忌一眼就看见了队伍最前面的嫡孙,嘴角一抽,向不孝孙低喝道: “长孙延!你怎么不读书,跟着他们瞎胡闹作甚?!” 长孙延一下子就心虚了,放慢脚步躲在狄仁杰后面,硬是装没听见。 小黑炭尉迟循毓伸长了脖子,左看右看。 很好,没有看见大黑炭尉迟恭,看来这次是文臣的小朝会,不用担心回去挨揍了。 悬着的心一放下,他便发现了更多细节。 比如群臣都挂着泪,比如皇帝也挂着泪,比如孔颖达先生正被李明揪着胡子…… 啊这…… 小尉迟小小的脑袋生出了大大的问号。 发生了什么? 明哥在干什么? 他把满朝文武都打哭了? 甚至把皇帝陛下也打哭了? 为了兄弟出头,明哥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震惊的熊孩子之中,最震惊的当属狄仁杰。 他觉得自己好像低估了李明的搞事能力,把大家卷进了不得了的政治事件之中。 不过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得接着演下去。 李世民的面色越发不善。 一个熊孩子还没解决,特么又来了一群。 把两仪殿当成什么地方了? 他没好气地问: “黄口小儿,就是你们诬告自己的老师?” 轻轻的一句话,勋贵之后竟无一人敢开口。 倒是那位一直俯着身子、似是自卑的孩子,不紧不慢地跪下,朗声答道: “老师教导过我们,‘内外有别’。君父是天下所有人的父亲,即便是老师,若有背叛君父的行为,我等也应像维护父亲一样,与老师不共戴天。” “哦?” 李世民眉毛一翘,稳稳地坐回龙榻,饶有兴味地摸着两撇胡子。 “细说。” (本章完) 第4章 没想到狄仁杰你浓眉大眼 第4章 没想到狄仁杰你浓眉大眼 李世民斜靠着龙榻的靠背,似笑非笑地望着座下的孩子们。 “你们的先生做了什么?” 孔先生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迫害他……连李明都想替孔颖达喊冤了。 “阿爷……” “你给我闭嘴。” “哦。” 狄仁杰双眼看地,一字一顿地回答: “孔先生对陛下行咒诅之术。” 原本不以为然的众臣立刻严肃起来。 他们不信孔颖达谋反,是因为武装造反是一门高门槛的技术活,不是儒生动动嘴皮子就能成的。 可诅咒,还真就是动动嘴皮子。 而且别看只是嘴皮子的事,在封建时代,谶纬之言照样可以掀起血雨腥风。 远的如巫蛊之祸;近的如玄武门之变前夜,傅奕密奏太白金星出于秦地分野,吓得李世民提前起事。 不得不承认,熊孩子的这个点抓得很准。 这个叫狄仁杰的小子,有点东西。 孔颖达局促地挪挪屁股。 虽然他绝无二心,但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说错一句话,无意中落人口实呢? 李世民的眼睛扫过孔颖达。 “口说无凭。” “句句属实,在场的各位同学均能作证。” “作证什么?” “孔先生当众诅咒陛下和整个皇室。” “诅咒什么?” “咒皇室绝嗣!” 李世民的呼吸粗重起来,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如何诅咒?” 四个字回荡在鸦雀无声的两仪殿,掷地有声。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 “孔先生在课堂上说,大唐连年用兵、民力疲乏,然而陛下却不体恤民力,大兴土木,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李世民瞥一眼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的某位大儒,一半好笑一半疑惑地问: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狄仁杰故作讶异: “孔先生咒陛下‘无后’,这不是问题吗?” 李世民一愣,顿时捧腹大笑起来。 群臣绷着的脸也放松下来,殿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小狄仁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陛下何故发笑?” 李世民好气又好笑地指着他: “你们啊……‘其无后乎’是这个意思吗?还是问问你们的老师吧。上课都是怎么听的!” 孔颖达的面色极为复杂,嗓音嘶哑道: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不是诅咒对方没有后代!这句话是孟子劝诫梁惠王时说的,是劝诫!你们以为亚圣在骂街?” 难道不是吗?!……李明大惊。 他可是完整经历九年义务教育、顺利攻读初中学历的高材生。 语文教材对这句话的解释,不就是“首恶应当断子绝孙”吗? “后、後,虽然现世的书籍碑文偶尔混用,但篆书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字。後有後代之意,而‘后’在篆书中则与‘司’对应,有掌控、管束之意。” 孔颖达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 “孟子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 “君主最应爱惜人民,因为君主之上,无人能管束他。若君主不仁,则他人无法纠偏,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对当今全天下共同的君主,郑重其事地说: “老臣对陛下绝无二心。但陛下也应体恤民力,大唐创业未半,不可贪图享乐啊!”原来是曲解古文导致虚惊一场,孔颖达还是好同志。 李世民的心情轻松了些,虽然莫名其妙又吃了一谏,但不怒反喜。 “冲远公的教诲,朕自然是知道的。去年起大明宫不就停工了么。” 接着,他看看紧张兮兮的群臣,笑眯眯地对“告黑状”的孩子们说: “狄仁杰,还有其他几个,你们学而不思,以至于诬告了老师。 “但念在你们对朝廷忠心可鉴,加之华夏文化博大精深,被曲解也在所难免,赦你们无罪,回家好好念书。” 群臣松了口气,向差点搞出大事的犬子/犬孙狠狠剜了一眼。 孩子们一个个低着头,屁屁隐约产生了幻痛。 狄仁杰却浑然不怕,部分原因是他的犬父没资格在这里开会,笑着对李明招手: “李明殿下,不必拘谨,陛下已经原谅您了。” “啊?” 全程充当背景板的李明一脸懵逼。 李世民先是一愣,立刻领悟了这群小屁孩的意思,一拍大腿,指着李明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竟比得知侯君集攻陷高昌时更为开怀。 “哈哈哈!你啊,可真有良臣辅佐啊!” “啊???” 李明更懵逼了,迷茫地看着狄仁杰。 发生了什么? 狄仁杰解释道: “不难推测,殿下惹的祸,主要有曲解圣人语录和不敬老师两条。 “第一条陛下刚刚已经赦免了。既然小儿曲解‘其无后乎’无罪,那曲解‘三十而立’自然也无罪。否则岂不偏颇?” 李明目瞪口呆。 绕了一大圈、被科普了整整一堂语文课,原来是小伙伴给皇帝设了个套,目的是替自己开脱! 狄仁杰,你还真是个神探啊! “至于第二条,就更不是罪了。” 狄仁杰娓娓道来。 “先圣曾说过,对于伤害父母的仇人,应该卧草而睡、枕盾而眠,不做别的事情,绝不和仇人活在一个世界上。 “殿下对孔先生不敬,全因殿下误以为孔先生诅咒陛下。但陛下刚才也下旨了,虽然学而不思,但忠孝之心可鉴,自然不是罪。” 接着,他又向李世民一拜: “陛下,您还漏了李明殿下的一项罪过,作为臣下必须向君父坦白。” 李世民好奇地摸着胡子:“是什么呀?” “我等之所以错告孔先生,皆因李明殿下平日里教导我等忠君爱国,导致因孔先生一言而失去理智。 “还望陛下不要因此责罚殿下。” 李明人都麻了。 这哪是请罪,分明是请功。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狄仁杰浓眉大眼,居然也宫斗满级! “朕会考虑的。” 李世民发自内心地微笑,面对群臣。 “诸君,你们说,朕该如何处置明儿啊?” 小名都叫上了,还能怎么“处置”。 长孙无忌憋着笑: “臣以为,李明殿下犯了结党营私之罪——少年英才、重臣子弟都被他拉拢在身边,这党结得够大啊!” “是啊是啊。”群臣纷纷附议。 李世民故作严肃地点头: “朋党之祸确实容易败坏朝政。 “为杜绝此患,并让此子不至于变成连‘三十而立’都不懂的不学无术之徒,朕决定——” 李明艰难地咽了口水,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皇子李明不再于小学就读。命房玄龄为曹王府长史,教授辅佐李明。” (本章完) 第5章 治国之才 第5章 治国之才 李明: 不是哥们…… 我都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了。 这都能圆回来? 自污出奔的计谋,原本应该是天衣无缝的。 谁知道,狄仁杰只需一席话语,就把自己穿越以来的谋划干回了原点。 岂止是原点,而且还后退了一大步! 因为曹王的封号现在是空着的! 父皇让新任命的曹王府长史辅佐自己……这是内定我当曹王了? 这是不是有种钦定的感觉? “恭喜殿下。” 孔颖达正了正被李明弄乱的衣冠,向调皮捣蛋的学生拱手道: “你我师生之缘尽于此,不可谓不遗憾。” 这句场面话是发自内心的。 虽然李明殿下有点过于“圣质如初生”,但若是被忠孝蒙蔽了双眼,倒也情有可原。 殿下本意是好的,只是执行坏了。 孔学究一大把年纪,不至于记一个毛头小孩的仇。 群臣不论各自的意见如何,也纷纷向未来的曹王拱手行礼。 这是官场的基本功。 李明木讷地接受众臣的道贺,欲哭无泪。 “李明,你听清楚了吗?快向玄龄公行弟子礼。”李世民语气不耐烦,嘴角却满是姨母笑。 因为他上位之前,与自己的父亲兄弟闹了点小矛盾。缺什么补什么,他格外看重孩子的忠孝。 十四子虽学业不精,却能为了一句对父皇的恶言而失去理智,大闹朝堂,属实孝不可言。 “哦……”李明的大脑飞速运转,以至于动作都有些呆滞了。 这下完了! 如果真封了王,将来绝对逃不过长孙无忌和武则天的夺命追杀! 除非…… 我来当这个皇帝! 醒醒,梦里啥都有……李明摇摇脑袋。 自己刚才亲身体验了一把朝廷的唇枪舌剑。 只能说,他就像玄幻小说里的气氛组,连高手出招都没看见就结束了。 就这宫斗剧级别的政治斗争水平,别说碰瓷老奸巨猾的群臣了,连同龄的狄仁杰都望尘莫及。 何况,上面还镇着一位跳出三界、文武双全的太宗。 这还是本次议题无关紧要、君臣作壁上观的情况下。 如果自己真下场参与夺嫡,触碰满朝文武的根本利益……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往好处想,我起码还有房玄龄辅佐,那可是千古名相、房谋杜断的房乔啊……” 李明看向了自己的新老师。 房玄龄依旧半眯着眼,不知喜怒。 他身边,另一个满脸老人斑的老臣阴笑着向自己拱手: “老臣萧瑀,恭喜殿下与玄龄阁下。” 我怎么好像稀里糊涂地卷进了两只老狐狸的明争暗斗……李明嘴角一抽,木偶似的向新老师跪拜。 此情此景,让李世民不禁唏嘘。 唉,朕对这位最小的儿子,是不是过于寡恩了。 以至于稍加恩惠,就砸得他晕头转向。 说起来,自从观音婢去世后,朕有多久没有去后宫看她们了…… 李世民枕着靠背,陷入了沉思。 ………… 一波三折的小朝会散场,长孙无忌和孔颖达留了下来。 孔颖达再次郑重其事地跪在李世民面前。 “老臣,恳请辞去国子祭酒、太子右庶子之职。” 即使宦海沉浮一生,老学究也不得不感叹,伴君如伴虎。短短一个上午,他经历了被学生气、被学生揍、又被学生举报的全过程。 心累。 这次的肇因是熊孩子为孩子王解围,可即使如此,自己也几乎惹了皇帝的怀疑,差点不能全身而退。 下次呢。 万一构陷者不是孩子,而是某位近臣,而且目标就是除掉他孔颖达呢? 孔颖达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活够本了,也该急流勇退了。 “冲远公三思啊。”李世民情真意切地说: “惹你生气的顽徒们,吾已责令改正,最顽皮的那个吾也将他逐出了小学。你为何仍执意要走?” 孔颖达摇头: “非殿下之因也。老臣年岁已高,精力实在不济,唯独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不负陛下嘱托,编成《五经正义》。企盼陛下恩准。” 李世民长叹一口气: “既如此,吾也不便强留。你的待遇一并保留,特许你坐轿出入皇城。希望先生能常来看吾。” 孔颖达一时哽咽,再拜: “谢陛下。” 望着孔颖达苍老的背影,长孙无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没想到,李明殿下一番胡闹,还能收到这般奇效。” 李世民神情复杂。 “驽马恋栈,乃人之常情。冲远公被敲打后能立刻退位让贤,也是有大智慧的。” 其实,他早有意将孔颖达清除出朝廷。 这事还得从周公被“请”出文庙说起。 周公辅成王是家喻户晓的典故,周公是周武王的兄弟,尽心辅佐周武王、周成王父子,与开创“玄武门继承法”的某人形成鲜明对比。 每当天下人祭祀周公时,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的陛下? 怎么看待杀害兄弟、逼父禅让的李世民? 所以,周公必须让位给孔子。 可问题来了,孔子是李世民幕僚班底孔颖达的祖先。 这容易给天下人一种错觉:孔颖达恃宠而骄,进谗停祀周公。而李世民也成了听信谗言的昏君。 多年来,他念及旧情,一直顶着明里暗里的非议,没有狠心将孔颖达清除出去。 没想到,李明一番闹腾,竟让孔颖达心灰意冷,主动退出了政治舞台。 既能平息非议,又没有让皇帝背上“鸟尽弓藏”的恶名。 完美。 “今日的收获还不仅于此。没想到,狄知逊之子小小年纪,便颇有胆识和才能。” 长孙无忌向李世民拱手道贺: “江山代有才人出,乃陛下之福,大唐江山社稷之福。” 李世民颇为玩味地抚摸着胡须。 “辅机,今日涌现的少年英才只有一位吗?” 长孙无忌一怔: “还望陛下赐教。” 李世民点评道: “狄仁杰手腕高超,能娴熟地运用‘术’和‘法’。假以时日,或能主宰朝堂。” 长孙无忌有些吃惊。 对那出身不甚显赫的孩子,陛下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更让他惊讶的是,陛下显然是先扬后抑,用狄仁杰衬托另一位少年英才。 谁能把主宰朝堂的相材当垫子踩在脚下? “然而,‘术’和‘法’终究不过是朝官解决具体事务的手腕。 “真正要治天下,所依赖的是‘势’。” 李世民的目光投向远方。 “能收服人心,让天下俊才为己所用。甚至能鼓动人心,让软弱的膏腴子弟也敢在朝堂上挺身而出。 “凡事不必亲力亲为,只需一番谋划,便能上下用命,让不利于己的势头顷刻扭转。” 长孙无忌心里一沉。 李世民直视他的双眼,缓缓道: “吾子李明,颇有治国之才,吾心甚慰。” (本章完) 第6章 这都是父皇造的孽啊 第6章 这都是父皇造的孽啊 “狄仁杰拼命向吾证明李明的忠孝,不惜夸大其词、玩弄辞藻。稚童的把戏,吾会看不出来? “吾之所以宽宥李明,不是因为听信了狄仁杰。而是因为‘狄仁杰与其他稚童甘愿拼死搭救李明’这件事本身。” 李世民云淡风轻地说着,锐利的眼睛如刀一般划过长孙无忌,让他心惊肉跳。 “忠孝固然重要,不过若能力平庸,则那份心不过类似狗对饲主的忠而已,毫无用处。 “但李明向吾展示了收拢人心的才能,证明了封赏的价值。所以吾不但不罚他,还要褒奖他。 “辅机,你觉得吾的做法是否有些无情、有些功利?” 长孙无忌精神有些恍惚,条件反射地恭维: “陛下教子有方,诸皇子有才有德,乃陛下和大唐之福。” 他知道,陛下不但借李明敲打孔颖达,也在敲打他、敲打太子。 因为自从皇后去世,太子李承乾的行为就开始变得荒诞乖张。 不但不听劝谏,不读书不理政,还沉溺于男色。 虽说龙阳之好是自古以来无伤大雅的小癖好。 但问题是,太子殿下是做“阴”的那个。 雄伟大唐的未来之君,却被男人玩弄于股间……想想都让李世民上头,连带着迁怒于长孙无忌—— 因为长孙无忌是文德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亲舅舅,天然的太子党,于情于理都应辅佐太子顺利接班。 而陛下刚才说得很明白,李明想获得封赏,就得证明自己有获得封赏的价值。 亲王如此,那储君呢? 如果李承乾继续不修德政,有没有可能被更有能力的皇子取代呢? 倘若真的易储,而且新立的是与长孙无忌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出皇子。 比如,海陵王妃杨氏所生的十四子李明…… 那么,权倾朝野的大司空长孙无忌,将来必然难逃清洗。 李世民看着满头冷汗的小舅子,冷冷道: “李明有治国之才,想必将来定能辅佐其兄长,治理好国家吧。” “臣等也必竭力辅佐太子,如春蚕吐丝,至死方休!”长孙无忌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叩头大拜。 说完正事,他决定换个话题,把难堪的事情翻篇。 “臣还有一事启奏。” 李世民眉头一挑:“和高昌有关?” “陛下明鉴。”长孙无忌从怀中取出一封沾染西域黄沙的密报。 李世民得意地捋着小胡子,便听长孙无忌读道: “据报,吏部尚书、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将高昌国皇族、贵族尽皆流放,将皇宫财宝据为己有。” 李世民的手停住了: “确有此事?” 长孙无忌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待侯尚书班师回朝,自然水落石出。”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 长孙无忌离开两仪殿时,日头已经向西。 他擦了擦冷汗,感到两腿有些发软。 伴君如伴虎。 利用一个意料之外的蛮横皇子,同时敲打了大儒、太子和权臣。 妹夫的帝王之术已炉火纯青。 幸好妹夫还是个重感情的人。 否则这些权势滔天的开国功臣们,恐怕早已被清洗殆尽。 长孙无忌定了定神,没走出几步,便听见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明哥以后不来小学读书了,那谁带我们上街为非作歹啊?”尉迟循毓直抒胸臆。 对于陛下的决定,群臣自然是大大的不满,认为这会阻碍未来的曹王殿下体察民情,试图集体上书封驳昏君。 然而计划却遭到朝内保守派的无情弹压,群臣也面临回家后被保守派揍得屁股开的悲惨命运。 悲愤之下,群臣发出不屈的怒吼: “都怪房遗则,揍他!” 房遗则大骇: “和我无关啊,都是狄仁杰的馊主意!明哥救我~” 李明一脸苦笑,拉开又幼又莽的李敬业。 “没事,就凭房乔一个老头是看不住我的,我照样可以逃出来。” 接着,他咬牙切齿地拍拍狄仁杰的肩膀。“你干得好啊,你干得很好!” 狄仁杰谦虚地说: “可惜我嘴拙,没能让陛下直接册封您为曹王……唉,明哥,您敲得有点疼……” 侯宝琳吸着鼻涕: “没事,如果房房……房老头敢拦明哥,我就甩他一脸鼻涕。” 房遗则一脸嫌弃:“你的鼻涕和咱房家过不去了是吧?” “咳咳!”房玄龄在旁边干咳几声,一脸冷漠地说: “诸位继续,不必在意我这个老头。” 长孙无忌:…… 他实在不能从这顽童身上,看到什么治国之才,或者其他任何能威胁太子的特质。 说到底,李明也就是皇帝用来敲打臣下的棒槌而已。 就算没有李明,也还有其他皇子。 这不代表李明的地位有什么特殊,更不代表这乳臭未干的小儿配成为自己的政治对手。 太掉份儿了。 长孙无忌同情地向保育员房玄龄拱拱手,假装没看见躲在人群后面的长孙延,径直出宫。 ………… 结束疲惫的一天,李明回到了他在后宫的家。 立德殿。 说是“殿”,不过是座稍大一点的房子,在鳞次栉比的后宫之中显得格外寒酸。 而且立德殿虽小,住的人可不少。 除了李明和母亲海陵王妃杨氏,还挤着李明的五个姐姐,以及几位“姨娘”。 硬是给李明住出了群租房的感觉。 如果说封王对他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能去别的地方开府,摆脱这蜗居的状态。 刚穿越时,李明对这不公平的待遇大为不解。 都是皇子皇女,凭什么其他人都有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我李明却得窝着? 好不容易当一回皇亲国戚,怎么还是住群租房? 穿越前蜗居,穿越后还蜗居,我这不是白穿越了? 直到某天,他理解了母亲“海陵王妃”的封号是啥意思。 起初他觉得这封号很炫酷,比什么“贵妃”、“婕妤”有范儿多了。 还曾不服气地问母亲,为什么阿娘贵为海陵王妃,却要受其他小妃子的气,连宫女都敢蹬鼻子上眼。 在屁股开后,他才痛苦地领悟到,“海陵王”不是正规妃嫔的前缀。 而是另一个人死后被追封的封号。 那个人叫李元吉。 没错,就是那个李元吉。 自己的母亲杨氏,曾是李元吉的妃子。 玄武门那起兄终弟寄的摩擦后,本着好吃不如饺子的宗旨,李世民将杨氏纳入后宫,却又没给正式身份。 结果,杨氏的封号还是跟着前夫,从“齐王妃”变成了“海陵王妃”。 就是在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状态下,小李明出生了。 这就是李明为什么迟迟没有封王,也是为什么他得到的父爱最少,以至于被一脚踢到小学读书。 而就算在家里,李明的处境也很尴尬。 因为他的五个姐姐都是李元吉留下的,和自己同母异父。 而另外几位他唤作“姨娘”的,其实是李元吉的妾室。 可以说,李明的生父,和立德殿里所有女眷都有杀父杀夫的血海深仇。 至于其他男眷…… 李元吉的五个儿子,在玄武门之变当天,就被李世民斩草除根了。 好家伙,又给他李明拉了波仇恨。 都是父皇造的孽啊…… 这里外不是人的日子,李明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李世民还没正式册封我,我还有机会,我要继续作死,我要被废!” 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你说你要干什么?” (本章完) 第7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第7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身后不知不觉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袖子挽起,手湿哒哒的,一双扑闪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 “大姐!”李明被吓得虎躯一震,犟嘴道,“洗衣服洗一半还来捉弄我,不怕阿娘揍你?” 李令是五位姐姐中最年长的,因为同为杨氏所出,所以和李明更亲近些。 她白了李明一眼: “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阿娘正在生你的气。” 李明一愣:“外朝的事这么快就传入后宫了?” 李令也一愣:“你在外朝闯了什么祸?” 李明:“什么?” 李令:“什么?” 沉默…… “太阳下山你还没回来,阿娘以为你又逃出宫了。”李令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明。 “不过,好像你闯的祸更大呀……我要告诉阿娘!” “哎哎哎你等等!”李明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急忙追进屋里。 立德殿里又黑又挤,李明不小心撞倒了另一位抱着箩筐的女孩,刚洗干净的衣服全掉在了地上。 李明连忙道歉:“抱歉啊二姐……” “是奴婢不长眼,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自己的二姐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李明一时语塞。 他在“家”里的境遇,大抵就是如此。 就像陌生人一样。 这或许是这些弱女子对弑亲仇人之后的无声反抗。 相比之下,大姐李令虽然总是和自己作对,却更像是一家人。 李明默默地蹲下来,替二姐收拾。 “殿下不必如此……” “我怎么做关你何事?”李明颇有霸总范儿地回答,忽然发觉自己腾空而起了。 李霸总被一双长满茧子的手提溜起来,扔进了小黑屋。 “阿……娘。”李明一下子就蔫儿了,嘿嘿讪笑,“原来你在啊?” “你这臭小子,怎么越来越重了……”少妇顾不上腰疼,二话不说便抄起鸡毛掸。 李明的眼神下意识飘向门口。 李令正抱着胳膊在门口看好戏,应该没有告密的时间。 “阿娘,您还没问我干了什么呢,怎么就要揍我?”李明感到很委屈。 “哦?那你说说你今天干了什么。”海陵王妃撸起袖子。 “呃,这个……” “让你调皮!让你捣蛋!” 小黑屋里响起有节奏的啪啪声。 ………… 这顿晚饭,李明是跪着吃的。 别问,问就是隋唐风韵,绝不是因为屁股肿了。 杨氏恨铁不成钢地说: “明儿,你怎么能整日游手好闲呢?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你是当今圣上的亲骨肉啊!” “知道了。”李明随便应付一声,把脸埋进碗里,扒拉掺着粟米的大米饭。 他仍然不太习惯被杨氏念叨。 因为唐人结婚早,杨氏今年才三十出头,还是勉强能叫一声“小姐姐”的。 被小姐姐碎碎念,让他很没有代入感。 姐姐和姨娘们盯着饭碗,对圣上骨肉的前途问题漠不关心。 “阿娘说你呢,你还吃!”李令也有模有样地说教,顺便从李明碗里夹走一片肉。 “啊,我留到最后吃的!” 姐弟俩正闹腾着,门外来了一位客人。 “呵呵呵,两人关系真好,真是情同手足啊。” 什么话,我俩本来就是手足啊……李明觉得对方在内涵他家的复杂关系,眼神不善地看过去。 来者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妃子,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杨氏立刻起身,满面春风地迎上前: “阿武吃过了?来来来,快请坐。李明,别没礼貌,叫姨娘!” “五姨娘好。”李明不情不愿地嘀咕。 他不知道五姨娘姓甚名谁,不过在后宫叫姨娘,就像在天津喊“结界”,肯定不会有错。 而且五姨娘确实当得起皇子的这句“姨娘”,因为她在后宫是有名分的。 好像是“才人”什么的。虽然等级不高,但这位“五姨娘”很会来事,在后宫到处溜达,拉关系唠家常,和几位妃子都处得很不错。 但不知为什么,李明就是不喜欢她,觉得这姨娘太会钻营了。 什么?你说我李明也在勾连名门之后? 我这是在带官n代们下基层! 体察长安民情的事,能叫钻营吗? “唉,今日陛下赏赐了御食,奈何我口腹不振,便拿来与杨姐姐分享。” 五姨娘做出烦恼的姿态,打开食盒。 里面是小半个雕冬瓜,凤凰纹栩栩如生。瓜瓤掏空,里面满满的都是桃胶燕窝。 每天只能吃小米拌大米的姐姐们眼睛一下就直了。 李明撇撇嘴。 好茶,是在炫耀自己很受皇帝宠爱么…… 五姨娘瞥了一眼桌面,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故作惊讶道: “杨姐姐今日在吃斋吗?饭菜如此朴素。” 全家人的注意力全被五姨娘带来的“甘露羹”吸引了,没听出对方话里的刺。杨氏惆怅地叹息: “我福气浅薄,又年老色衰,早已失去了陛下的宠爱,活着也只是吃口粮食罢了。” 五姨娘笑得眉毛都弯了: “杨姐姐为何自怨自艾?自从皇后薨……” 她压低了声音。 “自从皇后殿下薨逝以来,陛下便甚少踏足后宫。姐妹们都独守空房……” “我吃饱了。”李明不想看宫斗剧,果断换台,钻进小黑屋。 杨氏难为情地向“五姨娘”赔罪: “媚娘妹妹,那熊孩子不太受父亲的规劝,调皮惯了,希望你别介意。” “五”媚娘——其实是武媚娘——望着李明的背影,微微眯细了眼睛,又立刻大度地笑道: “孩子还是本性纯真些好。我真羡慕杨姐姐啊,能为陛下诞下一子……” 杨氏的眼里顿时充满了落寞和失望: “可惜我名分不正,拖累了那孩子……” 常言母以子贵,但子又何尝不以母贵。 如果娘是文德皇后长孙氏,那儿子就算不是太子,也能得到肥厚的封地。 可如果娘是政斗失败者的发妻、被陛下像战利品一样掳入了后宫,那儿子也只能算个添头。 二女儿为母亲鸣不平:“阿娘没丧气,明明是李明那厮拖累我们!” “是啊,那小子四处惹祸,迟早把咱都牵扯进去。” 李明一走,其他姐姐们也不藏着了,七嘴八舌地戳他脊背。 武媚娘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惊诧地点评几句: “真的吗?还有这事?那孩子原来这么过分?” 李令全程一声不吭,草草扒了口饭,也想离席了。 她也不喜欢武媚娘。 这位姨娘虽然上门都会带些好吃的,但每次走后,家人的关系总会变得更僵。 好像专程来挑事儿似的。 “我吃饱……” “娘子,老奴给您报喜了!” 老宦官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见武媚娘也坐着,愣了一下,立刻笑容满面地打躬: “老奴拜见武才人。” 杨氏温和地说: “阿武是自家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老宦官看看笑呵呵的武媚娘,总觉得脊背发凉,不由得挪开视线。 “禀报娘子,陛下今晚临幸立德殿。” 满座皆静。 皇后不在的这几年,陛下光临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平日里,他都是在长孙皇后去世的立政殿过夜的,绝不穿过永巷、进入寝宫。 今天吹的什么风,竟点了人老珠黄的杨氏…… 女眷们面露喜色。 虽然她们对当今圣上、自己实际上的二伯抱着极复杂的感情,但母亲受宠总归是好事。 武媚娘的脸色阴晴不定了半晌,硬是掰开一个笑脸: “呵……呵,恭喜杨姐姐。我就不在这里杀风情了……” 杨氏更是摸不着头脑:“老宫人,您可知陛下为何……” 老宦官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压低声音凑上来: “老奴也是听人说的,陛下在殿外偶遇李明殿下,英姿勃发颇类父,便忽然思念起了娘子。” 居然是他…… 满屋的女眷一时说不出话。 (本章完) 第8章 逆子出息了 第8章 逆子出息了 武媚娘不声不响地走了,脚步虚浮。 刚才还抱怨李明拖累的姐姐们,现在都不说话了,闷头吃饭。 突然沾了这竖子的光,大家还有些不适应。 杨氏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呆坐着,久久没有回过神。 刚听见李明的名字时,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以为这竖子又闯了什么祸,竟气得陛下亲自来问罪,甚至要…… 把他废黜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失去了皇子这枚护身符,这个小家如何能扛过宫里的疾风骤雨…… 万幸,最糟的情况没有发生。 圣上的目光终于投向了这棵在风雨中野蛮生长的树苗。 可这英姿勃发,颇类父…… 难道李世民陛下小时候也在宦官的帽子里撒尿? 这问题一直盘桓在海陵王妃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闲杂人等全部退下,陛下真的来了,她仍然恍恍惚惚。 “吾来的不是时候?”李世民眉毛一皱。 杨氏猛然惊醒: “岂敢,妾身一直盼望着能再次伺候陛下。” 两人对坐,竟久久无言。 “唉……”李世民轻叹一声,弹弹桌子,“吾渴了。” “是……是!” 杨氏就像新入宫的婢女一般,慌慌张张起身,手忙脚乱地泡起了茶。 一双结实的臂膀从她肩膀上越过,握住了她的双手。 李世民摩挲着她手掌的茧子: “竟如此粗糙了。当年你刚加入李家,皮肤吹弹可破……” 杨氏的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流着泪。 李世民温存地说:“吾来的不是时候?” 杨氏抽噎着摇头:“妾身……盼陛下……盼得好苦……” 老司机李世民只需一席话语,便轻松化开了多年的冰冻。 “元吉的女儿,都及笄了吧?”李世民喝着茶汤,像聊家常似的聊着。 玄武门之变都过去十四年了,即使是遗腹子也该及笄了。 听见这禁忌的名字,杨氏的呼吸骤然急促,小心翼翼地说: “托陛下洪福,您的五位女儿都很康健。” 李世民一怔,不由得摇头苦笑: “怪吾怪吾。你的女儿,自然也是吾的女儿。作为父亲,吾不称职啊。” “陛下日理万机,岂可囿于家务琐事。”杨氏妥帖地回答。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 “李令年岁不小了,吾想封她为新野县主,你觉得如何?” 杨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李世民看着她,补充道:“这还是吾子李明提醒吾的。” 他在“吾子”上加重语气。 “明儿?” “他提醒吾,得对孩子们好一点。” “?” 杨氏不知道逆子今天干了什么,但她知道,突如其来的皇恩都是拜他所赐。 她鼓起勇气,决定趁热打铁: “陛下,明儿也不小了……” 李世民没有接茬。 杨氏刚刚浮起的心又慢慢沉回了谷底。 就在她几乎死心的时候,李世民缓缓开口,语气中竟带着迷惘: “吾不知该封他什么……” …………李明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正在经历穿越以来的最大危机。 李世民居然来家访了! 他还以为老李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呢! 都特么的赖狄仁杰,把一手烂牌打得稀好。 万一李世民一高兴,当晚就宣布封他为曹王,那可怎么办? 再不做些什么,自己就要上长孙无忌和武则天的死亡笔记了啊! “冷静!事到如今,盲目地作死扮熊孩子已经没有意义了。必须找到突破口,突破口……” 李明的大脑飞速运转,一张面瘫的老脸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房玄龄!” 是了,突破口就是他! 房谋杜断的房玄龄,李世民的从龙心腹,和长孙无忌共同坐镇朝堂的权臣! 只要把房玄龄往死里得罪,在陛下耳旁吹吹风,从善如流的李二陛下一定能幡然醒悟的! 而且李世民刚把房玄龄指派为自己的老师! 大把作死的机会,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具体该怎么惹恼老房呢?光逃课肯定不行,那老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破事算什么…… “娘的,喜怒不形于色的老银币真讨厌啊。一想到以后都得和这种银币打交道,就有种挖个地道逃出太极宫的冲动…… “等等!这老头不完全是面瘫……” 李明想起了白天的一个细节。 当房玄龄看见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房遗则时,表情明显出现了变化。 果然,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而老房的弱点,就是他的幼子房遗则! “对付宰相不简单,对付他鹅几还不简单吗,咩哈哈哈!” 李明发出反派的笑声,很快盘算好了对付房遗则的伎俩。 换了个思路后,他豁然开朗,从未觉得宫外的自由世界如此接近。 “而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做足了准备!” 李明钻到床底下,掀开地板。 地板下面是一口大箱子,他存的私房钱全在里面。 都是金银珠宝之类俗不可耐、但高价值易变现的细软。 粗略一数,足够他坐吃山空到安史之乱了。 “在宫里束手束脚,在外面就能拿金子扇人耳光了……” 劳累了一整天,小宝宝李明躺在财宝上,沉入了甜甜的梦乡。 在梦里,他飘然飞向了云端,金元宝像小鸟一样围绕着他,发出悦耳的叮咚之声。 “小钱钱,嘿嘿,小钱钱……” 李明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是阿娘抱我上床的吧。这具身体还太小了,稍微动下脑筋就犯困。” 李明慵懒地擦擦口水,忽然感到一丝不协调感。 心里空落落的,让他无法安宁。 “地板被人动过了?” 他衣服都没穿就钻到床底下,摸到那块活动木板,慢慢掀开。 箱子还在。 李明松了口气。 “最近被迫害妄想越来越严重了,都特么怪狄仁杰……” 李明嘴上自嘲,但视线一直停在箱子的锁孔上。 总觉得锁孔的角度不对,好像和记忆里发生了些许偏差…… 他摇摇脑袋,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 但来都来了。 “我只是顺便看一眼,小心驶得万年船,绝不是强迫症……” 他掏出睡觉也不离身的钥匙,插入锁孔,啪嗒打开。 阳光穿过窗户,透过床板的缝隙,将木箱的内壁照得锃亮。 箱子里空无一物。 (本章完) 第9章 新目标 第9章 新目标 李明像石头一样呆呆坐着,感到这个世界充满了黑暗。 小钱钱,没了! 谁干的? 我以后吃啥? “他怎么了?早上起床就这幅样子。” “肉馒头都塞在他鼻子底下了都没反应。” “该不会生病了吧?” 小霸王今天居然没有大闹,把大家都整不会了,连平日里爱答不理的姐姐们和姨娘们都有些担心了。 “吃饭!”杨氏干脆利落地给他脑壳一个爆栗。 “哦。”李明机械地张嘴,咀嚼。 杨氏喝着小米粥,和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样,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你既然拜房相公为老师,一定要尊敬他,谨慎地侍奉他,像对待父亲一样。 “房相公不是孔先生,城府极深。即使你触怒了他,他也不会有任何表现。而当你察觉到他的恶意,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杨氏根据自身经验,给儿子提出了中肯的建议。 “哦。”李明魂不守舍。 “房相公乃一国宰相,请他辅佐必须得备礼。孔先生被你气得致仕,也得备礼赔罪。阿娘已经替你张罗好了,你不必操心。” “哦。”李明行尸走肉。 “立德殿沐浴的皇恩不多,除去日常开支比较拮据。所以置备礼物用了一些你藏在床底的器物。” “哦……哦哦哦???” 李明一下子活过来了。 “你管那叫一些?你把我所有积蓄,都送给那俩老头了???” 杨氏又给了他一个爆栗。 “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是我养大的,存钱的箱子都是我用来存放衣物的。等你学成封了王,些许黄白之物算什么?” 不管在哪个时代,家长没收压岁钱的借口都是相似的。 李明的心都在滴血。 老板娘大气啊,家人天天小米拌大米,你随手就打赏出去几百个。 真是娘卖崽田不心疼。 “知道你一直在存钱,没想到你这么能存,连抓周时的铜钱都留着。”连量入为出的杨氏都不得不佩服。 孩子该不会属仓鼠的吧。 李明听得欲哭无泪。 原来自己早就被瞄上了,就等养肥了杀。 他又多了一条逃出皇宫的理由。 不跳出这座五指山,一举一动都在他人掌控之中! “李令呢?”他忽然想起了一直和自己打擂的大姐。 私房钱该不会是被她挖出来的吧? 她人呢? 畏罪潜逃? 杨氏:“她一早就上太极殿了。” 李明:“哟,升官儿啦?” 杨氏:“是的。” 李明:“啊?我开玩笑的。” 杨氏看了他一眼,缓缓道: “昨夜,陛下封李令为新野县主,今天行册封仪式。” 李明瞬间汗流浃背。 李令等这次册封,可是等了足足十四年! 难怪其他姐姐们看自己的眼光都和蔼了不少。 没想到昨天的余波如此之大,居然能让毫不相干的大姐都获得了封号。 那在风暴中心的自己,岂不是…… “那……我呢?”他紧张地咽了口水。 杨氏白了他一眼:“陛下昨天没有当庭打烂你屁股,已是天大的赏赐。” 还好,还好。 陛下还是不爱自己的。 杨氏又轻声道: “你别怪阿娘。立德殿能重新沐浴在圣恩之下,昨天你能平安回来,全托房相公的福。所以,对他的感谢不可吝啬。” “他?”李明愣住了。 老房不是一直在当背景板么,什么时候变成十四党了? 好哇,老小子藏得挺深。 自己的大计,原来坏在他手里! 他不知道自己的鹅几在我手里吗? 在去上学的路上,李明的心里闪过一万个小心思。 “等等,冷静点。我刚被噶了韭菜,暂时还不能被逐出宫去。否则人还在钱没了,就悲剧了。 “来日方长,先别急着作死,先回波血……”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亘古谜题: 怎么搞钱? 都特么的怪房玄龄…… ………… “阿嚏!”从吃早饭开始,房玄龄就喷嚏不止。 是春天粉的缘故么…… 大儿子房遗直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问: “父亲,您真要辅佐‘那位’殿下?” “那位”指的自然是李明。 因为声名过于味大,让人忍不住口吐芬芳,但碍于身份又不能如此,所以干脆用代词代替。 明哥不在朝堂,朝堂上处处都有他的传说。 “陛下的钦命,你让我抗旨?”房玄龄看都不看他一眼,专心致志地喝着肉粥。 “岂敢,只是……”房遗直吞吞吐吐,被二弟房遗爱抢过话头。 “只是别人能做太子太师、东宫左右庶子,而父亲只能做王府长史,还是那个乳臭儿曹王。我为父亲鸣不平啊!” 表达孝心的机会被横刀夺走,房遗直皱着眉瞅一眼弟弟。 房遗爱满不在乎。 他从小就霸道,抢父亲的一句夸赞算什么? 房玄龄却什么也没说,放下喝了一半的粥碗,用茶汤漱漱口,起身便走。 房遗爱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您有急事?” 房玄龄瞥了他一眼,悠悠道: “祸从口出,我怕被你的血溅一身。” 房遗爱顿时脸色铁青。 房玄龄不搭理他,走到门口,转身问: “你们的三弟呢?” 房遗直愁眉苦脸地说: “他还得在床上躺几天。昨天被揍得够惨的。” “哦。”房玄龄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坐车进宫。 当一个人坐进了车厢,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说两个资质平庸的儿子,连他自己都对陛下的旨意感到费解。 房玄龄是谁,李世民的从龙之臣,行政中枢尚书省的实质一把手(尚书左仆射)、梁国公、开府仪同三司,与长孙无忌同进大司空。 毫不夸张地说,在皇帝之下,朝廷之上,就是他与长孙无忌两足鼎立。 可为什么长孙无忌能做太子太师,而他却只能辅佐李明? 李明甚至还没有正式封王! 就算封了曹王,那也和太子有天壤之别。 这几乎代表房家被排挤出了下一代的权力中枢。 房玄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站错队了。 就因为昨天的小朝会上,自己最先提出给李明封王? 可他只是依循惯例,并没有站队李明的意思啊。 后来当李明大闹两仪殿时,他还因此被政敌萧瑀攻击。 为了自保,他劝陛下先审孔颖达“谋反”案,结果给了狄仁杰替李明申辩的机会。 不论主观意图为何,从客观效果来看,房玄龄还真是李明能翻身的重要一环。 结果,这就给房玄龄打上了“十四党”的标签。 而且李世民肯定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陛下借李明之手敲打过了长孙无忌,为了朝堂的平衡,自然也要敲打他。 “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导致越陷越深…… “祸从口出啊。” 到了宫门,房玄龄优哉游哉地下车,不快不慢地向内朝走去。 李明还没开府,立德殿又不方便外臣进入,所以他的课堂暂时设在内朝的文学殿。 宦官打开大门。 书房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房玄龄自嘲地笑了。 我在期待什么?李明殿下在乖乖读书吗? 老宦官十分尴尬:“咦?刚才殿下还在来着,老奴要不回去问问夫人……” “无妨,今日就当休沐,功课可以后补。” 房玄龄扭头就走。 他不想和李明牵扯过多。 更不想把自己的政治前途和这个没有前途的皇子绑定。 公事公办,陛下的旨意我遵守,但殿下跑路了,我有什么办法。 他脚步轻快地走出宫门,迎面撞上了慌慌张张的房遗直。 “胸无静气,难成大事。”房玄龄低沉道,“捋直舌头好好说话,发生了什么?” 房遗直焦急万分地说: “是三弟,三弟不见了!” “遗则?!” 房玄龄一阵恍惚,平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愤怒的表情。 “李明……” (本章完) 第10章 信息差是让你装逼的吗 第10章 信息差是让你装逼的吗 房遗则:“明哥这是什么呀?感觉有点危险哎。” 李明:“没事,你就放心大胆地吸吧。你明哥还能害你吗?” 房遗则:“可这味道怪怪的诶,不会吃坏肚子吧?” 李明:“不会不会,吸一口就上瘾。” 房遗则:“咳咳!明哥,这什么味道,太怪了吧!” 李明:“第一口是这样的,多吸两口就习惯了。” 房遗则:“嗯嗯~哦!好像是这样诶!” 李明:“对吧?这滋味保管你一辈子也忘不了,一天不吸浑身难受。” 房遗则:“没想到生蚝样貌丑陋,肉质竟如此滑嫩美味,一下就吸入口了!” 长安,西市。 从西域来的商人习惯在这里开市买卖,久而久之,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都汇集于此。 李明带着小伙伴们,在一家海鲜摊贩前吃生蚝。 众所周知,关中离大海有一点距离,所以小伙伴们都被这种高贵的吃法打动了。 狄仁杰好奇地问:“店家,此物是何处出产呀?” “回小郎君,此物产自莱州的海滨,附在礁石上。渔家敲下整块礁石装入缸中,灌满海水,一路运来的。” 来了一群没见识的散财童子,老板的下巴都要笑掉了,服务态度简直不要太好。 “千里迢迢运到关中,只需大钱百文便可品尝海洋之鲜。” 孩子们对金钱没有概念,纷纷慷慨解囊。 一块钱一只的生蚝你卖一百文,你怎么不去抢……李明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人生的参差…… 有的孩子还在被奸商白嫖,而有的孩子已经在思考怎么白嫖奸商了。 李明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赶紧把老妈败出去的跑路本再赚回来。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文科青年,李明完全掌握各大发明的历史地位,能熟练运用互联网的资料检索功能。 珍妮纺纱曲辕犁,工业革命蒸汽机。 这些穿越神器的原理他能说得头头是道。 但让他自己动手造一个,对不起,做不到。 而光靠一个新颖的想法就赚到钱更是不可能。 毕竟大唐还不流行做ppt拉融资。 但有一种想法是能赚到钱的。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今天特意来到这个海鲜摊位前。 老板正赚得眉开眼笑,打开一个生蚝递给李明: “来,明哥,我请你。” 李明毫不见外地接过,熟稔地唠起家常: “执失步真,你怎么不做丝绸生意,改卖起海鲜来了?” 执失步真就是这位海鲜老板的名字,如名所述,是个突厥人。 对这位神气活现的小大人,执失老板一点也不敢小觑,客客气气地苦笑道: “嗐,生意难做啊。” 孩子们有些惊讶:“明哥,这老板你认识?” 老板看一眼对自己使眼色的李明,含糊其辞道: “承蒙明哥照顾过几次生意。” 这话不能算假。 具体来说,执失步真是李明向宫外倒卖宫中物品的渠道之一。 唐朝货币经济不发达,布帛是可以当钱用的。李明收到的赏赐中,有不少就是绫罗绸缎。 但绸缎又重又占地方,不方便提桶跑路。 结果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太伟大了自由贸易。 为了防止投机倒把的消息传回宫里,他特意挑选在本地没有根基的异族人作为销售渠道。 李明随口一问: “生意怎么难做了?难道西域人重回蛮荒,不穿丝绸改穿树叶了?” “明哥你有所不知,丝绸运不出去啊。”执失步真愁眉不展: “西域有个高昌国,你们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被侯君……”房遗则踊跃发言,被李明一个眼神打断。 执失老板垂头丧气地说:“高昌国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把大唐和西域的贸易通路切断了。现在丝绸积压,根本卖不上价。 “不瞒你说,上一批你出给我的货都快被虫蛀完了,最后不得不亏本处理。” 能让奸商吃瘪,不愧是我……李明心里美滋滋的。 但一想到攒的老本被打包送给了俩老头,他也不由得哀愁起来。 “突厥人还卖海鲜?”狄仁杰大开眼界。 这给他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不亚于山越人在草原放牧。 执失步真苦笑着解释: “商路被高昌掐断后,去西域只能走海路。现在跑船的人多,听说莱州那边的码头都堵住了,我兑点海鲜来混口饭吃。” 告别老板,急性子尉迟循毓忍不住问: “明哥,咱去哪儿啊?” 李明扫一眼壮实的小黑炭头,又扫了一眼精力无处发泄的贵族子弟们,露出满意的笑容: “能让你们发挥余热的地方。” 单纯的小孩不疑有他,蹦蹦跳跳地跟着孩子王穿街过巷。 李明心里一直在盘算着。 执失步真的情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高昌被灭、丝路重新畅通的消息,还没有在长安城传开。 但这消息李明是知道的——毕竟攻灭高昌的侯君集,就是鼻涕虫侯宝琳的亲爷爷。 赚钱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嘛! 七世纪什么最重要?是信息! 房遗则像麻雀一样,不无得意地唧唧喳喳: “哈哈哈,那突厥人真笨,居然不知道高昌被灭了!本来还以为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原来都这么没见识……” 被李明瞪了一眼,立刻不敢吱声了。 自从昨天被重拳出击,房遗则对这个矮他一个头的小屁孩充满了敬畏。 李明大义凛然地训斥纨绔子弟。 “你父亲是宰相才知道的信息,就是这么让你装逼的?” “那个……应该不行。” “如果生在普通人家,你觉得自己能比那老板更有见识吗?” “那个……大概不会。” “记住,承蒙父辈荫庇不算本事,自食其力才算。” 房遗则愣了愣,重重地点头:“记住了。” 见对方干了这碗毒鸡汤,李明嘴角勾起。 “跟我来,今天我带你们体验体验什么叫自食其力。” 有了前面的铺垫,孩子们顿时干劲满满。 “好!” 孩子们穿过闹忙的街巷,来到一处冷清的角落。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家店铺没精打采地半开着门,里面堆着的丝绸长满蛛网,显然很久没有生意了。 门口蹲着几个高眉深目的西域人,叽里咕噜地聊着天。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这店多开一天都是在烧钱。 李明停下了脚步。 “到了。” 房遗则感到震惊:“明哥,那几个西域商人你也认识?” “不认识。” “?那你来干嘛?” “买丝绸。” “???” 孩子们一个个猪脑过载,有点明哥跟不上节奏。 刚才那突厥商人不是说丝绸卖不出去吗? 那还买来干嘛,养虫子吗? 狄仁杰忽有所悟,猛然抬头,正好看见李明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小狄立刻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摆平了最大不稳定因素,李明便径直向西域人走去。 信息差是让你们装逼的吗? 看好了,信息差是这么用的。 (本章完) 第11章 大人的世界 第11章 大人的世界 几个西域商人正聊着天,发现自己被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娃围住了,有些惊讶,操着蹩脚的官话问: “赛俩目,小朋友迷路了?” 李明摇摇头,指指店里:“我买丝绸。” 居然来生意了! 商人们一下子蹦起来,殷勤地围在他俩身边,嘴巴比蜜还甜。 “小朋友真孝顺,给母亲姐姐做衣服吗?这块料子好,舒适透气,做纱裙正合适。小朋友你想买多少?” 李明对着堆成山的绸缎指了指: “这个,那个,不要,其他全包了。” 什么? 西域人以为自己汉话不过关,确认道: “你是说,你要这两卷布?” 李明摇头,连说带比划: “除了发霉长毛的,我全买下。” 趁着丝绸价格还在最低点,他要加紧囤货。 等丝绸之路恢复畅通的消息传回长安,丝绸价格一定触底反弹。 到时候反手一卖,几倍的差价这不就来了嘛? 而且收购的目标也不是随便选的,他特意找这些远道而来的商贩。 本地人可以等,而外商租店铺、住客栈都要钱,加上货物霉烂、归乡心切,肯定想尽快把货脱手,价格能打到很低。 “什么?全买?” 确定自己没听错,几个商人面面相觑。 这玩笑都开到葱岭了,熊孩子们是来嘲笑他们的吧! 他们没好气地摆摆手: “去去去,一边玩……” 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 李明把玩着玉佩,笑眯眯地问: “说啊,怎么不说了?” 为首的商人直勾勾盯着价值不菲的玉佩,咽了口水,立刻堆满了笑脸。 “小朋友……啊不,小郎君真孝顺,能帮父母做生意了。您眼光真准,我们的货最物美价廉,都是上好丝绢,每匹只要一百文。” 他得意地和同伴互相交流眼神。 这一刀宰得够狠。 蒙神眷顾,今天居然捡着大钱了。 哥几位都是翻过高山、穿过大海的老奸商了,忽悠个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百文?”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一匹布才换一只生蚝,简直不要太实惠! 李明不置可否,只是努努嘴: “霉烂虫蛀的不要,你们帮我挑出去。” 商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掩饰: “自然,自然,怎么能卖您朽坏的布呢。” 沉重的丝绢堆积如山,几个人爬上爬下,一直忙到正午。 待商家好不容易挑出次品,李明努努嘴: “太贵了,便宜点。” 我%$#&……商人竭力克制问候对方十八代的冲动,咬牙切齿道: “小郎君,这已经是最底价,不能再低了。” 李明掰着肉乎乎的小指头算起来: “丝绸之路现在被掐断,你们留着也卖不出去,还得每天钱守着。卖给我还能回点本。” 商人显然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反驳道: “谁说只能走陆路的,不瞒小郎君说,你来的时候正好。要是晚来一天,说不定我们就收摊,改走海路了。” 李明笑呵呵看着他们: “哦,你们从江南收购丝绸运到关中,再原封不动地从关中运回江南,让娇贵的丝绢在更拥挤潮湿的海港等着发霉?你们真有钱。” 商人的笑容勉强了起来。 “陆路也不是只有丝绸之路一条……” “你们打算卖到哪里?” “贵霜。” “去伊朗啊?不走丝绸之路,你们准备走哪条路,肉身穿越喜马拉雅山吗?” “那个……” 商人的额头不断冒出汗珠,不知不觉已经一身冷汗。 大唐的小孩都是怪物吗? 怎么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不但根本忽悠不了,甚至还反过来,连续报出了好几个陌生的地名,走南闯北的哥几个都没听说过。 喜马拉雅山在哪里,开伯尔山口又在何方。但又生怕自己孤陋寡闻,被唐朝小孩嘲笑,只能附和着一路点头。 皇帝的丝绸了属于是。 他们的心理被李明全程轻松拿捏,价格也随之腰斩腰斩再抹零。 最后谈成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价格—— 每匹绢二十文,一共一万匹,两百贯而已。 这价格,已经达到卖或不卖都无所谓的程度了。 要不是他们忙活了大半天,付出了极大的沉没成本,他们一定掀桌子: 我们就是穷死,死外边儿从渭水跳下去,也绝不拿这臭小子一文钱! “你们赚大了,碰到了我,还能让你们回波血。本来你们一文不剩,还得赔几个月房租。”李明说得理直气壮。 商人们嘴角微微颤抖,芬芳的话语涌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 价格很完美,李明摸摸口袋,露出了讪笑: “那个……你们支持分期付款吗?” 商人太阳穴跳动。 李明最后放弃了再薅一把羊毛的打算。 幸好,他虽然现在拿不出现钱,但随身带了一群atm。 这也是他今天带这群孩子来这儿的原因。 社会实践嘛,不交点学费怎么行。 “我没钱,借我钱。”李明理不直气也壮。 而这群纨绔子弟根本没有和奸商打过交道的经历,在他们眼中,李明宛若天神。 李明就靠刷这张老脸,区区两百贯天使轮融资很快就凑齐了——孩子拿不动这么多铜钱,所以用银两代替,平均每人凑十两而已。 在唐朝,银子已经开始用于大额交易。西域人掂量着贵金属的分量,心情也随之放松。 虽然血亏,但总算抛出了烫手山芋,货最后没烂在自己手里。 他们热情地问: “小郎君,你们家的仓库在哪,要帮你叫些挑夫脚力吗?” 李明叉着腰: “嗯,你们的店铺还挺大的。便宜转给我吧。” 商人们嘴角抽搐,觉得头发都要被薅秃了。 但货都卖完了,租约也还没到期,再守着这空店铺也着实没什么意义。 在分担了半个月的租金后,西域人怕走得晚连自己的身体都得留下,赶紧溜之大吉。 孩子们都被这敲骨吸髓的手法惊呆了。 “这原来就是大人的世界么……”房遗则大开眼界。 他的两位哥哥言必称“政斗”、“党争”、“水很深”什么的,好像神秘莫测,但实际却很low,和从小抢玩具没什么区别。 但明哥这一番操作,让他忽然悟到了政治斗争的精髓—— 无本万利,吃干抹净! 狄仁杰更是全程一声不吭,小眼睛闪亮闪亮的,像是要把这一切都刻印在脑子里。 “肚子饿了,明哥什么时候吃饭?”尉迟循毓大喊,群臣纷纷复议。 一会无聊一会肚子饿,你们是小孩子么……哦,还真是。 “小狄。”李明将延续大唐未来的使命交给了狄仁杰: “你,带他们找吃的,我还有事要忙,一会儿回来。” 交代完,很放心地走了。 大唐未来的宰相,如果连几个小屁孩都管不住,那还有什么用。 “哎?明哥……” 突然手握大权,小狄迷茫了。 ………… 事实证明,明哥的眼光确实毒辣,狄仁杰确实是合格的跟班,把几十张挑剔的嘴安排地明明白白。 孩子们手拿纸包的点心,乖乖地等在店里。 唐朝的点心已经有了现代的雏形。有包着馅儿、类似现在包子的各种肉馒头,也有琳琅满目的各色米糕。 孩子们都饿了,正狼吞虎咽地吃着。 忽然,门外不声不响走过来几个衣衫褴褛的人。 他们瘦骨嶙峋,皮肤黝黑,麻木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正贪婪地盯着孩子们手上的食物。 (本章完) 第12章 玄龄之怒 第12章 玄龄之怒 孩子们立刻警觉起来,尉迟循毓一马当先: “你们是谁?” “我请来的脚力,帮忙搬些东西。” 李明从这群怪人的中间钻了出来。 因为前任西域老板早已心灰意冷,懒得打理,店里的布帛绸缎都堆得乱七八糟的。 需要整理整理,腾出空间。 这样才装得下更多的绸缎。 没错,刚才那几个西域商人只是第一步。 既然探到了市场的地板价,李明便打算依样画葫芦,继续抄底丝绸。 囤积居奇,自然是囤得越多赚得越多。 只逮着那几头西域羊薅怎么行,要雨露均沾,多多益善。 也不能怪李明太贪,而是家里的败家娘们儿太会败家了。 “郎君,就这些?” 脚力们好奇地看着这店铺,里面的东西并不多。 除了丝绸,那些西域人把店里搬得比遭了贼还干净。 “就这些。”李明肯定地点头。 “好咧!” 脚力们面露喜色。 这份活儿轻松! 脚力们得空掏出干粮,当做午饭嚼两口。 吃的都是粗麦粒磨制的烙饼,脚力拨去明显的大石子,抠掉霉斑,便就着尘土大口嚼起来。 孩子们的喉咙艰难地蠕动,光看就觉得喇嗓子。 但脚力们却很珍惜这份食物,仔仔细细地把碎末舔干净,才继续干起活。 很快,满满一仓库布帛便被清理干净,堆放整齐。 “辛苦了。”李明拍出一百文大钱。 一人才一百钱?好少……孩子们不由得腹诽。 “哎哎小郎君,多了多了。”憨厚的苦力慌了,“就这么点活,给恁多不踏实。” 李明的态度很强硬:“拿着吧,以后有活还找你们。” “那……好吧。” 在孩子们惊诧的目光中,脚力们领了一百文工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所有人,合计一百文。 如此贱价刷新了孩子们的认知。 不过一口生蚝而已…… 竟是几个壮劳力一天的工钱? 房遗则不解地质问: “明哥,你……为什么给他们一百钱?” 李明感到莫名其妙: “不给钱,他们凭什么给我干活?难道你们替我搬?” 就算圣质如初生的他也觉得,白嫖小朋友的劳动力有点太出生了。 李明只想惹毛父皇,又不是想与满朝文武结下死仇。 “不是,我是说……百文的工钱是否太少了?”房遗则急得有些结巴。 李明更是莫名其妙: “不是哥们,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吗?最近长安来了不少流民,人工很便宜。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那些脚力还嫌我太慷慨呢。” 官宦子弟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他们真的不知道。 李明前世就有丰富的基层帮扶经验,在这一世又积累了丰富的投机倒把经验,所以能轻松地和底层打成一片。 可这些膏腴子弟所能接触到的“底层人民”,最次也是服装整洁、衣食无忧的佣人丫鬟。 虽然他们的父辈祖父辈十分重视子女教育,时刻教育孩子不能不知民间疾苦。 然而所谓教育只停留在纸面,多背几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完事儿,缺少实践。 从没像李明那样,带他们在最草根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初唐的猛男天团,在教育下一代方面或多或少都存在些问题,导致历史上,他们的后裔普遍平庸,泯然众人。 这也源自这些猛男自身的局限性——他们大多是东汉时期就流传下来的高门士族,不可能跳出自己的阶级,真的与泥腿子为伍。 “百姓衣不蔽体,流民遍地,我大唐竟已衰败至此……” 房遗则学着父亲的样子扬天长叹,挨了一个脑瓜崩。 李明:“别开口就是大唐大唐的,你能管好自己的事就烧高香了。” 房遗则:“我自己……我要自食其力,明天我也要干活!” 李明:“就你还想抢工人饭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有三长两短的!” 李明拼命敲房遗则的脑瓜崩,要把危险的想法从这白痴脑子里敲出去。 因为他不敢忘记母亲的告诫,已经把房玄龄标记为“记仇的老银币”。 惹恼老房可以,但千万别对他心爱的小儿子造成实质伤害。他怕自己和母亲的丈夫一样,走在路上突然心胸开阔(物理)。 一通语重心长的脑瓜崩后,房遗则终于不吭声了。 孩子们都无话可说。 大人的世界,居然是这样子…… 李明并没有发出如此感叹。 他没时间。 手上一堆事情要处理,与其坐在那长吁短叹,不如撸起袖子加油干。 安顿完店铺,已是夜幕将至。 李明抬头看看暗下去的天色,匆忙地说: “我得先回宫了,现在出入宫麻烦得很。你们也快些回去吧。” 打发完小伙伴,他便往宫中的方向狂奔。 自从课堂从外朝的秘书省搬到内朝的文学殿后,他溜出宫的难度陡然加大。 在秘书省时,躲在孩子堆里就能轻松混出宫门。 可现在只剩他一个,而且内朝又离宫门远,就得过五关斩六将了。 即便如此,为了给提桶跑路后的生活挣够本,他也不得不费尽千辛万苦溜出来。 唉,我那坑儿子的父亲和母亲。 我太难了。 ………… 孩子王走了,可孩子们仍然久久不愿散去。 虽然李明今天带他们来,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创业项目当天使投资人。 但atm也有自己的思想。 他们觉得,帝室贵胄亲自带领贵族子弟体察民情,一定有其深意。 长孙延皱着眉头抚摸下巴: “殿下是让我们睁眼看世界,看看真正的大唐是什么样子。” 在严肃的场合,他自然而然地称职务。 尉迟循毓愤怒地以拳捶地: “父辈浴血建立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侯宝琳愤怒地挥舞奶胖的小拳头: “一定是贪官污吏横行,要整顿吏治!” 一听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之后要整顿自己的阿爷阿翁,大伙儿立刻不吱声了。 狄仁杰不以为然地摇头: “陛下圣明,君臣一体,吏治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隋末大乱才过去十几年,汉末开始的数百年大乱也才结束五十年。国民需要休养生息,可现在却连年对外用兵……” 话说到这里就不能继续了,容易触碰到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在一片闷闷不乐中,忧国忧民的小孩子们各回各家。 ………… “遗则,你今天去哪儿了?” 房遗则进家门时,房玄龄正平静地在正堂秉烛读书。 但房遗则知道,父亲一般都是在书房看书的。 “我去西市了。”房遗则老实交代,没有平时猫捉老鼠的劲儿了。 房玄龄捕捉到了小儿子的异常,眉毛微不可查地拧起,连语气都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揶揄: “你也辅佐曹王殿下?”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回答。 房玄龄感到疑惑。 老三何时有这等心气了? 他终于将视线移开书本,不动声色地移到小儿子身上。 房遗则肩膀耸动,正在无声地抽泣。 老成持重的房玄龄,心中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他什么都知道。 房遗则昨天那副鬼样子,一看就不是摔的。 是李明。 那小霸王在侯君集孙子的煽动下,纠集武将子弟,围殴他的小儿子。 吃些皮肉苦不是坏事,能压压遗则的性子,对他也算个教训……房玄龄这么安慰自己。 可今天,房遗则都委屈得哭了。 这不是教训,这是霸凌。 老来得子,房遗则是他心头肉,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 房玄龄觉得,自己对曹王殿下的宽容达到了极限。 (本章完) 第13章 京兆韦氏 第13章 京兆韦氏 李明回到宫门外,已经是傍晚时分。 正大门承天门自然是不能走的,他的脸还没那么硬。 但作为多次出溜的老油条,这点小问题根本难不倒他。 在宫门宿卫的虎视眈眈中,他沿着宫墙,大摇大摆地溜达到侧门永春门。 “开门。”李明毫不见外,张口就来。 门卫不为所动。 哎,碳基人脸识别出故障了吗……李明又嚎一嗓子,试图唤醒系统。 门卫的脑袋还是一动不动,眼珠瞟他一眼,就瞟往一边。 顺着门卫大哥的暗示,李明终于发现,正门口堵着一位戴盔披甲的少年将军。 众所周知,氪皮肤的都是大佬。 而氪到皇子蟒袍的李明,自然是不怵面前这位小氪佬的,神气活现地叉着腰,发出哲学三问: “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还不让开?” 少年将军一拱手: “末将韦待价,右监门卫将军,奉诏镇守永春门。若逢李明殿下出入,即刻带往文学殿夜读。” 李明立刻说:“哦,那我不是李明。” 韦待价表情不变:“若是闲杂人等擅闯宫禁,格杀。” 李明点点头: “我不擅闯,我这就走。” 一回头,后路已经不知不觉被两名虎背熊腰的兵士堵住了。 李明嘴角一抽。 韦待价再次拱手:“殿下,请。” ………… 小李明一路气鼓鼓地嘟着嘴。 才逃一次课,用得着管这么严嘛。 别的都不怕,就怕心大老爹的突然关心。 路过两仪殿,便是内朝。文学殿已历历在目,灯火通明。 一想到酸溜溜的腐儒,李明就一阵牙酸,突然惊慌地俯下身子。 “我满月时的玉佩不见了,你们谁看见我玉佩了?” 韦待价和“护送”的兵士们本能地低头。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李明已经像泥鳅一样钻过大人的腿,嗖一下溜没影了。 砰! 一声低沉的闷哼。 兵士们猛一抬头,头盔撞到了一块,正中韦待价的眼睛,眼眶立刻肿了起来。 “别管我,追!”韦待价捂着右眼,咬着牙命令。 可此地离永巷也就一步之遥,兵士就算能飞,也抓不到那熊孩子。 过了永巷就是寝宫,监门卫是没有权限进入的。 李明站在楚河汉界边上,发出反派的笑声: “韦门卫,受伤了啊?要不要来我家敷个药啊?” 韦待价脸色铁青,对在永巷一侧巡逻的守卫下令: “把他拿下!” 我去,还有高手? 李明一溜烟躲进了立德殿。 韦待价的手下小声提醒:“将军,永巷的防务由左右卫负责,不归我们监门卫管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是出不了这口气!”少年韦待价气得牙痒,不甘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立刻向圣人禀报。” ………… 文学殿内,灯火辉煌。 腐儒的坐席上,盘坐着当今圣上。 李世民俯视着右眼红肿的将军,手指响亮地弹着桌子。 “你是说,拱卫皇城宫门的骁将,连个孩童都捉不住?” 韦待价叩首: “无地自容,恳请圣上责罚。” 你们干什么吃的,把朕和逆子促膝长谈的机会都搅黄了,气死偶咧……李世民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但余光瞥见侍奉在侧、与韦待价同出自京兆韦氏的韦贵妃,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罢了,下不为例。” 打发走不成器的府军,李世民闷闷起身。韦贵妃韦珪立刻给他披上袍子,甜腻地问: “陛下何往?” “竖子顽劣,恐怕今天没机会让你教教他宫中规矩了。”李世民瓮声道,“朕亲自去立德殿问罪。” 韦珪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 本来陛下是打算直接去立德殿问罪的,是她主动提出共同教习皇子,这才把地点搬到了文学殿。 把杨氏应得的恩宠半路截胡,韦贵妃觉得自己的宫斗本领max。 没想到,被那熊孩子一招破了! 如果陛下最后还是去了立德殿,那老娘的这番心机是在搞毛线啊! 韦贵妃心里暗骂不成器的远房亲戚,柔声劝道: “天色已晚,陛下身体为重,要不先休息吧。” 李世民面有不悦:“朕的身体还没差到这种程度。” 到了这份上,韦珪再阻拦就不识相了,只能悻悻退下。 李世民刚要出门,贴身大伴呈上一封密报。 “陛下,高昌国主麴智盛献上的降表。” “这事急迫到今晚就要决断?”李世民不耐烦地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大伴。 大伴也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 李世民略一思索,立刻拿起降表快速浏览。 “侯君集洗劫高昌皇宫,劫掠富户……放逐国民,纵兵焚城,民心多有怨恨……呵,麴智盛是找朕告状来了!” 他把降表揉成一团,想了一想,吩咐: “不去立德殿了,传长孙无忌入宫议事。” ………… 李明跪着吃晚饭。 杨氏揉着拍屁股拍疼的手掌:“你知错了吗?” 李明委屈兮兮:“我错了。” 下次还敢。 “李令呢?”少了贫嘴的对手,李明感到无敌是多么寂寞。 杨氏眼睛望着大门,三心二意地喃喃:“应该快了……” 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在宫女的搀扶下,李令回来了。 她头戴凤冠,身披绣金绫锦襦裙,脚踩蜀锦金缕靴,端庄而华贵。 妹妹们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 有了封号,就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可以拥有相应的田赋产出,下嫁另一户贵族,离开这逼仄又充满勾心斗角的后宫了。 杨氏眼神恍惚,心里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李明啪啪鼓掌:“终于有点人样了。” 李令目不斜视,优雅地对皇弟微笑: “看我等会儿收拾你。” 李令回屋换上便装,便冲出来揪住李明胖嘟嘟的脸颊: “你刚才说我什么?凤冠太重了没听清。” “哎哎哎,我豁(说)你五(母)仪天哈(下)……” 杨氏轻咳一声,打断姐弟俩的交流。 “令儿,陛下昨晚说起了你的婚事。” 才十六岁的精神小妹要结婚了?!……李明一愣,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古代。 人丁兴旺被视为盛世的标志,为了鼓励多生,女子十五岁就能出嫁,晚婚晚育是要罚钱的。 fbi直呼内行。 李令眼中含着不舍,又带着对未来的向往:“父皇有没有说……” 杨氏点点头:“陛下提了一嘴,中书舍人裴重晖一表人才,想问问我的意见。” 说是意见,基本就这么定了。 李令从顺地低下头:“女儿全听吩咐。” 姐弟没了玩闹的兴致,两人闷头吃饭。 李明心里怪怪的。 一想到和自己打打闹闹的姐姐马上要嫁为人妇,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中书舍人?这是什么蝇头小官?叫裴什么来着……纯粹是个路人甲,名字一听就不吉利,姓什么不好,偏偏姓赔。 见鬼,吃人的封建礼教。 李明闷闷不乐地嚼着小米拌大米。 (本章完) 第14章 臣恳请辅佐李明殿下 第14章 臣恳请辅佐李明殿下 房玄龄闷闷不乐地喝着鹿肉羹,瞟一眼坐在对面的房遗则。 房遗则正对着平时最爱吃的酥酪糕发呆,一筷子都不动。 房玄龄闭了闭眼,呼吸沉重。 心爱的三儿子被李明连日霸凌,茶饭不思,让他很是心痛。 李明殿下,未免有些过分了。 而作为曹王府长史,房玄龄本就负有教导李明的职责。 职责所在,就给未来的曹王殿下一个教训吧。 终身难忘的那种。 待他喝完碗中的羹,一个计划已经在心中成型。 大儿子房遗直又开始念叨: “父亲,您还没有向陛下请辞长史之职吗?您看,遗则都被‘那位’殿下欺负成这样了。” 房玄龄冷淡地说:“这才第一天,我人都没碰着,怎么和陛下说?” 房遗直被一句话噎了回去。 老二房遗爱在一旁煽风点火: “父亲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贵为尚书省左仆射,却被一乳臭儿如此欺辱。实属窝囊!” 房玄龄直接无视。 房遗爱还不识趣,换个角度继续说: “若我们房家和那乳臭儿绑死,以后在朝中是没有前途的。父亲的梁国公爵位,咱将来恐怕也保不住了。” 房遗直立刻警惕起来: “弟弟,我是嫡长子。父亲的爵位当由我继承,与你何干?” 房遗爱轻蔑地一哼:“你保得住么?” “你……你说什么呢?”房遗直急眼了,话都说不利索。 砰! 房玄龄重重地放下碗,拂袖而去。 他心乱如麻。 无能的老大,窝里横的老二,幼弱的老三。 加上被打为子虚乌有的“十四党”、也许即将被束之高阁的自己。 这位掌舵大唐多年的老舵手,一下子对自己家族的未来感到了迷茫。 房遗则也不声不响地离席了。 他抱着肚子弓着腰,蹑手蹑脚地往自己房里小跑。 背后响起父亲的声音: “吃完也不说一声?” 房遗则吃了一吓,手一抖,怀里裹着的东西全掉了出来。 尽是酥酪糕、米糕、馒头之类的糕点点心。 房玄龄纳闷了:“饭桌上又没人跟你抢,你拿走做甚?” 房遗则看着老爹,眼睛眨巴眨巴,忽然眼泪就落下来了。 房玄龄心一揪:“怎么了?难道是李……” “阿爷,我们大唐要完了是不是?”房遗则泣不成声。 嗯? 自己在朝中规劝陛下,言必称“大唐要完”,如今这话突然从幼子嘴里蹦出来,让他感觉甚是诡异。 坏了,核心科技被这小子掌握了。 房玄龄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我不让你打包回房吃晚饭,这大唐还要亡国不成?” 房遗则迟疑了一会:“难说。” 房玄龄嘴角一抽,捡起一块糕点擦擦,递到小儿子手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今天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回事?” 房遗则擦擦眼泪,抽噎着说: “阿爷,今天我才知道,大唐百姓原来过得这么苦……” 房玄龄一阵恍惚。 房遗则一边抽泣,支离破碎地把今天在西市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房玄龄耐心地听完,眼睛闪烁着温和的光。 “所以你想明天把这些点心糕点,拿去给脚力分了?” 房遗则小心翼翼地看看父亲,点点头: “我以后会每天少吃点的。” 房玄龄赏了他一爆栗: “傻,你觉得些许恩惠就能救大唐了?”房遗则眨着闪亮的眼睛: “明哥说,别开口闭口大唐大唐的,先从自己能做的事情做起。” 房玄龄真正感到了惊讶: “他真的这么说了?!” 房遗则没见过老爹这么激动,胆怯地点点头: “这话我也不会说啊。” 这倒是大实话。 房玄龄又给了他一个爆栗:“那你的做法也不对!” 房遗则感到很冤枉。 怎么父亲和明哥都玩这套,今天啥都不吃,光吃栗子都饱了。 房玄龄的心情莫名变得舒畅: “你应该这么做。” ………… “这就是你把我店门堵死的理由?” 李明疑惑地看看房遗则,又看看店门口堆着的一袋袋粮食。 这个月,他天天和右监门卫的韦待价斗智斗勇,见缝插针地溜出宫外,以地板价收购伤心胡商手里的丝绸,一点点扩大囤积居奇的生意。 今天,他终于成功把西域人留下的店铺全塞满了,整整五万匹布,共计投入一千贯,也就是差不多一万两银子。 而市场上也开始出现高昌灭国、丝路复通的流言。 变现的时机马上要到了。 就在这等着数钱的关键时刻,房遗则这厮,带着家里的仆役搬来一大堆粮食,把店铺唯一的出入口给堵死了。 要不是启动资金全赖房老板慷慨解囊,他一定把这货开除出十四党。 “嗯……是的。”房遗则吃力地背着台词,“这是父……不是,陛下嘱托我在这里摆摊,为流民施粥。” 槽点太多,以至于李明根本不想吐槽。 “施粥去别的地方,别把我大门挡着了。”他嫌弃地挥挥手。 虽然没人光顾,但这里好歹是做丝绸生意的。 请尊重一下奢侈品属性好吧。 “诶?可别的地方我不熟……”房遗则有些为难。 因为怕生就专坑熟人是吧? 又来了好几个家丁,推着车搬下成山的粮食,拍拍屁股就走了。 李明瞪着房遗则。 房遗则疑惑地摇头:“不是我家的。” “是我家的。”粮食堆里,冒出一个小黑头尉迟循毓。 “房相公……那个,陛下倡议各家拿出余粮,在这青黄不接的月份接济流民,能多接济一个是一个。” 李明嘴角抽搐,算是从统一回复模板里听出一个名字—— 房玄龄。 我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谋臣和老师,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 “臣德疏才浅,无力单独教授李明殿下,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让殿下离开文学殿,重回小学课堂。” 朝会后,房玄龄在堂上顿首。 李世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让房玄龄辅佐李明,当然有他平衡朝堂的意思。 然而自从房玄龄担任曹王府长史,李明这厮就没有一天不逃课的,彻底把这位新老师晾在一边。 可怜的老房甚至连辅佐对象的面都没见过! 李世民都觉得对不住这位老伙计了。 要是他不想当这个长史,那就不当吧。 特么的李明,把皇家的脸都丢干净了! 本来还想对他多关心一点…… 就在李世民准备接受辞呈的时候,房玄龄不紧不慢地说: “李明殿下胸怀苍生,脚踏实地,仿佛灿烂的夜明珠,被单独锁在文学殿未免可惜。 “臣希望殿下能在小学为诸家子弟做好表率。若陛下不弃,臣愿接孔颖达之位,赴小学任教。” 李世民一怔,硬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定了定神,舒适地靠着椅背。 “会说话就多说点。” (本章完) 第15章 封王,一定要封! 第15章 封王,一定要封! 房玄龄便将李明殿下的丰功伟绩、以及犬子房遗则的蜕变,一五一十如实阐述。 李世民悠闲地搭着扶手,手指轻叩,仿佛在欣赏胡姬奏乐。 “李明殿下深居庙堂之高,却能心系苍生,尤为可贵。反观其他膏腴子弟,生于安乐,目光浅薄,为蝇头小利而内斗不止,眼中却容不下更大的世界。” 似乎联想到了家里的两位“膏腴”,房玄龄的语调和血压都不由得升高了,顿了一顿才恢复平和。 “故而,臣认为殿下可为子弟表率。” 李世民嘴角有了勾起的趋势,又迅速抚平,云淡风轻地说: “子女的教育事关大唐的未来,朕一刻也不敢忽视。玄龄公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竟能参透朕的良苦用心。” 房玄龄有些吃惊:“这都是陛下的安排?” 渣男李世民腆着个大脸,高深莫测地点头: “不然,一位稚童如何能突破重重宫禁。” 房玄龄倒真没往这方面想,他以为李明真的天生神力,拥有“出街入巷如入无人之境”程度的能力。 因为这位皇子打从生下来就不安分,这么多年下来,成功地给朝臣打上了思想钢印。 原来是陛下有意为之? 帝王心术,恐怖如斯! 房玄龄忽然羡慕起了孔颖达。 要不是得为不成器的房遗直和房遗爱铺路,他也想申请退休,归隐山田作富家翁啊! 在这一刻,老师和他素未谋面的学生心灵相通了。 房玄龄满头大汗,脚步虚浮地走了。 李世民得意地叩着扶手,再也抑制不住飘扬的嘴角。 不知为什么,老房似乎对自己更敬畏了。 哎呀真不愧是朕的好大儿,光提名字就能给朝廷权臣一通敲打了。 就在他即将离席时,一颗大黑炭头上了殿。 “哦哦~敬德公,朕的门神。你有何事呀?”李世民端庄地坐了回去。 一看陛下心情不错,尉迟敬德也不弯弯绕绕了: “陛下,能不能让李明殿下去小学,多辅导辅导臣的不肖孙?” 李世民深深地呼吸一大口气,控制着嘴角的肌肉: “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能具体说说吗?” ………… 在“伴君如伴虎”的痛彻领悟中,尉迟敬德冷汗涔涔地离开了太极殿。 李世民的心情莫名舒畅,兴奋地在殿里来回踱步。 “哈哈,那俩老小子看朕的眼神都变了!” 开国的功勋文官武将,以房玄龄和尉迟敬德为代表,虽然能力超群、才华横溢,但他们也是人,也会飘。 功臣集团之所以安安稳稳没有作乱,全因为坐在龙椅上的这位,也就是李世民自己,就是大唐开国最大的功臣,镇得住场子。 但即便如此,李世民也需要时刻巩固自己的权威。 在群狼面前,狼王不可露怯。 而李明这根搅屎棍,就给了李世民一个很好的机会。 “让臣下以为一切都在朕的掌控之中,连皇子的顽劣行径也是朕有意诱导为之,便能让他们心怀戒惧,不敢在背后作妖。 “李明干得很好,无愧李家的列祖列宗!” 李世民自豪地搓着手,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曹王的受封仪式应该办多大规格呢?如果大赦天下,其他皇子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朕的掌控,掌控……” 念着念着,李世民猛然一惊。 坏了,谎言重复一千遍,自己都信了。 他急急忙忙召唤大伴:“快,找到韦待价,传朕的口谕!” 大伴心有灵犀:“韦将军已奉陛下之命,率队捉拿李明殿下回宫,陛下要催他快一点吗?” “不是……让他别管李明了,赶紧回来!”李世民急了。 宦官匆匆告退,和长孙无忌擦肩而过。 长孙无忌好奇地回望他的背影,拱手问道: “陛下,有急事?” 李世民已经一脸镇定地坐回龙榻: “些许小事。正好辅机你来了,吾和你商量件家事。 “吾想让李明迁出文学殿,重回小学,与诸子弟一起读书。你站在舅舅的立场,觉得这安排合适否?” 长孙无忌简短地回答:“合适。”李世民有些惊讶。 长孙无忌恭敬地说: “臣是从不肖孙长孙延处听说的。陛下故意将李明放出宫去,带领贵族子弟亲身体会民间疾苦。 “陛下为训诫群臣子嗣,用心良苦,贤明不亚于汉文帝。得此明君,乃我大唐江山社稷之福。” 汉文帝是封建君王的白月光,李世民的偶像,长孙无忌的评价相当高了。 因为自从李明大闹两仪殿后,长孙无忌对皇帝妹夫的手段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全程戴着滤镜。 陛下开门放李明,一定有他的道理。 “咦?哦,嗯,对的,一切尽在吾的掌握。” 李世民对实现自我攻略的权臣有点不习惯,理了理思路,问: “既然辅机已经参透了朕的大计,那你此番为何而来?” 长孙无忌从怀中掏出一份战报: “西征高昌的大军已回驻地,侯君集也将不日回京。另外……” 他又掏出了更多文书。 “关于侯君集违反唐律,私吞战利品、掠夺高昌国宝、荼毒当地土人的密报,也越来越多。他的罪行基本可以坐实。”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去,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君集有才,可惜不修德,为人鲁莽又贪图小利……” 他半闭着眼睛,轻抚两撇胡子,沉思良久缓缓睁眼,却是一转话锋: “天兵长途奔袭,将士舍生忘死,劳苦功高。近日却好像突然出现了奇怪的流言,诬陷我军军纪不严……” 长孙无忌一下就听出了李世民的意思——这是要放侯君集一马。 若是过去,他还会据理力争几句。 但在被陛下高超的政治手腕折服后,他只想说: “陛下高见。” 说着,将密报投入长明灯中。 眼看证据被一张一张烧成灰烬,李世民的脸色缓缓放松,亲切地向长孙无忌招手: “辅机你过来,就近选一个黄道吉日。吾想让你的好外甥升一升。” 长孙无忌笑着反问: “陛下不是不知道该给‘那位’殿下封什么吗?” “王府长史都就位了,这王还没封,未免有些对不住玄龄。”李世民笑容灿烂。 “况且,总不能因为想不好吃什么就饿死吧。”。 ………… “阿嚏!” 李明同学打了个喷嚏。 大概有宵小之徒在背后扎他小人,他最近喷嚏不断。 除了打喷嚏,他最近还很上火。 虽然在溜了韦待价几圈后,父皇终于彻底放弃了他的教育,又把他一脚踢回了小学。 然而,他却莫名觉得,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是在上升的。 这是在后宫蜗居多年,所锻炼出的直觉。 就算近日他都没见过父皇,但母亲的一个笑容,姐姐姨娘的一句客套。 哪怕宦官的一个眼神,宫女的一个躬身。 都可能饱含深意…… “不不不,我是不是宫斗剧看太多了,被迫害妄想症再这么严重下去,真有可能发疯……” 李明坐在店门口,拼命摇晃自己的小脑袋。 只有逃离尔虞我诈的皇宫,深入民间,躲在西市的角落,他的内心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然而今天,他无论如何开导自己,总感觉惴惴不安,仿佛芒刺在背。 “今天我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你有什么头绪吗玄龄公?” 面瘫老人在他旁边铺着凉席坐着,悠闲地啜一口茶: “不读书无以静。也许这是上天在提醒殿下,应该读读书了吧。” (本章完) 第16章 一开口就是老和珅了 第16章 一开口就是老和珅了 “学习,学个屁!” 李明表示坚决不受反动封建礼教的腐蚀,起身就要走。 房玄龄好言安抚道: “殿下何必着急。今天朝廷休沐,老臣顺便来监督施粥放粮。 “不是为了教习殿下与诸位公子,殿下可自便。” 提起这茬,李明更上火了,举目四望。 本来无人注意的角落,现在人头攒动,挤满了各家府上的家丁杂役。 他们在空地上支起了几排大锅,将送来的粮食入锅烹煮。 诸家公子书也不读了,认认真真地帮忙挑水、劈柴,忙得热火朝天。 我的奢侈品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李明两眼一黑,扭头就要走。 房玄龄喝着茶,若无其事地背起了法律条文: “《贞观律》有言,卖物以贱为贵、买物以贵为贱,仗八十。诸造器用之物及绢布之属,有行滥、短狭而卖者,各杖六十。 “对了殿下,您开店时去西市署办理登记了吗?《杂律》有言……” “我李明一心向学。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父,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李明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房相公身边。 “殿下折煞老臣了,老臣如何当得起。嘶溜~”房玄龄笑眯眯地小口啜饮着热茶。 小殿下还挺识时务的,能屈能伸,不像其他高傲的世家子弟,勿论皇族。 在波诡云谲的朝堂,这份特质不算坏,真的不坏。 房相说到做到,并没有给小殿下灌输封建糟粕,只是喝着茶吃着梅干,偶尔对下人交代两句。 就像变戏法一样,繁忙的施粥现场立刻变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让千古名相管施粥,属实大和炮点狗——大材小用了。 李明不知道这老狐狸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心情忐忑地枯坐着,得了空就瞪一眼某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立志要“自食其力”的少年。 房遗则眼神闪躲,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明哥的秘密基地是怎么被房相公发现的。 首先排除是自己说漏了嘴。 房玄龄斜眼瞥着龇牙咧嘴的李明,故意说: “殿下若觉得流民污秽,臣即刻取消施粥。” “不不,那倒不必如此。”这道德绑架谁吃得消,李明只得默认了。 房玄龄微微一笑: “还得多亏殿下点拨,否则我等庸碌之辈岂止民间疾苦。” 李明的脚趾都快把大明宫抠出来了:“别说了,别说了……” 米香四溢,粥快煮好了。 而在店铺外围,早有流民循着味儿来了,被家丁拦在外面。 房玄龄向为首的家丁点点头:“放他们进来吧。” “等等。”李明打断道,“向粥里掺沙土。” 什么? 不止孩子、家丁,连房玄龄都不解。 向吃食里掺沙子,这是让流民吃屎? 这什么暴君行为? 房玄龄失望地叹气: “百姓何辜。殿下若是生老臣的气,臣自当引咎,可您为何把气撒在流民身上?” 李明不以为然地一哼,大拇指向越聚越多的流民戳戳: “你怎么能保证来领救济的是真正有需要的贫民,而不是来吃白食的懒人?” 房玄龄一时茫然,整个人愣坐不动。 在卡壳了几秒后,他的动作恢复如常,向房遗则点头: “就照殿下说的做!” 接着又吩咐家丁: “喝粥时有面露难色、无法下咽者,即刻拿下!” 连用了两个感叹号,房遗则发誓,他从没见过宠辱不惊的父亲如此激动。 李明立刻对自己名义上的辅臣肃然起敬: “不愧是房谋杜断的房公,领悟力就是高。” 往粥里扬沙子,真正饿极的灾民流民是不会计较的,但可以筛选出白嫖福利的蛀虫。 这还是他看《铁齿铜牙纪晓岚》,师从和珅和大人的。 没想到,房玄龄一眼就看透了老贪官的伎俩,还更进一步,做好了下一步的准备。看来自己还是多少低估了古代名相的超能力。 朝堂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房玄龄盘坐在席上,刚斟的茶汤都放凉了,他却一口都没喝。 就这么一直静静坐着,仿佛雕像一样。 待流民涌入,在众家丁的指挥下有序地领取施舍,他才像忽然睡醒一样,声音略微颤抖地说: “殿下好计谋!” 时隔这么久,还能连续第三次感叹号。 房相公真的很震惊。 这几日来,他已经对自己名义上的主君刮目相看了。 但毕竟是孩子,充其量是一位未来可期、有明君之姿的好苗子而已。 没想到,小殿下今天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这既有效又老辣的手段,在民间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官油子都不一定想得出来! 可年幼的李明殿下是怎么想到的? 莫非,他可以…… 房玄龄发现,自己的思想开始不受控制,狂野地畅想起来。 也许,真正的机会,其实就在身边…… ………… “闪开闪开!” 一个矮小的少年无赖暗暗使劲,推开骨瘦如柴的流民,悄默声地拱到了施粥队伍的最前面。 他叫来俊臣,因为长相猥琐,加上好吃懒做、好勇斗狠,在邻里间不算闻名遐迩吧,也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了。 今天他在西市瞎逛的时候,恰好碰见有钱的二百五在施粥。 本着不占便宜就是亏的精神,他往自己身上抹了把土,厚颜无耻地混进了流民的队伍。 “你是流民?”打粥的大汉俯视着他。 以前施粥的都是吃斋念佛的小姐姐,怎么这次改大汉了……来俊臣心里嘀咕,扯了扯宽松的衣服,故意磕磕巴巴地说: “是……是啊官人,都饿瘦了。” 后面还有人等着,大汉也不多言语,给他打了一大勺。 “就这么点,小气。”来俊臣在背后骂一句,嗅一嗅香喷喷的米粥,哈喇子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这回运气好,碰上了很有钱的二百五,居然给流民吃大米! 他迫不及待地一口闷。 “噗!操,粥里都是什……么?” 来俊臣吃了满口沙,正要大闹,突然发现自己被左右为男了。 “跟我们走一趟。” ………… 李明盘腿坐着,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不耐烦地弹着席子。 在他面前站着一溜垂头丧气的男女,都是冒领救济粮被揪出来的。 被房玄龄、房遗则父子套路,李明本来就很不爽。 现在又来了一群白嫖怪,还是和可怜流民抢资源的白嫖怪。 不知道他曹王殿下最讨厌白嫖了吗! 房玄龄慢条斯理道:“依据《贞观律》……” “别绿不绿了。”李明不耐烦地摆摆手,“要么扔官府,要么打屁股,挑一个。” 白嫖怪们被猛男家丁拖走,发出一路哀嚎。 而在凄惨的哀嚎中,有个公鸭嗓格外明显: “小郎君!官人!别打我,我赔钱!” (本章完) 第17章 线索 第17章 线索 李明勉强抬眼看去,是一个比狄仁杰还矮小畏缩的家伙。 他意兴索然地指着对方:“一粒米赔一文钱,你吃了我一碗米,起码赔一贯。” 白嫖不成反被嫖,来俊臣都快哭了。 但他的鼠眼骨碌一转,立刻有了主意,甩开大汉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嘿嘿,我赔,我赔! “我在西市看见,有人在低价贩售高昌国的国宝!小官人若能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所得何止一贯!” “哦,我知道了。”李明摊开小手掌,“钱呢?” 来俊臣开始习惯性地耍无赖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已经听见我的消息了,算我赔给你了!而且你赚到钱也要分我一半!” 李明呵呵一笑:“你跟我耍赖皮?” 来俊臣看着来者不善的大汉,脸色一下子煞白。 他急中生智,闭着眼睛大喊: “只要别打我,我愿意为小官人当小弟!鞍前马后,听你差遣!” 李明被他逗乐了。 “这么怕打屁股?行吧,念你年纪还小,放你一马。叫什么名字?” 明明比我还年幼,装什么大人……来俊臣腹诽,但面上非常恭敬,学着大人的样子,行一个最近时兴的叉手礼。 “小的姓来,名俊臣。” 什么宁采臣……这是李明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则是:来俊臣,嘶~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但又不知道哪里熟…… “明哥,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千万别被他迷惑了!”狄仁杰立即上奏。 看到狄仁杰,李明立刻想起来了—— 哦哦,那个来俊臣啊!武则天手下最有名的酷吏,擅长诬告和酷刑,作《罗织经》。 嗯,看书名就知道什么成分。 成语“请君入瓮”就是来自这货,考公行测还考到了,所以李明有印象。 历史上,这位带恶人诬陷已经当上宰相的狄仁杰谋反,几乎把一代名相迫害至死。 这两货,还真是刻在血脉里的深仇大恨啊……李明有些哭笑不得,对正义感满满的未来宰相说: “我自有分寸。” 恶人还需恶人磨,来俊臣这个带恶人就是这台磨。 李明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往来无白丁,还真就缺一根通下水道的搅屎棍。 将来或许能发挥奇效。 “以后你没事可以来我店里。”李明对来俊臣点点头,“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意外捡到一张长期饭票,来俊臣的鼠眼都快笑没了: “好咧小官人!” 他唱个喏,拔腿就跑。 未来的狄宰相失望地闭上了眼,但不再多说什么了。 现任的房宰相却冷不丁和来俊臣搭话: “小人,你刚才说,看见有人在卖高昌国宝?” “对,就在这条街对面的拐角!记得赚钱分我一半!” 来俊臣抻脖子喊了一句,便像下水道的老鼠似的,一溜烟跑没影了。 高冷的面瘫老头突然对市井无赖感兴趣,李明有些奇怪,半开玩笑道: “房相公,没想到你还与来俊臣之流为伍。你想罗织罪名陷害谁,方便告诉我不?” 房玄龄的身体微微一顿,不搭理这胡言乱语的小屁孩,和家仆交代几句,便起身离开。 老房还真想去捡漏? 李明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大摇大摆地跟着房玄龄。 房玄龄当做没看见,顺着墙根,一路来到了来俊臣指示的地点。 一眼就找到了那厮所说的“高昌国宝”。 因为过了拐角,一整条路都是摆摊卖古玩的贩子。 李明呵呵了。 就这“秘密情报”还想诈老子一贯钱,无赖就是无赖。 什么?你说是我先拿一碗粥诈他一贯钱的? 我这是做慈善,慈善的事,能叫诈么?房玄龄脸色一变,表情立刻生动起来,仿佛真的是一个来捡漏古玩的老头。 真是好演技……李明暗自感叹,跟着老房逛起了古玩一条街。 这感觉就像回家一样,街边全是摆摊老头,地上一块布,手里一杯茶,逮个冤种吃三年。 只能说,某些职业是千年不变的。 房玄龄在其中一个摊位前停下。 摆摊老头斜眼一瞥来客,估摸着这老登应该是个能狠狠爆金币的二百五,有气无力地说: “都是我家传下来的老物件,爱看不看。” 这死出,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感觉。 李明觉得自己就像在看年年鉴宝,白布上的“出土文物”有的像上周的,有的像随堂的,还挺齐活。 要是还有一盏印着仿宋gb2312字体的“康熙年间制”瓷碗,那就真盖了帽了。 李明正自娱自乐地想着,房玄龄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拾起一盏覆满土的铜器,瞪大了眼睛仔细瞅,兴致勃勃地问: “店家,这怎么卖?” 上钩了。 “官人眼光真毒,这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本来不想卖,但老伴重病,儿子结婚,我们穷人家留不住宝贝。只出有缘人,起码这个数。” 卖货老头比了个手势。 “拔万钱!” 房玄龄笑而不语,用手指去抠爵表面的浮土。 啊不是大哥,铜镍合金带点铅,摸多了不长个啊……李明看得直呲牙。 渐渐的,那“老物件”露出了崭新的青铜表面。 “你爷爷的爷爷是高昌国的麴智盛?” 老头立刻局促起来: “这……我也不知道是啥啊,反正这东西一直在我家……老友,真是老物件!我还能骗你?既然没缘分,你不要就算!” 老头伸手来抢,被房玄龄轻轻挡开。 “这是爵,高昌王室以酒祭祖所用的爵。”房玄龄笑容不变。 “这爵本是一对,怎么到你手里只有一个了?你从哪里偷的?据《贞观律》,偷盗番王礼器,斩立决!” 被真正的老江湖一通威胁,卖货老头立刻服软了: “这东西是……是我从一个西征军士手里收来的!” “军士?”房玄龄眉毛皱起。 “真的!我也没必要替他隐瞒,只是个普通士兵,我确实不知他姓甚名谁!” 房玄龄的脸色快速变幻着,就像夏季的阵雨,立刻恢复平静,变成了平常的模样。 他扔下几个碎银子,扭头便走。 卖货老头被莫名敲打一顿,又莫名捡了银子,人都懵了,磕头拜谢:“官人发财!官人发财!” 李明也没比那人好多少,莫名其妙地跟着房玄龄往回走,几次想问,但都开不了口。 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别惹房玄龄。 还没走出这条街,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明哥?”突厥商人执失步真朝他招手,“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想问的。”李明停下脚步,特意和有些可怕的房玄龄拉开距离。 “怎么,你海鲜生意也做不下去,改折腾假文物了?” 执失步真的老脸一下子就红了,难为情地摸摸后脑勺: “真是啥都瞒不过你啊……明哥,现在正是入行的好时机,咱俩干他一票如何?” 就你这行业冥灯的体质,整个太极宫都不够赔的……李明礼节性地应付: “我会考虑的。你怎么觉得现在适合干这行?” “因为最近从西域进了一批好货!”执失步真压低声音: “听我在草原的二哥的表弟的连襟的邻居说,唐军在高昌王宫劫掠了不少好器物,进价很便宜!只要稍微做个旧,就能几倍卖出去!” 你丫连高昌国被灭了都不知道,安敢在此饶舌…… 李明对消息真不灵通的突厥商人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草草告别便要追上房玄龄的步伐。 一转头,不知什么时候房玄龄已经站在他身边了,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执失步真。 “兄弟,你说唐军将领纵兵洗劫高昌王宫?”房玄龄微笑着问。 多了位热心听众,执失步真的劲头一下子就上来了: “嗯呐!我表兄的堂弟的邻居的嫂子亲眼所见!” (本章完) 第18章 玄龄的野望 第18章 玄龄的野望 房玄龄下了车,站在相府门前,脑子仿佛卷成了毛线团,发散出千头万绪。 今天他借机接近李明,表面理由是和自己名义上的主君兼学生熟悉一下,多少应付一下“曹王府长史”的职责。 事实上,他确实是来熟悉李明的,更深入的那种。 结论让他惊喜而纠结。 惊喜的是,这熊孩子的能力远超自己预期,不但有德行,还拥有足够施展自己德行的手腕和才能。 属实有才有德了。 但这也是让自己纠结的地方。 而一代名相纠结的点在于—— 是否奉李明为主君。 不是挂个名,而是真正全心全意辅佐的那种。 让他成为真正的亲王,然后,成为太子,再然后,更进一步…… 房玄龄知道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也知道朝廷对这种想法有一套完整的刑法。 但他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因为从龙之功实在太诱人了,让他忍不住体验第二次。 房玄龄本就不是安分的人。 确切地说,参与玄武门之变的从龙之臣,就没有一个是天生安分的。安分的人也不会谋反。 只是上面压着一条强龙,才让这些乱世奸雄俯首帖耳,乖乖成为治世能臣。 但步入老龄的房玄龄觉得,自己如果再不搏一把,房家就要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了。 因为不论是太子李承乾,还是最受陛下宠爱的皇子李泰,都是长孙皇后所出,都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 也就是说,不论他俩谁继位,长孙无忌都会摇身成为当今圣上的舅舅,成为最有权势的外戚。 而长孙无忌和他房玄龄,在朝堂上也是老对手了。 虽说和他在尚书省的副手萧瑀不同,长孙无忌并不是自己的政敌,还没到事事唱反调的程度。 但权力天生是排他的。 一山不容二虎,待新皇登基、长孙无忌独揽大权,房家必定难逃清洗。 而历史上也确实如此,虽然李承乾和李泰谁都没当上皇帝,但新皇帝李治仍然是长孙氏的儿子、长孙无忌的外甥。 结果就是,长孙无忌以房遗爱谋反为名,杀房遗爱、流放房遗直和房遗则,彻底清除了房家的势力。 要想挽回房家注定走向末路的命运,除非…… “扶持一位庶出的新皇,我来辅政!” 房玄龄自己都被自己狂野的想法吓住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站队”李明,简直相当于直接下场参与夺嫡! 是一念权倾天下、一念死无葬身之地的绝险之境! 他也一把年纪了,如果诸皇子不过尔尔,房玄龄也许会就这么安分下去。 但是李明横空出世,给了这位野心家太多遐想的空间…… “阿爷,我今天算是自食其力了吗?” 房遗则在施粥摊忙活了一整天,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唯独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 房玄龄从沉思中被拉了起来,微笑着对房遗则说: “和明哥好好学,你一定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真的?”平生第一次,房遗则从不苟言笑的父亲那里得到正面的肯定,用力地点头。 “嗯!我会辅佐明哥,把大唐建设成没有流民、人人凭双手的劳动就能吃饱饭的繁盛之国!” 房玄龄一怔,慈爱地抚摸小儿子的头。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跨过府门,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是另两个年长的儿子,间或能听见诸如“我的梁国公”、“是我的梁国公”之类的字眼。 大概八字不合,从会说话开始,老大房遗直和老二房遗爱就一直在争抢。 两个人懂事以后,这种争抢变本加厉。老大迟钝寡恩,老二强横霸道,为了争夺继承权,经常吵得不可开交。对于兄弟阋墙,房玄龄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穿过外庭,只是苍老的身形更佝偻了些,仿佛微风中的枯枝。 “遗则,你先去吃饭。我去趟书房。”他温柔地拍拍三儿子的脑袋,问老家仆: “他俩吵多久了?” 老仆委屈巴巴:“大约从申时开始……” 房玄龄苦笑:“那还得再吵一段时间。你让下人们先吃饭吧,不必管他们。” “阿郎……”老仆干涸的嘴唇有些颤抖,几次欲言又止。 “何事?”房玄龄温和地看着这位跟了自己半辈子的仆人。 “那个……我见识少,不懂军国大事。”老仆鼓起勇气: “但这几年,我眼看着阿郎越来越劳累,总是心里不得味。阿郎,您歇歇吧。就像庭院总有落叶,地上总会蒙尘。活,永远是干不完的……” 房玄龄耐心地听完老仆的絮叨,微微点头: “我会注意的。” 回到书房,他盘腿坐在堆满书简的桌案前,仰头望天。 “哪有时间歇息啊……” 大唐的辽阔疆域,已经趋于农业时代管理能力的极限。 边境战事不断,财政捉襟见肘,河北道二十四州不服中央…… 加上他还要抓紧时间,趁自己还没老糊涂,为不成器的子孙铺路…… 房玄龄稍作养神,便立刻投入到书山文海之中。 和李明瞎混了一天,除了更深入了解这位名义上和实际上的主君,他还得到了意外之喜—— 根据流入西市的高昌王宫器物、以及那突厥商人的传言,不难推断出,侯君集治军不严,纵兵劫掠了高昌国。 “那武夫能力虽强,但弱点在于天性贪婪,且浮夸不知遮掩。兵士劫财,根源大概出在他这个主帅身上……” 侯君集和他同为秦王府幕僚出身,对老伙计在前线犯了贪污的老毛病,房玄龄甚是痛心。对他带歪了大唐将士,房相很是愤怒。 但作为一名卓越的政治家,老谋深算的房玄龄立刻在“危”中嗅到了“机”—— 坐实侯君集的罪名、甚至让他身陷囹圄,对自己和李明是有裨益的。 “陛下一定收到了情报,但现在也没吹出风声,他多半是想把这事压下去。”房玄龄思忖着。 要让陛下护不了犊子,只有在明天的大朝会,当众揭开这个烂疮。 机会不多了。等过几天侯君集凯旋、满朝振奋之时,自己再跳出来瞎逼逼,容易被当庭拖出去。 “光凭坊间流言做不得证据,而军队账簿由随军仓曹编制,经军府审阅,再进入我主管的尚书省。几经粉饰,原样已难以辨认。 “如何能在军队体系之外,找到君集贪腐的蛛丝马迹,让陛下不得不严查……” 房玄龄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个机构、一份份文件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沉思半晌,他起身从身后的书柜中抽出一本厚重的书。 里面是去年西征高昌国以来,作为行政机构的尚书省,收到来自中书省等决策机构的各条指令。 从赈灾粮的拨备到祭祀物品置办,事无巨细,一一陈列。 但作为常年执掌文牍的资深事务官,他很快在浩如烟海的记录中发现了端倪。 “攻破高昌城后,民部(后来的户部)收到筹集粮草的指令不但突然大幅减少,而且相比其他战事也明显偏少。 “奇怪,难道仗刚刚打完,士兵就飞回驻地了不成?” 接着,他回到案台,精准地抽出一叠皱巴巴的册子。 册子里所记载的,全是枯燥至极的数字和物资条目。 这些就是灭高昌之战中,民部向前线供应物资的明细。 房玄龄手持昏黄的烛光,昏的老眼几乎贴在纸面上,吃力地辨认着蝇头小楷,在更浩瀚的资料之中一点一点核对可疑账目。 “李明殿下还真没有说错。” 房玄龄查着查着,突然露出一丝苦笑。 “我确实是罗织罪名的恶人。” (本章完) 第19章 站队与罗织 第19章 站队与罗织 “此事极为重大,可不能戏言哪。” 太极宫太极殿,百官陈列。 龙榻之上,九五之尊的脸色极为难看。 今天是六月十五,按常例,每月初一、十五在太极殿召开朔望朝会。除元旦的大朝会,就以望日朝会最为隆重。 而元旦大朝会类似春节联欢晚会,不议事,所以望日朝会实质上是唐帝国最高规格的政治会议。 而今天的大朝会,主旨只有一个: 如何封赏灭高昌、通商路的唐军将士,以及他们的最高指挥—— 陈国公、右卫大将军、吏部尚书、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 明明是开香槟的好日子,可不长眼的房乔玄龄偏偏跳将出来,弹劾侯君集贪污。 就好比小孩儿刚出生,你冷不丁来一句他迟早要死的。 实话是大实话,欠揍也是真欠揍。 “房尚书,你说侯君集私自贪墨高昌国宝,劫掠高昌民财,可有证据?” 李世民的语气低沉。 称呼“房尚书”而非更亲切的“玄龄公”,说明他对房玄龄相当不满。 不满就对了。 他这次特意召集在京群臣,为侯大将军的凯旋还朝开预热动员会,其实是对文官集团的一次示威—— 看朕英明神武,力排众议打了大胜仗,你们这群书生就是百无一用,啥都听你们的那大唐才真的药丸。 连魏征那老喷子都识相闭嘴了,你房玄龄怎么反倒来劲儿了? “造谣污蔑,乃是重罪。”长孙无忌不失时机地发言。 “当着诸公的面当众造谣,罪加一等;污蔑为大唐开疆拓土、浴血奋战的将士,罪加三等。房尚书,慎言哪。” 在被李世民、李明父子携手敲打后,这位文官之首已经成了陛下的头号舔狗。 而且侯君集与长孙无忌私交不错,吏部尚书的位子长孙无忌也坐过,两位组织部大佬很有共同语言。 加上侯君集的女婿在东宫任职,是太子党的天然人选。 你房玄龄攻击我的政治盟友,那我可要攻击你了。 “房尚书敢当着满朝文武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萧瑀阴阳怪气地进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有人攻击尚书左仆射,他尚书右仆射一定要帮帮场子。 “房尚书或许是提前收到了行军账册,抑或在市井街坊打听到了连衮衮诸公、前线将士都不知道的军事机密。” 一番讽刺,让在场的百官忍俊不禁。 房玄龄向老下属兼老对头拱了拱手: “诚如萧公所言,老臣确实在市井中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盏青铜器物。 “爵?” 萧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是?!” 礼部尚书李道宗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这不是高昌酋首祭祀用的礼器吗?” 高昌国国主麴氏是汉人,所以祭祀用品与中原相似。 李道宗是老李家的宗室大将,曾率兵驰骋西域,立场端正、见多识广、又专业对口,由他鉴宝,众人不得不信。 但一个更大的谜团也随之而来—— 这种重量级礼器,只有灭国才可能外传。 高昌刚灭,侯将军还没回长安,国宝怎么先行一步,落到房尚书手里的? 难道他俩至少有一个会飞? 房玄龄朗声道: “诸公可曾亲自去东市、西市,走一走看一看?” 满堂默然。 唐朝人力不值钱,即使九品芝麻官,家仆杂役的配置都一应俱全。 何况有资格上朝面圣的官员。 他们怎么可能纡尊降贵,与贩夫走卒混迹一处? 此般难堪的寂静,让房玄龄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某位小霸王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继续平静地说: “现在全长安都流转着高昌国的宫中器物,而这些珍贵的战利品本应收缴国库。“为何如此,诸位有什么头绪吗?” 军中有人倒卖,而且是有组织的倒卖……朝中官员都不傻,重新思考起了房玄龄的指控。 “这算不得证据。”李世民冷冷道。 “诚然,这顶多算疑点,无法直接证明我军军纪败坏。”房玄龄点点头,“可攻破高昌城后,前线向后方请求粮草的数量就大幅下降。 “士兵总是要吃粮的,除了将士因粮于敌,臣实在想不到其他解释。” 所谓“因粮于敌”,说直白点就是纵兵抢粮。 匈奴突厥之类的游牧可以抢了就跑,但唐军不行。 因为大唐是要长期经营治理高昌国的。 薅粮把民心都薅没了,遍地都是林登万,还治理个屁。 “十二月初八,民部筹粮二十万斛、征发民夫十二万,囤于伊州。然而一个月后……” 房玄龄不厌其烦,一一历数隐藏在后勤明细账目里的猫腻。 文官们听得极为专注,也渐渐发觉了其中的不合理,面色凝重起来。 因为治理高昌是文官的职责。 逼给你老侯装了,烂摊子丢我们手里,这锅谁爱背啊! 李世民全程眼神冰冷。 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房玄龄无声叹气,最后总结道: “以上皆臣所知,不敢不禀告陛下,惟望圣裁。”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怎么办你们看着办。 魏征几乎立刻进谏: “国无法不立。长孙公主持编纂《贞观律》,陛下钦令实行,岂可知法犯法?” 有两位重量级大佬出阵,一众文臣立刻统一了意见: 查,详查,不论持何等立场,都必须先搞清楚实际情况。 侯将军如果无罪,查证便可还其清白。 如果有罪,那就治罪! “这……”独木难支,长孙无忌也无力和所有大臣唱反调,回望殿上。 李世民的脸恰好隐在阴影里,没有起伏地下达诏令: “着御史大夫韦挺,大理寺卿孙伏伽,刑部尚书刘德成,三司会审。” ………… “我军胜了!我军胜了!” 一大早开市后,胜利主义谋士在长安西市奔走相告。 唐军攻灭高昌国的消息立刻传遍街巷,无数商贩如久旱逢甘霖,弹冠相庆。 和一个月赚三百文的平头百姓不同,丝绸之路畅通与否,是真的影响这些年薪三百贯的豪商大贾们骑宝马的。 一众胡商更是化身精神大唐人,激动得相拥落泪,比真唐人还兴奋。 爹亲娘亲,不如开元通宝亲(开元通宝在武德年间起用,与开元年号无关)。 而在原本无人注意的角落,李明的店里突然人声鼎沸。 因为施粥摊在店门前的空地上生了根,每天都有许多流民聚集,所以商人顾客一般都绕着走。 没想到,一夜之间,生意突然爆炸。 扫货的商人、尤其是手里没子弹的胡商,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里还囤积着五万匹丝绸,疯狂地拥上来抢购。 这幅晚一秒就饿死的模样把流民都吓傻了,赶紧腾出地方,请这些饿死鬼先来。 “一百文!一百文一匹,我全包了!” “我出一百五!” 价格像坐火箭一样,一下子就蹿上了两百文。 商人们觉得哄抬价格还不够过瘾,直接动手抢夺起来。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整个店铺被洗劫一空,只剩李明坐在钱堆上发愣。 五万匹布,刨去成本,共盈利一万三千八百余贯。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突然成了腰缠万贯的富一代。 (本章完) 第20章 太子驾到 第20章 太子驾到 虽然李明曾积攒的财富还多于此,但都是以方便提桶跑路的金银珠宝形式贮藏的。 所以,当他面对如山的铜钱时,他仍然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武德律》曾规定,一千文开元通宝,分量应是六两四钱。 也就是说,自己一夜之间赚了八万多斤重的钱。 等他冷静了点,嘴里不由得嘟囔: “真不方便,就不能扫码吗……” “明哥,我……我草!” 来俊臣兴冲冲地来打秋风,同样被眼前的钱山震撼了,连贼眉鼠眼的眼神都变清澈了。 “嘿嘿,明哥,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你最忠诚的走狗……” “有屁快放。”李明不耐烦地挥手。 “是这样的明哥。”来俊臣像苍蝇一样搓着手,殷勤地说: “我认识几个在折冲府干活的杂役。听他们说,朝廷最近在抓捕西征高昌的兵士。” 折冲府是初唐的基层军事机构,负责兵源训练。 “妖言惑众!” 一听见来俊臣的声音,狄仁杰就离开了施粥铺,进店怒斥打小报告的来俊臣。 “不是抓捕,是问询!” “对对对,问询,是问询。”来俊臣猥琐地笑笑,“问询他们有没有参与劫掠高昌王宫。” 我那渣男老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李明漠不关心:“然后呢?” “我在想啊……咱何不趁机向长安县令勒索钱财?”来俊臣压低了声音。 啥? 李明愣住了。 我是不是少看了一段? 长安县是京城长安的附郭县,其县令高低算个首都市长。 众所周知,能在皇城根下当父母官的人,都不一般。 “那厮如若不从,咱就举报他收受了劫掠者的贿赂!”来俊臣越说越激动。 “现在‘问询’唐军贪腐是朝廷的第一要事,鼓励举报。正是让那家伙吃点苦头的好时机!” 李明肃然起敬。 不愧是在武则天手底下敢冤枉宰相、迫害皇室宗亲的酷吏。 原来这货还在青萍之末时,就特么敢诬陷高官官员。 血脉提前觉醒了属于是。 幸好来俊臣还不知道我是皇子,其他小伙伴也个个有来头。 否则整个“十四党”就要被他属性克制了。 狄仁杰气抖冷: “无耻小儿!你父母把你生下来,简直是大唐的不幸!” “大唐关我屁事,我只忠于李明大哥。”来俊臣大言不惭,旋即脸色又落寞了下去。 “只是明哥生财有道,应该是看不上长安县令的那点油水……” 李明从钱堆里随手一薅,扯出两串钱投喂给来俊臣: “有新情报新机会,都可以来告诉我。” 虽然想法一言难尽,但有一说一,来俊臣搜集情报的能力确实是有一手的。 连他李明每天回宫,都不知道父皇居然在整肃军纪。 而且从狄仁杰的反应来看,这情报属实的概率非常大,比依靠“三弟的邻居的小姨子”的某位突厥商人靠谱多了。 武则天,你的爪牙很好用。 现在是我的了。 “谢明哥!” 意外得到打赏,来俊臣喜出望外,在临走之前决定再免费附赠情报一条: “对了明哥,我来的路上,看见一长列很大、很有钱的车队往这儿来,应该是宫里的大官儿。 “如果明哥你恰好碰上了,别忘了向他举报……” “你给我滚!”狄仁杰连踢带踹地把那狗特务轰走了,不免愤懑地向李明抱怨。 “明哥,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搭理那种货色?” 李明斜眼看他,幽幽道: “至少他告诉了我你没告诉我的事。” 指的是朝廷“问询”西征将士的事。 从反应来看,狄仁杰显然也是知道的。 “这……”狄仁杰的小脸顿时通红,最近稍稍挺起来的腰板也缩了回去,支支吾吾地辩解:“我……不知道明哥想知道这事……”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想不想知道?” 李明成功把他绕晕了,语重心长地说: “小狄,以后要多请示,多汇报。” “是……明哥。”狄仁杰的眼眶都红了,畏畏缩缩地请示,“那……我去外面帮他们了?” “去吧。” 李明得意地背着手踱步,忽然觉得空荡荡的店铺有点不习惯,便悠闲地晃出大门。 旭日东升,店门口熙熙攘攘,等待施舍的穷人们重新聚集在粥摊前。 事实证明,李明低估了贞观朝的官僚体系。 施粥摊不但不是昙一现,还搭起了遮阳挡雨的棚子,挖了永久的大灶台,在他店门口常态化了。 而来这里领粥的群体,也从流民扩大为了京中的贫苦之人。 虽有诸多变动,但往粥里扬沙子的祖宗之法不可变。 高贵的小学同学们每天一大早就来了,砍柴、生火、煮粥,干得有模有样。 家丁们则负责打下手、维持秩序,看护着这些宝贝疙瘩,并随时补充物资。 在房相三言两语的安排下,即使多了许多人,施粥摊依然运行得十分顺畅,秩序井然,大家各司其职,干得热火朝天。 连小小的侯宝琳也忙得不可开交,认真地往锅里一把一把扔沙子。 小东西还不知道阿翁的军队惹了麻烦,“贪腐”对他这个年龄来说还太早了。 至于李明分到的职责,高情商的说法叫“统揽全局”。 “李公,李公出来了!” 穷人们感激地连连作揖,更有不少人远远地就往他的方向下跪。 “多谢李公仗义疏财!” “要不是李公,我们全家就饿死了……” “李公掺沙子掺得好哇,把抢食的蛀虫都赶走了!” 李明嘴角抽搐,僵硬地向人群挥手。 在房遗则的带头下,孩子们都自觉地把施粥的功劳归给了明哥。 小领导们都这么说了,家丁们自然不会去澄清,而他们背后的诸位大员们也乐得给皇子卖个面子。 就这样,李明啥都没干就被动白嫖了一大波民心。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曹王府长史有什么头绪吗。 “重点是不是偏了,我的目标是隐姓埋名,不是被万民颂扬啊……”李明闪过一丝迷茫。 不过管他呢,反正到时候跑路了头上又不会亮红名,唐朝人又不玩微博,大家认不出来的。 目前,他的小目标已经超额完成,筹到了一万三千八百余贯的跑路资金。 在生产相对稳定的贞观之治时期,这是什么概念呢? 比如这个小数点后面的“余”,就够京城一户小康之家开销数年之久了,括弧包括房租。 虽然比败家老妈洒出去的还是少一些,想吃喝玩乐到安史之乱可能得稍微节约点,但一直挥霍到先天政变应该问题不大。 “捞够本了,就这样吧。”李明满意地思忖着。 这时,几丈外的大街骚动起来,能听见卫士呼喝开道的声音。 很快,聚集在李明面前的贫民便像大海退潮一样,迅速向两边退去。 在他们让出的空间中,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车队,仿佛水上航行的宝船,无情地排开两旁的人民。 最前面的是先导仪卫车驾,紧跟着手持七旒旗的清道步甲队和骑兵队,后面则是披甲执锐的卫兵。 “来俊臣说的‘宫里的大官儿’?” 李明脑海里刚闪出这个念头,蜿蜒漫长的先头仪仗队已经从他面前经过。 车队的正中心,一辆车身镶玉、富丽堂皇的马车,在六匹马的拉拽下缓缓驶来。 众所周知,在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拉车马匹的数量是有讲究的。 李明虽然讨厌这些封建糟粕,但耳濡目染下,对这套规矩也略知一二: 天子八驾,而能六驾招摇过市的…… 只有皇太子。 在李明惊疑的目光中,大唐太子的鹤驾慢慢停在了他跟前。 (本章完) 第21章 兄弟,兄弟 第21章 兄弟,兄弟…… 太子? 李明的大脑短暂地一片空白。 他对这位哥哥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对方叫李承乾,和自己不是一个妈生的,仅此而已。 因为年龄相差太大,李明刚出生时太子早已移驾东宫,不可能闯入父亲的后宫。 所以,两人除了过年时的“联欢晚会”,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而最近几年,听说太子身体不好,连过年都不公开露面了。 也就是说,自从李明离开襁褓、开始满世界作妖以来,他就从没见过自己的这位哥哥。 可是今天,就在现在,这位皇帝之下、身份最为煊赫的贵人,毫无预兆地降临到了自己面前。 他来干什么? 李明偷偷往旁边瞧。 小伙伴们也都一脸茫然。 年龄大一些的都恭敬地向华贵的马车躬身抱拳,不懂事的侯宝琳正拖着鼻涕发呆,被房遗则摁着小脑袋行了一礼。 不是找他们的……难道来找我? 就在李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随行的宦官已经打开了车门。 一位健壮的汉子矫健地下了车。 他身穿赤红圆领衫,脚踏乌皮六合靴,头包幞头,须髯若神,身形伟岸,端的是一位雄壮的汉子。 不愧是武德爆棚的大唐,这太子虽然出行的派头大了点,但也是一表人才啊…… 李明叹服,在脑海里翻过了“大哥”、“承乾兄”、“阿兄”等称呼,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殿下。” 众所周知,熊孩子都是欺软怕硬的,汉子一拳是真能让自己哭很久的。 那汉子一顿,似乎打了一个冷噤,面部肌肉微微抽动,终究是没有理会。 我们皇兄弟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李明心里不免哀叹。 周围人的表情古怪了起来,几次欲言又止,以内涵的目光看着他。 下车的汉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转身向车内递出臂膀。 车里伸出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挽住发达的肱二头肌。 在李明愈发不解的目光中,一位典雅俊秀的年轻女子扶着汉子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马车。 是太子妃? 李明立刻就来气了,也不管什么非礼勿视,嘟着小嘴盯着漂亮的大姐姐。 凭什么太子妃可以随便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而我阿娘和姐姐们除了逢年过节能去趟太极殿,平时连一步都不得踏出后宫? 这时,周围的人们齐声高呼:“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太子妃随和地向人群微笑着,和软萌的外表不同,声音有些中性,还挺好听的。 他又笑盈盈地看着李明:“皇弟,许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李明睁大了眼睛。 嘶~ 等等。 等等! “她”叫我什么,叫我什么? 皇弟? 不是应该叫小叔子什么的吗? 不对劲。 很不对劲啊…… 看着李明猪脑过载的模样,“太子妃”嫣然一笑: “也难怪你认不出孤现在的样子,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含乳啼哭的小孩儿。 “孤是你的皇兄。” 不是,兄弟…… 太子爷怎么成了兔爷?! 李明僵硬地看向开头的那位英武汉子。 原来你才是太子妃! 在这一刻,李明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历史上,李承乾和李世民的父子关系几乎是一夜之间恶化的,以至于最后争储失败,让李治捡了漏。 敢情就是在那一夜,李承乾突然觉醒了心中的雌是吧! 李明曾偷听见宫人在背后议论,说太子虽然能力很强、工作也勤勉,但因为好男色,失了陛下的宠爱。 小李明当时觉得这算得了什么,父皇太不封建了,历史上有断袖之癖的封建君主多了去了。 远的不说,从汉高祖刘邦往下数,西汉皇帝有哪个没体验过古道热肠的。 但没想到李承乾先森开辟新赛道,换位思考,从零做起,追忆起了前朝旧事—— 南梁北朝。 李明忽然理解了父皇为什么会嫌弃太子。 战马踏破无数敌国的大唐,皇帝却被人当马骑……我们武德充沛的大唐军民还要不要面子了? 与此相比,什么腿瘸自卑、耽于享乐、不听老师劝谏什么的,都不算问题了。 “呵呵。孤没什么事,只是偶然外出,想起你在此设摊施粥,在民间颇有名望,便顺道来看看你。” 李承乾的媚眼里满是笑意。 “见你茁壮成长,孤就放心了。 “孤身子骨弱,得回宫喝药了,你有空可多来东宫玩耍。” 太子翩然离开,就如他轻飘飘地来。 玩耍,玩什么……李明眼角抽搐,一口老槽不知从何吐起。 病弱药娘,简直要素拉满…… ………… 送走漫长的仪仗队伍,大伙又热火朝天地忙乎起来,仿佛太子造访不过是一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还有这么多张嘴要喂,容不得孩子们多想。 李明怔怔地坐在钱堆上,脑子乱成一团。 都是成年人,他才根本不信什么“顺道拜访”这种鬼话。 来俊臣都说了,太子车驾就是冲着他来的。 问题来了,太子为什么大张旗鼓地过来一趟? 专程来看看自己发育正不正常? 李明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呸呸,想什么呢!” 李明激烈地摇头,似乎想把可怕的想法晃出去。 头脑一放空,他便注意到了太子寥寥数语里的一个细节。 “他知道我在这儿摆摊施粥。” 这倒不奇怪,因为粥摊可谓群英荟萃,在这里干活的童工们,他们的老爹可能就是太子党羽。 风声传到他耳朵里,也不稀奇。 但循着这个思路,他终于揪出了藏在细节之中的魔鬼。 问题不在于太子说了什么,而在于他做了什么。 “太子一眼就认出了我……” 李承乾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这么多年过去,李明早已长大,变得面目全非。 可李承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李明着装和其他子弟并无二致,而且喊的也是“殿下”而非“皇兄”,李承乾不可能通过其他外在标志认出他的身份。 这说明,李承乾认识他李明! 哥哥认识弟弟,这问题大吗? 很大! 因为两人并没有机会相见。 李承乾这么炸裂的新造型,看过一眼绝对不会忘记,李明都完全没有印象。 可李承乾却熟悉自己的形象,知道自己最近在干什么。 这说明什么? 说明李承乾在他身边布了眼线,甚至可能亲自在暗中观察自己! “他对我起了警觉?!” 李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点,冷汗立刻爬满了后背。 在步步惊心的宫里,被其他皇子盯上决定不是好事。 更何况还是地位最强的太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施粥,房玄龄担任我的长史,还是更早?” 李明汗如雨下,发觉自己再怎么小心,也依旧低估了宫斗的复杂性。 讽刺的是,从李承乾轻松的表情来看,自己的“表现”应该挺让他满意的。 因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连人都不认识,对太子完全是单向透明。 战斗力为零的经验宝宝,谁不爱呢。 只要是皇帝的儿子,就有可能是争夺皇位的潜在对手,而竞争对手自然是越弱越好。 至于兄弟亲情,那是什么? 在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争储之路上,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李明忽然觉得恶心。 宫廷,把人性的扭曲成倍地放大了。 贞观也就那点事,想必诸位英明神武的读者老爷们已经烂熟于胸了。所以小的我难免会进行一些“合理的”改编。 但改编不是乱编,保证不会影响故事剧情和人物人设。小的我三观端正,不会端屎出来,大家放心看放心追。 (本章完) 第22章 我不同意这桩婚事 第22章 我不同意这桩婚事 “你怎么今天这么老实?” 杨氏疑惑地给李明打了满满一碗饭。 才中午,这混天魔头居然回家吃午饭了。 平时都不到天黑誓不归的。 “我……吧唧吧唧……没心情。” 李明闷头干着饭,主食还是千篇一律的小米拌饭,配些葵菜、菘菜、藠头等等发苦发涩的本土菜蔬。 出于防止下毒的考虑,外来食品是无法进入宫禁的,所以就算赚了钱,也没法改善家人的伙食。 就在他思维发散的时候,一只凉爽柔软的手贴到了他额头上。 “没发热,还好。”李令脸上的担忧一闪即逝,俏皮地向他眨眨眼,“身体没病,应该只是脑子有病。” 李明没心思和她胡闹,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 “你才有病。” 李令一愣,也不说话了,闷声不响地扒了两口饭,收拾碗筷就回自己屋里。 杨氏并不像往常那样生气,只是惆怅地叹气: “你啊,不该对你令姐这态度。她是最关心你的。” “她怎么了?” “她快出嫁了,你们姐弟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嗯。” 李明心如乱麻,食之无味地放下了碗。 “我吃饱了。” 拉开屋门,李令正把头埋在被子里,肩膀一抖一抖,压抑着哭泣的声音。 李明忽然有种久违的、心疼的感觉。 就像他前世的女儿在学校被霸凌一样。 李令就这样哭了好一会,肩膀终于停止了颤抖,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李明也无言地看着她。 “弟弟。”李令平静地开口,眼泪静静地流淌,在桃红的两腮上留下两道晶莹的痕迹。 “我不想嫁人。” “嗯。”李明默默点头。 “那个裴重晖并无才能,刻薄寡恩,全凭家族门第才爬上这个位置。” “嗯。” “父皇册封我的时候说,他们这一支裴氏只剩裴重晖一个独苗了,嘱咐我一定要生儿子延续香火。” “嗯。” “可生男生女皆是天意,是我能控制的吗!” “嗯。” 姐姐就这么哭诉着,弟弟也只能这么听着。 他俩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钦点的婚约,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我好受些了。”李令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地看着李明。 “谢谢你,只有你肯听我说废话。” 李明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耻辱,似乎无颜面对姐姐,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回到外堂,“五姨娘”又来串门儿了,正与杨氏坐着聊天。 看见李明出来了,五姨娘便向他热情地笑着,眼睛弯成两轮好看的月牙: “李明,听说你在宫外做善事?真给你娘长脸啊。” 李明莫名感到,两轮月牙后面,一双冰冷的眼睛似乎正在审视自己。 “哪里的话,他一个孩子能干什么啊,全靠房相公帮衬。”杨氏谦虚地说。 “他能有一份天真的善心,已经很难得了,也是姐姐你的福分。”五姨娘轻巧地把这个话题翻过: “说起来,李令要出嫁了吧?我今天就是来看看她。只是……” 杨氏脸有些红:“孩子不懂事,我这就叫她出来。” “倒也不用,我今天就是顺路来看看,坐一会就走。只是……。”五姨娘连连摆手,却又压低了声音,靠到杨氏身边。 “只是裴家不比这立德殿,对无礼的媳妇是不会纵容的。李令这脾气,以后到婆家恐怕是要吃亏的。 “姐姐在后宫也挺清闲的,难道平时没教她三从四德吗?” 杨氏的脸更红了。 被比她小了接近一轮的才人数落,她也只能赔笑脸。 李明黑着脸,忽然感到胸闷。 后宫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仿佛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窒息。 就算逃离后宫,这张网也在牵连着他,他在宫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惊醒网上的蜘蛛。 大唐虽大,他却无处可藏! “明儿,你今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李明猛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杨氏担忧的脸庞。 “我……没事。”他低声嘀咕,像是在逃避什么,转身就跑。 刚跑到门口,恰好老宦官也匆匆忙忙奔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老头被胖小子顶着肚子,摔了个四仰八叉的,却顾不得疼,咕噜站起来便朝屋里喊: “娘子,不好啦!有喜事,有喜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杨氏听不懂老宦官的矛盾文学,一头雾水: “老人家先喝口茶。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呀?” 老宦官急得连忙摆手,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娘子您还稳如泰山呢,快去寻您那小猢狲回来!” 杨氏和五姨娘同时看看宦官身后,又看看宦官。 “发生了什么?” “陛下在两仪殿召见李明殿下!时间急迫,晚了就不好向上交代了!” “哦?陛下召小猢狲做什么呀?” “当然是好事!应该是准备封……哇!” 老宦官这才发现那小子就站在自己背后,震惊地用手指戳着他,说都不会话了: “你你你……不是,李明殿下怎么在这?不是应该……” 不是应该正在作死或者在去作死的路上吗。 李明眯着眼看他,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父皇找我?” 明明是一个微笑的孩童,老宦官却无来由地感到透彻骨髓的寒意。 但在宫中行走久了,他不至于就此乱了方寸,咽了口唾沫,继续心急火燎地催促着: “陛下说有事要和您聊聊,您赶紧沐浴焚香……唉来不及了,您还是换身衣服吧!” “聊?父皇国事繁忙,怎么有空和我这个乳臭儿闲聊?” 老宦官故意忽略小殿下话里话外的刺: “具体何事老奴也不敢泄露天机,但……” 他整了整衣冠,笑呵呵地向李明叉手行礼。 “预祝殿下高升!” 李明的眉毛皱成了川字型。 行吧,这样也好。 他也有很多事,想和皇帝老子聊聊。 “我知道了。” 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哎,殿下!不可殿前失礼呀!娘子,快把殿下的宫袍给老奴,老奴给他送去!” 老宦官急急忙忙双手接过袍子,又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杨氏苦笑着向五姨娘道歉: “媚娘,这孩子三番两次的,真对不住啊。” “不不,姐姐言重了……” 武媚娘三心二意地回答,玩味地望着李明的背影。 三番两次承蒙陛下召见,是吧…… ………… “殿下,袖子还没穿好。” “嗯。” “殿下,嘴角还有米粒,老奴替您擦擦。” “嗯。” “殿下,玉带,玉带!” “嗯。” 去两仪殿的路上,李明一路走,老宦官一路替他收拾,像老妈子一样。 而李明的亲妈只能爱莫能助,因为永巷就像一道结界,将她阻隔在后宫之内。 杨氏如同囚犯一般,永远只能生活在永巷之北、宫墙之南的方寸之间。 不止是杨氏,李明的五位姐姐、几位姨娘、乃至所有皇帝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被终身囚禁在局促的后宫之中? 大姐李令出嫁,也只是从一个囚笼跳进了另一个更狭小的鱼缸罢了。 而李明他自己,乃至于他的大哥李承乾,乃至于他所有的哥哥姐姐们,大家的灵魂又何尝不是被宫墙束缚着, 像角斗场的猛兽一样,为虚无缥缈的皇恩自相残杀? “殿下,到了。”老宦官擦擦满头的汗。 总算有惊无险地把小祖宗送到了目的地,他还不忘抓紧时间,絮絮叨叨地叮嘱: “您进去千万别大声喧哗,走路要慢,对陛下要尊敬,不要惹他生气,还有……” “我知道的。”李明郑重地向老人家躬身行礼: “谢谢。” 老宦官忽然有种看着孙儿长大的感慨,眼角含着激动的泪。 “老奴先走了。” 李明目送老人家,直到弯曲的背影离开视野,才转过身体,面对宏伟的殿门。 两仪殿。 那个让李明多年来担惊受怕、让父子夫妻兄弟姐妹不像亲人、让家不像家、让母亲叹息李令流泪的根源,就坐在这里面。 他深吸一口气,跨步而入。 (本章完) 第23章 冷暖锋的碰撞 第23章 冷暖锋的碰撞 两仪殿。 李世民半躺在龙榻上,额头鼓着青筋。 他很不爽。 本来想借侯君集大胜,压一压文官集团。 这些文官背后,无不有世家大族的影子。 流水的皇帝流水的士族,这些大家最晚也起于东汉,只敬他李世民一人,但对整个李唐皇族,只当是陇西来的暴发户,内心深处并无敬意。 众所周知,权力是排他的。 士族进一步,皇权就得退一步。 作为带头大哥,李世民很珍惜和部下的手足情谊;但作为统治者,他又必须制约部下们所属的士族阶级。 否则等自己百年了,新皇帝压不住这些豪门…… 一提起自己的继任者,李世民的血压忽然飙升。 “不提他,不提承乾……”李世民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个炸裂的造型。 “房玄龄鼻子真灵啊。明明揪住侯君集的小辫子,早不说晚不说,特意在大朝会上抖出来,把朕架在火上烤。 “本想敲打敲打他们,没想到被那老狐狸反敲了一闷棍,逼朕三司会审前线将领。” 李世民脸色铁青地复盘失败经验,对房玄龄是又爱又恨。 恨的是他不识时务,爱的是他能见微知著,在自己和长孙无忌携手封锁消息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快挖出侯君集私吞战利品这事儿。 要是李世民知道,房玄龄的消息来源其实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未来的曹王殿下,不知该作何感想。 “要不朕和御史大夫韦挺打声招呼,让他查案走走过场…… “算了算了,朕越打招呼他们越来劲。” 李世民还是很有逼数的,知道手下这群老哥的尿性—— 什么,陛下要徇私枉法?哎呀那可太好……不,太不好了!臣死谏!陛下你急啦?褚遂良你看陛下他急了他急了,你赶紧记在起居注里。 “可侯君集带兵打了胜仗,刚回来就下狱,唐军将士怎么想?老百姓们怎么想? “这是要动摇军心和民心的呀!” 左右都是“大唐药丸”,李世民愁得直抓头。 更让他不能忍的是,后世史官记载这段历史的时候,横竖得加一笔“太宗嫉贤妒能”。 他,李世民,一人打穿整个北方的天可汗,嫉妒侯君集? 一百分有必要嫉妒九十九分吗? 得九十九分是因为实力只有九十九。而考一百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 “这是侮辱,侮辱! “君集也是,都特么快当到宰相了,还贪鸡毛小国的那点鸡毛玩意儿做甚!害得朕想露个脸,却露了个腚眼!” 李世民气得砰砰捶龙榻,恨不得一拳就往那贪财莽夫脸上呼过去。 撒完气,他果然好受多了。 李二凤这暴脾气就像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唉~要不是我最近又发掘了一位有贤德的儿子,非得被那帮不省心的衣冠禽兽气死。” 最小的儿子李明也终于懂事了,这成了李世民这段糟心岁月中最大的慰藉。 “不知道那混小子被正式册封为曹王后,会做出什么表情。要不先板着脸吓他一下?” 他美滋滋地盘算着,不禁期待起了这次父子会面。 被李明放鸽子的那晚上,李世民本想在文学殿就给李明这个惊喜。 但如前所述,他被放鸽子了。 后来,他忙着给侯君集擦屁股,李明忙着“广施仁德”,封王一事就这么耽误了。 不能再拖了。 有罪不一定罚,有功一定赏,这就是李世民的风格。 “皇子李明拜见~”宦官喊了一嗓子。 咳咳~李世民清清嗓子,直起身体,庄严地端坐在龙榻上。 日头向西,一个幼小的身影背着光,一路向龙榻上的皇帝走来,正好停在柱子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儿臣李明,拜见陛下。” 李明跪拜。 李世民几乎喜极而泣。 房玄龄也不是总和朕对着干嘛,这礼数教的就很好嘛!“起来吧。”李世民脸上挂着坏笑,“听说,你在外面干得好大事啊?” 李明冷冷道:“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陛下。” “你这样啊,好也不好。”李世民没有听出这句“陛下”有多冰凉,搓着手,热情地说: “与民同甘共苦固然不错,但你身份高贵,不能以身犯险。 “就算是吾,当初带头冲锋时,也差点被单雄信挑落马下,幸得尉迟敬德、李世绩舍命相助。” 李明静静地看着皇帝老爹回忆当年。 “吾知你性格倔强,劝也劝不听,就和你阿爷当年一样。”李世民露出神秘的笑容。 “所以,吾欲封你为曹王,再给你调拨一员骁将,贴身护卫安全—— “让你的老朋友、右监门卫将军韦待价,做曹王府录事参军。” 给儿子念完惊喜,他便得意洋洋地等着看李明反应。 这确实是一份大大的惊喜。 王爵自不必多说,多少异姓猛男提着脑袋跟带头大哥造反,就为了这项世袭的荣誉。 别说户口簿,祖坟都能单开一列。 而就算同样姓李的李明,这份待遇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当了王,他就有了开府的权利,从此离开步步惊心的太极宫。 而且他的母亲也能母凭子贵,高低封个“婕妤”什么的,不用一辈子窝在逼仄的立德殿。 后世哪个织席贩履之辈若要造反,高低都得追溯到“我乃曹王李明之后”。 更别说,附带的曹王府幕僚非常给力,配置简直超纲了。 韦待价不但门第高,能力也不错,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大唐十六卫之一的监门卫将军,后来还做到了宰相。 王府长史房玄龄自不用说。 未来的宰相当保镖,现任的宰相当老师,两大宰相伺候李明一个人,这福气还小吗? 然而,李明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不想要。” 对此回答,李世民早有预料:“知道你不服管。但韦待价这次不会阻拦你,只是保护……” “不。”李明摇摇头,“我说的不是那家伙。 “我说的是,我不想当曹王,陛下。” 李世民的笑容淡了下去: “你是觉得曹王不够,还想要更大更富饶的封国?” 面对情绪正在剧变的九五至尊,李明丝毫没有畏惧,淡淡道: “不是。我不想封王。” 什么? 李世民短暂地一愣,好像没听清。 不,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能理解。 不要权力,不要名分,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人? 李世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莫说笑了。你如果不喜欢曹国,可以再换……” “不。”李明坚定地摇头,“我不想要封国,我也不想当亲王。” 李世民的表情渐渐冷了下去。 热脸贴冷屁股,这是任何一名君主都难以容忍的。 他眯细了眼,仔细端详自己这位最年幼的儿子,缓缓道: “吾知道你对吾有埋怨,你的兄弟都是三岁封王,而你拖到了现在,你觉得吾对你不公平了。 “只是事出皆有因,吾现在也想尽量弥补,希望你也能理解吾的一番用心。” 李明点点头: “儿臣理解陛下,只是儿臣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比起封王,儿臣更想实现那个要求。” “哦?” 李世民眉毛一挑。 “你想要什么?” 李明直视着千古一帝的双眼,平静地说: “我想辞职。” (本章完) 第24章 封王,封个屁! 第24章 封王,封个屁! 李世民的表情有些迷茫: “你说什么?” “我想辞职,陛下。”李明一字一顿,越来越激动: “辞职,离任,不干了,卷铺盖,老子炒你鱿鱼!” 他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地把一串词扔向龙榻。 李世民面沉如水。 虽然这些话他听得半懂不懂,但儿子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你……想辞去什么职位?”李世民嗓音低沉,如同愠怒的雄狮。 “你这不事生产的小畜生有何职位可辞?” 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李明却轻松地笑了。 “自然是皇子之位,陛下。” 李世民瞳孔一缩,身体因为愤怒而忍不住颤抖。 “你不认我这个爹?” “不,你是位想努力当好父亲的好人。” “那你想死?” 李明悲哀地摇头:“不,我想活。 “正因为我想活,所以我不能继续做皇子。” 李世民的呼吸陡然粗重。 他自己就是通过宫廷政变上的位,自然明白这句话的信息量。 “你们兄弟已经闹到了这地步?不对,不应该啊。”李世民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除了承乾和青雀,其他人能有什么矛盾?更何况是你?” 战绩垫底的常败将军说自己被猜忌了?差不多得了。 话都聊到了这份上,李明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直接摊牌: “如果我说,我梦见我和哥哥们都被你的宠臣和妃子害死了呢?” 李世民哂笑: “吾还是让御医给你抓副药,再去弘福寺给你念经驱邪吧。” 李明轻叹一口气。 他本也没指望李世民相信,换他他也不信。 但这番对话也试出了李世民的真实态度: 九五至尊对后宫和皇子们的动向了如指掌,然而仅此而已。 他并不了解、也不关心他的家人们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 “你就是想告诉吾,因为一个噩梦,你就要和吾断绝父子关系?”李世民的嘴角没有笑意地勾起。 李明抬头仰视着他,忽然问: “你知道李令哭了吗?” 李世民在脑子里过了一两秒,才从自己的三四十个子女中,挑出了其实是弟弟李元吉所生的大女儿。 “小女子哭哭啼啼不过是常事,这也要向朕汇报?”他不禁有些恼火,无意识中端起了皇帝的架子。 “你们姐弟一个个的,都在封赏以后和朕闹别扭。杨氏是怎么教你们的!” 李明有些失望: “陛下就不想知道她为何流泪吗?” “为什么?” “因为她很不安。” “怎么,她也夺嫡?” “因为陛下令她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混蛋。都说女人嫁人就像第二次投胎,她如何能安心?” 李世民终于有些触动。 那晚上,他口口声声向杨氏保证,要将杨氏的女儿们视如己出。 结果转头就按亲王子女的规格封了县主,而非皇女的公主。 而且下嫁的这位裴重晖,也确实……不怎么样。 李明继续道: “陛下知道么?我的母亲,也很不安。” 李世民撇开视线: “她有什么可不安的……” “母亲不能离开后宫,宫禁就是她的整个世界,陛下就是她的天。 “陛下不临后宫,她不见天日,如何能安心?” “宫里总是有规矩的……”李世民低声嘟哝,底气不是很足。 因为他的皇后长孙氏就不受永巷的限制,她和李世民所住的立政殿就在后宫之外,方便李世民接见外臣。 内外之别一目了然。 “况且……”李明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口了。 “在不见天日的漆黑中,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可能就在某次朝会后,士兵突然冲入立德殿,将她的儿子杀死,女儿打入掖庭。” 李世民就像被蛇咬了一样,浑身一震,脸立刻涨得通红,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 因为他当时就是如此对待弟弟李元吉的——将弟弟的五个儿子、也就是他的亲侄子,全部杀死,女儿关入掖庭。 直到李明出生,她们才被放出来,或者说,转移到立德殿囚禁。 这是李世民少有的人生污点之一。 逆子居然敢这么赤裸裸地揭伤疤! 李明冷静地瞅着暴怒的皇帝,嘴角一勾,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陛下你可知道,宫中究竟谁最不安吗?” 李世民刚要倾泻的怒火戛然而止。 在李明的引导下,他终于开始站在儿子们的立场上想问题了: “你是说……承乾?” 李明的语气带着怜悯: “住在家不像家的宫里,血肉至亲不是想利用他,就是想杀掉他。他的心弦早就崩断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发疯。 “你想把你的继承人逼成废人吗?” 老实说,对那位身心都已扭曲的太子大哥,李明并不厌恶,只是觉得可怜。 他自己以成年人的心灵,以边缘皇子的身份,以熊孩子的人设,在宫中待了不过寥寥数年,都被折磨得疑神疑鬼。 何况从小就处于风口浪尖的太子。 作为众矢之的,想把李承乾拉下马的力量何其之多、何其强大。 比如,最近颇受李世民宠爱的另一位嫡子,魏王李泰。 设身处地,如果把他李明放在李承乾的位子上,恐怕会变态得更彻底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世民声音颤抖,强撑着威严: “你们怕这怕那,都是朕的过错?”“不是。”李明摇头,“但都是因为你所致。 “因为你是皇帝,而皇帝,是孤家寡人。” 李世民面色唰地白了,瞳孔一时失去焦点,整个人像木偶一样瘫坐在龙榻上。 短短的一瞬间,他眼前无来由地浮现他那被自己逼宫的父亲李渊,他两位被自己手刃的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以及他下令斩草除根的十个侄子。 但也只有一瞬。 他的脸很快涨成猪肝色,愤怒突破理智的阈限,如海啸喷薄: “狼心狗肺的逆子!逆子!!!” 怒吼如龙啸九天,让宦官宫女无不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恨自己生了耳朵。连久经战阵的精英侍卫“百骑”也莫不动容。 几乎凭一己之力统一华夏、剿灭东突厥的战神,开创治世的明君,居然被一垂髫小儿气成这样…… “你吃穿住行都是我的,你还说我不是!还封王,封个屁!再封你曹王,老子跟你姓!” 李世民气得从龙榻上唰地站了起来,手指点着李明来回踱步。 “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不,让你滚岂不合了你心意?你给老子滚回立德殿,让你阿娘好好揍你屁股! “不,你别动,乖乖坐好,老子亲自执行家法!” 他撸起袖子向李明走来。 李明冷静地看着失态的君王:“陛下……” “陛你妈逼!老子是你爹!” 李世民不装了。 他今天一定要当堂胖揍这小子,好好出这口恶气! 看着迫近的天策上将,李明终于开始怕了: “不是,大家都还看着,还有起居注……” “看见你这小臂崽子装吊就让老子来气!就算被后世酸儒念叨几千年,老子也要揍你!” 啪!啪!啪! 啊! 全程目睹此事的起居郎褚遂良,激动得笔都快握不住了。 从此,史书上多了一行笔迹颤抖的记载: 上震怒(划掉)上爱子心切,口出詈语,殴明。 ………… 李明捂着屁股,被抖成筛糠的老宦官背了回去。 这是干了啥啊,上个朝怎么会屁股疼啊……老宦官不堪多想。 李世民箕踞而坐,气鼓鼓地嘟哝: “不孝子!畜生……不对,把老子也骂进去了。生条羊腿也好过生他! “不行,不能光朕一个人生气!” 他觉得很不过瘾,决定叫一个人来一起骂。 “把那看门的给老子叫来!对,姓韦的那个!” 不一会,右监门卫将军韦待价跪在殿前瑟瑟发抖。 李世民气势汹汹地坐在龙榻上,也不客套,直接开喷: “你特么看的什么门,连个小屁孩都特么看不住!” 陛下的盛怒,把韦待价吓得魂飞魄散。 他以为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调皮的“那位”殿下遭遇不测。 就在韦待价已经在给自己考虑遗言的时候,李世民发话了: “你连个破门都看不好,趁早别特么在军队里干了。 “你给老子去曹王府……呸,狗屁曹王府……你给老子贴身跟着那混账李明,当个典签什么的,那小子干了什么破事,都跟老子汇报!” 韦待价被喷得意识模糊: “末将罪该万……咦?” 李世民嫌弃地看着这小子: “看门看不住,你别连贴身跟都跟不住。滚!” 韦待价满头问号和感叹号,圆润地滚了。 李世民的气总算消了一些,但感觉还是不够爽。 忽然想起来一位故友。 “怎么把他给忘了,这段时间的糟心事都是那老小子惹的。 “来人,宣房玄龄!” 房玄龄很快就到,沉着地一拜: “臣玄龄,参见陛下。” 李世民开门见山: “罚你一年俸禄。” 没头没脑的被扣工资,房玄龄并不惊讶。 多半是因为自己在侯君集案上,挑头和陛下对着干。 不过只要能助李明殿下更进一步…… “罚你钱是因为你在侯君集案上和朕打擂台,与你对李明的教育无关。” 嗯?啊?不对啊? 陛下的这番话把房玄龄整不会了。 根据“官方否定的才是真相”原则,陛下就是在责怪自己没教导好李明殿下。 可是为什么? 殿下这段时间明明表现得无可挑剔,马上就要封王了,哪里又惹到陛下了? 房玄龄试探地问: “陛下,曹王殿下今日可……” “没有什么曹王了!”李世民生气地赌咒,“以后再封那小子曹王,老子跟他一个姓!” 房玄龄:??? 你俩不是都姓李么? 老房没敢吐槽。 不对劲啊! 怎么才一眨眼的工夫,李明殿下就把前途无量弄成了前途无亮? 不是有才有德吗? 原来把技能点都加在作死上了吗??? 老臣可是刚把整个家族的前途都赌在他身上了啊! 人生头一遭,房玄龄有些怀疑自己的投资眼光,恍惚地离开了两仪殿。 ………… “呼!” 连斩两员大将,李世民终于爽了,能冷静思考了—— 他本就没有真的对李明感到“愤怒”,只是单纯觉得“恼火”罢了。 这位军旅出生的君王本就属于“脾气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的类型。 加上唐俭、魏征等知名喷子的多年调教。 只要不涉及造反、别触及底线,等气头过了,李世民其实挺好说话的。 他细细品味着李明刚才掏心窝子说的那番话,沉吟道: “父亲,家人…… “嗯,是该去看看‘他’了……” 感谢书友20201201211217531的打赏!老板大气!老板发财! (本章完) 第25章 那小子居然是对的 第25章 那小子居然是对的 李世民骑着马,在贴身百骑的簇拥下,穿过武德门,来到了与太极宫一墙之隔的东宫。 方甫踏入,他便有物是人非之感。 这里最初是大唐的首位太子、李世民的哥哥,李建成的住所。 在玄武门之变干掉李建成后,李世民强逼父皇李渊封自己为太子,便也在此居住了一段时日。 再后来,便是李承乾…… 最让他头疼的嫡子,大唐伟业的接班人。 “确实该找他聊聊了。” 御驾的队伍来到了东宫的主殿,嘉德殿前。 李世民坐在马背上,等待宦官通传。 等了半晌,依旧不见太子出来。 他不耐烦地涌手指弹着马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翻身下马。 东宫的宦官立刻跪在他面前: “陛下请稍安勿躁,小奴已加紧……” “闪开!” 李世民一脚踢翻挡路的宦官,径直冲进嘉德殿。 正堂,人不在。书房,人不在。 “千万不要在卧室,千万不要在卧室……” 李世民嘴里喃喃,像一头蛮牛一样,沿着熟悉的走廊直奔殿后。 停在一扇门前。 一个宦官正在门口向屋内喊着什么,见圣上亲临,立刻跪在地上吓得说不出话。 李世民面色阴沉,面对这扇门,忽然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他用极大的毅力克服了这个冲动,颤抖地伸出右手,握住门把,沉静地吸一口气,平稳地推开。 “谁?!” 半拉着的帘子,暧昧的光线,杂乱的房间,遍地的男女衣裤。 凌乱的太子御床上,惊慌失措、赤身粿体的两人。 其中那位娇小纤细、看起来像女人的人,羞耻地用被子遮着胸口,像小鸟一样,依偎着壮汉的胸膛,面色混杂着惊讶、恐惧,和叛逆。 “她”精致的眉眼,无来由让李世民想起了故去的发妻。 李世民一阵目眩,胃部剧烈痉挛,涌上来一股液体,冲破阻拦喷薄而出。 他直接吐了一地。 恶心。 恶心! …………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世民坐在嘉德殿的上位,面沉如水。 李承乾随便披了件护卫的袍子,却仍难以遮掩身体的媚态,跪在父亲面前。 他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但仍强撑着弯起一个微笑: “儿臣不知何错之有。” “你还有脸自称‘儿’!”李世民气得一手打翻香炉。 “在男人身下婉转求欢你很自豪吗?你把我的脸,把李家的脸,把大唐的脸都丢光了!” 香炉摔倒,发出尖锐的响声。 李承乾吓得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脸上闪过害怕的神情。 就像一个闯了弥天大祸、即将挨揍的小孩儿一样。 但他迅速克制住自己的表情,装作无所谓的态度: “人,总归有一些无伤大雅的癖好。和父皇的爱好相比,儿臣穿穿女装算得了什么? “儿臣至少没有杀兄弟。” “你……!”李世民被气得拍案而起,说不出话,用手指着李承乾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行字: “好哇,你们这群逆子,就这么喜欢抓着玄武门那事儿不放是吗! “难道我除了玄武门之变,就没干别的事儿?那事儿就这么让你们害怕……” “是的,父亲!”李承乾的声音突然刚强起来,“自从知道我的家人在我家后门自相残杀,我就每天害怕每天害怕,怕得不得了! “我怕哪天走在宫中,突然被埋伏的甲兵杀死!我怕在晚宴时,突然被鸩药毒死!我怕睡梦里被枕头闷死,怕巫蛊流言被当众处死,连上茅房都怕被人推下去淹死! “我周围的人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到底哪里才是安全之所!” 李世民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李承乾的语气突然柔和起来,眼角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趁我还活着,做自己爱做之事,暂时忘却恐惧和仇恨,这难道有错吗? “这可都是你带给我们的呀,陛!下!” 李世民的脑袋嗡的一下,愤怒一下子冲破了理智的桎梏。 他立刻暴跳如雷: “杀!杀!把那个野男人杀了!” 护卫不敢怠慢,立刻拿住与太子同床共枕的那位汉子。 那汉子便是李明见过、被他调侃为“太子妃”的男人。 他剧烈挣扎,竟挣脱了卫士的束缚。 “护驾!” 百骑抽刀,严阵以待。汉子全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对太子拜了拜,扭头便向刑场走去。 李承乾两眼失神,脸上写满了绝望,嘴里喃喃: “称心……等我……” 历史上,李承乾在男宠称心被杀后,与李世民的父子关系无可挽回地恶化,行为也越发荒唐不经,以至于竟妄图弑君,最终凄惨地死在流放中。 李世民对这不争气的儿子失望透顶,双目喷射着怒火。 无来由的,他感到一阵晕眩。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熊孩子的轮廓,神气活现地叉着腰,平静地说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大白话: “家不像家,亲人不像亲人,太子的心弦崩断了。而你并不关心他在担忧什么,他迟早会发疯,你想把你的继承人逼成废人吗?” 李世民闭了闭眼,硬是摁下最暴戾的冲动,吼道: “慢着!” 李承乾的眼珠动了动,重新转向了自己的父亲。 李世民咽了口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指着称心: “你是个汉子,比他更像个汉子。” 称心依旧一言不发。 李世民的手缓缓指向李承乾,双眼依旧盯着称心,缓缓道: “你阿爷,很好,比他的阿爷,好。” 李承乾不禁睁大了眼睛,眼神重新生动起来。 宦官宫女全部跪伏在地,连常年跟随李世民的百骑精英也面容肃穆。 这番坦率的告白,份量太重了。 称心的嘴唇动了动,平淡地说道: “我阿爷被突厥人杀了。” 李世民放下了手,点点头: “朕不想再见到你。除你乐府贱籍,封你为九品仁勇校尉,去伊州打西突厥去。” 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庆幸和不舍,但更多的是惊讶。 父皇居然会照顾自己的感受? 这还是那位严苛无比、一味让学究名臣训诫自己的父皇吗? 称心的脸上也写满了疑惑,木讷地望向太子。 “你还不快谢恩?”太子立刻说道。 称心这才跪拜领恩。 目送情人安全离开,李承乾百感交集,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禁无比后怕,怯懦地说: “父皇……” “叫我父亲!” “父……亲。” 李世民嫌弃地皱眉: “这才像话。你里面穿的啥?肚兜?脱了脱了!你自己背地里穿什么我管不着,但在外面好歹像个男人样。 “还有,你也别东想西想。只要有我在,全天下没人能翻得起浪。” 李承乾泪如雨下。 “孩儿知道了……父亲。” ………… 离开东宫,李世民在马背上轻松地抖着腿。 双脚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他终于发现,李明那小子,还真是根好用的棒槌。 平时能用来敲打臣下,关键时刻也敲醒了他自己,让他注意到了自己此前一直忽略的地方—— 家。 不是宫中,而是家。 原来自己的家人们,一直生活在不安之中…… 这赋予了李世民一个全新的角度,解释了许多他以前觉得匪夷所思的问题。 其中让他最挂心的问题,就是太子出格的言行打扮。 李世民一度以为是太子天生缺陷,或者恶灵作祟,才被宵小趁虚而入。 各种意义上的趁虚而入。 幸好,事实证明不是如此。 “看来李明才是对的,承乾是因为长期担惊受怕,崩断了心弦,才有此叛逆之举。” 李世民的心情甚至愉悦了起来。 既然找到太子心病的根源,便能对症下药。 只要能治好,李承乾就仍然是朕的好大儿,大唐的好太子! “这也算李明的功劳一件了,虽然那小子着实气人。 “不能封他王,至少不是现在,否则朕岂不是很没面子。” “该怎么奖励他呢……” (本章完) 第26章 薪火相传 第26章 薪火相传 “所以我真的什么都没乱说,只是向父皇汇报了最近的思想情况,以及后宫的工作动态。” “你说得对,那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乖乖在小学上课?是因为你喜欢小学吗?” 秘书省,小学。 李明跪在自己的专属坐席上,恭敬地听取恩师房玄龄的教诲。 别问,问就是尊敬师长,和两仪殿、立德殿发生的男女双打没关系。 他的小跟班们迫不及待地想吃瓜……不是,向明哥嘘寒问暖。 但被房玄龄的眼睛一扫,又乖乖坐回了座位上。 前几天陛下和李明“深入坦率交换意见”的八卦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太极宫内外。 这口瓜又脆又甜,毕竟自从李世民从秦王变成圣上,大家已经很少见他这么纯粹地发脾气了。 而李明也作为第一个在两仪殿上露屁股的……人,被一同记入了起居注,永垂史册。 “陛下交代老臣,向诸位公子转达几句嘱咐,以下是陛下的原话,还请诸位静听——” 房玄龄喝口茶润润嗓子,面向不安分的小学生们,毫无起伏地说道: “你们这群臭小子,整天不读书,就知道游手好闲,与腌臜为伍。你们的老子成天向老子告状,老子也烦了。你们以后谁再敢逃课,就特么别来了。” 说完,他又对着某位“腌臜”输出道: “尤其是李明,从今往后,除了文学殿和立德殿你哪儿也不准去。过两天,老子亲自查你作业。”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的故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孩子们心里再不忿也只能自认倒霉,乖乖研读今天新发的《弟子规》。 据说是陛下对李明一通“关怀”以后,痛定思痛,召集孔颖达、颜相时、褚亮等老顽固,连夜编了一套封建糟粕。 遥遥领先十几个世纪了属于是。 很难说陛下的这次扩大化处理中,有没有某位被扣一年工资的人民教师在推波助澜。 课堂上,李明左耳进右耳出,坚决不受封建思想的腐蚀,脑子里又开始盘算起来。 他现在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是因为作了个大死,惹得龙颜大怒。 而是因为,自己差一步就要被封王了。 众所周不知,唐初部分实行“有大唐特色的分封制”。 王爵虽是虚封,但有时还会追加与封国对应州县的刺史(政治主官)和都督(军事主官)职位,让亲王也能一手包揽封地的军政实权。 在州县制版本更新里打上了分封制的怀旧补丁了属于是。 然而,当时李世民给李明赐封的,只有曹王之衔。 而没有同时授予曹州刺史、都督之职。 妥妥的虚位亲王,版本陷阱。 实际权力一点没有,反而树大招风。 真正的封王=封号。 也就是说,要不是他及时作死、激起真龙一怒,就已经上了长孙无忌和武则天的死亡笔记了。 是的,前几天他和皇帝当堂对线,有一部分是真情流露,也有一部分是故意为之。 真假掺半,才能让他的演技无可挑剔,真正勾出了李世民的怒火,让自己躲过“封王”一劫。 只是很可惜,没有让李世民一步到位把自己贬为平民。 这就意味着,过了一劫,还有下一劫。 他也多少摸出了李世民的性格,生怕那货气消了以后又整出什么“此子类朕,封王!”之类的幺蛾子。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宫中! 我的棺材本还在西市的店里堆着呢! “我要尿尿!”李明拍案而起。 侍奉在李明身侧的年轻文士同时起身:“臣下为殿下护卫。” 李明嘴角抽搐。 “韦待价,你不是在看大门么?为什么今天我一过永巷,你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 韦待价黑着脸拱手: “陛下命我担任殿下的典签,每日向陛下报告您的一举一动。君父之命,我必恪尽职守!” 所谓典签,就是皇帝派在亲王身边的明牌探子,负责监视亲王有没有造反什么的。 从堂堂十六卫将军变成了打小报告的,韦待价咬牙切齿地谢了皇恩,对这份新工作充满了“干劲”。 他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看住这个害他获此“殊荣”的罪魁祸首。 “被人看着我尿不出来,不尿了。” 尿遁遭到克制,李明无趣地坐了回去。 房玄龄瞥了一眼,慢吞吞道:“先讲到这里,暂歇一刻钟。” 孩子们一个个头晕脑胀,趴在桌案上不想动弹。 李明悲悯地看着战友们的惨状,贼溜溜地凑到了房玄龄身边: “房公……” “书上不懂的内容都可以向老臣讨教。”房玄龄堵住了他的嘴。 李明悲天悯人地说: “陛下曾不止一次地教导我们,要以天下苍生为重。京中吃不起饭的人还在等我们施粥,我放心不下啊。” “殿下大可放心,施粥摊有专人照看,那八万多斤来历不明的铜钱亦然。” 房玄龄斜了他一眼:“没有你们捣乱,他们干活能更有效率。” 说着,他用手指轻轻点着桌子。 李明看见茶杯空了,立刻有眼力见地为恩师斟茶: “哎呀,老师啊,弟子我确实有个学术问题想和您探讨探讨。 “假设某人与父亲闹了点小误会,被父亲禁足,该如何解除误会呢?” 你说的某人是不是你自己……韦待价心里嘀咕。 房玄龄慢悠悠嗦了口茶: “首先,我会尽力避免误会的产生。”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李明想吐槽。房玄龄接着说道: “譬如,殿下若想不想封王,可以推辞说‘儿臣不舍离京就番,惟愿终生服侍父皇左右’,或者说‘儿臣德疏才浅,惟恐有负皇恩’。 “说辞有很多,您又何必与陛下在殿上比试嗓门大小?害我连累被罚了一年薪俸。” 房玄龄的语气带着哀怨。 成功爆了老登金币,李明的心情一下子就畅快多了,忽然发现了华点: “老师知道我不想封王?” 房玄龄翻起了接下去要讲的教材,都懒得看他: “您把韬光养晦都写在脸上了。” 韬光养晦? 韦待价觉得自己听见了相当高级的东西。 皇子间的斗争已经这么激烈了吗? 李明的神色同样一僵,立刻殷勤地给房玄龄捶背: “哎呀相父您真是算无遗策,啥都瞒不过您!不瞒您说,弟子我是如临虎穴龙潭地,脚踩钢丝步步悬……” 一口一个相父,丑陋的嘴脸让韦待价都没脸看了。 “杞人忧天。”房玄龄给出了和李世民相同的意见。 毕竟人是有时代局限性的,相父也不可能预知未来……李明对房相父的失策深表理解,厚脸皮地追问: “此事不谈,回到刚才的假设。我……啊不,那位某人该如何让父皇消气,让他放我出去呢?” 人称都乱了喂……韦待价懒得吐槽。 房玄龄合上书本: “乖乖等那位父皇气消了如何?” “哎呀,别那么死板嘛~”李明死皮赖脸地给老师捏肩膀: “学生想快一点让父亲消气嘛,毕竟生气伤身,学生也是一片孝心。” 房玄龄的语气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若真有这片心,那就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问完了吗?我准备上课了。” 见软的不行,李明索性耍起了赖皮: “我不管我不管,你都跟我说到这一步了就一定有办法!你是我的长史,你藏私,我要去父皇那儿告你!” 房玄龄倒是不生气,幽然开口道: “你可知道你的父皇最近为什么焦头烂额吗?” “他焦头烂额?”李明一怔。 房玄龄瞥了他一眼,谆谆教导: “你有时也要站在陛下的立场思考问题。找到他最关注的问题,然后……” “然后替他解决问题?” “在解决问题的同时,达到你自己的目的。” 嘶~ 李明肃然起敬。 短短一行字,凝炼着一位职业官僚的洞见。 老银币是真的在教自己。 他追问: “父皇现在最焦头烂额的是什么事呢?” “殿下既然觉得所有人都想害你,为何还要对我这个外臣问这么多问题?” 房玄龄重新翻开了书本,不再搭理李明。 李明一愣,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大概因为知道老师是老狐狸,能撬一点知识是一点吧。” 房玄龄啪地把书拍在桌案上。 “滚!” 把熊孩子轰了回去。 ………… 自从李明上学以来,小学课程破天荒头一遭地从头讲到了尾。 房玄龄心情轻松地收拾着书本。 还好,自己的投资没有问题,李明殿下还是靠谱的。 前几日,在刚知道两仪殿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连历经风浪的老房都在考虑要不要割肉止损了。 因为李明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字字直戳陛下的软肋。 换位思考,如果房遗则敢对他说出这番话,横竖得断条腿。 何况是尊严不容挑战的皇帝。 然而,陛下后续的一系列处置措施让人始料未及—— 加强教育。 没了。 甚至连约定拨给的幕僚韦待价,也只是换了个名头,照样下放。 这算得上什么处置? 简直是父子之间的亲情互动。 至于那顿屁股,就更耐人寻味了。 在两仪殿上当众揍。 这不就是在向全天下宣告,此娃是朕亲自管教的好大儿吗? 回想起来,除了对年幼的嫡子李治和嫡女李明达,在其他皇子皇女面前,陛下从未表现得这么像一位父亲。 “莫非李明殿下说的不敬之言,其实都说到陛下的心坎里去了?” 房玄龄觉得,自己或许还是低估了这个熊孩子的真正能力。 这小手段小心机,玩儿得呀。 房玄龄收拢发散的思绪,似笑非笑地看着杵在一旁的韦待价。 “韦典签,刚才我和殿下的那番童言,你也要一字不差地禀报陛下?” 韦待价的脸像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纠结的表情,最后归于茫然: “您说什么童言?” 房玄龄笑了。 “你也不一般,有宰相之资。” (本章完) 第27章 捞人(物理) 第27章 捞人(物理) “放学了~终于……” 又是一天夕阳西下。 李明同学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感觉身体被掏空,有气无力地趴在桌案上。 奶奶的,穿越后还得学习,我这不是白穿越了。 这种被封建思想毒害的日子,是一天也撑不下去了。 侯宝琳拖着鼻涕,含着眼泪,委屈巴巴地走过来扯扯李明的袖子。 因为“侯宝琳”这名字给人一种说话很好听的感觉,所以李明对这位实际上舌头都捋不直的小兄弟很照顾。 一见侯宝琳哭,他首先给了房遗则一个比兜: “让你欺负他!” 房遗则眨着懵逼的小眼睛:“可我什么都没干……” 李明义正辞严:“你要多思考思考自己的原因,为什么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房遗则也委屈巴巴:“不是,我……” 侯宝琳哽咽着说: “明哥,明哥……不是这样……是这样……” “你等等。” 李明打断侯宝琳的单口,向一旁的狄仁杰招招手:“你过来翻译一下。” 狄仁杰:…… 在工具人狄仁杰的中译中后,李明总算弄懂了小宝琳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就在他被禁足的这段时间里,侯宝琳的爷爷侯君集,率领西征高昌的唐军凯旋。 长安城举行了盛大的入城式,全城——主要是东西市的商人们——欢声雷动。 然而刚才侯家的家丁送来消息,此次西征的主帅侯君集突然被捕,打入天牢。 小宝琳早上出门前还骑着爷爷的脖子玩骑马打仗,放学回家,爷爷不见了。 “我不在的这几天,长安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李明被皇帝老爹的骚操作惊呆了。 尉迟循毓气得直嘟嘴,作为武将之后,他最能和侯宝琳共情: “多半是那些文官搞的鬼。他们为什么抓你阿翁?” “呜呜……我也母鸡~”小宝琳说到伤心处,哭得稀里哗啦,狄仁杰也翻译不出个所以然。 孩子们能做到的毕竟有限,在安慰宝琳几句后,大家便心事重重地散了。 李明刚出教室,长孙延在拐角拦住了他。 “明哥,关于宝琳家里的事,我可能知道一些。咱去安静的地方说话。”这位朝堂大佬长孙无忌的嫡孙神神秘秘地说。 李明看见跟屁虫韦待价正在教室里和房玄龄谈着什么,便微微点头: “好。” 两人来到小学后的一处庭院内,长孙延将家里吃饭听见的消息合盘托出。 “贪污战利品?就因为这?!”李明惊呼。 “嘘!嘘!”长孙延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确定没人听见后,小声道: “案子还在查,这是朝堂机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我知道了。”李明郑重地点头。 他有些意外。 就因为私吞些战利品,就把立下灭国之功的主帅拿下,这实在有点欲加之罪了。 没想到卸磨杀驴、迫害前线良将这事,会发生在李世民身上。 还以为这是大怂朝专属呢。 “等等,莫非房玄龄说的、让陛下焦头烂额的事,就是这件事?” 李明忽然福至心灵。 昏君嫉贤妒能,指使佞臣迫害朝廷忠良,和忠臣在朝堂斗得难解难分…… 他已经脑补出了几十集宫廷戏了。 “他妈的,国家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长孙延愤愤不平地抚摸下巴,这是他从阿翁那里学来的习惯。 “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将军被捕,副帅薛万彻也不得不天天应付御史台的刀笔吏。 “这段时间,阿翁每天回家垂头叹气,侯宝琳这样子也怪可怜的。可……可我们力量弱小,能做得了什么呢?” 他不甘心地攥着拳头,一口气说了很多。 和李明走街串巷、深入基层,早打破了这位世家子对大唐的滤镜。这几天又目睹了朝廷的迷惑操作,着实把长孙延憋坏了。 他也开始觉得大唐药丸了。李明的思路却更直接—— 既然昏君无道,囚禁良将。 那就和他反着来,把侯君集捞出来! 玄龄公出的主意确实不错,但还是不够了解我李明啊。 我不是韬光养晦,我就是想跑路! 既然侯君集案是父皇目前最焦头烂额的事。 那就让他再烂额一点! 新仇旧恨叠加,说不定就能让父皇彻底下定决心,把我废了! 打定了主意,李明踮起脚尖,伸直了小手手,坚定地拍拍长孙无忌的肩膀。 “别担心,咱把侯将军捞出来!” 长孙延振作起来,又很快萎了下去:“可是连我家阿翁都束手无策……” 李明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 “也不看看你明哥是谁?” 你能比朝堂一哥还厉害?……长孙延看着比自己小了一圈儿的孩子王,半信半疑地点头: “嗯。” “殿下。”韦待价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恕属下来迟。” 你可以来得更迟一点……李明告别小伙伴,和跟屁虫一起回去了。 在途经立政殿时,恰逢李世民跨上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准备出门。 大唐尚武,除了暮年老人,其他人坐轿子是要被嗤笑的。 “别盯着看!”韦待价小声提醒,便规规矩矩地向陛下低头抱拳。 快吃晚饭了,父皇想去哪里? 李明心里嘀咕,踢踢韦待价: “我有个请求,麻烦你向我父皇转达一下。” “您直接向陛下禀告就是。”韦待价小声说。 李明扯着韦待价的衣摆,贱兮兮地扭动身子,像极了撒泼打滚求买的小屁孩: “哎~呀~我刚和父皇闹别扭,现在去求他肯定不答应。你是他的细作,他肯定听你的。” 韦待价不搭理他,保持着抱拳的姿势。 李明开始耍赖皮了: “你不帮我我就挠你痒,让你在御前失礼!” 韦待价毫不屈服,怒目圆睁: “您威胁我?堂堂十六卫将军?” ………… “那小子想去大理寺狱?”李世民一手握着马鞭,眉毛皱起。 韦待价冷汗涔涔: “是……是,李明殿下说,他明天想带贵族子弟们去狱中参观学习,教育大家要奉公守法,否则便是如此下场……” 李世民摸着两撇胡子: “早不去晚不去,侯君集被捕了他倒要去。那小子是想借机一步步挣脱禁足令吧,房玄龄教他的?” 韦待价不敢接话。 李世民不耐烦地摆手: “你跟他说,让他好好学习,这几日乖乖在宫里待着,千万别整出什么幺蛾子…… “算了,朕亲自跟他去说。” 在韦待价呆滞的目光中,李世民一拉缰绳,径直向那边的小不点奔去。 李明眼看着高头大马一跃而起,像泥头车一样迎面向自己创过来,轻盈地落在自己身前一尺开外。 力度稍微大一点,他就又可以选择一个船新的朝代穿越了。 “爹爹爹……我我我……”第一次体验被骑兵突脸的压迫感,李明说都不会话了。 “爹什么爹,上来吧你!” 李世民娴熟地俯身勾手,把圆滚滚的小李明捞上了马。 “老子带你回家!” (本章完) 第28章 上马!你老子带你装逼! 第28章 上马!你老子带你装逼! 李明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稳稳地坐在了李世民的怀里。 “你小子有什么事和老子我直说就是了,找那看门的来顶雷做甚?” 都和这个大逆子撕破脸吵过架了,所以李世民也懒得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我-怕-你-生-我-气-”李明在马背上一起一伏。 李世民不装,李明也不装了。 两人开诚布公,反倒是像一对日常拌嘴的寻常父子。 李世民气笑了: “那天在两仪殿上,你不是勇得很么?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会躲在别人后面了?那老面瘫教你的?” 你在房相公背后叫他绰号他知道吗……李明对这种小人行径嗤之以鼻,光明磊落地说: “那面瘫除了喝茶就是照本宣科,阿爷还是快把他赶走,换孔颖达先生来吧,阿娘付他的学费也要按比例退款的。” 李世民摸着两撇胡须:“你知道我说的面瘫是谁?” 李明一怔:“除了房玄龄还有谁?” 李世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羊尿泡李靖、黑炭头尉迟敬德、还有七星瓢虫李孝恭,这些立下不世之功的武将,在替我打下江山后却都选择急流勇退,不朋党,少外出。 “你知道为什么吗?” 绰号取到飞起,你居然是这样的李世民……李明随口回答: “老婆孩子热炕头呗。打了一辈子仗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李世民摇头,脸上的笑意越浓: “黑炭头请辞的那天,和我说:‘陛下,这朝会是上得我凉飕飕的。这些文官怎么全是面瘫,没有一点表情啊?’ “你听懂了吗?” 李明嘴角一抽,毫无困难地听懂了话外音—— 连一代名将都无法分辨文官的表情,他这个小屁孩却能区分清楚。 而唯一看不透的房玄龄,李世民也同样看不透。 这才是父子俩一提“面瘫”就心有灵犀的原因。 特么的,又被套路了! 我善于察言观色的金手指被父皇曝光了! 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一些真诚,少一些套路! 在李世民蔫儿坏的注视下,李明撇开视线,岔开话题继续进谗言: “说回刚才的话题,房面瘫天天在小学传播反动毒草,污染祖国的朵。阿爷你还是让孔先生回来吧,我一定不作妖。” 李世民无视了他的奇谈怪论: “老子正好去立德殿吃晚饭,等会和你娘一起考考你。” 说完,他轻轻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骏马轻快地在宫中奔驰,巍峨的殿宇间,回荡着李明有节律的哀嚎: “大-屁-股-裂-了-!慢-点-!” ………… 此时正值傍晚,宫中的道路上,多有散朝归家的官僚和皇子皇女。 他们三三两两聊着天,除了讨论国事,就是分享最近的新瓜。 李明对陛下不敬,已经成了这两天太极宫最大的话题。 对这位最早备战“闲散王爷”的皇子,一向直性子的贞观朝臣直言道,他再这样作死,只怕是连命都不要了。 “殿下既然被封为齐王,就应该早去齐地就番。赖在京城总不是长久之计。” 德妃阴氏的弟弟阴弘智,正在与外甥商量着更重要的事。 他的外甥、李世民与阴德妃所生的皇五子、齐王李祐,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兴趣缺缺地说: “我病了,不想去。” 阴弘智斜眼看他:“您都病半年多了,昨天还在禁苑纵马猎兔。” 宁是得了离开长安就当场去世的病? 李祐有些尴尬,但又嘴拙编不出借口,直接梗着脖子吼自己的舅舅: “我爱在哪就在哪!连父皇都管不着,又关你什么事?” 被外甥喷,阴弘智却不恼,耐心地怂恿道: “殿下酷爱狩猎,何不去齐地招募兵马……我是说,结交游侠、封山围猎呢?不比在京中处处受人指摘来得自在?” “嘶……” 李祐素来游手好闲,除了打猎什么都不会,这番话真说到他心坎上了。 阴弘智暗中观察他的表情,嘴角微勾。 “先不说这个。”李祐不喜欢思考,索性不思考,换了个更有趣的话题: “你听说最近宫里的闹剧了吗?” “哪一出?”阴弘智礼貌询问。 李祐自然听不出舅舅对皇族的揶揄,兴致勃勃地说: “我有个弟弟叫李明,你还记得吧?那家伙在两仪殿,对父皇破口大骂!” “真有此事?”阴弘智半信半疑。 “那当然,宫里都传遍了!”李祐对村通网的舅舅优越感拉满: “李明那厮还当着父皇的面,拿玄武门之变说事!” “啊?玄武门?” 阴弘智是真的开眼界了。 这是可以碰的话题? 你们李家儿郎都那么二的吗? 女装大佬李承乾、无谋无能的李祐,现在又多了一个不知死活的李明。 你们的上一辈,在把我父亲阴世师斩首示众的时候,不是还挺能干的吗? 李家后继无人,有可乘之机啊…… “哈哈哈!”李祐爽朗的笑声打断了阴弘智的小九九,“舅舅你说,宫里有这么多乐子,我怎么舍得走呢!” 李祐再二,也明白相对论原理——兄弟变弱了=他相对变强了。 最年幼的弟弟就算和他齐王毫无瓜葛,心胸狭隘的他也乐见对方遭殃。 “哈哈哈!诚如殿下所言。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那荒唐小儿。” 阴弘智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李家子孙越荒诞无能,他越开心。 这时,背后传来马蹄声。 在内朝中能骑马的只有皇帝一人,众人立刻自觉地让开道路,向骏马躬身行礼。 “今日的马蹄声,似乎比以前轻快些……” 喜爱纵马打猎的李祐听出了猫腻,好奇地偷眼望去。 然后就看见,父皇李世民的怀里,安稳地坐着一颗可爱胖墩的小肉球。 不对…… 那不是……?! 李祐嘴巴微张。 “李明?!” 经他提醒,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劲,不由得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是,陛下…… 那不是恶贯满盈的“那位”小殿下吗? 他怎么能坐在那个位置? 他凭什么能坐在那个位置? “我生下来几乎二十年了,那个男人何曾这样抱过我……” 李祐嫉妒得面容扭曲,几乎是从牙缝里低吼出了这句话。 阴弘智则内心悚然:不是……你们李家都这么会玩的吗? 这种宫斗形式对阴弘智来说太超前了。 他忽然觉得,李世民的后代未必全是孬种。 自己的谋划,还得再打磨打磨…… 在众人不解、艳羡、嫉恨的目光中,李明高坐马头,呼啸而过。 ………… 永巷之北,后宫。 当吃着饭的后宫佳丽们听见铮铮马蹄声,无不立刻扔下碗筷,对镜贴黄,焦急而希冀地期盼着。 多少年了,距离陛下上次意气风发地在后宫纵马驰骋,已经多少年了…… “快,快些!” 韦贵妃早早恭候在正堂,同时拼命催促婢女为自己梳妆打扮。 她虽已年老色衰,但自我感觉还风韵犹存。 而且她出自高贵的韦氏,在皇后之下的四妃中名列首位。 陛下光顾后宫,必定先拜访妾身……她非常自信地想着,又赶紧吩咐宦官摆上碗筷,置备好久。 然后,满屋子忙乱的人听见马蹄声路过门口,停都不停,远去了……远去……远…… 韦贵妃的脸颊微微抽动,不声不响地起身,步伐虚浮地走到窗边,脸贴着窗棂,蹭下了一层厚厚的粉。 在明亮的宫灯下,她分明看见了陛下怀中的李明。 “又是他……”她面无表情地喃喃,心脏缓缓下沉。 居然被陛下亲自抱着招摇过市。 这是多大的恩宠??? ………… “父皇!您的玉带扣……” 十二岁的晋王李治小心翼翼地捧着李世民遗落的搭扣,亦步亦趋地跑出立政殿。 在殿门口,他全程目睹了李世民将小弟弟李明抱在怀里。 他咬咬下嘴唇,落寞地回到后殿。 “雉奴哥,你怎么又把扣子拿回来了呀?阿爷的腰带万一掉了怎么办?”一位漂亮的小女孩嗔怪道。 “哎,明达妹妹,你怎么也叫我雉奴……”李治摸着脑袋,弱弱地表达抗议。 “阿爷唤得,我唤不得?雉奴哥雉奴哥雉奴哥!”李明达俏皮地戏弄好脾气的哥哥,脸上一对浅浅的酒窝煞是可爱。 李治当仁不让地还击:“那我也叫你乳名!阿兕子阿兕子阿兕子!” “雉奴雉奴!” “阿兕子阿兕子!” 俩孩子玩闹了一阵,李治也渐渐露出了笑脸。 “雉奴哥刚才遇到了什么事吗?” 李治一愣,妹妹正温柔地看着他,湿润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他恍惚看见了母后的身影,自嘲地摇摇头,将刚才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明达: “父皇把李明弟弟抱在怀里,往后宫方向去了。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所以……” 拿着玉带扣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是吗?太好啦!”李明达欣喜地拍手。 这反应让李治有些意外。 “明弟弟不像我们,由阿爷亲手抚养长大。他出生以来,阿爷就很少去后宫了,他得多寂寞呀。” 李明达认真地说,眼睛闪着亮光: “今天阿爷带他骑马,他一定快乐坏了吧!” 李治被这甜蜜的笑容治愈了,心情不由得轻快豁达起来。 是啊,这是好事啊。 (本章完) 第29章 五姨娘,你又来吃我家大米了? 第29章 五姨娘,你又来吃我家大米了? 阿兕子李明达猜对了四分之三。 李明弟弟“快坏了”。 “呕……你危险驾驶的时候……就不能怜香惜玉点么?” 李明晕马了,一阵一阵地干呕。 “你特么别吐在寒英骓的背上!”李世民满脸嫌弃,但还是勒了勒缰绳。 白马踏着小碎步,平稳地行进在宫道上。 “这马叫……呕……寒英骓?”即使还有些犯恶心,李明也坚持吐槽,“噗嗤,好中二。” 这小子总是时不时爆出奇怪的词汇,李世民早习惯了,恨铁不成钢地责备: “身为大唐子嗣,你居然不善骑马。你是交趾的山越野人么?” 李明不无幽怨地说: “是谁规定的宫里只有皇帝能骑马呀?我被幽禁在冷宫怎么学?” “呵,整个长安都是你的冷宫是吧?”李世民不甘示弱地反讽。 父子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马静静地驮着两位大宝贝,停在了立德殿前。 这座冷宫没有配备什么下人,家务都是女眷们自己做的,客串总管的老宦官也在尚食局和后宫两头跑。 所以,门口连个通传的人也没有。 乐得清静。 “不过话说回来。”李世民的语气严肃起来,“是该给你安排一位武将辅佐了。” 在大唐特色的分封制下,亲王开府、掌兵、当个都督什么的,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戍守四方,拱卫周……唐天子呀!哎呀大家都姓李,怎么会造反呢~ 李明立答:“好啊好啊,送我个武将教我打胡人吧,侯君集如何?” 李世民翘起右边的眉头,玩味地抚摸着胡须: “这潭浑水我建议你别蹚,水深。” “哦。” 这“哦”得毫无诚意,李世民也懒得拆穿。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李明的言行举止不像一个小孩,甚至不像一个儿子。 而像一位老友。 一位能和他这个九五至尊平等相待的、真正的老友—— 正如李明最初在两仪殿上,当着近臣的面说出那句“别人都坐着,凭什么我得跪着”那样。 要不是李明从会刚学会说话开始就这副样子, 李世民多半会怀疑这娃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去弘福寺请高僧做法驱魔了。 “武将我会替你物色的,你不用瞎操心。”李世民收束发散的思维,抱着李明翻身下马,替幼子掸掸灰尘。 “一会儿我会考你《弟子规》,在你阿娘面前好好表现吧。” 李明小脸一白,捂紧了还肿着的屁股: “孟子曾经曰过,一直盯着一片林子砍,林子迟早会被薅秃的。陛下不要涸泽而渔啊!” 昏君李世民当然不会听取忠臣的劝谏,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把搂起李明,轻轻推开立德殿的大门。 ………… “杨姐姐呀,媚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好好规范子女的品行,使他们不至于引来灾殃。 “你家的那个李明,平时就顽劣不堪,站没站相坐没坐样,已经在宫里惹出不少事端,你也不加管束。 “结果倒好,那不肖子居然敢在两仪殿上公然咆哮!而且还是对着……对着陛下!” 立德殿,杨氏一家的饭桌上。 武媚娘又双叒叕不请自来,正唾沫横飞地“教育”着李明的母亲。 这位八卦才人酷爱串门,在听说李明和陛下发生了点小小的不愉快后,疯狂地打听消息。 她今晚来立德殿,既是为了探听当事人的反应,以此作为与其他妃子交流情报的筹码。 也是为了对这窝看不清宫廷风云变幻的傻子指指点点,说出那句憋在心里好几天的“你看看”。 “你看看你看看,和我说的一样吧?招祸了吧?盼了一辈子的亲王,打水漂了吧? “阿武也不瞒你们说,惹怒了陛下,被褫夺亲王封号只是开始!” 虽然过程有些超出她预想的起伏波折,但好在结果还是没有出乎武媚娘所料。 李明那小子果然把自己作死了,而且还会把整个立德殿都拖下水。 武媚娘洋洋得意地叉着腰,愉悦地看着听众们的面色渐渐变得煞白。 这给她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几句话就能断他人生死。 她很享受这种大权在握的错觉。 “他自己以后肯定遭殃不说,还会把你们大家都牵连进去! “失去圣宠的后宫有多冷清、多可怕,阿武我都不敢想! “杨姐姐啊,都说母以子贵,儿子封王,娘脸上也有光。可谁能想到那逆子居然…… “唉,那李明打从会走路开始就在不断惹祸,简直像专门来找姐姐你讨债似的! “所以我说,这孩子啊,生下来若是没教育好,还不如……”武媚娘假装痛惜地停顿了一会,期待着女眷的反应。 李令气得桃腮通红,努力克制着才没有一巴掌呼过去,声音微微颤抖: “李明是我们的弟弟,请武姨娘不要这么说他。他只是性子单纯,急躁了些,在殿上说的道理并无不肖。” 武媚娘斜了她一眼,根本懒得搭理,继续对杨氏絮絮叨叨: “大人说话姑娘插嘴,这也是没教养。她嫁出去以后,肯定要被婆婆做规矩的。 “现在不同以往,出了李明这档子事,裴家相当于娶了一个累赘回家,会给她好脸色?” 接着,她又对其他四位姐妹说: “李令还算运气好,已经封了县主指了婚,陛下不太可能收回。 “可你们怎么办呢?陛下会不会把你们忽略,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在局促的立德殿里终老?” 李令气得眼眶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这个武媚娘,就会搬弄是非! 在背后诋毁完李明,又在姐妹面前孤立她李令。 她每次来串门,不把别人家弄得鸡飞狗跳就誓不罢休! “我们吃饱了!” 四位妹妹“啪”地用力放下碗筷,同时离席。 就算她们对李明有意见,那也是自家的事。 轮不到外人置喙! “你们给我回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氏轻轻地说。 姐妹们的动作一顿,互相看了一眼,又乖乖坐了回去。 今天的情况很不一样。 以前告李明状的人也不少,他刚入小学的那一天,来告状的妃子都快把立德殿的门槛踏破了。 但她们从没见过母亲像今天这样。 仿佛人偶一般。 李令刚要申辩: “阿娘……” 啪! 一声脆响,李令捂着通红的脸颊,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老李家的最后一点倔强才让她撑着没哭出来。 姐妹们和姨娘们目瞪口呆,畏怯地看着立德殿的女主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以前对你们太放纵了。” 杨氏收起火红的手掌,神情平静,但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郑重地转身,向小她十余岁的武媚娘低头: “武才人说得对。若我能早听你的劝诫,明儿也不至于踏入深渊。 “是我害了他。” 武媚娘话虽说得难听,却是除了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宦官之外,这几日里唯一敢走进立德殿的人。 在李明出了那档子事之后,莫说其他妃子,连宫女都刻意绕着大门走。 世态炎凉。 后宫尤甚。 武媚娘眼睛一眯,难为情状似的摆摆手: “唉,妹妹我也是瞎说。若是害得你们家庭不睦,那我再留着也是自讨没趣了。” 说着,便起身要走。 今天已经品鉴了一出好戏,再赖着便是浪费时间。 她要赶紧与其他人分享这则有趣的逸事,并以此套取关于其他更重要的情报。 比如最近陛下的喜好、东宫太子和诸王府皇子的动向,等等。 “今天多有失礼。”杨氏端坐在原位,平静得仿佛台风的中心。 就在武媚娘拎着空食盒,来到门口,准备推门而出的时候。 立德殿的大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站在满屋女眷面前的,是一位身披黄袍、膀大腰圆、嘴角两撇胡子、满脸坏笑的人渣中年人。 中年人怀里,是一颗仿佛缩小版中年人的肉球。 那颗小肉球张嘴就来,没大没小就是一句: “五姨娘,你又来吃我家大米了?” (本章完) 第30章 好肉麻的俩公婆 第30章 好肉麻的俩公婆 “陛……陛……” 一向冷静沉稳的武媚娘,短时间内大脑也宕机了。 当后宫佳丽们翘首以盼的圣人,突然降临在自己面前,她的脑子里瞬间塞满了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为什么没有人通传?为什么这小混球会在陛下怀里?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他??? 李世民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坏笑,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怎么?武才人,你挡着不让朕进去?” 武媚娘如梦方醒,立刻后退半步,卑微地福了福身子: “叩见陛下!” 李世民兴趣缺缺地撇撇下巴: “知道了,退下吧。” “……是。”武媚娘面如死灰,悻悻离去。 等外人走了,李世民回手把门关上,不悦地嘟哝: “特么的,那些阉人宫女平日里和苍蝇似的围着朕打转,现在都死去哪里了?” 他怀里的李明接了腔: “对啊,为什么其他妃子都有宫女前呼后拥,出个门和出征似的,而我家啥都没有呢? “是因为我家人更优秀,能做到生活自理吗?” 李世民赏了他一个爆栗:“好,明日我就从掖庭调几个老妈子过来。” “不要!我要漂亮小姐姐!” “再叫唤老子就给你阉人!” “阉竖专权,我大唐是药丸啊!” 给了李明几个他最爱吃的大爆栗之后,李世民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武媚娘刚才坐的客位上,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问: “吃啊,你们怎么不吃?” “对啊,阿姆阿姆。”李明就这么坐在李世民怀里,抓起一根萝卜就开啃。 杨氏:…… 李令姐妹们:…… 姨娘们:…… 满屋的女人们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甚至连躬身请安都忘了。 她们的脑子都宕机了。 不是,姐们儿…… 这是什么情况? 杨氏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一阵恍惚,用手支着头: “等等,让我……让妾身先静静……” ………… “你们一直吃的都是这种食物吗?是朕亏待了你们啊。” 小米拌大米是立德殿的特色,李世民也不得不品尝。 他又恢复了往日威严的调子,要不是怀里还死皮赖脸地坐着某人,还挺像那么回事。 杨氏的面色又重新生动了起来。 捂住了嘴,肩膀微微耸动,强迫自己忍住涌动的情感,真诚地说: “我们本是戴罪之身,得到了陛下的宽仁才得以苟活于世,安敢有多余的奢望?” “我们也一样!”五朵姐妹是头一回和大领导一起吃饭,不知道该说什么,点头就对了。 “我们母子能有片瓦遮身,有粟米果腹,皆是陛下的仁德。” “我们也一样!” “立德殿虽然逼仄冷清,除了一位年迈的老宦官就再无常客,可陛下光顾,就能令腐朽神奇,蓬荜生辉。” “我们也一样!” “妾身翘首以盼圣眷,若蒙垂青能服侍陛下,虽死无憾!” “我们也……呃……” 姐妹们拿不准这句话要不要跟,重新闷头吃饭。 咱妈的段位原来也不低啊……李明嘶溜着小葱拌豆腐,心里嘀咕着。 嘴上说不亏待,实际上是换了皇帝能接受的说法,把这几年受的委屈和怨念全倾吐了出来,还顺便表了忠心。 奶奶的,能在唐宫里混到老的果然都有两把刷子。 李世民也面有愧色。 他对杨氏确实有愧。 当初他杀了杨氏的丈夫和儿子,又颇有魏武遗风地在掖庭“临幸”了这位弟妹。 之后却又始乱终弃,把她扔在了立德殿,常年不管不顾。 要不是有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前曹王时不时刷下存在感。 李世民也许真就有意无意地把她给遗忘了。 而同为仇敌的女人,另一位齐王——李祐的母亲阴妃,她的父亲阴世师当年杀了李世民的弟弟李智云、还刨了李家祖坟。 对这位死敌的女儿,渣男李世民同样上演了“掖庭捞人”的戏码。 不同的是,阴氏升格为了李世民的阴妃,而杨氏仍然只是李元吉的海陵王妃。 “你有怨,朕能理解。”他食不甘味,放下了筷子。 “妾身这就为陛下煮茶!” 杨氏慌忙起身,却因为人生的大起大落,脚步不稳,一个趔趄行将摔倒。 李世民伸出双手,稳稳地将她接住。 “你瘦了。”李世民闷声道。 “思君思得人憔悴。”杨氏羞涩地喃喃。 一对年过芳华的男女,互相执着手,就这么沉默对视良久。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往下拉。 李世民的怀里,李明嘴里嚼着饭,一双天真的水灵大眼布灵布灵的。 “你们要做涩涩的事情了吗?” ………… 李明在半空画出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栽进了卧房的被窝里。 “唉哟,怎么老是盯着旧伤踹,不讲武德……” 李明一边歪着嘴咕哝,一边扶着快裂开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向门口挣扎。 这口彗星撞太阳的大瓜,不吃就太对不起了读者了! “乖乖回去坐好!” 李令黑着脸拽住他,把门死死关上。 “为什么不让我听!”李明忿忿不平。 李令差点昏古七: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也不能偷听别人说话!更何况那是父皇和阿娘!”李明不答,指指她背后。 四位姐姐正远近高低各不同地贴在门板上,对吵吵嚷嚷的两人竖起食指搭在嘴前: “嘘!” “来,姐姐们劳驾让让。”李明死皮赖脸地挤进了姑娘堆里。 “唉,你们真是……李媛麻烦把你头发扎起来,李舒你头太大了。”李令一边抱怨,一边也钻了个空隙,把耳朵贴了上去。 听了好一会,她疑惑地问: “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李明与四位姐姐同时摇头:“没有。” 李令:…… 那你们还挤在这里做甚?! ………… 立德殿无酒。 李世民托着下巴,欣赏着杨氏亲手用茶碾将茶饼细细碾碎,将茶粉投入热汤水中,再切些姜片、茴香等佐料。 “李令前几日哭了?”李世民就像随口一问。 杨氏惆怅地叹气:“女子离开娘家,总是要哭一哭的。”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道: “吾只是提议,不是明令赐婚。现在想来,裴重晖华而不实,未必与李令相配,是吾考虑不周了。” 主君竟能如此爽快地认错,杨氏有些惊讶。 李世民直视杨氏迷茫的双眼,认真地说: “李令的婚配之事,吾会再寻一位名门高第的良家子,你可以让她放心。” “如此……”杨氏有些哽咽,“便好。” 女儿的幸福总是让母亲牵肠挂肚。 李令偷偷抹眼泪,杨氏心都碎了,但她无能为力。 现在,有了大唐帝皇的保证,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然而。”李世民话锋一转: “顶级的门阀挑剔得很,未必看得上一位县主。” 杨氏理解地点头。 “所以妾身也不奢求多高贵的亲家……” “所以吾欲封李令为公主。” “令儿余生能幸福便足矣……嗯?” 杨氏推动茶碾的手停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李世民朗声重复一遍: “吾欲封李令为公主。不只是她,你的……不,我们的其他四位女儿,也都要加封为公主。” 短短一句话,竟让这位历经磨难的冷宫之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但杨氏没有落泪,她紧张得口舌干燥,心中怀着莫名的希冀: “陛下,没有名分的女人,她的女儿是不配当公主的……” “这就是吾要和你商谈的第三件事。” 李世民温和地看着她。 “贤妃和德妃,你想当哪个?” 杨氏的大脑一片空白。 待她缓过神来,早已涕泪满襟,依偎在太宗怀里。 “陛下,这究竟是……为何?”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杨氏有种不真实感。 “因为你把李明教育得很好,吾要感谢你。”李世民爱抚地拍着她布满老茧的手: “那天,李明骂得有几分道理,把吾骂醒了。 “吾与家人的相处确实只浮于表面,过于功利,反倒不像是一家人了。” “明儿……”杨氏喃喃,感到羞愧。 常言道母凭子贵,但子又何尝不凭母贵。 都是陛下的亲骨肉,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因为生母是皇后,就能享尽偏爱。 其他妃嫔的儿子,虽然宠爱不及嫡出,但该有的封赏一个不落。 唯独李明,什么都没有。 是她的身份拖累了儿子。 现在孩子争气了,一家人都沾他的光,而她这个当妈的居然差点听信外人谗言…… “那他呢?他能得到什么?” “他什么都不要。”说到这里,李世民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他在两仪殿对吾咆哮,不就是想激怒吾,阻止吾封他为曹王么?” 作为洞悉人心的优秀政治家,他当然熟知王翦、萧何这些自污以求自保的例子。 就在这个贞观朝,宗室功臣李孝恭不也每天醉生梦死、天酒地,向圣上和朝廷同僚广播着安全声明吗? 李明这点小招,一抬手就被他李世民看破了。 杨氏一怔:“明儿真的这么想?” 李世民的语气多少带点情绪: “他不就是不想当出头鸟吗,这点小心思能瞒得过吾?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总觉得他兄弟想害他……” 杨氏内涵地看着李世民。 “呃……”李世民有点心虚,转移了话题: “而且那小子对吾一点也不尊敬,压根没把吾当做父皇对待,顽劣得无可救药! “他不想当亲王就不当! “弄得好像老子求着他似的!” 李世民有点上头了。 就算他知道李明的言行不无道理。 但一想起那犯贱的熊小孩,他就绷不住帝皇的威严,想要口吐芬芳一番。 杨氏的眼睛酸涩。 她意识到,家里的一个妃子和五个公主,全是李明用自己的亲王之位换的。 而她如此的无力,连拒绝儿子的这份自我牺牲也做不到…… “是吾和他之间的问题,你不必自责……”李世民起身想要安慰。 不料蹀躞带失了玉带扣,脱落了。 “妾身这就为陛下缝补!” 杨氏慌慌张张去拿针线,被李世民轻轻抱住。 渣男注视着杨氏波光闪烁的双眼,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在她耳边轻咬: “不必。既然这个儿子已经废了—— “要不咱俩努努力,再来一个?” (本章完) 第31章 死于安乐 第31章 死于安乐 我们……是公主了? 全因为他? 那个最调皮最讨厌的小弟弟…… 李明? 时至今日,李令五姐妹仍然难以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一夜之间,从冷宫之女一跃成为公主。 不啻于鱼跃龙门。 她们眼神复杂,忍不住向李明的方向望去。 但是别扭头,凤冠会掉。 “咳咳。” 负责宗室事宜的宗正卿、宗室大臣李神符,干咳一声,提醒心神恍惚的五位新晋公主们。 今天是端午佳节,这里是太庙。 即将举行的是公主册封仪式。 赐封公主不但要昭告天下,还要向李家祖宗汇报一声。 不像县主,在太极殿通知一下群臣就可以了。 高官和厅局级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赐封大典即将开始,所有在世的皇族成员咸集于此。 除了李世民的直系亲属,还有他老爹李渊没事给他生的一堆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比如李元昌、李元景、李元嘉等。 以及其他同样源自北周柱国李虎的旁系宗室,比如一把刀从巴蜀砍到扬州的河间郡王李孝恭、以(物)理服人的礼部尚书李道宗等。 李明在小孩子那桌,与其他未出阁的小皇子们一起排成一列。 他缀在队伍最末尾,惬意地抖着腿。 穿越这么多年以来,他难得睡了几个好觉。 李明的母亲终于摆脱了那酷炫而不明所以的“海陵王妃”,正式升格为“平平无奇”的杨妃。 其实李世民想进一步封她为杨德妃的,但杨氏坚决不受。 而李明的五个姐姐,也将于今天正式成为公主。 虽然她们没有获得相应的食邑,与李世民的亲生女儿有所区分。 但在名誉和地位上,她们已经平起平坐了。 玄武门之变后十四年,杨氏一家终于彻底和过去的自己切割。 朝夕相处的至亲们得道飞升,李明非常高兴。 而更让他安心的是,父皇终于像一位父亲,家终于像个家了。 这从这个渣男对李明张口就是“老子入你妈”就能看出来。 这位皇帝平时可是很端着的,逢人不是“朕”就是“吾”,偶尔还会来个“寡人”装装逼。 李明又不是情商为零的钢铁直男,自然知道这特殊待遇意味着什么。 而他后来也从同学那里打听到,自己那番嘴炮歪打正着,让父皇和太子的关系神奇地修复了。 甚至太子的零一事件也暂告段落,开始爷们了起来。 自己本意是坏的,给执行好了。 难怪最近来自父皇的关照多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个穿越者通过几年的不懈努(作)力(死),终于撬动了历史的进程,改变了必死的命运。 是啊,现在家终于像个家了。 哪里能比家更安全呢? 心一安定下来,李明对老李家也有了更多的归属感。 他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李氏皇族人丁兴旺,很多人他都叫不出名字,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多认识认识。 而站在李明身边的,是年长他一岁的皇十三子、赵王李福。 李福刻意离他远一点,满脸嫌弃地撇撇嘴。 没封王的东西,也配和本王同列……这话李福只敢在心里念叨。 他要是敢说出口,李明敢当场揍他。 那货可是能在两仪殿上对着父皇大放厥词的夯货。 每次想起这茬,李福就疑惑不已—— 他与父皇的交流很少,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位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君王。 仅有几次对话的机会,不是被抽背课文就是聆听圣训,回答稍不合圣意还免不了一顿训斥。 凭什么李明这厮当面触犯圣威,却还能像没事儿人似的站在这里? 难道不应该剐了吗? “李明,一会仪式开始你可得站直了,别像现在这样东张西望的。”李治隔着李福小声提醒。 未出阁的皇子之中,脾气好又爱操心的李治年龄最大,理所当然地担起了大哥的重任。 “哦。” 李明心不在焉地应付一句,稍稍收敛了点,但小眼睛还在那转啊转的。 “妈耶,咱老李家怎么恁多人,亲戚们根本认不全。 “那里怎么有个坐着骄子、一路摇到李世民面前的死肥宅……哦,原来是四哥李泰啊。 “那里怎么有个狼顾鹰视的二五仔……哦,原来是五哥李祐啊。” 他一边观察一边吐槽,贼溜溜的小眼睛撞见了另一双醉醺醺的小眼睛。 一位肥头大耳的老藩王正慈祥地对他微笑。 李明回以商务的微笑,心里嘀咕: 黑眼圈,脸色苍白,不是修仙大佬就是被酒色掏空身体。国家居然养着这样的寄生虫,大唐药丸…… “李孝恭堂伯在看你,快向他问好。”李治捂着嘴,轻声提醒。 什么,原来这位虎背熊腰、仪表不凡的壮士,就是平定了……那个……扫清六合席卷八荒的战将,李孝恭?! 哎呀,帝皇宗室人才济济,我大唐何愁不兴啊—— 作为考公上岸就算成功的小公仆,李明能知道贞观朝有个牛逼将军叫李孝恭,已经很超纲了。 他规规矩矩地向李孝恭将军打躬作揖。 李孝恭笑得更开心了,穿过来回穿梭准备典礼的儒生,径直走了过来。 “堂伯。”李治礼貌地行叉手礼。 李孝恭随性地向李治和李福抱拳:“晋王殿下,赵王殿下。” 然后,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摸摸李明的小脑袋: “还有我们这位胆大妄为的李明小殿下。” 李福更疑惑了。 虽然听上去是在责备李明,但怎么感觉李孝恭其实……还挺钟意这厮的呢? 李治是亲眼见过父皇怎么抱着李明在宫中飞驰的,所以并不惊讶。 他也没空惊讶,正紧张地给李明使眼色。 提醒这熊孩子,千万别在重要场合对长者不敬。 “伯伯好,我对伯伯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李明的小嘴像抹了蜜。 “哦吼吼吼,原来你的嘴也能这么甜,老臣比陛下还幸运哪。”李孝恭开心得肥肚腩都在发颤,意味深长地拍拍李明的头: “太极宫和东宫,多亏了你呀。” “孝恭伯伯。”一位俊朗的男装丽人一瘸一拐地走来,逐一向胖藩王和三位小弟弟致意: “晋王,赵王,还有你。” 丽人嘴角微微一翘: “口出狂言的李明小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李治和李福礼数周到地行礼。 “见过太…… “太???” 咦??? 李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你是太子? 你怎么在过场动画里穿得像个人样了? 那我缺的小男娘那块谁补啊??? 太子李承乾笑意满满地看着他,眼角还残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但总体已经够得上“英武”的范畴。 “你啊,在两仪殿上发失心疯,把陛下吓得跑到东宫来找孤倾诉,害得称心被父皇流放。” 说着,他也摸了摸李明的小脑袋。 “谢了。” 称心是宁的那位“太子妃”吗?我觉得应该改名叫称辛,阿诺舒华辛力加的辛……李明在心里疯狂吐槽。 “你这几天表现得还行,继续乖乖读书,别再惹父皇生气了。” 李承乾在李孝恭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赵王李福目瞪狗呆。 我被父皇责令罚抄《史记》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李明不是人厌狗嫌吗?怎么突然成了香饽饽了? 李治倒是很理智,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也学长辈的样子摸摸李明的脑袋: “乖,继续保持。” 若是前几日,李明已经打起肚皮官司了—— 为什么太子整天窝在东宫,却知道我这几天没有逃课?太极宫恐怖如斯,断不可留!—— 然而现在,李明觉得自己想多了。 哥哥关心弟弟的学业,这很正常嘛~ 他只是不忿地嘟哝: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摸我头,看我回头把侯宝琳摸秃……” ………… 李孝恭陪着太子走了一阵。 “殿下还是现在这样的好。你以前那妖娆的样子,连老臣家的胡姬都自愧弗如。” 他嘴上不正经,但发自内心的喜悦是遮掩不住的。 李孝恭虽然远离朝政,但作为皇族一员,他是最铁杆的太子党——谁是太子他支持谁。 因为祖宗之法一定有他的道理,嫡长子继承制就是坠吼的。 千万别让皇子们竞争上岗。 他有幸目睹了一回,只能说打得很好,下次别打了。 万一勾引全天下的有为中青年一起来共襄盛举,那就尴尬了。 西晋八王还在老歪脖子树上看着咱哪。 太子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惭愧,让孝恭伯伯见笑了,孤居然靠那孩子解了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孝恭欣慰地说。 太子沉默地走了一阵,忽然说: “或许比起我,他更适合这个位子呢?” “哪个他?魏王李泰?”李孝恭望向了上位的李泰。 陛下正亲昵地执着李泰的手,谢绝肥胖的四子对自己行跪拜之礼。 在规矩森严的太庙典礼上,这已经逾制了。 恩宠着实不一般。 李承乾的视线则飘向了小皇子们站立的地方,眼睛渐渐眯细,仿佛一把利剑。 “是啊,李泰……” ………… 端午佳节,天气渐热,蛇虫出动。 雄黄酒也成了长安城的抢手货。 就在这大人痛饮雄黄酒、小孩在额上点雄黄酒的节日,长安人都在激烈地讨论八卦—— 玄武门要翻案了! 证据就是,李元吉的原配和女儿,都得到了正名! 众所周知,首都人民的政治嗅觉最灵敏。 他们率先嗅出,大唐的政治风向正在酝酿着剧变。 ………… “唉,要是我能囤一批雄黄,横竖能小发一笔……不过我短时间内不打算出宫了,挣再多钱也就是数字。” 李明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桌上。 房玄龄的授课声如魔音灌耳,抽取着他的精力。 册封典礼在上午,下午接着上课。 奶奶的,这么卷干什么,你们也考公? 李明现在一身轻松,唯一的挂念,就是那位从第一章开始就活在背景板里的侯君集同志了。 他现在还被禁着足,而跟屁虫韦待价也有些过于尽责了。 那红着眼把李明从宫墙上揪下来的气势,好像欠了他一个十六卫大将军似的。 都怪自己太讲义气,放出了豪言。 这几天,他都不敢面对侯宝琳和长孙延的目光了。 讲台上的房玄龄瞥了他一眼,道: “李明,你回答一下‘维民所止’隐含了哪几层意思,以及对我朝政策有何启示。” “啊?这个,那个……”起手就是一道申论题,李明有点抓瞎。 就在这时,书童匆匆进入,在房玄龄耳边低语几句。 房玄龄面无表情地对学生们说: “今天的课先上到这里。” 居然提前下课? 对这种太阳打西边升起的好事,李明抱着本能的警觉,追问: “老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事情倒也不急。” 房玄龄看着李明,浑黄的眼睛中夹带着复杂的信息。 “大唐宗室名将、河间郡王李孝恭,薨于安乐之中。” (本章完) 第32章 不安的种子 第32章 不安的种子 贞观十四年,唐朝宗室名将李孝恭,于家中饮酒时暴病而亡,终年五十岁。 至少史书是这么记载的。 听到这个消息,李明的脑子一嗡。 耳边没来由地响起那句慈祥的“我们胆大妄为的小殿下”。 上午还鲜龙活跳的长辈,才不过几个时辰。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死讯…… 李明有种不真实感。 但想起那副被酒色所伤的身体,他又觉得。 就这么匆匆离开这个世界,也好。 至少来过,见过,爽过。 “河间郡王是有武略、有大智慧的人,为师我要去送送他。”房玄龄缓缓起身,直视李明道: “你呢?你若出宫是为了去吊唁长辈,相信韦典签也不会为难你。” 韦待价吹着口哨看风景。 这是禁足令的突破口……李明有所领悟,便要一口答应。 袖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抓了抓。 回头一看,是一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故人。 “明哥,我感觉……这事不太对。”狄仁杰说得很小声,低着头,不敢直面房玄龄的目光。 但他还是坚持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别去,这事有蹊跷。” 房玄龄一言不发,不干涉李明做决定。 李明疑惑不解: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王府之中,还能有人当众害我不成?” 要不是看在这小子叫“狄仁杰”的份上,他早一个逼兜呼过去了。 “发丧太急了。”狄仁杰的语气非常认真: “平民布衣死,停灵至少三天。亲王薨,却当天发丧,这是否……” 是否有点催人上路的感觉? 李明抱起了胳膊。 狄仁杰的疑问不无道理。 但做决定之前,不能光听一面之词。 他询问地看向自己的老师。 房玄龄没有片刻思考,流利地对答: “老臣是尚书省左仆射,郡王薨,府上的人自然要将死讯第一时间通知老臣。 “治丧由礼部和宗正卿负责,发丧的具体流程得问他们。” “呜……”狄仁杰怂了。 别说小狄自己,把他的犬父犬爷爷绑一起,都未必敢在房相面前大声呼吸。 李明看向狄仁杰,踮起脚尖拍拍他肩膀,忍不住嘴角勾勒: “仁杰,你怎么看?” 鬼知道他有多想玩这个梗。 狄仁杰被明哥温暖(?)的微笑暖到了,无来由地感到勇气充满了全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时间,时间对不上。” 时间? “现在是未时末(下午三点左右),上午的册封典礼结束于巳时后半(上午十点至十一点)。京城路堵,从太庙到郡王府,行马至少还需半个时辰。” 狄仁杰的思路非常清晰: “也就是说,就算河间郡王在典礼结束后不应酬、不与陛下和群臣话别,立刻回家,到家后立刻饮酒,饮第一口酒后立刻薨逝……” “满打满算,大夫只有一个时辰出头的时间施救……”李明不再嘻嘻哈哈,认真思考起来。 “连一个时辰也不见得有。”狄仁杰摇头。 “明哥你忘了?小学在皇城之内,送信人从郡王府进入皇城,手续复杂,又得耽搁许久……” 对哦。 李明被现代人的思维惯性误导了。 大唐没有大唐电信,发微信要么靠意念要么靠轻功。 大唐有意念和轻功吗?也没有,所以消息传递只能靠走。 是需要时间的。 “这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就算大夫就坐在河间郡王身边,他也只有短短几刻钟的时间救治。” “以河间郡王自来熟的性格,他在离开太庙之前必然有所耽搁。如果把这时间也考虑进去……” 蹊跷之处越来越明显—— 河间郡王的死讯,传得太快、太急、太草率了。 也许在他倒下以后,大夫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甚至可能都没有请大夫,家人便匆匆宣布了死讯。 而这条情报又立刻传遍了朝廷高官,直至皇城角落的秘书省。 就算是布衣去世,家人也会无谓地挣扎一下,这是人之常情。 何况一位郡王? 刚拨120就发朋友圈请全村吃席,会不会太快了,有种催人上路的意思。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推着,迫不及待地在李孝恭的棺材上钉钉子。 “你说得有道理。”李明郑重地对狄仁杰点头。 狄仁杰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告辞。” 李明看着他。 狄仁杰的表情逐渐僵硬:“我可以走了……对吧?” ………… “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狄仁杰迷茫地站在郡王府门前,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明哥我这么多小弟,唯独就带了你一个,你应该感到荣幸。” 韦待价被房玄龄单防,李明便趁机拖着狄仁杰出了宫,靠着问路一路摸到了李孝恭伯伯家。 两个孩子一起跨过了富丽堂皇的大门。 河间郡王府。 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铕。 占地广大,豪华奢靡,家仆成群。 和这儿一比,立德殿就是个贫民窟。 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无不是达官显贵,真正意义上的往来无白丁。 下人们正七手八脚地挂白幡,家人忙着接待诸位贵客。 “小女参见殿下。” 七位妾室含着泪,向李明和狄仁杰行礼。 七人中有汉有胡,妍态万千,但无一不胸怀宽广。 我们大唐不愧是有容乃大的大王朝。 “七星瓢虫的七颗星,原来在这里……”李明小声嘀咕。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父皇看人还是准啊…… “七星瓢虫?哦呵呵,可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号啊。” 李明身后,传来苍老而温厚的笑声。 这你也听得见……李明瞟了眼一脸懵逼的狄仁杰,回头看去。 是一位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老头,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雪白的长髯一直挂到胸口,憨态可掬。 “小郎君,这个绰号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小老头和善地问。 “我阿爷。”李明随口回答。 “哦?”小老头努力睁大被肉肉挤满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臭屁的小孩。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明殿下吧?” “你怎么知道的?”李明大吃一惊。 小老头捋着长髯,笑眯眯地解释: “这绰号来自隋末天下大乱时。 “当年孝恭与我共讨南梁萧铣,缺乏舟楫。孝恭收服巴蜀土人,为唐军建造了大批战船。 “其中有一条楼船,船舱巨大却无冲角,浪费颇多却毫无战力。我心有疑问,上船一看—— “孝恭竟在那船上,养了七名土人女子。” 孝恭伯伯原来还是民族融合先锋啊……李明嘴角抽搐。 小老头继续说道: “当时我愤怒不已,上书当时的秦王殿下,也就是当今圣上。您知道圣上是怎么回复的吗?” 李明略一思考,答: “从缺乏舟楫到还有余力造楼船享乐,不正说明孝恭伯伯能力强吗?应该褒奖才是。” 大建大成功,仗打赢了,自己还没亏待自己。 一颗螺丝掰成三颗打,妥妥的后勤大师啊! 胖胖的小老头颇为赞赏地点头: “您和陛下想一块去了。陛下就是在那封回信中,戏称孝恭为‘七星瓢虫’。 “因为不太雅,这绰号只有陛下和我二人知道,您是第三位。” 狄仁杰算是听明白了,不由得震惊: “您是卫国公李靖?” 我去,托塔天王李靖?! 李明肃然起敬。 人不可貌相啊。 这个胖萌胖萌的小老头,居然就是武庙十哲之一、因为打仗太牛逼而被民间神化的大唐战神,李靖?! 不过转念一想,他李明曾在两仪殿上,和大唐武力值第一的某位渣男谈笑风生,便又恢复了平常心。 我大唐真是武德充沛,将星璀璨,出门买包胡椒都能碰到十个灭国大将…… 突然,李明想起了这位传奇名将的另一重身份,立刻不淡定了,脱口而出: “你就是羊尿……” 在感受到胖萌老头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以后,他硬是把“泡”字咽了下去。 这身材,还真像吹足气的羊尿泡。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古人诚不我欺。 “咳咳!”李靖干咳一声。 “陛下若要挑一位皇子分享这些粗鄙之语,末将思来想去,也只有李明殿下您了。” 说到这里,李靖惆怅地叹了口气,眼睛不经意地飘向了远方,仿佛在追寻老伙伴的身影。 “往事已成追忆。孝恭潇洒一生,若能如此谢场,想必也无遗恨了罢。” 他和蔼地拍拍李明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 “您其实应该更谨慎一些。” 什么? 李明猛地抬头。 李靖已飘然离去,空余背影。 李明感到后背发麻。 他不明白,这位鼎鼎有名的前辈,为什么没头没脑对自己说这句话? 但是,在潜意识里。 那股熟悉的、自穿越以来便如影随形危机感,再次悄然扎根。 (本章完) 第33章 名侦探狄仁杰 第33章 名侦探狄仁杰 李明和狄仁杰深吸一口气,穿过在门口拼命洒扫的下人,跨进正堂。 尸体停在正堂正中,身上盖着雪白的衾被,脸上盖着白布。 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了白布下的一行起伏,让人唏嘘。 吊丧的人群默然敬立,气氛极为肃穆。 李孝恭的三个儿子呆然跪在灵床旁边,似乎还不能接受父亲猝然去世的事实。 众人虽然悲伤,但并没有谁感到意外。 河间郡王奢侈豪爽,酷爱饮酒作乐,把自己喝死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一会,房玄龄也来了。 他看都不看李明一眼,径直走到李孝恭的儿子们跟前,悲怆而不失礼貌地说: “节哀顺变。今晨郡王还生龙活虎,谁知世事无常……郡王驾鹤前,可曾有异样?” 三个儿子眼神茫然,长子李崇义回答: “事发突然,我们正在朝廷当值,甚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 说着,悲不自胜,捂面痛哭起来。 房玄龄的目光移向了哭哭啼啼的七个妾室。 “不曾有异样。”七星姐妹的回答一致。 房玄龄微微点头:“逝前不曾受苦,也是福分。” 说着,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间。 在前来吊唁的人群中,李明看见了两位熟人。 一位是以理服人的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 “世人皆称河间之功、江夏之略可为宗室标的。现在你却撒手人寰,无‘功’如何有‘略’啊!” 他悲痛得捶胸顿足。 李道宗身旁,李明的另一位熟人也是满脸悲戚: “老丈人节哀,节哀~” 那人少年英武,正是堂堂前任右监门卫,现任李明典签,韦待价。 两人致完哀,恰好站在李明身旁。 李明悄悄戳韦待价的后背: “你还真跟我跟到这儿来了?” 韦待价略有无奈: “您以为我喜欢跟踪您?我是陪丈人来的。” 李明大吃一惊:“你居然是李道宗叔伯的女婿?你小子有点本事啊,能高攀咱老李家。” 韦待价嘴角抽搐。 堂堂京兆韦氏逍遥公房,与“自称”陇西李氏的老李家通婚,特么是谁高攀谁啊。 吊丧之人络绎不绝,正堂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五十岁,虽然谈不上高寿,但在唐朝也不算早亡。 大家在震惊之余,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觉得是你多想了。”李明小声对狄仁杰说: “饮酒猝死发作很快,也许大夫看一眼便知孝恭伯伯回天乏术。 “而郡王府之所以这么急着传达死讯,是因为今天是册封大典,正好李家亲戚齐聚长安,传达晚了可能有人先行离京了。” 他觉得自己的这番解释非常合理。 李孝恭是自然死亡,没有人故意害他。 如果他的死亡真的有阴谋,历史上也不会没有留下痕迹。 这番辩解,同时也是李明的自我安慰—— 政斗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大唐的朝堂还是安全的。 “也许吧。”狄仁杰心不在焉地说一声,眼睛一直盯着门口。 突然间,门口打扫的下人们齐刷刷跪下了。 一个身披黄袍、须发凌乱的中年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众人为之一静。 是圣上,当今圣上来了。 “孝恭!” 刚喊出口,李世民已是涕泗横流,痛苦地扑在灵床上。 “陛下保重龙体!”众人齐齐劝阻,被李世民一人一脚全部踢开。 “滚!朕与心腹爱将话别,与尔等何干!” 不得不承认,李世民身上确实有着强大的感染力。 在他的带动下,众人发自内心地哭泣起来。在父皇的含泪倾诉下,小李明终于弄懂了这位宗室大伯的赫赫战绩: 以仁德收服土人各部,兵不血刃招降巴蜀三十余州;灭萧铣;又招降岭南四十九州;灭辅公祏;统一江淮与岭南…… 李明的眼眶也微微发酸,哀伤地看着灵床上的孝恭伯伯。 他身躯肥硕,雪白的衾被难以完全覆盖,加上李世民趴在他身上痛哭,被子被掀开了一角。 李明看着看着,忽然生出一种违和感。 不对劲,但说不出具体哪儿不对劲…… 这时,他的袖子被轻轻扯了扯。 狄仁杰很是严肃,压低了声音,在李明耳边悄悄地说: “我怎么觉得…… “河间郡王是被毒死的啊?” 毒…… 李明的心中,有一股暗流在蠢蠢欲动。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平静地问: “何以见得?” “明哥,你看郡王的手。” 在被子掀开的一角,李孝恭的手蜷成了一团,仿佛在用力握着什么。 “人死发僵,刚去世不久的尸体会保留生前的动作……” “等等。”李明咽了口水。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宁难道提前点映了名侦探狄仁杰? “家父在夔州当差时,我跟着学了些。”狄仁杰谦虚地回答。 带着未成年的儿子去法医现场,这什么斯巴达育儿法……李明对狄仁杰的虎父有了全新的认识。 “河间郡王临死前,必定经历了巨大、长时间的痛苦。” 狄仁杰的声音逐渐低沉: “所以他的手才会这么用力地抓握,以至于都有些变形了。” 潜台词就是,喝酒暴毙的人一般死得比较痛快。 因为猝死时,出问题的不是心脏就是大脑,这两个器官出岔子,人很快就没了。 李孝恭的死状,显然不符合这种情况。 这也是李明莫名感到违和的原因。 观察力强、见微知著,小狄仁杰确实后生可畏,未来可期。 “此外,还有一处蹊跷。”狄仁杰继续说道: “那些家仆在正堂门口拼命清理的,恐怕是河间郡王的呕吐物吧。” “喝醉酒呕吐也有问题?”李明不解。 “呕吐的位置不对。”狄仁杰不敢卖关子,详细地解释: “郡王海量,所饮用的又都是美酒佳酿,而不可能是一喝就上头呕吐的劣酒。也就是说……” 李明亲身体验过酒局,立刻明白了: “李孝恭若是喝到吐,必然已经灌下了许多好酒,烂醉如泥。 “这样的话,他即使呕吐也只会吐在桌边,而不可能有力气、也没有必要,一路撑到正堂门外。 “除非……” “除非他当时喝的,是毒酒。” 狄仁杰稚气未脱的声音,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李明的鼓膜。 “事发时,河间郡王应该是清醒的,并未酒醉。 “他饮下毒酒之后,感觉到了不适,离席想要呼救,半途发生了呕吐。 “所以,才会在堂外留下了那滩污渍。” 李明如坠冰窟。 不安的种子彻底萌发。 虚假的安全感如梦幻泡影,被现实的一口气吹得支离破碎。 泡沫的背后,宫廷露出了他熟悉的狰狞模样: 刀光剑影,步步惊心。 无来由的,李明耳边响起了李靖的告诫: 您其实应该更谨慎一些。 (本章完) 第34章 我的前途无亮啊 第34章 我的前途无亮啊 “明……明哥,你怎么了?”小狄仁杰有些害怕。 自从自己说出那番推理后,他的明哥就忽然不说话了,小脸煞白,跟纸人似的。 唉,我这张惹祸的嘴…… “没事,我只是对凶手的胆大包天感到吃惊。” 李明似乎很快就恢复过来,对小伙伴若无其事地笑笑。 狄仁杰松了口气。 “明哥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有。” “好!那我告诉老师……” “你傻?来,脑袋低下来。” “哦。” 李明在狄仁杰乖乖露出来的额头上,狠狠砸了个爆栗。 “你的推理有证据吗?没证据大人会听你这个小孩吗?万一你乱说话、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可是……”狄仁杰有点委屈。 李明的脸色又柔和起来,拍拍狄仁杰的肩: “但你有想法,这点很好,继续保持。河间郡王的事,你也暂时不用心急。我会统筹规划、通盘考虑,从大局出发、兼顾细节,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进行全流程穿透式干预管理。” 狄仁杰听得不明觉厉,士气高涨地点头: “嗯!” 一顿棍棒甜枣加上空话套话,李明成功制止了小伙伴的盲动行为。 打发了狄仁杰后,他双腿一阵发软,冷汗像瀑布一样汩汩流下。 李孝恭,是被毒杀的! 为什么?谁会杀一个闲散王爷? “不……他李孝恭可不是真正的闲散……” 李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眼旁观满堂的客人。 哪个不是身份煊赫,哪个不是位高权重。 一位有才有德、立下大功的宗室,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 他看着抱着尸体痛苦的李世民,掩面而泣的李道宗,以及陆续赶来的李元昌、李元嘉等同姓王侯。 “李孝恭所代表的,是宗室啊!” 这支势力声音不大,以至于在激烈的朝堂攻讦中,容易被外臣忽略。 但一旦发生牵涉国本的大事,不论出于理性还是感性,皇帝都更信任宗室势力。 而现在大唐处于事业上升期,中原安定,君臣一心。 有什么大事会动摇国本? “争储……”李明喃喃。 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原点! “难道李孝恭在储君问题上站了队,被敌对方干掉了?”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李明不寒而栗。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顺着这条思路狂奔。 “太子,李孝恭支持的是太子吗?” 这个猜测很粗暴,单纯因为今天李孝恭和太子走得很近(物理)。 不过也不一定,老李家祖传影帝,眼见未必为实。 他具体支持谁不重要,重要的是…… 李家子孙的大逃杀,已经开始了。 储君之争,现在进行到了流血的地步。 “我真是天真,天真……” 李明曾一度以为,自己之前的担忧是受迫害妄想。 大错特错! 李孝恭用鲜血证明了一条公理: 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 是真的会死人的! “怎么能因为李世民变得像个父亲了,就自以为改变了历史,心安理得地沉浸在温柔乡……”李明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他差点忘了初唐生存的第一守则: 想要活命,光搞定李世民,没用! 难道把他舔爽了,还能让你当太子不成? 当不了太子,不还是死路一条吗! 历史上的李世民,难道希望看到手足相残、子孙凋零吗? 肯定不想啊! 但他能阻止吗? 没这个能力知道伐! 这位文武全能的六边形名君,唯独在育儿上遗传了自己的老爹李渊,菜得抠脚。 他李明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一世的李世民在干了自己一碗鸡汤后,就有能力和智慧,平衡各皇子之间的关系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河间郡王用生命点醒了李明。 …………李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郡王府的。 “明哥,那我先回家了。”狄仁杰还有些担忧。 “路上小心,今天的猜测你先别和其他人说。”李明微笑着说。 确认明哥并无异常,小狄仁杰彻底放心了,蹦蹦跳跳地回家吃饭去了。 目送狄仁杰走远,李明顿时泄了气,背靠着墙壁才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身为带头大哥,心里再慌也绝不能在小弟面前表现出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 再这么傻白甜下去肯定不行。 就像猪圈里的猪,每天吃饱睡睡饱吃,看似很幸福,直到某天突然被宰了吃肉。 难道再像过去那样,各种作死让自己被父皇嫌弃、直至被贬出宫,以躲避各种势力的猜忌? 这办法让他成功活到了这么大——李明曾有三个早夭的哥哥,据说是自然死亡。可在目睹了李孝恭之死的猫腻后,他不敢确定了。 然而时移世易,再继续路径依赖下去,是否有刻舟求剑之嫌? 关键是,在经历了当堂怒斥皇帝、又助攻太子幡然悔悟后,自己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他能做到彻底隐姓埋名吗? 更何况,在长孙无忌和武则天之外,又多了一方有能力、有动机要了自己小命的势力——争储的皇兄们。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造成问题的人……杀了武则天?” 李明眼神闪过一丝寒光,但又灭了下去。 先不说后宫高度匿名制,他一个男丁除了老娘和“五姨娘”,其他妃嫔谁都不认识。 并不知道现在应该是才人的武则天窝在哪个角落。 退一步,就算自己向老娘打听到了武则天的地址,马上到她家门口,来个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又能如何了? 如果说喷皇帝的皇子像星星。 那无端杀妃嫔的皇子无异于昭昭日月。 刺客列传都得开个单章的程度。 因为太秀逗了。 他就算躲进南越十万大山,那熠熠的光辉都深深地出卖了自己。 如何能躲过长孙无忌、其他皇子,乃至武则天家族本身的追杀? 总不能全杀了吧? 就算站在唐王朝的角度,跳过武则天这个坑,还有韦后,还有高阳公主…… 没有了武周篡权的教训,后面的软弱皇帝未必不会碰上韦则天之流。 根因是皇帝太菜。 如果换上英明神武、且求生欲够强的皇帝,比如,老子…… “扯远了扯远了。妈的,如果真的走投无路,老子就和武则天极限一换一,就当是报答李二的养育之恩了! “可我还想活下去啊……” 李明绝望地抱住了脑袋。 “殿下似乎在苦恼?” 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温润的声音。 李明睁开眼。 房玄龄坐在马车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您是因为擅自离宫、打破了陛下的禁足令,而感到悔恨吗?” “是你……是你引导我过来的……” 李明颤抖地指着自己的老师,忽然发现了华点。 作为曹王府头号辅助,房玄龄似乎什么都没干。 但房相的两句话—— 一次在两仪殿上让狄仁杰为自己申辩;另一次,就是刚才,劝自己为李孝恭奔丧—— 都深刻影响、甚至可以说,彻底改变了他李明命运的走向。 李明感到头皮发麻。 四两拨千斤便完成了布局,这位大唐国相才是真正的棋手。 “你……什么都知道?”他颤抖地问。 “知道什么?”房玄龄还是保持着分辨不出笑意的暧昧表情: “殿下若是心有彷徨,不妨到老臣的府上一叙。” 李明警惕地摇头: “府里人多眼杂,皇子过分亲近朝臣,被人看见恐怕不太妥当吧。” 房玄龄嘴角的弧度扩大,终于明确做出了“笑”的表情: “可喜可贺,看来殿下今天学到了重要的一课啊。 “上车谈谈?” (本章完) 第35章 我太想你进步了 第35章 我太想你进步了 李明贼头贼脑地左顾右看,确定没有人注意这边后,鬼鬼祟祟地钻进了车厢。 宰相的轿厢类似现在的高级房车,十分宽敞。 两张卧榻面对面,并备有茶具。 李明还没在卧榻上坐稳,马车缓缓开动。 “你要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李明宝宝惊慌地遮住胸口。 房玄龄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 “车动起来有噪音,防止车夫偷听!” 老狐狸还挺谨慎……李明这才坐直身体,眼睛巴巴地望着大智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确定这老银币是否值得信任。 但作为自己命运的第一决策者,集思广益总不是坏事。 房玄龄一只胳膊搭着车窗,随性地望向窗外。 “韦待价那里怎么交代?”李明随口一问。 “老臣说送您回宫,让他不必担心。”房玄龄随口一答。 两人沉默片刻。 李明坐不住了,开门见山地说: “我觉得我惹祸了。” “您惹的祸多了。”房玄龄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 “你是辅佐我的,你要帮我!” “老臣只是曹王府长史,不是立德殿长史。谁是曹王老臣辅佐谁。” “那你骗我上车干什么?停车,快停车!” 熊孩子在狭小的车厢里闹腾起来。 房玄龄年纪大了,被声波攻击吵得头皮一跳一跳的,忍不住拍窗子: “老臣知道了,别吵了!” 李明这才安静下来,贱兮兮地抱着胳膊,摆起了架子: “你又不是我的长史,我和你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要下车!” 老房觉得自己的低血压被治好了。 他艰难忍住了向皇子重拳出击的冲动,无奈地摊手: “然而老臣是殿下的老师,您如果有什么学问上的问题,老臣知无不言。” 这都没把我轰下马车,房玄龄是诚心找我谈……李明暗忖,松弛地靠着椅背,随手拈起一粒果脯放在嘴里,完全是人主的作派。 房玄龄正襟危坐,有了人臣的样子。 老少一番暗斗,少主成功夺得了谈话的主动权。 “学生我确实有个学术问题。”李明正色道: “假设,某甲是家中幼子,哥哥们为了争夺家产打得很凶,家里的小妈们和帮工们也不安分。 “请问老师,某甲该如何活下来?” 房玄龄不假思索:“孝顺父母、尊敬兄长,没有理由无法立足。” 李明摇头: “一位被动卷入家产争端的远房亲戚死得不明不白。某甲担心自己也难逃此劫。” “不明不白……么?”房玄龄瞳孔微缩,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很快调整自己,反问: “那么某甲自己有什么想法?” 李明坦白道: “自污,被父亲赶出家门,远离大家的视线。” 房玄龄轻轻击节: “这倒是不错的主意。记得你母亲的原配、齐王李元吉手下有位副护军,名薛万彻。 “玄武门之变后,薛怕被清算,便逃进了终南山。你父皇多次搜山无果,诚心招抚,才把薛劝了出来。” 李明:“啊?上山当野人?我才……” 房玄龄:“某甲。” 李明:“对对,某甲才不要咧。有什么既能留在文明社会,又能留在人世间的办法吗?” 房玄龄缓缓抬起头,半闭双眼,沉浸在思索中。 李明安静地等待着,连呼吸有极为小心。 自己的对答……应该没有大问题。 如果房玄龄背后另有其人,那自己就是在向幕后黑手表达:他李明只想活命,别无他图。 而如果房玄龄背后没有人…… 过了半晌,房玄龄沉吟道: “藏拙,不能说应对错误。但连远房亲戚都难逃一劫,某甲再怎么隐藏自己,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既然躲不过,何不调转思路,让自己成长为各方都无法摒除的势力呢?” 李明一怔。 房玄龄缓缓露出笑脸,浑黄的眼睛泛着闪亮的光芒。 “既然当不成人人忽视的蝼蚁,何不变成人人都无法杀死的巨兽呢?” “你是说……”李明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你要传我绝世武功?” 这没有金手指的穿越我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终于要一转玄幻了? “不是!”房玄龄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语气都凌乱了。 “你要……不对,某甲要广收人心。 “在帮工之中、在家族旁支之中、在其他兄弟姐妹之中,寻找自己的帮手,发展自己的势力。 “一直发展一直发展,直到没人敢动他,人人又都离不开他……” 李明把每个字都听得认认真真,小眼睛闪闪发亮。 ………… 六月骄阳消失在地平线上,马车缓缓停下。 “老臣能教殿下的,就只有这些了。” 房玄龄稳当地端茶。送客。 “今天的探讨非常愉快。” 李明与老师告别,打开车门。 可一下车,他有些犯迷糊了: “这里是哪?” 房玄龄没有送他回宫,而是扔在了一处没来过的宅邸前。 “这里是务本坊,与皇城一街之隔,朝廷官僚多居住于此。”房玄龄介绍道: “老臣的草庐也在此坊,殿下若不嫌弃,随时欢迎您的大驾。” 唐长安城实行里坊制,全城分为一百零八个“坊”,坊之间有高墙阻隔,只留几个出入口。 类似于封闭式管理的天通苑。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李明叉腰疑惑。 房玄龄指指李明头顶的牌匾: “替殿下找一位帮手。” 李明顺着老头枯瘦的手指望去,宅院的匾额上写着“狄府”两字。 “狄仁杰?”李明心里一惊。 这老头不但看出了狄仁杰的断案天赋,而且…… “老师的意思是……让我调查河间郡王一案?!” 疯了吧?! 如果李孝恭真是被太子的政敌弄死的,那自己瞎掺和一脚,岂不是在和幕后黑手公开叫板? 房玄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殿下,今天为河间郡王吊丧的,除了陛下以外,就属您出身最为尊贵了。” 李明在脑子里拐了两个弯,才听出了老房的话外音—— 诸皇子中,他李明是唯一一个来吊丧的! 卧了个大槽,这不就相当于在公屏上刷屏: 我是太子党,向我开炮! 李明现在才算完全理解了李靖的肺腑之言—— 自己确实应该更谨慎亿些! “事已至此,某甲还能继续把头埋在沙子里么?” 房玄龄的语气带着莫名的煽动性。 “不过,现在的危机也不见得是坏事。记得老臣教您的吗—— “为主上解决最焦头烂额的问题,同时达到自己的目的。 “宵禁从亥时(晚上九点)开始,河间郡王府在隆庆坊,您最好抓紧时间。” 说完这句话,房玄龄便令车夫驾车离去。 李明孤零零站在狄府门口,细细品味着。 姜还是老的辣,一语点醒梦中人。 房玄龄确实指出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猥琐了一辈子,是该一边猥琐一边发育了。 “我现在手里的力量……除了房玄龄算半个,剩下的都是小屁孩。 “未来可期,现在可寄。 “如果能把侯君集捞出来,让他为我所用……” 虽说侯君集偏向太子那一方,但俗话说得好,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头挖不倒。 而且就目前来说,挖太子的墙角是暂时安全的。 经过河间郡王案和“女装”案,这位东宫之主对李明的友好度应该还可以。 做点小动作也许能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枪打出头鸟,在积蓄起足以自保的力量之前,还是得低调点。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古人诚不我欺。” 李明确定了今后的工作方针,思绪又回到了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既然我已经被幕后黑手盯上了,那不如索性把河间郡王案闹大。 “让这起案子成为父皇最焦头烂额的问题,也让幕后黑手投鼠忌器。 “同时,我必须借查案的机会扩充势力,在案子结束时,达到幕后黑手动不了我的程度。 “我太难了,简直是根搅屎棍,疯狂搅动历史的走向……” 下定了决心,他便踌躇满志地拍响狄府的大门。 ………… 马车上,房玄龄目光空虚地望着窗外,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定。 他给李明挖了个巨坑。 扩充势力虽能一时让人忌惮,但长久更容易招祸。 而为了自身安全,李明将不得不继续扩充势力,惹来更大的猜忌。 就这么一直恶性循环下去,直到死,或者…… 他上一次这么怂恿别人,还是在十四年前。 怂恿那孩子的阿爷,在玄武门干了票大的。 “最让少主焦头烂额的,是生存问题。 “解决之道,是让少主壮大自身势力…… “呵呵呵……咳咳!” 房玄龄剧烈咳嗽了起来,许久才慢慢平复。 “为了这熊孩子,我真是操透了心。 “别让房家下的注打水漂啊。” (本章完) 第36章 疑点 第36章 疑点 “明哥?” 狄仁杰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自己家狼吞虎咽的李明。 宁怎么也来吃我家大米了? “无礼!叫殿下!” 犬父狄知逊给了儿子一个脑瓜崩,谄媚地给李明夹菜: “殿下亲临,蓬荜生辉啊……” 妈耶,这位可是皇帝的亲儿子,活的! “无妨,寡人宽仁,赦尔等无罪。” 李明像旋风一样,飞速吃完晚饭,拍着滚圆的小肚子: “寡人今晚巡访民间,请仁杰服侍左右。狄参军不会不放人吧?” 狄知逊殷勤地抽出了狄仁杰手里的筷子: “一定放,一定放!” ………… “我饭还没吃完,大晚上我不想出门……” 狄仁杰哀怨地走在隆庆坊的路上。 李明踹他屁股: “少废话,马上宵禁了,你不想在灵堂过夜就赶紧给我查案!” 唐长安晚上九点到凌晨三点宵禁,坊门关闭,谁违规上路被武侯卫(后来的金吾卫)逮住了,就得被打屁股。 李明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房玄龄这么急着把他扔在了狄仁杰家门口。 时间确实紧迫! 若要把李孝恭案闹大,口说无凭,至少得先掌握部分犯罪证据。 而李孝恭被认为是“自然”死亡,一般停灵三天就要入殓。 人一进棺材,就难查了。 而在这三天之内,李明很难找到溜出宫的机会。 也就是说,他和狄仁杰能调查的时间。 仅有亥时宵禁开始前的寥寥一个多时辰! “不会有问题吗……”狄仁杰忐忑不安。 “王府这么多人,你还怕鬼?鬼来了更好,直接问他!”李明瞥了他一眼。 要是这案子没能掀起浪,自己就要和鬼当同行了……李明在心里补充。 两个孩子一路来到郡王府前。 富丽堂皇的大门旁,挂满了白幡,点着白烛,吊唁的客人与准备葬礼的仆人进进出出。 “看吧,这里热闹得很,你有什么好怕的?”李明用胳膊肘捅捅狄仁杰的腰眼。 “噫!”狄仁杰虎躯一震。 “我……我没弄你啊,你别讹我!” “明明……明哥,你听见有人在哭吗?” 哭? 李明竖起了小耳朵。 还真别说,似乎确实有哀戚的哭声随着风声,从黑暗的街道传来。 “别别……别紧张,家里死了人哭不是很正常吗?” “可可……可是哭声是从街上传来的啊……” 这时,一辆马车经过,车夫的火把照亮了拐角。 两人终于看清楚了,是一些服饰新奇、皮肤黝黑的人,正跪在路边,朝着郡王府的方向哭。 “他们是?” “来长安做生意的巴蜀土人。”狄仁杰有些黯然。 “郡王当年招降巴蜀,为百姓免去兵灾,治理又有方,百姓多怀念他的仁德。” 他父亲当年当官的夔州就在巴蜀,宗室名将的赫赫威名他从小听到大。 小时候的英雄,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狄仁杰抿了抿嘴,压下心中此起彼伏的畏惧,坚定地向郡王府大门走去。 “马上宵禁了,要赶快!” ………… 李孝恭生前性情豪爽,结交豪杰众多。 所以即便是晚上,应邀前来送别的客人也有很多。 当然,两位颇有身份的孩子硬要前来送别,门卫也不敢阻拦。 李明跟在狄仁杰屁股后面,在府上各处转悠,看不出个所以然。 “仁杰,你怎么看?”转了老半天,他忍不住开口问。 “有点麻烦。”狄仁杰面色凝重。 “哪里麻烦?” “酒具器物都被倾倒洗刷,现场也被打扫干净,很难找到线索了。”李明咂了咂舌头。 难怪幕后黑手这么急着宣布死讯。 这是给所有人一种“自然死亡”的先入为主印象,方便他们销毁证据。 怎么办? “不,线索还没有断。” 李明有了新思路。 作为现代人,他秉持着对唐人来说相当陌生的理念。 那就是“万物留痕”。 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留下痕迹。 比如说,现场被清理了。 那么反过来想,那个下令清理现场的人,就有了嫌疑。 “找不到物证,那就找人证。”李明提示道。 狄仁杰苦笑:“河间郡王府上下,光歌姬舞女就有百余人。该问谁?” “这么明显的线索,你狄仁杰都没想到?”李明忍不住在王者面前秀一把操作: “谁下令销毁证据就问谁。” 狄仁杰眼睛一亮,一拍脑门: “对哦!” 推理他狄仁杰也许在行,但论耍心眼子折腾别人,那还得是明哥! 两人通过询问家丁,很快顺藤摸瓜摸到了大姨娘。 李孝恭的结发妻已经去世,所以由七位妾室中最资深的那位打理郡王府上下,是七颗星中最大的那颗。 各种意义上。 “来吊唁的贵客众多,奴家不忍心让郡王爷蒙羞,所以令家丁们务必把府上清扫得干干净净。” 大姨娘抹着眼泪解释。 小李明吃力地仰着头,奈何被两座山峰遮蔽了双眼,让他无法观察大姨娘的表情。 太卑鄙啦! “事发当时发生了什么,夫人方便告知吗?”狄仁杰公事公办地问。 大姨娘不明白这俩熊孩子是来干嘛的,但碍于对面皇子的身份,还是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今天午后,老爷回家吃了点小酒,突发恶疾,很快就不行了……” 大姨娘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李明心里吐槽,追问: “那大夫怎么说?” 大姨娘哭得更伤心了: “还未来得及请大夫,主人便已……” 也就是说,没请医生? 这么大一位离休干部,家里都当宝供着的,出事了宁也不抢救一下? 狄仁杰和李明互视一眼,问: “大娘子,郡王逝世之前,是否感到头晕恶心,或者呕……” “奴家还要招呼宾客,为长明灯添油。殿下,小郎君,恕奴家告辞。” 大姨娘抖着两座巨峰,匆匆离开。 “仁杰,你怎么看?” “她的问题有点大啊。” 李明深有同感:“确实大。” 连脸都挡住了,满奈子都是屏幕。 “还要继续问另外几位妾室吗?” 狄仁杰缓缓摇头: “不必,太浪费时间了。顶多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算不得铁证。” 李明有点急眼了:“那该怎么查?” 一到天亮,他就不得不回宫。 如果不能在今晚找到决定性证据,等他下次再逮着机会出来放风时。 李孝恭已经入土为安,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这样就没法让这起案子在朝堂上掀起波浪。 若果真如此,那么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幕后黑手就能从容不迫地对付他…… 狄仁杰低着头,轻声说: “其实,还有一种获取物证的方法。” “那你不早说?”李明埋怨道。 兄弟和你心连心,你和兄弟玩脑筋? “此邪法比较……邪。”狄仁杰面色有些苍白。 “若不是为了给那些门口跪着的巴蜀人士一个交代,加上那位大娘子确实可疑,我实在不想、也不敢这么做。 “尤其是对一位宗室郡王。” 李明意识到了什么,艰难地咽了口水: “这大晚上的,你难道想……” 两个屁大点的孩子,想法撞到一块了: “验尸!” (本章完) 第37章 初见端倪 第37章 初见端倪 夜色渐浓,热闹的郡王府渐渐冷清了下去。 街上传来打更人的金锣声,隐约能听见东市的击鼓声。 亥时将至,宵禁要开始了。 吊唁的客人都已离开,偌大的河间郡王府上,只剩下了面有哀色的家人和忙碌收尾家丁。 灵堂里点着长明灯,李孝恭的三个儿子和七个姨娘,坐在灵床旁守夜。 “昨天这时候,主人还在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 大娘子眼神空虚地念叨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两只眼睛立刻就有神了: “他还留下了百余个歌姬舞女!统统打发走!” 她恨恨地站起,拔腿就往外走。 五姨娘是回鹘人,她嘀咕一句“这大热天还得放三天,人都臭了,你们汉人真麻烦”,便也离开了灵堂。 二儿子李晦不声不响地跟了出去。 就这样,一家人都找借口离开了。 李孝恭的尸体盖着白布,孤零零地躺在灵堂,长明灯在他脚边闪烁。 堂门的黑暗中,探出了两个贼头贼脑的小脑袋。 “明哥,我改主意了,要不我明天替你来……”狄仁杰的声音都在打颤。 “去你的!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李明强撑精神,把狄仁杰一脚踢进了灵堂。 和电视上不同,真正的烛火是很昏暗的。 火光摇曳,白幡招展。 晦暗不明的光线照射在苍白的裹尸布上,营造出一种中式恐怖的氛围。 咕嘟~狄仁杰耳朵嗡嗡的,感觉像脚踩在上,脑子一片空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别说敬鬼神而远之的唐人,连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李明,都不免心里七上八下。 但转念一想,如果此事处理不好,自己也可能像李孝恭一样,腿一蹬布一盖全村老小等上菜。 他的胆子就又到了起来,给小弟打了管鸡血: “查人你不行,查物我不行。河间郡王的冤屈、巴蜀人民的希冀,就全靠仁兄你啦!” “嗯……嗯!” 小狄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摸到尸体旁,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了验尸用的器具。 在烛光的照耀下,那器具泛着苍白的光泽。 是一根细长的银针。 “啊?!”李明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了。 我在期待什么? 就这? 验尸不是应该敞开心扉、脑洞大开、搜肠刮肚、敲骨吸髓吗? 用银针? 又不是拍电视剧,这玩意真顶用吗…… 在李明怀疑的目光中,狄仁杰深吸一口气,不敢去看盖着白布的脸,直接将银针刺入尸体的咽喉,嘴里嘀咕着以缓解压力: “如果郡王真是被毒杀,咽喉处会残留药液,银针应该能测出来……吧。” “如果测不出来呢?代表没毒吗?” “代表测不出来。” “……” 还是充分不必要条件是吧。 李明越来越觉得这种民科土办法不靠谱。 但吐槽归吐槽,当民科大佬狄仁杰操作时,李明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毕竟狄仁杰不是宋慈,俩小孩也不可能真的在郡王府里,把郡王的尸体剖了。 银针验毒是唯一有可行性的方案。 细细的银针缓缓没入李孝恭肥厚的咽喉,又慢慢抽出。 李明全神贯注地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根不靠谱的玩意儿所维系的,可是他的命运。 银针一寸一寸地抽出食管,离开粗厚的下颚皮肤,在摇曳的火光下,反射着妖冶的光泽。 两位孩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靠近针的末端,反射的光泽越来越微弱,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一层薄纱。 “果然!”狄仁杰兴奋得脱口而出。 唉你怎么突然降智了……李明根本来不及阻止,门外立刻传来警惕的呼喝: “什么人!” 一片凌乱的脚步声,长子李崇义手持火把,领着若干家丁,慌忙向灵堂冲过来。 “快跑吧明哥!”狄仁杰吓傻了。 “不!”李明灵机一动,抓住狄仁杰的衣摆,奶声奶气地大喊: “有贼人!有贼人!” 狄仁杰:??? “孩子?” 李崇义吃了一惊,认出了两个小贼。 “皇子殿下?大半夜的您怎么在这儿?” 保护好证据……李明用口型无声地交待呆若木鸡的狄仁杰,便往地上一躺,打滚撒泼起来: “你们这群贼人!寡人来吊唁你阿爷,却被你绑架!难道想造反吗?寡人要报官!报官!” 你特么大闹我父亲灵堂还倒打一耙……李崇义气得牙痒痒,拼命忍住对皇子出重拳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我这就报官!还有,您的那位跟班我也一起叫来,我们当面对质,不用谢!” 李明在灵堂箕踞而坐,极为失礼。 狄仁杰别扭地跪在他旁边,紧紧揣着怀里的银针。 李崇义冷静了些,好言相劝: “殿下,您在灵堂坐着也不是事,要不您先起来喝口茶……” 李明撒泼打滚,根本不像演的: “你是想借机把我绑去突厥是不是?我早看透你的伎俩了,不准靠近我方圆两丈,否则就是造反!” 李崇义额头青筋直跳。 李明继续提出无理要求: “我要我的亲信韦待价将军、维持京中秩序的左右武侯卫、以及负责东城治安的万年县县尉,一起来保护我!” 他的目标就是搞事,事情自然是越大越好,参与的势力越杂越好。 这样能有效防止幕后黑手把事情压下去。 狄仁杰的一嗓子,倒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好……好!” 李崇义也赌上一口气了。 “就依殿下,我把他们全叫来!” 万年县与长安县一样,都是京兆长安的附郭县。万年县管辖长安城东,包括郡王府所在的隆庆坊。 不一会,韦待价亲领韦府家丁、左右武侯卫大将军亲率京中府军、万年县尉率领皂役捕快,不同系统、互不所属的一大帮人,呼啦啦涌进了河间郡王府。 府上闹得鸡飞狗跳,大姨娘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正午主人刚丧,子时你们就来抄家,你们是真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其他姨娘一边哭,一边安慰大姐。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韦待价是被老爹韦挺从床上拖下来的,满腔起床气无处发泄,强迫自己化身无情的走路机器,直奔郡王府正堂。 灵堂门前,李孝恭的二儿子李晦和三儿子李崇真含泪跪在那里,悲愤地高声喝道: “家父刚逝,还没有入殓,诸君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斩草除根了吗?!” 韦待价不敢正眼看他们,小声嘟哝: “误会,都是误会,只是听说皇子有难……” 他喝止兵士,自己脸色铁青地走进灵堂。 那小子最好有事。 同样脸色铁青的李孝恭长子李崇义,面无表情地说明了经过: “李明殿下大闹灵堂,说我们绑架他,要告我们谋反。” 韦待价强迫自己看着对方的双眼: “也许只是误会。您知道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比较敏感……” “看门的,你可算来了。”李明坐在地上,没大没小地呼喝着。 作为被解了职的右监门卫将军,这绰号对韦待价造成了双重暴击,靠极高的职业素养才忍住没有重拳出击。 “殿下……”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能解释下怎么回事吗?” 李明嘴角勾勒,满脸邪恶的坏笑: “人死吃席,天经地义。他们不请我吃席,我就闹他一闹咯。” 气血瞬间上涌,韦待价感到一阵晕眩。 这熊孩子还在继续输出: “怎么,你不服?老实告诉你,全天下除了我阿爷,谁都治不了我! “可你敢告诉他吗? “李孝恭死了,我阿爷非常悲伤,现在这时候一定还没睡。 “你不是最会打小报告吗?连门都看不好的胆小鬼,被革了职的监门卫,敢在大晚上打扰我阿爷吗?” 韦待价出离愤怒了。 “你以为我不敢?!” ………… 立政殿。 此寝殿位于永巷之南、甘露门外的内朝,不在后宫,以方便心腹大臣觐见。 长孙皇后在此殿去世后,李世民晚上就一直睡在这里,亲自抚养年幼的李治和李明达。 书房。 李世民一身素袍,眼眶浮肿,显然是刚哭过。 但此刻,他的眼球布满血丝,怒意盖过了悲哀。 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恶虎。 李明被卫士“请”进了书房,跪在他面前。 “你不是说你怕死么?” 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就像海啸来临前的大洋。 “可是依朕所见,你是一点也不怕呀。” 李明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顽劣,面色庄重,右手在地上一拍。 留下了一根银针。 接着,他跪着退后一步,低头看着地板,朗声道: “河间郡王的例子在前,容不得我不怕。” 大伴立刻取来银针,呈给李世民。 针的末端,是黑的。 李世民眼皮一跳。 (本章完) 第38章 五族共和李孝恭 第38章 五族共和李孝恭 端午节第二天是大朝会的日子。 当文武百官看见穿着素服、目光血红的李世民时,无不大吃一惊。 在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臭骂后,百官得知了一个更让他们惊讶无比的消息—— 昨天暴卒的李孝恭,是被鸩杀的! 退朝后,他们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瓜分享出去,却没想到此案早已闹得满城风雨。 原因是昨晚的节目效果太爆炸了。 顽劣皇子大闹灵堂,没想到他摊牌了,他其实是名侦探,铁口直断勘破天机,郡王其实是被毒死了。 偏偏这件事还被军队、衙门、士家三方势力同时目击,参与人数众多、势力复杂,没有单独一方能压住热搜。 一切如李明的计划,“河间郡王毒杀案”被瞬间顶上热搜榜一。 而更在舆论发酵以前,就在昨天凌晨。 暴躁的马上皇帝亲自上马,带着整个尚药局的御医,冲进了河间郡王府。 验尸结果,尸体肢体扭曲、面容痛苦、死前上吐下泻、呕血、胃部内容物遇银针同样发黑…… 典型的砒霜中毒症状。 一向惜墨如金的褚遂良,在起居注上破天荒地用了六个字,来形容李世民当时的情形: 上震怒不可遏。 如同秋风扫落叶,郡王府的所有人,包括李孝恭的三个儿子、七星妾室、百余名歌姬舞女、以及府上所有家仆佣人,统统打包扔进了大理寺狱。 他们都得感谢前大理丞张蕴古。 要不是那姓张的倒霉蛋,在九年前被年轻气盛的李世民一怒之下误砍了,让李世民稍稍收敛了点暴脾气。 这满府上下几百号人,已经下去陪李孝恭一道喝酒了。 “多亏狄仁杰乱开怪,我才能借机把事情闹大。 “现在不但是父皇,全城吃瓜群众的注意力都在这件案子上。 “而我破案有功,幕后黑手暂时不敢动我的,否则就是欲盖弥彰。” 小学课堂上,李明托着下巴复盘过往成功经验。 他觉得自己就像流量明星—— 一旦失去曝光,就会立马暴死(物理)。 只有站在众人关注的焦点里,幕后黑手才不敢暗戳戳地弄死他。 难啊…… “李明殿下。”房玄龄毫不客气地点了某个开小差的小崽种: “嵇康写下‘手荐鸾刀,漫之膻腥’,请问表达了作者的什么思想,这种思想对大唐的危害在哪里?” 你怎么总是给我推送文字狱的案例啊……李明果断点击td: “我不读书了!我要去破案!” 韦待价站了起来。 “我是名侦探!要是耽误了破案,让杀害李孝恭伯伯的真凶跑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韦待价又坐了回去。 房玄龄微闭双眼,表示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李明也不客气,直接点将: “长孙延,侯宝琳,狄仁杰,和我一起去天牢!” “不同意,我也要去!”房遗则封驳。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群臣附议。 李明语重心长地教导孩子们: “你们都是早晨八点钟的太阳,要以学习为重。” 说着,他带着另外三颗太阳,果断出宫。 ………… 所谓“天牢”,是大理寺下属的大理寺狱,关押京城的重要犯人,守卫极其森严。 但这里的碳基门禁系统还是很智能的,四位小孩成功刷脸,一路畅通无阻。 不仅如此,馆区还贴心地为小朋友们配了一位讲解员。 具体来说,是大理寺一把手、大理寺卿孙伏伽。 “此案是陛下和朝廷的第一关切,我寺与刑部、御史台通力协作,誓要寻出真凶。” 孙伏伽顶着两只硕大的熊猫眼,声音细若游丝,似乎随时都会猝死。 大理寺的官吏们也都沉浸在007的福报之中,一副修仙过度的样子。 “嗯,诸位辛苦。你们要继续发扬不负皇恩的优良精神,把握好我与狄仁杰共同打造的良好开局,全面贯彻落实依法治唐。”李明做出重要指示,孙伏伽汇报工作进度。 “我们已遍寻后厨、客厅、餐厅,检查了所有餐具、酱缸等,暂未发现毒药的痕迹。 “郡王府的其他区块正在搜索,物料出入账也在核对中。 “至于嫌疑人嘛……” 孙伏伽咂了咂嘴: “初步审问的结果是,几个重点嫌疑人全有嫌疑。” 这效率让李明微微有些吃惊: “那七个姨娘和三个儿子,全有问题?” 孙伏伽肯定地点了点头。 “让我看看。” ………… 关押人犯的监牢。 阴风惨惨、哀嚎呜呜,非常符合刻板印象。 河间郡王的家人们被分开关押,一个个都神情麻木,和活死人似的。 很显然,大理寺诸君把通宵加班的工作热情,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们身上。 一通大记忆召唤术之后,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亲眷,恨不得把自己这辈子一共吃了几碗粉都挖出来交待了。 “先从三个儿子说起。”孙伏伽拿起了厚厚的笔录,简要地介绍: “长子李崇义,滥赌。次子李晦,与五姨娘通奸生子。三子李崇真,被骗光家财。此外,三人都滥嫖。” 什么虫豸三兄弟……李明和他的小伙伴们都震惊了。 “不是被骗,是出借,能吃利息的!唉,说了你们也不懂。”李崇真突然来劲了,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孙伏伽忽略了那厮的呐喊,继续介绍: “接下来是七个姨娘。大姨娘善妒,对郡王沉溺酒色积怨已久,汉人。” 一听见“民族”这一栏,李明和小伙伴们就意识到,郡王不简单。 “二姨娘是鲜卑人,与大姨娘争风吃醋,争夺府上的主事权。 “三姨娘和四姨娘两姐妹,吐火罗人,与三兄弟皆有染,且在府外包养面首。” “五姨娘回鹘人,为李晦生子这件事已经说过了。 “六姨娘,粟特人,极贪财。李崇真被骗之事就与她有关……” “不是被骗,是出借……”李崇真又鼓噪起来,挨了狱卒一击专政铁拳后才安静下来。 狄仁杰好奇地追问:“还有一位呢?” 孙伏伽合上了笔录: “七姨娘是掳来的突厥人,原突厥牙帐的婢女,刚入府不久,汉话还说不利索。” 除了不懂事的侯宝琳,其他三位孩子都默默地捂上了脸。 不是一家人不上一家坟,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有经济问题,有作风问题,好家伙还有国安问题。 疑点太多,反而犯了难,看谁都像犯人。 要不还是都砍了吧。 李孝恭老哥究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啊。 和他一比,李明的生活环境都算和平友爱的了。 “那……接下来就辛苦诸位了。”李明这次是发自内心地勉励: “郡王案就聊到这里。” 狄仁杰一愣:“我们不帮助查案吗?” 李明踮起脚尖,拍拍狄仁杰的肩膀: “我们总不能什么都查,万一真查出点什么呢?” 单纯的小狄听得半懂不懂。 孙伏伽松了口气。 送走这四个的宝贝疙瘩,他总算能投入到无限的、为陛下服务的事业中去了。 “那就由卑职送殿下与三位公子……” 李明微笑着打断了大理卿的小算盘: “孙廷尉,郡王案我们已经有所了解了,咱再聊聊别的案子吧。 “比如,侯君集案。” (本章完) 第39章 活在背景板里的那个男人 第39章 活在背景板里的那个男人 侯君集案,李明也拖了很久了,之前是想拿他当做气哭李二的筹码之一。 现在他又多了一个更急迫的任务——苟住,发育。 侯君集是凌烟阁功臣之一,个人武勇和领军能力都很高,若能收入麾下,绝对是一大助力。 正好,把侯君集捞出来能卖他一个人情,是收买人心的基操了。 而且因缘巧合之下,他李明也被打上了太子党的tag,拉拢同党的侯君集,应该暂时不会引起太子的忌惮…… 大概吧。 而以查办李孝恭案的名义来接近侯君集,绝对是李明自己的主意。 和某个整天喝茶的老银币没关系。 “呜呜,我要见阿翁~”侯宝琳拖着长长的鼻涕,眼泪汪汪地注视着孙伏伽。 “下……下官知道了……”孙伏伽压力山大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知道这四个小孩关心侯君集做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快点送走瘟神,好重新投入到为陛下服务的事业中去。 “罪将侯君集关押在别处,请随下官来。” 孙伏伽带着李明一行离开逼仄阴湿的牢房,走出大理寺主楼,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林子里。 林子深处有一套独立的院子,亭台楼榭、小桥流水,颇为雅致。 “侯将军的案件还在审理中,他暂时拘禁于此。”孙伏伽做了个请的手势: “下官还有些杂事,恕不奉陪了。院子里有杂役,几位若有需要,随时可以通传。” 说着,他便识趣地离开了。 李明大开眼界。 这到底是关押,还是老干部疗休养啊? 属实是执法有力度又有温度了。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位孙廷尉也是个人才,算是把官场玩儿通透了。 侯宝琳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扯着嗓子就喊: “阿翁!阿翁!” 一位身形魁伟的大汉正坐在暗处,听见孙儿的喊声,不由得愣住了: “宝琳?你怎么在这儿?” 侯宝琳像小牛一样扑进了大汉的怀里,开心地大喊大叫: “明哥,是明哥带我们来看你的!” “哎别把鼻涕擦我身上……谁是明哥?” 侯君集一只手就抱起了沉甸甸的小宝琳,这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三个小孩儿。 “你们是……皇子殿下?长孙公子?还有……那谁?” 侯君集放下孙儿,向两位贵客和一位那谁抱拳作揖。 李明这才看清了这位从第一章开始,就一直活在背景板里的灭国杀器—— 一个大号的侯宝琳。 唐朝结婚早,侯君集大概才四十多岁,一圈络腮胡坚实有力,放现代妥妥的中青年。 “嗯?皇子殿下,我鼻子里有什么吗?”侯君集发现小李明一直瞅着自己的鼻孔。 还以为宝琳是侯家祖传老鼻炎……李明尴尬地干咳一声,撇开视线。 不知是不是太像侯宝琳了,面对这位有功有过、性格分明的大将,李明严肃不起来。 侯君集招待几位小朋友进屋坐下,桌案上是几部兵书,墙上挂着地图。 他摆出了果干果脯,一边粗咧咧地抱怨着: “这鬼地方也没个通传,有失远迎,几位还请见谅。” 他现在怨念很重。 奔袭千里、灭国凯旋,不说论功行赏,反而被扣了顶帽子,被请进来喝茶。 给老李家拉了一辈子磨,哪头驴乐意被做成阿胶啊? 长孙延含着酸溜溜的梅干说道: “麾下稍安勿躁,这全怪那些生怕天下不乱的儒生摇唇鼓舌。 “李明殿下对此深恶痛绝。殿下来了,青天就有了!” 他阿翁长孙无忌是侯君集的政治盟友,长孙延拾了阿翁的牙慧,又加了点自己的理解。 侯君集重重地捶桌: “哼,我就知道!带头和我作对的,就是房玄龄那厮对吧? “玄武门之变当天,那厮和杜如晦两个鼠辈还不敢进秦王府,还得黑炭头把他们挟持入府,才敢出谋划策。 “现在天下太平了,宝刀被雪藏,只会动嘴皮子的鼠辈倒是成了座上宾!陛下真是昏……嗐!” 他对李世民的不满昭然若揭。 侯君集向来口无遮拦,历史上,还曾把谋反的好主意和张亮分享了。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队友反手点了举报。 没想到李世民也是心大,当时居然没干他。 直到几个月后,这货真的和太子李承乾一起造反,才被咔嚓了。 而造反的动机也很单纯,一是因为这次下狱,对李世民心中怀有怨恨。 二是因为他还想过一把从龙之功的瘾,比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再高升一步。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贪婪,导致这位凌烟阁功臣走上了不归路。 幸好没带房遗则来……李明不禁佩服自己的机智,接下了话茬: “侯将军有怨,我太理解了。如今昏君在位,奸臣当道,官僚僵化,一切都得按章办事,稍有不合便动辄打入大牢!” 侯君集一怔,觉得皇子殿下有点太极端了,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我朝倒也没这么不堪,殿下也太口无遮拦了。” 托孙儿侯宝琳的福,侯君集久闻问题皇子的大名已久——连他侯大胆都感到大胆的程度。 谐星克莽夫,李明成功在气势上压制了对方,说得都有点上头了: “那些奸臣居然污蔑将军私吞战利品、搜刮高昌民脂民膏,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侯君集的表情微妙了起来。 “那倒也不是。” 李明一愣:“你真贪污了?” 不是昏君嫉贤妒能,随便找了个由头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打仗不发财,谁还跟你打仗?”侯君集无所谓地摆摆手: “我不拿,副将怎么拿?副将不拿,兵士怎么拿?兵士不拿,大唐还怎么开疆拓土啊?” “对啊,贪污才能开疆拓土!”侯宝琳跟着奶声奶气地咆哮。 “你被带歪了!”李明毫不客气地拍宝琳的小脑瓜。 侯君集顿时大怒:“你干什么?!” “说你带歪孩子了!”李明顺手一逼兜呼过去,呼在侯君集的脑门上。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长孙延和狄仁杰看着桌板,不敢吱声。 侯君集怒目圆睁,呼啦站起来,像座山一样。 堂堂领兵之帅,居然沦落到被稚童打脸? “阿翁不准生气!坐下坐下,喝茶喝茶!”小宝琳叽叽喳喳地叫着。 侯君集冷静了下来,瓮声道: “末将只当是孩童顽劣了,还望殿下将来行事能稳重些。” 俩小孩松了口气。 但李明不想就这么算了。 他直视侯君集,认真地说: “将军也是,明明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却还贪恋财物,以致身陷囹圄、名节受损,太不稳重了。” 大概因为爷孙俩太像了,他潜意识里就把侯君集当做大号侯宝琳,根本不带怕的。 而且理性上来说,作为自己收服人心的第一个目标,他不希望收个贪得无厌的混蛋上来。 侯君集老脸一红,仿佛被扇了一耳光,怒吼道: “你说什么?” “我说你会把自己和家族都带进深渊。”李明毫不畏惧,直面震怒的巨熊: “你现在要官位有官位、要兵权有兵权,为什么还不满足?难道要当皇帝才过瘾?” 侯君集愣住了。 本以为臭名远扬的“那位”殿下只是顽劣。 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刚。 除了他那当皇帝的爹,全天下没人敢这么当面训斥他。 要知道,这里可没有守卫啊! 有点意思。 他嘴角慢慢勾勒: “殿下的意思是,让末将乞骸骨?” 李明针锋相对: “与其贪心不足,给自己和家族招来灾祸,不如含饴弄孙,安安稳稳地看着宝琳长大。 “宝琳何罪之有,因为你的错误,而不得不承受与阿翁分别的痛苦?” 场面陷入了沉寂。 长孙延和狄仁杰都蒙圈了,觉得这对话对自己来说有点太超前了。 侯宝琳本能地感到不安,哇的就哭了: “阿翁!阿翁!你要……要离开宝琳吗?” 侯君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粗犷的眼神慢慢柔和了下去,心疼地抱起侯宝琳,替他擦鼻涕: “哪里的话,你别听他瞎说。 “阿翁哪儿也不去,阿翁还要亲眼看我们的小宝琳娶媳妇儿。到时候,阿翁再像今天这样,给小宝琳的大胖小子擦鼻涕。” “我儿子不会流鼻涕的。”小宝琳嘟哝。 安抚完孙儿,侯君集叹了口气,略带揶揄地反问: “怎么,殿下屈尊来访就是为了告诉末将,末将的家庭很幸福美满?” 李明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是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将军你。 “你每晚都可以在家人的陪伴下安然入睡,而不必害怕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哦? 侯君集颇有意味地拨弄着硬如钢针的胡须。 作为玄武门老臣,老李家的家庭伦理剧他从头追到尾,当然能听出弦外之音。 这已经出到第二季了? (本章完) 第40章 殿下回到了忠诚的长安 第40章 殿下回到了忠诚的长安 “你真的对侯君集这么说了?” 上课前,房玄龄对李明这几天在大理寺狱的骚操作表示震惊。 作为一国的宰相,他不可能天天来小学上课,其余时间都由崇文馆的学士来代课。 而更让房玄龄震惊的是,对这只每天都来烦的小蚊子,侯君集居然没有一逼兜呼过去。 至于是因为侯君集真心被说服悔改了,还是这只狡猾的蚊子随身携带侯宝琳当挡箭牌,他暂且蒙在鼓里。 李明尴尬地摸摸头: “本来我只想混个面熟,了解下情况,顺便带宝琳和他阿翁团聚。 “但那贪婪的家伙居然觉得贪污有理,振振有词,我一气不过就……” 冷静想来,侯君集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唐军是威武之师,但不是文明之师,劫掠屠城什么的一样没少干。 爽是爽了,但也给日后的治理挖了坑。 到安史之乱以后,好家伙,连自家的城池都照样劫掠。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形容的就是这种旧式军队。 妥妥的体制问题。 某种意义上来说,侯君集也算是给这体制问题背了一部分锅。 房玄龄笑着摇头: “殿下做得一点都不错。 “侯君集虽然有才,但你也看出来了,他太贪了。就像一把双刃剑,若不精心保养,容易伤及使用者。不过……” 他啜了口茶,顿了顿:“下一个就不能用这种办法吓唬了。” “下一个?”李明一愣。 “没事。”房玄龄换了个话题: “殿下别忘了,侯君集的女婿在东宫为官。殿下既然要韬光养晦,难道就不怕被归为太子一派?” 李明无奈地说: “我无意间调解了父皇和太子,又勘破了李孝恭案背后的猫腻,早被打上太子党的标签了,虱多不痒。” 这也是他带长孙延一起过去的真正原因。 并不是因为侯君集的情报都是长孙延提供的,不带不礼貌。 而是因为,长孙延后面是长孙无忌,而长孙无忌无疑是太子党。 他这是在向大boss之一表明心迹:我是友军,别开炮! 至少在自己成长起来之前别开炮。 “而且。”李明补充道: “而且经过这两起事件,父皇对我的关注也水涨船高,这让我树大招风。 “既然父皇忌惮侯君集,那我就偏要把侯君集捞出来,主动降一些热度。” 皇帝太关注会招来嫉恨,但一点不关注又容易导致自己被不声不响地恁死。 李明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简直在走钢丝。 不,侯君集是我弄进去的,你父皇多半也想放他出来……房玄龄忍住没说,翻开了课本。 “请殿下回席,准备上课了。” 李明露出奸诈的笑容: “河间郡王案的侦破好像陷入了瓶颈,三司搜不出砒霜的来源。 “我要带我的小弟们,去西市挨家挨户地走访调查。” 你居然用我的诡计对付我,殿下……房玄龄一晃神的工夫,教室已经人去楼空。 他的所有学生们都跟着孩子王溜之大吉了。 “房相公您今天先歇歇吧。哎哎殿下,等等在下!”韦待价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房玄龄看着空荡荡的教室,不紧不慢地收拾起课本: “老臣也得在朝堂上加把力了。” ………… 群臣重现江湖,浩浩荡荡地杀向西市。 “不知我们的粥摊怎么样了。”尉迟循毓大声地嘟哝。 长孙延愤然道:“都是奸臣当道,爪牙阻我贤策,害得民不聊生!” 群臣附议:“对啊对啊!” 奸臣爪牙韦待价打了个喷嚏。 “那不如我们去看看吧。”李明提议。 “好啊好啊。” 小朋友们一秒钟不到就把“查案子”抛诸脑后,一窝蜂涌向西域商人留下的店铺。 “哎哎,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唉算了!” 爪牙韦待价躺平了,只愿这帮今个打们能别惹事就行。 一到地方,果然—— 人头攒动,秩序井然。 自从没有了少爷们的鼎力相助,施粥铺的一众帮工终于能心无旁骛地工作,效率大为提升,来这里领粥的贫民也越来越多。 甚至这个“李明皇子粥摊”名声太大,吸引不少热衷慈善的善男信女共襄盛举。 他们在这里向穷人施舍食物、薪柴、衣物等等,相应的又吸引来许多摊贩,形成了奇特的“李明经济区”。 孩子们眼看着自己离开以后就蒸蒸日上的事业,都沉默了。 “都因为奸臣当道,才导致民不聊生,越来越多的百姓不得不领取施舍!”长孙延愤然道。 群臣立刻附议:“没错没错!” 大唐换了个角度又输了。 在一片清君侧的高呼中,孩子们回到了忠诚的施粥摊。 眼尖的难民立刻看见了那熟悉的小身影,惊喜地高呼: “殿下!李明殿下来了!” “殿下亲自来看我们了!” “阿弥陀佛,求殿下保佑我家小儿子的病快点好起来……” 呼啦啦,所有贫苦百姓齐刷刷跪拜在地,欢呼声山呼海啸。 李明十分自然地走进人群,扶起身边的百姓,谦虚地说: “哪里哪里,折煞我也,都是那些帮工的功劳,你们应该感谢他们才是。” 他是真心这么说的,而百姓们也是真心地感激着他的。 要不是李明皇子开了头,上面那些人根本不会向这些收不到税的流亡客籍、贱籍人户多看一眼。 韦待价怔怔地看着。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这一幕他只在儒家经典里读到过,描述的无不是正义之师、或千古名君。 可自己亲眼所见的,竟是发生在一个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熊孩子身上…… 他愣了好一会,才猛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拼了命挤进人群,护住正和贫苦百姓互相作揖的李明。 “你干嘛?”李明嫌弃地甩开他的手。 韦待价气喘吁吁地说:“人多危险,下官来保护殿下安全!” 李明斜了他一眼,苦笑道: “谢你好意,但我在拥护我的百姓之中,怎么可能遇到危险呢? “真正的危险在你以为安全的地方。” 韦待价听得半懂不懂。 最近殿下和房相公之间的对话,他都是这样,听得云里雾里。 他猛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位朝夕相处的小殿下…… 十四党的绝大部分成员挤过前呼后拥的人群,来到了自家店门口。 很好,帮工们一直在时时打扫,店里一尘不染。 地板上多了一道暗门,一万六千多贯铜钱全都安全地窖藏在坛子里,一文不差。 “很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干得不错,没出岔子。”李明抱着胳膊,赞许地点头: “只是有一个疑问—— “这家伙为什么被吊在我店里?” 孩子们抬头,一个熟悉的、猥琐的、獐头鼠目的少年被绳子绑住手脚,挂在横梁上。 那位叫“来俊臣”的小哥都快哭了: “明哥你终于来了!我什么都没干,那些傻子就要揍我!” “呸!肯定是你偷摸干了坏事!”狄仁杰条件反射地怼他。 李明脸有点黑: “把他放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帮工如实禀告: “那小子每天都来蹭吃蹭喝蹭钱不说,还造殿下的谣……” “什么蹭吃喝,是明哥答应我每天来吃饭的!”来俊臣反驳。 “对对对,他造的就是这个谣。” “我%¥#@&!” 李明摁平抽搐的嘴角:“这小子没说谎,他是我小弟,以后不用管他。你们很尽责,值得嘉奖。” 他抽出好几贯钱,分给了帮工们,大家跪谢慷慨的殿下,欣喜若狂地投入到工作中。 来俊臣嘟哝着活动肩膀,立刻嬉皮笑脸地贴到李明身边: “明哥,原来你还是一位皇子殿下?” 他在这里晃荡这么久,自然也知道这施粥摊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这条野狼天生反骨,对皇族并没有天然的敬意。 不然这家伙后来也不会杀害宗室李续因、灭门宰相乐思晦。 专业对口了属于是。 “怎么了?”李明感到头皮凉飕飕的。 这酷吏难道想拿我的头盖骨当碗使? “没什么,没什么,就问问。”来俊臣局促地笑笑: “您官儿这么大,能把那长安县令给……” 他做了个铡刀的手势。 “不行。”李明有些无语。 上次是举报,这次直接超度。 长安县令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迫害他。 “哦。” 来俊臣倒也不在意,往嘴里塞了一整个蒸饼,就无事发生地往外走。 “你去哪里?”李明叫住了他。 “在你这里搞饭,去别的地方搞钱。”来俊臣倒也挺坦诚,一边咽着干巴巴的饼,一边口齿不清地开玩笑: “还是说,明哥你要养我一辈子?” 李明嘴角一勾: “几根狗骨头我出不起?没有行不行,只有值不值。” 来君臣一个激灵,立刻谄媚地微笑打恭,活像一条不得好死的舔狗。 狼族是这样的。 “哎明哥……不,明爷!您就是我的爷,我一定替您把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 演技还需提高……李明客观地评价,指指门外: “你在那些难民里,多寻几个机灵点的小孩。一定要机灵。” “好咧!” 来俊臣兴冲冲地出去了。 安排完油腔滑调的混混,李明又面对无所事事的群臣,清清嗓子: “房相公讲课,已经有一段时间吧?正好大家都在,我来考考你们学问。 啥? 突然被隋唐测验偷袭,孩子们都震惊了。 咱不是逃课吗?而且是明哥你带头的耶! 你居然背叛革命了! 连韦待价都吃了一惊。 这是玩哪出? 既然要读书,那还逃啥课啊? 身体的本能了是吧? “考试的内容是,策论。” 李明无视大家的抱怨,严肃地抱着胳膊。 同时大脑飞转,为接下来的行动做规划。 房玄龄言之有理,不代表自己必须无保留地信任那个老银币。 更不是被那老银币拨一下才动一下的棋子。 他先以李孝恭案为突破口,一步步挣得了行动自由。 蛟龙入海,海阔天空。 接下来,侯君集具体该怎么捞,他有自己的打算。 (本章完) 第41章 学新闻学的 第41章 学新闻学的 “策论得有题目,那我们写什么题目呢?” 狄仁杰小朋友积极开动小脑筋,成功收获同学们的白眼。 李明装作大人的样子,背着手踱步: “确实。最近朝堂发生了一件冤案,让我和诸位有识之士心如刀绞。 “那便是功臣侯君集贪污案。” 长孙延立刻眼睛一亮,踊跃发言: “对对对!唉,为国出征的将领竟被刀笔吏百般刁难,就像龙在沙滩上搁浅了一样,让我唏嘘不已啊!” 侯宝琳哇的就哭了:“阿翁!阿翁!” “别哭了别哭了,明哥会帮你阿翁洗刷冤屈的。”尉迟循毓不太熟练地哄着小孩。 在这个小黑炭头的脑海里,明哥是一拳把两仪殿的君臣都打哭的超级猛男,无所不能。 是在两仪殿还是太极殿?时间太久,他有点记不清了。 诸位有良心的知识分子无不群情激愤。 房遗则小声嘀咕: “可侯将军确实……” “你说什么?!” “确实被刀笔吏陷害了!” 房遗则果断站到了人民的这一边。 气氛烘托到位了,李明故作烦恼状: “可我等人微言轻,朝中昏君当道,奸臣弄权,怎么办呀?” 群臣顿时神色黯然,只恨自己还太弱小,不能澄清宇内。 李明又作振奋状: “孟子曾经曰过,水可以承载船只,也可以让船只倾覆。 “所以,我想启迪民智,让国人一起评议这出朝中丑闻。” 说通俗点就是带节奏,用舆论倒逼。 现在是王朝初创,君臣开明,愿意倾听民意,所以民间可以像小娇妻那样,向统治者撒个娇。 要是碰上个真暴君,比如武则天、武则天、还有武则天,那草根士人敢这么干就哦豁了。 来君臣正在 “好啊好啊!”群臣欢欣雀跃,随后又陷入了茫然。 “这和我们的策论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长孙延冰雪聪明,摸着下巴道: “明哥的意思是,让我们作文章批驳奸臣,并广发天下有识之士吧?” 群臣立刻就明白了。 以笔锋做武器,弘扬正气,祛除奸邪。 原来这就是老师常说的“文以载道”的真正含义。 众人终于领会了学习的真正意义。 “大错特错。”李明毫不留情地批驳。 长孙延一愣,有点懵圈。 绕了一圈,那到底让我们写啥? 李明清清嗓子: “我要你们写文章,赞同朝廷逮捕侯君集。” 什么? 群臣顿时炸锅了,对这昏聩的决定大为不解。 他们群情激愤,恳请殿下收回成命,坚决不同流合污。 “你们啊,天真。” 李明好不容易把叽叽喳喳的小嘴巴们压下来。 “你们私自分发抨击朝廷的文章,是怕侯将军寂寞了,迫不及待要去牢里陪他吗?” 唐朝时期,纸张和雕版印刷术已经开始普及了。 相应的,出版物审查制度也早已建立起来了。 还是那句话,古人只是科技积累不够,又不是傻。 虽说相比高度集权、理学泛滥的明清时期,唐朝的书禁还算宽松的,主要审查重点也是在宗教、堪舆这方面。 但你要是私自刊印反动黑材料,那就别怪封建主义的专政铁拳了。 群臣的士气一下子从山峰跌到了谷底。 尉迟循毓跳将起来:“就算发表不了,让我昧着良心写文章更不行!我不写了!” 另外几个冲动的孩子跟着闹腾起来,完全不理解李明做法的精妙之处。 都是不学新闻学导致的……李明不禁挠头,耐心地解释: “我们的目标是唤起民智,文章是要让别人看的。 “你写一大段为侯君集的辩护词,谁爱看啊?” 大家面面相觑,确实是这个道理。 群臣自己就很讨厌别人和他们讲大道理,现在又要让别人接受他们的道理,这就有点没道理了。 “所以,我要你们写文章,支持朝廷逮捕侯君集的决定。”李明露出坏笑: “破绽越多越好,写得越肉麻越好,越让人反感越好—— “不要经由你们的嘴来批驳,要勾起读者的吐槽欲,让他们自己批判。” 用现在的话术来说,就是低级红高级黑。 在网上冲浪久了,李明也见识过不少舆论战的手法。 虽然自己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过猪跑。 在人均连“新闻”是啥意思都不知道的唐朝,绝对算得上降维打击了。 群臣思索起来,结合自己被灌输儒家教条时的逆反心理,终于福至心灵: “就是让大家读我们的文章,读着恶心呗~” “没错。”李明给出肯定的答复。 华夏人民历来是热爱种田的核平主义者。 侯君集用华夏的剑为华夏的犁取得了阳光下的土地,是天然的政治正确。 开疆拓土的功臣,转眼就被捕入狱。 要素拉满,不怕舆论不发酵。 民意沸腾,加之军中必定也多有不满,双重挤压下…… 一想到李二被逼宫逼得焦头烂额的狼狈模样,李明就忍不住库库笑起来。 ………… 从施粥摊借了几张长桌,孩子们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唰唰唰闷头写起来。 大家虽然逃课、翻墙、打群架,但他们觉得自己还是热爱学习的好孩子。 现在有了学习的动力,个个下笔如有神。 在最中二的年纪,有什么能比伸(唱)张(反)正(调)义更能激发他们的热情呢。 “不管用了手段、为了什么目的,殿下终于能让各位公子世子们好好读书了……” 韦待价坐在角落里全程目睹,欣慰得都快哭了。 今天他算是对这个小混不吝刮目相看了。 这小东西,笼络人心、支使他人是有一手的。 李明走到他身边,拍了拍韦待价的肩膀。 “我看大家写得很认真哪,殿下的主意真不错。”韦待价恭维道。 李明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 韦待价嘴角一抽:“是让我在边上看着,对吧……” ………… “可这有我什么事,我为什么也要写……” 韦待价提着笔,坐在长孙延和尉迟循毓中间哭笑不得。 “他们毕竟还小,写的东西未必合我意,得有个人兜底。”李明语重心长地拍拍韦待价的肩膀: “为了将士们不会流血又流泪,有劳韦将军了。” 韦待价一怔,苦笑道: “不愧是陛下的子嗣,天生就有让人心甘情愿卖力的能力。” 接着,他正色道:“韦某必不负嘱托。” “唐军将士的冤屈能否得到伸张,就全系在韦将军的笔下了。” 李明炖完一大锅鸡汤,最后补上一句: “还有件小事,同学们写完的所有文章,一会也麻烦你全部检查润色一下。” 韦待价:…… 殿下果然是个混球! (本章完) 第42章 舆论战,启动! 第42章 舆论战,启动! 不得不承认,李明殿下的鸡汤功底渐长。 孩子们在简陋的环境下,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比在窗明几净的秘书省都认真得多。 而韦待价也像个大孩子一样,尽心尽责,与小他起码十几岁的孩子们共同探讨揣摩。 一幅虚心求教、苦心求学的美好画卷跃然纸上。 如果他们探讨的不是各种舆论战大字报,那就更美好了。 而李明作为统筹协调的总负责,自然是不用亲自动笔的。 他背着手,漫步走出临时课堂,悠哉地和帮工、贫民唠着家长里短,慵懒地看着来俊臣在人群中忙上忙下。 看着看着,他看出了一个问题,好奇地问一个干瘪的老头: “老翁,为什么大家在喝粥之前,先往碗里撒土啊?” “回殿下,当然是为了求得好运啊。”老头抱拳,殷勤地说。 “好运?” 李明更疑惑了: “这里的土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吗?” 他这么一问,反而把老头也整疑惑了: “这不是您赐福过的沙土吗?” “啊?” “啊?” 愣了好一会儿,李明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都是因为他往粥锅里扬沙子的操作。 毕竟大家都没看过《铁齿铜牙纪晓岚》,也不认识和珅和大人,不知道往粥里掺沙子是什么原理 但英明神武的李明殿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传着传着,掺沙子似乎在实践中逐渐抽象化,变成了喝粥前的固定仪式。 连带着他李明都带了一点神性色彩。 所谓宗教和习俗,原来就是这么诞生的啊…… 对于这种封建迷信,李明表示:多来点,我喜欢。 ………… 过了正午,孩子们饿得肚子咕咕叫,终于陆陆续续完成了策论。 韦待价眼球布满血丝,选出其中几篇较好的文章,交给了李明。 “这几篇文章,你觉得质量可以吗?”李明问。 “您自己看看便知。”韦待价不屑于解释。 李明通读了一遍,眼球也瞬间布满了血丝。 只能说,自己低估了这些熊孩子治疗低血压的能力。 论阴阳怪气,是一点不比呼风唤雨带节奏的大v差。 “好啊,好得很啊!”李明咬牙切齿地褒扬道,回到篇头,翻看这些大作的作者。 除了狄仁杰、长孙延、房遗则这些老面孔外,他注意到两个不太熟的名字。 “李敬业、李孝逸。”李明面对两个比侯宝琳大不了多少的小屁孩,十分赞许地说: “你们小小年纪写文章就一把年纪了,值得表扬。 “你们不愧是我李家的翘楚……” 还没夸完,那个叫李敬业的小不点就嗷嗷叫起来了: “我不是李家的,我姓徐! “因为我阿翁徐世绩是被陛下赐姓为李的,所以我应该叫徐敬业!” 哦~原来这小东西是李世绩的孙子啊。 李明的目光内涵了起来。 李世绩是继李靖之后,唐朝第二位入选武庙十哲名人堂的选手,贞观武力top2之一(李世民是论外)。 阿翁是个猛男,没想到孙儿更猛,完全是个情商为零的愣头青。 而且仔细一看,这娃两颊尖削,面相不大好啊。 等等,徐敬业…… 嘶,怎么总感觉上辈子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李明第n次后悔穿越前没有突击一下唐朝历史,把话题扯回来,继续褒扬道: “刚才说到哪儿来着……你们不愧是十四党的翘楚。 “侯将军若能沉冤得雪,军功章上有你们的一半……”“我不同意!”李孝逸小朋友也发言了: “陛下圣明,一定不会错的!陛下将侯君集下狱,那侯君集就一定犯了罪! “我作为帝室宗亲,在文章中历陈侯君集的种种罪过,全是肺腑之言!” 李明都呆了。 好一条陛下的忠犬啊。 在经历魏晋南北朝类人群猩乱舞、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直上溯到郑庄公单狙周天子后,居然还有这么纯的褒皇派。 这位李孝逸可真是……一粉顶十黑啊! 这么多才子佳作里,就数他的“真心告白”最让人血压飙升。 我代表我父皇谢谢你啊…… “总之,你们干得不错,辛苦你们了。”李明打发走了两位性格鲜明的带才子。 看着两个蹦蹦跳跳的背影,李明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上辈子在哪里见过“徐敬业”这个名字了。 不是在历史书,而是在语文书里—— 骆宾王写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武瞾,也就是武则天。 原来这小老弟还是一位干武则天的好同志啊。 只可惜李敬业面相太差,人格魅力奇低。 连一直对唐王朝很不爽的河北士族他都没笼络到,就被武则天的忠犬李孝逸干挺了。 对,就是这个李孝逸。 此时正和李敬业小朋友肩并着肩的陛下忠犬。 亏这姓李的还是李唐宗亲,没想到胳膊肘往外拐了,谁在龙椅上他帮谁。 真是三岁看到老,一个低情商,一个皇权忠犬…… 李明心里正在猛烈吐槽,肩膀被某个没大没小的东西拍了拍。 “明哥!明爷!”来俊臣嬉皮笑脸地擦着汗: “机灵鬼我给你找来了。喂,你们几个见明爷怎么不叫啊?” 一群和来俊臣一样獐头鼠目的少年们齐刷刷跪了下来,嬉皮笑脸地磕头: “小的拜见明爷!” 真是物以类聚……李明嘴角抽搐,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有些见不得光的活,还真得脱了长衫的人才能干。 “我有件事想托你们帮个忙,干得好有赏。”李明说道。 那群机灵鬼们立刻摆手: “哎哎哎,明爷您见外了!咱的命都是您捡的,您让咱去死都行,哪还敢要您的报酬呢!” 呵,还真够机灵……李明赞许地点头,笑骂道: “他妈的还跟老子犟嘴?让你们拿钱就拿! “一会儿我去书坊,将这些文章刊印出来。接下来,你们每天把印好的文章散发出去。 “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务必覆盖所有城区,别扎堆;发给体面人,别傻不愣登地塞给大字不识的文盲!” 这些少年打从出生起,就在泥坑里摸爬滚打,李明这番霸气中带着点匪气的发言非常合他们的胃口。 “好咧明爷!”大家齐声高喊,斗志昂扬。 韦待价贴到李明身边,悄悄问: “公子们的文章写得倒确实不错,读着很让人生气。但这办法能奏效吗……” 他现在非常有参与感,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殿下在算计着什么,但也真心希望这诡计能成功。 李明咂咂嘴,惋惜地摇头道: “可惜他们经验不足,还差点火候。” “还差哪里?” “标题。得我亲自捉刀。” ………… 从第二天起,一份份标题惊悚的奇怪传单像病毒一样,迅速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 《震惊!将军回京,第一个去的地方居然是……大多数男人都听过的销魂窟,但从没去过》 《壮汉为何夜不归宿?娇妻为何独守空闺?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法律的扭曲?》 《消失的他》 《满脸粘稠液体的小男孩》…… (本章完) 第43章 满城风雨 第43章 满城风雨 传单率先在长安的士人群体中发酵。 虽然唐朝的纸张和印刷术有了长足进步,但和宋朝相比,还是有点小贵的。 所以能读书认字的,不能说非富即贵吧,也基本上属于中产家庭。 而对这些家境小康的市民阶层来说,这些带着浓浓古早互联网风味的猎奇标题,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有人拿到这张纸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我淦好怪哦,再看一眼。 而内容与标题,不能说毫不相干吧,也能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小朋友们写的文章,就这样以粗暴的方式,侵犯了京城士人们的大脑。 众所周知,在民风淳朴的大唐,士人对朝廷还是有点反骨的气节的。 不像程朱理学之后,充满了皇权的舔狗。 尤其是祖籍崤山以东、尤其是河北道的士族大户。 他们和李世民的关系,不能说相亲相爱吧,也能说相看两厌了。 这些士族批判性地阅读了传单内容,自动忽略了通篇对朝廷的歌功颂德,从字里行间中提取出了基本事实: 侯君集灭了高昌,侯君集打通丝路,侯君集被捕了! “真是岂有此理!” 东市,酒肆。 一位长衫儒生忍不住拍桌大骂。 另一位士人左右看看没人,凑过来小声搭话: “你也看了《空虚寂寞冷的将门闺房》?” 儒生一愣,眼睛心虚地飘向别处。 “没有没有。” “哦,我也没有。” 两人尬坐了一会儿。 儒生郁闷地小声嘀咕,好像在自言自语: “岂有此理,为国开疆拓土却锒铛入狱!” 士人接过话茬: “确实,朝廷的衮衮诸公实在是……唉。” 两人对上了电波,同时灌了口酒,便开始吐槽起来。 “匪夷所思,朝廷竟为这种无耻行径涂脂抹粉!” “是啊,看看这份传单上写的什么狗屁!” “我也看过了,说什么‘纵兵劫掠非仁义之师作为’,放屁!对胡人蛮子讲什么仁义道德!” “当今那位陛下当年打刘武周的时候,还屠了夏县呢!难道在他眼里,我们河东人还不如高昌人?” “喝,这狗屁文章还敢署名呢!‘孝逸’,哪来的蹩脚书吏?” 两人的高谈阔论,很快吸引了其他酒客加入进来。键盘侠们一边吹瓶子,一边对朝廷奸臣一顿口腔体操。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长安各地,也传到了主管京城治安的左右武侯卫耳朵里。 但这些喷子已经不是一般的市民了,不能出重拳。 他们都来自京中有头有脸的家族,而且也没有实际做出出格之举。 武侯卫决定睁只眼闭只眼,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没想到,风头不但没有过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因为传单每天都有人在发,而且其中的内容也在更新的。 不少士人对经史颇有研究,知道这是史。 但一瞥到标题,他们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一张一张地看,逐行逐句地吐槽。 有些老先生都气得差点爆血管了,也还是忍不住要读。 而更严重的是,他们的吐槽通过家仆、菜贩、店小二等渠道,逐渐渗透进下沉市场。 一开始,灭高昌之战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因为长安的老百姓早赢麻了,只要不是打一脚油门能冲到长安城下的突厥人,他们对外战并不关心。 而商人虽然是侯君集灭高昌的直接受益人,但他们赚钱还来不及,谁有空掺和朝堂的事啊。然而,通过口口相传,广大不识字的平头老百姓们终于知道了“侯将军立功被抓”这件事。 而且民间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流言如脱缰的野史。 够野够史。 什么“皇帝为霸占小娇妻而陷害将军”,什么“断袖太子为霸占将军的孙儿而陷害将军”,什么“皇帝为了霸占将军而陷害将军”。 你敢说,他们敢信。 当这阵钩子文学的歪风再次吹进武侯卫的耳朵时,他们猛然发现,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迅速上报。 而在兢兢业业的武侯卫上报之前,朝堂上的诸位“奸臣”便早已体会到了舆论汹涌。 例行小朝会上,文臣们一个个脸色铁青。 西征高昌这场耻辱性的大胜,已经成为这两天全京城最大的话题。 他们在家里都被喷得耳朵起茧子了,同族喷,族老喷,连老婆孩子都在喷。 喷他们妖言惑君,谗害忠良。 甚至一些远房亲戚都借故和自己断了往来。 甚至连府上的家仆们,看他们的眼神也越来越古怪了。 而在龙榻上,李世民的表情也相当精彩。 他有种嗦了螺蛳粉的感觉。 鼻子说:屎! 脑子说:好吃! 理性分析,这波突如其来的舆情,其实是在给他打助攻。 因为李世民本来就不想关押侯君集,是文官集团在和他打擂台。 但民间对朝廷的批判又让他很不开心。 给事中许敬宗率先发言,请求对老百姓出重拳: “刁民居然敢毁谤朝廷,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刁民了,此风断不可长!臣请陛下尽早斩了匪首,将传谣的愚民全部关入大牢!” 群臣觉得这位老儒生的法家思想疑似有点太极端了,没有人理会。 毕竟大家又不是真的奸臣。 尚书右仆射萧瑀先瞥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房玄龄,见老上司兼老对手不动如山,便起身道: “近日,城中突然出现来路不明的传单。臣怀疑,民间流言皆源自此,应该详查,从源头上遏制这股歪风。” 房玄龄看都不看他一眼,淡然反驳道: “那些文章,臣都看过。都是溢美之词,只是文笔幼稚罢了。 “若因此就治别人的罪,天下人谁还敢为朝廷作文?” 萧瑀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关于那些奇怪的传单,李世民已有所了解。 里面的内容更让他迷惑。 抛开那耸人听闻的标题不谈,文章倒全是褒扬之词。 可问题是,明明每个词都是好词,为什么组合起来就这么膈应人呢? 尤其是那个署名“孝逸”的,也是这些文章中唯一自带署名的。 马屁全拍到马脚上了,让李世民的尴尬癌都犯了。 别的文章作者不好说,这个“孝逸”一定是在讽刺! 冷眼旁观着圣上阴晴不定的脸色,门下省侍中、职业喷子魏征直言不讳道: “堵塞民众的嘴,比堵塞山川更危险。陛下,你也不想当周厉王吧?” 都搬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典故主角、最后润出镐京的周厉王来了,李世民还能说什么。 “……玄成说的就是朕想要说的。在我泱泱大唐,百姓怎么能因言获罪呢?赏绸十匹。” 魏征拜谢,这场舆论风波就这么翻篇了。 李世民立刻换上烦恼的表情,顺着这话题说道: “现在舆论汹涌,民怨沸腾,诸君有目共睹。 “天下人都说朝廷卸磨杀驴、残害忠良,言语颇有不敬,相信诸君也都有耳闻。 “所以,关于侯君集该如何处置,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感谢书友20240513210202144的打赏!感谢各位读者老爷们的投票、评论与阅读!谢谢支持! (本章完) 第44章 拉拢的艺术 第44章 拉拢的艺术 一部分大臣就在等陛下提出这个议题。 这波舆情着实汹涌,他们都快被喷成孤家寡人了。 说穿了,侯君集也就贪污了点财物,还没有犯什么原则性错误。 还是可堪教化的嘛! 而且这回还是陛下主动给台阶下,没有逼得文臣们自食其言,主动跪求法外开恩。 他真的,我哭死。 长孙无忌高居龙榻之下,百官的微表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摸着下巴,觉得时机成熟了。 多谢(?)那些动机不明的传单,把汹汹民意争取到了侯君集这边,无意间完成了对朝堂诸公的施压。 现在,只需他长孙无忌一番话语,就能拉拢相当一部分中间派,从而顺理成章地把政治盟友侯君集放出来。 还得感谢房玄龄把侯君集扔进了牢里,给了他长孙无忌一个卖人情的机会。 届时,侯君集必将投桃报李,更进一步向他和太子靠拢…… “陛……” “陛下。” 就在长孙无忌准备上奏的时候,房玄龄抢先开口: “管子曾说过,善于治国的人要通过有效制度来管理国家,这才能让民众心服。 “难道侯君集当时犯了罪,现在就不算犯罪了吗? “我朝君臣一心,深谋远虑,相信不会为了片刻的安宁,被黔首的谬论所惑,而干出自损法律权威的荒唐事。” 一顶高帽子戴下来,立刻堵住了动摇派的嘴。 “啊对对对。”群臣纷纷附议。 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刚正不阿的正义之士,谁也不想被贴上“畏惧流言”的标签。 虽然态度有些松动,但众臣的主张仍然是: 侯君集不能放。 李世民又一次吃了软钉子,不悦地撇撇嘴。 长孙无忌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房玄龄,什么话也没有说。 侯君集案翻篇,进入下一个议题。 李世民的神色不禁哀愁起来,关切地问大理寺卿: “孙廷尉,孝恭的案子……” 修仙修得人憔悴的孙伏伽顿首: “我寺会同刑部、万年县,全面搜查了河间郡王府。没有发现砒霜,井中也没有倾倒毒药的痕迹。 “查阅郡王府物料出入账册,据此追查与郡王府发生往来的菜贩、药铺、炭翁、短工等,未发现异常。 “审问郡王亲属、府内下人,没有……” “总之就是没有进展对吧。”李世民不耐烦地打断。 但看着孙伏伽仿佛一阵风就会暴毙的状态,他也不忍心训斥,赏了点布帛、宽勉几句。 朝会结束,最终决定: 侯君集依然不得释放,案件交由御史台全权处置;大理寺、刑部的主要精力则全部转移到李孝恭案上。 “侯君集桀骜,还得在狱中再修剪修剪脾性,方能为少主所用。”房玄龄收拾着笏板,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这场由低级红传单所引爆的舆论风潮,他一眼就看出了背后推手是谁—— 除了那位爱胡闹的李明殿下,谁还会想出这么……胡闹的鬼点子呢? 知道了操盘手是谁,房玄龄便不难猜出这场闹剧的真正目标——逼朝廷释放侯君集,将其收入麾下。 “目标正确,手法也很……巧妙,可惜时机把握上还欠点火候,没有摸清侯君集的性格,导致操之过急。 “所以老臣得帮忙降降火,在朝中拦一拦,耐心等待时机成熟。” 房玄龄点评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管怎么说,这兔崽子少主的鬼点子是真的鬼啊! 居然能想到发动国人这一招,以民间的力量向朝堂施压,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作为高第士人出身、跟了李世民大半辈子的职业宰相,房玄龄虽然口必称“天下苍生”,但在政治算计中,他的眼光也只局限在太极宫之内。 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民间排除在外。 因为在封建时代,政治一直是少数权贵决定的,与民众何干? 小殿下不但敏锐意识到了这股一直被忽视的政治力量,而且还运用得那么……别出心裁。 这股全天下皆为我所用的气魄,着实不一般哪…… “房相!” 身旁唐突响起一个粗闷鲁莽的声音,打断了房玄龄的思考。 “房相,你为什么要抓侯将军?” 在说一句话都得斟酌半天的朝廷,很少有莽夫能这么直奔主题。 房玄龄抬头看去。 是一位红袍鹖冠、威武雄壮的武将,一双铜铃大眼泛着清澈的愚蠢。 武将身边则是一位羽扇纶巾、儒生打扮的汉子。 只是这位“儒生”的五官过于粗犷,带着浓浓的异族风情。 “薛万彻将军,房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房玄龄对红袍武将道: “我只是恪尽职守、有法必依罢了,并没有为难谁的意思。” “嗯……那个……哼!”薛万彻只会打仗,不会打嘴仗,被太极高手一通太极,就给推得找不着北了。 他身边那位白衣“书生”开口道: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玄龄公效法暴秦,刻薄寡恩,恐失天道。” 文言文说得不错,但他的汉话口音带着微妙的……草原风情。 对房玄龄来说,这种半吊子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慢慢起身,一边捶背一边回答: “契苾何力首领,在下曾听说,真正的德行是规正他人的错误,帮助其规避大的灾祸。 “如果放任他人做不道义的事,像春秋郑国的共叔段那样自取灭亡,恐怕不是德,而是恶吧。” “那个……哼!”突厥人契苾何力也很不忿地哼气,似乎对“首领”这个词不大满意。 薛万彻和契苾何力二人是来求情的,他们知道房玄龄是侯君集被捕的幕后黑手。 薛万彻是征讨高昌时的副将,契苾何力则是归附唐朝的突厥一部——契苾部落的首领,担任西征的前军向导。 因为这层关系,两人和侯君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侯君集吞了战利品,他俩也同样吞了。 不仅如此,唐军将士见者有份——要不然,高昌器物也不可能烂大街,被房玄龄在西市嗅着了风向。 军队劫掠还真是体制问题。 因为在贞观前中期,唐军的主力还是以均田制为基础的府兵。 朝廷将土地分配给兵士,闲时为农,不交租庸调;每逢战时,士兵自备粮食和兵器,一般不另发军饷。 而奔袭千里的虎狼之师,是要吃肉的。 难道和他们说,你们的军饷在均田的时候已经发过了吗? 所以将领一般也会默许士兵劫掠,就地补充“军饷”。 不止是侯君集,李靖、程知节(也就是程咬金)……许多有名望的将领都是这么干的。 大家都不干净,你房玄龄为什么只对哥几个情有独钟? “二位若还想探讨律法与道德问题,房某随时奉陪。”房玄龄表达了欢迎来互喷的开放态度。 两人知道喷不过他,抱了抱拳,悻悻离去。 看着两个虎背熊腰的背影,房玄龄优哉游哉地掸掸衣摆。 “买一个,搭两个。” ………… “侯将军,你见过施粥的场面吗?那乌泱泱多的人,队伍可以从西市一直排到承天门…… “每每想到大唐还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我吃肉肉都不香了…… “侯将军,看着他们穷困麻木的脸,你是否想到了发迹以前、莫欺少年穷的自己?” 大理寺的独家小院。 李明照常嚼着果干小零食,一边唾沫横飞地和侯君集谈心。 基层谈心他可太有经验了,就是一个字:磨。 这几天他一有空就往大理寺跑,传单的制作和分发都外包给了韦待价和来俊臣。 而侯君集也逐渐习惯了这只叽叽喳喳小麻雀的存在。 他照常生无可恋地看着书,左耳进右耳出,有空偶尔吐句槽: “我出自上谷侯氏。” 什么?原来你们侯家不是少年穷,原来也是士族出身?靠,一帮反动地主豪强…… 某位全国最大地主的第十四子忿忿不平,把听得打瞌睡的侯宝琳一巴掌拍醒,换个角度继续侃侃而谈: “所以啊,我怕底层百姓活不下去造反,怕得吃肉肉都不香了。 “侯将军知道陈胜吴广说过什么吗?王侯、将军、宰相,难道天生就应该身居高位的吗? “你还知道吗?有一位伟人曾经曰过,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 侯君集听得脑袋都快炸了,不耐烦地打断: “殿下,末将已经完全理解您的意思了。 “您不就是嫌末将太贪婪呗?好,从今往后,末将一定清贫安乐,宁静致远。” 李明感动得都快哭了: “此话当真?” “当真,我干嘛骗你。”侯君集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 “我一定消弭一切野心,从此退出朝堂的一切争端,安心辅佐太子殿下登临大宝。” 他当然知道这个小皇子是来拉拢他的,故意说这话气气他。 不料,李明居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好啊好啊,你是太子党,我也是太子党,我们都是同志啊!” 谐星克莽夫,古人诚不我欺。 侯君集嘴角抽搐,扭过头不搭理他。 李明换了个座位,像狗皮膏药一样,又和侯君集面对面了: “我知道的,侯将军只是说说而已,其实一点也没有安分下来的意思。” “哦?”侯君集继续全神贯注地读书,懒得说话,只是扬起一边的眉毛。 李明指指侯君集手里的书卷: “你看的是大唐舆图—— “现在国内安定,你研究中原的地形地理干什么?” 侯君集脸色一僵。 (本章完) 第45章 侯君集: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第45章 侯君集: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 侯君集恍然回神,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胖胖的、坏笑的小脸。 他嘴角一抽,下意识地收起舆图,但转念又觉得这样未免显得心虚,又把图册翻开,瓮声道: “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李明往嘴里塞一块杏干儿,眉毛弯起,贱兮兮的: “是谁呀?和你一起造反的伙伴吗?” “和您一样痴肥的肥猪!”侯君集没好气地爆粗口了。 那头肥猪叫李靖。 几年前,侯君集曾向李靖讨教兵法,结果李靖反手就举报他意图谋反。 举报原因:侯君集讨教的是,如何抢占渡口快速渡江、如何翻越大山直取盆地、如何攻取据河而首的平原坚城,等等。 你干脆报大江大河(长江黄河)、汉中巴蜀、东京洛阳的身份证得了。 你是想打夷狄还是打内战呐? 怎么,是漠北草原有大江、昆仑山有盆地,还是高句丽有平原? 这样的举报理由,自然被李世民一票否决。 侯君集也从此对李靖很有意见。 结果现在,大胖子李靖是闭门谢客、安享晚年了,却冒出来一个同样敏锐……呸,同样神经质的小胖子李明。 李靖是因为两次差点被太上皇李渊处死,才养成了极高的警觉性。 怎么,你李明难道也差点被弄死……哦,对。 作为那个男人的儿子,倒还真不是不可能。 侯君集对李明抱有了一丢丢同情。 “哈欠~” 侯宝琳一觉睡醒了。 睁眼便看见侯君集沉凝的表情,立刻担忧地跑过来摸摸他的脸: “阿翁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侯君集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疼爱地摸摸小宝琳的脑袋: “你这孩子真爱瞎操心,都不像个孩子了。” 看着祖孙俩的互动,李明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便起身道: “我还有事去趟西市,走了走了。” “唉,明哥?”小宝琳不知道该陪明哥还是阿翁,左右为男。 侯君集温和地点点头: “你现在天天来看我,偶尔也要和小伙伴们一起相处,别太离群。” “好哒。” 小宝琳痛快地答应,牵着李明的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阿翁暂住的小院。 侯君集目送他俩离开,顺手拿起桌上的兵书,边看边嘀咕: “那孩子真爱瞎操心,真不像个孩子。” 虽然碎烦,但李明殿下每次都会把自己心爱的孙儿带来,所以他也就忍了…… 想到这里,侯君集放下书本,把吃空了的点心盒子重新装满果腹零食,预先备在玄关。 甚至还加了一坨自己试着熬的麦芽。 “再被关下去,我都要成老妈子了。” 侯君集自嘲地苦笑,又坐回了正堂,埋头看书。 明天,小家伙们也是差不多这时间来吧。 在这枯燥乏味的软禁期间,有人来逗逗闷子也是不错。 不知不觉中,侯君集期待起了第二天。 这时,门又吱呀开了。 侯君集立刻拿起书,沉静地说: “落东西了?正好有点桃干李干,吃点再走吧。” “哦?嘿嘿,既然将军这么客气,那下官我就不客气啦!” 玄关传来的是一个粗鲁的男声,听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 “嗯?” 侯君集猛然抬头,发现来者不是孩子,而是一红一白两个糙汉子。 红袍鹖冠的武夫薛万彻,用手抓起一大把果干就往嘴里塞,嘴里嘎嘣嘎嘣的,把果肉连同果核一同嚼碎咽下去。 “薛将军,食不言。” 白衣胜雪的契苾何力低声告诫失礼的武夫,安安静静地把剩下的果干全吞进了肚子里。 俩人吃着吃着,薛万彻忽然指着粘在盒子底的麦芽大叫: “草!粑粑!” “食不……你说什么?!” 两人立刻抠起嗓子眼干呕起来。 侯君集脸皮抽搐,拳头鼓起青筋。 “宁俩是干嘛来的?” ………… “将军蒙冤入狱,吾等意难平。如明珠蒙尘,良弓雪藏,长使天下英雄泪满衣襟。” 精神大唐人契苾何力脑壳上肿起一个包,诚恳地说着。“我同意。”薛万彻修理着被揍歪的鹖羽,随口附和。 “但见麾下精神矍铄,力能扛鼎,吾心稍安。” 契苾何力一点也没有夸张,他和薛万彻用自己的脑壳证明了,侯将军确实能一拳打爆铜鼎。 “我同意……嘶。”薛万彻揉着额头的肿包,疼得龇牙咧嘴。 侯君集捂着隐隐作痛的拳头,没好气地说: “矍铄形容的是老翁,我还不老。” “哦?!”契苾何力吃了一惊,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 “又学习到了,在下要记下来。” 看着这对活宝,侯君集既好气又好笑。 这么多同僚下属,也只有这两个脑子缺根筋的能不惧旁人猜疑,来狱中探望他这个罪犯。 嗯,某位怼天怼地怼皇帝的前·曹王殿下除外。 “你们来有什么事?”侯君集开门见山。 薛万彻也不藏着掖着,露出纯真的笑容: “最近京城百姓都在痛骂朝廷关押将军,为将军鸣不平呢! “将军放心,陛下一定会很快放你出来的!” “哦,是这件事啊。”侯君集并不惊讶。 这波汹涌民意的始作俑者,刚刚还在他这儿吃果干呢。 奇怪的是,李明从不在他侯君集面前邀功。 整天聊的无非是他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还有积极改造、重新做人、早日回归社会之类的废话。 只是每次李明离开后,都会留下侯宝琳陪他一阵。 而他也正是通过孙儿的大嘴巴,把这场舆论战的始末了解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这番骚操作惊掉了侯君集的下巴。 能把不同出身、性格迥异的熊孩子捏成一股绳,干出一番让朝堂诸公都挠头的大事,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他自己就有体会,这年纪的小孩儿最是人厌狗嫌,光一个就够让人心累了,何况还是一群。 至于李明搞的这套反话正说、鼓动民意的所谓“舆论战”…… 说实话,这鬼点子让见多识广的侯君集也叹为观止。 到底是陛下的亲儿子,真是位天生的权谋家。 “情况正在发生有利的变化,大理卿也终于准许吾等探望麾下了。”契苾何力振奋地说: “起初,所有访客都被孙廷尉拦下了,以致于时至今日,吾等才得以登门拜访。” 不,孙伏伽肯网开一面,多半也是因为他……侯君集心有了然。 契苾何力的脸又沉了下来,气愤地拍大腿: “只恨房相还在从中作梗,使陛下和朝臣无法释放将军。将军身陷囹圄,皆因他而起!” 薛万彻也一起抱怨: “将士出征哪次不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拿点宝贝怎么了?那些文官也真是……死板。” 生气归生气,他们也不敢对那些文官大放厥词,或者撂挑子甩脸色,说什么“你行你上”之类的。 因为那些文官有事是真up啊。 不像宋朝以后,大唐的文臣武将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文官拎把刀就能骑马上前线,而武将凯旋也能混个文职。 比如某位以理服人的礼部尚书。 乃至于侯君集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是吏部尚书,妥妥的文官序列。 严格说起来,这事其实是文官集团的内部矛盾,和薛万彻、契苾何力这俩纯粹的武将不搭边的。 这就让捞侯君集的难度更高了。 因为不能用“你们文官懂个屁打仗”回怼。 谁还没带过兵,谁不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儿。 随便拿点也就算了,但像侯君集那样把半个高昌搬空的……好像是有点过分。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房玄龄,那个老面瘫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侯君集玩味地抚弄着钢须,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长孙无忌公可曾进言?” 薛万彻不爽地挥挥手: “没有,国舅爷哪会管贪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哦。”侯君集的目光深沉了起来。 长孙无忌是太子一派的领袖。 长孙不动,其他人不会动。 朝堂的两大支柱,一根与自己为敌,另一根袖手旁观。 也就是说,现在真正发力在捞他出去的…… 只有李明一个? 可每天见面,那孩子又为什么只聊一些“道德与法治”之类的废话? 为什么从不当面和他说,他侯君集现在有多么孤立无援,争取他的自由有多么困难呢? 不是想拉拢他吗? 侯君集猛然发现,自己连一个毛头小孩也看不透。 (本章完) 第46章 你的工坊不错,下一秒是我的了 第46章 你的工坊不错,下一秒是我的了 “主动当面邀功太low了。 “让他通过自己的亲孙子和其他渠道,从侧面一步步‘发现’我为他所做的一切,那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某种程度上,收买人心和青楼头牌歌姬是一个道理,既不能太保守,又不能上来就脱光光。” 在西市施粥铺背后的店面里,李明总结着经验,手指在临时充当办公桌的饭桌上弹啊弹的。 韦待价大汗淋漓地冲进来,顾不上鞠躬作揖,张口就说: “张氏书坊也不行,不能印更多的新传单了!” 在李明做侯君集思想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他成了这场舆论战的实际总策划。 组织孩子们写小作文、联络印刷书坊、和来俊臣对接传单分发……他每天脚不点地。 一段时间忙下来,他皮肤晒得黝黑,办事利落了许多,连说话的嗓门都大了。 “他们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天上掉钱都接不住。”李明鄙夷地说道: “不过是几份传单,全长安的书坊难道都来不及印刷?” 舆论战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皇十四党遇到了点小麻烦: 产能爆不上去,书坊没办法每天印刷足够多的传单。 第一波传单攻势前,李明可以提前让书坊多准备几天,囤够弹药一波投射。 但若要热度持续,首先传单不能断,其次内容还必须每隔几天就换一批。 否则每天都是那套嗑,市民会看厌的,到时候就退流行了。 问题就出在这更新上。 “咕嘟咕嘟~哈!”韦待价猛灌凉茶,完全没有了之前在上位者面前的拘谨,条理清晰地说: “不是老板的问题,问题主要出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传单数量过大,每日分发数万份,油墨、纸张、人手全部不足。许多书坊把其他生意都推了,专做我们的生意,也还是做不过来; “第二个问题更严重,那就是印刷一张纸页,需要在陶泥版上把一页的内容先刻上去。 “您每过几天就要求印刷新内容,陶泥版就需要重新雕刻,非常耗时。” 和李明待久了,韦待价也学了那套半吊子官腔。 几天一更都忙不过来?这还没让你每天双更呢……李明心里吐槽。 但他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了,因为现代工业社会的产能过剩是意外。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产能不足才是常态啊…… “等等,你说每换一页内容,就得全部重新雕刻一批印刷版?” 李明发现了华点。 “是啊,不然?”韦待价对李明的疑惑感到疑惑: “书页的全部内容必须都雕刻在一块陶泥版上,柴火烘干晾晒数日才能印刷。 “因为殿下要得急,所以书坊全以木炭烘烤,让雕版能提前成型。周而复始,旧书版用完即弃,耗资甚巨……” 他介绍的是雕版印刷术的基本流程。 在宋朝以前,书籍全是用这种繁琐低效的方法印刷的。 李明开始了思考。 他虽然不是理工科生,但他学过历史啊。 每一位成功攻读小学学位的高材生应该都很熟悉,在雕版印刷术之后,古人又发明了一种更高效的印刷术…… “韦典签!大伙儿文章写好了,你要不先看一下。” 班长长孙延抱着新一批带节奏的文案进来了,打断了李明的思考。 “哟,明哥你来啦?” 长孙公子原本白净的脸比以前邋遢了些,头发凌乱,布满血丝的双眼却发出诡异的光。 他和小伙伴们都已经完全进入通宵赶稿的状态了。 “好的,你先放在桌上。”韦待价完全进入了班主任的角色,对长孙无忌的嫡长孙也可以随便支使了。 “好的。”疲惫的贵公子放下文案。 他刚离开,门口又冲进来一个贼眉鼠眼、被晒得浑身黝黑发亮的痞子少年。 “韦待价,上一批文章全发完了,小的们托我来结工钱。新文章还没印好?嘿,明爷你来啦。” 来俊臣流里流气地说。 韦待价摇头: “钱我已经让狄仁杰他们准备好了,不用过你的手,让那些发单子的孩子们一个一个进来拿。”来俊臣立刻板下脸:“你怀疑我克扣他们?” 韦待价不为所动,严肃地说: “不,是让那些孩子记住,给钱的不是你,而是明爷……明哥……不,李明殿下!” 来俊臣一愣,随后恢复了嬉皮笑脸: “嗐,待价你哪儿的话。我只是顺手帮小的们一个忙,你觉得不行就不行呗。 “明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借献佛的意思!” 他转身欲走,被李明叫住: “你等等,你们都先歇会儿。” “呼~” 韦待价忙得口干舌燥,又咕嘟咕嘟灌了一壶水,擦擦汗,忍不住哀怨地对李明抱怨: “唉,殿下,您分给我的尽是些杂事琐事…… “我整日在此虚度年华,不知将来该如何不负韦家的门楣……” 李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所锻炼的能力,不比干站着看大门强得多?” 韦待价面有喜色: “真的?” “真的,你以前看门连个小屁孩都看不住,现在能指挥上百号小屁孩了。” 韦待价的脸又垮了下去。 李明宽慰地拍拍他: “放宽心,你有宰相之姿。” “真的?” “真的。” “房相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您二位该不会合伙诳我的吧?” “怎么会呢~你现在没事的话,陪我去趟张氏书坊。来俊臣你也一起去。” 叫上那个混混? 韦待价本能地反感这类最底层的老鼠。 但李明殿下的吩咐,他也不敢不从。 来俊臣正大摇大摆地坐在地上喝水,一听有活,唰地站起来: “好咧!老张那书坊干活拖拖拉拉的,印的字还经常糊成一团,早该收拾他们了!” ………… 张氏书坊就坐落在施粥摊附近,除了卖书,还经营着一家印刷坊。 李明一行三人刚进坊里,就被混着热气的油墨味熏得连连咳嗽。 书坊老板老张正在指挥炉工烘烤陶泥版,一见金主来了,甩着张臭脸就迎了上来: “几位郎君,你们这活儿可派得好哇!才过几天就换新版,雕工的刻刀都快干冒烟了!你们什么都不懂,就只会瞎派活儿……” “你特么爱干干,不干拉倒!”来俊臣直接怼了过去。 不要以为给了钱就能侮辱我……老张本想这样大声斥责。 但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你们三位有何贵干?”老张的态度软了下去。 恶人还需恶人磨,韦待价理解了李明带上来俊臣的目的。 但老张虽然说话好听了些,立场还是很坚定的: “若三位是来催我们加快进度,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我已经推掉了所有印书的活儿,专门印刷你们的……那些古怪的纸张,没法再快了。” 李明看一眼拥挤混乱的工坊,微微摇头道: “我不是来催你们干活的。” 老张有点纳闷:“那么三位亲自前来,是为了何事?” 李明嘴角勾勒了一个笑容: “我觉得你这家工坊不错。” 什么? 老张茫然地看着另外两人。 来俊臣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明爷问你话!你这破地方,是卖还是卖?!” (本章完) 第47章 世袭的贱人 第47章 世袭的贱人 “我就说这印刷坊不错吧。占地够大,设备齐全,人手充足,纸张墨汁木炭的库存也还有,直接就能开印。 “关键是还便宜。” 李明张开双臂,徜徉在前·张氏书坊附属的印刷坊中,那得意的小表情仿佛在说: 看,这是朕为你们打下的江山。 韦待价臊得满脸通红。 他终于意识到了殿下非要带着来俊臣的真正原因—— 在这小混混满口鸟语香的“耐心劝导”下,老张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书坊和印刷坊怎么能混业经营呢?这是不公平竞争呀! 于是,他“自愿”将印刷坊以四百贯的公允价格转让与李明殿下,做个卖书翁足矣。 全程目睹此事的韦待价,只能把耻辱的泪水往肚里咽: 我乃堂堂京兆韦氏逍遥公房之后,居然为虎作伥,参与此等龌龊之事…… 而另一边,来俊臣也很不爽。 只要肯多时间磨一磨,多叫几个弟兄来“坐一坐”。 他完全有信心以更公道的价格,零元购了这破地方。 “行了,你俩都别怄气了。 “阿韦,四百贯是公道价,你看人老张也没说什么。 “小来,我们强买人家产业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你想白嫖人家,万一报官了咋整?” 李明安抚着两位有点太极端的下属。 虽然二话不说直接收购一家印刷坊有点太霸总了,但他也不是想当然。 改良印刷术只是第一步。 当他拥有一台可以每天输出的印刷机器,以及一套市民已经接受了的人工分发推送体系…… 那这意义就不仅仅局限于印印小传单、写写小作文了。 他相当于掌握了一台舆论机器! 这次事件中,舆论的力量甚至远超李明自己的预想—— 不过是几个带节奏的毛头小孩,窝在西市的一角,居然能把国家从庙堂到民间搅得天翻地覆! 这种大杀器,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在大唐,舆论战是真正的蓝海市场,优势赛道—— 毕竟贞观群臣再妖孽,也不可能在网上当过键盘侠吧! 虽然李明逃了房玄龄的无数节课,但老房的阴谋术他是真学进去了—— 借着解救侯君集的名义,建立属于自己的舆论霸权! 而开发了新式印刷术,就是新式霸权的技术积累呀…… 想到这里,李明不禁热血沸腾。 他摇摇晃晃地站在柳条筐上,面对手下突然多出的几十个工匠,满怀激情地演讲: “我是你们的新老板,我来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推动大唐的科技进步! “你们只要跟随我的脚步,就能一同开启人类的新未来……” 然而如石沉大海,底下的人根本不鸟他。 工人满脸木然地干着活,头都不抬一下,根本不在乎老板是谁。 因为闷热,他们只搭着件单衣,一个个都瘦骨嶙峋的,干活也拖拖拉拉。 雕刻雕版的师傅们更是只能坐在地上,眯细了眼睛,借着摇摆不定的光线,哆哆嗦嗦地在陶泥上沿着拓印刻字。 这幅麻木困窘的景象,一下子把李明心头的火给浇灭了。 这些工人师傅们,非常不对劲啊…… 一个个都比无偿996的怨气还大。 就这身体状态和工作状态,还创个鸡毛新,干个鸡毛霸权? 李明扯扯韦待价的袖子: “他们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韦待价满头问号。 哦,忘了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雅人……李明转向另一位谋士: “俊臣,你怎么看?” 而来俊臣的反应也出奇的一致: “工匠不都是这样的吗?” 李明眼角一抖。 雕版是门技术活,这些技术工人放现在都是厂里的大宝贝,能当面吊厂长的存在。 他们却瘦成了皮包骨,这是正常的? 来俊臣冷哼一声: “得亏老张是书商,算半个读书人,对待他们还算体面。 “在其他工坊,干活不利索可是要挨鞭子的。” 韦待价点点头,颇为不屑地接话道: “长安的暴发户太多了,不懂得礼教。 “即使对待贱民,也应该使其免受饥寒,不可体罚……”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李明冷不丁插嘴: “你叫他们什么?‘贱民’?” “对啊,贱民。他们都是贱……” 韦待价正要解释,但一看李明的眼神,立刻不敢说话了。 来俊臣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没错,贱民。没有土地,入不了良籍,可不就是贱民。 “他们是贱籍,我也是贱籍。” “良籍?贱籍?”李明听见了陌生的词汇,看向韦待价。 韦待价不敢面对这双透彻灵魂的眼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释: “贞贞贞观律有令,编户为良,非编为贱……” 他以为殿下心善,听不得这个。 “工匠隶属工乐户,便是贱籍……” 贱籍…… 李明有些恍惚,怔怔地听着两人的科普。 良贱世袭、不可通婚……贱籍类比畜产、可以被任意买卖……不能拥有田产、不能当官……只能从事被人唾弃的固定行业…… 他第一次听说如此森严而荒诞的法律条文,内心在慢慢变冷。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人,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套烂糟的封建糟粕。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 李明扪心自问,良贱之分,已经像空气一样充斥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若非刻意提醒,有谁会专门注意到空气的存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都隔着一层厚障壁。 明明都是人。 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是人。 大唐盛世,居然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 他闭了闭眼,闷声问: “那,《贞观律》允许脱离贱籍吗?” 韦待价艰难地咽了口水,如实回答: “有是有的,一是熬到七十岁或残疾,二是等陛下大赦天下,三是钱财赎买。 “工户属于地位较高的‘杂户’,户籍由少府监管理,交钱就可以直接入良。” 也就是说贱民还分三六九等,有些人连钱都赎不出来是吧…… 李明面沉如水,平静地吩咐韦待价: “那就劳烦你跑趟少府监,把他们都赎了。” 每赎一人至少得费二十贯,这里大几十号人,够买好几个书坊了…… 韦待价快速在心里算了笔账,但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谨遵殿下命令!” 来俊臣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工人们,至少也得以此为饵钓着他们—— 只有干活卖力者,才有资格被赎。 但他张了张嘴,终究不敢说出口。 本能告诉他,现在的明爷非常、非常危险。 千万别犯贱多嘴。 李明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席地而坐。 他强压下此起彼伏的情感,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原来制约手工业产能的真正根因,在这里啊—— 贱籍制度。 指望贱民发挥什么“主观能动性”,属实有点想太多。 能不在背后捣乱就算烧高香了。 而且贱籍居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世袭罔替”,连一点翻身的盼头都不留。 在这种落后的生产关系下,工匠自然没有什么工作动力,谈何创新? 可李明接下来的一切计划,又离不开能工巧匠的鼎力相助。 不论是感性上还是理性上,他都不能允许贱籍的存在。 至少在他手下,不允许。 他艰难平复了心情,慢慢站了起来,再次站上了柳条筐。 工匠们照样连头也不抬,好像在面对空气。 这小郎君还怪有趣的,比老张还爱说废话……他们在心里吐槽解闷。 这也算是他们人生中少有的乐趣了。 老实说,他们对换老板并不是完全不在乎。 他们宁可要老张。 老张虽然嘴臭,但好歹是懂行的。 不会像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一样,张口几天就要换一批印刷版。 然而,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 贱籍和士族,中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 只能沉默以对。 “咳咳。”面对如行尸走肉的工匠们,李明清清嗓子,简短地说: “我替你们赎身,从此你们就是良人了。” 什么? 工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第一次仔细揣摩这位不懂行的小老板。 (本章完) 第48章 最有效的鸡血是加工资 第48章 最有效的鸡血是加工资 烘炉的风箱呼呼地发出噪音。 工匠们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仔细听。 然而,新来的小老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又手脚并用地爬下了柳条筐,和身边那位英姿飒爽的青年跟班耳语了几句。 青年立刻骑马离开,剩下小老板和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跟班,两人随便寻了张条凳,就这么在闷热的印刷坊中坐了下来。 工匠们也同时低下了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即使发生了点小风波,也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太热太吵,太苦太累,让他们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这些雕刻师傅被称作“梓人”,一辈子只能干雕版这一件事。 不仅是他们,他们的父亲亦然,祖父、曾祖……一直上溯到北魏孝文帝,将良籍贱籍首次以法律形式确立以后。 祖祖辈辈、他们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的命运,就注定与陶泥绑定在一起了。 泥土早已融入了血脉,他们仿佛也化身为泥土,沉默不言,任人踩踏。 脱贱入良……呵,自己也是做梦做糊涂了。 一个刚见一面的纨绔小孩,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大发慈悲? 二十贯,工钱扣除维持生命体征的费用,一个工户差不多得攒四十多年。 工匠们心里给自己打着闷,一边干着手里的活计。 而那两位小孩儿也挺有意思,就这么坐在热烘烘、脏兮兮的火炉边上,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工人们慢慢习惯了这两个小“监工”的存在。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位青年跟班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将怀里的一叠纸递给了小老板。 那小老板翻出第一页纸,绕着整个工坊,奶声奶气地叫着: “王二狗,王二狗在吗!” 当他走到印刷台旁边时,正在用雕版印制传单的老工人沙哑地回应道: “俺是二狗。” 小老板将那页纸塞进了老工人的手里。 王二狗看着纸页,一脸茫然。 小老板似乎终于意识到,工户只是照着拓印雕刻印刷,本身是不识字的,便耐心地解释: “这是你的户籍,王二狗,从今天起,你就入了良籍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响彻了整个宽敞嘈杂的印刷坊。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短暂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诧异地转头望去。 王二狗整个人都在颤抖,将轻飘飘的几页纸牢牢地贴在怀里,好像那是他的命根子,泪如雨下。 工人们意识到,真的不一样了。 从今天起,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读书了! ………… “你们手里还有几万份传单,明天上午之前我希望全部印刷完毕,你们说行不行啊?” 李明席地而坐,柔声细语地问工人们。 他现在根本不用站在板条框子上,说话也不用扯着嗓子。 工匠们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同时手里的活不停。 连酷吏来俊臣都觉得,李明疑似有点太残酷了,忍不住小声提醒: “明爷,几万传单不是小数量,要不宽限……” “行!”工人们整齐划一地回答,盖过了来俊臣的声量。 “新的文章已经写好了,现在正在拓印,泥版一晚上能刻好吗?” “能!” “到时候我还会置办一些新的印刷器械,力争产量翻番。有没有问题呀?” “没!” 工匠们士气爆棚,殿下说几就是几。 不知为什么,明明还没吃饭,他们却充满了干劲,身体里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 甚至连早就相看两厌的陶泥,也显得敦厚可爱了起来。 “还有……” 李老板还想派活,被来俊臣拉到了一边: “明爷,算了算了,万一累死人还得赔钱……” 工匠们却不乐意了,觉得明君被佞臣裹挟,纷纷撸起袖子要清君侧。 “你们少废话!就听李郎的!” “干多少活我们心里还没数吗?” “缺的这块加班费你补啊?” 天无二日,他们心中只有殿下一个太阳。 来洞宾被喷得不吱声了。 李明笑着打圆场: “行吧,今天才第一天,确实要循序渐进,量力而为。 “今晚我请你们吃羊肉,给你们好好补充一下体力。” 羊肉! 这不是达官贵人才有资格享用的吗,我们工人也能吃吗?众人欢呼起来。 韦待价一言不发,睁大了眼睛,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刻在脑子里。 这回,他感受到的震撼远比在施粥摊旁更强烈。 因为他是全程参与目睹此事的。 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些工人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李明殿下不过略施小计,就让这些民众死心塌地了。 如此高超的政治手腕,怎么能不学! 他认认真真地在脑海里复盘全过程的每一个细节—— 除了在每个人身上大撒币外,李明殿下还立下了一系列规矩。 比如工钱每旬一结,并且分割成拗口的“基本工资、绩效工资、月度季度年度奖、高温补助”等几个部分。 既保障了基本生活,又鼓励了工作热情。 又比如,每天工作四个时辰,超出这个时间能领“加班工资”。 雕刻工人和大龄工人,还能拿到额外的“岗位津贴”和“工龄工资”…… 七算八算,一个普通工人每天至少可以拿一百文钱,价值半匹布或者十斗米。 这已经是相当体面的生活了。 一个被买来卖去的底层贱民,摇身变成了京城小资。 阶级跃升的幅度,完全不亚于金榜题名,鱼跃龙门。 而除了财务制度之外,李明殿下还不厌其烦地制定了拗口而奇怪的什么……“安全生产管理规范”。 不但张贴在各处,还要求每个人都要会背,定期抽查。 虽然很烧脑,但工人们也感受到了,这位新老板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既然要马儿跑得快,就要让马儿吃饱肚子。” 李明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呆愣的韦待价: “你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多学着点。” 韦待价痛痛快快地干了这碗鸡汤,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今天学到了很多。 而一直旁观的来俊臣,也在脑子里快速算了笔账。 他虽然不识字,但经历丰富、脑子灵活,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对接各书坊,所以对金钱格外敏感—— 李明差不多把半个长安城书坊的活,都压在了这一个印刷坊头上。 虽然给单个工匠的待遇大幅提高。 但总体算下来,总成本居然是下降的! 只能说,明爷对工人大方是真大方。 但派起活来是一点也不手软啊…… 他也重重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 “来俊臣。” 李明斟酌着用词: “原来你也是……你也不是良籍? “你怎么不早说,我早就可以赎……那个,替你处理了。” 来俊臣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我和他们杂户不一样,我是私奴,户籍不在官府,你就算想交钱也找不到地方。” 李明不知道该说什么。 私奴不应被主人关在府中么,怎么满大街乱跑……韦待价心里嘀咕。 他一下就听出了问题,但看在同为十四党同志的份上,只当没听见。 “良贱籍不过是一张纸,无关痛痒。”来俊臣倒是相当洒脱: “不过这工坊也忒热了,明爷,咱要不先这样?” 然而,李明完全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们的工作才刚开始呢。” 来俊臣和韦待价面面相觑,又看看外面的太阳。 太阳挂在正西方,估摸着得是申时了。 再过一两个时辰太阳就下山了。 “小来,从工匠里挑几个有经验、手艺好的年轻师傅来。 “阿韦,去施粥摊把大伙儿都叫来,大家一起集思广益。” 李明快速地吩咐着,炉火在他澄净的眼睛里欢快地跳跃。 “别忘了,买下这处印坊的初衷,是为了改进印刷术。 “以后,要做到能每日更新。” (本章完) 第49章 活字印刷术 第49章 活字印刷术 每天都印刷新的内容?! 韦待价和来俊臣都觉得,李明殿下有点天方夜谭了。 先不说印刷雕版的雕刻就是门精细的手艺活,耗时又耗力。 就算梓人为了冲绩效,把刻刀都雕出火星子了。 雕版的烘干、冷却,也是至少需要几天时间的呀! “虽然李明殿下的驭人之术高超,但还是太年轻,凡事操之过急。”韦待价小声嘀咕。 李明瞥了他一眼: “看门将军,你说什么呢?” “我说殿下高见!” 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韦待价也变油滑了,泥鳅似的躲过踹过来的小猪蹄,一溜烟便跨上马背去摇人了。 不一会儿,张氏书坊少长咸集,群猩闪耀。 贵族小孩儿们围坐在前边,来俊臣挑选的业务骨干们嗅嗅自己身上的汗臭,自觉地站到了后边。 李明一看,皱着眉头拍拍凳子: “开会躲后边摸鱼呢?我说话你们听得清吗?全部都坐上来,一起挤一挤!” 在他强横的安排下,贵族子弟和工匠们一个挨一个地坐好了。 沉默寡言的工匠们此时格外拘谨,恨不得缩成一团。 生怕弄脏了邻座昂贵的衣衫,把他们卖了都赔不起。 孩子们倒是大大咧咧的。 他们平时和李明野惯了,早就不拘小节了。 众人坐定,李明开门见山道: “我希望传单的内容每天都能更新。”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立刻炸锅了。 不过都是支持的声音。 长孙延揉了揉黑眼圈,两只眼睛却是闪闪发亮的: “最近阿翁心情越来越好,饭量上话都变多了。他说,这次民间舆论虽然古怪,却是对他有利的。” 他阿翁长孙无忌视侯君集为盟友,愤怒的民众在阅读了这些低级红的传单后,替他说出了他不方便说的话。 房遗则一脸坏笑: “我阿爷最近老是在挠头,嘴里念叨‘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到这鬼点子的’。嘿嘿,我们也能让他挠头啦!” 尉迟循毓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爽朗地说: “我阿翁都闭门谢客多久了,最近也忍不住向宫里打听,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闹得那么大。” 孩子们虽然立场各不相同,但都对能直接参与国家大事感到非常兴奋。 狄仁杰一直不吭声。 因为韦待价太忙了,所以评阅修改所有文章的重担,渐渐移到了他的肩上,发际线肉眼可见地后移。 但他乐在其中。 能亲眼观摩这场高端政斗,就算过劳死也值回票价呀! 李孝逸的画风则清奇许多。 他对明哥的提议击节叫好: “好!现在民间充斥着对朝廷的诽谤,说什么陛下意图冤杀良将,简直不可理喻! “我们身为朝臣之子,世食君禄,一定要大写特写,教化万民,把这股歪风邪气纠正过来!” 就属你黑得最起劲……大家心里吐槽。 一向心里藏不住事的李敬业善意地提醒道: “你如果真希望维护皇帝的名声,那我劝你别动笔。” 话难听,再配上他尖嘴猴腮的面相,把李孝逸激得顿时暴跳如雷: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会写颂歌可以别写!” 好心给出建议却被喷,李敬业的火气也蹭地上来了。 “入你妈!” “老子入你妈!” 这对历史上互相攻伐的冤家,提前几十年扭打在了一起。 众人:…… “你们别打了,要打去外面打。” 李明轰出激战正酣的两人,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那日更,没有问题吧?” “没有!”孩子们干劲满满。 码字工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更麻烦的印刷问题。 李明把目光移到了沉默的工匠们身上。 “我也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匠人们还是照旧低头看地。 许是被轻松的氛围感染了,一位年轻的梓人左顾右看,还是小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如果每天刊印新的文章,就必须每天制作完成新的印刷雕版,这是不可能的。” 有人开了头,其他工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 “不一定不可能。如果咱加把劲,刻得快一些呢?” “也不行的,就算你吹口气变出刻好的陶泥版,烘干还需要几天呢!” “如果不烘干呢?” “陶泥软了,字容易糊成一坨。你忘了?前两天为了赶时间,印出来的单子根本没法看。” “如果上猛火呢?” “火太旺容易把雕版烤裂,一印就碎了。你和这些玩意儿打一辈子交道了,这还不知道?” 匠人们的讨论越来越热烈,活像一群理工男在数学考试后对答案。 最后,他们得出了一致的意见: 李郎的想法很丰满,但是现实很骨感。 就算不考虑爆炸的成本,制造日抛型的雕版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发挥主观能动性,也必须遵循客观规律。 李明满意地看着大家的讨论,轻轻地用手指点点地。 工匠们和孩子们都立刻停止了讨论,静候老板的发言。 “问题其实都出在这个雕版上。”李明缓缓地说: “每更换一次内容,雕版就要重新制作,如果雕刻错误了还不能改正,非常不灵活。 “如果我们摈弃雕版呢?” 这一问,把大家都整不会了。 “不用版子,那拿什么来印字呢?” 就好比为了治头疼,直接把脑袋锯了一样。 李明嘴角一咧,从怀里取出一把铜钱掷在地上。 用钱? 众人对这种大撒币行为困惑不解。 知道你李郎有钱,但再有钱也不可能让陶泥听你使唤吧? 在全场怀疑的目光中,李明将铜钱排成两排。 “假设每枚铜钱就是一个字,两排字印刷一张传单。” 众人点头。 李明循循善诱: “那如果要改变这些字的顺序,应该怎么办呢?” 最先发言的那位青年梓人答道: “那还不简单,只要把铜钱重新排列就……”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得张大了双眼: “我懂李郎的意思了!我懂李郎的意思了! “要什么雕版,捏什么泥巴!直接把字重新排列不就行了?!” 到底是干了一辈子的匠人,几位工匠一点就通,兴奋得大吼大叫。 韦待价和孩子们却完全一头雾水。 什么重新排列,什么弃用雕版,这是在打什么机锋吗? 李明把地上的铜钱打散了: “也就是说,不以一整块雕版为整体进行印刷。 “而是单独铸造一个个字模,印刷不同的文章时,只需将字模按照文章内容重新排列即可。 “这样的话,每个字模就能重复使用,而不必一稿一模板。” 这回所有人都听懂了。 对啊! 既然雕版作为一个整体难以解决,还可以破整为零啊! 自己是被老思路给束缚住了,钻进了雕版的牛角尖,才毫无办法。 只要换个思路,解决方法其实可以非常简单! 李明嘴角勾勒,微笑着说: “每个字都是活的,所以我愿称这种印刷术为—— “活字印刷。” (本章完) 第50章 目标:李世民! 第50章 目标:李世民! 活字印刷……韦待价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 之前他还以为李明殿下太年轻,想到哪干到哪,做事欠考虑。 但事实证明,思考太少的恰恰是他自己。 活字之法,经人点破后确实很容易理解。 但容易理解不代表简单。 在没人点破以前,谁能另辟蹊径,把一个个活字从僵死的陶泥版上抠出来? 不仅是活字。 反话正说的传单攻势、往施舍的粥锅里掺土、突然买一家印刷坊、为几十个工匠赎身…… 李明殿下的思路总是如此的……清奇。 却又总是能奏效,恰到好处地解决问题…… “你在琢磨什么?”李明轻轻踢他。 韦待价指指西山太阳,严肃地回答: “我在琢磨,快到晚饭时间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李明满脸嫌弃。 韦待价轻叹一口气: “在下的意思是,该回宫了,再晚就得宵禁了。” “再等一会儿嘛,”李明耍起了赖皮,像极了玩疯了的熊孩子。 韦待价说得没错,没过多久太阳就完全下山了,只在天边留下一抹火烧似的彩霞。 印刷坊外的灶台咕嘟咕嘟炖着羊肉,浓郁的肉香让几个月都不开荤的工人们本能地咽口水。 但他们依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仿佛不知疲倦地拓印、雕刻、着墨、印刷,手脚比过去麻利了许多。 还有几个手艺精湛的年轻工人,正在和孩子们一起试做“活字”。 “把雕版的字全掰下来?”小炭头尉迟循毓想到了最直接的办法。 那位青年梓人从废料堆里取出一块雕版,用刻刀用力一凿。 啪! 版子粉碎,字体根本没法用。 出师不利。 “没事,重新刻小号的泥字就行了。” 李明觉得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只要方向正确,技术难关很快就能攻克的嘛! 有一个工匠提出疑问: “活字活字,灵活是蛮灵活的,但太灵活了。 “印刷的时候该怎么固定住?掉了怎么办?印串行了怎么办?” 那位青年一拍脑袋: “那还不简单?用铁条或者竹条横竖编制固定框,把一个个方正的字模嵌在里面就行了。” 一番讨论,大家都觉得这办法不错。 李明注意到了从一开始就非常活跃的青年,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衡。”青年现在完全没有了生疏感,自如地回答。 他是历史上改良造纸术的张衡,和汉代的天文学家只是同名同姓。 “好的张衡。” 李明向他招了招手。 “?” 张衡疑惑地弯下了腰。 李明这才勉强够到他,踮起脚尖,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 “工坊就交给你来负责,务必保证生产和研发都不要落下。 “多劳多得,我会给你加工资的。” 张衡被这古灵精怪的小孩逗笑了,随即郑重地作揖。 “必不负所托!” ………… “可惜当时你们不在。 “明爷只说了一席话语,就让工匠们心甘情愿地卖命,简直神了!” 回去的路上,来俊臣得意洋洋地向贵族子弟们吹嘘着。 小伙伴们听得半信半疑。 明哥善于煲心灵鸡汤,他们是知道的。但把几十个成年人忽悠瘸…… “是贱籍。”韦待价一脸黑线地解释: “是李明殿下出钱,把他们赎出来了。” 哦~原来是资本的力量。 孩子们懂了,继续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家境优越,又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们真正感到烦恼。但自从离开书坊以后,李明就一直沉默不语。 那些瘦骨嶙峋的工人们,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要论滤镜,他对唐朝又何尝没有滤镜? 武德充沛、万邦来朝、盛唐气象……无一不令华夏儿女神往。 然而繁华的表象之下,居然是森严僵化的等级制度。 而且不止是贱籍,细究起来,唐朝的“定体问”还真不少。 比如府兵制,士兵闲时为农,在家屯田屯得好好的,突然被拉到几千里外去打仗。 也难怪后来无以为继,到贞观末期就逐渐被募兵制代替,成为了盛唐自爆的导火索。 还有“均田制”,理论上给每户劳力均分土地,耕者有其田,但其实肥沃的良田大多被士族豪强兼并了。 而农民却还要按照理论上分配的账面土地,承担对应的税收和劳役,即“租庸调”。 结果可想而知,种一亩的地、交十亩的税,这地谁爱种谁种。 农民大批抛荒逃亡,进一步导致土地集中在少数地主手里,经济基础“均田制”名存实亡。 也无怪乎唐朝最后没逃过历史周期律,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穿越以来,李明一直忙于自保。 关于这个朝代的前途问题,他还是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思考。 其实早在贞观时期,唐朝灭亡的种子就已经存在了。 均田制、租庸调、府兵制、良贱之分、士庶之别……这是现在就存在的制度。 而后果也已经开始显现。 每天在西市乌央乌央等待施舍的抛荒流民就是例证。 而这些有问题的制度,还可以向上追溯。 唐承隋制,隋承北周…… 除了世袭士族之外,上述制度的雏形都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的北魏孝文帝改革。 “用一百多年前割据势力的经验,来治理一百多年后的超级大一统帝国,这体制问题不是一般的大啊…… “好比i9电脑你装个windows98……” 李明忍不住吐槽,又苦恼地挠头发: “我想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我又不是皇帝,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哪来的权力搞改革……” 嘶~ 权力。 权力…… 李明的思绪控制不住地飞驰起来。 当他猛然回过神,已经站在了宫门之前。 小朋友们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韦待价与守门的兵士交接完毕,便向小殿下作揖告辞: “天色已晚,在下就不便陪您入宫了,由这位守卫带您进去。” 守卫高鼻深目,火把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不像是汉人。 李明本能地反感,嘟着嘴闹脾气了: “新来的右监……那啥看门将军呢?他怎么不亲自陪伴寡人回宫?” 那守卫操着一口生疏的汉话: “阿史那将军正巡逻,请跟我。” 是突厥人。 怎么唐朝的皇帝总喜欢用国际纵队…… 李明心里嘀咕,还是跟着那守卫跨过了深深的宫门。 ………… 某处黑暗的密室。 黯淡的星光穿过窗棂,隐约可见几个黑影。 一个粗鲁的声音: “李孝恭的案子,唐人破了么?” 另一个恭敬的声音: “还没有。” 沉默。 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思考。 过了半晌,粗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个人的办法还是有效的。 “趁唐人还没查出端倪,就这么结果了李世民和他的狗儿子!” (本章完) 第51章 父与子共同的对手 第51章 父与子共同的对手 “阿嚏!” 立政殿的书房里,李世民狠狠打了个喷嚏。 韦贵妃端来一碗温酒,嗔怪道: “陛下也忒不爱惜身体了,天气再热,也不该拿冰酥山当饭吃呀。” 酥山是奶油冰淇淋的大唐版本。 立政殿是位于后宫之外的帝王寝殿,方便皇帝召见近臣。 韦贵妃身为四贵妃之首,慢慢享有了长孙皇后的部分特权,比如获准在立政殿服侍圣上。 李世民看着酒碗,脸拉了下来: “你不知道吾不饮酒么?” 韦贵妃温婉一笑: “这是雄黄酒,南人用它驱除夏季的蚊虫,可以内服也能外用,像这样。” 她温柔地在李世民的额头和后脑勺上点了点。 李世民嗅着雄黄的药味,紧绷的身心放松了一些,苦笑道: “没办法,不吃点凉的压不下火。 “那些庸臣怎么搞的,李孝恭案到现在还没查明白,侯君集案也悬而未决!” 韦贵妃温和地劝道: “您也不能怪他们。群臣只能照章办事,自然愚笨。能高于一切规则、临机圣裁的,只有陛下您啊。” 朕真有不受限的权力就好了……李世民无声叹息。 这时,宦官来报: “高士廉、韦挺求见。” 韦贵妃识相地退下,而两人还未上殿。 在这短暂的空档,李世民独坐龙榻之上。 有些话,他不方便当着韦珪的面说。 他烦的不是文臣。 而是文臣背后的士族。 唐朝不像后世的明清那么中央集权,皇权仍受世家大族的掣肘。 李世民是全凭自己的过硬战绩,硬把各方势力拧合在一块的。 即使这样,士族也仍然会唱反调。 比如打高昌,士族反对,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无利可图—— 这些中原地主老爷们,总不可能去兼并远在西域的土地吧。 设个羁縻州,土人治土高度自治就得了。 而当他力排众议,启用和谁关系都一般的孤臣侯君集,带领根基尚浅的薛万彻和外族精唐契苾何力,一举攻灭高昌后。 这些士族又作妖了。 寻了个理由,把侯君集扔进监狱。 侯君集可是李世民多年的心腹! 这要是被逼成了心腹大患呢?! 加之李孝恭身死,宗室之中只剩李道宗还算拿得出手,独木难支。 士族、宗族和妻族,朝堂上三股势力共同维持的微妙平衡,有失衡的风险…… “陛下。” 尚书右仆射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进入书房拜见。 李世民吐出一口浊气,做出和颜悦色的表情: “河北百姓多爱攀附名门高第,而当地门阀也以婚配下嫁为名,多收彩礼,以此聚财。 “朕觉得这股风气很不好,有伤教化,所以贞观六年时,便命你们编撰《氏族志》,以刊正姓氏。 “现在过去整整八年了,你们编的如何呀?” 有伤教化只是借口。 李世民是想借官方的权威,给天下大族排个位次,借机打压士族,尤其是不太听话的山东河北(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地区)士族。 “回陛下,臣等走遍四方,广集民意,收录天下大姓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 主修高士廉上奏道: “其中,最大的氏族有五姓,七望。” “不错。”李世民托着下巴听着,胸有成竹。 他选择主编《氏族志》的高士廉、韦挺二人,也是有讲究的。 高士廉不必多说,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亲舅,出自渤海高氏。 既是外戚,又与河北士族关系不错。 而韦挺也是根正苗红,出身于京兆韦氏,是某位前·曹王典签韦待价的父亲。 而且他与韦贵妃同为北魏南豳州刺史韦旭之后,可以代表关陇士族。 两人的身份都能服众,而且都是自己人,肯定能深刻领会领导意图…… “天下第一大族,为博陵崔氏,第二为……” “等等。”李世民打断了高士廉的吟唱。 说好的自己人呢? 说好的一起打压河北士族呢? 你们把河北势力最大的士族排在第一干毛线? 反过来巩固他们的地位? 你们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陛下。”韦挺接过高士廉的话茬: “臣等遍访各大家族,皆以博陵崔氏为最大,所以列为第一。” “朕让你们为天下姓氏排序,不是让你们挑出哪个姓氏最大!”李世民的声音饱含愠怒。 最大≠第一,这道理都不懂? 韦挺满脸茫然,确实没搞懂陛下的逻辑。 高士廉看了看韦挺,没有多说什么。 李世民也看见了对方的微表情,深吸一口气,尽量温和地说: “兹事体大,希望你们能更加严格地查验清楚。” 他不想落下“操纵学术”的话柄,被天下人觉得所编之书不可信。 “这……是。” 韦挺满脑袋问号。 但皇帝发话,也只能打回重写,和高士廉一起退下。 “韦御史。”李世民叫住了他。 “陛下?” “河间郡王案,你们三司会审得如何了?” 韦挺据实以告:“此案主要由大理寺和刑部负责,据说尚无进展。” “侯君集案呢?” “陈国公对贪污私吞供认不讳,不日便可宣布处置。” “好,好。”李世民咬着牙挥挥手: “你退下吧。” 很好。 给朕解忧是一点不会,给朕添堵是行家里手是吧! 你们韦家到底是帮谁的? 天下士族,难道都沆瀣一气?! “父皇。” 一个稚嫩的声音。 李世民中断思考,抬头看见李治正乖乖地候在书房门口。 他揉揉太阳穴,努力做出一个微笑: “今天的课上完了?” “是的父皇,所以向父皇问安。”乖宝宝李治妥帖地回答。 看着他和长孙皇后的小儿子这么乖巧懂事,李世民的心情轻快了些,向李治招招手: “来,给阿爷看看今天的功课。” 众所周知,检查作业是中华民族的悠久传统。 李治也习惯了阿爷的这一手,早已随身带来了一篇文章,双手呈上。 对这位老实、好学又遵守孝道的嫡子,李世民是非常满意的。 不像某位结交恶党、痛殴老师、忤逆父母的前曹王。 “论士族?”李世民看见李治的文章题目,眉头不由得拧起。 越往下读,眉毛皱得越深刻。 大致内容是,士族传承自春秋贵族,天生高贵,家境优渥,所以有德,不贪。 而庶人因为出身不好,所以善于钻营,更为贪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容易贪污腐败。 所以为君之道,是要优先选拔出身高贵的士人,云云。 这思想也不新颖,从汉末魏晋时期,这套嗑就一直广为流传,有成为社会共识之势。 至少在上层社会是这样的。 士人的子孙还是士人,农民的子孙还是农民,贱民的子孙还是贱民。 每人各安其位,民间就安定了,社会就不会动荡了。 “嘶~”李世民摸着两撇胡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套陈词滥调让他越读越膈应。 “父……皇?” 李世民立刻恢复了微笑: “写的不错,有理有据。 “是你的哪位老师教你的?” 除了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逃课殿下,皇子们享受的都是n对1服务。 李治立刻意识到某位先生要倒霉了,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回父皇,是许敬宗先生。” “哦,杭州许氏,也是个源远流长的大家……” 李世民沉吟片刻,慈祥地说: “读书读累了吧?先回屋歇息歇息吧。” 李治不敢耽搁父皇发脾气,麻溜地告辞。 李世民目送嫡子的背影消失,猛然把酒碗打翻在地。 雄黄混着酒精,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李世民看着脸色煞白的宫女们颤抖着打扫满地狼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骤然幽深。 河北崔氏,关陇韦氏,江南许氏。 地域不同,渊源不同。 但这些仗着祖辈军功、世代荣华富贵的士族,立场却出奇的一致—— 他们的羽翼丰满了,都要和朕争一争天下的主导权了! 触角甚至伸进了立政殿! 这些士族正在对朕的皇子们做什么? 按照他们的意图改造吗?! “陛下!陛下!” 一个出人意料的身影来到了书房。 还是韦挺。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刚才的仪表肃穆,整个人头发凌乱,凄凄惨惨。 “呼……” 李世民长出一口气,收敛眼中的锋芒,温和地问: “你怎么了?” 韦挺揪着自己的胡子,拍打自己的胸膛,连连哀叹: “身为人臣,有些话必须为尊者讳。 “但父有铮子不亡其家,君有铮臣不亡其国,臣必须犯颜直谏……” “但说无妨,朕闻过则喜。”李世民大度地说。 “李明,是李明殿下!”韦挺满腔悲愤地告状: “李明殿下无端大闹臣的草庐,将臣的下人打伤!” “哦哦?哦~” 李世民的心情一下子就美丽了,颇有兴味地向前坐了坐。 “细说。” 他生平第一次嫌弃熊孩子还不够熊。 怎么没干脆把韦府给拆平了呢? (本章完) 第52章 闯祸了闯祸了! 第52章 闯祸了闯祸了! 数个时辰前。 这几天,李明忙到飞起。 通过深化体制改革、打破旧有生产模式,他的印刷坊爆发出了惊人的产能。 将大部分传单的印刷业务全部消化了。 而且经过这番成本内部化,总体费反而大幅度下降。 但是另一方面,活字印刷的开发遇到了亿点波折。 李明显然低估了一项新技术从ppt到exe的难度。 虽然他高瞻远瞩地指明了未来印刷术的发展方向。 然而,科技的进步不是一蹴而就的。 更不是一个文科生打打嘴炮、煲煲鸡汤就能成的。 新印刷术在付诸实践之前,还有许多技术细节需要打磨。 他这几天,天天泡在工坊里,和工人们同吃同劳动,每天都能挤出几斤水。 为此,屁股都被老妈揍出老茧了。 但饶是如此,进展依然缓慢。 不像雕版,活字印刷的字模必须牢牢固定在铁板上,保证印刷时不会乱动。 但在工人调整版面、换新内容时,又必须能轻易地取下来。 在无数次爆肝试验后,最后由研发组长张衡解决。 他的办法是,在铁板上涂抹松香、蜡油和纸灰。 凝固时能牢牢粘住字模,加热后黏着剂融化,字模便能自动脱落。 字模排版的问题基本解决,但字模本身的问题却越来越大。 最开始,工匠们把字模当成小号的雕版,同样使用陶泥制作。 但很快发现,陶泥不耐磨。 做日抛型的雕版还可以,但作为反复使用的活字,太容易磨了,被技术总监张衡否决。 陶土不行,工匠们便用木头做实验。 然而木活字也不够耐磨,而且纹理疏密不均,遇到墨水就会膨胀得高高低低。 加上木质容易霉烂,和松香粘住了又不容易取下。 在生产兼研发经理张衡的权衡下,木活字被暂时搁置。 “用金属来做字模,你们觉得如何?”李明和工人们一同蹲在地上,一起出谋划策。 对于控股股东的意见,已经荣升为厂长的张衡没有多说什么。 而是掏出一枚铜板,在墨水里浸了浸,再用力往纸上一拍。 “开元通宝”四个字不能说清晰可见吧,也可以说是雁过不留痕了。 “金属不吸墨。”理工男不多废话,直指重点。 “哦。” 李明很听劝。 然后大家就不说话了。 木头不行,陶土不行,金属不行。 那用什么材料? 总不能用塑料吧? 大家正在一筹莫展,一位操着南方口音的老印刷工插嘴道: “可以试试胭脂树的木头。” “木头不行。”张衡头也不抬。 “这你就不懂了,不同的木头木质是不一样的。” 一提到技术问题,老理工男是一点也不客气,当面顶撞顶头上司: “胭脂树耐潮又耐磨,我老家都来做门轴的,怎么就不能做字模了?” 在潮湿的南方做门轴,听起来确实很适合做为活字的原材料。 张衡脑袋一歪,思考了片刻,只说了一个字: “好!” 新点子立刻付诸实施。 第一个问题是: 胭脂树是什么? “是我老家特有的一种树,木头很硬,而且质地均匀,不怕发霉虫蛀。” “你老家哪儿的?” “交州。” 大家立刻不说话了。 交州,也就是安南都护府的交趾。 和长安相隔不远,坐飞机也就六七个小时。 关中地界,上哪儿去找热带树…… “明哥明哥,你最近在忙啥呀?” 尉迟循毓过来串门了。 这里离施粥摊不远,李明整天泡在工坊里,贵族子弟们便在店里赶稿。 空闲之余,他们还和分发传单的贫民孩子结成什么“帮扶对子”,一对一教识字。 不消说,这也是李明殿下的主意。 自从收购了印刷坊以来,他便一直刻意拉近大家的距离。 孩子们都是纯洁的,不可以被大人的偏见、阶级的藩篱污染了。 大家纯纯洁洁地当十四党的同志,团结在我李明殿下的周围,岂不美哉? “活字的材料不容易选啊。”李明叹了口气,问: “你怎么有空过来?不是在教他们写字吗?” “嗐,别提了!” 小炭头闷闷不乐地往肚子里灌凉水,一边大咧咧地和匆匆路过的工匠师傅们打招呼。 “我负责的那小子就是属猢狲的,上课上一半,居然跳窗逃走了!” 李明也听得火起: “我靠,居然敢逃课?!给老子抓住了非打断他的……那个…… “脚指甲?” 两位老师赌咒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才是该被打断腿的那个。 便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 “你知道胭脂树吗?”李明问。 尉迟循毓点点头: “嗯呐,我们家正在造凉亭,用的就是胭脂木,抗潮又防虫蛀。” 家里有亭,听听,人言否? 小循毓感受到了危险的目光,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要是拆了亭子,我阿翁会恁死我的。 “但我知道哪儿在卖这种木头……” 这时,窗外伸进来一个小猢狲脑袋: “那还等什么?走走走,咱一块儿买去!” 尉迟循毓登时怒目圆睁: “娄——师——德!你小子逃我课还敢回来?!” 那个叫娄师德的小家伙反驳: “论写字你比不过我,论学问我更比你渊博,我为什么要听你浪费时间?” 哦? 这番话引起了李明的注意,他不由得仔细打量那孩子。 瘦得像只猴子,光看外表和别的贫民小孩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尉迟循毓立刻涨红了脸: “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揍他。 唰啦! 那个叫娄师德的逃课孩子背后,又同时探出来许多个小脑袋。 把尉迟循毓都吓了一跳。 从那些脑袋里,李明精准地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 “来——俊——臣!” 来俊臣讪讪地笑笑: “嘿嘿,课间休息,课间休息。” 与此同时,工坊门外,由远及近传来喊声和脚步声。 是另一群孩子,李明的小学同学。 他们手里抄着擀面杖、鸡毛掸、笤帚等杀器,气势汹汹地杀奔过来。 “别跑!回来念书!” 李明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来俊臣的笑容更谄媚了: “明……明爷,别生气,咱是来帮您搬木头的。”………… 群贤毕至,少少咸集。 除了去买墨水的韦待价,十四党的核心成员基本到齐。 一半是小屁孩,另一半也是小屁孩。 “唉……”李明心累: “走吧走吧,都去买木头去吧。小黑炭,你带路。” 谁叫黑炭呀这么好玩……尉迟循毓好奇地东张西望。 然后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他嘴角一抽。 一路上,两拨孩子都戴着痛苦面具。 连一向儒雅的长孙延小朋友,都忍不住提高了声量: “这么简单你怎么不会?这么简单你怎么不会?” 坐在他对面的瘦小孩满脸委屈: “我也不道啊,为啥‘三’是三横,‘四’就不能是‘亖’横?” “你是要让我气亖!” 长孙延绝望地扯自己的头发。 “教得不错。” 看见同学们少走几十年弯路,提前体会教小孩的乐趣,李明欣慰地点点头。 在郁闷小黑炭尉迟循毓的带领下,大家走出了西市的大门。 李明疑惑地问: “咦?卖胭脂木的商家不在西市,难道在东市?” 尉迟循毓很快从被叫做“小黑炭”的阴影中走出来,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也不在。” “哦?” 李明的表情顿时内涵起来。 根据大唐律令,所有店铺必须全部集中在东、西两个市场。 其他地方一律不得做买卖。 否则被监市(也就是城管)抓到,是要罚款打屁股的。 但众所周知,随地摆摊比随地吐痰还难以治理。 在既没有监控又没有巡逻车的唐朝,常有小贩占用道路,谓之“侵街”。 东西市空间有限,摊位费太贵,对住在南城的居民来说又交通不便。 于是,市场无形的大手就把资源配置到了大街上。 太伟大了哈耶克。 沿着里坊之间的街道一路向南,大家来到了一大片私自设摊的区域。 这里人头攒动,叫卖声不止,俨然成了东西市之外的第三个市场。 同时也是全长安最大的黑市。 “胭脂木就是在这儿买的。”尉迟循毓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突厥小贩。 那家伙就坐在一堆木头上,面有菜色,怀疑人生地揣着手,一副身体和腰包都被掏空的样子。 一看就是做生意亏麻了。 李明眯细了眼,发现那还是一张老面孔。 “执失步真?你怎么转行卖木头了?而且你怎么这么瘦了?” 那位突厥商人,就是之前替李明销赃的家伙。 这哥们儿卖过布、又做过海鲜。 基本是买啥啥涨、卖啥啥跌,俨然成为了行业冥灯,市场反向风向标。 看见李明老板大驾光临,可怜的执失都快哭了: “明哥……” ………… “哦,原来这就是胭脂木—— “其实就是现代家装用的‘柚木’啊。” 李明研究着木头的纹理。 确实非常均匀坚硬。 是制作活字字模的好材料。 “可是执失老哥,你大老远把木头从交州卖到长安,你图什么?” 对这位经商鬼才,李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长安缺木头吗? 城边上就是终南山(秦岭),还有渭水(渭河)相连,缺您这点木头吗? 就算真缺,也没必要从东南亚一路拉到关中吧? 运输成本高到爆炸啊! “胭脂木结实又防虫蛀,我以为长安人会喜欢……” 执失步真声音低沉,仿佛一座雕像。 李明捂住了脸。 难怪几个月没见他,原来是下南洋跑运输去了。 也难怪他不在西市,敢情已经赔得连摊位费都出不起了。 他拍拍老伙计的肩膀: “这些木头我都包了。” 执失步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肩膀耸动。 “友情批发价,打四折吧。”李明非常大度地给出了报价。 突厥人终于控制不住汹涌澎湃的感情,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我真傻,真的。 怎么净被这小兔崽子捡洋落往死里宰…… “喂喂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全部滚开!” 街上有人在大声训斥,把摊贩们赶得鸡飞狗跳。 卧槽城管来了……李明下意识拔腿就跑。 忽然转念一想。 不对啊。 我跑什么? 我爸是李世民啊! 李明定睛一看,却见吆喝的人没有穿着皂服,并不像监市。 而像某个府上的家丁。 那家丁横行霸道,一路掀翻摊位,踩烂果蔬,把小贩和顾客往两边推。 众人敢怒却不敢言。 眼见那厮着实嚣张,李明的脾气噌地就起来了。 他站在木头上,居高临下地喝问: “你是什么人?” 家丁抬头一看,嘿,是个双手叉腰的小孩,不屑地切了一声: “你又是什么人,敢在府前捣乱?” “府前?哪个府?” 李明纳闷地向四周张望。 此地是各个里坊之间的道路,摊位后面就是高耸的坊墙。 哪来的府苑? 这时,忽然轰的一声。 就在他背后,坊墙被砸出一个大洞。 那家丁嘴角一咧: “现在是了。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御史府的大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十丈,违者杖责!” “呸呸呸!” 李明吐着满嘴灰尘,算是听明白了。 好家伙,小摊小贩只是占道经营。 而这位不知名的“御史大人”直接把自己家违建到马路上了! 奶奶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明也不多废话,问手下的孩子们: “这是谁家的狗?来认领一下?” “你……?!”家丁气得撸起袖子: “我可是御史府的家丁,你敢辱我?”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不认识这货,自己家也不住这里。 “那就好。” 李明便指着那狗仗人势的东西: “给老子干他!” (本章完) 第53章 士族可能得对付,但对付士族不大可能 第53章 士族可能得对付,但对付士族不大可能 “所以是你指挥纨绔子弟,把韦家的下人打了,还往韦府扔泥巴?” 入夜,立政殿书房。 李世民手掌发疼,但他的心情相当舒爽解压。 李明捂着屁股,歪歪扭扭地站在一边,龇牙咧嘴地嘟哝着: “我哪里知道那是韦待价的家……” 在李明殿下把破坏市场秩序的家丁一顿收拾、将胭脂木运到工坊、得胜回宫后。 迎接他的是李世民陛下的铁拳(字面意义)。 李明这才痛苦地领悟到。 原来家丁嘴里的“御史”,指的是御史大夫韦挺,也就是韦待价的父亲。 而那个往大街开大门的所谓“御史府”,也是韦待价家里的产业。 他奶奶的,所有人都到齐了,唯独那货去买墨汁,导致没认出来。 “你知道错了吗?”李世民的嘴角洋溢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我不知道!”李明气得直嘟嘴: “我不过是在路边摊买了点东西,那韦家可是把自己家都扩到马路上了! “为什么只罚我,不罚他?” 违建怎么着也比违规摆摊更严重吧? 李世民呵呵一声: “一点东西?你买那么多木头,都够盖座房子了。” “因为打折清仓嘛……咦?你知道我买木头?” 李明忽然发现了华点。 李世民略过这个话题,道: “别打岔。韦府翻修,已经征得长安县的同意了,所以是合法的。 “而另一方面,你买东西的那个黑市,全是侵街占道、非法摆摊的刁民,按律当罚。” 李明不乐意了: “这事怎么归长安县管?达官显贵不是应该都住在万年县吗?” 万年县和长安县都是京城的附郭县,以长安城正中央的朱雀大街为界。 东边是万年县,属于“富人区”。西边的长安县则是“平民区”。 他奶奶的,长安县令果然有问题,和韦氏狼狈为奸。 早知道就听来俊臣的,举报那县令造反了。 李世民一顿,回忆道: “嗯……听韦贵妃说,那地方离城西南的安化门比较近。 “韦家冬季出城南下避寒时,会在那座宅子里暂歇半日…… “你去哪儿?” 李明同学正蹑手蹑脚地往书房外挪,被抓了个正着,仰着脖子口是心非地说: “父-皇-我-知-错-了-我-能-回-家-吃-饭-吗。” 看着这个混不吝的熊孩子,李世民却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反而嘴角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不是一直忙着韬光养晦、自污保命吗?怎么最近有空关心国家大事了?” 李明傲娇地一哼: “国家的兴亡,就算匹夫也有责任…… “呃,父皇何出此言?” 他有点不祥的小预感。 李世民的嘴角坏坏地一勾: “你和你的同学们,最近围绕罪臣侯君集,真是写的一手好文章啊! “真是针砭时弊,激扬文字,为了维护朝廷的权威煞费苦心!” 李明脸色一僵: “我发传单的事……你都知道了?你派特务跟踪我?!” 李世民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又一逼兜呼过去: “这几日,贵族子弟失眠的失眠,暴食的暴食,长孙延连头发都快掉光了。 “你不会以为他们的爹娘没发现吧?!” 啊这…… 李明竟然无言以对。 “你这么爱写文章,那就写去吧!”李世民好气又好笑地说: “你既然知错了,那就以今日你们干的混蛋事为题,给朕好好写一篇文章反省反省! “我之前不是说过要考考你吗?这就是考题,明天一早上交。” 啊?可文章都是同学们写的,我一个字没动,只负责统筹规划……李明不敢说真话。 要脸。 “我已经和你阿娘交代过了,她会监督你的,别想耍赖。 “你的那些同党,我也一一交代了他们的阿爷阿翁,一个都别想逃。” 李世民半笑不笑地挥挥手: “去忙吧,期待你的大作。” 出题考我,这都特么快三十章以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着啊……李明嘟哝着退下了。 …………李世民望着这逆子退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退下。 休息时间结束,他又回到了最纯粹的政治算计之中。 士族是皇权的对手不假,但绝不是敌人。 是敌人反而还好办了,他天策上将何曾惧怕过谁? 可政治哪是非敌即友,非黑即白。 政治是灰色的。 士族这股古老的力量既制约着皇帝,同时却又是皇权的基础。 李家能打下天下,离不开关中各大家族的支持。 而朝堂上,世家子弟也一直把持着高官之位。 李世民最信任的两位心腹文官,房玄龄出自清河房氏,杜如晦是京兆杜氏。 还有京兆韦氏、渤海高氏、陇西和赵郡李氏、博陵和清河崔氏……不一而足。 至于地方上更是如此。 离了在县里乡间根深蒂固的豪门大族,皇帝该如何统御万民? 难道让他亲自下到田畈里,向农民一个一个宣扬教化吗? 大唐这么大,他也走不过来啊! “扶持庶族寒门?” 李世民早就想过这个主意,但现实不可行。 寒门哪有什么人才? 就算依照隋制开了科举,大家公平竞争、各凭本事,考取的也是清一色的士族子弟。 因为印刷一本书动辄需要刻几十上百张雕版,成本太昂贵了,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老百姓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和传承悠久的世家同场竞技? 考试是公平的,只是对一部分人更公平。 所以结果是,士族仍然是朝廷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李世民命人编撰《氏族志》,虽然有打压不安分的河北士族的用意。 但“编撰氏族志”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士族体系的官方认可。 然而,李孝恭的死让形势出现了变化。 宗室式微,朝廷的力量开始微妙地向士族倾斜了。 他们已经敢在《氏族志》这种貌似无关紧要的地方,对皇帝上眼药了! 见微知著,政治机器李世民嗅到了危机的气息。 大唐的天下才刚打下来多久? 他这个武功盖世的功勋皇帝、北疆诸国的天可汗,还没死呢! 士族的力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等他、以及见证过他丰功伟业的这一代人,逐渐凋零在历史长河以后。 那些士族会干出什么,李唐的未来会变得怎样,他都不敢想! 清理又清理不得,日久又必生乱,该如何是好…… “陛下,请别因为那顽童生气。韦府事小,龙体事大啊。” 韦贵妃施施然从后殿出来,为李世民的额头殿上驱蚊醒脑的雄黄酒,一边茶里茶气地说着。 大意是: 陛下千万别打死李明那小王八羔子啊。 李世民面无表情。 他郁闷不假,但气的不是李明。 气的就是她娘家韦氏。 作为关陇集团自己人,居然胳膊肘往外拐,给河北士族撑腰了! 要不是有李明这个出气筒,他现在已经对韦珪甩脸色了。 “呼……你说得对,不该生气。” 李世民长出一口气,嗅着雄黄的药味,渐渐沉静下来。 韦珪趁机吹起了枕边风: “子弟们整天都跟着‘那位’殿下瞎胡闹,不但学业荒废,对陛下、对朝廷也越来越没了敬畏。 “这股歪风邪气得要刹一刹了。” 李世民沉声道: “你说得对,是得刹刹这股风气了……” (本章完) 第54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河北士族 第54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河北士族 李明回到了立德殿,迎接他的是核蔼可擒的阿娘与五位姐姐。 母亲杨氏——现在已经荣升杨妃——抚摸着鸡毛掸子,温柔地说: “听陛下说,阿娘的好大儿干了好大事呀。” 李明捂住屁股瑟瑟发抖: “别别别,杨女士请冷静,我在阿爷那里已经吃过一顿竹笋饭了……” “别客气,一顿怎么够表达我的褒扬之情呢?” “别……啊!啊!救命!” 立德殿传出了有节奏的啪啪声。 门外的老宦官听着某人的惨叫,欣慰地点点头: “嗯,今天很大声,看来殿下的心情不错。” 每晚的固定节目,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 李明跪着吃大米拌小米。 虽然升了格,但杨氏仍坚持住在立德殿,能省一点内帑是一点。 逼仄的屋子里同时挤着一位妃子和五位公主,导致立德殿成为了单位面积职级最高的地方。 “别挑食,多吃蔬菜。” 李令给李明的夹满了葵菜,碗里顿时绿意盎然。 李明的脸也跟着绿了。 为啥我的工人都有羊肉吃,我却只能吃糠咽菜…… “你怎么还没嫁出去啊?是不是没人要你啊?”他忍不住嘟哝。 李令手一顿,鼻子轻哼一声: “陛下觉得那个姓裴的配不上我。” 杨氏筷子敲敲碗: “吃饭吃饭。” “哦。” “李明,你一会还有作业别忘了写。” “唉……哦。” ………… 吃完饭,立德殿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不过是一间能勉强容纳一桌一椅的小阁楼——久违地亮起了灯光。 李明对着纸笔发麻爪。 穿越了还得写检讨,他有种白穿越了的感觉。 都特么赖韦待价!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一定要出气! 要不干脆写首反诗吧。 就写“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嗯不错。 够解气也够反动。 而且李世民肯定看不出个所以然,还以为儿子突然开窍要大展身手了呢。 说干就干,熊孩子李明兴奋地执笔蘸墨。 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杨氏端着茶,放在李明的书桌上。 “儿啊,好好写啊。” 她叮嘱着,就像一位关心孩子学习的普通中国式家长。 “我会哒。” 李明随口应付,就像一位只想玩手机的普通中国式熊孩子。 杨氏看着这个不肖子,温柔地拍拍他的小脑袋: “好好向你的父皇表现。李令和你其他姐姐的婚事,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这也是为了你自己。” 什么什么什么? 杨氏一番话,顿时让李明猪脑过载。 一份熊孩子的检讨书,怎么整出了拯救世界的严肃性? “这事她们都不知道,阿娘只和你说。” 杨氏轻声道: “阿娘曾请求陛下,请他将李令许配给一位好人家。” “谁?” “博陵崔氏,殿中侍御史崔仁师之子,崔挹。” 嘶~ 李明不由得放下了笔。 崔氏是天下第一望族,最大的地主势力没有之一。 也是河北士族与朝廷暗斗的领头羊。 李明不喜欢,李世民也不喜欢。 母亲这一手,是出于什么心理? “你知道为何河北不服朝廷吗?”杨氏突然问。 唐朝语境下的“河北”,指的一般是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的燕赵故地,与“山东”差不多一个意思。 就像楚人不服周,燕赵之人也一直不服唐。 民风彪悍,且怀有二心。 为此,李世民甚至嫌山东河北“人多壮勇”,不愿意在那地方多征兵。 “嗯……因为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李明积极开动小脑筋。 “有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杨氏平静地说着: “其实他们最不服的未必是朝廷,而是陛下。” 不服李世民? “为什么?”李明几乎脱口而出。 昏君只是熊孩子们嘴上调侃的,没人真觉得李世民不是个好皇帝吧? “因为在统一河北的战争中,陛下没有处理好。”杨氏道: “河北势强,本就不服我们关中人。陛下杀了在河北颇有民望的割据势力窦建德,导致人心浮动。 “后来刘黑闼以窦的名义起兵,又被杀。“是太上皇命令……命令你的大伯去招抚河北民众,结交当地士族,才慢慢收拢了民心。 “而之后的事……你也知道。” 李明听得十分仔细。 他的“大伯”,就是那位被玄武门继承法淘汰了的前任太子,李建成。 也就是说,河北士族其实更偏向李建成? 没想到燕赵反骨,其中还有这么深层次的原因。 站在他们的角度,也确实不难理解—— 关陇突然冲过来一群和鲜卑人通婚的乡巴佬,把他们爱戴的领头人接二连三杀死,然后马鞭一挥: “你们从此就归朕管了,给朕老老实实地纳租庸调!” 那确实不容易服气啊。 而他们越不服气,李世民就越对河北地区提防打压,造成恶性循环。 唐朝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长期割据的河朔三镇,核心造反地区就是河北。 原来唐亡的另一颗种子,也在贞观时期就种下了…… 李明忽然开窍了: “阿娘,你是想让李令去和亲?” 咚! 杨氏重重敲了李明的小脑袋瓜。 “你再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 “河北士族与你大伯交好,而李令,又是你……三叔的亲生女儿。” 大伯李建成、三叔李元吉,以及河北士族,都有一个很鲜明的共同特点—— 他们都是玄武门之变的败者组。 以这条脉络进行联姻…… “阿娘你这是?!”李明悚然一惊。 杨氏淡淡地微笑着: “为你在河北寻后盾。 “如果你将来在宫里待不下去了,那里也可以是你的退路。” 李明恍然大悟。 李元吉原配的子女,这重身份在太极宫里是劣势。 但在天高皇帝远的河北,这反而是优势。 有其子必有其母,杨氏的政斗水平是真的高明啊。 可为什么她突然提起了这一茬? 不是刚升为妃子吗…… “你从小就在宫里担惊受怕,虽然在家中不曾表现,但阿娘何尝不知?” 杨氏疼爱地轻抚着李明的后背: “你的五个姐姐父兄被杀,从小在掖庭长大。那提心吊胆的表情,阿娘见得太多太多……” 李明怔怔地看着杨氏,一时语塞。 当妈的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 “所以,好好写吧。”杨氏鼓励地拍拍他肩膀: “陛下和崔氏两看相厌。 “你得做出点成绩,阿娘才有底气,去向陛下求这门亲事。” “我知道了。”李明懂事地点头。 杨氏不知何时离开了,李明没有注意。 因为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到这封“检讨书”的构思之中。 首先,坚决不能认错。 本来就是为了刷好感的,认错就天然矮一截了。 必须把脏水泼到韦家头上。 但怎么泼是有学问的。 要写得李二开心,就要知道李二关心什么,想看什么。 而一个文武双全的皇帝,关心的无非两件事—— 子孙是否贤明爱民,权力是否稳如泰山。 而这又绕回到了同一个问题上—— 士族。 是士族在挤压民生。 也是士族在侵蚀皇权。 所以,文章的主旨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喷士族。 李明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讽刺,我写文章抨击士族的原因,竟是为了自己能攀附上河北士族。” 存在就是一切。 活下来壮大自己,才是能突突别人、进行改革的前提条件。 自己只是熊,又不是傻。 自己又没系统,傻不愣登上来就掀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且我攻击的是关中韦氏,与我“未来的”河北崔氏姐夫有什么关系? 中心思想确定,李明立刻动起笔来。 写着写着,眼前的文字扭动起来,重新构成了一幅幅阴沉的画卷。 大排长龙的流民、瘦骨嶙峋的工匠、来俊臣说出“我是私奴”的那张笑脸、知识渊博却瘦成了猴子的娄师德…… 这些画面已经深深烙印在李明的灵魂深处。 又随着飞快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烙印在白纸之上。 彻夜,灯火通明。 (本章完) 第55章 李治远不如那厮 第55章 李治远不如那厮 次日上午。 李世民坐在桌案边,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最小的嫡子、晋王李治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面前,陪着的还有嫡女、晋阳公主李明达。 这对兄妹常住立政殿,打小关系就好。 “有件国事,吾想与你们商量商量。”李世民道。 李治顿时诚惶诚恐: “儿臣只有一些愚见而已,君父若能参考便是儿臣的大幸。” 经受大儒的教育,儿子在面上还是做到位的。 李世民的手指弹着桌面: “吾想广开官学,提升民间的教养。 “对确难办学的偏远地区,也想以赠书的形式,向当地百姓传播圣人的教诲。你们觉得如何呀?” “好呀好呀!这样穷人的孩子也有机会读书做官啦!”李明达叽叽喳喳地说。 李治则沉稳许多,先一顿首,道: “父皇仁德,可以比肩汉文帝,是天下百姓的幸运啊。” 汉文帝是封建帝王的样板,也是李世民的偶像。 然而李世民并没有多高兴,手指也不弹桌面了,等着李治说出那个“但”。 “但是这办法耗资无数,恐怕收效却甚微。”李治果然是欲抑先扬的套路: “山野之民资质低劣,朝廷就算耐心从头教化,也难有什么进展。 “而且他们半吊子的知识学得多了,难免心中浮躁,不安分种田生产。 “孔子曾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是此意。” 李世民又问:“百姓不识字,那谁来参加科举呢?” “自然是士族大家。”李治侃侃而谈: “他们的学问传承自春秋秦汉,有德、不贪,可以为官。 “既然有现成的官吏人选,陛下又何必劳民伤财,从头培养呢?” 李明达撅起小嘴巴: “可这样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李治无奈地对天真的妹妹笑笑: “这就是治国。” 李世民不置可否。 这时宦官来报,长孙无忌求见。 “你们先回吧。”李世民召来大伴: “让阿史那结社率送他们回去。” 趁着等保镖的短暂时间,李治随口一问: “父皇,儿臣的老师许敬宗先生去那儿了?” 李世民也随口回答: “去洪州了。” “哦,因何罪被贬呢?” “四年前在你母后的葬礼上发笑。” “哦。” 李治不吱声了。 这种比先迈左脚更扯淡的贬谪理由,他可不敢细究。 这时,一个不戴头盔、披肩散发的突厥将军上殿,不标准地拱了拱手: “陛下。” 阿史那结社率,突厥降将,接任韦待价的右监门卫将军一职。 因为某位殿下的缘故,他抓小孩儿的能力突飞猛进。 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护送未成年皇子的专职保镖。 “把晋王和晋阳公主送回立政殿。”李世民吩咐。 “是!” 两个孩子乖巧地跟在高大粗犷的突厥汉子身后,在门口遇到了候着的长孙无忌,恭恭敬敬地行礼: “舅舅。” “好外甥。” 长孙无忌疼爱地拍拍他俩的脑袋,抱着一摞文章上殿。 “陛下。” 李世民向他微微颔首: “什么事?” “陛下,臣有一要事上奏。” 长孙无忌恭敬地说: “群臣进谏,陛下在高昌国故土设立西州欠考虑。 “请求陛下收回成命,改设西昌州。” 啧……李世民咂了咂嘴。 群臣不但在是否攻打高昌、如何处置高昌功臣的事情上,与他作对。 连如何处置高昌,都要斗一斗法了吗? 西州与西昌州,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西州是州县制,代表唐王朝将高昌故土直接纳入中央管辖,制度与中原无异。 而西昌州是羁縻州。 唐朝只是名义属国,唐皇帝只是共主,实际上仍由当地土人自主治理。 不消说,这又是士族和国家利益不一致而导致的对抗——李世民要求中央直管西州,以保护丝绸之路畅通,并防御在西北方虎视眈眈的西突厥。 但士族不这么认为。 他们觉得直接管理西域不合算,太费钱了。 其中隐藏的含义是: 这些中原的上流人家,不可能去兼并远在千里之外的土地。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朝廷又何必浪费金钱和精力,千辛万苦地去治理? 至于商贸是否畅通。 那是商人的事情,与他们这些地主何干? “朕……知道了。此事再议。”李世民闷声道。 看着长孙无忌怀里的一堆文章,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你抱着的这些是什么?群臣的血书?” 长孙无忌听出了妹夫的不悦,小心翼翼地说: “呃……是那些孩子们写的检讨书。您昨天交代的,要亲自审阅。” “哦,放那里吧。”李世民无精打采地指指桌子。 长孙无忌拱手,七上八下地退下了。 李世民郁闷地坐在龙榻上。 没想到,李孝恭的死会引发这一串连锁反应。 士族出身的文臣们,越来越明着和他唱反调了。 如果是为了国家大事直言进谏,还则罢了。 问题是,那些家伙未必立场端正。 奏折里或多或少都掺杂着家族私心。 不愧是传承千百年的大族,生存有道啊。 这股歪风是该刹刹。 可打断士族的骨头,连着皇权的筋。 该怎么精准地敲打他们呢…… “呼……” 李世民苦恼地叹气,觉得自己就像个和面师傅。 水不能多了,也不能少了。 而且,李治的表现也让他难以理智。 这屁股已经大半边坐到士族那一方了。 就这样子,以后还怎么当好晋王,拱卫他的太子哥哥? 着实让人失望透顶! 是被世家大儒教坏了啊! 李世民有点后悔。 李治的性格太乖宝宝了,老师说什么就信什么。 早知道有些士族会在皇族教育里塞私货,把皇族后代按照他们的意图引导。 在老师的选择上,就应该更谨慎才是! 与其学到错误的知识,还不如不学。 就像某个……不,某群整天不上课,天天泡在大街上的熊孩子那样……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了桌案。 孩子们的“检讨书”整齐地摞在一边。 字迹一点也不幼稚,反而相当老练,甚至还像草书大家那样连笔。 根本不像出自整天逃学的稚童之手。 毕竟是被某位殿下每天军训出来的。 每日一更,加上修改重写,文本量一点也不比基层文吏少。 李世民顿时来了兴趣,随意拿起第一份。 第一份就是李明殿下彻夜所写的大作。 作为这群熊孩子的带头人,理所当然地摆在第一个。 “那厮到底写了点什么呢,他会老老实实认错吗? “大概不会。” 李世民的嘴边不由得浮现淡淡的笑容,翻开一看。 第一句话就震撼他五百年: “陛下于贞观元年全面考察分封、州县的利弊时,曾作出重要指示: “‘朕治理天下,百姓是根本,而不是劳役百姓以供养自己的亲族’。”(朕理天下,本为百姓,非欲劳百姓以养己之亲也) 这种不讲套路的文章体裁,还真是…… 讨人喜欢啊。 人总是喜欢被拍马屁的。 像李明这样,记住领导在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就是一种比较高级的马屁。 让领导觉得自己的决策受到了重视。 “这个讨厌鬼,在不讨厌的时候,还真是……不讨厌啊。” 李世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看着文章嘿嘿傻笑起来。 第一句话吸引了他的兴趣,文章就成功一半了。 李世民忍不住地往下看。 读着读着,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表情逐渐严肃,若有所思地抚摸起了两撇胡子。 这写的…… 有点意思啊。 (本章完) 第56章 一纸私货惊世民 第56章 一纸私货惊世民 李世民快速将文章浏览了一遍,又逐字逐句仔仔细细地阅读。 确定了李明这篇“检讨”的主旨。 那就是: 干士族。 文章引用李世民自己的原话,说明皇帝不舍得劳役百姓以供养皇族。 接着话锋一转—— 皇族下不去手,可士族下得去啊! 士族就在吸吮着民脂民膏,供养自己庞大的家族。 下一段,便引出了这篇“检讨”的原因—— 韦宅占道,驱赶商贩。 为了一所一年可能住不了两次的别院,韦宅都把大门开到了大马路上,驱赶商贩和顾客。 商贩只是失去了生计、南城顾客只是购物不便。 而韦家可是失去了一座便利的大门,每年出城避寒都得多浪费一刻钟绕路呢! 小贩违规摆摊非法,士族违章搭建合法。 这是不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况且长安人民还在吃土(真吃土),韦氏四处新建豪宅仍不满足,还在肆意侵吞公地。 这是不是“劳百姓以养己之亲”? “门开到了马路上? “李乾祐这是怎么批准的?!”(李乾祐是时任长安县令) 李世民这才注意到这个细节。 意识到皇城根儿下发生了多么荒唐的事。 “如此说来,那小子还真没有错…… “不,错在他下手太软了,怎么没把韦挺他家给拆平呢!” 李世民坚决不认为打屁股打错了,继续往下读。 接下来便是历数士族风气的危害。 譬如凭借法律和人脉的优势,合法地、成体系地为家族谋私利,又譬如把持官场、独占社会上升渠道,等等。 不仅让普通百姓怨声载道,也使朝廷失去了更广泛选拔、激励和淘汰人才的能力。 长此以往,官吏的能力会越来越平庸。 这些道理,李世民自己也知道。 然而,李明的回答与李治相比,简直宛如云泥。 不论说理或文采。 光这个坚定的立场,李明就比李治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好啊,好文章啊。” 李世民忍不住连声赞叹,继续往下看。 又是一段惊悚的道理: 百姓被剥削,不会怪士族,只会把责任全推到皇帝身上。 就算造反,推翻的也是王朝,罪魁祸首士族依然还在。 皇帝相当于在为士族背锅啊! 这简直说到李世民的心坎上了。 让他不由得怒火中烧,砰地拍桌子: “是啊!” 从来只有下属给上司背锅。 哪有上司替下属背锅的道理! 这些蒙祖先荫蔽的士族纨绔,简直是倒反天罡! 不过在共鸣的爆发之后,李世民又冷静了下来。 作为一篇检讨文,完全不合格。 哪里有检讨的意思,通篇都是“讨伐!战斗!”。 但作为一篇议论文,内容让李世民非常满意,提供了极大的情绪价值。 诸多观点与他不谋而合。 让他知道,子嗣之中还是有明事理的。 不过,文章的价值也仅限于此。 点出了李世民早就意识到的问题,但没有给出他亟需的解决之道。 “我在想什么呢,我自己都没有主意的事,指望一个孩子……” 李世民自嘲地摇摇头,翻开文章看下一份。 然后发现,反面还有。 “还真给办法了?” 李世民震惊了。 但他不是很想继续读下去。 以他对受迫害妄想症患者李明的理解,给出的多半是“把反动派都突突了吧”这类疑似有点太极端的最终解决方案。 “不过写都写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 让他不自觉地把视线又挪了回去…… “哦? “哦…… “哦!” 浏览全篇,李世民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小子给出的方法…… 好像有点东西啊! 李明开篇明义: 地主(划掉)士族阶级不排除有个别人才,但总体是反动的,长期注定消亡。而在短期内,虽然可以共存,但也应以政治手腕遏制。 遏制的办法,核心就是两个字:拉、打。 拉一派,打一派。 这倒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老大拉老三打老二,是统治者常用的套路。 就连狼群里,老迈的头狼也常联合弱小的狼,打压挑战狼王地位的二号公狼。 李世民就一直在扶持关陇势力,对抗河北势力。然而通过这次氏族志事件发现,成效一般。 随着互相联姻和利益趋同,关陇士族有与河北士族合流的趋势…… “有想法,但也幼稚,以为全天下就他最聪明。” 李世民微微一笑。 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李明这小子的打法。 有点不走寻常路啊—— “拉拢河北士族,打压关陇和其他地区的士族?!” 这是什么骚操作? 联合媳妇,痛殴亲娘? 李世民心里充满了槽点。 但因为槽点太多,反而让他控制不住地继续读下去。 “领头犬效应?” 他读到了一个古怪的名词。 大意是,在北方雪原,人以狗群拉雪橇。 狗主人对狗群中最强壮的那条狗格外照顾,单独关一个笼子里,吃最好的食物。 拉雪橇时,那条狗领头,其他狗跟在它后面。 因为嫉妒领头狗的特殊待遇,其他狗会对它拼命追赶撕咬。 而领头狗为了保命,更是会玩了命地向前跑。 而在狗群的内耗中,雪橇被拉到飞起,得以尽快到达目的地。 “也就是说,以河北士族为领头犬,多加招抚,让其成为众矢之的…… “而若几方势力互斗,那就都需要获得朕的支持…… “有点意思,真的有点意思。” 只要挑动士族内斗,那就不是皇帝拉拢士族。 而是士族主动巴结皇帝了。 人类社会虽然复杂,但底层逻辑和狗群是相通的。 李世民看得连连点头,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李明的用意—— 关陇集团仗着从龙之功,又自恃皇帝不得不用他们来对抗河北,便觉得自己有“统战价值”。 可以随便作,打定了皇帝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是该给他们一点危机感了。 要让他们明白,圣眷不是无限的! 给朕咬河北士族去,朕满意了才会赏你们骨头啃! 其实李明在这里塞满了私货。 他在有意地把“圣恩”向河北士族引导。 于公于私,这样都有益处。 于私,河北士族也许是自己未来的潜在盟友; 于公,若能缓和朝廷与河北的紧张关系,对唐王朝的长治久安也有利。 而又恰好撞上了李世民不爽韦家,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对,就该先敲打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关陇以京兆为重,而京兆以韦、杜为尊。” 李世民锁定了要敲打的目标,又翻回了李明前面的文章。 是韦家为了修大门,直接砸毁坊墙、一直修到大街上的事儿。 “连敲打的棒槌都递到朕手上了。 “那小子还真是……不赖啊! “唉我去,嘶溜~” 直到口水都滴下来了,李世民这才猛然惊觉,自己是全程咧嘴笑的。 他大咧咧地擦去,兴奋地挥拳,平复汹涌澎湃的激情。 李明那小子,有点意思啊! 不论写文章还是做事,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看似乱搞,实则总能神奇地达到目的。 比如这一次,组织了一群小屁孩和泥腿子,窝在西市的角落里闷头瞎搞。 这能成什么事?李世民一开始并没有在意。 结果,居然在全长安掀起了一场舆论狂潮。 民众被狠狠带了波节奏,无脑冲朝廷。 嗯,冲朝廷…… 李世民的笑容又渐渐收了回去。 那货确实真能干。 能干就能干在善于作死。 “不过以奇谈怪论挑动民意,坐在西市一隅,竟能对朝堂造成如此冲击…… “这手法更不一般啊。” 与房玄龄一样,李世民也对李明这套低级红高级黑的舆论战法感到惊叹。 但他的视野更高。 为君者,以势、术、法治国。 其中,又以“势”为首。 君主若能顺势而为,那便是明君了。 但李明这厮,不但能顺势,居然还能造势。 用一场原本无人关注的战争,竟能平白掀起大浪,几乎有淹没太极宫之势。 治国的活儿全让他玩明白了。 (本章完) 第57章 “此子英果类我啊!” 第57章 “此子英果类我啊!” 一纸雄文,让李世民振奋得双拳紧握。 恨不得现在就给天下士族门阀一人一耳光。 他定了定神,慢慢卷起文章,一边卷一边笑: “此子英果类我啊!” 这句话一般是父皇对儿臣的最高褒奖。 但如果李明在现场,横竖得来一句“老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些活李世民自己也整不出来。 别的不说,这种新形势下的舆论战,全大唐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打的。 “只可惜,此子是最小的第十四子,还是个庶出的,嫡、长是一个都不沾边。” 李世民不禁喃喃。 庶出的也好。 这个受迫害妄想的鬼才,如果有朝一日真能统揽大权,天知道会把国家搅合成什么样子。 让他安安分分地戍守一方、拱卫京师,足矣。 李世民一半埋怨、一半好笑地嘀咕着,又认真翻阅起其他孩子的“检讨书”。 并不因为作者都是逃课的熊孩子,而有半点懈怠。 因为他同样想看看,士族之后对同一件事的评价。 作为一国之君,偏听是大忌。 必须了解不同立场之人的意见。 “哦?哦?哦?” 李世民的表情越来越精彩了。 “这真是那些纨绔能写出来的东西?!” 孩子们也在以韦家豪宅为例,声讨门阀士族的种种特权。 而且,他们和李明出坏主意的说理套路还不一样。 大概因为各自在带节奏事件中的分工不同,孩子们以抒情为主,十分有煽动性。 让读者不禁义愤填膺,忍不住振臂高呼: 地主豪强真该死啊! 若不是亲眼见证了这些小破孩带的节奏,李世民真以为这是请幕僚文吏捉刀的。 开口就是天下苍生,闭口就是大唐药丸。 坏了,阿爷阿翁的核心科技都让下一代学去了。 “怪了,他们不是士族家的孩子吗? “怎么不站在士族那一边呢?” 李世民虽然口中称怪,但嘴角的笑意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地捋着八字胡。 既然士族能规训皇族子嗣。 那同样的,皇族自然也能规训士族子嗣。 寇可往,我亦可往。 好啊,李明,你教他们教得很好啊! 李世民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其中有一篇文章格外合他心意。 皇帝作为天子的权力是无限的……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些理念实在太先进了,李世民恨不得把这些条文原封不动地抄进《帝范》里,好生教导太子。 然后一看文章作者姓名,李孝逸。 这小孩儿他认识,还是位宗室,而且关系也不远。 李孝逸的父亲李神通,是李世民的堂叔,也是一员宗室猛将,可惜早逝。 嘶~孝逸。 不就是那个在传单中唯一署名、写得最肉麻最招黑的那个“孝逸”吗? 李世民的表情垮了下去,嫌弃地移开文章,总觉得是在明吹实贬。 不过抛开这个疑似阴阳怪气的宗室,其他孩子的文章都让他非常满意。 李明对下一代的教育很成功嘛! 相较之下…… 李世民的脸上蒙了一层阴霾。 李治的表现,让他很不满意。 跟什么大儒学习,学个屁! 就应该去民间,多多摸爬滚打一番! “嗯……此事再议,先把手头的问题解决。” 士族抱团的问题,已经让李世民头疼许久了。 必须优先处置,让他们内部先掐起来。 而在河北与关陇的士族集团之间,他想到了一根绝妙的楔子。 “记得杨氏曾请求朕赐一门婚事,让崔挹与李令结为连理来着……” 李世民仰头思考一阵,召唤大伴: “把长孙无忌叫来,有事商量。” ………… 御史大夫韦挺,应召前往两仪殿。 他一路脚步轻快,心里美滋滋的。 因为他给自己的独生女寻了门好婚事。 他有六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 为了这颗掌上明珠的婚事,他煞费苦心。 终于,以《氏族志》的排位为“嫁妆”,韦挺说动了崔仁师。 为他女儿与崔仁师之子崔挹搭上了线。 崔仁师是博陵崔氏在京中的代表。博陵崔氏乃天下第一望族,连朝中重臣也争相攀附而不得。 以他京兆韦氏的朝中地位,加上博陵崔氏的民间威望…… 组成的新家族,无疑将无比兴旺发达啊! 韦挺打着如意算盘,踏上了两仪殿。 殿上,只有皇帝与长孙无忌两人。 他立刻嗅出了不对劲。 只有三人,为何不在立政殿召见…… “韦御史。”李世民的脸上挂着不可捉摸的微笑: “有人向朕弹劾你徇私舞弊。” 韦挺茫然: “谁?” “我。” 长孙无忌淡淡道,将折子扔到他脚下。 韦挺心里咯噔,颤颤巍巍地打开。 看完松了口气。 不过是检举他在南城的宅子违规搭建罢了,小事一桩。 “陛下,臣的草庐年久失修,不得不略费小资修葺一番。 “已经取得了长安县令的许可文书。” 李世民玩味地笑笑: “此话当真?” 这一问,给韦挺问心里没底了,哆哆嗦嗦地回答: “当真,县衙里应有文书留存。” 李世民点点头,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朗声道: “根据《贞观律》,居于坊、贸于市,一律不得侵街。 “尤其不得私自破坏坊墙,更不许将街道纳入私宅,妨碍通行。” 韦挺还想狡辩: “可是长安县令李乾祐……” “问题就在这个长安县令。”长孙无忌厉声道: “他作为一方父母官,怎么会公然违背律令,明目张胆地包庇这种侵街的行为?” 说着,他向李世民拱手: “因此,臣以为御史大夫韦挺勾结下官,徇私舞弊。 “窥一斑可见全豹,韦挺为官不正,应彻查韦府上下。 “并逐笔复核韦挺任御史大夫以来,御史台所经手的所有案件。” 韦挺登时冷汗涔涔。 韦家这么大的家,御史台这么大的机构,哪经得起这样掘地三尺的搜查? 万一真查出点什么呢! 这一切的肇因,就因为那间一年住不了两次的破宅子? 太小题大做了,背后明显是有人在整他…… “韦御史,你真的结党营私、目无法纪吗?”李世民作震惊状: “真是甚负朕望啊!” 韦挺意识都模糊了: “臣……臣……” 结党营私! 目无法纪! 这么大两顶帽子呼过来,这谁背得住? 李世民扔下他,故意转过头问长孙无忌: “最近吏部是不是在严查官员行为啊?” 侯君集不在、目前代理吏部事务的长孙无忌煞有介事地点头: “天下承平,官员有腐化堕落苗头,应该及时刹住。 “许敬宗就因为四年前在国丧上不敬,贬去洪州。” 李世民点点头: “以此为标准,那么违建宅邸侵街,少说也得流放儋州吧。” 韦挺看着这俩在那大声密谋,一个字不拉地全听进去了。 李世民笑眯眯地问他: “韦御史,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你说侯君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自己又如何呢?” 韦挺扑通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李世民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满不在意地挥挥手: “下去吧,你的处置朕会再考量的。” 韦挺两脚瘫软,已经站不起来了,是被守卫架出去的。 架到一半,李世民突然说: “对了,有件与此无关的事,顺便问一下。 “朕让你和高士廉重修《氏族志》,现在修改得怎么样了?” “呃?”韦挺还在云里雾里,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李世民语重心长地交待他: “《氏族志》应当公允公正,为天下人所信服。 “朕绝不会因为你编写的内容,而对你抱有任何成见。” 韦挺的眼光一闪,好像抓住了什么重点。 李世民又挥了挥手: “去吧。” (本章完) 第58章 别想和朕抢女婿 第58章 别想和朕抢女婿 “天下诸姓,以李、王、卢、郑、崔为大。 “而大姓之中,又以陇西李氏为最贵。” 立政殿上,高士廉与韦挺共同献上《氏族志》的最新版本。 唐太宗假装捋胡须,摁住两边嘴角别翘起来,尽量严肃地问: “果真如此?事关姓氏正朔、民间风气。 “众爱卿不可因朕是皇帝,就有所偏护啊。” 韦挺义正辞严: “我等多番考据、引经据典,排名绝对公平公正,绝对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嗯,这样便好。”李世民艰难地克制笑意,又作惊讶状: “河北博陵崔氏,居然只是第三等姓? “他们不是自吹是天下第一名门望族,屡次拒绝诸臣的婚约吗?” 高士廉开口: “这个嘛……” “这个绝对是他们自吹自擂!崔氏就是第三等,公平公正,毫无异议!” 韦挺积极地抢过话茬。 “崔氏可真是卑鄙无耻……库库库……欺瞒天下这么多年……库库库。” 李世民辛苦地憋着笑,轻描淡写地挥挥手: “如果天下人都这么觉得,那就这么定稿了,拿去刊印。 “低调点,也就每座府衙收藏个万把本吧。” “遵旨!” 公平公正韦御史便要退下,雄赳赳气昂昂地执行皇帝陛下的最高指示。 “稍等等。” 被李世民叫住了。 韦挺整个人明显一顿,满头冷汗地转过头来: “陛陛陛下?” 李世民玩味地微笑: “朕记得你有个女儿吧,差不多是婚配的年龄?” 韦挺心里咯噔:“是……是。” 李世民悠悠道: “正好,朕的第五子齐王李祐,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若二人有良缘,也不失为咱之间的君臣美谈啊。” 韦挺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扑通跪地大拜: “谢陛下赐婚!” 虽然李祐出身不咋样,他生母阴妃乃是大唐仇敌阴士师的女儿。 而且李祐本人的风评也不怎么样,好像是个只会打猎的二愣子。 但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 陛下如今主动提起这事,是不是说明…… 自己这算是成功落地了? 万幸万幸,没被流放去儋州和鳄鱼呲牙…… 至于原本打算的把女儿嫁给崔挹,韦挺那是根本想都不敢想了。 自己出尔反尔,反手把人崔氏列为三等公民。 韦氏和崔氏这下是铁定结仇了,还结亲呢? “臣……告退。” 韦挺战战兢兢,和满脑袋莫名其妙的高士廉一同告退了。 李世民看着韦御史歪歪扭扭的背影,轻蔑地哼一声。 “还是李明说得对,早该收拾这帮吃里扒外的关中贵族了。 “轻轻敲打一下,立刻就服帖了。之前那股横劲儿呢?” 在此之前,李世民就流露过以庶出皇子娶韦氏之女的暗示。 但总被韦挺这老东西一通太极糊弄过去。 当时李世民还投鼠忌器,指望着他们去咬河北士族,所以不敢霸王硬上弓。 现在一顿收拾之后,你看,老实了吧? 主动跪谢皇恩了吧? 犯贱! 还想和朕抢女婿? 崔挹是朕的好大女李令的! 你们韦家就世世代代和崔家斗去吧! 韦氏这边给了一棍子,接下来该给河北崔氏一颗甜枣了…… “陛下。” 殿中侍御史崔仁师应召上殿,恭敬地一拜,灰头土脸地跪坐下,静等圣上的指示。 他是根正苗红的博陵崔氏安平房,崔氏在长安的代表性人物,后来官至宰相。 他今天很不爽。 因为他们整个家族,被韦氏背刺了! 韦氏参与主编的氏族志,居然把陇西李排到第一,把博陵崔排到了三等! 简直睁眼说瞎话! 崔氏源自周朝姜姓,传承千年,迎来送往了多少王朝! 就算这唐王朝灭亡了,崔氏也不会亡! 韦挺在搞什么?! 不是说好以博陵崔氏为第一,以此作为联姻的条件吗? 关中人就是奸诈无信! 自己当初怎么会信任这些暴发户…… “崔御史,为何闷闷不乐呀?” 李世民压下勾勒的嘴角,作关切状。 请从七品下的“殿中侍御史”来立政殿,还尊称一句“崔御史”,那是大大的抬举了。 但崔仁师莫名觉得好像有讽刺的意味,叹气道: “回陛下,犬子被野狗所伤,难免心事重重。 “因为家事而让陛下费心,羞愧之至。”作为豪门大族,至少面上的教养都是一等一的,殿中礼仪十分到位。 你等着吧,关陇的那群野狗以后会追着你屁股咬……李世民暗暗得意,顺着崔仁师的话往下讲: “你儿也在京中?可曾在朝廷任职?” 崔仁师不明白皇帝的突然关心,老老实实地回答: “年龄尚浅,不曾为官。刚考中制举,尚在等候吏部的调令。” 这条件,李世民自己听着都心动了: “少年俊才啊!可曾有婚约?” 啊? 话题太跳跃了,一下子把崔仁师问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味来: 皇帝特意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攀亲家? “这……应该是没有……” 崔仁师支支吾吾道。 至于和韦氏的婚约? 去他奶奶腿儿的! 从今往后,姓崔的就与姓韦的势不两立! “朕有一爱女,刚封公主,贤惠淑德,朕甚爱之。 “一对佳人正好是芳年华月,若能成就一对佳缘,也不失为你我君臣的一段佳话呀。” 李世民满嘴顺口溜地开始推销了。 崔仁师嘴角略微抽动。 河北的彪悍老乡一直对李世民不满。 如果让李世民的女儿过了门当媳妇,他还有何脸面去见父老乡亲? 况且老李家的家系也很成谜。 李世民自称源自陇西李氏,攀亲戚一直攀上了老子李耳。 但问题是,陇西李氏本家一直保持沉默。 真正的陇西李氏,比如李靖,那是有族谱为证,可以明确追溯到李氏丹杨房的。 但李唐的这几个李,那就说不清了。 反正皇帝亲自攀上了门,本家却一直没吭声。 这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但老李家这些二皮脸,就这么赖上了陇西李氏。 没反对=同意。 而且还在氏族志上给陇西李抬了旗,硬生生捧到了第一。 这就是他对《氏族志》的第二大槽点。 野儿子为假本家光耀门楣,属实有点幽默了。 若是往常,崔仁师铁定开始打太极。 但今时不同往日。 崔氏仅排三等,这样的事要是宣传开来,对家族的名望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而在《氏族志》上被韦氏摆了这么一道,也基本意味着崔氏和韦氏、乃至整个关陇士族将要进行一番明争暗斗。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崔仁师突然开窍了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能争取到皇帝的一点支持呢? 或许,崔氏的处境不至于这么艰难,还能维系往日的风光…… “嗯……” 就在崔仁师满脸纠结的时候,李世民也屏着一股气。 如果崔家不给脸,不接受这个好意。 那他搅屎……不是,挑动两个士族集团互斗的计策,就失败一半了…… “臣……” 崔仁师顿了顿,郑重地拜倒在地: “谢恩。” 无论怎么说,皇帝也是在给崔家雪中送炭。 这如果还用冷屁股贴人家的热脸,就有些不识时务了。 呼……李世民也无声地出了一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若不是李明送上的妙计,又怎能让崔氏低下高傲的头颅…… “很好,从此李氏与崔氏就是儿女亲家了。” 崔仁师告退,腿脚发软地离开了立政殿。 长孙无忌上殿求见。 见李世民春风满面,好奇地问: “陛下,有喜事?” “辅机啊,确实有大喜事。”李世民心情颇为美丽地喊着长孙无忌的字: “我将女儿许配给了崔仁师的儿子。” 长孙无忌大惊: “博陵崔氏?他们居然松口了?” 那些心高气傲又讨厌无比的河北士族,一直自视甚高,对关陇人、尤其是陛下本人不甚以为然。 这次居然向陛下屈服,主动向皇权靠拢了? 嘶~ 长孙无忌控制住此起彼伏的疑问和震惊,以诸位皇女舅舅的身份,关怀地问: “请问陛下欲下嫁哪位公主呀?” 李世民不疑有他,干脆地回答: “李令。” “哦,李令。” 长孙无忌若有所思: “李明的姐姐,是吧?” (本章完) 第59章 长孙无忌:那小子居然在下大棋?! 第59章 长孙无忌:那小子居然在下大棋?! 是啊,这女婿还是李明替他姐抢来的……李世民兴奋得想点头说是。 但看了眼长孙无忌的表情,他平静地改口道: “是李元吉的长女,嫁过去安抚河北田舍郎。 “辅机你有所不知,姓崔的知道自家被列为三等姓氏后,脸都绿了哈哈哈。” 李世民纵声大笑,话题也被他巧妙地带了过去。 长孙无忌拱手长拜,由衷赞叹道: “陛下的这计策甚妙,能让关内与河北的豪强大族势不两立。 “双方互相攻讦,陛下就能坐收渔利,垂衣拱手就能治理好国家。” 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 作为外戚势力在朝中的领军人物,长孙无忌在第一线与士族斗了多年的法。 他能切身感受到,地主豪强之间的争斗在趋于和缓。 但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对皇帝陛下是越来越阳奉阴违了。 仿佛中原安定了,陛下不再亲自领兵了,世人便淡忘了天策上将的恐怖一般。 但现在,陛下所展现的文治手腕,一点也不逊色于他的武功。 用《氏族志》挑起河北与关陇两个集团的矛盾,坐山观虎斗。 下面斗得越起劲,上面的帝位就越稳固。 而且,陛下通过与韦氏和崔氏的两次联姻,看似一碗水端平,实则在替河北那一方拉偏架啊。 河北一方自不用说,在有难的时候被陛下拉了一把,念着这份儿女亲家情,以后也能少做点妖。 而关陇一方,作为李唐王朝起家的基本盘,却落得和河北田舍郎一个待遇。 这本身就是一记棒喝。 偏偏关陇士族还有苦说不出。 因为韦氏也和皇子结亲了呀,很公平嘛。 难道理直气壮地要求超规格待遇吗? 既敲打了想与河北士族苟且的关陇士族,又不至于和他们撕破脸皮。 妹夫的这一通骚操作,秀得长孙无忌头皮发麻。 “只是……”长孙无忌欲言又止。 “辅机有何顾虑?但说无妨,朕向来闻过则喜。”李世民笑眯眯地问。 长孙无忌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兴冲冲的妹夫泼泼冷水: “只是以海陵王(李元吉)的生女,与息王(李建成)在河北的旧势力相结合,这是否……” 李世民大度地摆摆手道: “无妨。吾子李祐还是掘我李家祖坟的阴世师的外孙。 “难道你担心李祐会造反不成?” 对于李世民超乎常人的……大度(?),长孙无忌也说不出什么,再拜再赞颂曰: “陛下妙计安天下。” 李世民非贪功之人,下意识地摇头道: “非也非也,此乃吾的……” 下一句“好大儿李明”卡在喉咙里,又被他咽了回去。 和李明吵过一架后,虽然他还是对这小子无来由的恐惧嗤之以鼻。 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当着太子的亲舅舅来一句“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了。 “对,就是吾的计策。”李世民坚决点头。 我也没说不是啊……长孙无忌满头问号。 “对了辅机,你来所为何事呀?”吹逼吹爽了,李世民这才想起正事。 长孙无忌一脸无奈地叹气: “仍是为西州、西昌州之争而来。 “群臣恳求陛下废西州,改置西昌州,以土人羁縻统治即可。” 李世民的气头又上来了: “高昌乃商路要地,怎么能交给土人? “那地方直通伊犁河谷,如果被西突厥控制,那商队去西域就只能翻葱岭(帕米尔高原)了! “而且高昌人也不土啊!统治高昌国的麴文泰麴智盛,也是汉人啊!” 吐完槽,他定了定神,冷不丁问: “是哪些大臣在反对?” 长孙无忌早有准备: “这是名单。” 背后拉清单,这货也是个腹黑……李世民心里嘀咕,浏览一番。 人数比之前的要少,而且姓韦、姓崔的一个都没有。 “呵呵呵,领头犬,果然是妙计啊。”李世民愉悦地抚摸两撇胡子。 长孙无忌偷偷瞧了眼皇帝自豪的表情,又立刻规规矩矩地收回视线。 “此事吾已知晓,不必理会。” 李世民将名单顺手丢入香炉。 长孙无忌躬身告退。 临走时,他瞥见数日前自己抱来的一堆儿童检讨书,现在还凌乱地堆在陛下的书桌上。 宫女每日打扫,所以陛下一定是刚刚还看过。 这堆检讨书的最上面,有一份特别破旧,纸边缘都被磨毛了。抬头赫然两个大字: 李明。 长孙无忌眉头一挑,无声退下。 目送大舅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李世民这才呼唤大伴: “去找阿史那结社率,把李明从西市揪回来,朕要见他。” “遵旨。”大伴表示见怪不怪。 “还有。”李世民补充一句: “传杨妃,来立政殿服侍朕。” “遵旨……呃,哪位杨妃?”大伴有点挠头。 不是他业务不熟练,而是渣男李在后宫养了一大把姓杨的妃子。 李世民没好气道: “当然是李明的生母,立德殿的那位!” “遵旨!”不敢让暴躁老李久等,大伴一溜烟跑了。 李世民弹着桌案,一脸坏笑: “让他检讨他写成了告状,该怎么奖励奖励那臭小子呢?” 一场酣畅淋漓的男女混双如何? ………… 长孙无忌出了立政殿,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怪异。 他跟随李世民的时间太久了,对老板的套路不能说知根知底吧,至少也能摸出基本规律。 陛下的政治手段高超不假,但向来是“守规矩”的。 像这种大胆敲打关陇基本盘、捧杀河北不安定势力的奇招…… 只能说,非常出乎意料。 他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一个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人,突然不按常理出牌。 出现这种情况一般说明,他要么被石头砸了脑袋。 要么,有场外援助。 问题是,朝堂上的所有人,他长孙无忌也都知根知底。 谁会出这种鬼点子? 长孙无忌抚摸着下巴,桌案上那醒目的“李明”二字无来由地在眼前浮现。 这时,一个小宦官急急忙忙跑出了殿。 他立刻拦住对方: “太监,所往何处?” 唐朝“太监”这称呼不是随便哪个宦官都能当得起的,只有身份高者才能获此殊荣。 这相当于一个小科员被兄弟单位的一把手尊称为“某处”。 小宦官立刻诚惶诚恐道: “不敢当不敢当,奴婢去往后宫。” 长孙无忌皱起了眉头: “这大白天的,陛下怎么…… “找的是哪位妃子服侍?” 这是皇帝的私事,再问就不礼貌了。 但小宦官乱了方寸,老老实实地回答: “立德殿的那位。” “哦。”长孙无忌点点头: “立德殿的哪位?” 精确定位妹夫的后宫,对他来说也太超纲了。 “是杨氏……不,杨妃!” 小宦官丢下一句,匆匆走了。 长孙无忌眉头越皱越紧。 杨妃有很多。 但从杨氏变成杨妃的,只有一位。 恰好,又是李明的生母。 姐姐下嫁河北士族,母亲获准在“长孙皇后”的立政殿陪侍…… 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奖励他呀! 难道这鬼主意,真是他出的? 不可能吧,他还那么小…… 不,如果是那孩子,没什么不可能的。 最近冲击朝堂、要求释放侯君集的舆论,始作俑者就是那货。 为此还把长孙延的头发都给薅秃了! 棒打关陇本家,也就那货干得出来! 而且据大理寺上报,这孩子一直与侯君集秘密接触…… “侯君集……加上河北士族……还有李建成旧势力……” 长孙无忌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不由得悚然。 “那位”殿下想干什么?! (本章完) 第60章 李世民之死? 第60章 李世民之……死? 李明被突厥将军提溜进了立政殿,无助地站在书房门口。 李世民高坐龙榻之上,气色红润。 杨氏也脸色潮红,细心地给夫君擦汗,又在他额头、后脑勺、手腕等部位点上驱虫安神的雄黄酒。 其他人都被屏退,书房只有一家三口。 爹妈一边玩着小情调,一边笑呵呵地看着李明,两根鸡毛掸子就这么随意地搁在桌案边。 “那个……”李明悄悄往门外挪: “我纯路过,不是有意打扰二位,我先去忙了……” “忙着煽动愚民诋毁朝廷?” 李世民和杨氏露出微笑,手不约而同地伸向了鸡毛掸子。 啪啪啪。 一家三口的深入交流后,李世民心情舒畅地半躺在位子上。 但不知为什么,一躺下就让他心慌胸闷,便又坐了起来。 “你怎么了?”李明纳闷。 “管好你自己。”李世民敲敲桌案: “让你们这些熊孩子写检讨,你们倒是写起了弹劾奏章,议起朝政来了。 “竖子可真是忧国忧民啊,朕不赏你们都不行了!” 李明委屈地摸着刺痛的屁股: “为什么你给其他小孩奖赏,却唯独要揍我?” 那个突厥将军阿史那结社率来找李明一伙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一车一车的绸缎。 陛下对这些针砭士族弊病、和自己家正义切割的士族子弟们非常满意,勉励他们继续胸怀天下,好好学习。 每个人都赏赐了绫罗绸缎,唯独始作俑者李明收到了一顿竹笋炒肉。 哦,还有一个例外。 李孝逸小朋友也收到了一份非同寻常的“奖励”—— 一整套四书五经。 要求全文背诵。 什么时候能倒背如流,什么时候才能继承先父李神通的爵位。 李孝逸:??? “你,巧取豪夺他人工坊、煽动民攻击朝政,还写文侮辱朝廷命官!” 李世民说到激动处,心口隐隐作疼,面色也涨得通红。 他深深吸气,指着李明呵斥: “你还想要赏?” “孩儿知错了。”李明诚恳地低下了小脑袋: 下次还敢。 “你等等,还有事。”李世民叫住了这脚底抹油的小猢狲。 杨氏温柔地说: “你姐李令要嫁为人妻了,你未来的姐夫是崔挹。” 李明眉毛一扬,知道自己的小招成了。 李世民全盘采纳了自己的意见。 而他也成功利用解君忧的机会,趁机达成了自己的私货—— 与河北士族攀上了亲戚。 某位教员曾说过,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将来,河北也许真是一条退路…… “你的母亲与姐姐,赐封的赐封,赐婚的赐婚。”李世民看着李明: “现在就差你了。” 李明一惊:“你要给我娶媳妇?” “咳咳咳!”李世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是封王!老子要给你封王!” 别吧,这样全天下都知道你拉拢河北、疏远陇西的馊主意是我出的,我以后在宫里还怎么混…… 李明满脸不情愿。 “你不是说再封我曹王就跟我姓?” “你跟你老子不都姓李?而且我还可以转封你为鲁王,就在曹国隔壁,下辖曲阜,让你这野孩子多受受圣人的熏陶。” “不要,那里出了个因为不想造反而被自己党羽噶了的鲁隐公,不吉利。” “你如果想图吉利,那要不让你来当秦王,把秦地封给你,再任你为秦州都督,统管关中兵马?” “好啊好啊。” “好你个头!李泰和李治都没这么重要的封地,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父子俩一顿拉扯。 最后还是杨氏忍不住插嘴打圆场: “明儿还小,他也是不舍得离开陛下去封地。” “是啊是啊。”李明借着这话头,委委屈屈地小手一摊: “阿爷如果无论如何非要赏我,不赏我心里过不去。 “那要不索性赏我一个人吧。” 李世民眼神一肃: “侯君集?” 李明一怔,苦笑道: “原来你都知道啊。” 侯君集?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名字?杨氏忽然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爷俩的节奏。 李世民瞥了一眼杨氏,柔声说: “你先回去吧,有些话吾得和这竖子好好谈谈。” 杨氏担忧地看着李明,心情惴惴地离开了。 书房只剩父子二人,李世民忽然觉得憋气胸闷。 戎马半生的天策上将,今年才四十出头,正是男人最好强的当打之年。 他不想在一个孩子面前表现出软弱,便起身走到窗边。 假装看着御园的风景,沉重地呼吸着。 不知为什么,从杨氏陪侍自己开始,他的胸口就一直隐隐感到不适,脉搏也有些紊乱。 大概因为昨晚思考挑拨士族集团的计策,彻夜未眠,身体有些乏了…… “阿爷阿爷~把侯君集从牢里放出来,当我的王府司马吧。” 李明死皮赖脸地恳求。 这几天他忙着搞科研,都没空去和老侯谈心了。 不谈就不谈,每天舔得太勤也不好。 舔狗不得好死。 得保持一定的距离感,若即若离,才是让对方念念不忘的关键。 怎么登庸人才比找女朋友还麻烦…… 李世民沉沉地吸一口气,缓缓道: “你想他辅佐你干什么?” 李明一愣,随便扯了个理由: “当然是教我兵法啊,以后做藩王戍守四方,拱卫太子哥哥。” 这要是换别的皇子这么说,李世民会非常感动。 但对于李明,他只想说: “得了吧你,你给我静静心,别不安分。 “侯君集太难控制,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李明很听劝: “好哒。但侯君集为国开疆拓土,掠城也是体制问题,锅不能都扣在他一人头上。 “看在我面子上,把他放了吧。” 李世民哑然失笑,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你有多大的面子? “不过……确实……” 侯君集是该放出来了。 关得越久,那桀骜不驯的家伙就越会怀恨在心。 侯的案子就是御史台在查,他刚才已经敲打过韦挺了,应该能领会精神…… “朝廷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侯君集我会妥善处置的。 “你不是想要人吗? “看在你出了馊主意的份上,我送你一个更合适的王佐之才。” 李明的小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侯君集不行,换个人才当报酬也行啊! 贞观猛男天团,换谁不是换? 在公事里塞私货就是爽啊,自己的小目的也达到了,公家的工资还一文不少,一鱼两吃…… 李世民看着李明美滋滋盘算的样子,不由得嘴角勾勒: “江夏王李道宗,你的远房堂叔。 “让他来当你的亲王傅,全面管理你的品行。” 啊?李道宗?! 李明立刻垮起个小猫批脸: “你……你竟如此狠毒……” 自己这位堂叔担任礼部尚书,又古板又严厉。 而偏偏这个礼部尚书还是个以(物)理服人的,超级能打。 曾被李世民评价为与李世绩、薛万彻齐名的优秀将帅。 自己有次过年耍任性,就曾被这位堂叔当众打过屁股。 这他要是和内鬼女婿韦待价联手,自己的逍遥日子可不就…… “对,我就是这么狠毒。”李世民懒得和他多废话: “还有,侯君集的事你别管,传单也该停了,别让那些小孩发了。 “朝堂大事,岂容你们孩童瞎胡闹?” 天天被百姓喷,大家还要不要面子的? 李明立刻正色道: “陛下,你想钳制舆论?难道你要当周厉王?” 看着这耍熊的小不点,李世民又好气又好笑: “你怎么和魏征那乡巴佬说一样的……” 忽然,他心脏一阵绞痛。 胸口仿佛压着千钧巨石,压得他无论怎么用力也喘不上一口气。 心跳如战鼓擂动,震耳欲聋。 李世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本章完) 第61章 消失的李明 第61章 消失的李明 “我……这是……” 李世民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陛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太医们激动地嚎起来,手忙脚乱地来号脉。 “陛下感觉如何了?还感觉不适吗?” 李世民不耐烦地拍开咸猪手: “别吵,让朕静静。” 太医们手舞足蹈地去报告喜讯了。 李世民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口,尝试着深呼吸。 肋骨隐隐作痛。 但呼吸已经恢复和缓,心脏也在有力地搏动着。 “我到底是怎么了……” 记忆非常模糊,他只记得和杨氏在书房缠绵了一阵,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陛下!陛下!” 让人心烦的女人尖叫声,韦贵妃哭着扑倒在李世民的怀里。 李世民的肋骨又是一阵钝痛,他咧了咧嘴,轻轻挪开韦贵妃的脑袋,沉静地问: “朕无事,让爱妃担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韦贵妃哭哭啼啼: “陛下今晨在书房猝然不省人事,御医说是因操劳国事,以致心衰体竭……” “杨妃呢?”李世民打断她。 “杨妃早已回后宫了。”韦贵妃一笔带过,继续嚎啕大哭: “臣妾不知该如何自处,已写信与纪王……” 纪王就是韦贵妃所生的皇子李慎,已经出藩,在纪地为王。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 “朕又没什么事,小恙而已,大老远的你和他说这些作甚?” 韦贵妃道: “纪王极为孝顺,定要在陛下病榻前服侍。 “若臣妾不与他说,他事后知道了,反倒要责怪臣妾不是了。” 儿子孝顺啊……李世民倍感安慰,轻柔地抚摸韦贵妃的秀发: “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韦珪还想说什么,但大伴来报: “陛下,魏王、晋王与长孙无忌求见。” 这三人来了,韦贵妃也只得悻悻退下。 “阿爷!” 一位胖成球了的青年王爷几乎是冲了进来。 他是魏王李泰,长孙皇后所生的老二。 李泰与李承乾年纪相仿,都出生于玄武门之变前,颇有才气,深得李世民宠爱。 也因此,虽然已经成年,但李世民一直不放他去魏地就藩,还让他搬进了武德殿。 武德殿在太极宫与东宫之间,太上皇李渊曾在那里办公。 如此礼遇,让有为青年李泰浮想联翩,开始了与太子的一系列明争暗斗。 “阿爷无事便好,阿爷无事便好啊!” 李泰激动地握住李世民的手,跪地大哭: 撕心裂肺地哭了好一阵,他才好像恍然大悟,退后一步砰砰磕头: “儿臣见父皇康健,喜不自胜,才做出此等失礼之举。望父皇赎罪!” 说着一边擦鼻涕一边嘿嘿傻笑,演出了范进中举的效果。 李世民满心欢喜,觉得自己没白疼这个带孝子。 “青雀(李泰的小名)何出此言?” 他主动握起李泰的手,拍拍肥厚的手背: “孝顺最重要的是心意。你我父子情深,何必在意酸儒的繁文缛节?” 李泰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这时,李治牵着舅舅长孙无忌的手,红肿着两只眼眶,懵懵懂懂地走进来了。 老三李治和两位哥哥的年龄相差有些大,一直都和小透明似的。 “他怎么了?”李世民疑惑地问。 长孙无忌苦笑着说: “得知陛下有恙时,这孩子就跪在佛堂前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现在,人都快哭睡过去了。” 李世民立刻起身,心疼地把小李治搂在怀里: “傻雉奴,你哭什么劲?把身体哭坏了怎么办?” 李泰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想到这弟弟的演技也不可小觑啊。 李世民抚摸着李治的头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承乾呢?” 太子李承乾和李泰、李治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怎么两个弟弟来了,他没来? 长孙无忌担忧地说: “太子殿下知道陛下有恙后,当即昏了过去,醒来后呕吐不止。 “现在虽有好转,但元气大损,御医拦着他不让出东宫。” 李治和李泰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姜还是老的辣,没想到演技这块还得是大哥。 李世民的心都悬了起来: “承乾素来病弱,汤药不断。 “没想到朕只是熬了一夜,便平添这么多乱事……” 他抚摸着李治的小脑袋瓜子,莫名想起了另一位给他相似感觉的小人儿。 是谁呢…… 大脑还没完全走出昏迷的迷雾,记忆朦朦胧胧的,一团模糊。李世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飞驰…… “……故请速遣右监门卫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特此奏请陛下。” 长孙无忌请示道,见李世民没有反应,又小心翼翼地提醒: “陛下,陛下~” “啊?嗯。”李世民惊醒,含糊地点点头: “就这样吧。你办事,朕放心。” 他顿了顿,慈爱地对两位嫡子说: “你们兄弟的一腔赤子之心,吾心甚慰。 “夜已深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吾还有几句话,与你们的舅舅说。” 李泰立刻很有眼力见地告辞: “父皇也好好休息养病。” 说着,便牵着李治往外走。 御医和其他所有下人被全部屏退。 卧房只留下李世民与长孙两人。 “陛下?”长孙无忌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李世民唐突地问: “李孝恭案,有进展吗?” 这问题问得长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实回答: “尚未有进展。” “贼人怎么下的毒,下的是什么毒,也不知道?”李世民追问。 长孙无忌还是摇头: “只知河间郡王是砒霜中毒而亡。但砒霜的痕迹仍暂未发现。” 李世民微微叹气,不再说话。 长孙无忌也品味出了不一般,语调陡然抬高: “陛下的意思是,今日之事也是那贼人……” 如果太子不是演的,确实是身体不适。 那皇帝和太子同日同时发病,这未免太过巧合…… 人为的迹象很重啊! “嘘。”李世民轻声示意: “装作不知道,暗中详查。” 长孙无忌自然理解皇帝的意思。 杀死郡王还能全身而退,甚至把毒下到了太极宫和东宫。 幕后黑手必定盘根错节,稍有异动就容易打草惊蛇。 但长孙无忌表示异议: “贼人是谁还不明了,陛下龙体系着整个大唐社稷,以身入局太危险了!” 李世民微微点头: “朕已有打算。 “以天热养病为名,朕赴九成宫避暑。 “在此期间,由辅机你主持朝政。 “务必速速勘破李孝恭案,揪出那胆大妄为之徒!” 长孙无忌顿感肩上担子沉重,郑重地一拜: “谨遵钧命!” “对了。”李世民想起了什么: “朕晕倒后,杨氏呢?她在干什么?” “在陛下不省人事前,杨妃便回后宫了。” 长孙无忌干巴巴地回答,劝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便告辞离去。 李世民心有余悸地躺在床上,枕着枕头看天,肋间还残留着些许疼痛。 他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夜深人静,窗外一片漆黑,烛火摇曳。 十四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 为了缓和与哥哥李建成的关系,他去东宫赴宴。 结果被拱火的弟弟李元吉一杯毒酒,口吐鲜血几乎丧命…… “李元吉……他的王妃,就是今晨陪侍我的杨氏…… “难道是她对元吉旧情未了,想加害于我? “不,不太可能。 “李元吉那个人渣,怎么可能有人对他真心……” 李世民发散思路,沉浸在思考之中。 迟钝的大脑又动了起来,扫清雾霾,模糊的记忆也渐渐现出原形。 他终于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这里是立政殿,杨氏为什么会离开后宫,出现在这里?” 后宫门禁森严,她出现于此一定是有什么缘由,出现了什么契机。 那个契机,是谁? 一个名字涌到了喉咙口 李世民拼命地回忆着。 一个矮小模糊的身影冲破了人为织造的迷雾,在眼前一闪即逝。 “李明?!” 李世民陡然高呼。 自己晕倒的时候,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书房! 李明也在! 可李明现在在哪? 他为什么不来探望? 李世民心中颇为不忿,同时又非常困惑。 既然李明当时在现场。 为什么韦贵妃和长孙无忌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 第62章 李明,危! 第62章 李明,危! 李世民很生气,又有些心寒。 扪心自问,最近对那出身尴尬的小儿子还算不错的了。 给他母亲和姐姐破格提了职级待遇,封为妃子和公主,而且对他本人干的混账事也睁只眼闭只眼。 没想到,投桃不报李,李明连探望都懒得来。 连纪王李慎都不惜千里地赶回来,连李治都能强撑着来问安。 他李明能有什么借口? 连老爹死里逃生都不来问一句,这还算是人吗? 就算是匹马、是条狗,生病了也得来看看好歹吧! “不孝!” 李世民失望地直拍大腿,气得他胸口的肋骨都在发疼。 因为原生家庭的那一段特殊经历,李世民特别看重子孙的孝道。 一旦被打上“不孝”的标签,后果会非常严重。 “来人!”李世民大喊。 大伴立刻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奴婢在!” “在朕晕倒的这大半天,李明究竟在干什么?!”李世民不悦地问。 大伴连连摇头: “奴婢不知。 “刚看见陛下躺在地上时,奴婢便如五雷轰顶,眼中根本看不见其他事物。” 说得很好听,但硬是漏过了最重要的信息。 李明当时在场,要喊人也是他第一个喊。 大伴虽然有些岁数,但能侍奉在皇帝身侧,必定耳聪目明、手脚利索。 如何能没注意到这么一个呱噪的小不点呢? 李世民还想再刨根问底。 但联想到刚才长孙无忌和韦贵妃的奇怪反应,他又闭了嘴。 好像大家商量好了,要联手把李明从这段历史中抹去了似的。 李世民心中的疑问更重了,向大伴伸出手: “扶朕去外面走走。” “可是陛下龙体……” “扶朕去外面透透气。” “……遵旨。” 立政殿的正殿,灯火阑珊。 李世民的肋骨还有些疼痛,但呼吸已经完全顺畅,心跳也规律有力。 只是因为躺了大半天,所以手脚发麻,脑袋还有些昏沉。 他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正殿,仿佛这是他缺了一块的记忆。 明知道一件事就发生在半天前,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所有人都刻意瞒着他,让他一无所知。 作为一国之君,这种被明目张胆欺瞒的感觉,非常不好。 但他又不能揪住长孙无忌,或者殿里的哪个宦官、乃至于李明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 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有没有串供呢? 当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李明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让所有人都不得不瞒着他李世民? 难道这件事就这么成了罗生门,永远笼罩在迷雾之中了? “不,不对。” 李世民想到了某个一直存在、但又一直被忽略的角落。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一丝不苟地全部记录在案…… 李世民甩开大伴的手,独自向点着一盏小油灯的大殿一隅走去。 起居郎褚遂良正眯着眼打瞌睡。 听见脚步声,他一下子惊醒过来,用袖子擦擦口水,便立刻拿起纸笔,睁大眼睛。 看看皇帝又干了什么搞笑的事情,值得记录在起居注上。 然后,他发现皇帝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朕的言行,是不是一笔一划都记录在起居注上?”李世民问。 褚遂良这才确定,陛下确实是在和他这个旁白背景板说话,惊愕地点点头: “是的。” “像朕突然暴病、众人救治的情形,能记录得巨细靡遗吗?” “这是自然。” 褚遂良自信满满,觉得陛下在质疑他的业务水平。 李世民捋着两撇胡子: “起居注,朕能看一看吗?” 褚遂良很有职业操守地回答: “原则上不行。” “原则上不行,那就是行咯。” “如果陛下硬要看,臣也无法阻拦,但臣会将此事一并记入起居注。” “哦。那朕如果不看,你还会记吗?” “会的,这段对话会原封不动地记录在案。” “看也记不看也记,那朕不看岂不是亏了?” 李世民发现了华点,伸出大手: “给朕看看!” “啊这……”褚遂良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屈辱地把起居注交了出去。 李世民将册子往前翻了一页,翻到今天上午的记录。 瞳孔一缩。 “朕昏倒后,李明率先呼救……朕脉搏停滞,御医一筹莫展……李明跪在朕的身边,以双手按压朕心,向漫天神佛祈祷……孝感动天,转危为安……” 若不是对褚遂良知根知底,知道他就是一台么得感情的记录机器,李世民还以为自己在看小说。 自己这条命,真的是李明向神佛祈求来的?! ——当然没有神佛,其实是李明拼上这条小命、以及这身吃大米拌小米得来的体重,连做一个多时辰的心肺复苏,才拖回了李世民的一条命。 但“心脏骤停、胸部按压”之类的,对唐朝人来说有些超纲了。 加上唐朝儒释道三教盛行,将心脏停跳又起搏这类“死而复生”的“神迹”归因为孝感动天,也不难理解。 可以说过程全错、答案全对。 李世民还在那儿纳闷,究竟哪个流派的祈福仪式这么古怪。 需要用力按压胸腔,让他的肋骨疼到现在…… “这是小事,关键是,李明救了朕的性命啊!” 李世民抛开微不足道的疑问,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这才是真正的孝啊! 足以感动上苍的孝顺! 与之相比,三位嫡子都略显黯淡了…… “他救了朕的命,而朕居然还怀疑他不孝……”李世民自责到了极点。 现在想来,李明虽然调皮了些,但干出的无一不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调和他和太子的矛盾、给出驱陇西吞河北的妙计、乃至于拯救了自己的性命…… 真正做到了小节不拘、大节不亏。 而这么多年来,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不但对他恩宠极少,甚至还在有意无意地冷落这个最小的儿子…… “朕真傻,真的……” 李世民喃喃自语,瞄到了起居注上李明说的一句话,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明大恸,抚龙体泣曰: “太宗有事,吾亦逝矣!” 瞧瞧,瞧瞧,说得多孝顺啊! 唐太宗如果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李明也活不下去了…… “嗯?等等。”李世民发现了华点。 那臭小子,管谁叫太宗呢?! 特么的连老子的庙号都想好了?! 李世民气得忍不住发笑。 “兔崽子,每次都能在干出一番大事之后,又试探朕的容忍底线……” 笑着笑着,他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起居注解答了“李明干了什么”这个问题,但没有解答另一个更大的问题—— 李明他人呢? 他躲哪儿去了? 不应该急着来领取小红吗? 接着,李世民慢慢意识到了第三个,也是最大的问题。 皇子孝感动天、救驾有功。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祥瑞之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韦贵妃和长孙无忌,乃至李泰、大伴以及身边的宦官,都在瞒着他? 仿佛这是一件臭不可闻的皇室丑闻? 若不是李世民多了个心眼,顶着后人的议论,强行查看起居注。 他未必会知道、知道了也未必会相信,李明竟做出了此等奇幻之举。 李世民的心慢慢冷却下去。 头脑也随之冷静,高效地进行政治算计。 后宫之首韦珪、朝堂之首长孙无忌,各自携他们所支持的皇子势力前来探视。 而又默契地联手掩盖李明的功劳。 加上之前李明的种种自污举动,三番五次地推脱封王拜相…… 还有两仪殿上的那句什么“父皇我要辞职”的怪话…… “难道他的惧怕不是空穴来风? “难道诸皇子之间真的……真的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 李世民感到后背发凉。 一片阴影,一片高大城门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 “传阿史那结社率!” 李世民当机立断,召唤离立政殿最近的禁军将领。 大伴不知道陛下大晚上的要做什么文章,奏报道: “回陛下,阿史那中郎将,已率兵去往立政殿……” “去那儿干嘛?谁下的命令?!”李世民猛然大喝,目眦欲裂。 朕不过睡了半日,他们要反了天了?! “是,是那个……” 饶是跟随陛下多年的大伴,也被吓得方寸大乱,语无伦次。 “唉算了!” 李世民没时间和他耗,果断对殿外守卫发号施令: “令北门外左右屯营飞骑劲军,由玄武门入宫,把守甘露门! “召百骑出营,随朕左右!” 这阵仗把大伴吓坏了。 发生了什么?宫廷政变了吗? 不过一会儿工夫,披甲执锐的百骑精兵已整装待发,在立政殿门口集合。 大病初愈的李世民亲自披挂上马,挥刀向北。 “向立德殿,急行军!” (本章完) 第63章 大唐coser李承乾 第63章 大唐coser李承乾 刚披上总重五、六十斤的战甲兜鍪时,李世民还有些气短气急。 意识仍然蒙着一层薄雾,被李明按压的肋骨也在隐隐生疼。 但当他跨上了战马,一切雾霾顷刻消散。 这位急病初愈的马上皇帝,又变回了年轻时的天策上将。 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百骑是皇帝直接招募指挥的贴身护卫,飞骑是世代为兵的职业军人。 都独立于南衙府兵十六卫,被称为“北衙禁军”。 十六卫之一的右监门卫有异动,保险起见,府兵暂时不可信任。 所以调集的是另外两支心腹部队。 马背上,李世民面沉如水。 如果说,有人要动他的庶子,使他感到愤怒。 那么,有人擅动他的军队,还是宫中的军队,更是触碰了他的逆鳞。 作为宫廷政变上位的皇帝,他太清楚禁军的利害了。 玄武门之变他之所以能成功,关键的一手不在于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 而在于他控制了禁军,大清早的把父皇李渊挟持到海池上“泛舟”。 “是谁,到底是谁……”李世民目光血红。 麾下马蹄踏踏,兵士们沉默着向北挺进。 沿途的宦官宫女都被吓破了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穿过永巷,穿过甘露门。 李世民能清楚地看见,另一支部队高举火把,将后宫角落的一处小破楼包围得水泄不通。 立德殿。 李明和他的母亲、姐姐、姨娘们所居住的宫殿。 “驾!” 李世民一夹马腹,一马当先,百骑精锐紧随其后。 包围立德殿的部队,由一位面容粗犷、披头散发的突厥将军率领。 他现在很慌。 他看见北门屯军冲进玄武门,又看见另一支更杀气腾腾的部队冲过甘露门,将他两面包夹。 将军立刻纵马上前,见皇帝正气冲冲地向自己发起死亡冲锋,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番审时度势后,果断下马跪下: “末将阿史那……” “阿史那结社率!”李世民懒得废话,大老远地怒喝: “尔等的部落被薛延陀部落攻伐,是朕给了尔等容身之所! “怎料尔等反骨,竟想杀了朕的爱妃和子息?” 阿史那结社率的汉话不太行,磕磕巴巴地解释,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 “不,末将听命令,只包围宫殿,没有进入。殿下们,很安全……” “谁命令你出营的?!”李世民暴躁地打断。 “呃?” 阿史那结社率显然愣了愣,迷茫地看向身后。 另有一骑慢慢向前,也是一身戎装、披头散发。 “父皇,儿臣腿脚不便,未能及时下马,还望父皇恕罪。” 李世民眯细了眼睛,终于认出了这个像突厥人一样不束发的年轻人。 骤然一惊: “承乾?你不是……” 他把“也中毒了”几个字咽了下去,改口道: “辅机不是说,你也得了病吗?” 李承乾终于在护卫的搀扶下下了马,呈上两半完整的虎符: “既然父皇有令,那么儿臣即便只剩下一口气,也必须站出来。 “父皇才是,您刚醒转就纵马奔驰,要保重龙体啊。” 李承乾甩着一头秀发,搭配上过于清秀的眉目,让李世民很想吐槽。 而李承乾所说的话让他更想吐槽。 “你说……出兵包围立德殿,是朕的命令?” 他想怒斥胡说八道,但调兵遣将的虎符是真的。 “确如太子殿下所言。”第三人远远地下马,行至李世民的鞍前,抱拳躬身: “陛下大病初愈,还望保重龙体。 “杨妃与李明殿下之事,交由臣等处置便可。” 此人正是长孙无忌。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这位大舅哥,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长孙无忌探望自己时,确实提过一嘴阿史那结社率什么的。 当时自己的意识正在神游八方,没听清楚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没想到上奏的内容居然是动兵马…… 原来“擅动兵马”只是个误会。 李世民心稍安。 但另一个问题让他如鲠在喉: “你们为什么要包围立德殿?你们想怎么处置李明他们?” 长孙无忌对答如流: “陛下是在与杨妃、李明殿下独处后,才骤然病发的。 “虽不是说二位贵人一定有问题,但查验审问总是要……” “审问需要带这么多兵吗?!”李世民厉声打断。 长孙无忌把头埋得更低了:“以防万一……” 李世民冷哼一声。 要不是知道长孙无忌隐瞒了李明搭救自己的关键事实,他说不定还真信了这鬼话。 自己的命是李明救的,李孝恭被毒杀的秘密也是李明发现的。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有问题,李明也不可能有问题! “给朕闪开!” 李世民暴躁地挥挥马鞭。 长孙无忌搀扶着李承乾,乖乖地让路。 李世民策马扬鞭,几乎擦着他俩的脸疾驰而过,直奔立德殿。 李承乾看着父皇怒气冲天的背影,苦笑着摇头: “看来他都知道了。果然瞒谁也别想瞒陛下啊。” 长孙无忌抚摸着下巴,语气略有埋怨: “经过这一系列事件,李明殿下外联河北士族、内结陛下欢心,已然起势。 “良机难得,太子殿下刚才为何不愿将李明殿下先斩,后奏呢?” 这一切都是他除掉李明、为李承乾清扫隐患而出的计谋。 调兵也是他趁李世民当时还在犯迷糊时,找准机会故意提出来的。 头是陛下亲自点的,就不算权臣擅动刀兵咯。而既然手里有了兵,那么让“弑君疑犯”李明背中八刀畏罪自杀,不是易如反掌? 就算陛下事后真查出什么,在李明人已经凉了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为难太子。 毕竟一个是庶子,另一个是嫡长子,孰轻孰重陛下是拎得清的。 只是,长孙无忌低估了李家父子整活的能力。 一是没想到陛下反应这么快,行动这么果决。 二是没想到就差咔嚓一刀时,太子居然心软了,拦着不让杀。 “李泰势更大,舅舅为何不建言诛杀他呢?” 李承乾微笑地看着自己的舅舅: “是因为我俩同为您的亲外甥,其实谁上都无所谓吗?” 李世民的十四个儿子中,只有李承乾、李泰和李治三人是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子。 也只有他们三人,和长孙无忌有血缘关系,是正牌的甥舅。 其他皇子不过是讨个口头便宜罢了。 长孙无忌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 “臣肯定是支持太子殿下的。 “只是嫡庶有别,魏王也颇得圣眷。若他真的有事,陛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承乾微微叹气: “父皇谁都不喜欢,他只喜欢手里的军权。 “舅舅看见了吗?在得知军队并未脱离掌控时,他整个人都松弛下去了。” 长孙无忌不敢接话。 李承乾自顾自继续说道: “况且,李明弟弟解开了孤与父皇的误会,他不也是孤的党羽吗?至少不少朝臣是这么认为的。” 长孙无忌疑惑地抬起眼睛: “殿下也这么以为?” “当然,他当然是为孤所用的。” 李承乾露出灿烂的笑容: “小弟不听话,孤身为大哥,只需小小地教训他一下,叫他别越界就行,怎么能随便杀了呢? “如果没了这根趁手的棒槌,孤能用什么来敲打另一个弟弟呢?” 长孙无忌这才猛然意识到,李承乾也在玩驱虎吞狼的套路。 用李明斗李泰。 不愧是老李家的,祖传老银币了。 但长孙无忌心中还有个更大的疑惑: “太子殿下既然忌惮魏王,那为何还要做胡人打扮,故意惹陛下不满意呢?” 李承乾有些错愕: “众人不是都嫌孤阴柔,劝孤阳刚些吗? “突厥人野蛮雄壮,所以孤效仿他们。 “还是说,舅舅想让孤换回女装?” 宁就不能穿得像个正常的中原男性么……长孙无忌槽点满满。 但他生怕自己说错话,把脑回路不太正常的大外甥又掰弯回去,便不再吭声了。 精突就精突,总比男娘好…… ………… 立德殿内。 女眷齐聚正堂,望着窗外的火把,听着金戈铁马,气氛极其凝重。 从下午开始,禁军就包围了立德殿。 她们与如虎似狼的禁军之间,只隔了一道大门和一根老旧的门闩。 虽然兵士们暂时还什么都没有干。 但对立德殿中的所有人、尤其是经历过玄武门之变的年长女眷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就像一柄吊在天板上的利剑,随时会掉下来砸死自己。 李令五姐妹手挽着手,互相打气。 李明窝在杨氏的怀里,睡得正香。 不是心大,而是他太累了。 他的身体还是孩子,给李世民连续做一个时辰的心脏按压,差点把半条命搭进去。 没办法,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代雄主就这么提前挂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元吉的一位妾室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弄得众人人心惶惶。 “王姨娘,您就歇歇吧,别再叨叨了。”李令忍不住吐槽。 “我说说怎么啦?我说说怎么啦?”王氏叽叽喳喳的快跳了起来: “我说说都不行?也不知道是谁惹了这大祸,还在那儿事不关己呢!” 她看似在指责李明,其实是含沙射影地在骂杨氏。 王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把一切都归咎于这位自己的老对头。 因为今天杨氏一反常态,居然离开了后宫。 结果杨氏回来没多久,外面就是乱糟糟的脚步声,好像太极宫方向发生了什么大事。 接着,老宦官背着沉睡的李明回了立德殿。 到底发生了什么,老阉人死活不肯说。 没过多久,这支可怕的军队就突然从天而降,把立德殿围得水泄不通。 “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啊?!” 见没有人响应自己,王氏直接指着杨氏的鼻子。 她出自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 仗着出身,在李元吉府上时,她就常与杨氏争风吃醋。 即使一起在掖庭、立德殿蜗居多年,关系也丝毫没有转圜的迹象,连带着对李明也很讨厌。 最近杨氏圣宠不断,让她嫉妒得抓耳挠腮。 现在疑似被杨氏引火上身,她立刻跳出来兴奋地……不是,愤怒地指摘。 “你说什么?!”李令忍无可忍,便要反击,被杨氏摁住。 危难当前,最重要的是团结,而不是窝里斗。 “阿娘……唉!”李令垂头丧气地坐下。 “……”杨氏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小李明。 她比所有人更不安。 李明就这么一直睡死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所以她和其他人一样,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仿佛噩梦成真,又发生了一次玄武门…… “你们说是不是?这是不是那姓杨的错?” 王氏还在寻求支持,被其他姨娘翻了一通白眼: “你就少说两句吧!” 王氏登时就撒起泼来,叉着腰数落起来: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非等到她把天兵引进门来,你们才知道……” 她刚撒泼到一半,门口突然一声巨响。 立德殿的门闩,被从外面撞断了。 (本章完) 第64章 此子交由朕亲自抚养 第64章 此子交由朕亲自抚养 立德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他们来了! “啊啊啊!” 王氏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发出尖叫。 “妈……”李令害怕地扑到杨氏的怀里。 杨氏温柔地安抚着好大女儿,怀里抱着好大儿,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嘴里喃喃: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尊身披金色战甲、脚踏乌皮六合靴的高大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啊啊啊……” 王氏魂飞魄散,像是被扼住了脖子,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当她终于看清楚了来者,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尊披盔戴甲的上将无视周围讶异的目光,径直走到杨氏面前,单膝跪地。 “朕来晚了,让你们受惊了。” 大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仿佛雕塑一般,唯有眼珠瞪得快蹦出来似的。 杨氏呆愣了许久许久,终于肩膀抽动起来,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担忧化为泪水,倾泻而下: “臣妾……好怕!真的好怕!” ………… “居然有这种事……” 杨氏等人听完了李世民的讲述,只觉头晕目眩。 自己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差一点就变天了! “你是个好妃子,好就好在生了个好儿子。” 李世民抚摸杨氏的长发,又捏捏李明的小脸蛋。 “要不是他的孝心感动了漫天神佛,将吾从鬼门关拉回来,就没有吾了。” “这是陛下的福分,大唐的福分。”杨氏擦着眼泪。 “长孙无忌当时也是急了眼,所以才匆忙派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吾已严词申斥他了。” 李世民适当淡化了长孙无忌的动机,向在场的女眷点头致歉,环视一圈: “你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王氏有些小恙,陛下是大病初愈之身,所以让她回避了。”杨氏回答。 李世民眉毛皱起: “太原王氏……这些豪族,没一个让吾省心的。” 说着,他站起了身,从杨氏手里接过李明。 杨氏一愣:“陛下?” “此子可成大器,但若不经雕琢,走上邪道,必定祸害无穷。” 李世民亲自抱着李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香甜的睡脸: “所以,他以后就在立政殿居住,由吾亲自抚养成人。” 对于皇帝的决定,杨氏抿着嘴唇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孤单的身影,李世民又在她耳边柔声地说道: “你以后也可以随时来立政殿看他,与宦官打声招呼便可。” 这是韦贵妃才有的特权。 杨氏眼睛微微睁大,眼中有光在闪烁。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李世民直视杨氏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 “过几日,吾将赴九成宫避暑疗养。 “在此期间,你入住立政殿,好生看护李明。 “千万,千万,不可让他逃到宫外。你可知晓?” 杨氏心里咯噔。 陛下如此认真地交待,显然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但她识相地没有多问,郑重地点头: “臣妾记住了。” 一切安排妥当。 李世民抱着李明走出立德殿。 老宦官躲在角落,偷偷看着这一幕,时不时抹一抹眼泪。 “殿下……一路顺风。” 终于。 “那位”可气又可爱的殿下,终于为自己挣得了父亲的疼爱…… 李世民听着李明轻轻的鼾声。 这才感到踏实。 把李明接到身边抚养,既是褒奖,也是保护。这次事件让李世民意识到,不论在太极宫、东宫还是朝中,都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对李明抱有敌意。 而李世民又不可能与这些力量反目成仇。 至少不会为了一个庶子。 所以,为了保全李明的生命,李世民自认为,将他养在立政殿最为稳妥。 全天下有什么地方比那儿更固若金汤呢? “你这臭小子,可真是让老子我伤透了脑筋。” 李世民搔搔李明的小鼻子,看着这小子想打喷嚏又打不出的难受样子,心里平衡多了。 “啊~啊~啊嚏……别放弃,你还能抢救一下……”李明嘟哝着梦话。 他在梦里也想着朕……李世民十分感动,对自己的手贱行为感到十分内疚。 “唐太宗你别死,你死了我也嘎了……”李明继续嘟哝着。 李世民嘴角一抽。 然后疯狂搔李明的鼻子。 ………… 李明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云端自由地翱翔。 “坏了,上次做到这个梦,是私房钱被查抄了……” 李明迷迷糊糊地嘟囔,挣扎着想睁开眼睛。 失败了。 “我的私房钱这次都存在外面,应该没事……” 李明安慰自己,心安理得地沉入梦乡。 这时,耳畔响起少女的说话声。 温柔甜美,就像蜂蜜一样。 “看哪,小明弟弟的小拳头握得好紧,是舍不得离开阿娘吗~” 另一个有点耳熟的少年音: “我怎么觉得……他这动作像是在抓钱?” 女声嗔怪道: “雉哥哥太庸俗了。” 男声充满了无奈: “雉哥哥是什么东西,我是雉奴……不对,我是你俩的李治哥哥!” 女声:“嘘嘘嘘!你会把小明弟弟吵醒的!” 男声:“明明吵的是……算了,我把李明抱回房里,让他安安静静睡一觉吧。” 女声:“可他的屋子还没收拾好呢。要不……” 男声:“不行。” 女声:“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男声:“你能有什么正经主意?不就是想抱着你的小明弟弟睡么?” 女声:“哎~呀~李治哥哥别那么死板嘛,你也不希望他睡在垃圾堆里吧?” 男声:“不行就是不行。” 女声:“李~治~哥~哥~” 男声:“……” 李明感觉到,脑袋枕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好像自己飘进了一朵里。 淡淡的柑橘香让他安心,他很快又睡熟过去。 ………… 天亮了。 李明意识朦胧地醒来,发现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了。 我擦,我变杨过了? 不不不,只是手臂发麻……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一位漂亮小姐姐枕着他的胳膊,正做着美梦,无意识地把脑袋往他的怀里凑。 酸酸甜甜的柑橘香钻进鼻孔,轻柔的吐息呼在李明脸上,让他痒痒的。 “一定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 李明又闭上了眼睛。 (本章完) 第65章 小“兜”子 第65章 小“兜”子 李明又睁开了眼睛。 那位小姐姐也醒了,正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的。 李明嘴角微抽,礼貌地说: “美女,你压我手了。” 小姐姐噗嗤笑了,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扎起了头发: “你还是老样子,说话那么怪。” 宁能不能说话不要这么惹人误会,请尊重一下公务员的生活纪律……李明缩回了麻木的右手,左右环顾。 这里是姑娘的闺房,处处透着低调奢华有内涵,显然不是立德殿这种档次的窝点配拥有的房间…… 我被富婆绑架了?! 李明几乎喜极而泣。 “你没认出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小姐姐嘟着嘴,但又很快笑嘻嘻地贴上来,对着李明撩开长长的鬓发: “你睁大眼睛好好瞅瞅,我是你的哪位姐姐呀~” 不,我从出生起就有记忆,纯粹是你女大十八变……李明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精致可爱的桃脸。 有点印象。 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生下的嫡女。 人生最大的分水岭是羊水,作为庶子,他与父皇的嫡子们有着天然的隔阂。 平时几乎没有交集,只在过年这种重大场合,会难得在同一个屋檐吃饭,远远瞄过一眼。 这位小姐姐似乎很是受李世民的疼爱,吃饭的时候,渣男李恨不得把饭嚼碎了喂给她。 根据推理,她应该就是那位最受宠爱、最出名的唐朝公主,各种穿唐小说的常务副主角。 只可惜李明自己也是个女儿奴,平时没什么时间看小说,名字涌到嘴边却卡住了。 她叫……她叫……小什么子来着…… “小‘兜’子?”李明脱口而出。 “???” 小姐姐明显愣了一愣。 “噗,噗哈哈哈!!!” 接着,她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什么兜……那个字念‘兕’,一二三四的‘四’!”” 啊这…… 李文盲尴尬地直抠脚,看着阿兕子李明达笑得枝招展,前仰后合。 “叫你好好学习……哈哈哈……你却逃课,闹笑话了吧。” 阿兕子叉着腰,颇有姐姐风范地教育他: “你记好了,兕是犀牛的意思。我叫阿兕子…… “不对不对,被你绕进去了。这是我的乳名,你怎么能随便叫。 “我是你的李明达姐姐!” 给女儿取乳名叫重装犀牛,不愧是你啊,绰号达人李世民……李明心里吐槽,乖巧地点头: “好哒明达姐姐。 “父皇的身体还好吗?还有,我为什么会睡在立政殿?” 多谢老姐杠铃般的笑声,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大致猜到了自己的处境。 昨天,他和李世民唠着唠着,老李突然捂住胸口倒了下去。 教科书般的心脏骤停。 幸好李明以前看过急救视频。 他立刻大声呼救,并且按照科普视频的样子,赌上这一身小肥肉,死命给李世民做心脏按压。 终于把脉搏按回来一点。 而他这幅小身板也筋疲力尽,昏睡了过去。 从李明达开朗的表情来看,李二应该是逃过了一劫。 万幸万幸,历史没有发生急转弯。 自己也没被扣上“疑似弑君”的巨锅。 “菩萨保佑,阿爷没事。这多亏了你!阿爷说是你孝感动天!” 想起昨天的一幕,李明达心有余悸地握住了李明的小手。 “阿爷昨晚把你接到立政殿,是因为……” “咳咳!” 李治在门外干咳: “阿兕子别浪费时间了,李明弟弟昨日睡了大半天,肚子一定饿了。 “赶快起床洗漱,来用早膳。” 李明达俏皮地吐吐舌头: “瞧我,光顾着聊天。还是雉奴哥哥想得周到。” “无妨,无妨。” 李明露出轻松的笑容。 这才像兄弟姐妹嘛! ………… 唐朝是分餐向合食过渡的时期,餐桌也从低矮的桌席向高脚桌椅演变。 高脚桌椅好啊,不搁肚子,方便消化。 李世民正端坐主位。看见李治和李明达一人一边,牵着李明的小手手,他心中充满了感慨,露出欣慰的笑容。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真是梦幻般的家庭关系。 “你可终于醒了,昨天把吾的胸膛摁得疼到现在。” 李世民主动起身,疼爱地摸摸李明的脑袋: “没有你的一片孝心,阎王未必肯放过吾。不愧是吾的好大儿啊!” 李明眨眨眼睛,发现李世民好像把心肺复苏误认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也没差。 他还是以前那幅没大没小的样子,晃着脑袋说: “那阿爷你准备怎么奖励我呀?把李道宗退货了,换成侯君集赏给我怎么样……” 话没说完,脑门挨了李明达一个爆栗。 “小孩子不可以这样没大没小哦。” “哦。”李明委屈巴巴。 “哈哈哈~童言无忌,无妨无妨。”李世民被逗得龙颜大悦。 小霸王,看朕给你找的克星。 李世民一家的日常早膳还是挺随意的。 父亲与未出阁的幼子,四人一起围坐在一张餐桌前。 并不像电视剧那样呼啦啦一大桌,一大群宦官们忙前忙后的。 李明昨天睡得太死,一连错过了中饭和晚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然而,当他看见满桌菜肴时,却不禁有些反胃—— 鹿血煎鹿肠! 腊肉蒸熊白(熊背脂肪)! 骆驼蹄香菇羹! 羊奶酪蒸羊腿! 冰酥山! 他就算连饿两顿,也觉得这桌菜过于油腻了。 这不是过年才有的大宴吗? 你们在立政殿平时就这么吃的? 为什么不显胖,是因为咱老李家是属于脂肪堆积在内脏的体质吗? 太子无缘无故跛了脚,该不会是尿病吧? 李明不由得担忧起了一家人的心脑血管健康。 “那个……阿爷?” 刚走出icu的李世民正在大啃羊腿,看着李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感到十分古怪: “你怎么这么客气?吃啊。” 我不想血管里流的是胆固醇和甘油三酯……李明诚恳地说: “阿爷,大病初愈,饮食最好还是清淡些。” 李世民有些讶异: “你还真懂医术?太医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已经减了大半的菜肴了。” 减了大半……大半……半……李明嘴角抽搐。 “不是!你这……” “咳咳!”李治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 “李明弟弟,你救驾有功,因此父皇格外开恩,将你接到立政殿。 “立政殿不比立德殿,还望你谨言慎行。” 这算是解答了李明刚才的疑问。 将与孩子同住当做褒奖,还真是皇帝特有的表扬方式…… 李明心里吐槽,问道: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 “你救了吾的性命,足以证明你的本质至纯至善,只是平时疏于管教。” 李世民认真地说: “玉不雕不成器,以后你就留在立政殿,由吾亲自抚养你长大成人。” “啊?”小李明满脸嫌弃。 他已经开始想念葵菜拌大米拌小米了。 脑门又挨了一个爆栗。 “还不谢皇恩?”李明达秀眉紧蹙。 “哦,谢皇恩。”小李明嘴上老实了。 但心中还很迷惘。 李二这闹的是哪出? 要给我抬旗了? 难道他要禅位与我? 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全被李世民看在眼里,知道这坏东西又在动坏脑筋了,便故意说: “李明,你还不知道昨晚立德殿发生了什么吧?” 李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发生了什么?” 难道不是我英明神武拯救大唐,所有人对我顶礼膜拜,母亲姐姐姨娘们鸡犬升天吗? “在你力竭睡熟、被背回立德殿后,禁军围困了立德殿大半日。 “一直围困到父皇醒来、亲自赴立德殿将你抱出来。” 乖宝宝李治替父皇解释,一边偷偷抬眼,观察李明的微表情。 “由太子殿下与长孙公领军。” 一听见太子和长孙无忌的名字,李明的手一抖,筷子落到了地上。 轰隆! 殿外,夏雷炸响。 感谢 rainh大佬打赏!感谢大家投币点赞……不对,投票阅读支持! (本章完) 第66章 陛下打算立长还是立贤? 第66章 陛下打算立长还是立贤? “乖~乖~打雷不怕不怕哦~” 李明达安抚地拍打着李明的背,嘴里轻轻念着。 “是的,我怕打雷……” 李明脸色苍白,钻到桌子底下捡筷子,整个人形同梦游。 李世民看着他面如土色的狼狈样子,擦擦油腻的手,重复了一遍: “你以后就住在立政殿了,知道了吗?” 李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子和长孙无忌的出兵,证实了最糟糕的预想—— 太子党已经盯上自己了! “你以后就别出太极宫了。”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道: “除了去学堂,你也尽量不要离开立政殿,更别结交外臣和外人,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知道了吗?” 李治有些吃惊,感觉父皇明显是话里有话,又看了眼小脸煞白的李明,闷头吃饭。 李明没有吭声。 他根本不知道嘴里嚼的是什么,仿佛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早饭的场景,宛如梦幻泡影一般。 被东宫和朝中大佬视为威胁,绝对没有好下场。 李明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真是日了狗了,贞观朝的老妖孽们都这么变态的吗? 根本不给一点点发育的空间! 自己只不过刚露苗头,刚有了一点起色。 便立刻招致猜忌,差点摁死! “弟弟你身体不舒服吗?”李明达担忧地看着冷汗直冒的李明,手背搭了搭他的额头。 李明勉强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咬到舌头了……” 冷静……冷静! 父皇将他保护在立政殿里,至少短期内是安全的。 而且太子一党,似乎也没有将他李明处之而后快的意思,至少暂时来看是这样。 听李治的讲述,在李世民醒来救场以前,太子其实有充足的时间动手。 他们为什么不动手,是因为他们不敢动吗? 皇帝生死不明,太子在情急之下,杀掉一个有弑君嫌疑的庶子,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说不定还会挂上“带孝子”的牌匾呢! 那他们既然不动手,却又为何派兵围上一圈? 当气氛组吗? “是警告,这是对我扩张势力的警告……”李明冷汗涔涔。 抛弃一切人性,光从冰冷的利益角度分析。 或许太子和长孙无忌觉得,李明这根搅屎棍还挺有用的,所以才没有动手…… “问题是,以后怎么办?” 从被动进入立政殿的那一刻起,他李明就已经树大招风了。 已经成为了无数人的眼中钉。 比如太子李承乾,比如魏王李泰,比如身边的这个李治…… 根据以前的历史,最后是李治成功问鼎皇位,当上了唐高宗。 但经过自己一通搅和,这条世界线已经扑朔迷离。 他也不知道最后谁能成功吃鸡。 三个嫡子,谁都有可能当皇帝。 但是不论李承乾、李泰还是李治,谁登临大宝,都一定会对其他兄弟展开猎杀。 而且毫无疑问,第一时间清理的,肯定是他李明这根不安分的搅屎棍! 加上武则天、长孙无忌、或者别的什么权臣野心家出来搅局…… 李明汗如雨下,脑子里一团乱麻。 “感谢”李二的骚操作,导致李明现在即使被原地贬为庶民,也难逃朝堂的视线了。 李世民作为父亲的本意是好的,但作为皇帝,他高估了自己死后的掌控力。 玄武门继承法可是贯穿了盛唐始终的。 新皇登基前的搏杀、登基后的清算,俨然成为常态。 李明感觉自己不可逆地进入了慢性死亡。 好好好,你们这么逼我是吧…… 他感到心中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皇帝吓唬自己,外面危险,乖乖在家呆着。 太子吓唬自己,别越界了,否则天兵伺候。 怎么,让老子缩在皇宫当几年乖宝宝,然后乖乖被当成年猪杀? 老子偏不! 李明握紧了双拳。 然后,他偶然发现李治正偷偷瞧着自己。 李明立刻低下头,拧起眉毛,装出一副便秘的模样,委委屈屈地说: “承乾老哥也太过分了,难道他怀疑是我害阿爷得病的吗?” 嗯……李治觉得这个回答很直率,父皇与李明弟弟的对话并没有超出他的理解范畴,便安心地挪开视线。 李世民一怔:嗯?你还停在第一层? 他感觉李明好像没听懂“你小子以后老实点,你舅舅对你有意见”的潜台词。 但有些赤果果的话,又不方便当着老实人李治和季少女李明达的面说,会教坏纯洁的小孩子的。 “总之,你以后由吾亲自看管。不许出宫胡闹! “吾过几天去九成宫避暑,你就由你母亲看着。” 李世民放完话,就放下碗筷匆匆上朝去了。 在事业上升期,打工仔996,老板都是007的。 “你怎么吃得这么少呀?身体不舒服吗?”李明达温柔地拍拍李明弟弟的脑袋:“可你就算不舒服,也不该惹阿爷生气呀。阿爷治国可是很忙哒,我们不能给他添乱的。” 李明乖乖点头: “嗯,你是位好姐姐。” 可惜根据历史,过不了多久,李明达就将香消玉殒了。 知道得越多,烦恼的就越多。 “你们别磨蹭了,该去小学上课了。”三人中最年长的李治理智地提醒。 李明一愣: “你们也去小学?你们的王师王傅呢?” 李治叹了口气: “都被贬出京了。 “父皇的命令,从今天开始,未出阁的皇子都得在小学上课。” 啊? 李二在搞什么东东? 李明一头雾水。 ………… 太极殿上。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群臣咸集。 大家都听说了昨天陛下有恙的传闻,心都揪了起来。 当今圣上的文治武功,大家是一致认可的。 天下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好不容易有一位能服众的皇帝,可别再出岔子了…… “嗯?诸位爱卿为何愁眉苦脸?” 李世民在龙榻上自如地问。 亲眼见证陛下无恙,群臣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便是正常奏对。 “侯君集案事实不清,疑点颇多。且掠夺敌邦,乃历朝传统。 “臣以为,应将侯君集无罪释放。” 御史大夫韦挺放出重磅炸弹。 在被李世民一通修理后,他洗心革面,坚决拥护中央的一切决定。 陛下曾暗示放了侯君集,那他就一定照办! 李世民对韦氏的幡然醒悟非常满意。 还是李明说得对,就该敲打敲打他们。 “诸位爱卿觉得如何呀?”他得意洋洋地问。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里顿时议论纷纷。 有支持点赞的,也有狂喷点踩的。 房玄龄半闭双目,计算着李明应该将侯君集的收服得差不多了,也该把老侯放出来最后收割一波人心了,便要上奏: “臣以为……” 然而,老房刚慢吞吞张开嘴,话头被另一个人抢了。 “臣以为,侯君集案证据确凿,并没有不清楚之处。 “而且陛下曾明确下令,此战应以招抚土人为主。而侯君集仍无视君命,大肆掳掠,应从重处罚。 “韦御史知法犯法,有包庇之嫌,也应弹劾。” 房玄龄抬头看向说话者,微微眯细了眼睛。 抢他话的,却是长孙无忌。 这回双方的立场来了一个两极反转。 房玄龄主放,长孙无忌主抓。 韦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长孙无忌不是太子党、侯君集的政治盟友吗? 一直主张将侯君集无罪释放的,不就是他吗? 怎么今天突然倒打一耙? 难道这也是陛下敲打韦氏的一环? 韦挺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了。 “嗯……”李世民眉头紧锁,捋着胡须。 长孙无忌亲自下场落井下石,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加上侯君集本来就屁股不干净,所以风向又倒向了“严惩侯君集”那一方。 眼看争来争去,争不出个结果。 李世民闷闷不乐道: “退朝。” ………… 朝会后,李世民把长孙无忌单独留了下来。 “辅机,你三番五次到底想干什么?” 李世民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昨天派兵围堵他的爱子,今天挑头关押他的爱将。 这大舅哥怎么突然处处和他作对? 长孙无忌迎着李世民凌厉的目光,毫不退缩,义正辞严地反问: “敢问陛下是想立嫡还是立庶,立长还是立贤?” 李世民愣住了。 (本章完) 第67章 侯君集的命运 第67章 侯君集的命运 “能继承朕大统的,有且只有一人。 “那就是现在的储君,李承乾!” 李世民只是微微一怔,便斩钉截铁地回答。 长孙无忌紧接着追问: “那陛下知道,最近有另一位皇子殿下隐隐有不可挡之势了吗?” 若论哪位“亲王”能与太子分庭抗礼,那自然是只比太子小一岁的嫡老二、魏王李泰。 但若要说是哪位“皇子”,这么特殊的身份在他十四个儿子中,有且仅有一个…… “你说……李明对承乾构成了威胁?” 李世民有些难以置信。 魏王李泰不服太子,这李世民是知道的。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故意安排的。 既能给李承乾一点竞争压力,让他别躺平。 又能挑动大臣们各自站队内斗,削弱相权、巩固皇权,原理与挑拨关陇集团斗河北士族类似。 他觉得李泰全程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两人的争斗完美贯彻了“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宗旨。 可是,李明完全是计划外。 此子出身又差,年龄又小,性格顽劣,说话又难听,各种负面状态叠加满了。 李世民再怎么玩弄权谋,也不可能拿他去和李承乾打擂台啊。 可那小子就像石缝里的野竹子,一场春雨过后,突然就顶开了千钧巨石,猛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正中…… “陛下,这半年间,李明殿下的势头发展得太快了。”长孙无忌满面忧色: “他与勋贵子弟素来交好,又能以一纸荒唐言,在民间呼风唤雨。 “近来有传闻,他在流民、工匠之中广集义士。而且他又在撮合姐妹与河北之士联姻……” 经大舅哥的提醒,李世民才恍然意识到,李明确实悄默声地干了不少不得了的事情。 调和皇帝与太子的矛盾、发现李孝恭之死的猫腻、发动舆论凭空造势淹没朝堂、挑动两大士族集团互咬。 再加上,就在昨天,救了自己一命……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 如果假以时日…… “而且那厮……那位殿下首鼠两端。” 长孙无忌的语气有些悲愤,似乎他都被李明的无耻骚操作给震惊了: “东宫属官皆以为他支持太子,武官集团以为他是自己人。河北士族以他为友,甚至一些关陇之士也以为,可以通过韦待价拉拢他……” 李世民的眉头越皱越紧,深刻得宛如刀刻一般。 “臣不敢说李明殿下不安分,可他的动作很难不招致误解。” 长孙无忌回收最初的话题: “况且李明殿下已有房玄龄为辅佐。若再得侯君集襄助,恐怕…… “不但会令东宫不安,对他自身,也未必说得上是福啊。” 李世民有所了然,眉头倏然放松: “辅机,你有什么建议?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置侯君集吧。” 长孙无忌直言不讳: “陛下应加强对东宫的扶持,任侯君集为东宫属官,一同辅佐太子。” 李世民斜了长孙无忌一眼: “所以你坚持关押侯君集,是为了让承乾成为那个放他出来的恩人,摘李明的桃子?” “臣不过是略微学习了房相的计谋。”长孙无忌阴阳了一把老对手。 李世民抚摸着胡子,沉入了思考之中。 若是往日,他还会觉得李承乾历练不够,还得再加点难度,不能就这么顺风顺水地接了班。 但经过昨天的事件,他猛然意识到,世事难以逆料,自己指不定哪天就突然逝世了。 储君,随时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君主。 这让李世民不得不更严肃地审视接班问题。 是否应该改换育儿策略,从磨砺承乾,改为替他铺平道路呢…… “可承乾那样子……” 一想起接班人的那幅……音容笑貌,李世民的血压又上来了。 “太子殿下的才能足以治国,只是努力得不到陛下的回应,才不免有些迷茫。”长孙无忌斟酌着用词,为李承乾辩解道。 他是真心觉得自己这位大外甥可怜,一边提防着弟弟夺嫡,一边却又行为乖张,不断惹人非议。 虽然长孙无忌不知道“精分”这概念,但他也是刀山火海滚出来的。 见识过前线士兵在重压之下精神崩溃,做出荒诞的举动。 李明那厮在这点上确实没说错。 李承乾快被压力逼疯了呀…… “嗯……你可以转告承乾,就说他近日的装扮行为有所改正,朕是看在眼里的。” 李世民对李承乾模仿突厥的行为,姑且给予正面的评价。 唐朝人的性情总是折中的,要说太子是精突,那一定是不行的。但要说太子是男娘,他们又会觉得,其实胡服骑射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其他皇子的安排,无需他多管闲事,让他先做好身为太子和长兄的表率。” 李世民勉励几句,便让长孙无忌退下。 走出大殿,长孙无忌稍稍松口气。 这一下,基本宣判了李明的政治死刑。 李承乾和李泰、他长孙家的大外甥和二外甥,可以争可以斗。 但你海陵王妃所生的庶子,瞎掺和个什么劲儿啊? 还偏偏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把他长孙无忌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那位’殿下确实是位青年俊才啊,可惜,可惜……”长孙无忌不禁惋惜慨叹。 动杀心,代表他对那位小小政敌的尊敬和认可。 ………… “还有这事? “陛下几乎不测,是‘那位’殿下召来神迹救活的?!” 侯君集怀里抱着好大孙儿,听着嘎嘣嘎嘣的噪音,一脸难以置信。 “真的~嘶嘶,好酸好酸。”薛万彻连皮带核地嚼着李子干,脸都酸成了*形。 白衣书生契苾何力说道: “天人合一,此乃自然之理。李明殿下拳拳赤子心,孝感动天,将军为何不信?”“他?拳拳赤子心?”侯君集盘点起自己对那位殿下的所有印象。 拳打孔颖达! 拳打房遗则! 拳打韦府走狗! 拳打士族集团和一切反动派! 确实够拳拳的…… “阿翁阿翁,明哥很厉害哒,全长安的贫民都在传说,明哥会仙术,能让沙子变成米。穷人吃了治百病,富人吃了烂肚子!” 侯宝琳坐在侯君集怀里,两条小短腿晃啊晃的。 施粥摊的传说已经走样到了这步田地么……侯君集有槽吐不出。 这段时间,李明在侯君集面前真实演绎了,什么叫“哥不在江湖,但江湖还流传着哥的传说”。 先是忙着改良印刷术,后来又因为长孙无忌之变而被关在了立政殿,所以李明一直没有机会再来找侯君集谈心。 不过好在他之前来得够频繁,成功拉低了大理寺卿·修仙达人·孙伏伽的底线,让乖孙儿和龟下属都能自由出入了。 “将军,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薛万彻大咧咧地说: “你猜救活陛下后,李明殿下提了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封他为秦王?”侯君集嘬一口茶,觉得这是符合李明人设的答案。 “将您无罪释放。”契苾何力接过话茬。 侯君集放杯子的手在半空一顿,又送回嘴里继续嘬。 喝到见底了,他才满不在乎地嘟哝一句: “多管闲事。” “明哥答应我把阿翁捞出来,他一定会做到哒。”侯宝琳非常有自信。 “我倒是不乐意出来呢,在这儿看看书,不比当孩子王清静?”侯君集哼了一声。 薛万彻直言道: “将军,那位殿下搅动民间是为了捞你,向陛下出谋划策驱策关陇士族是为了捞你,这回连救驾也是为了捞你。 “这位少主大义,未尝不是个好去处啊!” 这位薛将军颇有江湖气息。玄武门之变时,他是李建成一方的战将,拼死为主效力。 李建成被杀后,他遁入终南山(秦岭),李世民三番五次招抚才把他劝下来当官。 契苾何力点头附和: “无功不受禄,受禄必有功。” 侯君集闭口不语。 站队,从来都是一门学问,不可意气用事。 万一站错了,是要付出权位、生命、乃至整个家族为代价的。 在外人眼里,他侯君集已经搭上了太子这一艘大船。 与之相比,李明这一叶扁舟,能有什么前途呢? 然而,他也遇到了和房玄龄一样的难题—— “在太子眼里,我算得了什么呢?” 平白顶了“太子党”的帽子,结果自己身陷囹圄,太子一方却根本不为所动—— 岂止是不为所动。 太子的那位舅舅还反过来落井下石,硬是拦着陛下不让放人! 否则,以李明的那个大面子,自己怎么着也能重获自由了。 都说锦上添不如雪中送炭…… 侯君集投机冒险的血液在蠢蠢欲动,颇为玩味地看着薛万彻: “说起来,那位殿下与你还有一段渊源—— “他的生母是原齐王妃。” 薛万彻脑子不大灵光,困惑地摸摸脑袋: “齐王不是李祐吗?刚被陛下赐婚韦氏为齐王妃,这就有那么大的儿子啦?” “……”侯君集突然不想说话了。 契苾何力也不由得捂脸,提点道: “是之前的那位齐王,李元吉!” “哦!”薛万彻这才恍然大悟。 玄武门之变时,薛万彻正是李元吉的手下,任齐王府副护军。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明也确实可以做薛万彻的少主了。 “只可惜李明殿下没一个王府,我总不能做立政殿副护军吧?哈哈哈!” 薛万彻豪爽地哈哈大笑。 侯君集若有所思地说: “会有的,会有的。” ………… 三位访客走后,侯君集的草庐再次归于宁静。 侯君集手捧一卷《贞观律》—— 在被李明看破以后,他再也不敢在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研究中原地形地理了。 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全程心不在焉。 这判又不判,放又不放,折腾得他着实心焦。 更可气的时,那叽叽喳喳、满口“廉洁奉公”的调皮殿下,在连续烦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后,突然就不来了。 搞得整座草庐都冷清了几分。 而最最可气的是,那位殿下还一直通过他人之口,侧面刷一下存在感! 也许薛万彻和契苾何力并不是有意为李明当说客。 但李明已经俨然成为了朝堂的顶流热门话题,只要提起朝政,必定绕不开他。 妈的,那小子既然要拉拢他侯君集,为什么不直接点,亲自当面说清?! “妈的,搞得老子像独守空闺的小娇妻似的。” 侯君集自嘲地一笑,深呼吸平复焦躁的心情,重新研究起大唐律法来。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 门开了。 侯君集心跳陡然加速,刻意随手将书反扣在桌案上,揉揉太阳穴,语气略显不耐烦道: “瓜果小食摆在玄关,自取便是。” “看来最近常有孩子来拜访陈国公您啊。”来者说道,是个成年人的声音。 侯君集一怔,猛然抬头看去。 来者是长孙无忌。 (本章完) 第68章 另一个活在背景板里的男人 第68章 另一个活在背景板里的男人 “你这是封建糟粕!必须彻底批判!” 秘书省,小学。 李明同学照例(?)在课堂上,对新来的先生作妖。 而随着他的一声炮响,他的同学们,大唐根正苗红的小将们也十分精神地参与进来: “没错!要把你打倒在地,踩上一万只脚!” 刚上任的小学老师、出自河东裴氏中眷房的裴行俭,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幅场景。 这位高宗朝文武双全、威震安西、新一代以“理”服人的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 现在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刚离开弘文馆的小小文士。 他哪里见过这幅战天斗地的阵仗。 更糟糕的是,今天房玄龄轮空,韦待价休沐。 没人制得住这帮出身高贵的兔崽子。 他生怕真被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将们拖进牛棚,瑟瑟发抖地看向教室的角落,这场风波的肇因—— 一位楚楚可怜的小公主。 晋阳公主李明达,陛下最宠爱的女儿。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裴行俭惆怅地回忆道。 好像是他发现,在挤满和尚头的小学教室中间,赫然坐着一位姑娘。 男女大防,授受不亲! 裴行俭根据儒家教条,礼貌地请这位公主离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本宫错了,不能因为舍不得离开雉奴哥哥和小明弟弟,就坏了圣人先师立下的规矩……” 李明达低着头,泪眼闪烁。 裴行俭的心都快碎了。 几十年以后,在他临死的病榻上,每每回想起这一幕,他也还是会垂死病中惊坐起,万分懊悔地抽自己耳光: 我真该死啊! “是……是在下冥顽不化,子曰有教无类,公主殿下有一颗求学圣贤书的心,善莫大焉,在下一定欢迎您一同研习探讨……” 李明达立刻小雨转晴,满心欢喜地坐在李治和李明中间。 “我们今天学什么呢?” 李治忍不住扶额: “你开心就好。” 他是个隐藏深度妹妹奴。 在过去,许敬宗他们上课也不带李明达,李治颇为不满。 看着妹妹寂寞的表情,他几次涌起掀桌子的冲动。 但为了维持“乖宝宝”的人设,他硬是忍了。 还好,还有个李明。 这厮一如既往的蛮不讲理,第一天就强硬地把李明达带到了教室。 而房先生只当没看见。 他不方便干的坏事,李明替他干了。不想当的坏人,李明替他当了…… “啧,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隔壁桌传来尖酸的嘀咕声。 皇十三子、赵王李福也来上小学了。 因为父皇的命令是“所有未出阁的皇子”均于小学就读,所以李福也被这波不明aoe波及,痛失小灶。 吃大锅饭的这几天,他度日如年。 被小学独特的“学习”氛围吓得不敢吱声。 此时,他发现李治正看着自己,便向难兄难弟寻求赞同: “皇兄,你说是不是?李明这小人与李明达这小女子,是不是在瞎胡闹?” 李治什么都没说,只是和善地向他笑笑。 李福突然感到透彻骨髓的寒冷,不敢吱声了。 另边厢,李明正在向大姐进献谗言: “姐,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学好孔孟之道呢? “我们还是逃课……” 话没说完,脑门挨了一个爆栗。 “小明,逃课是不对的哦。”李明达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是的,李明达觉得自己的小名被李明知道不公平,所以反手给他也取了个小名。 不得不承认,李明达并没有遗传他爹取绰号的天赋,取的绰号了无新意。 但却歪打正着,比李明原本就很敷衍的名字更没有存在感。 可谓反方向的特点鲜明了。 “来,乖乖坐好,姐姐就奖励你好东西。”李明达从兜里掏出一枚枣子,像逗小婴儿似的在他眼前晃晃。 真当我三岁小孩儿么……李明忿忿不平地坐回了自己的席位。 “真乖。”李明达把枣子塞李明嘴里。 我才不是被一棍子一颗甜枣骗的……李明傲娇地嘀咕着,用力一咬。 好酸…… 古代的水果品种真不行…… ………… 夕阳西下,李明同学又撞了一天钟。 “寡人被幽禁宫中,不得面见子民,政令不出太极宫,该如何是好啊!” 前·曹王殿下感慨涕零,群臣面有愁容。 “没事哒,我们可以自由出入,我们可以帮明哥看场子啊!”房遗则率先为主公排忧。 但李明殿下越排越忧。 你们没事,就我遭殃,他妈的为什么…… “我来护送明哥出宫!”尉迟循毓主动请缨。 李明看了看窗外。 阿史那结社率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 “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骨头硬,愿以死报君恩!”尉迟循毓坚持道。 李明摆了摆手:“得了吧你,咱俩前天还刚被一起抓获,挨了顿板子。” 小黑炭头黯淡了下去。狄仁杰看不下去了: “明哥急切想知道的是外面的情况。 “这几日一切平稳,施粥摊还在照常施舍,工匠们也在不断改良明哥提出的活字印刷法。 “只是传单发送被官府喝止了,来俊臣和他的爪牙们整日无所事事,得给他们加点作业了。” 还得是你啊……李明心稍安,撕下一页纸,唰唰写了几个字,再签上大名。 “把这份敕令交给来俊臣,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学有所成,就由他们教工匠认字识字。 “以后活字需要每日排版,工匠们不认字可还行?” 狄仁杰顿时喜形于色。 此计甚妙啊! 终于能让那群整天逃课的小臂崽子们,也体会体会教书的乐趣了! 李明转向了侯宝琳,替他擦擦鼻涕,问道: “你阿翁怎么样?” 小宝琳老实回答: “吃得下睡得香,正在钻研法律条令呢,就是经常有两个怪蜀黍来烦他。” 就是那个缺根筋的大山炮和精唐突厥人是吧……李明通过侯宝琳这根眼线,一直暗中掌握着侯君集的思想动态。 看来,离彻底攻略就差临门一脚了。 可我现在也身陷囹圄…… 李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孩子们招招手,大家脑袋碰在一起。 “你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小学散学时,长孙延拿着书本拦住了李治。 “晋王殿下,‘维民所止’是何解呀。” 按辈分排,李治算是长孙延的表叔了。 对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表侄,李治先生很耐心地教导着: “这句诗出自《诗经》……” 教室外,阿史那结社率正警惕地关注着他俩,而忽略了打闹着离开教室的勋贵子弟们。 走了一段路,孩子们散开,把中间的尉迟循毓露了出来。 小黑炭掀开宽大的袍子,李明小朋友就躲在他袍子里。 众人同时小声欢呼。 李明得意洋洋: “所谓禁军精兵,不过如此。只需略施小计……”、 还没吹完逼,双脚突然凌空,整个人腾空而起。 一只强壮的手臂捏住李明的后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李明嘴角一抽,颤颤巍巍地扭头看去。 果不其然,是那张四角方正、连胡子都长得一丝不苟的脸。 “宗……宗叔,真巧啊……” 江夏郡王李道宗单手提溜着熊孩子,声如洪钟: “殿下,吾乃鲁王傅,请称吾为老师。” “李……李老师好。”李明谄媚地笑笑: “寡人……那个,我其实本来就想回立政殿来着。” “立政殿在宫城北,这里是南门。” “哎呀~我迷路啦~” 李道宗懒得和这小无赖打机锋,直接拎着他就往宫里走。 “既如此,就由吾护送殿下回殿。” 小伙伴们爱莫能助,只能在心里为明哥默哀。 这位初代以理服人的礼部尚书兼宗室大将,他们是真打不过啊…… ………… 被抱回去的一路上,李明满脸写着不开心。 “我还年轻,不想提前过上朝九晚五两点一线的生活。” 李道宗不搭理他。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李道宗还是不搭理他。 “你是鲁王傅,而我又没正式被封为鲁王,你凭什么……” “君子讷于言敏于行,殿下再多言,就休怪吾敏于行了。” 李道宗用力捏了捏左拳,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李明立刻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两人就这么回到了立政殿。 殿前的台阶下,停着一顶轿子。 “有客人?” 李明没往心里去,只是好奇地看着这顶精美的轿子。 唐朝人爱骑马不爱坐轿,所以轿子是稀罕物是。 在皇宫还能坐轿,还挺大牌,来的人会是谁呢? 李道宗一眼就认出了轿子的主人。 “魏王来了?” “啊?魏王?” 李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明弟,下课回来了?” 李泰和善地对他笑着。 (本章完) 第69章 李泰的寓言 第69章 李泰的寓言 “明弟,你怎么又惹郡王生气了?哈哈~挨了几次打了你也不老实点。” 李泰就像被老师告状的亲大哥一样,一边无奈地摇头笑着,一边挪动肥硕的身躯,笨拙地一步一步迈下台阶前来迎接。 这幅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就像个特大号的李治。 “不敢不敢!”江夏郡王李道宗一个健步上前,放下小李明,向李泰拱手。 “参见魏王殿下。” 魏王李泰是李世民的第二个嫡子,与太子李承乾只相差一岁,都是玄武门之变前出生的。 李明和这位嫡出的二哥不熟,因为他俩的行动轨迹刚好是一对补集—— 李泰的活动范围限于太极宫外、中、内朝,而李明的活动范围涵盖这之外的整座长安城,包括后宫。 直到最近,李明被动在立政殿和小学之间两点一线,才会偶遇前来向父皇问安的李泰,有了点头之交。 李明不乐意地噘嘴,向李道宗嘟哝: “你双标,你胳膊肘往外拐,你明明是鲁王府属官为什么对寡人大不敬,却对魏王这么客气。” 李道宗额头爆出青筋,偷偷踹李明的小屁股: “您丫不是还没正式封王么?自称个您妈的寡人。” 不愧是礼部尚书,骂人都带“您”。 李泰笑眯眯地向李道宗回礼,又乐乐呵呵地摸摸李明的小脑袋: “我今日向父皇问安,但父皇不在,出来时刚巧碰上了二位。 “明弟这几日在立政殿住得可还习惯?侍奉父皇可曾恭敬?” 就像普通的大哥似的,他絮絮叨叨地关心着最小的小弟。 因为体态臃肿,李泰被李世民特许在宫中乘坐轿子。 所以他能亲自下台阶迎接,还是很能涨好感的—— 若不是李明知道李世民的一窝男丁都是影帝,事先有所提防的话。 他和李泰本人虽然没什么交集,但这名字是如雷贯耳。 而且每次提到这名字,前边必定带个#太子和#争宠夺嫡的话题标签。 听说,因为都是当皇帝之前所生的嫡子,有种共患难同富贵的感情,所以李世民对李泰也格外偏爱。 不但分封的魏地最为膏腴,还在东都洛阳为他修建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魏王府。 而且李泰都成年了也还没去封地,还能赖在宫里,甚至住在武德殿,甚至能在宫里乘轿子。 这已经逾越礼制,非同小可了。 看人家韦贵妃的儿子纪王李慎,小小年纪就被一脚踢去了封地,连拍马屁都赶不上热乎的。 “李明殿下虽稚气未脱,但忠孝之心有目共睹。只要悉心教导,必能成为孝悌忠义的亲王。” 李道宗趁李明没来得及大放厥词,颇为妥帖地代为回答。 他虽然对李明不客气,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挺为小主子挽尊的。 老傲娇了。 “忠义的亲王……是啊,光阴荏苒,明弟也马上要封王了。”李治有些感叹。 鲁王傅已经到位,正式册封李明为鲁王也就是时间问题。 救了皇帝命还不封王,你再推辞,皇帝面上也挂不住。 而且,现在李明对封王也不排斥了。 甚至多了几分期盼。 现在他有了基本盘,再来块根据地,就很舒服。 事物是变化发展的,再沿用过去的策略应对未来的问题,就不免刻舟求剑了。 只是,封王不是电子厂招工,上午面试下午上工。 还得再过几日,待皇帝从九成宫避暑回来,再择良辰吉日正式册封。 “这次圣驾移驾九成宫避暑养病,太子、我和晋王李治都会陪同。”李泰面露忧色: “父皇和太子同日急病,真是让人担忧啊。” “皇帝和太子同日急病?!” 李明发现了华点,看向李道宗。 李道宗也是一脸迷茫,对此毫不知情。 李泰点头,小声道: “是的,太子在得知父皇有恙后突然晕倒,醒来后呕吐不止。 “他是带着病领兵,包围明弟你的。” 虽然嘴上恭敬,但李泰也不忘暗地里给太子哥哥拉拉仇恨。 李道宗的视线骤然锐利: “呕吐?和李孝恭当时的情况一样……” 虽然礼部并不参与此案的调查审理。 但同为宗室的两根支柱,加上李孝恭慷慨豪爽的大佬脾气,两人的关系很好。 所以,李孝恭之死对李道宗造成了政治和情感上的双重打击。 他也一直以宗室代表的名义督办此案。 “难道是毒……”李道宗喃喃。 毒?! 李明不禁悚然。难道李世民当时心脏猝死,也是被毒素诱发所致?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可能性不大。 别看偌大的皇宫,人多手杂,似乎到处都是漏洞。 然而,但凡是进皇帝嘴里的东西,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绝对的严防死守。 譬如李明,他自己可以溜出去胡吃海塞。 而回到宫里,连一滴外面的油水都带不进来,只能乖乖吃特供大米拌小米。 虽然不好吃,但绝对安全。 纵观历史,除去被权臣完全把控皇宫的极端情况。 真正被下毒暗杀的实权皇帝,极少极少。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刺客所为,那抓着机会还不疯狂加料啊? 来一碗大米拌砒霜,怎么可能让两人都抢救过来了? “嘘嘘!此事非同小可,可不兴乱说啊!”李泰压低声音。 李道宗这才恍然,闷声道: “是在下失言了。” 李泰很高情商地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对了皇叔,若得了空,我们不如择日去禁苑夏苗?” 禁苑在太极宫之北、玄武门外,是皇族狩猎娱乐的地方。 夏苗的意思是在夏天狩猎野兽以保护禾苗,是贵族找借口嗨皮的文雅理由。 李明看了看李泰连走路都费劲的大肚子,有种不知如何吐槽的感觉。 李道宗又踹了踹没礼貌的李明小朋友,笑着说道: “魏王殿下射的一手好箭,坐车射猎,箭无虚发。” 李泰谦虚地摆摆手: “我射术不精,全靠踏雪猃咬残猎物,再由我补上一箭而已。 “明弟见过踏雪猃吧?是我的一条黑毛白爪的长嘴猎犬。” 你们古人取名真风雅……李明心里正要吐槽。 便听李泰添了一句: “只是这条畜生虽然能干,但狂傲不驯,屡次险些咬伤我的手。 “我不得不给它戴上嘴笼、修剪利爪。要不是它能追能咬,打猎还有些用,我也不想养他了。” 话是对李道宗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李明。 有短短的一瞬间,李明感到一缕寒光在对方眼中闪过。 但似乎只是错觉,李泰的笑容仍然温暖。 魏王和善地与二人告别,笨拙地钻进了轿子。 几个太监吃力地起轿,嘿咻嘿咻抬向武德殿。 李道宗向李明拱拱手: “请殿下好好休息,在下明天一早来接您。” 每天也只有在分别的时候,这位亲王傅才有点幕僚的样子。 李明挥挥小手: “其实你明天晚点来也没事哒。” 李道宗神情严峻,明显是在纠结,小声说道: “刚才魏王殿下所说的,令在下心中惶惶。 “虽未必真有下毒的歹人,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在下总觉得……近期将有大事发生。” 李明一脸问号: “你还兼职算命?” 李道宗摇头: “在西域作战的直觉。 “天子和太子同一天遭难,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叹了口气,方正的脸上,咀嚼肌一鼓一鼓的。 “总之,在陛下回来之前,在下会对您严加看管,麻烦再忍几天。 “等您正式封了王,有了身份,在下也不便再对您横加干涉。” 李明当时就不乐意了。 不知道放假前的几天最煎熬吗? “你要不钻我被窝里看着我得了? “而且如果真像你说的有大事发生,不是更应该……跑路……吗?” 他看着李道宗慢慢捏紧的拳头,一溜烟躲到了来迎接的宫女身后。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听话不要打我脸再见!” 李道宗无奈地看着这个熊孩子,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李明看着他逐渐消失的高大背影,脸色慢慢阴沉下去。 有一点李道宗说对了。 宫中确实酝酿着剧变。 从太子一党肆无忌惮地率军包围立德殿、炫耀武力开始,变化的齿轮就在加速飞转。 李明已经不可能再假装别人看不见自己了。 各方势力粉墨登场,开始合纵连横。 长安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本章完) 第70章 辞职一时爽,吃土火葬场 第70章 辞职一时爽,吃土火葬场 “嘻嘻。” 宫女小姐姐牵着李明的小手,看着他嘟着小嘴的模样,捂着嘴莞尔一笑。 “那位”殿下大名远扬,所以当陛下真的将李明抱进立政殿的时候,一众宫人如临大敌。 但出乎意料的,这位小殿下虽然经常对达官显贵作妖,甚至有时对陛下也没大没小的。 但对她们这些下人却很好。 而且他的好,还和晋王殿下的仁、晋阳公主的善不同。 是一种把他们当“人”、而非律法所规定的“物”的那种尊重。 所以几天下来,大伙儿在他面前反倒放松了下来。 “十四郎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呢?”宫女笑着问。 因为李明排行十四,所以就得了这个亲昵的尊称。 李明一脸严肃地发出哲学三问: “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晚上吃什么。” 宫女姐姐被逗得更乐了。 但李明是真的在严肃思考这三个问题。 如果李道宗的担忧为真,真有贼人可以在御膳里下毒,那立政殿一定是高危地区。 那他晚饭最好还是溜回立德殿,继续吃葵菜拌饭。 不过李明觉得这个猜测不太可信。 如果宫禁之中真那么容易下毒,那历史早乱套了。 所以,自己的晚饭应该还是安全的。 回到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自己应该往何处去。 今天遇到李泰,显然不是什么偶然。 因为那货平时舔李世民舔得可积极了。 肯定知道李世民今晚召集群臣商讨应对夏季水患,得很晚才回立政殿。 李泰显然是有话要和他李明说。 “李泰提起的踏雪猃……” 李明想到了李泰没头没脑提到的狩猎一事。 “该不会是拿猎狗比喻我,拿猎物比喻他李泰,拿猎手比喻太子李承乾吧? “他是想告诉我,我这条猎狗无法控制,已经让李承乾感到威胁了,只是因为还可以用来咬李泰,所以才没有对我痛下杀手?” 在老银币堆里熏陶久了,李明也腌制入味了,一眼就看穿了魏王的小算盘。 李泰其实是想告诉他,两人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兔死狗烹的那种共生关系。 李泰活着,他李明对太子就还有利用价值。 等李泰死了或彻底失势了,那就该是李明自己体面,或者被体面的时候了。 其实李明他也有类似的猜测。 既然李承乾和长孙无忌已经对自己有了猜忌。 那为什么最后没动手? 他们当晚完全可以安排个小兵把自己一刀咔嚓了,然后甩锅给那个突厥中郎将。 甚至都不需要亲自来现场。 难道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从这方面来看,李泰的结论是一项合理的解释。 “所以我这位好哥哥突然造访,是为了拉拢我,一起对付太子?” 李明苦笑。 魏王也太现实了。 平时不闻不问,刚嗅到有利可图的气味,立刻就凑了上来。 这也从侧面证明,他李明已经成长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然而结论和李泰一致,不代表我的策略也要被李泰牵着鼻子走。 “李承乾会兔死狗烹,难道他李泰就不会?” 仔细想来,魏王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承诺。 只是用一则寓言似的故事,来暗示双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已。 随时可以翻脸不认。 话又说回来。 就算李泰真与他结盟,指洛水为誓,那就可信了? 宫斗的基本原则: 没有签字的条约是厕纸,签了字的条约是有字的厕纸。 他要做的不是跟着老二都老大。 而是同时在几颗鸡蛋上跳舞,伺机向外寻求发展。 “现在封王或许是件好事,鲁王就鲁王,不吉利就不吉利。 “这段时间,我多少积累了些力量和人脉。 “文有韦待价、武有侯君集,加上朝堂的房玄龄和朝外的官宦子弟,还有民间舆论的杀器,必要时那些流民都可以煽动起来。 “加上卖血攒起来的、关键时刻或许能保自己命的皇恩…… “不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有了人和根据地,李明的信心也膨胀了起来。 在起势之前,封王相当于插标卖首,期货死人。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自己已经进入了太子、长孙无忌和魏王的视线,再把头埋沙子里,就是自欺欺人了。 有了封地就能名正言顺地快速积累资本,对抗太子和其他各路牛鬼蛇神。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宫中情况不妙,他还能找个理由“就藩”跑路,至少苟到李世民驾崩—— 因为现在的太极宫,形势比较玄。 虽然李明身负圣宠,但如果太子真的狗急跳墙,嘎了他这个庶子,那也没处说理。 理智分析,在李明被官方认定为救驾英雄后,太子再对他动手就不合适了。 问题是,看太子那鬼模样,鬼知道他是理智还是不理智。他如果全程理智,历史上登基吃鸡的怎么会是李治? 李承乾那货到后来可是连皇帝都敢杀的,难道还不敢杀一个皇弟? 立政殿是他的安全屋,这里的守卫,足以让任何不理智的人理智下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道宗说得是对的,他李明确实不能随意离开立政殿。 可他也不可能一直窝在安全屋里,总要出来巩固和发展党羽的。 而有了鲁国这个大后方,他就能进退自如了。 “真是辞职一时爽,吃土火葬场。”李明苦笑起来。 虽然李世民承诺要封他为鲁王,但也要等圣驾从九成宫回来以后了。 这段时间,就只能乖乖在立政殿待着了。 幸好幸好,他对基本盘的掌控还是比较牢固的,对侯君集的思想工作也进入尾声。人员基础已经攒起来了。 “等等,如果李泰刚才的那番话确有深意……” 李泰又回忆起了其中的另一个细节—— “那他说的对猎犬‘套上嘴笼、修剪利爪’,又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 “翦除我的势力?!” 李明心里一沉。 开始盘点起自己还在发育的羽翼。 房玄龄?太子段位不够,动不了这老银币。 来俊臣等贱民、流民和工匠?更不可能,堂堂太子才不屑于和泥腿子为伍。 熊孩子们?除了长孙延,太子控制得了谁? “总不会是和我抢侯君集吧……” ………… 夕阳斜照在侯君集被软禁的草庐之中。 长孙无忌疲惫地起身。 他没料到这厮竟能顽固到如此地步。 劝了一整天,也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 “东宫詹事乃东宫实官中的最高品级,不可随意予人。陈国公还是考虑别的官职吧。” 长孙无忌喉咙有些沙哑: “阁下的文治比得上魏征、马周、岑文本吗?” 侯君集手靠在桌案上,随意地说道: “太子既然礼贤下士,要召在下这个罪臣作为幕僚。 “那让在下做东宫左卫率也行啊。” 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原地,长孙无忌不禁嘴角抽搐。 他是代表太子来招抚侯君集,截胡李明的。 本以为许以高官厚禄,能让这家伙顺利倒戈。 没想到,侯君集这厮狮子大开口,让谈判变成了讨价还价,陷入胶着。 “左卫率乃东宫最高军事长官。” 长孙无忌耐着性子,第n遍拒绝道: “就算陈国公你骁勇善战,但我大唐缺少骁勇善战之人吗? “阁下的战功,比李靖、李世绩如何?” 唐朝的东宫相当于“影子内阁”,东宫属官官职与朝廷官职一一对应,太子接班后可以无缝转换。 也就是说,侯君集张口就要当未来的军政一把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得不让在下怀疑太子殿下礼贤下士的诚意啊。” 侯君集坐在夕阳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长孙无忌微微眯细了眼睛: “我觉得,是陈国公没有诚意吧。 “阁下是在故意推脱太子殿下的美意吗?” 侯君集闭口不言。 “是因为李明殿下?” 长孙无忌毫无笑意地呵呵: “就因为那位顽劣小殿下的一句童言,陈国公便死心塌地地要追随他? “在下着实不知,阁下竟也童心未泯啊。” 长孙无忌毫不掩饰讥讽之意,讲的也是最直白的道理: “李明殿下甚至没有自己的王府,而阁下却要因此失去东宫的青睐。 “其中利弊,还需要在下替你解释吗?” 侯君集还是不答,只是稳稳地端茶。 送客。 长孙无忌倒也不恼,冷冷地说: “在下虽没有能力像顽童那般,散播谣言煽动愚民、倒逼朝廷。 “但让阁下在大理寺再静养一阵的能力,还是有的。” 拂袖而去。 侯君集坐在阴影之中,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抓起桌案上的贞观律,恨恨书柜向书柜。 中原各地区的详细堪舆图被撞落一地。 “无耻!比我还无耻!” 他低声咆哮。 ………… 入夜,韦府。 韦待价在书桌边掌着灯,脑袋一点一点的。 因为最近的前任曹王兼未来鲁王,被现任的鲁王傅管教得服服帖帖,让他这个曹王典签有些无所事事。 也就偶尔去粥摊和贫民唠唠家常、去工坊和工匠探讨生产工艺而已。 他有一种青春被荒废的感觉。 这时,门外有响动,让他的瞌睡一下子醒了。 “父亲?”韦待价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 “朝廷发生了什么?让您这么晚回来?” 韦挺抱怨道: “雍州渭水泛滥,陛下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可我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又不是工部尚书,河堤溃坝与我何干?” 对于无来由地被叫去加班,韦挺一肚子哀怨。 韦待价听了,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雍州就在京城之外,乃京畿重地。恐怕入京逃难的流民又要翻番了…… “发生了什么?今年雨灾也并不比往年严重,为何仍会发生溃坝决堤?” 韦挺不屑地撇撇嘴: “当地乡野的群氓出工不出力。 “除了徭役外,朝廷还出钱出粮,让雍州府雇劳力修缮河堤,但都入夏了还没有整备完成。 “耗费工时过长不说,已建成的堤坝也不堪一用,洪水一来就垮塌了。” 韦待价一听就听出了问题所在,想起了某位十四郎殿下的名人名言: “想要马儿跑得快,哪能不给马儿吃草? “民夫不肯出力,是不是朝廷下拨资金被州府贪墨了?”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父亲却突然不说话了。 韦待价抬头,见对方正满脸错愕地看着自己。 (本章完) 第71章 韦待价升职记(冲三江,求追读!) 第71章 韦待价升职记(冲三江,求追读!) “你说得……有道理啊!” 韦挺一下子就不困了,指着好大儿,兴奋地来回踱步。 “你说得对啊!我也感到奇怪,关中之民并非懒汉,况且朝廷可是给报酬的呀…… “嘶,可是也不对啊。” 韦挺又困惑地挠挠脑袋: “民夫都是就近征募的,堤防垮了他们的田地也将毁于一旦。可他们为什么还是不愿出力?” 他还是觉得是刁民的问题。 韦待价莫名想到了工坊墙上张贴的、繁琐的工资制度。 下意识就把自己代入到了民夫的视角,为泛着清澈的愚蠢的老爹解释道: “大道理又填不饱肚子。若要激发劳动积极性……那个,若想民夫干活勤快,必须付出相应的报酬。 “如果州府没有拨付报酬,没田之人肯定不会出力,大不了进京当流民。 “而有田的人,也得分心照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否则就算堤坝修起来了,自己接下去的吃饭也还是成问题。” 一通分析,韦挺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手: “对啊,州府不作为,众人便不得不为一己私利考虑。 “无法团结一心,那河堤自然就修不起来,最后所有人遭殃…… “对极,对极!” 他兴奋得快跳了起来,立刻伏案奋笔疾书: “若州府官员贪墨朝廷赈灾拨款,那正是我御史台的权责范围! “我要连夜写奏章,明天就上报陛下!” 韦挺虽然能力平庸了一点,但工作态度还是很可以的。 然而,韦待价古怪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烦扰陛下? “雍州牧由王公贵族遥领,实际办事的是下辖的二十个县令。 “此次溃坝最严重的是渭南县。查一个县这种小事,无需奏报吧?” 韦挺一拍脑瓜。 对哦! 我去,才几天功夫,这儿子的政治手段怎么长进得这么快! “你说得对!一个县令和两三个县丞、主簿罢了,如何能烦扰陛下! “等明天点卯,便即刻出城审问他们!” 韦待价还是这么看着父亲: “为什么等明天?” 韦挺一怔,不是很有自信地解释: “因为……因为这么晚了,那些县官肯定已经休息了……” “就是要在他们睡觉的时候。”韦待价的嘴角露出某位殿下的同款坏笑: “凭什么我们得熬夜收拾残局,而那些始作俑者们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 “可是……这时间点还有宵禁,还有城禁,而且……” 韦挺说着说着,忽然一拍大腿: “你他妈说得对!我他妈这就去找右武侯卫给出城谍文!” 被儿子这么一点拨,他心里也冒出一股无明业火。 “那些虫豸捅了这么大篓子,还他妈睡觉? “他们怎么睡得着的! “我要把他们从床上拖下来!” 韦待价欣慰地看着责任感爆棚的老爹。 孺父可教也。 然后,他就见韦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的主意很不错,陪我跑一趟,反正渭南县也不远。” 韦待价眼皮一跳,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 次日,小朝会。 李世民肿着一对熊猫眼,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雍州水患之事,朕决定从邻州征调民夫,代为加固渭水堤防。” 作为不久前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康复病人,他也不想熬夜。 但没办法,雍州之事让他格外忧愁。 倒不是水灾有多严重,今年下雨并不比往年多,绝大部分地区甚至算得上风调雨顺了。 渭水再怎么闹腾,还能闹得过大江大河、淮水折江? 怎么别人都没事,就你出事了? 有没有好好找找自己的原因? 让李世民最为心忧的是,雍州的百姓不行了,懒散了,好逸恶劳了。 连出钱修堤都不愿意好好干了! 雍州不是一般的地区,是关陇的核心地带,是李唐家族基本盘中的基本盘。 他李世民在成为太子前,也当过雍州牧。 雍州百姓素来是最优质的良家子,府军中下级军官和骨干成员的第一兵源地! 雍州人烂一点,唐朝的军队就要烂一片! 中书舍人马周立刻上谏: “夏季是最农忙的季节,洪涝、干旱频发,加上抢收抢种,各地丁口都捉襟见肘。 “如果再从外州征调民夫,外州怎么办?如此拆东补西,恐生民怨啊。” 李世民不耐烦地挥挥手: “天灾不等人,先把眼下的灾荒度过去。 “朕也会在长安城中征募脚夫、流民,先赶紧把口子堵上。” 众臣这才不再反对。 李世民环顾一圈,突然发现少了个人。 “韦挺呢?” 老板都在熬夜加班,你这打工仔居然敢旷工? 长孙无忌替他开脱道: “韦御史并非专精,只是列席……” “列席就能缺席了?那朕还叫他来干什么?他这官不想当可以不当!”李世民暴躁地回怼。 奶奶的,这些士族门阀真讨厌。 刚老实没几天,这又是要给皇帝上眼药了? 这时,宦官上殿: “韦挺求见。” “不见!”李世民气鼓鼓的。 宦官一愣,有些为难地说: “那个,陛下,韦挺还锁了几个县官上来,说是抓了蛀空堤坝的白蚁……” “见见见!赶紧请扶阳公上殿!”李世民毫无停顿地多云转晴,亲切地以韦挺的封爵尊称之。 韦挺同样肿着一对熊猫眼,但精神格外亢奋,嗓子沙哑得像几天没喝水: “陛下!臣昨夜擅作主张,抓获贪墨民夫工钱、克扣朝廷赈灾款、贪污堤坝建筑费用和修缮材料的渭南县县官数名,请陛下向臣降罪!” 一晚上抄了半个县,可谓说最怂的话,干最猛的事。 大殿上,渭南县令和他的爪牙们都浑浑噩噩的,觉得这半天过得不真实。 昨天半夜,凶神恶煞的御史大夫带着几个家丁从天而降,突然闯入县衙,亲手把县令从床上拖了下来。 被这么无耻偷袭,这七品芝麻官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三两句就招供了。 然后就被简单地绳索一缚,骑着马,陪着御史大夫,奔向了属下的家。 就这样,韦挺走穴走了一晚上,把渭南县的官场清洗了一个遍。 “哎呀哎呀!扶阳公真是让朕爱不释手啊,怎么舍得罚你呢!” 李世民激动得从龙榻上崩了下来,亲手扶起韦挺。 韦挺庄重地说: “关陇百姓不曾负君,只是被虫豸压迫,民不聊生!” 李世民郑重点头: “朕又岂能负关陇百姓!” 他立刻做出妥善安排,惩处贪官、派亲信巡视安抚地方、增加民夫报酬并负担伙食等等。 ………… “扶阳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退朝后,李世民觉得韦挺的转变不太真实,把他留下了单独问话。 他何时这么聪慧果断了? 韦挺并不抢自己儿子的功劳,十分自豪地说: “全赖吾之长子韦待价的计谋。” 接着,便将昨晚韦待价的想法和计策合盘托出。 李世民听着听着,颇有兴味地翘起一边的眉头。 原因无他,韦待价这一套打法里的“明氏”痕迹过于明显了。 尤其是大半夜偷袭,把人拖下床突击审问。 这种不讲武德但很有效的损招,明显是学到了李明的精髓。 韦待价他是知道的,一开始只是个蒙家族荫庇才能当官、连小孩子都抓不住的“看门将军”。 没想到,不过是把他放在李明身边才短短半年,竟有如此惊人的成长。 李明居然还有如此驭人之才,能这么快速地锻炼、激发手下官吏的能力…… 李世民很开心地听着韦挺夸儿子,觉得这也是在夸他的儿子。 然而…… “韦待价有此大才,却只能屈居一隅,未免可惜。” 李世民悠悠道。 韦挺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的才能足以担任上等州的刺史,出去历练历练,未来必成朝廷栋梁。” 韦挺立刻叩首拜谢: “谢陛下皇恩!” 李世民捋着两撇八字胡,觉得自己替李明和韦待价都做了一件大好事。 长孙无忌说得对,得削削李明的势,别让他招致兄弟的猜忌。 这既是保护李明,也能避免韦待价被打上“李明同党”的烙印,将来被太子弃之不用。 殿外,乌云密布,闷雷滚滚。 夏季的暴雨正在酝酿之中。 ………… 半夜,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啊!” 李明从梦中惊醒。 他做了噩梦。 梦见自己成了一只飞鸟,正在空中自由翱翔。 突然,李泰弯弓搭箭,一箭把他射了下来。 “踏雪狝,咬死他,不然我就炖了你!”李泰坐在车里哈哈大笑。 细长的猎狗疯狂地撕咬他的身体,慢慢长出了人脸,变成了李承乾的模样。 “皇弟,你居然敢背着你皇兄培植自己的羽翼,你意欲何为呀?” 李承乾一身华丽的贵妇装扮,刻薄地用手指甲掐入他的翅膀,一点一点地拔除他的羽翼…… 李明坐在床上发呆,听着宫里打更人的梆子声。 此时正是四更,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小明弟弟别怕,不是打雷,只是雉哥哥出宫。”阿兕子睡眼惺忪地安慰着。 自从知道李明怕打雷,每到乌云天,她都坚持陪着睡。 “雉哥哥习惯每天四更坐车出宫~转转~哒~” 李明达口齿不清地念叨着,沉沉睡去。 出宫做甚,见见凌晨四更的长安么……李明吐槽着李治的怪癖,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翻身睡下。 入睡前,他口齿不清地喃喃: 别动我的人,千万别动我的人…… 剧情来到第一卷最后大高潮的铺垫阶段,不巧赶上三江的最后冲刺。 恳请大家动动发财的小手,看到最后! 冲上三江,有以下三赢: 如果您喜欢这本作品,那上三江可以延长至少一周的免费期,赢! 如果您讨厌这本作品,那更应该把它顶上去让全站都品鉴一下,不能一个人吃闷亏,赢! 如果您觉得无所谓,那更更应该让它上三江,到时候评论区一定充斥着“这也能上?!”的鸟语香,大瓜吃不完! 如果冲击失败,小的我计划下个月一号上架,多薅疼子一个月全勤。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 第72章 我那刀法精准的太子哥哥(求追读,冲三江!) 第72章 我那刀法精准的太子哥哥(求追读,冲三江!) 八月。 天子车驾离京,去往三百里外的岐州九成宫避暑。 随行的有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晋阳公主李明达,以及嫡子们的舅舅长孙无忌。 其余庶子,一律留京。 朝中由尚书省左仆射、梁国公房玄龄监国。 “你这几日就乖乖呆在立政殿,小学也暂时停课,哪里都不要乱跑。 “你阿娘会来照顾你的。” 临行前,李世民对最不省心的李明仔细叮嘱。 “好哒。”李明满口答应。 李世民当这小子的话在放屁,看向了李道宗。 “臣定然对鲁王殿下严加看管,绝不生乱。” 李道宗认真地回答。 李泰的那句无心之言他一直记在心里。 他怕最近真的有什么危险。 若皇子真的遭遇不测,先不说陛下如何如何,他自己就无颜苟活于世。 “我还不是鲁王,你这鲁王傅凭什么管我?你这是越级指挥!” 李明就像小长假被通知单位值班一样,狼哇叫唤: “父皇,此贼擅权,皇斩了此獠!” 李道宗:=_=+ 他也不顾皇帝的面子,当着李世民的面,就对李明殿下的屁股重拳出击。 “真铮臣也!” 李世民非常满意,对李明谆谆教导: “等吾回来,就为你举行鲁王册封典礼。 “道宗就是你的三品亲王傅,你要好生听他教诲,不得无礼。” “好耶!就等阿爷回来了。”李明真诚地期盼着。 封王是他最近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时移世易,之前他怕当出头鸟,所以拒绝封王。 现在反正已经出头了,找块根据地才是破局的基础。 “甚善。”李世民也很是欣慰。 这瓜娃子终于懂事了,不扯什么“父皇,我能辞职吗”这种鬼淡了。 他安心地坐车离去。 走出没几步路,李世民忍不住拉开车帘,向后方骑马的长孙无忌招招手: “朕不想坐车,朕也想骑马,朕又不是冢中枯骨。” 国舅爷无语地看着这个任性的大孩子: “陛下,我等此行的目的是暗中排查可能密谋刺驾的贼人,借口是避暑养病。 “若您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毫无病态,恐怕被贼人看出端倪。” 李世民这才无奈作罢,手肘无聊地靠着车窗,貌似随意一问: “君集还是不愿归附太子?他想开什么价码?” 长孙无忌叹气道: “恐怕不是价码的问题。” 李世民错愕地抬头,盯着长孙无忌: “拒绝高价收买,这还是侯君集吗?” 他表情阴晴不定,不知是喜是忧,良久像下定决心道: “让人去大理寺,把侯君集也带到九成宫。 “朕与他面谈。” 长孙无忌嘴角一勾,一勒马头: “臣这就去找孙伏伽。” ………… 长孙无忌干什么去呢……李明望着离队的国舅嘀咕。 这时,一辆更小但精致的马车路过李明面前,突然停了下来。 李明达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笑嘻嘻地朝李明招招手。 李明乖乖地蹭过去,嘴里被塞了一颗枣子。 “要乖乖听话哦,打雷不要怕找妈妈哦~”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李明忿忿不平地说: “好哒。” 李明达的马车走后,第三辆低调典雅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李治探出脑袋,认真地对李明承诺: “我会照顾好阿兕子的,小明弟弟你放心。” “哦……那我,谢谢你?”话题走向有点奇怪,李明一时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你其实没必要专门向我汇报这个,还有你怎么也跟着叫小明了…… 李明望着李治远去的马车,一肚子槽没处吐。 李泰的大车经过,掀开帘子向他温和地微笑着,简短地留下三个字: “笼中雀。” 李明脸色一僵。 这比喻,和他目前的境况意外地贴切。 只是这货怎么说话总喜欢弯弯绕绕的…… 这时,一伙突厥族卫兵骑着高头大马,在他面前扬长而过。 “皇弟,这几天的表现不错。继续乖乖看家!”为首的突厥女首领和李明熟稔地打招呼。 “啊?” 李明愣住了。 原来这“女首领”是太子李承乾。 因为披头散发,加上奇装异服,让他没有一眼认出来。 论cosplay,谁玩得过你啊……李明僵硬地向太子挥手。 别看李承乾足疾行动不便,在马上还是很英姿飒爽的。 而且他说的话也比李泰直接得多,就是字面意思—— 他很满意李明目前束手束脚、乖乖待宰的状态。 “鲁王殿下,后会有期了。” 太子半笑不笑地扔下一句话,便一夹马腹,丢下僵硬的李明扬长而去。 长长的仪仗最后,是担任侍卫的左右监门卫,由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殿后。 他一路低着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路过老对头李明也完全没有表示。 李明对那个突厥人没什么好感。 感觉他就像一条白眼狼,明明和自己周旋这么久了,还和陌路人一样,根本养不熟。 反观之下,他的前任韦待价简直是条田园犬,给点剩饭就死心塌地了。 “若是李靖在的话,恐怕又要说,阿史那想造反了吧。”李道宗难得地露出微笑,打趣道。 李明升起问号:“为什么这么说?” “此事还与侯君集有关。”李道宗回忆道: “有一天,侯君集闷头骑马,越过了衙门也没下马,李靖就说侯君集意不在人,肯定是在想谋反的事。 “哈哈,李靖麾下也是位妙人啊。” “哈哈,他的受迫害妄想比我还严重。”李明跟着笑了起来,望向滚滚烟尘。 漫长的队伍已经远去,只剩烟尘中的一行剪影。 ………… “最后一课就上到这里。”上午,小学就放课了。 房玄龄挂着营业性微笑,对各位努力学习、尊师重道的小朋友们告别道: “下午起,我与诸位先生都要专心国事,无法为你们上课。 “希望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诸位皇子、世子、公子能继续努力,钻研圣贤之道。” “呜呜~脑师,我涩不得李们啊~”侯宝琳哭得枝招展。 房玄龄几乎破功,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一字一句道: “只是陛下不在的这几天不用上课,陛下回来后一切照常。” 其他刚要欢呼的同学们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也和侯宝琳一样泪光粼粼了。 众人渐渐散去,李明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学不能上,宫不能出,甚至连立政殿都难以迈出一步。 那他岂不是被切断了一切对外联系,实质上被软禁了? 他莫名有种齐桓公、赵武灵王、隋文帝三幻神附体的感觉。 “再等一等,只要等父皇回来封我为鲁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明不断地安慰自己,看见侯宝琳在位子上发呆,随口问道: “宝琳,你阿翁这几天还好吗?” 侯宝琳吸着鼻涕嘟囔: “不知道,管大理寺的大叔突然不让我进了。 “学也不上了,阿翁也探望不了,好无聊啊~” 李明心里咯噔,追问: “那孙大叔有没有透露过什么原因?” “不知道,我问他他也不说。”侯宝琳如实说道。 天空闪过一道蛇形,闷雷炸响。 孩子们急着回家,一一和明哥道别。 长孙延拖拖拉拉地拖到了最后。 等其他人都走光了,他贴上来,小声告诉李明: “吃饭听阿翁说,太子殿下将要任命侯君集为东宫属官,而且侯君集已经欣然接受了,过几天会同去九成宫,商量具体的官位待遇。” 咦? 李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好的鲁王府司马呢? 总不能在王府和东宫两边兼职吧? 也就是说,侯君集,侯君集他…… “侯君集贪心不足,背叛了明哥,草他妈!”长孙延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地与李明道别。 李明愣在了原地。 “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太子党不但动作迅速,动刀还这么精准。 先从羽翼翦起,再动经脉,最后是骨肉根本。 行家啊…… “殿下,该回去了。”李道宗适时地出现: 虽然没有了阿史那结社率,但李道宗对李明寸步不离,让他的自由空间被进一步压缩。 这倒不能怪他。 李泰提供的信息让这位宗室郡王非常警觉,总觉得“有贼人”这个可能性不能被完全排除。 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精神,他果断提高了对李明的安保等级。 “还有一个人呢?”李明喃喃,像是自言自语。 “嗯?”李道宗一怔, 李明慢慢抬起头,眼神呆滞: “还有一个人没有我没道别呢!” “谁?” “韦待价。他还在休沐吗?怎么这几天都没见他?” 自从智破雍州水患案以来,韦待价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李明面前消失了。 这位本职是替皇帝监视亲王的典签,已经被李明改造成了自己的得力干将。 在他的规划中,房玄龄咖位太高请不动,韦待价是文治的最佳人选。 而有了侯君集的前车之鉴,李明心中的不安陡增。 该不会…… “待价将要高升,他要去地方上做刺史了。这几天,他也被韦氏宗族关在了家里,正在学习为官之道。” 作为老丈人,李道宗满心欣慰,一丝不苟的脸上浮起一些笑意: “这也得感谢殿下您,他如果不在您身边,现在还是个毛手毛脚的毛头小伙,怎能成为今日的大器。” 远方闷雷滚滚,一下一下敲在李明的心房。 听着李道宗出于真心的恭维,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开心。 只有大难临头的预感。 噩梦,成真。 他稚嫩的羽翼,正在被一点一点拔除! 计划里的侯君集、韦待价文武两翼,竟然全部…… 确实还远不是太子和长孙无忌的对手啊! 只是派兵一逼,他辛苦搭建的基础就已摇摇欲坠。 加之小学停摆,他与十四党其他成员被实质上隔离开,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李明双眼放空,失焦地望着天空。 夏日午后,乌云在狂风中聚集,宛如水墨画一般风云涌动。 “看在我把你女婿培养成才的份上,能放我出宫吗?”他淡淡地问。 李道宗下意识地想给这熊孩子一个爆栗。 但看着这孩子如此认真的表情,他也认真地回答: “恐怕不行,外面太危险了。 “您也不必感到太寂寞,就忍个几天。 “等陛下避暑回来,封您为鲁王,课堂再开,不就一切照旧了吗?” 一切都不可能照旧了……李明在心中低吟。 朝堂各大势力同时向他投来注视,疯狂地挖他墙角。 被剃成光杆司令后,再封王…… 娘的,光有块地有什么用? 人,只有人,才是一切!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没有一套自己的心腹班底,当藩王也就是任人宰割的傀儡—— 历史上的李明,以及他的许多兄弟们,就是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干掉的。 “我还不能回殿。”李明坚定地说: “我还有一个人没有道别。” “哦?”李道宗松了松浑身筋骨,随时准备重拳出击。 李明这次倒没有跑,而是静静地走到被人忽略的讲台边。 房玄龄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册。 “房长史,你也是我的王府属官。” 李明坐在房玄龄坐着的席子边上,诚恳地说: “我如今有难,请房长史辅佐。” (本章完) 第73章 玄武门的预感(求追读!冲三江!) 第73章 玄武门的预感(求追读!冲三江!) 房玄龄手上动作不停,非常营业性质地回答道: “殿下有什么学业上的问题,老臣必知无不答。” “这个人太烦了,我想甩掉他溜出去。” 房玄龄眼角一抖,慢慢抬头,看了看小手指着李道宗的李明。 又转移视线,移到就站在李明斜后方、正把关节掰得咔咔响的李道宗。 “老臣只负责教书,对歪门邪道不精通。 “况且江夏王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对殿下损害自身安全的行为,臣为僚属,也不得不制止。” 宁这老银币装什么清高啊,最会歪门邪道的就是你……李明心里吐槽,忽然发现了华点: “你也觉得京中将要发生大事?” “托天之福,陛下龙体无恙,前几日还在彻夜操劳雍州水患。”房玄龄抚着山羊胡: “如今水患尚未完全平息,赈灾抚民等扫尾工作也十分繁琐。加之八月天气已转凉。 “以陛下的脾气,为何不顾魏征等人的劝谏,突然选择这个时间避暑呢?” 对啊! 老姜的一句点拨,就让打开了李明思路。 他坐得更为恭敬: “相父是说,父皇避暑是假,避难是真? “前日父皇急病,真的有贼人在搞事?” 能不能别叫我相父……房玄龄看了看神色不善的皇叔李道宗,不置可否道: “陛下圣意,我等做臣子的怎么敢随便揣测。 “只是最近京中恐怕有大事发生,现在的立政殿一定是最安全的。 “殿下何不听从郡王的建议,暂不轻举妄动呢。等您封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明无视房玄龄的建议,追问道: “你为什么觉得会有大事?” 房玄龄微微叹气: “直觉。”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太子、魏王、外戚、士族……各路势力在台面下的小动作突然密集起来。 合纵连横,在暗中激烈斗法。 显然是即将发生什么的前兆。 而陛下的外出,又在客观上给予了这些力量更大的发挥空间。 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关节病人一样,经历过玄武门的老臣们,都恍然觉得现在这肃杀窒息的氛围似曾相识。 山雨欲来…… “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做,相父能教教我吗?” 李明仍然不死心,诚恳地求教。 房玄龄直视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 “老臣能教的已经都教了,请殿下学而时习之。” 说完,他收拾好书籍纸张,向二人微微点头,便扬长而去。 妈的,一个个都装谜语人,其实是肚子里没什么货硬要装神弄鬼吧……李明在心里激烈吐槽。 李道宗拍拍李明肩膀: “请殿下移步立政殿。” 李明满面严肃,突然指向半空: “看,飞碟!” 拔腿就跑。 ………… 当晚,李明是跪着吃饭的。 “你呀,总是不长记性,不是惹你阿爷就是惹你皇叔。” 杨氏为李明添饭,一边和风细雨地唠叨着。 李世民走后,当晚她就入住了立政殿。 让后宫一众嫔妃咬碎了后槽牙,还得强作笑脸欢送。 不,我最不该惹的其实是阿娘你啊……李明揉揉被她揍肿的屁股,往碗里夹着青菜。 在李明的多次抗议下,立政殿的伙食终于多了一丢丢绿意。 “有心事?”杨氏关切地问。 李明下意识地摇头: “这里饮食太油腻了,胃口不好。” 不论在哪个位面,他都不希望让母亲为他的工作而操心。 “你在立政殿过得还习惯吗?有没有好好听父皇的话?和哥哥姐姐相处得还融洽吗?”杨氏关怀地问。 “唉,人生地不熟的,只差不多把大家认了个脸熟。”小李明寂寞地叹气。 杨氏疼爱地抚摸他的小脸蛋:“没事,相处久了自然就熟络了。 “陛下也是不想让你整天和妇人们闷在后宫,出来多和兄弟姐妹接触接触。” 李明点点头: “是这样哒。我发现李治哥哥很有责任感,做事认真但不死板,就是有点腹黑,看不透心里在想什么。 “明达姐姐天真烂漫,身体也还结实,不知为什么世人都说她骨子弱。还有那宫女姐姐……” 李明就这么一路絮絮叨叨地讲述着。 嗯? 杨氏听得有些发愣。 你不是说你人生地不熟吗?你不是说你只是认了个大概吗? 宫女都泡上了,装什么陌生人哪? 你这不是把立政殿上上下下摸了个底透? 许多人许多事,连经过大风大浪的杨氏都没有看透。 比如李治,她单知道李治是个老实乖宝宝。 但完全没有料到,晋王难道还有这么复杂的一面? 李明达倒是表里如一。 还有,李明是怎么把每个宫女、宦官和卫士都描述得如此详细? 从家庭出身、喜好厌恶到性格特点,仿佛是多年老友一般? 这小家伙…… “阿娘阿娘,我说累了。”李明吃力地咀嚼着家乡的大米拌小米: “姐姐姨娘她们还好吗?” “呃……都好。”杨氏忽然觉得自己对身边人的了解有些苍白单薄了,不免自惭形秽,努力多挤几个字。 “李令与崔氏的婚事已定,择良日便可出嫁。其他四位姐姐,也都与各地的名门高第有了婚约,将来对你也是个帮衬……”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李明兴奋地搓着小手手,竟有种养了一辈子的白菜终于能骗猪来拱的感慨: “哎呀哎呀,她们终于都嫁出去啦,不用做剩女啦……” 搓着搓着,他的表情沉了下去: “姐姐们马上出嫁,我也将被封王,以后也是要去封地的,那阿娘岂不是会很寂寞?” “傻孩子,立德殿太挤了,我巴不得你们都赶快飞出去才好呢!”杨氏捏捏李明的小脸: “我还有姨娘们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冷宫的其他妃子才是,没个贴心人说话,论寂寞啊……” 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李明扯开话题: “那王姨娘还在作妖吗?” 杨氏有些脑壳疼,叹了口气: “斗了一辈子,都斗成习惯了,哪会说停就停。 “不过有她逗闷子也不是坏事,就当是消遣了。” 差点忘了,咱家阿娘也是宫斗的行家里手,都把老作女当成宠物溜了……李明不禁捂脸。 说起作女,他又想到了一个人: “五姨娘呢?她还常来咱这儿挑拨是非吗?” 杨氏摇摇头: “说来也怪,你圣恩日隆后,阿武就不怎么来了。 “听说,她最近好像常去感业寺吃斋念佛。” 感业寺位于太极宫北禁苑内,就是李泰提过打猎的禁苑。 虽然那里也不是想去就去,但总归是后宫女子少数被允许涉足的一个去处。 她去那里干嘛,提前适应未来的退休生活吗……李明心里颇为地狱地琢磨着。 “对了,有一句话我知道你听过很多遍,但阿娘还是再次提醒你。”杨氏正色道: “你这几日安安生生别惹事。阿娘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李明笑了,欠扁地反问: “女人的预感?” 杨氏没有揍他屁股,认真地说: “玄武门的预感。” ………… 仿佛是为了验证房玄龄、李道宗和杨氏的预感。 圣驾离开的第二天,乌云压境,闷热得令人窒息。 而太极宫内的气氛更是骤然高压。 宫城之外的皇城增设了许多卡口,对往来办公的官吏严加管理。 宫城的所有大门更是全部紧闭,只允许中书省、门下省的高级阁僚出入,且行动均由守卫一对一陪同。 宫人们个个神色紧张,不敢高声说话,处处谨小慎微,行色匆匆道路以目。 内侍省和十六卫府更是全力运作起来,对所有宫人、守卫等皇宫人员一一排查谈话。 “发生了什么?他们问了姐姐什么问题?” 李明眨巴着担忧的大眼睛,关切地询问最近混熟了的立政殿宫女。 (本章完) 第74章 破局的关键,是一起旧案 第74章 破局的关键,是一起旧案 宫女根本无力拒绝这双透着清澈的卡姿兰大眼,小声说: “上面在盘查每个人的籍贯和家庭出身,本人和家人是否收到来路不明的钱财,是否对工作有怨言,等等。” “还有呢还有呢?”李明好奇地追问。 宫女看了看旁边,见四下无人,偷偷答道: “奴婢只负责庭院洒扫,所以只问了这些。 “但是听说,上个月出入宫廷采买物资的宦官、上个月有幸服侍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宫人、以及传菜、御厨和御医,全被关起来集中讯问了。 “十四郎可千万别和人说,否则奴婢就要被撕烂嘴了!”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来来往往,她便福了福身子,急匆匆地走了。 嘶,果然有大事…… 李明望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朵,抚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思绪飞回了一个月前。 这一个月发生的最大事件,莫过于李世民的心脏骤停…… “难道真的是人祸? “莫非李道宗的猜测是有道理的,皇帝太子同日急病,都是因为被人下毒,受毒素诱发所致?” 李明悚然一惊。 靠,自己的担心成真了,幕后黑手真要趁这几天,来干他李明了? “不不不,我何德何能能让皇帝和太子挡枪。 “况且最有动机杀我的太子,他自己也中招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真要摁死我,不需要冒生命危险上演苦肉计……” 李明觉得脑子一团乱,仔细梳理自己当前的处境—— 人身被禁锢,左右臂膀被断,其他党羽也与自己隔离了开来。 与此同时,最大的保护伞李世民现在外地,鲁王这一层正式的亲王身份,也得过几天。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是他最脆弱的时刻。 如果有谁要杀他,就是趁这几天。 问题在于,他这个疑似受害者还没事,但头号嫌疑人和法官却先躺了。 “也许他俩中招不一定是被人下毒,纯粹为了谨慎起见,才开始大范围排查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当场彻查,而是事后清算…… “也许为了让那个可能的幕后黑手放松警惕,引蛇出洞?” 李明自问自答着,先假设确实有这么一个下毒者存在。 那么对方的目标也是李世民,和他这个边角料皇子无关。 也就是说,自己只要乖乖听话,窝在这既没皇帝太子、又防守严密、风险收益极度不对等的立政殿,一定是安全的。 对,自己目前是安全了…… “可李世民怎么办?” 万一真有人想刺驾,万一这贼人还得手了…… 李明心里七上八下,感到极度不安。 自己的羽翼正在被翦除,而与此同时,自己的父皇又可能陷入未知的危机之中。 不论是作为自保之人,还是作为一个儿子,他都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一头闷在安全屋里坐以待毙。 一方面,等到羽翼被彻底翦除,他就进入了慢性死亡,就算去了封地也是个傀儡。 而另一方面,父皇现在是他最大的靠山,万一有三长两短,他甚至撑不到当傀儡的那一天。 他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沉闷的局面。 至少,动脑筋思考一下,总不会少块肉吧? 李明澄净自己的心灵,暂时抛却自己的安危和利益算计。 把脑力全部投入到这起疑似下毒的悬案中。 “假设真有贼人刺杀李世民……” 刚开动小脑筋,就撞到了第一个绕不过的问题。 而且还是一个老问题—— “既然凶手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在太极宫下毒,为什么不下得猛一点,直接吃死李二呢? “是因为不想吗?” 他这次思考得更深入一步,一条全新的思路呼之欲出—— “是不能。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李世民和李承乾都没有被毒死,也许是因为他们摄入的毒素还不够多。 “贼人下毒了,但没有完全下。” 这就牵涉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凶手是怎么下的毒? 非凡的事需要非凡的手段。 在饮食、用度管理极为严密的皇宫下毒,显然不是直接往皇帝碗里吐口痰那么简单。 “下毒手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李明认识到,案件的突破口就在这个点上。 但他苦思冥想,依然无有所得。 在周围环境完全隔离的状态下。 该怎么把毒物,转移到受害者的嘴里? 这案情,让李明蓦然觉得似曾相识: “李孝恭案也是如此。 “除了在死者的喉咙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砒霜残留的痕迹,仿佛是凭空挪移到他喉咙里一样。 “莫非……” 莫非朝廷也是这么想的? 莫非朝廷也把圣驾不祥案,与河间郡王案联系在了一起? 要想验证这一点,说简单也简单。 只要朝廷同时在严查李孝恭案,那就说明,这两起案子之间确实可能存在关联。 但对如今被实质软禁、与羽翼隔离开来的李明来说,接触外界难如登天。 “不,还是有简便的办法的。” 他想到了一个人,立刻就有了思路。李明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悄悄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双腿还没落地,衣服后领就被一只巨擘抓住,轻轻松松地提溜在了半空。 “殿下何往?” 李道宗嘴上礼貌地问,但另一只空闲的手不是很礼貌地在掰关节。 陛下外出,最近农忙又没有什么祭祀典礼,所以这位以理服人的礼部尚书闲了下来。 可以专心致志地守着这位小主君。 你若守礼,他便讲礼。 你若无礼,那他也略通一些物理。 “真巧啊,我正要找你。”李明厚颜无耻地说。 “哦?” 李道宗把小李明放了下来,替他拍拍衣服整整衣领,看这小子还有什么招。 现在的皇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没有令牌不得通行,就算插翅也难飞。 李明认真地问: “宗叔,河间郡王李孝恭一案,现在是不是加紧追查中?” 李道宗一怔。 同为宗族功臣,李孝恭是他的老搭档了,所以他一直在密切跟进这起案件。 每天进尚书省,他都要顺路在大理寺和刑部转一圈,问一问近况。 经李明的提醒,他猛然想起了最近的异常: “经您的提点,确实……感觉大理寺卿孙伏伽越来越有气无力,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 “听下面人说,上头定了死命令,必须在陛下回宫前将河间郡王案结案。 “所以这几天他们都睡在衙门里。” 李明了然地点点头。 这则情报证实了他的猜想,皇帝太子急病一事,确实与李孝恭案有联系。 至少他和朝廷都一致认为,这两起事件之间存在联系。 “怎么了?” 小殿下忽然安静了下来,让李道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虽然平时对李明动手动脚的,但他当然知道,这熊孩子非同小可。 正是因为非同小可,他更要动手动脚,千万不能让未来的栋梁提前夭折了。 然而,当这样一位小殿下认真起来的时候…… “没什么。”李明淡然一笑道: “还是宗叔你说得对啊。” 李道宗:“?” 我说什么了? “也许就是你最开始所猜测的—— “李孝恭案与父皇、太子疑似被投毒案,也许是同一人或同一伙人所为。” 李道宗只觉得自己眼睛发红,脑子一热。 待他重新冷静下来,自己正揪着李明的衣领。 “……请殿下恕罪。”李道宗慌忙放开他,单膝跪地。 能在李明调皮时揍他屁股,不代表在对方不犯事的时候也能无缘无故揍他。 这个理和礼,礼部尚书是很拎得清的。 李明微笑着整整衣领: “不恕罪。” 李道宗一愣。 “除非,你能带我出去……” 李道宗立刻否决:“不行!” “你带我出去,协查李孝恭案。”李明无视李道宗的反对,将话慢慢说完。 李道宗明显迟疑了一下,瞥向别处。 “可是外面总归是危险的…… “况且,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的探案高手都云集此案,加上万年县的全力配合,无需劳烦殿下……”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李明呵呵一笑: “别忘了,李孝恭案之所以成了‘案’,而没有被当成自然死亡,靠的是谁? “三司的那些酒囊高手吗?” 李道宗的态度显然有了松动,半晌不答。 房玄龄的计策确实有效啊……李明看着抓耳挠腮的礼部尚书,不禁心中感叹。 房玄龄那句“该教的已经都教了”,看似听君一席话胜听半席话,其实是一句相当明确的提示。 因为除开“之乎者也”这些废话,老房这条藏私的老狐狸,从头到尾只指点过少主一招—— 搭便车。 抓住对方最关切的事件,在帮他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目的。 而且这是李明和房玄龄两人的秘密,就算当着李道宗的面说出来,也丝毫不显突兀。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办事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口实。 “李道宗目前最关切的,无疑是李孝恭案。 “用这起案子钓他,一定上钩……” 李明快速地打着算盘,在心里算计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他必须闪转腾挪,一步一步为自己撕扯出更大的行动空间。 危中有机,这既是为了李世民的安危,也是为了他自己! 感谢大佬减肥的胖道长、书友20230728024228550打赏!感谢大家的投票阅读支持!大家发财! (本章完) 第75章 越来越浓的疑云 第75章 越来越浓的疑云 “此案关乎陛下和太子的安危,不可不详查啊。” 李明的小眼睛贼溜溜地闪着,一边观察李道宗阴晴不定的表情,继续煽风点火。 “嗯……” 李道宗揉着太阳穴思考一阵,像是想到了什么,考校地问: “殿下何以认为,这几件事之间存在关联呢?” 被李泰提醒后,他下意识地把圣驾不祥事件与河间郡王案联系在了一起。 但猜测终归是猜测。 如果要指导实践,是需要一定证据或者逻辑佐证的。 李明回答: “是犯罪手法。” “您知道贼人是怎么下毒的了?”李道宗骤然兴奋。 李明摇头:“没有。” 看着李道宗眼中褪去的光芒,他接着补充道: “然而凶手忽略了一点—— “让人看不出下毒的痕迹,这本身就是一个共通点。” 李道宗眉头紧皱。 觉得李明这话听着吧……还真就那么一听。 就像拉不出屎怪地心引力,牵强是有点牵强,但你能说地心引力真的没有一点责任吗? 况且宫里宫外同时联动,联合严打,这副阵仗也让他不能不怀疑…… “当然,宗叔完全可以认为这是我捕风捉影。”李明小手一摊,欲擒故纵地说: “有可能一切都是巧合,三起案子可能是不同的凶手独立作案,或者父皇和太子只是凑巧同一天发病,并凑巧表现出了与河间郡王相同的症状。 “甚至有可能河间郡王案本身就是一桩乌龙,他就是自己喝酒喝死的,只是一些技术原因,导致银针发黑而已。” 李明直视李道宗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江夏郡王,弑君还是意外,必然还是巧合,一切都在你的定夺。 “你说这是偶然,那它就是偶然,将我锁在立政殿。我绝对安全,你也绝对安全。” 李道宗有点汗流浃背了。 李泰无心透露的、皇帝与太子同时身体不适的情报,无意中对他确实起了暗示的作用。 不过是往反方向暗示。 暗示他宫里不安全,必须牢牢看住未来的鲁王殿下,让他不要乱跑。 更不要说外出查案什么的了。 “然而你我是安全了。”李明话锋一转,目光闪耀: “但陛下的安危呢?大唐社稷的稳固呢? “难道东征西讨的江夏王,竟是龟缩在角落只顾自保吗?” 李道宗好歹是西击突厥、吐谷浑的大将,被毛头小儿嘲讽为缩头乌龟,脸登时就涨红了,破口道: “无礼小子!小痴汉!” 痴是愚痴的意思,大意是“小笨蛋”。 脏话骂出口,礼部尚书感觉爽多了,大口吐着粗气,瓮声道: “出去就出去!是吾觉得殿下的推理有道理,绝不是因为吾被您激将了!” “啊对对对,宗叔最理智了。”李明眨着真诚的小眼睛。 可就在他的诡计即将成功的时候,身后的窗户开了。 “明儿!”杨氏焦急地喊。 “杨妃……!” 李道宗一下子就慌了神,非礼勿视地别过脑袋,长揖不起。 完啦……李明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杨妃的脸上闪过担忧、不舍、恐惧、……但最后归于平静,只是淡淡地说: “路上小心。” 说罢,便又关上了窗户。 李明五味杂陈地站在原地。 一只宽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愣着干什么?说好了带您查案,走吧。” ………… 在李道宗的一路开道下,李明通过层层卡哨,终于顺利踏出了平时一脚油门就能出的太极宫门。 “呼……” 李明长出一口浊气。 外面其实和里头一样,阴沉闷热。 但好歹不需要再对着千篇一律的宫墙面壁了。 我也真是乱来,说好的苟命呢……他自嘲地摇摇头。 冷静分析,现在确实是自己最容易被gank的时间。 但祈祷无事发生、束手等待风波结束,不符合他的性格。 自己略施小计,终于过了第一大关,成功混出了宫。 海阔凭鱼跃,接下来便要…… “殿下何往?” 李道宗伸手,把向皇城门挪的某位殿下提溜了回来。 “那个……去查案?”李明心虚地撇开视线。 “大理寺在皇城之内!” 李道宗不多废话,提溜着李明就向大理寺衙门走去。 长安城的结构有点像蛋黄肉粽,宫城北面靠城墙,东西南三面被包含于皇城之中,而皇城又被包含在京城之中。 大理寺等九寺和门下省六部,就位于宫城之外、皇城之中。 一进大理寺,李明立刻感到宾至如归—— 文吏抱着成堆的卷宗,各个行色匆匆,面有菜色,脚步虚浮,显然是007了相当一段时间。这仿佛时刻会有人猝死的氛围,让李明就像回到家一样。 “我们查验了郡王府的物资进出台账,顺着线审问了所有与郡王府以及郡王府下人做过买卖的摊贩……” 孙伏伽一脸生无可恋,声音嘶哑地向李明一行人介绍目前的案件进展,语调毫无起伏,仿佛梦呓。 “我们检查了全长安所有的药铺、耗子药货郎等,追查今年每一份砒霜的来源去处…… “出入城记录也进行了彻查,核查炼制砒霜的红信石等原材料的去向……” 李明听他讲了一大堆,最后问: “也就是说,这也查了那也查了,但是啥都没有发现?” 孙伏伽脸皮微微抽搐,艰难地咽下一口气: “暂时还没有。” 大理寺和刑部的效率不可谓不高。 长安城是一座人口破百万的大城市。 但他们在个把月时间里,几乎把长安城翻了个遍,每一个可能藏有线索的角落都没有放过。 甚至顺带破获了无头命案八十余起,伤人、未遂和其他案件数量勿论,把京城的几个监狱都挤爆了。 然而,最关键的李孝恭案,仍然一无所获。 别说锁定凶犯,连对方是怎么下的毒都不知道。 仿佛是西域杂耍师吹了一口气,毒药就隔空转移到了受害人的喉咙里,把他毒死了。 “李孝恭儿子和姨娘们的底细,都摸清了吗?”李明问。 孙伏伽的脸色更苦了: “都有动机,但都缺乏证据。” 李明想起来了,李孝恭的三个儿子和七个姨娘,不是争风吃醋、通女干,就是图谋财产,还有疑似外国细作的。 他太理解孙伏伽的感受了。 就像晚上睡觉总听见蚊子声,但掌灯后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让人尖叫抓挠。 …………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河间郡王在倒下前,已经喝得有些醉意了。” 离开大理寺,李道宗讲述着目前唯一可以实锤的案件信息。 “借着酒劲,他怒斥儿子败家、妾室不忠,还动手打了与五姨娘通女干生子的此子李晦。” 李明有些想起他们家复杂的家庭关系,但又没有完全想起来。 只记得男女之间有点像排列组合的暴力穷举法,好像谁和谁都能搭上一腿…… “打完儿子后,李孝恭一口气闷完了小半壶酒。 “酒下肚后,他立刻感到头晕恶心,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呕吐,然后就倒地不起了。” 唐朝还没有成熟的蒸馏酒工艺,酒精度数很低,喝死一个酒蒙子是比较难的。 “多人的供词可以互相印证,所以这是可以确定的事实。” 李明一听,脑袋一拍: “这不是很明显吗?毒就在那最后一壶酒里,谁接触过那个壶,谁就是重点嫌疑人啊!” 李道宗看着李明,淡淡地说: “那壶酒是李孝恭自斟自饮,其他人并未碰过。 “难道他自己给自己下毒?” 李明一愣,挽尊地反驳道: “如果毒就下在酒坛子里呢?” 李道宗不答,抱起李明。 “你干嘛?带我去哪儿?” “您不是要出去吗?去马厩,一起上郡王府亲自看一看。” ………… 李明坐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紧紧抱住李道宗,生怕被这糙汉子一个加速就甩下马背。 河间郡王府,与之前的氛围天翻地覆。 府门大开,不同制服、不同部门的吏员进进出出,脚不点地,非常忙碌。 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洞开的府门黑森森的,气氛压抑。 在府门的另一侧,地上残留着一团一团的黑渍,是巴蜀土人为郡王焚烧香烛纸钱留下的痕迹。 “正厅根据郡王亲属和下人的供词,还原成了案发时的样子,方便启发思路。” 李道宗紧紧牵着李明的手,生怕他溜走,一边熟门熟路地进入了正厅。 果然,正厅的陈设和当初摆豆腐饭时完全不一样,而是分主次摆了十余套桌席。 李孝恭是保守派,家里还是分餐制的,每个席位前摆着一张低矮的案桌。 桌上的酒盏、靠墙的酒瓮、温酒煮茶的小炭炉……老酒鬼的装备一应俱全。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 “这,就是李孝恭自斟自饮的那坛酒,也是他临死前最后喝的。” 李道宗从角落挑出一个特殊记号的坛子,随手一提就掂在了手里。 哎你这破坏现场……算了算了,这年代也不提取指纹……李明心里吐槽,便看李道宗拔开封泥,把酒坛口凑到李明鼻子边。 “您闻闻?” “哎哎哎别别别~!”李明本能地扭开脑袋。 看着这又勇又怂的小家伙,李道宗心里偷笑,清清嗓子道: “放心,毒不死您。实际上这酒谁也毒不死。 “郡王薨逝的那场午宴上,除了他本人以外,长子李崇真、还有那个突厥的七姨娘,都喝了这坛子里的酒,而且还不止一碗。 “他俩都没事,仵作也查验了,这酒没问题,并没有毒。酒坛里也没有可以夹带砒霜的机关。” “真的?” 李明半信半疑地把小鼻子凑近坛口,朝里面看去。 一股类似醪糟的酒精味,混着一丝熟悉的药味,钻进了他的鼻孔。 “这是…… “雄黄酒?” (本章完) 第76章 内鬼守国门 第76章 内鬼守国门 雄黄,雄黄…… 闻着这略带蒜臭的熟悉气息,李明的思绪一下子飞回了李世民倒下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记忆,也是雄黄味的。 “淮水以南炎热,蛇虫痢瘴较多,所以当地人喜欢内服或者外用雄黄酒,用以解毒杀虫。 “近年,越来越多南方商人进京,也把这习俗带到了长安。” 李道宗说道: “李孝恭做过扬州都督,在当地养成了这个习惯,每年端午都要弄几坛子雄黄酒,不是一次两次了。” “嗯嗯……”李明心不在焉地听着,在记忆里仔细地搜索。 他是文科生,中学的那点化学知识早忘光了,所以刚碰到雄黄酒时,他并没有多想。 他自己也被宫女涂抹过雄黄酒,甚至喝过一两口,味道就像加了大蒜的酒酿,并没有什么不适。 然而,当这种传统药材被放到聚光灯下,与三起诡异的、没头没尾的案件相联系…… 他想到了什么。 在某个瞬间,李明的双眼闪过一丝光芒。 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表情归于平静。 李道宗察觉了他的异常,忍不住激动地问。 “殿下或有所得?” 李明颇有城府地眯着眼睛,在是或否之间选择了或: “目前信息太少,我还不能断定,得去其他地方搜集证据。” 李道宗半信半疑: “您该不会是借机出去放风吧?” 李明一本正经地反问: “我是这种人?” “……”李道宗忍住面皮的抽搐,叹了口气: “行行行,您还想去哪里搜-集-证-据?” 最后四个字拖长音。 李明也不客气,上来就点大菜: “我要去西市。” 李道宗几乎秒拒:“不行!西市人多手杂,太危险了。” 最大的危险就是李明,这小东西像泥鳅一样,在人多的地方稍不留神就滑走了。 曾经的某位韦姓看门将军,就用自己的军衔验证了这条血淋淋的道理。 “我要去西市,亲自盘查那出售雄黄酒的卖家。”李明小手一摊,故技重施: “这事关陛下和太子的安危,事关河间郡王的冤情,如果江夏王觉得这无所谓……” “吾知道了吾知道了,殿下别念了!”李道宗捂着耳朵。 ………… “宁也不必这么着急……” 李明揉着被马背颠得快裂开的屁股,回到了久违的西市。 此时已近正午,但天阴沉沉的,狂风大作,还不算很热。 “反正来都来了,咱要不先去趟……” “您不准下马!” 李道宗直接无视,一夹马腹,迅速奔向一家酒铺。 “经过调查,李孝恭所喝的雄黄酒,就来自这儿。”李道宗熟门熟路地介绍,同时一手揪住李明的衣角,防止这厮跳马而逃。 酒铺掌柜热情地迎了出来: “客官买点,上好的雄黄酒……咦?明哥?” 跟着他出来的还有好几只老鼠。 李明看见了这张熟面孔,也是一愣: “咦?你是……执失步真?” 又是那个卖啥亏啥的突厥商人。 “你什么时候改行卖酒的?还把生意做到了郡王府上?!” 执失步真一脸懵: “什么郡王?” “原店主还被羁押问讯着,铺子刚被这突厥人盘下来。”李道宗解释道,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明: “三教九流,您都认识?” 他对宗室本家的认识被不断刷新。 好家伙,李明殿下简直是大唐交际啊。 “唉~我真傻,真的。” 执失步真的脸色顿时忧愁起来,哀怨地念叨着: “拿了明哥你买木头的本钱后,我见这铺子廉价转让,就接了过来,谁知道……” 李明看着他满柜子的雄黄酒,门可罗雀的客流量,以及满屋子与他作伴的硕鼠,也不禁捂脸。 不愧是行业冥灯…… 雄黄酒季节性很强的,只在天热时喝。等过了八月,他卖给谁去? “我买一坛雄黄酒。”李明坐在马背上敲敲李道宗。李道宗嘴角一抽,扔下一串铜钱。 “好咧!” 执失步真活了过来,殷勤地捧出一个黑坛。 “帮我舀一壶出来,放小炭炉上加热。”李明又吩咐道。 “现在加热?”执失步真感到困惑。 因为雄黄酒驱虫,大家都是夏天喝的,天冷了没人爱碰这种带着蒜臭味的药酒。 夏天喝酒还加热,你咋不再套件袄呢? “让你加热你就照办!” “是是是,好好好!” 执失老板不敢得罪这唯一的金主,从角落里搬出小炭炉,又在柜子角落里找到温酒的专用小酒壶,搁在小炭炉的铁网上。 为了保证风味,这种酒壶一般不大,也就是一碗的量。 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李道宗心中疑惑,偷偷往后面看。 李明既不期待也不紧张,完全是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 “明哥。”执失步真抱着胳膊等酒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还在往宫廷外边儿捣鼓些器物出来卖吗?” 嗯?! 李道宗觉得自己听见了不得了的信息,目光犀利地盯着李明。 “咳咳!”李明疯狂地咳嗽,用绝望的视线向大嘴巴突厥人使眼色。 然而有眼力见儿就不是行业冥灯了,执失步真自顾自地说着: “明哥,你最好最近别去皇宫了,听说那儿最近不太平。” 执失步真并不知道李明的真实身份,单知道对方在宫里有点门路。 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关心,他特别提醒一声。 李明捂着脸不搭理他,只想钻进地里。 李道宗半笑不笑地接过话题: “怎么,最近宫里发生了什么吗?” 执失步真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好像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 “听说,最近那里会发生大事。” “什么大事?”李道宗兴致勃勃地问道。 他觉得这突厥商人还挺有意思的,看看他会把宫里最近的风波谣传成什么样。 执失步真左右看看,凑了上来,在两人的耳边轻轻说: “宫里的突厥守卫,要造反!” “什么?!” 消息与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李道宗几乎从马背上跳了起来。 李明则对这条消息嗤之以鼻。 每笔交易都能精准踏空的冤大头,这种内幕消息来源靠谱吗? “这次又是你的哪个七大姑八大姨告诉你的?”李明颇为嘲讽。 执失步真认真地说: “我的堂侄,他就在右监门卫当差……” “你说什么?!”李明也几乎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从一个无关的商人嘴里,突然蹦出“右监门卫”这种宫廷专用名词,让李明感到强烈的违和感。 李道宗的警惕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是突厥哪个部落的?” 执失步真老老实实地回答: “原东突厥的执失部落,被阿史那部落吞并,后来随阿史那什钵苾一起投降唐朝,快十年了吧。” 阿史那什钵苾就是突利可汗,是长安舞王颉利可汗的侄子。 在唐灭东突厥、擒获颉利可汗之前,突利可汗就已阵前“起义”,率先归附了唐朝。 后来,这些“阿史那”们就被天可汗李世民陛下赐予了高官厚禄。 其中,不乏禁军的关键岗位…… “为什么造反?谁带他们造反?” 李道宗像连珠炮似的提出问题。 执失步真被这位亲自参与讨灭突厥的大将军吓住了,激起了血脉里的恐惧,把所知道的像豆子一样抖了出来。 “因因因为他们的首领……啊不,将军不习惯在长安的生活,又多年不升官,对唐皇积怨已久……” “是谁?!”李道宗的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执失步真猛烈地哆嗦。 “是是是看大门的中郎将,是右监门卫中郎将…… “阿史那结社率。” (本章完) 第77章 神断来俊臣 第77章 神断来俊臣 阿史那结社率,是一位比较熟悉的陌生人。 就是那个顶替韦待价、来抓李明的新任看门将军。 皇帝急病的当晚,就是结社率奉令调兵包围了立德殿,给李明来了波武装油行…… 想到这里,李道宗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认为,突厥商人口中的传言就来自于这起事件: 结社率当晚奉命行事,经口口相传后,走样成了结社率要造反。 没事,谣传而已。 但李明却一动不动,宛如弘福寺的不动明王像。 因为他太了解执失步真了。 知道这家伙平时的消息有多么天马行空。 然而,关于阿史那结社率的信息,却意外的完全正确。 阿史那结社率正是突利可汗的弟弟,十年前一同归唐。 再且,那家伙在宫中也常披头散发,做草原打扮,多年来在官职上原地踏步,常设宴结交三教九流。 最重要的是,作为禁军将领,阿史那结社率并不抛头露面,在外流传的个人信息几乎没有。 对上了,都对上了…… 从一个不靠谱的人嘴里,突然得到了可以印证的、十分靠谱的信息。 论谁都会感到诡异。 “殿下不会觉得,这突厥商人说的是真的吧?”李道宗发现了李明的异常,小声问。 李明沉吟片刻: “你还记得送别圣驾时你说的,阿史那结社率闷头骑马,意不在人,疑似要谋反吧?” 李道宗一怔,微微摇头: “戏言而已,在下也觉得牵强。” 右监门卫中郎将,调侃一下是个看门抓小孩的,但如果要较真,那也是正四品下的高阶武将。 因为商人的传言和无理由的怀疑,就草率弹劾一位中郎将,恐怕“破坏朝廷安定”和“破坏民族团结”两顶大帽子就要呼上来了。 “右监门卫统领部分禁军,而且随驾一同去了九成宫。” 李明小声说道: “九成宫的防守远不如太极宫严密,阿史那结社率的位置,非常要害啊。” 李道宗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眉毛慢慢皱成了川字。 “酒热好了,给二位满上。” 执失步真感到非常不自在,没话找话地说着,将小酒壶的酒匀作浅浅的两碗。 李明从沉思中醒来,在马背上吩咐着: “把酒灌进老鼠嘴里。” 李道宗对这孩子气的无理要求感到古怪。 但和李明呆久了,他也慢慢习惯了这位无厘头的少主。 没有多嘴,主动从怀里又掏出一吊钱,扔给商人。 我堂堂草原男儿,岂能受尔等田舍郎羞辱……执失步真本想这么大声斥责。 但对方给得实在太多了。 穷疯了的他把草原男儿的尊严先放到一边,随手揪住一只店里的老常客,把鼠鼠的脑袋摁进了酒碗里。 硕鼠痛饮了几口加热过的雄黄酒,又被放了出去。 在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老鼠摇摇晃晃爬了几步。 忽然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执失步真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我去,这老鼠怎么死了?! “不是……这酒真的没问题!我自己也常喝的!明哥你要信我呀!” 手里的药酒突然成了毒药,他急得舌头都打结了。 李道宗浓眉紧锁,问询地看着李明。 他不相信这突厥人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卖毒药。 但酒变毒之事,确实和某起、或者某两起无头案件莫名地契合。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浮出水面…… “不是你的问题。”李明平静地安慰吓坏的执失步真: “雄黄酒本来就是有毒的。” “可是……”李道宗刚想争辩什么,忽然瞳孔一缩。 他明白了李明的用意: “您是说…… “‘温热的’雄黄酒,是有毒的?” 李明肯定地点头: “正是如此。而加热雄黄酒所产生的,就是砒霜。” 某天刷手机,他误触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的链接,这条没什么用的豆知识以一种粗暴的方式侵入了他的大脑,所以只有个大概印象。 没想到,在千百年前,居然还真有人用这办法作案! “热的雄黄酒……居然是有毒的?!” 李道宗感到三观被刷新,不由得阵阵后怕。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现? 因为夏季雄黄泡酒,是近年从南方传来的习俗,对关中人来说还是新鲜玩意儿。 加上在夏季,西京热,柴火贵,没人会多此一举地加热。 这就导致,长安人对它的有毒特性并不熟悉。 “李孝恭喝的那壶雄黄酒,是谁替他煮的?”李明问。 李道宗几乎没有迟疑地回答:“是七姨娘。” 他对事件的经过烂熟于胸。 因为七姨娘最年轻,又没有和其他人发生过于奔放的关系,最“干净”,所以由她服侍李孝恭起居。 回想郡王府正厅的布局,确实摆放了一盏小炭炉。 就在主位的右手边,非常顺手。 当是时,李孝恭与李晦起了口角,是七姨娘将酒壶撩在了炉子上。 对李晦重拳出击后,李孝恭气愤不过,顺手抄起酒壶,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殊不知雄黄已经受热分解,将砒霜溶入酒中…… “七姨娘的来历……是突厥牙帐的侍女……” 七姨娘是突厥人,阿史那结社率也是突厥人。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还是纯粹的巧合? 李道宗的思路成了一团乱麻,疯狂地抓着头皮,感觉要长脑子了。 “先别想这么多,从已有的线索开始入手。”李明冷静地分析: “七姨娘有问题,先审七姨娘。”“好!” 李道宗扬起马鞭,便要加急赶回大理寺。 “等等。”李明却阻止了他: “先带我去趟我店里。” 李道宗差点岔气了,急得龇牙咧嘴: “殿下,关键时刻,就不要藏您的那些私货了!” 李明理直气壮地摇头: “我手下有个人,精通审问。 “反正来都来了,跑一趟又不什么时间。” “来都来了”对华夏人有特殊的魔力。 李道宗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李明套路了—— 如果要试验雄黄酒加热有毒,郡王府里的雄黄酒有的是,随便开一坛热一热就行。 为什么专门跑到西市来? 不就是为了把他诓过来,“顺路”找那个所谓的审讯高手吗? 那家伙最好真的通一二……李道宗瞪了后座的李明一眼,一咬牙,调转马头,向西市角落疾驰而去。 “哎哎,酒!” 执失步真望着扬长而去的骏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两人干什么来的? ………… 施粥摊旁,李明地板价从胡商手里盘下来的基地。 现在已经成了孩子们的教室。 小学的课程一停,正在攻读小学的高材生们,便在狄仁杰的组织下,为来俊臣手下的几十号“报童”教习写字。 天气炎热,孩子们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互相对着龇牙。 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明哥来了!” 正在神游物外的娄师德眼尖,喊了一嗓子。 安静的教室立刻鼓噪起来,不论是教书的还是被教的,全呼啦啦涌了出去。 “我回来啦!” 李明激动地大喊,很顺滑地从马背上跳下来。 刚在半空,被李道宗揪住后衣领,又摁回了马鞍上。 李明:“……” “那个,来俊臣,我有事找你。” 贼眉鼠眼的大孩子挤出人群,搓着手,满脸猥琐的微笑: “嘿嘿,明爷,找我有何贵干呀?” 李明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低声道: “有一个女人,我怀疑她没有和我说实话。” “明爷的意思是?” “你帮我问出来,方法不限。” 来俊臣整个人浑身一颤,猥琐的表情一消而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天真的、宛如孩童般的,真诚笑容。 ………… “这细节我等早已审问过。七姨娘说,酒就是她顺手搁在炉子上的。” 大理寺狱,负责审讯的狱丞垂头丧气地回报。 李明一行回到大理寺后,第一时间向寺卿孙伏伽说明了情况。 包括热雄黄酒有毒、温酒的七姨娘有重大嫌疑,等等。 孙伏伽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组织审问。 然而,什么也问不出来。 因为七姨娘来自漠北草原,从小生活在苦寒之地,养成了喝什么先热一热的习惯。 不论寒暑,她都会替李孝恭温酒,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陈述也得到了其他人供词的佐证。 结合最新的事实,这起案子就变成了: 李孝恭和李晦争吵时,七姨娘习惯性地将雄黄酒搁到了炉子上。 她是突厥人,自然不知道这南方玩意儿的特性。 而李孝恭做过扬州都督,或许知道一二,但他当时正在吵架,没有注意到猪队友的骚操作,将毒酒一饮而尽…… 也就是说,李孝恭案说破天,其实是由无知少女和暴躁中年共同造成的一起意外? “嘶……” 孙伏伽有些失神,两眼放空。 修仙修了小半年,你来一句“误会误会,只是个意外”,是不是有点过分? 就算陛下不罢免他,他自己都恨不得罢免了自己。 “唉……” 李道宗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多少。 经李明提醒,他也多了一个心眼。 特么的哪来这么多意外? 皇帝和太子同日中毒,也是意外? 太极宫几千上万人,全长安上百万人。 怎么就他们仨中了招? 皇族、雄黄、突厥人…… 这是两起事件的共通之处。 但就是怎么也串不起来。 因为线索走到了唯一的突破口,也就是那个七姨娘的时候。 突然就断了…… “孙廷尉。” 一直安安静静不发声的李明,冷不丁地问: “你确定那突厥婆娘说的是实话?” 孙伏伽觉得自己的专业水平受到了质疑,不是很高兴地回答: “当然。河间郡王的家人已经被羁押审讯了数月。 “谁能经得住大理寺狱几个月的审讯,况且还是平日养尊处优的姨奶奶?” 李明悠然道: “难说。所以我带了一个人,他或许能帮我们问清楚。” 孙伏伽这才把视线投到了角落里的陌生少年。 那少年的猥琐气质,让孙伏伽本能地反感。 他忍着厌恶问: “这位是?” “来俊臣,嘿嘿,明爷托我找那娘们儿问两句话。”来俊臣兴奋地搓着手。 (本章完) 第78章 殿下真神仙手段! 第78章 殿下真神仙手段! “审案查案岂是儿戏!” 孙伏伽愤怒地拒绝了这个猥琐少年。 让门外汉越俎代庖,这是任何一个衙门都不可接受的。 面子不面子的先放一边,万一出了问题,耽误了查案的进程,这个责任谁负得起? “李尚书,您也一起劝劝殿下吧。”孙伏伽寻求李道宗的支持。 都是来自同一个衙门系统的,礼部尚书一定能和大理寺互相理解的。 “孙廷尉。” 然而,李道宗却只是语重心长地拍拍孙伏伽的肩膀: “吾建议,你最好还是考虑接受殿下的提议。” “为什么?”孙伏伽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李明嘴角一歪,37度的小嘴蹦出了零下273度的话语: “是哪个无能廷尉以为李孝恭是自然死亡,而非被毒杀?又是哪个酒囊饭袋发动三个衙门之力,查了小半年,硬是连怎么下的毒都没查出来? “而每次帮助这位无能廷尉破局的,又是英明神武的谁呢?” “唔……!” 孙伏伽痛苦地捂住心口。 他急火攻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但是…… 没法反驳…… 他再怎么气急败坏,也完全无法反驳。 案情的每一次重大突破,确实完全依靠李明殿下的一步步指引…… 李道宗同情地看着这位差点猝死的朝中同僚,满眼都写着“你看吧”。 ………… 由孙伏伽领衔,在大理寺全体高层官员的陪同下,李明一行人获准进入关押人犯的监牢“协助调查”。 阴风惨惨的大理寺狱深处,七姨娘被单独关押在角落的一间囚室。 李孝恭案的主要嫌疑人都被单独关押,以防止嫌疑人互相之间串供。 听见有人进来,七姨娘几乎没有反应。 这几个月以来,她明显挨了不少“大记忆恢复术”,凄惨的模样让李明都几乎认不出来了。 “她的汉话不是很好,问起话来有些困难。” 负责审讯的狱丞向各位贵人说明,便打开牢门,凶神恶煞地用烧火棍敲打铁栏。 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的空间内震耳欲聋。 “起来!孙廷尉要亲自审问你!” 七姨娘空虚的眼睛动了动,看向监牢之外,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婶已经死了。” 狱丞嘴角抽动: “不是婶子,是审问!问你问题! “河间郡王毒发之前,是你用炭炉替他温酒的吗?” “探路?窝是舞女,不是打仗滴,探路不归我管。”像是为了印证狱丞所说,七姨娘表现得非常迷茫。 狱丞有些绷不住了,大吼: “不是探路,是加热酒的,炭炉!你伺候你郎君饮酒用的!” “狼是不喝酒滴,就算草原上的狼也不会。” 一个说前门楼子,另一个说胯骨肘子,根本合不到一块儿去。 李明看出了问题。 经过几个月的刑讯逼供,这突厥婆娘显然是“练”出来了。 这样的老油子,还在发育期的来俊臣能对付得了么? 他心里没底地看向身边。 只见来俊臣睁大了眼睛,满眼都是兴奋的光芒,仿佛孩童觊觎着礼物。 各行各业都有天才,来俊臣就是虐待的天才。 底层泥潭摸爬滚打的经历,加上扭曲的性格。 这货之所以能成为历史上都有赫赫大名的酷吏,无师自通地创造一系列酷刑,靠的就是这份天才。 稳了……李明感到安心,又莫名觉得自己的手下有点可怕。 “唉~”狱丞连轴转,也有些乏了,对几位贵人拱手: “还请移步审讯室……” “不用,在这里就行。”来俊臣自作主张地说。 这家伙在监狱里就像在家里一样,血脉觉醒。 狱丞不敢做主,看看孙伏伽,孙伏伽又看看李明。 “就按他说的办。”李明给予小弟百分之百的支持。 狱卒们按照来俊臣的安排,立刻做起了准备。 一盆水,一叠草纸,仅此而已。 七姨娘被仰面朝天绑在了床上。 “窝知道的都说了,窝不是故意的!” 她有种强烈的不安,拼命挣扎。 但狱卒们绑得非常死,她根本无法动弹。 “你误会了。”来俊臣温和地笑着,不紧不慢地将一张粗糙的草纸浸入水中: “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需要用你的身体和心灵来体验。” 来俊臣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动作优雅而轻柔,将草纸轻轻盖住了七姨娘的整张脸。 “窝系~呜呜!” 湿透的纸张严丝合缝地贴合住了七姨娘的口鼻,她的声音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枕头。 来俊臣的手不停,在她脸上一张一张地添加着的湿草纸。 七姨娘越来越难以喘息。 她仿佛感觉到了死神的逼近,疯狂摇头。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吸足水分的草纸像胶沾的一样,完全甩不脱。 “我建议你最好省点力气,这样也许能撑得久一点……不过你大概是听不见了。” 来俊臣嗓音温柔,继续将湿草纸贴在她脸上,一张两张…… 七姨娘的动静越来越微弱,只有胸膛还在徒劳地起伏,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够了,够了!别让她死了!”李道宗不禁大吼道。 啧……来俊臣像是从美梦中惊醒,恋恋不舍地将厚重的纸张,从七姨娘的脸上移开。 “呼!呼!”七姨娘终于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在场的其他人也好像鼻子通了一样,跟着大口喘气。 这才恍然发现,背上早已被汗水打湿。 “我说!我说!”七姨娘脸上沾满了眼泪鼻涕,哭喊得撕心裂肺。 连汉语都标准了。 然而,她还没说完,嘴被一团纸堵住了。 “嘘。”来俊臣食指抵住嘴巴,轻柔地对她说: “我说过的,你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全身心地体验。” “呜呜,呜!”七姨娘的眼中充满了绝望。 咕嘟……孙伏伽艰难地咽了口水,感到毛骨悚然。 吃这碗饭几十年,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不不,这残忍的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这个叫来俊臣的少年,根本不是审讯的门外汉! 而是审讯界百年、不,千年难遇的天才! 和他相比,整个大理寺,包括他孙伏伽在内,才是真正的门外汉啊! 李明殿下的手下,都是怪物吗…… 孙伏伽十分畏惧地偷眼瞧瞧李明,把李道宗拉到一边问: “那么可怕的家伙……难道也是殿下的人?” 李道宗十分理解同僚的惊讶,嘴角一勾,在他耳边低声道: “这算啥,殿下的爪牙还有更厉害的。” 看着大理寺卿被吓得小鹿乱撞的样子,李道宗十分满意。 李明殿下为整个皇族争面儿了啊,好样的,很有精神,没丢份儿! ………… “我招,我全招!” 七姨娘跪倒在地,像疯了似的砰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鲜血直流。 她被来俊臣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精神崩溃地嚎啕大哭,把她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全部交代,语速极快,并且逻辑混乱。 在场的刑侦老手们意识到,她这回说的才是真话。 七姨娘就这么不停地讲述了两刻钟,文吏们奋笔疾书,将供词全部记录在案。 从颠倒的语序中,众人拼凑出了关键事实。 “我生下来就是奴隶,被阿史那结社率买走,训练之后送给他哥突利可汗,名为舞姬,实为细作……” 听见阿史那结社率的名字,李道宗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突利可汗死后,我成了李孝恭的小妾,为结社率提供宗室的信息。” 七姨娘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眼泪都哭干了,干嚎着交代道: “前几个月,结社率说他学到了一种十分隐蔽的下毒方法,就是将雄黄酒加热。 “这样下毒不用额外添加毒物,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非常适合在宫廷中使用……” 现场鸦雀无声。 宫廷,陛下,太子…… 所有人都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阿史那结社率,堂堂禁军中郎将,居然真的有问题?! “郡王府不是宫廷,此事与李孝恭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杀他?”李明代众人问道。 七姨娘一点都不犹豫地交代: “结社率说,在宫里只有一次动手机会,不知道南人的方法是否有效,让我先找个人试试。” 所有人不寒而栗。 “就为了‘试试’,你谋杀了自己的亲夫、与世无争的河间郡王?!” 李明仿佛怒目金刚,双眼喷射着怒火。 我们胆大妄为的李明小殿下……姐姐们封公主的那天,李孝恭慈祥的话语言犹在耳。 再见竟已阴阳两隔…… “咿咿咿不要!”七姨娘被他吓得抱住脑袋。 她显然已经精神不正常了。 孙伏伽如拨云睹日,激动得浑身颤抖: “串起来了,都串起来了! “幕后的头号凶嫌,是阿史那结社率将军! “他妄图刺驾,并唆使七姨娘,用温热雄黄酒的方法先毒杀了李孝恭。 “在此法可行后,他在宫中如法炮制。 “但圣人天佑,陛下与太子殿下都不喝酒,只是以雄黄酒涂抹身体驱虫,所以中毒较轻,都被救了回来!” 三法司全系统全力运转数月,所为的结果,不过是这寥寥片语而已。 萦绕心头的乌云散去,他正了正歪倒的衣冠,向李明长长作揖: “殿下真是古今都少见的贤王啊!若非殿下几次点拨,我们还在迷雾之中苦苦摸索!” 在场所有的大理寺官员,齐刷刷向李明行礼。 这不是对皇室的礼节,而是出于对一位天才的钦佩。 结论看起来很简单,一句话就能说明白。 但亲自参与此案的他们都知道,就为了得到这句话,需要耗费多么巨大的脑力! 而李明殿下只是轻轻点拨,就让一切水落石出。 所有人无不折服。 这简直是仙术,云淡风轻的一招便能破解万法。 若非殿下慷慨相助,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时限内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参与此案的所有人,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乌纱帽几乎不保啊…… 这是孙伏伽和整个大理寺欠李明殿下的。 “没有时间客套了。”李明干脆利落地挥挥手,打断了新舔狗的膜拜: “速将反贼阿史那结社率拿下!” 确定了突厥禁军将领就是狼人后,李明心中愈发不安。 事件正在向最糟糕、最凶险的状况快速滑去。 阿史那结社率,那个杀害了郡王、又试图弑君的凶手,带着他的突厥裔禁军手下,也随驾去了九成宫! (本章完) 第79章 清君侧(字面意思)! 第79章 清君侧(字面意思)! “好,马上办!”孙伏伽一口答应: “下官这就写文书与刑部和御史台,待刘德成尚书和韦挺御史会签后,便可向陛下上奏。只要陛下点头,给南衙十六卫下旨,便可让万年县衙出动衙役,请阿史那将军协助调查……” “等等等等!”李明打断了孙伏伽的吟唱。 他奶奶的,流程流程,怎么穿越了也得走流程! 阿史那结社率正在给李世民保驾护航呢! 老鼠给米仓当门卫了属于是。 走完一套流程,怕不是要给李二过头七…… “能不能简化一点,先将人犯捉拿归案?”李明问。 孙伏伽几乎是一秒摇头: “右监门卫中郎将,那可是高居四品的禁军指挥官。 “七姨娘的供词虽然很有价值,但也仍只是犯妇的一面之词。如果因此就贸然逮捕一位中郎将,那朝堂和宫中早就乱成一片了。” 这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唐又不是非洲奇葩小国,没有一把手点头,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军队高官下了? 更何况还是负责皇宫安全的禁军高官。 这么乱搞,哪一天玩脱了就演变成长安无限制吃鸡大赛了。 连遍地类人群猩的南北朝,都很难有这么抽象的行为。 “形势非同寻常,因此不能不使用非常办法。”不知不觉中,李道宗完全站在了李明这一边: “大理寺能否出动衙役,先将阿史那结社率控制住?” 礼部尚书也如此提议,让孙伏伽品味出了不一般,认真地说: “大理寺主管断案审案,除了狱卒和门卫,并无多余衙役。 “或者,下官跳过刑部,现在就进宫,先向陛下上一道奏疏?” 李明和李道宗面面相觑。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孙伏伽的眼睛闪烁着清澈的无知。 连续几个月007,他全身心扑进了这起案子了,已经和外界脱节了。 “陛下今天早些时候,就去九成宫了。 “阿史那结社率随行!” 孙伏伽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了现在的严峻形势,也理解了为什么李明和李道宗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反贼竟在陛下身边! 更糟糕的是,九成宫的城防远不如京师严密,驻屯的军队也少。 如果要刺驾,就是在九成宫!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孙伏伽焦急地开始踱步: “我写信让万年县和长安县出动衙役捕快? “不行不行,他们怎么可能是禁军的对手……” 他心中浮现了一个个办法,但又都一一打消。 先不论这两个县衙是否会听大理寺的命令。 衙役皂班,不是雇佣的京城不良人,就是由服徭役的白丁充任。 他们去打全甲具装的精锐禁军?真的假的? 李明想起了n多小说里的段子,拉拉李道宗的袖子,小声道: “能调集军队,去九成宫勤王护驾吗?” 李道宗白了他一眼: “您疯了?陛下不在,谁敢乱动军队? “而且就算不怕被当成反贼一刀砍了,陛下的亲笔手谕、心腹使者和虎符三者但凡缺一,也调不动京城的军队—— “这还是太子借兵围攻您以后,陛下新设立的规矩。” 站在皇帝的角度,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自己刚去外地度假呢,突然一支军队喊着什么“禁军叛变”就杀过来了,指明要砍一个禁军中郎将。 到底是谁叛变? 你是要清君侧呢,还是清君? 军队逼杀皇帝左右的人,马嵬驿还有一百多年呢!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道宗沉思片刻,果断地说。 一切摇人的办法都被堵死,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 单骑闯关。 “在下这就加急前往九成宫,密奏陛下此事。 “陛下身边有百骑,以及其他分属不同卫所的禁军,应该足以应付那个阿史那。” 九成宫在三百里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紧凑一点半天就能到。 李明毫不犹豫地大喊: “带上我!” 李道宗也毫不犹豫地秒拒: “不行!太危险了!” 对面是狡猾而训练有素的突厥裔禁军,决不能掉以轻心。 除了知道阿史那结社率这个人,其他重要情报全是空白。 阿史那结社率的党羽是谁,有多少人? 不知道。 除了右监门卫以外,其他禁军部队中的突厥人,是不是也是一伙的? 不知道。 其他军官和汉人禁军,是否参与其中? 不知道。 敌人是否已经把持了九成宫的各个关键节点,是否已经暗中提高戒备,断绝一切人员出入,堵塞了一切面圣的通道? 不知道。 乃至于敌人是否已经动手,是否已经得手…… 都一概不知! 单骑闯关,李道宗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觉悟。 怎么能再带个小拖油瓶? 面对皇叔的决绝,李明只是冷静地反问: “你现在出发去九成宫,到那里也是凌晨了。没有皇子开道,你如何能在半夜进宫? “还是说,你想拖到明天?” 拖到明天再汇报陛下,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结社率要动手,最好的时机就是今夜。 到了明天,可能就没有陛下了! “可能会死,即使这样您也坚持要去?”李道宗直言不讳,盯着李明的眼睛。 李明丝毫不躲避视线,肯定地回答: “如果父皇有事,我必死无疑!” 抛开利益算计不谈,父亲有难,儿子哪能袖手旁观? 而且权衡之后不难发现,只有险路才是活路。 如果做缩头乌龟,皇帝如果被杀,自己就当场去世了。 就算过了这一关,待政敌挖完他的墙脚,他还是慢性死亡。 不如闭上双眼,往前莽上去。 奋力一搏,才能为自己多挣一份和嫡子分庭抗礼的政治资本。 奋力一搏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李道宗鼻子一吸,重重点头: “好!” “我们也去!”孙伏伽等大理寺官员一齐请缨。看着他们风一吹就倒的鬼样子,李明也直接秒拒: “如果对方还没有动手,去的人多了会让他们怀疑的。 “通风报信,两三人足矣。” ………… 李明和李道宗二人快马加鞭离开大理寺—— 来俊臣说他在天牢里就像在家里一样,所以特许他留在那儿,与同好切磋技艺。 李明坐在后头,紧紧抱住李道宗,突然想到了一个幼稚的问题: “对了,结社率是看门将军,他不让我们进大门怎么办?” 礼部尚书为他耐心解答: “监门卫分左右两府。左监门卫管入,右监门卫,也就是阿史那领军的那一府,管的是出。” 前提是左监门卫没有和他沆瀣一气……李道宗在心里默念,调转马头向东。 “哎哎走错了,九成宫在西边!”李明急得大喊。 “九成宫距离京城至少三百里,一匹马驮两个人狂奔容易力竭,在下找人再借几匹! “而且还需要一些兵器,以防万一!” 李道宗一个拐弯,来到了一栋大宅子前。 门牌匾额写着大大的“韦宅”,是李道宗的女婿、也是李明正在被挖墙脚的小弟,韦待价的家。 门卫看见亲家老爷骑着马狂奔而来,殷勤地上来打招呼: “郡王殿下……” “快开门,有急事!” 李道宗扯起洪钟似的嗓门,大老远就在那儿喊。 “是是是!”这阵仗把门卫吓坏了,赶紧打开府门。 一秒也不耽搁,李道宗纵马跃过门槛,直入宅邸深处,熟门熟路地向马厩奔去。 院子里一片大乱,韦挺不在家,韦待价手捧书卷急匆匆出来。 看见老丈人一脸急切,纳闷地问: “丈人,您这是……” 一个小脑袋从李道宗身后探出来,正是李明。 “阿韦!借马,借兵器!” “好咧!” 一看是十四党党魁,韦待价立马把书一扔,也不多问,亲自牵来几匹上等好马。 又让下人给老丈人备上一张杨木弓和一柄长剑。 “不要剑,要铁骨朵!”李道宗大喝。 铁骨朵是专用于破甲的钝器,你们这是要打谁?!……韦待价心中一凛。 但还是按老丈人吩咐,准备了一柄木柄锤,锤头是苞大小的六棱铁头。 这便是铁骨朵,也是实战中常用的锤类兵器—— 像演义中那种动辄几十斤的西瓜大锤,在实践中并不存在。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华夏超人。 “我也要兵器,我也要防身!”李明也嚷嚷起来。 李道宗秒拒: “您就算了,小孩拿兵器能顶什么用?” 李明反唇相讥: “面对精锐披甲禁军,一个成年人又能顶什么用?” 李道宗被怼得哑口无言。 宁们到底要干什么,难道终于走到要造反的地步了吗……韦待价听得瑟瑟发抖,为李明殿下拿来了一把袖珍小剑,亲自帮他背在背上。 还别说,还挺威武。 “殿下,这是您的剑。”韦待价擦擦冷汗: “千里良驹,精钢骨朵,我也都为二位准备好了。 “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事吗?” 李明回答下次一定: “事情紧急,回头再和你解释!” 李道宗十分配合,直接拍马启程,扔下韦待价在风中凌乱。 ………… 作为曾远征西域的礼部尚书,李道宗此时学着突厥人的先进经验,用一条套马杆,同时指挥着几匹战马。 马群一齐向西疾驰,整齐划一。 “嘶……咦?” 出了城,行到半路,李道宗突然觉得有点古怪。 知道韦家是爱马士,但这马也太听话了吧? 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帮着一起赶马似的…… 他心里嘀咕着,回头一看。 好家伙,韦待价那小子正骑着马跟在后面,有样学样地学习老丈人,挥舞着长杆,协助指挥马群。 因为马蹄声凌乱,他居然没发现这毛脚女婿跟了一路! “你干什么?滚回去!此行危险!”李道宗大喊。 但韦待价根本不听,还在那里振振有词: “臣乃曹王典签,有记录殿下言行、向殿下传达圣训的职责。 “管他是赴汤还是蹈火,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李道宗一怔,看看李明。 他现在也渐渐养成了凡事征询李明殿下的习惯。 李明立刻拿定主意: “韦待价统领过右监门卫,熟悉那里的人员和轮班情况,可以作为助力。 “而且三个没有盔甲的人,不至于引起对方警觉。” 李道宗一听有理,便对韦待价大声喊: “我们去往九成宫,勤王护驾!” “什么?!” 有禁军在,护驾轮得到你们? 韦待价无语地看着这搞笑二人组,忽然有种自己应该乖乖听劝、回家读书的冲动。 “你知道担任宫禁的右监门卫之中,有多少突厥人吗?”李明问。 “突厥人?”韦待价好像猜到了点什么: “右监门卫共收有归附突厥人一百零八人,我当值时有约二十人在宫中轮值。 “但阿史那结社率接手后,不知轮入宫中的突厥人数是否有所增加。 “此外,左监门卫有突厥人四十。其他禁军中,左右卫有突厥人合计……”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一说明。 李明仔细地听着,表情一点点严峻起来。 归拢一数,宫里的突厥禁军足有大几百人! 这些可都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甲士,不是什么炮灰。 放到正面战场上,这几百人足以冲散几万人的游牧部队。 何况在九成宫中。 “那些人对朝廷不满吗?他们都有反意吗?”李道宗问。 “那倒不至于。契苾何力二位知道吧?有部分突厥人就像他那样,比汉人更汉人。 “当然更多的则是日子人,只要军饷不少,在哪里混日子不是混。 “但是……” 韦待价细细回忆着: “也有相当一部分突厥人,对中原生活很是不习惯,渴望回到草原……” (本章完) 第80章 磨刀霍霍向唐皇 第80章 磨刀霍霍向唐皇 “兄弟几个窝在汉地,实在憋屈得慌,哪像在草原那般自在。” “是啊,每天拿着根破棒子,从早站到晚,无聊死了。” “而且不管见到谁都得低声下气的,妈的。” “在草原上见到这种连只羊都宰不了的文官,老子一刀就削了他脑壳!” 入夜,九成宫外的营房。 天上乌云堆积,没有半点星光。 还没到换班的时间,突厥裔的禁军下层军官聚在营房的院子里,互相倾吐着在汉地生活多年积累的诸多怨念。 从996的社畜生活,到冬凉夏暖的气候,抱怨了个遍。 他们长途跋涉了一整天,刚到地方还没来得及歇歇,怨气冲天。 一位全副武装的将军走了过来。 他身披战甲、头戴兜鍪、面覆面甲,浑身冒着森森杀气。 下级军官们立刻站直,不再多言。 闪烁的火把下,将军的面甲跳跃着诡异的阴影,显得尤其阴森可怖。 面甲之下,那个人开口了,声音粗犷低沉。 “我知道,你们是被迫降唐。我也知道,你们思念东突厥故土。我更知道,你们再怎么痛恨软弱狡猾的汉人,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服侍他们。” 气氛十分肃穆,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一样!” 将军一把掀开了头盔和面甲。 鹰顾狼视,正是右监门卫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 下级军官们振奋地挥舞拳头。 “自从东突厥覆灭,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我们已经忍耐了整整十年。从今天起,不用再忍了!” 结社率的嗓音陡然高亢,粗鲁的声音颇具煽动性。 “李世民,是李世民毁了我们的国度,把我们逐出美丽的大草原,强行迁徙到这里,为汉人做奴隶! “杀了李世民,重塑突厥荣光! “回到草原,我为大汗,你们也都是可汗!” 突厥禁军们激动地低吼: “回到草原,重建东突厥!” 动员完毕,这些低级军官们立刻回营,按照事先计划的各自分工,组织起突厥裔的禁军士兵。 阿史那结社率就地而坐,举着火把,仔细研究着九成宫的布局图。 城防图边上,摊开了一本小册子。 是他本人十年来摸索记录的、各卫府禁军的换防时间和路线。 包括李治每天凌晨四更坐车出宫的习惯,也被他掌握了。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准备了十年。 他假装性格豪爽,经常大开酒宴,暗中拉拢对皇帝不满的突厥和其他各族禁军将士。 在不经意间,拉拢到了一条大鱼。 就是那条大鱼,让他真正动了杀掉李世民和李承乾的心思。 “只要替那姓李的杀了皇帝和太子,我就是大汗了。” 结社率抽出佩剑,凝视着在火光下闪耀的剑尖。 造反是这样的,低级炮灰只管卖命就行了,但身为新东突厥(筹)未来的大汗,结社率要考虑的就多了。 所以在围困立德殿的那晚上,即使太子和皇帝都在他身边,他也没敢贸然下手。 惜命。 当时手下的汉人禁军听不听令、打不打得过天策上将先不谈。 就算能走狗屎运,像马岱砍魏延那样,趁李世民不备无耻偷袭。 他也活不到走出宫门、重回草原当大汗的那一刻。 所以忍到了现在。 而且他还知道,就算这次杀了皇帝太子并活了下来,也不代表他自然而然地拥有了汗位、草场和牛羊。 因此,他事先和那个姓李的、“狡猾软弱”的汉人达成了一笔交易。 只要弑君弑太子,那人就在长城以北、薛延陀汗国以南划出一片土地,并将移入汉地的突厥子民迁徙到那里。 “本来哪会这么麻烦……” 阿史那结社率愤怒地擦拭着佩剑。 根据原先的计划,他买通宫里的突厥宫女,偷偷将雄黄酒加热一下,不声不响的就能将李世民父子送上西天。 安全隐蔽,没人发现得了其中猫腻,他也能深藏功与名,回去当大汗。 这诡谲的方法,还是那“姓李的”合作伙伴提供的。 结社率一开始并不相信。 凉的时候是无毒的,用火烧一烧反而有毒。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违反直觉的奇妙之物? 真的吗?他不信。 皇宫戒备森严,出于谨慎考虑,结社率让潜伏在河间郡王府的女细作先试试—— 因为河间郡王李孝恭是坚定的太子党,除掉他,同样能让“合作伙伴”高兴。 事实证明,这方法是切实有效的。 嗜酒如命的李孝恭果然一命呜呼。 然而,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那个称霸中原、暴打草原的天可汗,居然不喝酒!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有男人不喝酒的……”结社率这才发现了自己的思维盲区。 当然,也正是因为李世民不喝酒,所以宫中单纯将雄黄酒当做外敷药物对待,看守并不如饮食那般森严。 才给了宫女做手脚的机会。 而李世民也确实被毒素放倒了,通过皮肤吸收的部分砒霜足以诱发他的心脏病。 歪打正着,他几乎成功了! “他妈的,要不是那个小鬼,那个叫李明的小混蛋……” 阿史那结社率愤恨地握紧双拳,仿佛掌心里握着的是李明的脖子。 要不是李明发现了李孝恭之死的秘密,他也不需要如此仓促地动手。 要不是李明的援救,李世民已经死了! 要不是李明,要不是李明! 在太极宫看门时,他就不止一次产生了当场捏死这小王八蛋的冲动。 硬是忍了下来。 他向苍天发誓,如果大计能成功,他一定要霸占李明全家! 他要当着那小畜生的面,糟蹋他的五个姐姐! 嗯,杨妃三十出头,风韵犹存,也不是不可以。 极致的侮辱过后,他便要当着姐姐和母亲的面,将这熊孩子的脖子拧断! 想到这里,阿史那结社率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咳咳,现在不是意淫的时候。” 他把思路掰了回来。 拜李明所赐,他现在的处境不能说不被动。 朝廷那边正在抓紧严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查到他头上了。 继续留在汉地,已经十分危险了。 必须尽快动手。 因此,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选择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弑君方式——趁李世民不备,直接诛杀之。也是天灭李世民,这厮在查出个所以然之前,居然突发奇想,来防守相对疏漏的九成宫避暑了! 更妙的是,把他结社率也一齐带来了! “这段时间,我把右监门卫一百多突厥勇士,都轮换进了宫里。 “加上此前勾连的其他卫府的突厥人,偷袭的胜算很大!” 阿史那结社率踌躇满志,抖擞地起身,重新戴上头盔面甲。 监门卫的营房就在宫门口,他计划四更晋王李治出宫时,伺机杀入宫内! 动手的时机,就在这个夜晚! 天边白光一闪,短暂照亮了层层叠叠的积雨云。 接着,轰隆! ………… “又打雷了,没有我陪着,小明弟弟该多害怕呀。” 九成宫,凤璃殿。 皇家的家宴上,李明达不开心地嘟着小嘴。 李世民有事不在,所以成了皇嫡子们的小型聚会。 “放心,李明的生母在立政殿陪着他呢。”李治安慰道: “而且这里离长安有三百里远,说不定长安已经下过雨放晴了。” 这答案显然不能安慰李明达。 她忍不住抱怨: “父皇为什么不让小明弟弟来呢” “因为十指总有长短。”李泰满脸温和,微笑着为妹妹解惑。 虽然大家都是长孙皇后所生、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只愿意这个妹妹交心。 “哦~”李明达乖巧地点头,回头小声问她的“雉哥哥”: “什么意思?” 李泰总爱当谜语人,说的话经常超出她小脑瓜子的理解范围。 李治叹了口气,轻声回答: “意思是,父母对不同的孩子做不到一视同仁,总是会有偏爱的。” 李明达的表情立刻变得苦涩起来: “这太不公平了,从出生起就注定得不到恩宠,连避暑都要区别对待,不能一起来,小明弟弟好可怜。” 李福更可怜,他的名字都不配出现……李治心里吐槽。 李承乾打个哈欠,悠悠起身。 李泰乐呵呵地说了一句: “都这么晚了,皇兄去打猎吗?” 李承乾知道,这厮一是讽刺自己提前离席,二是讽刺自己的突厥装扮,呵呵一笑: “是啊,去射些鸟雀。” 李泰的小名就是青雀。 被皇兄反唇相讥,李泰也不恼,悠然说道: “小心外面的野狼。” 李承乾不甘示弱: “彼此彼此。” 扬长而去。 家宴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了。 李泰丝毫不受氛围的影响,语调还是那么平缓: “今天坐了一天车,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李明达还在嘟哝,李治把她拉了起来: “皇兄说的是,今天是要早睡了。” 因为他四更夜游的习惯,李治每天都很早就上床了。 李泰点点头:“去吧。” ………… 九成宫的主殿,气氛更为僵凝。 “陛下携罪臣一同来到别宫,愧不敢当啊。” 侯君集坐在正殿上,口称罪臣,但态度一点也没有羞愧的意思。 他奶奶滴,爬了大半年戈壁滩,好不容易替你李二打通商道,回来屁股都没焐热就被反手打进大牢。 换谁谁能服。 李世民脸有苦笑,果断甩锅: “都是朝中文官为了彰显大公无私,法不徇情,而君集你行事也多有不慎,让他们揪住了辫子借题发挥。” 一旁的长孙无忌接话道: “率先弹劾麾下的,正是曹王府长史房玄龄。” 房玄龄有n个头衔,从尚书省左仆射、司空到梁国公。 长孙无忌却刻意搬出了最不起眼的某王府长史,用意不言而喻。 侯君集冷哼一声。 要不是他被长孙无忌关到现在,他说不定还真信了。 “闲话休叙。”李世民直入主题: “这次特意带君集过来,是有事要与你当面聊聊。” 侯君集瞥了长孙无忌一眼,闷声道: “让臣出任东宫属官一事?” 对他快人快语的性格,李世民还是挺喜欢的。 把一切摊在台面上,该讨价还价就讨价还价,这样聊起来比较痛快。 比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尚书省左仆射容易打交道多了。 “朕决定,以你为东宫右卫率。”李世民干脆利落地说。 东宫十率之中,右卫率是仅次于左卫率的最高军职。 在名将辈出的贞观朝,李世民对这位从龙心腹不可谓不慷慨。 长孙无忌听见陛下的诏令,惊讶地猛然抬头。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本想挑个司御率、或清道率之类的,随便打发了侯君集。 右卫率这个关键职位,可得留给核心幕僚啊,怎能给一个半路出家的…… 但皇帝都开口了,他又不能跳出来否决。 只能坐在那里,纠结地脚趾抠地。 君集啊,陛下都开出这么高的价码了,你就别不知好歹了,认命服侍我们吧…… 长孙无忌有种割肉后的痛感和畅快感,看向侯君集。 瞳孔一缩。 他在侯君集的脸上,看见了和自己同款纠结的表情。 因为性格原因,侯君集一直以陛下孤臣自居,背后并没有哪个士族势力的支持。 堂堂东宫右卫率,是远超他目前价值的地位。 破格提拔,这还能纠结? 长孙无忌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侯君集。 这货不是贪婪,而是愚钝! 该死的,这厮该不会还在想着辅佐“那位”殿下吧? 那个熊孩子,究竟有什么魅力? 能让一个私吞战利品的贪婪之徒,毅然抛弃唾手可得的超然地位??? (本章完) 第81章 九成宫之变 第81章 九成宫之变 正殿上,气氛陷入了胶着。 侯君集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李世民看着他便秘的表情,继续加码: “此外,朕还将升你的女婿贺兰楚石为东宫殿书坊主簿。” 侯君集低下了头,但还是一声不吭。 李世民眉头微皱,最后语重心长地说: “君集,你一家都要好生辅佐皇太子,勿负朕望。” 侯君集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回答呢?” 帝王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这是一国主君的威严。 长孙无忌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显然是承受不住如此的高压。 侯君集的脑袋越垂越低,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仿佛肩膀上压着整座大唐帝国。 然而,他硬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若能轻易服软,侯君集就不是侯君集了。 呼……李世民无声吐出一口浊气,眉间略有松弛,高压的氛围倏然消散。 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不愿意辅佐太子,是因为李明?” 这是一种审讯技巧。 经过这一张一弛,一般人很容易就破防,交代心里话了。 侯君集没有正面回答,嗓音干涩地说: “臣愿为东宫左卫率。”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明显是找个理由推脱。 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武将,侯君集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朕就算封你为左卫率,天下人能服你?你自己能坐得安稳?” 李世民愠怒地起身,回到龙榻上,不打算和他绕弯子: “愚蠢至极!你怎么就不懂呢? “你若辅佐鲁王,既是害了他,也是害了你自己!” 出身最低下、行为最有争议的庶子,配上性格最桀骜、品性贪婪的武将。 两者会碰撞出什么火,会引起李承乾怎样的不安与忌惮,李世民都不敢想。 他妈的,这两个最让他头疼的家伙。 一个号称怕死,一个号称贪婪。 可在他看来,他俩一点都不怕死不贪婪嘛! 明明还嫌继承人之争不够热闹嘛! “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侯君集十分干脆地装傻。 李世民额头暴起青筋,嗓音沉闷地说: “你知道汉朝景帝对大将军周亚夫动杀心时,说了句什么吗? “这闷闷不乐的周亚夫,不是能服侍少主的臣下啊。” 李二最爱用古代皇帝杀功臣的案例来吓唬手下的功臣了。 侯君集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要说什么。 李世民不打算听,挥挥手: “回去好好想想,去吧。” 侯君集拜别,跟着宫中守卫回到了九成宫角落的小屋里。 毕竟他名义上还是罪人,不能太逾矩了。 长孙无忌对妹夫的操作感到不解: “陛下为何不直接下诏,强令侯君集辅佐太子呢?” 李世民呷了一口茶: “对待不同性格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 “侯君集吃软不吃硬,像你这样霸王硬上弓,硬是把他关到现在,是要出事的。 “所以吾把他带到离宫,恩威并济,才是对付他的正确方法。” 长孙无忌不禁惭愧: “是臣鲁莽了。” 李世民看着这位大舅哥,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在碰上李明之前,侯君集已经跟了他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了,何曾展现过这软硬不吃的一面? 论操弄和收买人心,谁能比得上吾儿李明啊…… “今天路途劳累,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遵命。” ………… 夜色渐浓,九成宫的灯火依次熄灭。 黑云压城,宫灯在刮起尘土的狂风中疯狂摇曳。 孤独的火光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一声闷雷炸响。 “谁?!” 李治从梦中惊醒,一看四下无人,不由得自嘲地挠头。 “我也和那家伙一样胆怯怕雷了么。” 宫中的更夫敲响四鼓,正是凌晨四更时间。 “该出门了。” 李治看起来是个乖宝宝,实则是个颇有城府的心机boy。 但这也给小小年纪的他带来了一个副作用——失眠。 所以,每天四更他都要坐车出宫,兜个风溜达一圈。 在车上,他或许还能再补上一觉。 即使出了京城,他也保留着这个习惯。 宫中守卫早已习以为常,出行仪仗也已经准备就绪。 今天的状态很好,李治坐在摇晃的马车上,还没出宫,困意就很快来袭。 在朦朦胧胧中,他听见宫门开启的吱呀磨擦声。 此时正值四更,也是宫中守卫换班的时间段。 透过车窗的帘子,李治能隐约看见,一队整齐的黑影接替下原先的宫门守军,防守在九成宫正门的左右。 帘子的缝隙处,一束橙光一闪而过。 是某个守军的面甲,在火把的照射下反射出的光芒。 站岗又不是实战,为什么要覆面甲……李治心中闪过疑问,下意识地撩开车帘,向后方的宫门张望。 新轮岗的禁军井然有序,正列队离开营房,进入九成宫大门。 “一切正常。呵呵,我也和那家伙一样受迫害妄想了么……”李治又自嘲地摇摇头,安心地靠在车椅背上。 一转念,他整个人坐了起来。不对啊! 正常个毛线啊! 换防的监门卫,是负责在宫门外站岗的。 他们进宫干什么?! 李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用力拍打车窗: “回宫……” 话音未落,车驾忽然剧烈地一颠,让他脑袋都顶到了车顶。 马车陷进了隐蔽的陷坑。 整支仪仗队乱了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试图将车子搬出来,同时心中又不免纳闷。 白天来的时候,这条路明明还好好的…… 就在李治晕头转向、车外的守卫和仪仗乱做一团的时候。 传来密密麻麻的弓弦声。 接着是奔跑、哭喊、金属相撞、枪头埋入肉体的刺耳噪音。 一切都发生得非常紧凑。 不过小半炷香时间,车外便重归死寂。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李治无法理智了,缩在车座一角瑟瑟发抖。 窗帘被整个掀了起来。 一张覆着面甲的脸毫无顾忌的探入车内。 面甲纹着眼口鼻图案,在微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 阿史那结社率领军,大摇大摆地走入了九成宫宫禁之内。 并不是所有突厥人都站在他这边,但也不是所有其他族裔的胡人完全忠于皇帝。 禁军之中,汉人士卒都是经过严格“政审”的世家子弟。 然而胡人不是。 这些胡人成员,大多是归顺大唐的部落成员,混进了不少忠诚度比较可疑的二五仔。 平衡狂魔李世民本想在禁军之中也玩平衡,让两股力量相互掣肘。 没想到玩脱了。 被阿史那结社率一鼓动,还真有一批有为青年愿意跟着他造反。 这些叛军之中,除了一门心思造反的反骨之人,更多的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莽夫—— 他们在草原放牧放习惯了,不爱动脑子,稀里糊涂地被军官裹挟了进来。 “除去各门岗的辅助人员,进宫的主攻部队一共有二百甲士……” 阿史那结社率在心中盘算着,觉得自己稳了。 在帝国的核心地区,二百甲士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前提是别被李世民提前发现,让他逃了。 “左!” 在他的命令下,两百人有序地避进庭院内的一条小道。 不一会,在他们刚才的道路上,一支夜巡队经过。 这支队伍与叛军擦身而过,漆黑的夜色和吵闹的风声,让没能看见或听见端倪。 因为他的手下有来自南衙不同卫府的禁军士兵,对巡逻线路和时间了如指掌。 躲过第一关,阿史那率领手下的亡命之徒继续向皇帝憩息的寝殿进发。 一行人在蜿蜒的宫道上闪转腾挪,一路躲避巡逻、绕过警戒哨,来到了一堵高大的城墙前。 这是隔绝九成宫内外宫的内城墙。 坚固的城门之后,就是贵人们休憩的寝殿区。 城头燃起了火把。 监门校尉听见整齐划一的踏步声,以为是哪支巡逻部队睡糊涂走错了方向,打着手势大声喝道: “向东!向东!北面不是你们的防区!” 这支叛乱的禁军没有硬闯大门,但也没有按照指示向东巡逻。 而是停了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群人在干嘛,为什么要覆面甲……校尉疑惑地嘀咕着,脑袋向城楼下凑过去,想要仔细看个真切。 殊不知,他身后的两名突厥士兵突然抱住了他的左右腿,往城楼下一掀。 噗通一声闷响。 校尉头着地,死了。 没有掀起一点浪。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结社率嘴角一勾。 他这个“看门将军”没白当。 虽然整天在门口站岗放哨很蠢,但也给了他几乎让眼线遍布各处宫门。 九成宫中,没有一扇门能拦得住他。 若是在太极宫,除了有形的城墙宫门外,禁军还会在宫中各要道上设置卡口,盘查来往人员。 这是最令叛军头疼的防守方式。 但在九成宫,这关键性的设置被大幅缩水。 对外人来说,这里依然不失为铜墙铁壁。 但阿史那结社率陪李世民来此避暑数十次,在他眼里,九成宫布满了致命的漏洞。 两百甲士鱼贯而入,气氛肃杀。 除了甲片的碰撞声和呼呼风声,全程极为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天边一阵一阵地发白,远方的岐州县城电闪雷鸣。 在黑夜的背景下,闪电短暂地映照出了一轮壮观的轮廓。 那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唐帝国的核心,也是公元七世纪当之无愧的世界核心。 那是帝皇的寝殿。 大唐皇帝李世民,此刻就在那里休憩。 阿史那结社率心中肃然,缓缓抽出佩剑。 大汗的宝座,突厥的荣光,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唾手可得! 他举重若轻地发布着指令: “啜剌舍尔,哥舒射匮,你们各带十人去各处放火。 “其他人,随我冲锋!” (本章完) 第82章 李世民,老子来啦! 第82章 李世民,老子来啦! 李治被拖出了马车,像狗一样扔在了地上。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他的晋王仪仗和守卫的尸体像破麻袋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在他周围。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无人生还。 尸体的外层站着一圈禁军,手持破甲弩、金瓜锤。 都是针对披甲护卫的利器。 这些原本应该保卫皇室的禁军,此刻都沉默地看着他。 生平第一次,李治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他冷静地质问。 将他拖下车的禁军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是突厥语。 见他一脸茫然,换上了生疏的汉语: “本想放你。你回来,找死。” 说着,利索地抽出佩剑,对准李治的咽喉。 当是时,远方忽然传来尖利的啸叫声。 那禁军下意识地将身体向侧方一让。 一支箭正中他持剑的手腕。 叮! 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箭头被护臂弹开,擦出一路火。 “嘶!” 突厥禁军手腕一阵酸麻,佩剑也掉落在地。 他愤怒地望向箭射来的方向。 黑暗中,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 马背上的人用突厥语高喊: “别开弓,自己人!” 自己人?阿史那大汗还叫了别的帮手? 这伙禁军面面相觑。 两匹骏马冲进了火焰的光线范围。 却是两个身穿寻常衣衫的成年汉人,一个胖墩墩的汉人小孩坐在其中一个大汉的身后。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大汉一马当先冲到李治边上,一提就把他提到了马背上。 那人继续喊着“自己人”,冲向还没完全关闭的九成宫大门。 “是骗子!狡猾的南人!射死他们!” 突厥禁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套路了,匆忙地向救出了李治的来者射箭。 然而,破甲弩的装填是非常慢的。 等到箭射出,两匹马已经钻过了两扇门之间开没闭合的缝隙,钻入了内宫。 轰隆,宫门彻底关闭。 ………… 死里逃生,李治整个人都是蒙的。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背上,死死地抓着李明的衣服。 李明则抓着李道宗。 另一匹马上也是熟人,是李明的典签韦待价。 “殿下的鬼主意真不赖,把那些突厥人都骗懵了。”李道宗大声喊。 刚才用突厥语喊“自己人”的就是李道宗。 他征战西域,会一些突厥语,李明就让他一路喊过去,短时间迷惑敌人。 你还别说,还真的有效。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不但闯进了九成宫,还顺手解救了差点被噶的李治。 “发生了什么?禁军怎么造反了?” 李治顶着大风大喊,声音都破音了。 劫后余生,他现在才真正地感到后怕。 李明同样大喊着回答: “阿史那结社率反了!李孝恭是他杀的,阿爷上次中毒也是他干的!” 李治脑袋一嗡。 禁军的中郎将,居然造反了? 李明怎么知道的?他不是在长安吗?他查出来的?还大老远从长安一路奔袭到九成宫,为了通知这件事? 他感到不真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树袋熊一样牢牢地抱住李明。 李明也没比他好多少,这一路颠得屁股都裂了,抱住李道宗的手也麻了,生怕被甩出去。 长安到九成宫三百余里,说远不远,但也不算很近。 马匹连续奔驰数个时辰,跑累驮不动人的直接扔在路上。 韦待价的心都在滴血。 “得赶紧通知陛下,调集禁军!”韦待价大喊。 李明大喊着回答: “来不及了!咱一路喊过去!”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刚好撞上阿史那一伙动手的时候! 一行人的响动很快吸引了巡逻禁军的注意,举着火把拦住去路,抽出刀剑,紧张地质问: “何人?!” 李道宗和韦待价勒住马匹,正好天空划过闪电。 禁军认出了对方,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江夏郡王何以半夜入宫?” 李明从他背后探出脑袋: “阿史那结社率反了,我们去通知阿爷,你快通知其他禁军,勤王护驾!” “什么?”禁军一愣。 李明的背后,李治的脑袋又探了出来: “按他们说的办!” 这下懂了,军官慌慌张张地说: “遵命!” 旋即向天空射出一支响箭。 凄厉的破空声还未消散,塔楼应和以沉重的鼓声和号角声。 警报! 沉睡的九成宫仿佛从梦中惊醒,四处燃起火把,踏步声和马蹄声有条不紊,各部禁军向发射响箭的方位急速靠拢。 “我们先去寝殿!” 李明一行继续策马前冲。 ………… 隔绝外朝和寝殿的城墙,大门还洞开着。 阿史那结社率的二百甲士刚刚通过不久,他的党羽正在肃清城楼内负隅顽抗的守军。 登上内城楼的叛军听见了警报声,也看见了九成宫外同党燃起的烽烟,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所幸,有着内城墙的隔绝,外面的动乱暂时还未波及到寝殿区域! 而且负责点狼烟、向寝殿区域禁军和宫人通风报信的内城楼,也被掌握在了手里! 也就是说,唐朝皇帝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正在呼呼大睡! 而大汗的勇士们已经向皇帝的寝殿急速进军了! 成功的机会依然很大! 只要及时关闭城门,隔绝内外,给唐皇和他的狗儿子来一个瓮中捉鳖! 只要再拖延一会儿时间,就一会儿…… “先放闸门!”负责夺取内城门的叛军小头目大喝道。 城门有两层结构,内层是由数十根厚重的铁芯木栏横竖组成的闸门。 闸门平时用铁链收在城门上方的沟槽处,只要松开绞盘就能立刻放下来,足以抵挡重骑冲击。然而,这道致命的闸门迟迟没有放下来。 因为城楼残存的唐军同样深知其中利害,拼死守护着绞盘。 天空雷电交加,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头目眺望城楼之下。 忠于大唐的禁军已经发现了端倪,正井然有序地向寝殿区急行军。 队伍的最前方,是两匹飞驰的骏马。 若让他们渗透进来,提前叫醒了皇帝,一切就晚了! 头目气急败坏地嘶吼: “草他妈,死也要拿下绞盘!” 突厥人一拥而上。 唐军拼死抵挡。 精锐中的精锐激烈地碰撞,血肉横飞。 双方都是武德充沛王朝的武德充沛之人,通向绞盘的走廊堆满了一样盔甲、一样制式武器的尸体。 然而走廊非常狭窄,两名全甲的唐军并排一站就能完全堵死。 再这么拖下去,城门还没关,外面的唐军就要涌进来了! 头目果断命令: “放弃闸门,关闭正大门!” 内宫的正大门是两扇铜芯包铁的大门,足以阻挡攻城锤的冲击。 没有专业的攻城设备,禁军再精锐,短时间内也别想破城而入。 唯一的缺点是,门太重了,关门需要时间。 而唐军打头的两匹骏马,已经快冲到城门下了! “放箭,关城门!” ………… “趴下!伏低身子!” 李道宗向身后的两位皇子大喊,一边娴熟地驾驭马匹,在箭雨中左右躲闪。 在这种形势下,贸然将两位短腿的小殿下放下马,那就是活靶子了,更危险。 而韦待价要考虑的事情就少了,闭着眼睛往前莽就行了。 他们的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在唐军的最前方,和后方的大部队逐渐拉开了距离。 大门正在缓缓合拢。 与此同时,从门里走出了几名叛军。 他们作为敢死队留在门外,举起长枪排成一字横阵,试图阻挡最前面的两骑。 只要挡住他俩,阿史那大汗就有足够的时间,杀死唐皇! 李明从李道宗背后探出脑袋,看见了挡在大门口的银亮枪头,心里暗道不好。 “怎么办?!” 无甲轻骑冲重甲步兵,必死无疑! 事到如今,李道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抓紧缰绳闷头硬冲。 韦待价策马扬鞭,跃马向前,决绝地向李明一行道别: “在下先去凿阵,诸位殿下再会!” 阿韦等等……李明的喊声被呼呼风声淹没,眼睁睁看着不着寸甲的韦待价,自杀式地冲向结阵的重步兵。 然而,后方的弩机声和弓弦声甚至击破了风声。 唐军的破甲弩在空中划过完美的抛物线,恰好从头顶绕过两骑,后发而先至,直奔堵门的叛军。 仿佛利石穿纸,一轮齐射过后,对面还能站着的就只剩一两人了。 好配合,不愧是大唐的百战之兵……李明松了口气,振奋地挥舞拳头。 可是内城门的阻碍虽然没了,关门的速度也加快了。 “快,内城门要合上了!” 韦待价一马当先,抽出铁骨朵,笔直冲向还站着的那俩叛军。 “滚!” 借着强大的冲击力,他一锤将叛军的头盔砸瘪下去,像捏爆的罐头一样喷出殷红的血液。 另一个叛军则被战马笔直地撞上了。 战马带着人,重达半吨,强大的冲击力是任何甲胄也不能抵挡的。 那突厥人像块破抹布一样,被轻易地撞飞到天上,像麻袋一样躺在一边。 而韦待价也借着这股劲,钻过了两扇门之间的空隙,率先冲入寝殿区。 然而李道宗的马驮着三个人,落后了好几个身位。 “糟糕,赶不上了!”李道宗拼了命地抽打马匹。 里面还有大股叛军,只有韦待价一人,不够! 然而,他胯下的骏马已经跑得开始吐沫子了,出力越来越小。 任凭李道宗再怎么抽打,速度已经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眼看着门就要彻底合上了。 “来不及了,韦待价一人独木难支!”李明毫不犹豫地大吼: “把我扔进大门!” 李治都震惊了,死死地抓住李明: “小明你疯了?!” “放手!我爹在里面!” 李明已经完全热血上头,粗鲁地打开唐高宗的手。 李治愣住了。 李道宗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假装没听见。 李明狂敲李道宗的背: “皇帝死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道宗还是不答,只管继续闷头赶路。 李明的声音骤然沉静,带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独有的自信。 “宗叔,我可曾让你失望过?” 李道宗深吸一口气,向后伸出右手,比往常更紧地揪住李明的衣领。 “没有!!!” 他大吼一声,用力将李明扔了出去。 李明拼命回忆着初中体育课打滚的教程,在空中将身体蜷成了一团,擦着两扇门之间的夹缝,精准地落入了寝宫区之内。 他像个球一样滚出了好远,一路消力。 等停下的时候,他已经深入城门之内几丈了。 “擦,那礼部尚书真懂物理啊。”李明心里吐槽,猛然发现,自己正好处于一片三不管区域。 阿史那结社率的主力还在摸向李世民寝殿,城门边的叛军被韦待价吸引开了,而城楼上的叛军还在双线热血pk。 他因为个子小,加上天色黑、噪音大,居然浑水摸鱼地没有被发现! 毕竟突厥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唐人居然能这么不讲武德,直接把一个皇子扔进来通风报信!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一骨碌站起来,借着闪电的短暂光亮,向最高大的那栋大殿摸了过去。 李世民别睡了,老子来啦! (本章完) 第83章 致敬玄武门传奇英雄李元吉 第83章 致敬玄武门传奇英雄李元吉 九成宫,立仁殿。 李世民的大伴已经早早起床,吩咐宦官宫女洒扫道路,清理廊堂。 就在这时,黑乎乎的宫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踏步声。 大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立刻惊觉起来。 根据往日经验,在这个时间,立仁殿附近应该是没人巡逻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者来到了殿前。 摇曳的火光下,面甲反射着妖冶的光芒。 大伴意识到情况不对,后退着打开后门,悄悄摸回了殿中。 身后传来卫哨的喝问: “站住,什么人!” 接着,便是砍杀声和叫喊声。 大伴不敢回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 李世民正在卧榻安睡。 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了遥远战场的厮杀声,鼻子还仿佛闻到了狼烟呛人的气息。 朕也老了,开始念旧了……他迷糊地念着梦话。 “陛下,陛下!” 大伴冲了进来,声音凄厉。 “谁?!” 李世民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依循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本能,向侧边扑了出去,躲在装饰的武器架后面。 一阵凌乱的破空声,数支箭簇射在了床褥上,深入寸许。 借着这一滚,他才有机会瞥了眼纱窗外—— 火焰熊熊,浓烟滚滚。 九成宫已陷入了一片火海! 发生了什么?雷击造成的火灾??? “陛下,禁军叛……”大伴还没说完,整个人浑身一震。 几支箭头从他胸膛钻出,扎穿了肺部,让他只能徒劳地发出嘶嘶声。 咔嚓一声脆响,背后飞来一柄飞刀,将大伴的脑袋齐刷刷砍了下来。 还没死透的脑袋骨碌碌滚到李世民脚边,用嘴唇向他交代了最后遗言。 叛乱…… 李世民发怔地看着这位服侍自己多年的贴身太监。 门外脚步杂乱,戴着面甲的叛军高举火把,杀将进来。 为首之人指着狼狈躲在武器架后的李世民,用突厥语大喊: “杀死他,就能回草原!” 阿史那结社率,妈的突厥禁军居然反了……李世民心里一沉,本能地抽出架上的弓箭,连发数箭。 唐皇的弓术一流,第一支箭就钻过面甲和护颈之间的缝隙,精准地射穿了一名士兵的咽喉。 但他已不复年轻,后几箭的准度和力度都差了些,没能放倒更多的人。 突厥人仗着坚固的唐军制式铠甲,一拥而上。 眼看就要将唐皇彻底围死,打头的几名叛军突然仆倒在地,背后插着破甲的弩箭。 妈的,百骑的反应怎么这么快……阿史那结社率心里咒骂,撺掇着剩余的人: “先杀了唐皇帝!” 最前面的一个叛军大吼一声,高举利刃扑向李世民。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小孩的喊声: “阿韦!” 下一秒,一颗肉球被人用力抛了进来,撞破了纱窗,像一只巨大的抱脸虫,直接扑到了那士兵的脸上。 “李明?!” 李世民感觉眼前的这一切都不真实。 为什么这些人,都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像是被这股暴雨前的狂风吹过来的一样? 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就要帮助自己的儿子,摁住那个士兵的双腿。 但下一秒,他被一股沉重的力量撞倒在地。 阿史那结社率扑了上来。 因为主武器用来飞刀砍太监装逼了,他手里只剩一把剔骨匕首,刺向李世民的脖颈。 李世民拼死抵住,但气喘不上来,很快就开始力竭。 他本就大病初愈,又被一个身披全甲的壮汉压在身下,浑身骨骼都快被压碎了。 “陛下!” 韦待价从破窗里爬了进来,但很快被另一名叛军缠斗上了,脱不开身。 贴身护卫百骑已经从李明那里得到了消息,从四面八方冲向立仁殿。 然而双方都是精锐,而叛军已经提前把守了殿中各处要道,战斗打得异常艰难。 能冲进帝皇卧室护驾的士兵只有寥寥数人,还都被结社率的贴身卫兵阻拦住。 双方捉对厮杀,展开了残酷的肉搏战,竟一时难分胜负。 “艹,滚开!” 李明骑在那突厥人脖子上发狠了,拔出韦待价给他的小佩剑,有样学样地对准面甲下方的孔隙,用力向下一插。 一种类似切羊蝎子的手感,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射而出,溅了他一脸。 突厥人轰然倒地。 第一次杀人,李明根本没有空闲感叹,挥舞着小剑就刺向了压在皇帝身上的阿史那结社率。 叮! 跟电视剧完全不一样,羸弱的剑根本破不了甲防。 李明的手麻得像老式电视机的雪,小剑也丢到了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李明!又是你!” 阿史那结社率怒不可遏,左手摁住李世民的脖子,右手反手抄起匕首,一个反撩。 刃尖贴着李明的额头,削下了一缕发丝。 他刚才若再靠近一点,就被从下到上开膛破肚了。 “养不熟的狼!别碰我儿子!” 李世民双眼血红,手摸到了镇纸,想都不想就砸在了结社率的头盔上。 昂贵的碧玉镇纸登时粉碎。 而结社率的头盔也发出了洪钟巨响,震得他脑袋嗡嗡的。 “弓,用弓!”李世民大喊着提醒李明。 李明看到了被扔在一边的弓,有些头皮发麻。 先不说自己拉不拉得动这动不动一石两石的重弓,就算拉得动,箭也已经被李二射完了啊! “用弓弦,勒!”李世民被结社率重新扼住了喉咙,嘶哑地叫着。 李明心一横,立刻把整张弓套在了结社率的脖子上,用力向后一扯。 细而坚韧的弓弦滑过光滑的面甲,刚好落入阿史那结社率的脖颈咽喉处。 “呃……!” 结社率艰难地呼吸着,脑袋被弓弦牵着一点点往后掰过来。透过面甲的眼孔,李明仿佛能看见对方喷火的双眼。 “李……明!又是你! “我宰了你!” 结社率的暴怒压过了理智。 他松开李世民,双手向后,试图掐住李明的脖子。 他要亲手把这兔崽子的脖子拧断! 但李世民死死抓住结社率的手,从带血的牙缝中吐出六个字: “别动,我的,儿子!” “呀啊啊啊!” 李明使出当年疯狂心脏按压的吃奶劲儿,两只胳膊肘卡住弓的两端,全身向后靠,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细细的弓弦上。 “……” 阿史那结社率的气管被彻底扼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微弱的嘶嘶声。 过了不知多久,这个突厥汉子的力气突然泄了,整个人无意识地抽搐起来。 接着,他一动不动了,裤裆一湿,冒出阵阵恶臭。 阿史那结社率,毙命。 被李明亲手杀死了。 ………… 百骑大部队终于冲破叛军的层层阻拦,冲进卧室,将阿史那结社率的党羽一网打尽。 “抓活的!”李世民赶紧命令。 但为时已晚,结社率的死忠见弑君无望,全部自杀。 与此同时,立仁殿各处与九成宫各区域,唐军与残匪正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现在贸然离开立仁殿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李世民选择继续呆在已确认安全的卧室里,远程指挥禁军战斗。 以免在转移的时候,被某个蹲在角落的叛匪余孽趁乱阴了。 “陛下,恕臣护驾来迟!禁军正去往各殿,全力确保诸位殿下的安全!”韦待价单膝跪地,长长作揖。 “叛军的主要目标是陛下,其他人的寝殿在立仁殿的后面,因此暂未被波及,请陛下安心!” 他借着夜色躲避叛军的弓箭,利用“看门将军”的经验,一路跑到百骑营房,这才摇到了人。 而李明则凭借刷脸,顺利收拢了各支夜巡队伍,双方在立仁殿会合,一气攻入,这才在关键时刻拯救了皇帝的生命。 一听嫡子们都无事,李世民这才心安,又被这假正经的小子逗乐了,亲昵地踢他屁股: “恕什么恕,等着领赏吧。” 大概因为李明的关系,李世民发现自己对“十四党”的其他成员也很难严肃起来。 “恕护驾来迟!”百骑齐刷刷地跪地作揖。 李世民望着这些百战精英们,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依然半张着口试图传达信息的大伴的头颅,不禁有些恍惚。 “朕所托非人,才至于此……” ………… 宫人们收拾着残局,李世民也投入到战场指挥之中。 指挥的间隙,他发觉某个平时吵闹的家伙好像一直都很安静。 李明正坐在地上发愣,右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这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看来,第一次杀人还是很不习惯啊。 得多练练。 李世民盘膝坐在他边上,让语气显得轻松: “你又救了我一回。” 李明用左手摁住颤抖的右手,尽量勾起一个轻松的笑容: “你是我爹,我不救你谁救你?” 李世民听着这沙哑得连他都快认不出来的嗓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疼。 “我亏欠你多矣啊……” “是的。”李明大言不惭。 若是以前,李世民说不定就要摸鸡毛掸子了。 但现如今,他只是慈祥地抚摸着李明的脑袋。 “是啊……” 父子俩就沉默许久。 待李明终于不再颤抖,李世民小声问: “你怎么想到来九成宫的?” 虽然韦待价也是不速之客,但李世民心里很清楚得很,这胡来的主意肯定是点子大王李明出的。 “在你走后,我查出来,你身边的阿史那结社率是内鬼。”李明简短地说: “他利用雄黄酒加热有毒的特性,先杀李孝恭,后又密谋毒杀你和李承乾。 “在毒杀失败后,他又随驾去了九成宫。 “九成宫防守薄弱,我猜他可能利用这个机会密谋刺驾。在李道宗和韦待价的全力护卫下,我们拼了命地来到了这儿。” 李世民目瞪口呆地听完了李明的讲述。 寥寥数语,蕴含的信息量可一点也不小。 自己此番遇袭,居然和李孝恭案也联系到了一起…… 要知道,光一个李孝恭案,就牵住了大唐精英们几个月的时间! 而李明不但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查清楚了原委,还顺着藤蔓摸出了幕后真凶,并一路从长安奔袭到岐州,救了自己……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感动?钦佩?骄傲? “你……做得好,做得很好。”李世民温柔地拍拍李明的肩膀。 “你也不差。”李明没大没小地说: “用弓弦勒死人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哦,这个小技巧啊。”李世民仰起头,回忆起了一段往事。 这招还是他自己亲身体验过的。 当年在玄武门之变时,他李世民就差点被四弟李元吉用弓弦勒死。 要不是尉迟敬德及时拍马赶到,一箭射死了李元吉,他当年也是阿史那结社率这般下场…… 呃,说起来,李明的生母杨氏,好像和李元吉有亿段渊源来着……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呀?”李明眨着好奇的小眼睛。 李世民轻轻给了他一个爆栗。 “太血腥太暴力了,小孩别学坏。” 这时,卧室外传来一阵一阵的焦糊味,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着了。 一位宦官手忙脚乱地冲进来,一路高呼: “走水了走水了!请陛下与殿下出殿一避!” (本章完) 第84章 侯君集危在旦夕? 第84章 侯君集危在旦夕? 九成宫的局势依然胶着。 虽然在正面战场上,反叛的二百甲士根本不是唐军的对手。 但唐军也不敢说完全控制了局势。 因为叛军借着夜色化整为零,以桐油在各处放火,与唐军打着游击。 桐油十分粘稠,如同沥青,燃起的火焰难以扑灭。 而且,叛军还很风骚地穿着唐军的衣服,敌我不分,更是大大增加了清剿的难度。 叛军的持续骚扰,加上狂风大作,导致宫人们很难灭火,火势快速蔓延开来,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韦待价抱住李明,李世民在百骑的陪护下,匆匆离开卧室。 而在此时,立仁殿各处已经窜出了明火,越来越危险了。 一行人在着火的长廊和宫室之间四处绕行,同时警惕着角落里可能的叛军。 “陛下!陛下!” 长孙无忌冲进火场,与李世民一行会合。 看见李明这小子陪在李世民身边,他愣住了。 “辅机?你进来作甚?”李世民也愣了愣。 忠心耿耿的长孙无忌立刻回过神,搀扶着李世民,诚恳地说: “陛下有难,臣焉有不救之理?” 李世民面露欣慰,急忙问道: “朕的承乾、青雀、雉奴和阿兕子呢?” 他其实心里一直挂念着孩子们,只是没有在李明和部队面前表露出来。 长孙无忌庆幸地回答: “诸位殿下均无恙,但他们的宫殿也被纵火了,在江夏郡王和禁军的保护下,正在向立仁殿会合。” 确认孩子们都没事,李世民先是松了口气。 接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让他怒不可遏: “阿史那结社率……养不熟的狼!他是要毁灭整个大唐社稷吗?” 如果皇帝、储君和嫡子在这里团灭了,没有长子、嫡子可立,那继承法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立贤”—— 谁拳头大谁当皇帝。 运气好一些,皇位争夺战只是一场皇室内部自相残杀的家庭伦理剧。 运气差一些,如果外部的野心家也来共襄盛举。 那大唐就要变成秦、隋二世而亡的历史剧了。 不夸张地说,李明的及时到来,制止了一场潜在的大动乱啊! “阿史那结社率?罪魁祸首是他?”长孙无忌一惊。 那个专职抓小孩儿的看门中郎将,居然有这般野心? 李世民眼神一黯: “是朕看走了眼,他蓄谋已久。而且他也是毒死河间郡王的真凶。” 长孙无忌闻言大惊: “三法司已经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了?”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难道孙伏伽越过了他,直接向陛下汇报了? 李世民摇摇头,脸色混杂着不悦和自豪: “别提那三个衙门了,还不如一个孩子。 “查清这案子的是李明!” 李明,是他……长孙无忌一阵恍惚。 如果是孙伏伽或别的人对他这么说,他一定当做笑话。 但此话出自陛下的金口…… 他忍不住把眼光瞥向一旁。 李明正被韦待价抱在的怀里,咧开嘴角,向长孙无忌扯出一个营业性假笑: “很惭愧,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谢谢孙廷尉等诸位同仁。”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 李明能出现在九成宫,陪伴在陛下身侧,显然是有事而来。 所以他心里已经有所准备,猜测这熊孩子大约又干了什么大事。 没想到,李明这货依然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 三法司忙活了小半年,结果还不如这孩子一天的所得?! “李明勘破了李孝恭案,并以此为线索,发现阿史那结社率有反叛的倾向。 “为了朕与尔等的安危,他与李道宗、韦待价连夜马不停蹄,只为尽早将此事告知于朕。”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一字一句道: “若非李明智慧可嘉,忠心可鉴,朕与尔等只能在九泉之下相见了,而天下也将大乱了。” 长孙无忌嘴里发苦,知道妹夫这番话是专门对他说的。 意思也很直白——别再“动”李明了。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了。 一国之君亲口说的这席话,份量已经重得不能再重了。 不论是千里奔袭救驾、还是阻止天下大乱,都是举世无双的功劳。 身为大唐宰相,长孙无忌当然能充分认识到李明的功绩,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当然懂。 但身为大唐国舅,长孙无忌内心深处的忌惮也更深了一层—— 有了这两块免死金牌,李明的势力将会得到怎样的发展,对嫡皇子们—— 也就是他的亲外甥们—— 构成怎样的威胁…… 长孙无忌都不敢想。 “是……陛下所言极是…… “李明殿下确实……功德无量啊。” 可不论他心里有多少个不愿意,长孙无忌也只得应和。 因为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如果再继续明着与李明作对,那“弑君同谋”和“唯恐天下不乱”两顶大帽子,岂不是要马上扣过来? 他这个权倾朝野的文官之首,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熊孩子做大,而什么也做不了! 这小家伙,真有一套啊……连历经风浪的长孙无忌也忍不住心中感叹。 抛开立场不谈,他是真佩服李明的办事能力和行事手段。 把死案办成了活案,把死局走成了活局。 而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就发生在短短的一天之内! 昨天,李明还只能眼睁睁看着羽翼被翦除,什么也做不了,连宫门都出不去,全程被动挨打。 没想到,只是一个疏忽,他长孙无忌和太子才离开长安大半天。 居然就让李明绝处逢生,变得再也难以压制了…… “对了,侯君集呢?”李世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被幽禁在东边的丽华阁,门窗都是紧锁的。刚才朕临走时望了一眼,东边的火势甚大呀。” 侯君集,他也在九成宫?! 一听见鲁王府司马(自封)的消息,李明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像条虫子一样在韦待价怀里扭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快去救他啊!” 火势蔓延这么快,每拖延一分,都会让危险成倍增加。 长孙无忌看了李明一眼,道: “臣已派兵去解救他了。” “你能指挥得动禁军?” “臣是让随行文吏去的。”李明觉得长孙无忌在诳他,但他没有证据。 便果断发动了熊孩子的撒娇技能: “阿爷阿爷!拨几个禁军去丽华阁,把侯君集救出来吧!” 像条蛆一样,欢快地在韦待价的怀里扭起来。 “陛下、殿下三思!”长孙无忌几乎是立刻反对: “立仁殿的残匪还没清剿干净,加上殿内殿外为圣人和诸位贵人的护卫,人力已经捉襟见肘。” 似乎是为了印证长孙的说法,走廊的温度骤然升高。 火苗从各个角落窜出来,四处蔓延,精致华丽的立柱装饰就像炉子里的木柴一样被火舌吞噬,烧得劈啪作响。 而地面上,也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鲜血淋漓。 显然,这里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所有人的神经骤然紧绷,小心翼翼地蹚过去。 刚行几步路,地上的两具“尸体”突然跳了起来,手持利刃向李世民扑来! 砰!砰! 禁军手起锤落,当场送那偷袭的人归西。 “陛下,诸位殿下,请小心。”负责护卫的禁军将领严肃地说。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李世民也只能安抚李明: “你舅舅说得对,现在还太危险,不能随意分兵。 “已经有人去救他了,侯君集会没事的。” 不,我怀疑我的便宜舅舅是想借火杀人,一劳永逸地解决我的王府司马……李明的眼睛贼溜溜地盯着长孙无忌。 但和长孙无忌一样,他也没敢乱开口。 双方都一边互相猜疑,一边又面上假客气防止撕破脸,形成了诡异的平衡。 ………… 所幸,一路有惊无险。 李世民一行在禁军的护送下,顺利地离开了立仁殿。 此时的火势已经彻底失去控制,立仁殿正门已经燃了起来,内殿和偏殿则完全陷入了火海。 不仅如此,其余各寝殿也在熊熊燃烧。 九成宫火烧连营,映红了半边天。 李道宗携李承乾、李泰、李治和李明达,在禁军的护卫下,及时赶到了立仁殿的正门口。 “恕臣护驾来迟!”所有人向李世民单膝下跪请罪。 “起来吧,你们没事就好。” 亲眼确认人齐,李世民最后悬着的一点心也终于放了下去。 虽然大家都狼狈不堪,但人都还在,没有受伤。 不幸中的万幸。 接着,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强烈的后怕。 要不是李明及时赶到,提前预警禁军,在悲剧发生之前阻止了阿史那结社率。 一家人可能就无法像这样团聚了…… “承乾,你可还好?”李世民发现,李承乾的脸色似乎格外苍白。 其他几个孩子,李泰是正常的惊吓和担忧,李治除了惊吓之外,眼神中似乎还多了一丝坚毅。 而李明达是最先恢复过来的,已经在给李治的嘴里塞枣子了。 “儿臣……还好。”李承乾披头散发,身体微微发抖。 不知这次被真突厥偷袭了一回后,会不会对他的扮演胡闹的行为有所遏制……李世民心里无来由地生出这个念头。 长孙无忌替太子解释道: “除了陛下所憩的立仁殿之外,就数太子殿下所居住的嘉仁殿所受匪患最重。 “若不是李道宗殿下身先士卒,顶着箭矢攀爬云梯、攻下内城楼,打开城门及时拍马赶到,恐怕……” 唐军的精锐着实威猛,在短时间之内就攻破了铜墙铁壁的内城门。 离宫虽然安保不如太极宫,但也是不差的,设备齐全,连云梯这种攻城兵器都有。 要不是阿史那结社率是资深内鬼,对其中的破绽了如指掌。 换一个人来,就算多一倍的兵力,这场叛乱也不至于翻出这么大的水,早就被镇压下去了。 李世民的眉头登时拧紧了。 “先攻杀朕,再攻杀太子,最后纵火。 “突厥人还挺有条理,做得真绝啊……” 他望着连绵的火势喃喃自语。 旋即恢复镇定,下达一连串指令: “此地不宜久留,由李道宗暂领左、右卫所属禁军,护送诸皇子离开九成宫。 “轻装简行,在岐州府暂行安置,并让州府速速调集府兵,向九成宫集结。 “朕镇守此地,亲自指挥百骑和其余禁军,务必将叛匪一网打尽!” 这也是一种“鸡蛋别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保险措施。 九成宫有危险不假,但叛军是否在九成宫之外的道路上设置了埋伏,这危险同样不能排除。 为了防止像刚才那样差点被一波“团灭”,他理性地决定,将一家人分开。 “父皇,儿臣愿随父皇荡平敌寇!”李泰率先蹦出来表态。 “儿臣也愿往!”李承乾不甘示弱。 李世民对儿子们积极进取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微笑着拒绝道: “有这份孝心是好的,但让你们走便走,这也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父皇都这么说了,兄弟们也只能遵从。 在孩子们撤离之前,出于谨慎起见,李世民最后点数了一次人数。 李承乾、李泰、李治、李明达…… 咦? 他揉了揉眼睛,又数了一遍。 还是只有这四个嫡子。 嘶……怎么感觉少了某个人…… “李明呢?李明在哪里?还有他的那个典签?!” 李世民迷茫地四处张望。 明明一路陪着的,也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亲眼看着一起逃出立仁殿的。 好端端的两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不可能是敌人,难道…… 是他们自己趁乱溜走的??? “该不会?!” 李世民心里一沉,下意识地望向东方。 丽华阁的方向,侯君集的关押之所,大火熊熊。 (本章完) 第85章 我打长孙无忌?真的假的? 第85章 我打长孙无忌?真的假的? 李泰听了父皇的问题,不由得一怔: “明弟?他不是还在长安吗?此地离长安可有三百里之远啊!” 李明达想要附和,但看着李治哥哥若有所思的样子,乖巧地选择不说话。 李治低声道: “不,李明他来了。他连夜奔袭三百里,只为提前通知我们—— “阿史那结社率作乱。 “若不是他,叛军便已得逞,皇家恐怕都已……” 李泰瞳孔一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妈的,妈的!” 李世民忍不住仰天怒吼: “此子过于顽劣!在这节骨眼上乱跑!” 他立刻改变部署: “长孙无忌,由你带其余皇子回岐州。李道宗,你来指挥九成宫禁军剿匪!” 长孙无忌和李道宗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隐隐觉得陛下好像要做什么蠢事。 “朕带领百骑精兵,亲自把那顽童揪回来!” 李世民暴跳如雷,向大火连绵的丽华阁方向一头扎过去。 若兵力充裕,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更稳妥的地毯式搜查。 但在目前突厥叛军骚扰不断、兵力紧张的情况下,只能凭借对儿子的了解,去丽华阁赌一把了。 “可是陛下。”长孙无忌有点急了: “臣已经派遣门下省文吏去往丽华阁释放侯……” “你给朕闭嘴!”李世民怒气冲冲地回怼。 长孙无忌忌惮侯君集、埋怨侯不愿为东宫出力,这点小心思李世民观若洞火。 所以,他也隐约有了一个和李明相似的猜测。 他也觉得,长孙无忌对侯君集的态度可能有问题。 也许,长孙无忌想借叛军和火灾之手,不留手尾、一劳永逸地除掉侯君集这个不稳定因素! “朕回头再收拾你!” 怒斥完莫名其妙的长孙无忌,李世民拂袖而去。 刚走出没几步,他感到有人拉住了他的龙袍。 “父亲!” “滚开!” 李世民暴躁地打开那个人的手,顺势一回头。 映入眼帘的的是,太子满是错愕的脸。 “父亲!别去,危险!”李承乾跪在地上,几乎是央求的口气: “大火不容情!何必为了一个庶子……” “没有那庶子,你我早已是死人了!”李世民对自己的嫡长子怒吼。 他对太子一党失望透顶。 要不是这对甥舅把政治操弄带到了生死战场。 哪会凭空惹出这事端! 李世民一肚子闷气,带着精练勇猛的百骑,扭头向东边走去。 又有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李治。 “你也要阻止朕?” 李世民嗓音十分低沉,眼神锐利如刻。 李治一脸平静,缓慢而坚定地摇头说道: “请父皇准许儿臣同行。” 李世民下意识瞄了一眼和李治关系最好的李明达。 阿兕子泪眼朦胧,但并没有阻止哥哥胡闹的意思。 若非女儿身,怕拖了后腿,甚至她也想去找小明。 李世民略一闭眼,冷冷地拒绝道: “不行!” “父皇。”李治诚恳地说: “李明从突厥人手中救了我,我不能坐视他陷入危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不是父皇一直教导我们的吗?” 看着他稚气未脱但认真的脸,李世民不由得愣住了。 半晌,他向前方撇了撇脑袋: “跟紧点。” 说着,便兀自向大火的方向前进。 就这样,李世民和李治率领一队甲士,义无反顾地奔向火场。 李承乾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连李泰都不敢招惹他,老老实实地待在李道宗身边。 长孙无忌小声在李承乾的耳边安慰道: “殿下请安心,陛下吉人天佑,屡次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也平安无事,今夜不过是小场面。” 李承乾保持着跪姿,纹丝不动。 长孙无忌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殿下……我们可以启程了吗?” 散乱的长发下,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孤……比不过那个庶子。 “在他眼里,嫡长子还不如一个庶子……” ………… “明哥……不,李明殿下。您说我陪您这么一胡闹,是不是说好的升职加薪就没了?” 韦待价一路走一路抱怨。 李明紧紧跟在他身边,给自己的得力干将灌鸡汤: “富贵险中求,往好处想,说不定父皇觉得你胆魄过人,让你连跳两级呢。” 两人一边聊着天缓解心中的压力,一边向九成宫寝殿区域东侧行进。 他们的身后,是可能潜伏着残匪的黑暗。 他们的前方,是熊熊燃烧的火海。 舍得一身剐、也要冲进寝殿清君侧的主仆二人,对这场面也是见怪不怪了,此刻正在去往营救侯君集的路上。 “我还是觉得,在火场捞人这事儿得交给禁军,或者至少应该多叫几个陪护。”韦待价嘀咕着: “这样不打招呼就走,不大好吧。” 李明白了他一眼: “有长孙无忌从中作梗,怎么会让我们舒舒服服地抽出兵来? “只有我俩玩儿失踪,父皇真急了,才会派兵往丽华阁一带搜查。 “我们只需在门口等着,和他们汇合后,发动‘反正来都来了’的技能,说服甲士们冲入火场,就能把侯君集救出来了。” 韦待价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这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殿下这……那个……我去,好办法啊!” 以自身为诱饵,迫使长孙无忌无法阻止陛下派兵前往丽华阁,这变相摇人的办法真绝了。 但他也发现了华点: “可是……您的意思是,长孙公想要置侯公于死地?” 李明看着已经成长起来的韦待价,严肃地说: “阿韦,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官僚们除了治理国家,也会拉帮结派、互相内斗,这是不可避免的。” 韦待价不禁悚然: “您是说,我们与长孙公是对立关系?!” 那个文官之首、当今圣上继承大统的第一功臣,长孙无忌? 李明毫不避讳地点头: “是的,他觉得我的势力坐大,会威胁到他的亲外甥们。 “所以我想拉拢侯君集,长孙无忌就会挑拨离间。 “如果挑拨不成,不排除他用其他盘外招,扼杀潜在能为我所用的力量。” 韦待价低声自言自语: “比如,以失火的名义,让侯君集被活活烧死……” 他这才看出来长孙无忌计谋的毒辣之处—— 第一步宣称侯君集没事,已经派出文吏为他开门了;第二步说也许侯君集有些危险,但形势危急,不能派出禁军;第三步说也许应该派出禁军,但火势太大,什么都做不了。 等侯君集凉透了——或者说,熟透了,长孙无忌还可以拍拍屁股说风凉话:也许当初可以第一时间救援陈国公,但现在已经为时已晚。 完全就是个站在理性与道德制高点的不粘锅嘛! 借着火势与叛匪的混乱局面,稀里糊涂地害死一位尚书,还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高手对弈,看似闲庭信步,其实每一步都是算计啊……韦待价有些汗流浃背了。 换成他,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三章。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理,长孙无忌也许真的派出文吏,真的想救侯君集。”李明小手一摊,坦诚地说: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不能赌这样的风险,让我失去另一位臂膀,让侯宝琳失去他的阿翁。” 韦待价艰难地咽了口水。 李明看着他,淡淡道: “站在我这边,就会与这样等级的对手为敌。 “怕了吗?” 韦待价有些愕然。 他从小就是听着长孙无忌的事迹长大的。 从李唐家族晋阳起兵东征西讨、组织玄武门之变、到主持朝廷,辅助当今圣上开创贞观之治。 不夸张地说,长孙无忌就是他、以及其他许多士族小孩儿童年的偶像。 与偶像为敌,真的假的…… 但韦待价几乎毫不迟疑,果断地摇头: “有殿下在,怕什么?” 和李明混久了,他也不知不觉染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坏品性。 两人又跋涉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小巷子前。 巷子两旁是精致的建筑园林和草木庭院,若是平时,还是颇有情调的。 然而在此时,这里的一切都被炽热的烈焰吞噬了。 “此处是九成宫的亭阁区域,关押侯君集的丽华阁就在深处。” 韦待价作为前任看门将军,九成宫也来过几次,熟门熟路地介绍着: “再进去就危险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如果陛下真的派人,一定能看见我们的。” 李明咽了口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 四下无人,火焰的噼啪声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对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仆。 这火势,远超李明的预料。 “侯君集真能撑到援兵到来吗?” 李明焦虑地原地跺着步。 好慢啊…… ………… 李明不知道的是,李世民虽然的确派出了搜索他的队伍。 但领队的,就是不太理智的李世民他自己。 这位曾亲自冲锋陷阵,带头冲过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颉利可汗等英雄豪杰的马上皇帝,这次同样亲自带队寻找儿子。 和他随行的,还有同样不太理智的李治。 两人都是被李明孤身深入虎穴亲手拯救的,自然也要亲手把这让人又爱又恨的顽童揪回来。 而且两人也都板着脸,气氛十分凝重。 被夜风一吹,李世民冷静了一点。 他觉得自己有点武断了,对关心自己安危的太子也有些过于粗鲁严厉了。 发过脾气后,他又习惯性地后悔了。 毕竟除了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能直接证明,长孙无忌真想害死侯君集。 就这样凭空怀疑嫡长子和心腹,实在难以称得上圣明。 “唉,朕也被那顽童感染,开始疑神疑鬼了吗?”李世民苦恼地敲脑袋。 长孙无忌,朕所欲也;侯君集,亦朕所欲也。 功臣之间互相内斗,让李世民忧心忡忡。 而从这里折射出的、背后两个皇子集团的尖锐对立,更让老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所幸,身边还有一个又乖又犟、有情有义的小儿子,陪着心累的老父亲一起发疯。 只是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气氛略有尴尬。 “咳咳。”李世民干咳一声,问李治: “吾刚才没来得及问你,李明怎么救的你?” 回忆起刚才的经历,冷静的李治也不免脸色苍白: “是的,他直接把我从突厥人的屠刀下救了出来。” 李世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雉奴,难道你……你直接遭遇了叛匪?” 李治是他和长孙皇后的最后一个儿子,他是把李治当做小儿子那般疼爱的。 李治点点头:“当时我如常出宫巡游……” 便将李明施巧计冒充突厥人,把他捞出绝境的事复述了一遍。 “险啊,险啊!” 李世民细细听着,紧张得胃都有些疼。 父子俩差一点就不能团聚,或者说,差一点就只能在阴间团聚了! “那厮还真是胡闹,但不得不说,还真是有办法啊!”他不由得连声感叹。 “不胡闹就不是李明了。”李治深有感触地点头,继续讲述着两人见面以来的遭遇。 一直讲到李道宗把李明扔进内宫门、双方分别为止。 李世民听得百感交集,嘴角比地头蛇还难压,听到细处还不忘再三追问: “他在进入内城门之前,真的这么说了?‘我爹在里面’?” 李治肯定地点头: “句句属实。” “哈哈,算那厮有情有义。” 李世民美滋滋地笑骂道。 因为他和他父亲李渊比较独特的亲子关系,李世民格外注重子孙的“孝”。 李承乾和李泰对他态度恭敬,完美符合儒家对“孝道”的定义,让他倍感欣慰。 然而李明和李治,一个发疯来救他,另一个陪他一起发疯,都是有骨有肉的孝,更让他由衷感到喜悦。 可惜这两人的年龄都太小了……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禁纳闷: “这样的大事情,他怎么不亲自与吾说?” 其实是李明把李治这茬给忘了。 但在美颜滤镜下,李世民觉得,李明此举必有深意。 “他难道是怕吾瞎担心一场? “不,他岂是如此温柔之人。” 李世民眉头一皱,觉得自己抓住了华点: “吾知道了,他是用欲擒故纵、旁敲侧击的方式,利用你李治的嘴收买人心啊!” “有吗?” 李治一愣,觉得李明当时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状态,未必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必是如此!”李世民非常自信,严肃的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自豪的笑意: “吾算是知道,那小子是如何忽悠这么多人为他卖命了。” 这收买人心方式,着实高明啊! 别说侯君集顶不住,连他李世民都被撩拨得心动了。 他有些兴奋,同时又对李明更添了一份担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快些快些!越耽搁越危险!” 就在他脱离大部队几步远的时候。 突然,呼啦啦一声。 路旁的楼阁,坍塌了! 燃烧的建筑向李世民的头顶倒了下来! (本章完) 第86章 拯救大帅侯君集 第86章 拯救大帅侯君集 “天不佑我!……” 凭借多年军旅生涯的本能,李世民下意识地就地一滚。 将将躲过了倒下的柱子和断墙砖瓦。 若是慢一拍,他就要被压在下面了。 “是大火烧空了地基,以致楼阁倾倒吗?” 这些建筑残骸挡住了整条路,在狂风的助威下熊熊燃烧着,将李世民与大部队分割开来。 李世民无奈地望着这喷吐着烈焰的路障,通过孔隙,只能勉强看见对面的李治和禁军快急疯了。 “朕无事!” 李世民向他们大喊着,打算就这么在原地等待他们绕路过来会合。 嗡嗡! 破空声炸响,这是弓弦的声音! 李世民向侧方一避,两只箭矢插在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在残骸之间,能听见叽叽呱呱的突厥语。 “是突厥人,是他们推倒的建筑?” 李世民心中警铃大作,不敢在此耽搁,扭头就跑。 跑着跑着,他听见突厥人在那儿喊: “瞄准那个穿黄袍的!他是唐朝皇帝!” 李世民低头一看,确实,黄色的龙袍在火焰的照射下像火炬一样明亮。 他当场就脱去龙袍,只着一身里衣,继续躲避。 废墟之间的突厥人又在那儿喊: “穿乌皮靴的是唐皇帝!” “戴黑幞头的是唐皇帝!” “留八字胡的是唐皇帝!” 奶奶的,逼老子割须断袍是吧……李世民不搭理他们了,一路躲避至岔路口。 一条路通向曲径幽深的小路,一条路通向浓烟滚滚、烈焰熊熊的火场。 “走小径容易被截,火场看着可怕,但道路非常宽阔,除了热一些,其实相当安全……” 李世民合计一番,一头扎进了通向东边亭阁的火场。 ………… 丽华阁内。 “开门!快开门!” 侯君集疯狂地拍打门窗。 然而门窗都被紧紧锁住,纹丝不动。 丽华阁说是“阁”,却是离宫之内,幽禁犯错嫔妃之所。 奢华归奢华,但窗栏和大门都十分坚固,关人的设施一应俱全。 侯君集的身份毕竟是罪臣,李世民把他接到九成宫已经是顶着压力了。 如果还让侯在这边“疗休养”享福,那回长安以后,魏征、唐俭之流就得跳脸了—— 侯君集一开始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接受了这一安排。 但他现在不这么看了。 “长孙无忌,你这婢养的杂碎,鲜卑胡虏,只会吃妹妹软饭的废物!” 侯君集愤怒地狂吼,疯狂揭长孙无忌的短。 他觉得,是长孙无忌要干掉他。 半夜他正睡着,梦里好像听见吹角连营之声。 离开战场才不过半年的他,立刻睡醒过来。 一醒来发现,窗外火光闪烁,灼热异常。 丽华阁四周的亭台楼榭、假山绿竹,全部成了一片火海! 丽华阁虽然没有被直接纵火,但风将火苗吹到了楼上,很快就着了起来。 侯君集扯起嗓子喊人,但平时来来往往的宫女宦官,好像全死了一样,一个都没有来! 火借风势,先是很快吞噬了阁楼顶的区域,然后顺着木质的主结构,一点一点往楼下蔓延。 侯君集孤立无援,被一步一步逼到了一楼的狭小角落。 他不知道禁军中的突厥人造反了。 他只知道,有人在他被关押的地方放火,而且阻止宫人来救援! 能想出这种损招的人有很多。 但在如今的大唐,论谁最有动机将这阴毒至极的损招用到他侯君集的头上…… 那就非太子李承乾和长孙无忌莫属了! “鲜卑奴!娘娘腔!尔等原来竟是如此鼠辈吗!” 侯君集无能狂怒,从李承乾、长孙无忌,一路骂到了李世民头上。 “李-世-民!我侯君集为你卖了一辈子命,为你征服四夷,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我不就是看不上你那娘娘腔儿子吗,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就要把我给杀了?” 他觉得,李世民必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的,并且默许了长孙无忌的所作所为! 甚至有可能,这本身就是李世民的主意! 因为把他侯君集带来九成宫的,是李世民。 而能命令宫人远离丽华阁、不许救援的,也只有李世民! 毕竟,长孙无忌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调动得了宫人啊! “关中田舍郎,蹭陇西李氏名号的野种,逼父弑兄的禽兽! “为了维护你那点可怜的声誉,故意伪造火灾烧死我,以掩盖你屠杀功臣的罪行吗?!” 侯君集狂戳李二的肺管子,搬起桌椅,疯狂地砸着丽华阁的门窗。 然而,门窗依然纹丝不动。 门窗外的木质只是装饰,内部是用铁芯浇筑的,非常坚固。 “嗐,这是没用的!他们铁了心要烧死我!” 侯君集灰心丧气地把桌子往地上一扔,泄气地盘坐在地上。 “李世民这么急着杀我,那他也必定急着杀其他功臣,就像晚年刘邦一样…… “难道他自觉命不久矣,要给那娘娘腔太子铺路? “可他看着还壮健啊…… “不,李世民工于心计、善于表演,未必不是装的。前几天还差点身死,当时若非李明…… “李明若在九成宫,会来救我么…… “嗐,侯君集你醒醒!” 侯君集恍然意识到,自己被烟气熏得意识模糊,思绪比平康坊的窑姐都要野了。 他赶紧给了自己俩巴掌,慌忙起身。 在烧死之前,自己多半会被这烟气熏死。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把口鼻凑近窗口,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然而,外面也同样在熊熊燃烧着,空气同样灼热滚烫。 命尽于此了吗…… 侯君集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闪过走马灯。 朦胧之中,他看见了自己的戎马一生,死去的战友和敌人,拖着鼻涕求抱抱的乖孙儿…… 他看见一扇大门打开,门后是纯白的光明。 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光明正中…… ………… “好热,好慢……” 李明和韦待价在巷口等着,把脚都快跺烂了。 本想等着与搜索他俩的禁军甲士会合,“顺道”去一趟巷子深处的丽华阁,把侯君集救出来。 然而,所期望的禁军却迟迟没有到。 “难道此计有误,父皇压根就没打算派人找我,任我自生自灭?” 李明也是老受害妄想了,一开动脑筋,打底就是子辞父笑起步。 “不可能!陛下岂是如此无情之徒?”韦待价立马驳斥了少主的底线思维,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该不会兵荒马乱的,陛下没发现我们不在吧?或者陛下并不知道我们在寻找侯君集,派人漫无目的地搜查?” “不可能!我阿爷岂是如此弱智之徒?”李明也立马驳斥。 不论是无情或者无脑,都不符合李世民的人设。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那么该不会……” “救援队遇到了什么意外?迷路了?” “……请殿下尊重一下禁军的职业技能,丽华阁在哪里他们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那该不会是遭遇了突厥叛军袭扰,耽搁了时间?” “有这个可能。”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怎么办? 继续原地等待?还是……李明看了看熊熊燃烧的巷子深处,对韦待价笑笑: “你看,这巷子还挺宽敞的,我看着不危险……” “不行。”韦待价一口拒绝。 李明也杠上了: “火势太危险了,再拖延下去侯君集就烤焦了!” 所以你说到底是危险还是不危险……韦待价不想吐槽,好言劝道: “若我们前脚刚走,后脚陛下的人就到了,岂不是两边刚错过?” 李明沉思片刻,点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 关键时刻殿下还是明事理的……韦待价暗暗松气。 没想到,在他放松警惕的一刻。 李明这厮竟拔起小短腿,一溜烟往火场里跑了! “哎哎殿下!” 韦待价像疯了一样追上去。 李明跑在前面,还在不停地飙垃圾话: “你说得有道理个屁!在巷口找不着我们,禁军不会深入丽华阁来找啊?” “我#$%&*!” 韦待价只想爆粗口。 不过在无法腾挪的灼热巷子里,短腿小孩岂是看门将军(前任)的对手。 韦待价一个冲刺,终于将李明捉住。 “殿~下!”韦待价语气不善。 “嘿嘿,真巧啊你也来了。”李明讪笑着狡辩道: “我是想,巷子口离丽华阁还是太远了,万一禁军不中‘反正来都来了’的计谋,强行把我们拖走而不援救侯君集,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韦待价眉毛一挑:“所以?” “所以……”李明向巷子尽头的一栋楼阁撇撇脑袋。 楼阁上层淹没于火焰之中,但一层依然大致完好。 里面的人依旧有很大的存活几率。 楼阁紧锁的大门上,门匾在四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丽华阁。 “反正来都来了。” 李明嘴角勾起坏笑。 这计谋原来是用来对付我的吗,殿下…… 韦待价有种气血上头的感觉,长出一口浊气,苦笑道: “论耍心眼,谁耍得过您啊!” 少主与少臣二人顶着越来越窒息的热浪,埋头向丽华阁前进。 除了风声与火声、以及远方偶然的闷雷声,四下一片死寂。 两人在这条燃烧的巷子里继续挺进了数十丈,终于到达了丽华阁前。 韦待价伸手就去开门。 “嘶!”他被烫得虎躯一震,一下子就把手缩了回来。 “门窗都被锁住了,你打得开?如果能打开,侯君集早跑出来了,还轮得到你来救?” 李明白了呆萌的手下一眼,观察着丽华阁。 楼上一片火海,楼下的门窗紧闭,侯君集应该是还被困在里面。 “你能看见里面吗?侯君集逃到一楼了吗?”李明焦急地问。 韦待价都快把脸贴到灼热的窗子上了,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 “不行,里面烟尘太浓,看不清!” 李明心里咯噔。 众所周知,火场里死因第一名从来都不是烧死,而是浓烟窒息而死。 得快点,快点把人救出来! “窗子能砸开吗?” 韦待价双手抬起一块厚重的景观石,直接砸了上去。 砰! 景观石四分五裂,铁芯窗棂纹丝不动。 韦待价摇头。 啧,麻烦了……李明咂咂嘴,绕着丽华阁四周,寻找缝隙。 虽然是园林的一部分,但毕竟是用来关押皇家犯人的地方。 抛开外表浮夸的装饰,内里依然是一座铁打的监牢。 “没有钥匙,打不开啊……”李明嘟囔着。 总不能等大火把门烧开吧? 里面的人怕不是先熟了…… 他一路转到了阁楼的背后。 这时,一阵狂风吹来。 带着明火的木屑、布匹、瓦砾和树木枝条等碎片,向二人的头顶纷纷飘落。 李明狼狈地躲避着天上,没空留意脚下。 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扑通摔倒在地。 “我擦啥玩意儿……” 李明拍拍屁股爬起来,定睛一看。 把他绊倒的,是一具尸体! “我擦,死人?切,死人而已。” 李明表示爷已经练出来了,心里没有一点波动,还顺便观察了一下。 除了他脚下的这具,在丽华阁的背面,还躺着几具尸体。 他们统一身穿门下省文吏的便服。 大多是背后中刀、中箭而死的。 “他们是……长孙公所说的文吏?” 韦待价的脸上不由得露出轻松的表情。 “原来长孙公是真的派人来释放侯君集了,并没有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还好还好,是自己想多了,朝廷的大家还是团结的,自己也不用担心被偶像阴死了。 李明同样暗自松了口气。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长孙无忌还是留了后路的,没有把事情做绝。 这说明,双方的对立还没有尖锐到有你没我的地步。 还有继续打太极苟一会儿的空间。 “别光顾着感叹了,快搜他们身找钥匙啊!”李明催促道。 “确实!”韦待价不敢耽搁,立刻埋头找起来。 丽华阁烈火熊熊,侯君集仍然生死难料。 而且,这些文吏显然是半路被叛军截杀的。 凶手可能还在附近,得赶快把人救出来,迅速转移! “找到了!” 李明从脚下的尸体怀里,摸出了一串钥匙。 赶快! 他一个咕噜起身,奔驰到正大门,握住厚重的门锁。 “好烫!” 纯铜的锁已经被热气炙烤得滚滚发烫。 所幸还没有变形。 李明咬着牙,迅速掏出钥匙串。 “到底哪一把钥匙才是?靠!这家伙带这么多把钥匙干什么!” 他快速地将钥匙一把一把试过去。 “这不是,这把也不是…… “靠不是吧,开个锁也大保底?” 李明一直选到最后一把钥匙,对准已经微微发红的锁孔,插了进去。 咔嚓,开了。 李明大大松了一口气,立刻将大门向里一推。 几乎与此同时,韦待价在他身后大喊: “殿下小心!” (本章完) 第87章 臣请辅佐皇子明,若陛下不许,请杀臣! 第87章 臣请辅佐皇子明,若陛下不许,请杀臣! 侯君集趴在地上意识朦胧,呆呆地看着门口的光明,以及光明中的那个身影。 看着那个幼小的身影向自己大喊“侯君集”,看见另一个年轻的身影用身体将那孩童撞开。 然后,第三个披甲的禁军突然出现,一枪戳进了那年轻人的手臂。 这人死之前的幻觉也忒真实了吧…… 侯君集含糊不清地嘀咕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好像……有点接近真实啊…… 新鲜的空气不断涌入丽华阁,侯君集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起来。 不是幻觉,这就是在自己眼前正在发生的真实! “咳咳咳!” 他咳出充满肺部的废气,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由于大量新鲜空气的涌入,丽华阁里的火势更旺了。 在明亮得几乎刺眼的火光下,侯君集终于看清楚了现状: 是李明。 李明为侯君集打开了监牢的大门,旋即被韦待价顶到了一边。 紧接着,一名身穿禁军盔甲的士兵突然从背后出现,一枪刺进了韦待价的胳膊,原本李明所站立的位置。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侯君集的脑子一时有点短路。 玄武门第二季这么快就开拍了? 脑子虽然短路,但身体没有丝毫犹豫—— 不论对错,谁干李明,他就干谁! 老帅老而弥坚,狂奔着冲上去,像蛮牛一样,竟将具装全甲的重步兵撞得人仰马翻。 沾血的长枪也掉落在地上。 韦待价顺势一扑,拼命抱住那突厥人的双腿。 侯君集心领神会,捡起枪,掀开那人的面甲,一脚踩住他的头颅,将枪头朝那人的嘴里狠狠刺去。 噗呲一声,突厥人就像断线的木偶,立刻停止了挣扎。 “侯君集!韦待价!你俩没事吧!”李明焦急万分,眼珠简直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韦待价撕下血染的袖口,牢牢绑住伤口,轻描淡写地说: “不妨事,皮肉伤而已。倒是吏部尚书可好?” “咳咳!”侯君集剧烈地干咳着,嗓音嘶哑道: “只是有些渴了。我们快离开这儿,火势越来越大,丽华阁大约马上就要塌了。” 三人立刻向门外奔去,然而还没踏过门槛。 嗖的一声,几支羽箭射在脚边。 若不是大风干扰,这些箭矢可能已经射中三人了。 角落里叽里咕噜有人高喊,是突厥语: “放箭!把他们逼进去!” 随着叛军头目的一声令下,霎时箭如雨下。 李明一行被箭雨硬生生地逼回了屋内。 丽华阁外,数名穿着禁军盔甲的士兵,似乎是被贯口的士兵的同伙,正弯弓搭箭对准大门,阻止他们三人离开。 丽华阁只有正门一个出入口,其他窗口均被窗栏阻隔,人员无法进出。 所以,叛军只要把住大门,就能将这里完全封锁。 既要杀死房里的三人,又不想贸然冲进火场肉搏,这办法着实歹毒阴险。 “彼等鼠辈,铁了心要杀死我等?”侯君集顿时火冒三丈,悲愤地怒吼道: “长孙无忌鲜卑奴,竟要连皇子带功臣,一块杀了吗!” 韦待价捂着伤口,有些无语。 文官的偶像长孙无忌公,原来这么招人厌吗,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 李明同样不理解,侯公为何对长孙公抱有这么大偏见,解释道: “其实……是突厥人造反了。” “突厥?” 侯君集表示活久见。 全甲具装重步兵,这种新品种的突厥他还真没怎么见过。 但目前还身在险境,不是互相核对情报的时候。 三人被困在火场,正在思考对策。 听见外面响起锁链拖地的清脆声音。 接着,着火的楼顶传来咚咚几声。 好像是锁链链头甩在砖瓦上的声音。 “他们在干什么?”李明感到十分困惑。 韦待价竖起耳朵: “好像在……喊号子?” 侯君集侧耳静听一会儿,几乎从原地跳了起来,抱住李明往桌子底下钻,同时向韦待价大喊: “躲起来!他们要拉塌……” 话音未落,头顶的天板骤然崩塌。 李明只觉眼前一黑,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意识昏昏沉沉,鼻子口腔充满了粉尘和碳灰,耳朵嗡嗡直叫。 他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须如钢、神情坚毅的脸庞。 丽华阁已经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堆杂乱无序的残砖瓦砾。 但所幸侯君集反应够快,庇护的榆木桌足够坚硬,两人竟奇迹般的没有受伤。 “韦待价……呢?”李明勉强打起精神问。 “我……无碍,暂时。”韦待价正趴在地上,满脸苦笑。 他的脚踝被一根房梁压住,动弹不得。 “我们来帮……” “嘘!” 韦待价示意两人别出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是盔甲逐渐远去的声音。 似乎叛军认为里面的三个人死定了,没有冒险深入还在燃烧的废墟,直接转移了。 而拜房屋倒塌所赐,坚固的墙壁被砸开了好几个缺口。 “侯尚书,敌人随时可能回来。你先带殿下离开!” “不行……”李明下意识的摇头,但发现脑袋连支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身体还是小孩子,在一刻没停地经历了起伏跌宕的一天后,身体的能量已经无法保持意识清醒了。 就像这个年龄的其他小孩子一样,上一秒还鲜龙活跳,下一秒倒头就睡。 侯君集快速观察了一下。 压住韦待价的梁木没有起火,但两端被死死卡在瓦砾堆之中,需要多个人手才能帮助他脱困。 在踢走可燃物、替韦待价清出一片空白区域后,侯君集闷声问道:“你确定禁军没问题,作乱的只是其中的突厥人?” 韦待价点头。 “那我这就去找人,你先撑一会儿。” 说完,他抱着李明,头都不回地离开了。 ………… “上次朕身陷如此险境,是在玄武门呢,还是在单挑单雄信时呢……” 李世民一边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一边脚步不停,在燃烧的废墟之间与追兵周旋。 本以为只是带着帮手找儿子,轻松加愉快,并且能第一时间与那顽童父子团聚,并赏他一个大逼斗。 没想到,这伙经历完整唐军训练的突厥禁军,战术素养一点都不差—— 先拉倒建筑分割战场,再集中优势兵力围歼落单的主帅——也就是皇帝。 玩的真溜啊,自己确实有些轻敌了。 但李世民也不是吃素的,逆向思维躲进火场,还真甩脱了追兵。 只是没想到,在这片烧着大火的火场中,不巧撞上了正在纵火的叛军,双方就又展开了一场追逐。 “此地多是羊肠小道和亭台楼阁,离丽华阁应该不远了。再拖延一会时间,李治他们应该就来与朕会合了。” 李世民心里打着算盘,继续借着燃烧的建筑残骸躲藏视野,不断地与追兵兜着圈子。 然而风云突变。 一声炸雷过后,狂风骤急,卷起沙土拍打在脸上,带着星星点点的雨丝。 “下雨了?” 几乎是一瞬间,豆大的雨珠就倾盆而下,砸在脑袋上都让人发疼。 夏季的暴雨突如其来,很快就将周围的火势浇灭大半。 然而,追兵的浸油布火把有一定的防水能力,并且他们还将头盔摘下来为头盔挡雨。 很快,就发现了在暴风雨中孤零零的李世民。 而李世民也与追兵打了个照面。 对方是三个人,与他只相隔了一栋已经烧塌了的小亭子。 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那个……自己人,别放箭?” 李世民说着蹩脚的突厥话。 三人互视一眼。 拿头盔为火把挡雨的那人大喊: “我见过他,他就是唐朝皇帝,杀死他!” 三人立刻兵分两路,绕过亭子废墟,向他包抄过来。 他们没有放箭当然不是因为讲武德,而是因为在这样的暴雨之中,弓箭的准头近乎随缘。 李世民果断后撤。 然而,因为周围的大火被雨浇灭了一大半,四周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路面。 跑出没几步,李世民忽然脚下一空,被绊倒了。 是一具尸体,文吏的尸体。 “见鬼,门下省的人怎么死在了这里?!难道天要亡吾吗?” 李世民绝望地望着向自己扑来的三人。 当是时,半空闪过一轮银色,仿佛明月一般。 是一把剑,从斜刺里飞出,正中那手持火把、没戴头盔的叛军,从他后脑扎入,嘴里扎出。 那人当场倒地毙命,火把也掉进了水坑里,立刻熄灭。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除了路旁残骸中零星闪烁的火苗,没有任何光源。 漆黑之中,先后响起两声惨叫。 接着,一切归于死寂,只余呼呼雨声。 李世民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摸索。 借着星点微光,黑暗中隐隐浮现出一座高大魁梧、宛如蛮牛的轮廓。 是侯君集。 他的赤红圆领袍染着斑斑血迹,手里的长枪更是浸满了猩红的血液,仿佛修罗在世。 瓢泼大雨之中,君臣二人相顾,竟一时无言。 片刻之后,侯君集先向李世民抱拳: “恕臣救驾来迟。” 雨滴打在他伟岸的身躯上,溅起阵阵水雾,宛如雕塑一般。 李世民没有回礼。 他脚踩泥泞的道路,步履踉跄地迎向侯君集,声音颤抖: “李明呢?” 侯君集身体一震,好像想解释什么。 但李世民根本不给他机会。 这位九五至尊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但步伐却越来越坚定、越来越紧促。 到最后,他几乎是冲到了侯君集的跟前,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大唐皇帝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满脸都是纵横的雨水,拉扯着侯君集的衣领,嘶声咆哮: “李明专程来救你,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他人呢?”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从胸膛深处嘶吼出来的。 龙颜失态至此,侯君集的嘴唇动了动。 李世民直接挥起一拳,结结实实地揍在侯君集的脸上: “我儿子人呢?!” 侯君集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他怎么解释天策上将也不会听。 所以,他便什么也没有说。 而是转身蹲下,拨开虚掩的瓦砾。 瓦砾之中,是一个熟睡的孩子。 是李明。 他身上盖着侯君集的袍子,胸部有规律地起伏着。 李世民愣住了。 侯君集满脸苦笑,将李明轻轻抱在怀里,自嘲地问: “陛下问您话呢,您是皇子,何必为了一个臣子以身犯险? “您难道不知道,我并不是鲁王府的幕僚?您难道不知道,我即将被您的父皇指派去东宫了吗?” 李明的小嘴半梦半醒地嘟哝着: “我答应过……侯宝琳……救他阿翁……” 说着,便发出均匀的鼾声。 侯君集深吸一口气,一手抱着李明,一手从尸体上拔出佩剑,走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噌! 侯君集将剑头插入土地之中,单膝跪地: “臣侯君集,请求辅佐皇子明。 “若陛下不许,请以此剑,杀臣!” (本章完) 第88章 长孙无忌:对!就应该这么赏他! 第88章 长孙无忌:对!就应该这么赏他! “快,跟上!” 九成宫外的密林深处,残存的突厥叛军仓皇北逃。 暴雨停歇,乌云散去,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经过一夜激战,唐军终于完全占据了九成宫的主动,消灭了所有有组织的抵抗。 而剩余的叛军在啜剌舍尔的带领下,抢夺了数匹战马,向北方一路逃窜。 “叶护,前面有河流!”斥候回报。 啜剌舍尔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那应是泾水。只要渡过泾水,到灵州就是一马平川,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回草原啦!” 众人心中振奋,催促马匹加速。 然而一行残兵败将到达河边,等待他们的不是渡口。 而是一列队形严整的重骑兵。 “唐军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设下埋伏?!” 啜剌舍尔大为震惊。 然而,当他看清楚了对面领军之人的长相,表情立刻从惊讶变成了惊喜: “原来是你,是来接应我们的……” 话音未落,破空声响。 一支箭精准地射进了啜剌舍尔的口中,让他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箭如雨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 八月中旬。 九成宫这场耻辱性的禁军叛乱事件彻底发酵,已经成为了这两天长安城乃至全国最大的话题。 这座始建于隋朝的大唐第一离宫,被烧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若非一场及时雨,怕是不会比阿房宫好多少。 不仅是建筑,最精锐的禁军,以及内侍省的宦官宫女,也遭受了巨大损失。 十六卫中的左右监门卫更是濒临解体。 在帝国中心闹出这么大乱子,基地差点被人给偷了,真是应了那句名言: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一向直性子的贞观诸臣直言道,大唐连禁军都造反,只怕是药丸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唐通过此次事件发掘了一批人才,成为备战下个赛季最早的队伍。 比如大难当前指挥若定的宗室大将李道宗,比如忠心耿耿、年少有为的士族虎子韦待价。 而这些英才俊杰中最耀眼的领军者,自然是勘破阿史那结社率造反密谋、并疾驰三百里及时通报、两次救驾并挽救了全体皇室成员性命、顺便还破获了李孝恭无头悬案的皇十四子,李明。 事变之后,便是论功行赏、调查问责。 而在朝野评定的九成宫功臣中,李明当仁不让拔得头魁。 朝野能达到如此一致,是因为李明同时抓住了最重要的两端—— 皇帝和民间。 就在收拾完残局,李明一行人仓促结束避暑假期、回到长安的第二天早上。 长安市民无比熟悉的传单攻势,又回来了。 当然,传单内容肯定不是从正面直接宣传李明同志的丰功伟业。 否则一粉顶十黑的“孝逸定律”就要应用到他自己头上了。 一大早,长安市民们便收到了一条耸人听闻的信息推送: 《震惊!这种夏季常见饮料竟然有毒?这样处理赛过砒霜,连皇帝也不能幸免……》 市民在关心自身安全、探究猎奇的心理下,心里毫不设防地阅读完了最新的传单。 而李明的种种丰功伟绩,就通过这种十分狡猾的方式,侵入了所有人的大脑。 陛下钦点、朝廷一致认可、民间呼声最高。 李明已经完全起势。 立政殿,书房。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讨论着九成宫事件的若干善后工作,两人先对好口径,等到明天大朝会上,再与群臣商议。 这事也只能与亲历者兼大舅哥、长孙无忌讨论了。 不必烦扰房玄龄等其他文官。 要脸。 “阿史那结社率在宫里的内应,都排查出来了吗?”李世民神色不悦。 禁军出现叛匪是他自己用人不淑,也就忍了。 但宫人也出现叛匪同僚,那说明整个内侍省的选人考察不严格,是妥妥的体制问题,不能忍。 今天在药里加点料,明天在饭里拉坨屎,这谁遭得住? “回陛下,门下省会同内侍省,逐一排查了宫中所有的宦官和宫女,重点调查其中的突厥人。” 长孙无忌轻车熟路地汇报道: “查获尚药局的宫女一人,就是她将陛下的雄黄酒搁到炉子上加热,导致陛下中毒。 “经查,她并非阿史那结社率同党,只是收了他的贿赂,按照吩咐热了热酒,以为这么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世民的眉头拧了起来: “私自乱动朕的药,这还没什么大不了?难道没人发现吗?” 尚食局和尚药局的工作流程,都是非常繁琐的。 一个人烧饭熬药,需要同时有禁军和宫人全程监视,以防有人往里面“加料”。 那宫女私自加热药液,怎么监视的人没有及时阻止? “大约是因为她所摆弄的雄黄酒是外用的,不入口,加上只是加热,并未添加什么东西。 “因此,守卫也许懈怠了吧。” 李世民摸着胡子沉思片刻,眼神锐利: “大内禁地的守卫,本应该事无巨细。内侍省太监和各级少监要负主责……”说到这里,李世民想起来了。 内侍省太监就是他的贴身大伴,事发之日舍命向他发起警报的大伴。 李世民眼睛闭了闭,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念其初犯,内侍省少监罚半年俸禄。 “那宫女收受贿赂,致使朕与太子中毒遇险,念其无知,就……杖五十,流放儋州。” 陛下对弑君之徒的处置也太仁慈了……长孙无忌心里嘀咕,嘴上回答道: “善。” “活捉的残匪呢,问出来了些什么?”李世民追着问道。 他本能地觉得,阿史那结社率一案,背后应该还有人。 因为一个不学无术、十年前才归顺大唐的突厥人,一生都没有去过比长安更靠南的地方。 他是怎么知道南方人的习俗,知道雄黄酒加热是有毒的? 连关中人都不知道啊! 难道那厮是隐藏的抓药天才不成? 肯定是有狗头军师在为他出谋划策的啊!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的神色也黯淡三分。 “未曾。高级军官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活捉的喽啰什么都不知道,大部分都是盲目跟从裹挟的无脑之徒。” 向下摸大鱼的线索断了啊……李世民苦恼地皱眉。 本来有小股叛军顺利趁乱逃出了九成宫,领头的啜剌舍尔是结社率的副官,应该知道些什么。 然而,那支残匪被前来助剿的秦州都督府军队在泾水边截住,全部杀死。 为此,李世民还写信训斥了秦州都督李慎一顿。 就是他与韦贵妃所生的皇十子、担任纪王而赶不及拍马屁的那个李慎。 “其他隐患排查呢?”李世民问。 长孙无忌对答如流: “正在进行中,尤其严格地审查军队里的突厥人。发现,确实有一部分突厥人就像这些叛军一样,长期不习惯在汉地的生活,渴望回到大草原。” 唉……李世民无声叹息。 “朕的本意,是以天下人为子民,不论是突厥、羌人,还是扶余、室韦,都可为朕所用,都可以和谐共处。”(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但没想到,有些一厢情愿啊……” 长孙无忌摸着下巴,进言道: “在中原生活的突厥人太多,日久难免生变。将他们全部迁徙至岭南如何?” 李世民白了他一眼: “让北人去岭南,你不如直接杀了他们。但……” 长孙无忌的这主意,倒是启发了他的思路: “可以迁徙突厥人去长城之北,在丰州、夏州一代建牙帐,拱卫北部防线,监视薛延陀。” 薛延陀是东突厥灭亡后,由填充原东突厥故土的铁勒诸部所组成的部落汗国,对唐朝一直阳奉阴违,虚与委蛇。 “陛下高见。”长孙无忌为妹夫的妙计点赞。 既排除了中原核心地带的隐患,又巩固北疆,还让突厥与薛延陀互相猜忌敌对,争相向唐王朝“争宠”获取支持。 一步盘活全局啊。 “除了突厥内鬼,其他人的善后事宜,也得劳烦辅机你替吾参谋参谋。”李世民道。 长孙无忌装傻地说: “士卒宫人的抚恤已从优从厚发放,各位功臣也多有赏赐升迁……” “吾说的不是李道宗和韦待价,是李明。”李世民不和长孙无忌来虚的,开门见山。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皇子殿下立下如此盖世之功,陛下如何奖赏也不为过,臣无权置喙。” 现如今,李明势头正隆。 长孙无忌就算再怎么想压制他,也只能选择暂时隐忍,日后再说。 千万别做那个扫大家兴的恶人。 否则,先不说忤逆圣意,也不说激怒朝中同僚。 光民间舆论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要知道,街上四处分发的奇怪小传单,已经渗透进了长孙府,并且迅速在下人之间流传开来。 在这种高强度洗脑之下,府上的下人们全都胳膊肘往外拐,自发地站到了李明那一边,觉得这位小殿下有情有义,未来可期—— 至于这件事是否与家里的小内鬼长孙延有关,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选择暂且蒙在鼓里。 这份战略性模糊虽然能让他多一条后路,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小麻烦—— 如果他长孙无忌在这个风口浪尖弹劾李明。 他也不知道这些被洗脑的恶奴会不会在他的饭里吐痰。 “可吾就是来请你置喙置喙的。”李世民坦诚地对这位心腹之臣说。 这位明君深知强扭的瓜不甜。 如果对李明的分封不合长孙无忌的意、而自己还要一意孤行强推,无疑会激化这对甥舅的矛盾。 这是他这个父亲、妹夫不愿意看到的。 长孙无忌又无声叹了口气,缓缓道: “臣必以江山社稷为重。” 李世民赞赏地点头,道: “吾有一个初步的想法—— “封李明为宋王,治所徐州彭城县。任命他为徐州刺史,遥领扬州,并担任扬州大都督。 “你觉得如何?” 一王,两州,外加一个大都督府,这是庶出皇子的高配打法了,甚至能摸一下嫡子待遇的边了。 尤其这个“扬州大都督”,不但地位重要,是开唐四大都督府之一,同时也是李孝恭曾经担任过的职位。 宗室传承的意义不言自明。 对于如此优厚的条件,长孙无忌先是一怔。 接着,他嘴角缓缓勾勒,露出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 “陛下的这番安排,甚善,足以匹配李明殿下立下的赫赫功勋。” (本章完) 第89章 分封三要素: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第89章 分封三要素: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长孙无忌脚步轻快地离开立政殿,毫不掩饰嘴角的笑意。 “长孙公,有好事?”路过的同僚向他打招呼。 长孙无忌和气地一一回礼: “当然有好事。陛下奖惩有方,对功臣不吝奖励,乃是江山社稷之福啊!” 同僚一听,便知道长孙公又在最近的一笔政治交易中得利了,纷纷向他拱手: “同乐同乐。不如散值后一起去吃酒,大家共享这社稷之福啊?” “下次一定。”长孙无忌心情轻快地和同僚们开着玩笑,转身通过武德门,走进了东宫。 刚进东宫,一支箭擦着他的耳朵边,射进了他背后的土垛里。 在他面前,有许多披发左衽、突厥扮相的……人,正挥舞着刀剑弓箭,在东宫的庭院里张牙舞爪。 长孙无忌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不是吧,又造反? “舅舅!” “长孙公!” 东宫的那些“突厥人”中,两名头领打扮的人骑着马,向长孙无忌踱步过来。 不消说,其中一位披头散发的,正是酷爱角色扮演的太子殿下李承乾。 而另一位的来头同样不小,是太上皇李渊的庶子、当今圣上李世民同父异母的弟弟,汉王李元昌。 别看李承乾和李元昌差着辈,但年纪其实没有相差多少,臭味相投—— 但这点小伎俩,何尝逃得过长孙无忌的眼睛。 李元昌是在投其所好,故意接近李承乾。 必有所图。 长孙无忌轻快的心情低落下来,礼貌而冷淡地问: “二位殿下在做什么?” “模仿突厥人作战呀,刚才射来的箭没有箭头,舅舅莫要上心,哈哈~”李承乾模仿糙汉子大笑几声,偏笑出了个百媚生的模样。 李世民的算盘落空了。 吃了突厥人一吓以后,李承乾似乎认为突厥人果然够男子汉够英雄,更坚定了他当一个精突的想法。 长孙无忌的脸色越来越黑: “殿下将来莫非要以突厥人为榜样,把中原当成大草原?” 李承乾大笑着拍打马鞍: “是啊,也学突厥人那样,分成东西中原,孤与汉王各领一半,岂不美哉?” 李元昌觉得对方好像在聊非常危险的话题,借故溜走了。 李承乾腿脚不便,就这么坐在马背上。长孙无忌替他牵马,走到僻静无人的角落,铁不成钢地问自己的外甥。 “从九成宫回来以后,殿下愈发自暴自弃。这是为何?” 李承乾凄然一笑: “父皇总是为孤树立敌人。先是魏王,现在又是李明。 “如果他想另立新储君,又何必这样钓着孤,让孤日日惶恐不安?” 长孙无忌感到一阵胃疼。 果然,九成宫事件中李明殿下大放异彩,让太子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更令太子挠头的是,就算现在想杀李明也杀不了了。 在力挽狂澜拯救了整个皇室,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智慧、勇气和孝心后,如今的李明已是圣宠缠身的不败金身。 李明若有事,陛下一定震怒。 如果太子现在敢对李明造成伤害,那么陛下也未必不敢换一个储君。 毕竟,嫡子还有两个呢。 或许太子殿下现在也在后悔,为何没有在陛下不省人事的那个晚上,将李明一劳永逸地给…… 不过如果李明那时候就没了,那么包括太子在内的一大票皇亲国戚,或许都活不到今天。 唉,那熊孩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长孙无忌也感到非常纠结。 就在他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在意识的大草原上疾驰之时,李承乾的一个更狂野的问题打断了他: “舅舅,父皇现在与杨妃如胶似漆,他不会人走茶凉,将与母后的多年恩爱抛诸脑后,而欲将李明…… “扶正吧?” 长孙无忌看着这位既胆大妄为、又胆小如鼠的神经质外甥,不由得笑了起来: “殿下自可安心。臣今日前来东宫,便是来为殿下打消疑虑的。” “哦?发生了什么?” 李承乾是很相信这位能干的舅舅的,表情立刻多云转晴,心态也冷静下来。 在他冷静的时候,他的脑子动得一点也不比父兄差,直指重点: “九成宫事件之后,父皇自然是要给皇弟李明封王的。 “莫非,父皇给他的封地……” 长孙无忌静静地点头,小声道: “封李明为宋王,主政徐州。” “徐州?徐州……呵,父皇给他的是徐州?!” 太子的眼睛重新有了亮光,嘴角也欣慰地勾起,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父皇圣明。 “徐州可是风水宝地,希望皇弟将来好生治理,莫负皇恩啊。” ………… “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直,难以论说。” 长安,侯宅。 侯君集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与家人们尽享天伦之乐。 但在今天,他早早地哄侯宝琳出去玩,专心在里屋接待一位贵客—— 他目前的顶头上司,未来的宋王,李明。 宋王府司马侯君集展开地图,向主君李明分析着未来根据地的战略形势和得失。 “抛开战役是非不谈,单论战略地位,徐州这个中原古战场,对于我们注定了凶多吉少。” 李明舒适地斜靠在窗边,嗅着暴雨过后庭院里的泥土香,听着十四党新员工的第一份汇报,不由得皱起眉头: “徐州是通衢之地,交通便利,土地肥沃,为何凶多吉少了?” 面对自己人,李明从来不端着,态度向来相当随便。 替李世民搞定九成宫之变、攒够皇恩后,他第一个点的就是侯君集的将,点名让吏部尚书侯君集辅佐自己。 李世民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他也担心李明势力坐大,会不会导致皇子之间有所缓和局面再次激化。 然而没有办法,李明的皇恩点数已经快溢出了。 说破了天也就一个幕僚而已,李泰、李治身边的僚属比李明更群星璀璨。 对于这样“小小”的要求,再拒绝就有点不仁义了,是要被褚遂良写进史书供后人批判的。 “因为徐州是中原古战场。”侯君集的回答打断了李明的回忆。李明:“所以呢?” 侯君集:“所以徐州打了很多次仗。” 李明:“然后呢?” 侯君集:“说明徐州这地方很适合打仗。” 李明:“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听君一席话,胜读半席话。 看着闪烁着清澈的愚蠢的少主,一向脾气火爆的侯君集却出奇地有耐心,拆开揉碎了细细道来: “因为徐州是战略要冲,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在兵荒马乱之时,很难稳定发展。” 他展开地图,耐心地解释道: “徐州北接齐鲁,西北直通中原河洛,南下直达淮水,全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加上汴水、泗水流经,这导致徐州成为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易攻难守。若天下动乱,此地无法为前线稳定提供粮草兵马,还要浪费兵力防守。” 第一天为十四党上班,侯君集的积极性也很高。 皇帝能顶住太子、长孙无忌的异议,强行把侯君集拨给李明,同样离不开侯君集自己的努力—— 毕竟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不辅佐李明、毋宁死了。 李世民能怎么办?真的赐死侯君集? 别忘了,侯君集也同样攒了一大把皇恩点数,在暴雨中亲手救了李世民的命呢! 回宫反手杀死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李世民难道是当今舆论和历史评价没有任何留恋了么? 所以,在两方面不可抗力的作用下,李世民毅然决然地排开太子一党的反对,选择满足李明的愿望,强行将侯君集封为宋王府司马—— 司马是王府之内主官军事的最高长官,与房玄龄所担任的长史分工合作,为亲王打理府上的文武之事。 “原来如此。”李明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说,父皇赐我的东西,不论是宋王的牌匾,还是两州刺史、一府大都督的实职,只是听着唬人。 “然而一旦与朝廷为敌,我的地盘将会很容易地被敌人攻破,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活靶子而已?” 侯君集重重地点头: “正是如此。” “嘶……”李明也沉思起来。 “看来,这个封我为宋王的提议,也是一枚衣炮弹啊,中看不中用。 “我们得另寻一块风水宝地,展开我们的事业。” 这就是李明今天找侯君集商量的原因——帮忙参谋参谋,自己受封宋王有没有暗雷。 如果有雷,那么应该向李世民请求换哪块封地。 衣炮弹是什么……侯君集已经习惯了李明的口癖,很自然地忽略了偶尔蹦出来的怪词儿,走到书架旁,拧了一下暗处的把守。 机关打开,呈上一摞折叠过的纸。 侯君集将纸铺展开,几乎铺满了整个书房。 这是整个大唐的地形地貌图,其中的标注巨细靡遗。 这是各地斥候探子多年以来所勘探得到的地形情报,再由侯君集将这些情报亲自汇编成册。 整理成了这么一张巨大的、包罗万象的地图。 毫不夸张地说,这张地图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和生命,蕴含着无价的情报信息,可以被列为最高等级的国家机密。 侯君集将此图私藏,一直不敢让他人知道。 而如今,他就将这份信息量巨大的地图随意地铺在地上。 任由李明爬来爬去,寻找适合“创业”的地点。 “应该选择哪里开局呢……” 李明对着密密麻麻的地图抓头皮。 他要趁现在皇恩点数足够,向父皇提要求换一块封地。 和上次虚封曹王不同,这回他获封的是实权诸侯王—— 称呼诸侯王一点也不过分,因为除了王位,他还额外获得了两州刺史加一府都督。 给钱、给地又给兵,统管当地军政大权。 这也是李世民经常玩的操作—— 让自己信任的子孙后代们总领兵马,割据一方。 是的,李世民心中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分封梦。 几年前,甚至搞出过“世袭刺史”这种打了郡县制皮肤mod的异姓诸侯王。 好在这抽象操作被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联手打了下来。 站在李世民的角度,这思路是很有道理的嘛—— 周实行分封,国祚八百年有余。秦选择中央集权,二世而亡。 汉郡国并行,国祚四百余年。隋选择中央集权,二世而亡。 把子孙分封道各地,既能增强李唐皇族对地方豪强的控制力,又能共同拱卫京师。 退一步说,就算最后强干弱枝,各诸侯不服中央,效仿春秋战国互相征伐。 至少也能保证,最后能成功登基的,依然是李唐皇族的子嗣。 而李世民的这番操作,就也李明留下了一个极大的回旋空间。 同时有了地和人,他就有了稳固的基本盘。 而有了基本盘,他就能挺直腰板,与各敌对势力正面对抗。 现在的李明,俨然成了房间里的大象,避无可避。 所以,他要改变过去“韬光养晦”的策略,开始积蓄力量,伺机主动出击。 封地就是他硬实力的来源,进可攻退可守,是未来能倚靠的最大资本。 进,可增加自己在朝堂的分量。 退,又是一个能避祸的大后方。 不过分封也是一门学问,可以粗暴地理解为一种另类“房地产”—— 最重要的是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所以,必须小心选择开局地点。 如果空投到了徐州这样的四战之地,容易落地成盒。 李明忽然有种在玩模拟经营策略游戏的感觉。 正当他沉浸在各地的山川关隘之中时,门口传来一个毫无波动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李明抬头。 来者是房玄龄。 (本章完) 第90章 请选择您的出生点 第90章 请选择您的出生点 房玄龄今天刚在门下省散值,回家路上被李明截道了。 “来侯府共襄大事”……李明当时是这么说的。 对于少主的突发奇想,房玄龄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恢复自由行动后,李明的第一站,果然是侯君集的家里—— 抽到了新英雄,当然是要第一时间放到整备室里,好好促膝长谈一番。 九成宫事件之后,李明的禁足限制被全面解除—— 现在的他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立政殿,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太极宫。 虽然他以前实质上也能出入宫城,但好歹还有个看门将军一直在背后捉他。 现如今,随着一个看门将军被李明收入后宫,另一个看门将军被李明送下地府。 李世民索性连这层遮羞布都不要了,直接放李明随意进出。 宫内、宫外,加上后宫,大唐人的不可能三角让李明一下子凑齐了。 这也让李明这张小脸成为李世民之下,全天下第二刷脸好用的脸皮子。 虽然李世民仍然担心李明的安全,但经九成宫一役,他也意识到,这小子是属猢狲的。 所谓“限足令”根本关不住他。 这家伙不还是一个筋斗从立政殿翻到了九成宫吗? 还不如索性放这个小猢狲四处乱晃悠,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 况且李世民也明白,李明最大的生命威胁,其实是太子。 在整个皇室、包括太子自己都被李明救了一命后,于情于理,太子都不应该再动李明。 否则“以怨报德”的大帽子扣上来,就该轮到太子考虑辞职了。 就这样,李明被放虎归山,报复性地大搞串联、拉拢朝臣拉帮结派,房玄龄对此是一点都不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一开门就看见一老一少两个反贼,正趴在绝对不能私藏的精细军用地图上指指点点。 好家伙,共襄的原来是这样的大事啊! 侯君集也是名不虚传,上班第一天就挑唆主君造反。 以后能做出什么来,他都不敢想。 “二位在干什么?”房玄龄又问了一遍。 “相父你来啦。” 李明朝房玄龄招招手: “来,一块儿替寡人参谋参谋,到底割哪块地能让我的赢面更大?” 对于殿下发起的赢趴邀请,房玄龄的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轻咳一声提醒道: “老臣乃大唐宰相。” 宁们割地为王、密谋造反的时候,能不能低调一点? 至少别邀请老臣专程过来参观吧? 侯君集瞥了一眼假正经的房玄龄,大义凛然地回答道: “我们在干什么?当然是研究华夏地理,为少主挑选一块合适的封地。 “以拱卫京师、驱除四方夷狄,为大唐天子镇守国门。” 接着,他话锋一转,反问道: “说起来,房阁老在朝中提议,分封不满一年的亲王,其领地赋税一年不用上交中央,三年上交减半。 “房阁老又是在做什么?” 众所周知,贞观十四年都过了大半了,仍然分封不满一年的亲王殿下,有且仅有一位。 大唐忠臣房玄龄大公无私地回答: “当然是为了快速提高诸位新皇子在地方上的实力,助其护卫大唐,巩固四方。” 李明懵懵懂懂地挠挠小脑袋: “相父,你这是为了大唐咯?” 房玄龄清高地捋起了山羊胡: “这是自然,臣为国相,一切都以大唐为重。” 李明又懵懵懂懂地看向侯君集: “宝琳阿翁,你也是为了大唐咯?” 侯君集半笑不笑地摩挲着钢须: “呵,我为大唐都出生入死多少回了。” 李明又低头看看自己: “我既是皇子,那当然更不可能反唐吧?” 房玄龄和侯君集同时摇头: “当然不可能。” “我为大唐,你为大唐,他也为大唐,大家都是为了大唐咯?” “没错。” “那也就是说,咱们仨都是志和道同的同志咯?” 房玄龄和侯君集互相看了一眼,重重地点头: “没错,都是一条船上的。” 李明微微一笑: “那么,为了大唐的未来,相父也一起帮我挑选一块便于割据的风水宝地吧?” 房玄龄同样微笑着答应:“好。” 于是,大唐的三位带忠臣愉快地在大唐全域图上分割划线,仿佛在切割肥肉一般。 大唐国土辽阔,挑选一块地方开局种田,说难吧,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贞观十四年,全大唐一共分十道、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余县,真教人挑得乱渐欲迷人眼。 比让你选择在大年三十值班还是大年初一值班还要让人选择困难症。 不过李明有他自己的算盘。 从始至终,他都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标,这是他从穿越以来就一直在琢磨的—— 如何自保。 所以,封地的自保能力同样也是第一位的。 再剖开分析,考虑到最极端的情况,也就是说—— 将来如果哪一天和朝廷彻底翻脸了,李明的封地一定要足以抵挡住朝廷的进攻。 是双方面的进攻,既有内部的人事上,又有外部的军事上。 既不能像三哥李恪那样,后来被长孙无忌一封圣旨就“体面”了,也不能像八哥李贞,后来被武则天的军队打得耻辱下线。 首先,向父皇请求转封的两州之地,一定是要能连成片的。 不能东一块西一块,为了一点租税上的利益,搞个首尾不顾的飞地出来。 而且这里的“连成片”,不仅是行政上,也是地理上。 比如这次李世民所封的徐州和扬州,看似问题不大,两个州是互相交界的。 但细品就不难发现,这两州之间还隔着淮水,地理上其实是割裂开来的。 一个州属于中原,另一个州在长江中下游。 这也造成了两地不论是经济发展、人文文化还是乡里乡音,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性。 从这个角度看,李明如果真接受了这个“宋王”的分封,那才真是踩到大坑了。 这倒不是李世民故意坑害这个儿子。 在国家一统、风调雨顺的年景,徐州和扬州都是上等的封地。 然而,在李明的“底线思维”之下,考虑到“与全天下为敌”的极端情况。 他必须选择更稳妥的两州之地。 “殿下,您如果对如今的封国不满意,那想要换封哪个地界呢?”房玄龄很懂事地先向领导征询意见。 而李明领导也很专业地给出了“既要又要”的意见: “既要固如堡垒,又要发展经济。 “既要易守难攻,又要交通便利。“既要土地肥沃,又要发展空间。” 两位幕僚顿时就不会了。 他俩觉得殿下想要的可能不是幕僚,而是一尊神。 侯君集忍不住捂脸: “那要不让陛下把长安和洛阳两京分给您?” “我昨天要了,阿爷没给,还揍了我一顿。真小气。”李明委屈地摸摸屁股。 侯君集眼角抽搐。 这都没打断条腿,陛下真是仁君啊…… 房玄龄忍不住问: “殿下若担心封地的租税供奉不足,那就请陛下分封您更肥沃的州县就行了。 “如今四海升平,您又为何执着于军事价值呢?” 李明心虚地撇开视线: “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唐被某个娘们儿篡了位,我还能以我的封地为依凭,效汉光武帝故事,卷土重来,光复大唐。”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就差把“从哪里起家最容易造反”贴脑门上了。 但房玄龄假装信了,并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昔日太上皇陛下从晋阳起兵,席卷四方。 “今晋阳属并州,殿下何不效法先祖,取并州、代州之地。 “有汾水、太行山天险,表里山河,足以谋大事。” 他也不避讳了,开口就是“谋大事”。 侯君集对这提案摇头: “昔日晋阳能起兵,是因为隋末天下大乱,才有可乘之机。 “而今天下大定,就没有钻空子的机会了。 “并、代两州靠近中原,朝廷军队补给方便。而我军若被围困在太行山中,那补给就很困难了。 “战事一长,我军自溃。” 两人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到“造反者”的角色中去,并积极开动脑筋,激烈地争辩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密谋,李明只与房玄龄和侯君集两人商量。 因为这俩老狐狸虽然年纪大,但心思比现在的小年轻还野,一点也不安分。 李明可以与之共谋大事。 而相比之下,韦待价太嫩了,造反的话题会吓着他的。 李道宗则古板方正,又有宗室的包袱,不太可能参与这种近似大逆不道的擦边行为。 把握各个手下不同的性格和特长,是当一把手的关键,没有之一。 侯君集眉头紧锁,盯着自己研究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地形地图,一手抚摸钢须,都快把手掌印出印子了。 许久,他眉头倏然舒展: “符合殿下的要求地方,倒也不是没有。” 他眼里放光,将手指点在梁州和兴州的地方。 这也是汉中盆地所在的位置。 “此两州为古汉中郡,在南山(秦岭)以南、巴山以北,以此两座山脉为屏障,足以抵挡大军。 “两山之间,有汉水纵贯东西,又有沮水、漾水、玉带河沟通南北,土地肥沃、交通便利。 “两州互为犄角,若被攻击一处,另一州可以乘水路迅速支援粮草兵马,足以自持。” 对于侯君集的提案,房玄龄也是微微摇头: “汉中固则固矣,然而空间略显局促狭小。 “以此地为基础,难以席卷天下。 “昔日汉末三国,汉中先后落入张鲁、刘备之手,然而这些势力终归没能成大气候。” 他用丰厚的文史知识,成功反驳了军事见长的侯君集。 听着两位大能的互相争论,李明也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在地图上有模有样地画着: “江南的杭州与越州,如何呀?” 他想效两百多年后的钱王“故事”。 这个提议立刻遭到了两位战略大师的联合拷打。 房玄龄直言劝谏道: “殿下若真想谋大事,最好别把眼光放在淮水以东。” 李明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因为太热了?” 虽然经济重心南移是在唐末以后的事情了,但唐初的南方也不至于这么不堪吧? 除了唐朝间冰期天气炎热,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对于小殿下的疑问,侯君集指着地图,耐心地讲解: “殿下请看,淮水以南多山川丘陵,河网密布,地形支离破碎。 “这导致交通不便,若一处受敌,其他地区难以相助。 “况且南方人丁稀少,军事重镇同时也是经济重镇,一般都坐落在江河的岸边,纵深较浅。 “所以,来自北方的力量若合兵一处,攻打防线的薄弱处,则南方守军难以互相接应支援。 “而一旦突破了最初的防线,则南方缺乏纵深的弊病就会暴露无遗,重镇一旦被分割包围,则全线溃败。” 这都是大唐开国之战的经验教训,也是为什么李靖与李孝恭能迅速攻灭萧铣等势力,一统南方。 唐朝以前的南北方战略,与唐朝以后是截然不同的。 房玄龄与侯君集两人争论许久,各自发挥特长,提出方案又被一一否决。 从南点到北、从西点到东,差不多把整个大唐疆域都鸟瞰了一个遍。 就是没有选择出让人满意的封地。 这不是因为两人业务能力不足,而是李明给出的任务目标实在太变态了—— 以两州之力,抵挡全天下剩下的三百五十八州。 悬殊之差,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两人对这个无厘头的任务,丝毫没有半点怨言。 因为他俩内心深处想干但又不敢说的大事,在天下太平、吏治昌明的贞观时期,又何尝不是螳臂当车呢? 两人争执不下,辩得口干舌燥,房玄龄看向了李明: “殿下,您觉得呢?” 侯君集也看向了他: “一切都由您定夺。” 两人争论的时候,李明没有再插嘴。 全程静静地聆听着,像是一个谦虚的学生。 在充分听取正反双方的意见、受到双方的启发之后,就该是他这个领导拍板的时刻了。 “房公与侯公,不愧是我大唐的二柱石,二位的意见对我大有裨益。 “所以……” 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李明将手指,点在了大唐地图的东北角。 在侯君集或房玄龄的方案之中,他选择了“或”。 (本章完) 第91章 大唐度使 第91章 大唐度使 “这里是……” 侯君集瞪大了铜铃似的双眼,盯着点在地图上的小手指,又抬头看看李明,确认少主是否在开玩笑。 “辽东?” 连资深面瘫房玄龄都难掩心中的诧异,困惑地勾起了一边的眉毛。 “是的,辽东。”李明确定地点下了头: “我想拿下辽东的营州和平州,换掉徐州和扬州。二位觉得如何?” “这……”侯君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辽东有什么? 有与中原从大隋打到大唐的高句丽(高句丽由东北扶余人建立,在古籍中有时也被写为“高丽”,与现在半岛那俩货不是一回事)。 还有什么? 还有就没有了。 那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辽东与中原交通不便,又有高句丽外敌,又是苦寒之地。 叠满debuff,属于是作为流放之地都嫌太残忍的地方。 从春秋到唐朝,虽然中原屡次试图将势力发展到辽东半岛,但屡屡失败。 更别说北方更广袤的东北平原了。 现在辽东的营州和平州,看着地占了挺大一块,也设立了州县。 然而那地方的边境并不稳固,很多地区仍然与高句丽进行着拉锯战,并不能实际控制。 用边远之地的两州,去换徐州和扬州,侯君集觉得少主的脑筋多少有点秀逗了。 房玄龄虽然也同样非常不解,但他对李明的了解更深,知道这崽子哪里都值得怀疑,唯独这鬼点子层出的脑子是不用怀疑的。 “殿下是有高见?”他好奇地问。 李明笑道: “下棋有句俗语,叫金角银边草肚皮。辽东正好在大唐的东北角上,不会腹背受敌。” 侯君集也不由得笑了: “打仗又不是下棋对弈,怎么能这么算。 “辽东那鬼地方地处苦寒,远离中原,人烟稀少,是化外之地。怎么能以那儿为据点呢?” “就是因为那地方远离中原。”李明指着辽东与幽州(北京)之间的重重群山。 燕山山脉。 “西南有燕山为阻隔,西有戈壁荒漠,南面和东南面则是大海,辽东实质上处于独立的区域,与中原是分隔开的。 “这就导致朝廷若要征讨,后勤将非常困难,补给线会拉得非常长。 “虽然沿海有一条古道,能通过临渝关(山海关)直达辽东,但都是滩涂沼泽,不便于大军行动。” 李明指着一目了然的地图,述说着自己的理由。 两位谋臣十分仔细地倾听着。 “从历史事例上也不难看出,从战国时的燕国、汉朝的玄菟郡,到隋朝的辽东郡,中原王朝屡次想染指辽东,但几次被当地土人打退。 “这足以说明,辽东是易守难攻之地。也是我皇业……那个,王业初始的安全之地。” 单从防御角度来说,这番分析确实很有道理。 远的不说,隋炀帝三征辽东被打得当场去世,还是给唐朝人留下了心理阴影的。 这也是为什么天可汗李世民东征西讨,打完突厥又打吐谷浑,但暂时还没和同在辽东的高句丽大打出手。 原因就两个字:难啃。 “营州平州乃我朝与高句丽的作战前线。殿下不觉得以那里为后方,有点不太稳妥吗?”房玄龄不解道。 “对,敌邻高句丽,这就是我选择辽东的第二个原因。”李明嘴角浮起狂傲的笑容: “发展空间。” “发展空间?” 房玄龄和侯君集面面相觑。 “是的,辽东有极大的发展空间。”李明娓娓道来: “当天下太平之时,如果我贸然吞并邻近州县的土地,那肯定被打为逆贼,招来朝廷毫不留情的打击,掐灭星星之火。 “这就卯死了我的发展上限,就算我在地方治理出了来,土地就只有这么一点。 “但是……” 李明将手指滑向了营州和平州的东北方向。 “如果我向高句丽索要土地,吞并高句丽的州县呢? “我不但不是逆贼,还是开疆扩土的功臣。 “既得到了土地,又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何乐而不为?” 是的,在仔细研究了地图、听取二位幕僚的意见之后,李明猛然意识到一个地方。 一个完美符合他“既要又要”标准、而恰好又处于唐朝人思维盲区的处女地—— 东北。 在唐朝时,直通中原的辽西走廊还大半淹在海里,东北与中原有着天险阻隔,坚如堡垒。 同时,东北黑土地极为肥沃,森林矿藏丰富,足以发展经济。 而且东北靠海,在辽东半岛有不冻港,还有多条河流贯穿其中,交通也算便利。 更美的是,东北大部分地区还是化外之地,发展空间巨大。 侵吞东北的蛮族土地,不但不会引起中央王朝的过激反应,反而还能让李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疯狂指指点点。 简直完美! 而在唐朝人眼里,东北不过是一个充满原始森林和蒙昧野人的大冰坨子。 强如房玄龄、侯君集,都看不见它的战略价值。 只有来自二十一世纪、亲眼见证过东北工农业发展潜力的李明,才会把目光放在那苦寒不毛的化外之地。 选择这里为自己的封国,完全可以安心地猥琐发育,而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和注意。 因此,李明形成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计划—— 以辽东的营州、平州二州为跳板,一路北伐,吞并整个东北平原。 而有了整个东北作为大后方,他的硬实力,就可以和中央王朝掰掰腕子了! 甚至,等待时机有利,还可以…… 南下! 入关! 改换门庭! 更美妙的是,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他那些精明谨慎的潜在敌人——如长孙无忌等,同样看不清李明这招所包藏的险恶用心。 等到李明在东北的势力发展起来的时候,再阻止就晚了! “为天子巩固辽东、征讨高句丽?” 侯君集没料到,李明殿下居然真的大唐带忠臣,尴尬地干咳一声: “咳咳,打高句丽当然没什么问题。 “只要殿下能在营、平二州屯田,那些扶余蛮子不过土鸡瓦犬耳。只是……” 他一脸苦涩: “只是……殿下,您想好了,辽东那儿可穷了。” 地理阻隔,代表着中原的先进生产力同样难以触及那里。 别说土人,那里连正经人影儿都没几个。 侯君集可不想下半辈子对着袍子龇牙,或者和土人萨满一起跳大神。 李明鼓励地拍拍侯君集: “放心,在我的治理下,那里会富裕起来的。” 房玄龄也不解地问: “同样是帝国边界,殿下为何要选在动荡不安的辽东,而不是突厥已被驯服的西北,如沙州、伊州? “那里也有广阔空间,而且扼守商路,比辽东总归是富裕不少。” 李明摇头: “西北不如辽东容易发展。” 他可不是乱自信。因为最重要的一点——西北不能大规模农耕,东北可以。 虽然东北和西北都是纵贯华夏历史的刷怪笼,但二者的底色是不一样的。 西北资源太缺乏,不适合农耕。中原王朝就算短暂征服当地,也难以在生产方式和生活习惯上就地进行同化。 中原王朝一弱,这些羁縻地区很快就各找各妈了。 而东北则不同。 东北资源丰富,土地肥沃适合农耕,又与中原有着地理阻隔,导致当地容易诞生足以抗衡中原的政权。 比如高句丽,比如后来的渤海国、金等等。 也就是说,只要能吃下东北,是有条件进行农业化改造的。 只要彻底农业化了,东北也能变成汉文化的核心地区。 而不是像西北那样,被恶劣的自然环境逼得谁过去都得游牧化。 自然禀赋决定的发展潜力,正是李明将目光放在辽东的根本原因。 至于大唐的两外两个角——西南和东南,一个濒临青藏高原,海拔太高。另一个与东南亚接壤,在唐朝间冰期太热了,都不纳入考量范围。 房玄龄和侯君集认真听着李明讲述的道理,并提出一针见血的意见,并不因为他是少主而有所保留。 三人就这样,一直畅谈到天黑。 “我真是想不通。”侯君集自嘲地摸着头: “居然有王爷想定都辽东,而我也居然同流合污了!” 房玄龄也有类似的感觉。 但他没有浪费时间感叹,接着问李明: “既然以确定要分得营、平二州,那殿下想要陛下封您为什么呢? “燕王?” “燕王李明,听上去不错。”侯君集点头。 李明抱着胳膊思索片刻,微微摇头: “我觉得不行,我不想当王。而且我也不想当刺史,换个白手套替我来当就行。 “我觉得韦待价就不错,他可以来当这个营州、平州两州的刺史。” “怎么,殿下又要辞职了?”房玄龄调侃一句,随即正色道: “师出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 “殿下既不封王,又非刺史,您该如何号令当地的其他官员呢?如何让当地百姓臣服于您呢?” 资深二五仔侯君集表示同意: “房阁老所言甚是。就算韦待价是您现在的心腹,人总是会变的。 “如果在职位上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光凭幕僚之情,恐怕很难让一个有才之人,永远为您这么服务下去。” 李明认真听取两位过来人给自己的忠告,思索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王也好、刺史也罢,终究是地方上的官员,终究是要到地方就藩就职的。 “如果一个封王的庶皇子一直赖在京城不走,就容易招致诟病,比如齐王李祐。 “至于长时间逗留在京城和封地以外的地方,比如河北山东之地,更是不被允许的。 “这既让我疏离了京城朝政和各地百姓,又不能刷皇恩……那个,聆听父皇教诲。 “被限制行动范围的坏处多多,必须极力避免。” 就像异地恋容易坏结局,人的感情是会随着距离拉长而变淡的。 父子感情同样如此。 远离京城的副作用,从连拍马屁都赶不上热乎的纪王李慎身上就能体现出来了。 而且李明的处境比李慎还要不利。 因为有太多眼睛盯着他,有太多人想要对付他了。 李明几乎可以笃定,他如果长时间离京,一定会有人在李世民面前说他坏话。 积毁销骨,就算是圣人也抵挡不住每天的耳旁风。 而一旦他与李世民的父子关系被离间了。 那李明的麻烦就大了。 汉武帝迷信巫蛊、误杀太子刘据,就是这样的悲剧。 所以,李明一定要掌握自己的行动自由,保证自己有权力随时回京面圣。 一旦产生误会,能与皇帝老父当面澄清。 “那依殿下的意思……” 房玄龄能明白李明的苦恼,估摸着这不走寻常路的小家伙大概又有什么坏主意了,轻轻抚摸着山羊须, 李明缓缓地说: “我不图虚名,只要实际利益。 “我既要有实权亲王的军政大权,又要行动自由。 “既可以留在京中,陪侍父皇、关注朝堂局势,又可以辗转各地。” 既要又要,非常符合李明殿下的貔貅性格。 房玄龄和侯君集互视一眼,一齐问道: “那殿下想获封什么呢?” 李明微微一笑: “我有一个主意……” ………… 次日,立政殿。 大朝会之前,李世民特意先把李明叫到书房,两人面对面地聊。 “我想封你为宋王,主管徐州、扬州两地军事。你觉得如何?” 李世民露出慷慨的笑容,期待着李明惊喜的表情。 徐州、扬州都是军政重地,若非心腹,岂能随便与人? 李世民都觉得自己都有点太宠这个小儿子了。 对此,李明只能长揖拜谢: “父皇,我能辞职吗?‘宋王’一听就很怂。” 李世民的血压一下子就飙高了。 有什么比精心为儿子准备了一份大礼、儿子却转身扔进垃圾桶,更扫兴的事呢? “你又不想当王?” 李世民气得快把八字胡揪下来了,声音颤抖: “曹王嫌小,鲁王嫌不吉利,这回又嫌宋王太怂。 “你手下的幕僚有曹王长史、曹王典签、鲁王傅、宋王司马,都特么快凑齐东周列国了。 “那你说说你想当什么?难道要当周天子?” 李明微微一笑。 ………… 昨夜,侯府中的二位权臣疑惑地问李明: “殿下,您到底想当什么?您想让陛下怎么分封您呢?” 李明微微一笑,拿起一支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有一个主意…… “节制兵马谓之‘节’,度支财政谓之‘度’,代天子行使意志谓之‘使’。 “不如让父皇封我为……” 他在辽东的地形图旁,刷刷写上几个大字。 房玄龄和侯君集不约而同地凑近上去。 ………… “父皇。” 立政殿书房之中。 李明端正地跪在李世民面前,双手作揖,掷地有声: “儿臣恳请陛下赐封儿臣为—— “辽东,节度使。” (本章完) 第92章 李世民怒签不平等条约 第92章 李世民怒签不平等条约 贞观十四年,九月。 长安太极宫,举行了一场奇怪的册封典礼。 呼声最高的皇十四子李明,终于正式受封。 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在九成宫事变之后,朝野内外就一致笃定,这位有勇有谋、忠孝无双的大唐第一孝子,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然而,当所封职位随着一纸诏书昭告天下,几乎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这封的是个什么东西? “辽东节度使”? 节度使是个什么东东? 一听就很不酷炫啊! 而且还是辽东? 辽东不能说荒无人烟吧,也可以说远离人类文明了。 那疙瘩除了一个长期备战的平州、和一个羁縻性质的营州,还有什么? 啥都没有啊! 大家左看右看,都快把眼睛贴上圣旨了。 然而,除了不明所以的“辽东节度使”,李明殿下就没有别的职位了。 什么燕王、刺史、都督之类大家熟悉的头衔,一概没有。 然后,一场舆论风暴开始酝酿…… 几天以后。 唐皇对皇子李明的这场耻辱性册封,又双叒叕成为了大唐朝野最大的话题。 一向直性子的臣民直言道,把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封到鸟不拉屎的辽东,陛下只怕是连面子都不要了。 两仪殿,小朝会上,李世民相当窝火。 怎么解除了李明的行动限制以后,自己一天起码上个十次热搜。 而且每次都是被喷上去的。 特么的,自己是不是对那厮太纵容了。 朕是不是应该悍然撕毁协议,禁止那厮在民间办报…… “陛下。” 魏征一马当先,打断了李世民的闷气。 “皇子明智破河间郡王案,顺藤摸瓜查出突厥人谋反大案,第一时间奔赴九成宫,解救陛下、太子与其他整个帝室。 “其谋智矣,其勇壮矣,足以担当大任!” 你可以不用再在朕的面前夸他了,这几天朕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李世民耐着性子听完魏征的一通赞歌,等待职业喷子说出那个“但”。 “但!”魏征面色一肃,神情凝重地谏言道: “对于皇子明立下的泼天大功,陛下却仅让他领远在辽东的营、平两州之地。 “这并不足以发挥李明殿下的聪明才智。 “让此等人才闲置,对国家来说是惊人的浪费。 “臣请陛下三思!” 几乎是立刻,大理寺卿孙伏伽就附议道: “臣以为,将李明殿下封到辽东,与其说是奖赏,不如说是流放。 “对立下大功之人施以惩罚,恐怕会让天下人以为,陛下赏罚失度。” 李世民的眼皮在跳动: “朕说过多少遍,那鬼地方是他自己要去的! “而且他向朕索要的,远远比你们看到的更多……” 群臣:“啊对对对。” 李世民太阳穴青筋暴起,指着一旁闭目养神的某人: “不信你们问那家伙的长史!” 被陛下点名,房玄龄只是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话: “是真的,我就在现场。” 这心不在焉的态度,是让大家不信呢,还是不信呢? 然后,群臣就不困了。 谏言像雪片一样飞了过来,一致要求提高李明殿下的待遇。 “行行行!朕再加!给他加待遇!” 小朝会以李世民的又一次妥协告终。 临散朝时,他叫住了孙伏伽: “你一个主管审案的大理寺卿,掺和分封之事干什么?” 朕又没家暴儿子,就算家暴了也不算犯法,你一个大法官起什么哄啊? 孙伏伽义正辞严道: “君王的一举一动都是法令,君王奖惩的公正与否,也同样关系到法令的公正性。 “既然与法令有关,臣不敢不管!” 说得好有道理,李世民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眯细了眼睛,声音低沉: “你该不会是因为李明替你破了案子,你投桃报李吧?” “断无此事!臣一向仗义执言!”孙伏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得,这堪比城墙的厚脸皮,和那些“十四党”是一个死出。 李世民叹了口气,挥挥手: “去吧。” 好家伙,李明是属魅魔的吗,悄默声的又把他的大法官也拐跑了。 让他再这么折腾下去,怕不是半个朝廷都要变成十四党了。 李世民越想越气,便要呼唤大伴。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了下去,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小宦官轻轻挥挥手:“朕先回立政殿,传杨妃陪侍。立德殿的那个,别像上次那样找到别的杨妃了。” 小宦官都快吓哭了: “奴婢愚笨,奴婢该死……” “哎,别轻言死。”李世民温和地说: “还有,把李明也带到立政殿来。他这个时间应该在西市的印刷坊,你一个人抓不住他,多叫几个禁军随行……” ………… 一个多时辰之后,禁军终于捉住了四处流窜的辽东节度使,把他押回了立政殿书房。 “阿爷,找我?”李明被第三任看门将军拎在手里,向父皇眨巴着调皮的眼睛。 李世民嘴角一抽,打发走看门将军,指着李明,龙颜很是不悦: “你小子,名声都让你赚了,黑锅都让你老子我背了。 “世人只知道我刻薄寡恩,封给你平、营两个最边角料的州。 “可谁能知道,你开的价比看上去远远狠得多!” 是的,李明当然不会和李世民客气。 用辽东的两个下州换了徐州和扬州,这差价他当然要找补回来。 具体方式就是: 要权!要财!要人!要粮! 李明附上了长长一串清单,为营州和平州索要了大量金钱、粮食、铜铁等利益。 让李世民一度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想要在辽东重新建一个扬州和徐州出来。 但和李明提的其他条件相比,这点物质利益又算得了什么—— 李明还索要两州的赋税自主权! 开矿采矿权! 铸币权! 征兵权! 立法权! 认下这些条件的时候,李世民有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天可汗了,而是签订不平等条约的窝囊废。 然而,朝野的无关人等们是算不清这笔账的。 他们只知道,陛下把大功臣发配去了辽东,陛下不公,大唐药丸! “唉,人之常情。”李明深有感触地说: “人的眼球只会被标题几个大字吸引,而忽略藏在细节里的魔鬼。” 不愧是带节奏的专家……李世民呵呵一声: “你就谢谢孙伏伽吧,他又为你的辽东军镇争取到了利益。” 军镇又是李明新弄出来的东西,涵盖了辽东节度使李明治下的营州和平州两地。 拜李明的疯狂要价所赐,在李世民的字典里,军镇=国中之国。 “哦?孙廷尉大义啊!”李明的眼睛迸发出了光芒,市侩地搓着小手手: “说好的一百万斤铁和十万斤铜,终于要拨给我啦?”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尽量耐心地回复: “不可能!全国一年的开采量也就一两百万斤,怎么可能全运到辽东?! “最多十万斤铁,一万斤铜,再多就没有了!” 李明的小嘴一下子就瘪了下去,泪眼婆娑: “我们东北实在太惨了,东防高句丽,西敌突厥,北边抵抗渔猎野人的骚扰。为国戍边几百年,却连铁器都用不起,只能用手刨土,百姓穷得吃草……” “行了行了!顶多再翻一倍!”李世民脑袋都快炸了,暴躁地挥挥手: “二十万斤,再多其他州县就要吃草了!” 李明立马不嚎了,歪着小脑袋算计了一会儿,立刻多云转晴: “好哒!”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你要这么多铜铁有什么用?辽东那地方又没有几个工匠。” “对哦!”李明一拍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只想抽自己耳光。 “阿~爷~”李明开始了吟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再多拨给你一些工匠便是!”李世民及时打断。 经过友好协商与深入沟通,双方就辽东军镇的建设问题初步达成一致。 李世民轻吐一口浊气,道: “朕几乎是把两州之地割让给了你,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可以让外头的所谓‘报纸’停一停,别再抹黑朝廷了吗?” 开放办报,是除了辽东军镇之外,李明向父皇索要的第二项价码。 印刷坊的活字印刷术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可以勉强实用了。 这也给李明开办新闻报纸提供了物质条件。 当然,这里的“开放”是有条件限制的,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来蹭这碗饭的。 具体来说,这个资格只对李明一人开放—— 舆论阵地太重要了,他才不会把这个关键阵地交给市场无形的大手。 他就要搞垄断。 “报纸由记者编辑独立编写,内容我无权过问。不过据我所知,其中登载的都是老百姓日常关心的信息,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但绝没有无端抹黑。” 李明把锅先甩出去,接着话锋一转: “比如报纸抨击朝廷吝啬。我的一个小小要求你一直不愿意满足,不就是吝啬吗?” 李世民眉毛微皱: “在能力范围内,你还有哪一个条件我没有答应你?” “平州和营州的人事任免权。” “这绝对不行。” 李世民几乎立刻否决。 (本章完) 第93章 谁还没个密探啊 第93章 谁还没个密探啊 “你看吧,小气。”李明赌气地撅起小嘴。 平州营州的财政和军事大权,他已经拿到手了。 但更关键的人事权力,李世民一直不愿意放手。 这就很麻烦,因为人是一切的关键。 如果没有心腹辅佐,李明就难以实现对辽东军镇的全面控制。 这很不利于他在脑海中筹划的、即将开展的大计划。 而站在皇帝这一边,他也很有道理的。 如果连官员都让节度使自己认命了,那朝廷就真的管不到辽东军镇了。 李世民虽然对分封制念念不忘,但他也没想分封得这么彻底。 好家伙,没想到李明这厮年纪虽小,却比他爹还要老古董,大开裂土分疆的历史倒车。 官员任命权也就成了父子俩之间的博弈焦点。 “不是我不愿意给,其他军政大权我不是都放给你了吗?”李世民苦口婆心地说: “实在是因为,官员认命兹事体大,不止影响你我,更会影响当地百姓。 “你可曾有主政一方的经验?” 李明一怔: “呃……可以有。” 等我上辈子从基层公务员升到局长,就可以有了。 “你自己都没有经验,若是所托非人,那可就害苦当地百姓了啊!” 李世民仿佛想到了那个让狼当看门口的自己,态度格外诚恳。 李明一时语塞。 “况且。”李世民略一整理情绪,冷静地说: “平州暂不论,营州还是个羁縻州,没有州府,只有总管府。而除了总管府所在的柳城县,其他地区均由土人自行管理。 “尤其是近年来,高句丽颇不安分,屡次挑衅,营州下辖的数个县在高句丽的实际控制下,另有一部分县与高句丽暗通款曲。 “那些土人都未必肯跟着我走,你又如何让他们服服帖帖地跟你走?” 李明很有自信地拍拍胸脯: “没事,他们如果既不肯跟我走、也不肯给我阿爷走,那我就让他们跟我阿翁走!” 李世民被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逗乐了,佯装发怒道: “你这逆子,都把玩笑开到太上皇头上了!” 连打带踹地把李明轰出了书房。 “等等,你回来。” 他又拉住了撒丫子往宫外跑的李明。 “有什么事?” “晚上早点回来,你阿娘也来立政殿,大家一起吃晚饭。” “好哒!” “去吧。” 就像一对普通的父子,李世民与李明道别。 看着那活蹦乱跳的背影,李世民的脸色慢慢沉下下去。 “辽东……这馊主意是侯君集给他出的?还是房玄龄?真该扣他们俸禄。”他自言自语地说。 李世民实在摸不清李明的动机,这和把自己流放到辽东有什么区别? 就算往那里输送再多的资源,当地限制条件摆在那里,能有什么大发展? 难道真想在关外再造一个徐州扬州? 现成的徐州扬州你不要,专门跑到荒山野岭,图什么? “但那厮看着顽劣,小心思精明得很,不可能吃亏的。 “他这么做,一定有其原因…… “莫非是效法春秋时的孙叔敖,故意请封边远贫瘠之地,以免受到他人的觊觎?” 李世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原因,这很符合李明低调怕死的人设。 不过对于李明一直表现出来的“怂”,李世民现在完全能够理解了。 李明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宫里的情形确实非常复杂。 从九成宫之变就能管窥一二。 虽说事变主谋已经伏法,但还有一个隐藏疑点没有得到解答: 阿史那结社率,不学无术的突厥军官,是怎么知道雄黄酒加热有毒的? 他曾以为,这是在江南人尽皆知的常识,只是关中人见识少罢了。 但在一番调查后,李世民没人发现,南人对这条“生活小常识”也懵然不知! 他的御医中就有来自扬州的,他们对此也毫不知情! 南人又不是傻子,如果真知道雄黄酒这么危险,谁还敢喝啊! 御医更不敢把它当成药,往陛下身上抹啊! 九族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现在想来,可能确实有不少倒霉蛋因为喝了雄黄酒中毒死亡的。 只是夏天本就疾疫横行,没人往雄黄酒的方向想! “所以,阿史那结社率一定有同谋,向他提供了这条情报。 “那个同谋学识渊博,并且对宫中运作了如指掌……” 李世民的心一点点沉重起来。 更吊诡的是,参与造反的人说少不少,足有几百人。 可是抓获的寥寥数个活口,全是一问三不知、被裹挟而来的大头兵。 而或许知道一些内情的军官,全部战死了。 “或者说,被灭口了……”李世民心中一凛。 有一队叛军逃出了九成宫,领头的正是阿史那结社率的副手。 然后,那些人全被前来支援的唐军杀了。 李世民隐约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阻止他探寻九成宫事变的真相。 但他也有暗中的手段。 “传张亮。” 不一会,一位长相平平无奇的文臣匆匆上殿,恭敬地一拜: “陛下。” 张亮不但长了一张路人脸,职位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工部尚书。 所以,虽然身为尚书省六部之一,张亮一直是个透明人。 除了每年夏季洪水时,会让人想起他负责督造的各个堤坝,平时甚至没有人会想起他的存在。 就是这位路人甲,是李世民的绝对心腹。 因为张亮收养了一众“义子”。 名为义子,实为密探,暗中为李世民搜索着情报。 一些不方便大理寺、刑部查的案子,李世民都悉数交与他。 “朕让你查秦州都督府,查得怎么样了?”李世民开门见山地问。 那支逃出去的突厥叛军,就是被秦州都督府的军队所截杀的。 张亮如实禀告: “暂未发现异常。 “秦州都督府距九成宫最近,接到斥候报告后,迅速派兵支援。 “因为事发猝然,一线将士并未收到陛下要留活口的命令。 “当时,突厥人头目先被箭射死,残匪负隅顽抗,被尽数屠戮。” 所以这也是意外么……李世民微微闭眼思索片刻,又问: “纪王当时在哪里?” 纪王李慎,时任秦州都督府都督,是那支部队名义上的最高指挥。 “回陛下,纪王一直在封地,未曾离开。”张亮回答道。 李世民微微点头。 李慎才十岁出头,挂的秦州都督也只是个虚职,不太可能酝酿什么阴谋。 毕竟谁都不是李明那样的小妖孽…… “陛下,关于阿史那结社率的案子,臣还查到了一些颇为有趣的东西。” 张亮从怀里取出几封信件。 是用羊皮纸写的。李世民顿时激动起来: “密信?草原来的?” 他急不可耐地从张亮手里抢过,迫不及待地摊开一看。 “……这写的什么鸟语?” “是突厥语,这是译文。” 张亮又从怀里取出一份写在白纸上的译文。 李世民眼皮一抽。 你就不会一起呈上来么…… 他展开阅读,眉头越皱越紧。 “是薛延陀?” 薛延陀是游牧的铁勒诸部落在大唐北方建立的汗国,占据了原东突厥的草场。 薛延陀的首领真珠可汗夷男,名义上臣服于大唐,暗地里小动作不断。 不过这一次,夷男的动作一点也不小啊。 这些羊皮纸的信笺,都是夷男与阿史那结社率的通信。 在信中隐晦地约定,在阿史那结社率“成大事”后,薛延陀部落将会为结社率的部落“让出生存空间”。 “难道幕后主使是薛延陀?” 李世民紧抿双唇,反复阅读着这份信息量巨大的密报。 案子牵涉的势力越来越复杂了…… “只是发现阿史那结社率与薛延陀有通信来往,未必能证明夷男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张亮从事实出发,严谨地回答道: “信中闪烁其词,不知其所指的‘大事’为何,‘生存空间’又在哪里。 “很可能只是夷男与阿史那结社率虚与委蛇,随时可以反悔。” 李世民赞同地点头。 这种首鼠两端的做派,确实很符合夷男反复无常的性格。 九成宫事件,薛延陀汗国应该也有一份。 只是具体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主谋还是共犯,还未可知。 “确如你所说。薛延陀的活动区域比突厥人更靠北,怎么会知道雄黄酒的性质? “尔等继续详查。” “遵旨。” 张亮领命退下。 李世民缓缓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堪舆图前。 原先“高昌国”所在的地方被打了个叉,用笔写下“西州”。 站立片刻,李世民嘀咕: “明年把薛延陀也灭了吧。” ………… 李明离开立政殿后,又一头扎回了他在西市的印刷坊—— 在“钞能力”和“我爸是李世民”的共同作用下,现如今的印刷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 原先与印刷坊相连的张氏书坊门店,以及邻近的商铺,被节度使大人打包买下,墙壁打通,改造成连片的办公区域。 门口挂上匾额,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 长安报社。 闻名遐迩、或者说臭名昭著的《长安快报》,就是在这里发行的。 这份全大唐第一份、也是唯一份报纸,每三天一版,涵盖的内容从新闻到“宫女姐姐不可言说的秘密”,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只需一文钱,读者就能亲身体验一整天礼崩乐坏的震撼。 长安的文人雅士们见面打招呼,一定是以这样的对话为开场: “你看过今天的长安快报了吗?” “那东西简直是糟粕。你看了吗?” “狗都不看。对了,你知道宫女在宫里是怎么解决个人需求的吗?” 在一片骂声中,《长安快报》成为了全长安销量最大的出版物没有之一。 一打开报社大门,忙碌的氛围扑面而来。 记者们脚不点地地把初稿交到编辑手里,编辑们对着狗屁不通的初稿发出尖锐爆鸣—— 编辑、记者的名号听起来高大上,其实还是李明的老班底,换了一块牌子—— 以来俊臣为首的机灵穷孩子们当记者,四处搜集有趣的新闻原材料。 以狄仁杰为首的功勋子弟当编辑,将刚学会写字的穷孩子们所作的一线报道采访,重新编辑成能发表的内容。 这只是大致分配,长安快报鼓励内部人员发挥优势,互相调岗。 由于活字印刷还存在一些问题,加上初创阶段采编人手不足,《长安快报》每三天一版。 即便如此,报社的工作强度也超过了翘课小孩和文盲小孩的承受范围。 所以,李明高薪聘请了好几位场外专家。 “李明殿下……” 弘文馆优秀毕业生、秘书省小学教师、未来的第二代以理服人的礼部尚书,裴行俭,有气无力地向李明问候。 此刻的他正怀疑人生地坐在“总编”的宝座上,对着堆积如山的稿子一把一把地掉头发。 他的弘文馆同学们同样一脸茫然,座位前摆着“主编”、“副主编”、“资深编辑”等让人半懂不懂的牌子。 时至今日,他们也搞不懂情况。 他们明明是秘书省小学的老师,明明在教习诸位贵胄圣贤之道。 一个转眼,他们就被节度使大人拐到了这个奇怪的、叫做“报社”的地方,稀里糊涂地和自己的学生做起了同事。 要不是李明拿出了陛下的朱批,让他们就地转入长安报社入职,他们还以为要被绑架到辽东去当野人了。 “你们先忙,我找人。”李明就不打扰主编们掉头发了。 “明爷找我?”来俊臣乐呵乐呵地凑了上来。 他现在管着主要由贫民孩子组成的“小记者”团队。 至于他们原先分发报纸的任务,则交到了从施粥摊新招的一批廉价劳动力手里。 施粥摊俨然成了李明的人力池。 “我找狄仁杰和娄师德,让他们带着手下来我书房一趟。” 李明吩咐完,一头扎进了一间独立的房间。 不一会,狄仁杰、娄师德和其他几个孩子鱼贯而入。 狄仁杰不必多说,娄师德虽家境贫寒,但学识吊打一众世家子弟,未来也是出将入相的大人物,智商是有保障的。 其他的孩子,除了都是从施粥摊捞出来的机灵小孩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对李明在施粥摊的古怪都市传说——比如扬把沙子益寿延年之类——深信不疑。 “有一件案子比较有趣,我想让你们深入调查一下。”李明开门见山。 狄仁杰和娄师德互视了一眼。 这两天,明哥一直有意无意地让他们查一些“有趣”的事情。 而且检查所得从不在报纸上发表,也不许他们四处说。 “你们去找一找,长安有哪些技术高超的药师或者炼丹师,他们在近期是否与宫人或达官显贵有过接触。” 娄师德问: “明爷,怎么判断一个药师的技术是否高超啊?” “简单。” 李明淡淡道: “在报纸刊发以前,就知道雄黄酒加热有毒的药师,就是我要找的人。 “如果找到了符合条件的人,你们先别惊动他,我有下一步打算。” (本章完) 第94章 辽东情报局的雏形 第94章 辽东情报局的雏形 李明同样觉得九成宫事件有问题。 他也发现,阿史那结社率居然知道雄黄酒的特性,这一点也不科学。 除了这个疑点之外,结社率和他手下的作案动机就很迷。 据生还的叛军喽啰透露,他们是因为不受重用、又不习惯中原生活,渴望回到草原,才铤而走险的。 这不符合逻辑。 因为漠北又没加盖,想回草原,直接润到薛延陀不就行了。 为什么要作死杀皇帝? 难道皇帝是个什么boss,杀死了就能自动加官进爵,并传送到大草原? 李明怀疑,阿史那结社率应该也是受人指使的。 一个看门的中郎将,就算杀死了皇帝,对他能有什么直接的好处吗? 显然是与他人达成了利益交换。 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他人”,也很有可能是将雄黄毒方提供给结社率的始作俑者。 所以,他从药师和炼丹师入手,以可能的信息来源来突破口。 虽然他能动用的力量远不如他的父亲,但他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这事儿说大不大,你们走访民间好好查查吧,注意保密。”李明向狄仁杰和裴行俭交代着。 一听见“雄黄”,狄仁杰立刻就把这事与李孝恭案联系在了一起,不禁有些心里没底: “明哥,这案子真的……让我们来查吗?” 他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应该的压力。 李明微笑着给手下煲了一碗鸡汤: “放心,相比三法司那些酒囊饭袋,你们有自己的优势。 “你们是孩子,没有人会对你们抱有戒心,所以更容易套出情报来。” 李明的信息渠道就是《长安快报》的记者们。 或者说,挂着“记者”牌子的密探。 反正都是打探消息,李明寻思记者和密探是差不多的两种职业。 都要广交朋友,都要发展线人,都要将纷繁复杂的情报汇集成稿。 唯一区别是一个见报,另一个见内参。 所以,打从改良印刷术、让来俊臣收集一帮机灵的“卖报童”开始,李明就一直在动这个歪脑筋—— 他要组织一支属于自己的密探队伍。 借着为侯君集造势发传单的目的,他顺理成章地办起了报纸。 而办报本身,又为他招聘、培养、组织密探提供了掩护。 反正都是打探消息,谁知道这些小屁孩是在做新闻,还是搞个大新闻? “明爷,这信息您打算啥时候要?”娄师德的小眼睛一闪一闪。 这猢狲似的小孩子还是很上道的,提前问好交稿日期。 李明却微笑着摆摆手: “不急不急,这是让你们锻炼锻炼的,不以结果论英雄。 “你们要重视向你们提供情报的人,有必要的话,多交朋友多聊聊。” 说着,他从角落里拖出来一个箱子。 掀开盖,全是成串的铜钱。 孩子们的眼睛都直了,望向李明的视线多了几分迷惘。 做什么样的新闻需要用钱开道? “钱是好东西,好就好在能让人与你心平气和的说话。” 李明十分中年油腻地说着: “出手大方点,三教九流的人都要结识。 “就算问不出什么结果,也别和人家疏远了联系。” 孩子们更懵逼了。 当交际也是做记者的一环吗?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李明的嗓音低沉了起来: “你们探得的任何信息,只能交给我和狄仁杰,不得对外宣扬,不得告诉他人,不要互相打听。 “你们只与我和狄仁杰单方向联系,记住了吗?” 孩子们紧张地咽口水,点点头。 “好了,去吧。” 李明微笑地目送懵逼的孩子们领钱出门。 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对他死忠的孩子,就是未来“辽东情报局”的开朝元老了。 有了自己的地盘以后,下一步就是自己的情报组织。 目前实力尚羸弱的他,太需要情报方面的支持了。 别的不说,九成宫这起案子,他就嗅到了十分危险的气息。 这是针对整个皇室的恶劣事件。 于公于私,他都有义务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否则,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谁知道会不会睡着睡着,突然被另一位看门将军一刀剁了? 他要以做代练,以此案为契机,培养出自己的探子队伍。 “那个幕后黑手不但要杀皇帝,还要杀死太子和其他嫡皇子。“什么样的人能从这场针对皇室的屠戮中得益呢……” 根据谁受益最大谁是凶手的定律,敌人可能是别国,比如薛延陀、高句丽、西突厥这些和大唐有过恩怨的政权。 这是一目了然的,天可汗死了,大唐动乱,他们就能渔翁得利。 当然,凶手来自皇室、后宫或外戚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皇室嫡系一脉全灭,庶出的就有出头之日了。 这样的话,庶出的李恪、李祐等大龄皇子,以及他们的后妃,就都有了犯罪动机。 李世民不愿意把怀疑的视线投向家人。 但李明可以。 他从小就生活在惴惴不安中,觉得太子要害他、舅舅要害他。 现在无非是多加了几个哥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以上都只是初步猜测,具体如何还要根据他的小密探们查出的证据为准。 然而,九成宫事件无疑折射出一个事实—— 太极宫中的形势愈发诡谲复杂,谁都可能成为牺牲品。 既然决定不再苟着,和太子、长孙无忌、也许未来还有武则天他们硬碰硬。 那就要做好全方位的对抗准备。 既有明的,也有暗的。 要让自己在乱流之中屹立不倒,除了一块稳定的大后方和一套自己的班子,李明目前最亟需的—— 是属于自己的情报机构。 一支能替他打探情报、替他保驾护航…… 并且替他“干脏活”的地下力量。 而来俊臣手下的这些贫民孩子们,简直是做探子的不二人选—— 不但机灵,而且对他李明足够忠诚。 多谢施粥摊流传的古怪都市传说,什么“李明殿下的沙子包治百病,贪图李明殿下的施舍会穿肠烂肚”之类的,让他能放心地把任务和活动经费都交给他们。 至少在组织扩大以前,暂时不用考虑贪腐和纪律检查这类的问题。 嗯,孩子们都值得信任 “除了来俊臣……”李明喃喃自语。 对油头滑脑的家伙,底细仍然不明朗,暂时不能委以重任。 所以,李明把领导这些未来007的任务,交到了更聪明稳重的娄师德手里。 同时再把狄仁杰也拉进来。 一个主管情报搜集,一个主管情报分析。 一套情报体系的草台班子,就算搭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一次次实践磨炼了。 先从相对安全的“雄黄毒方”来源入手…… 李明闷头刷刷写起来,为他的“辽东情报局”制定基本的组织章程。 做完大致规划,天已经黑了。 “回宫吧,家宴要开始了,迟到了是要被阿娘打屁屁的。” ………… 刚进立政殿的大门,李明不由得瞪大了惊讶的眼睛。 除了杨妃以外,李令和其他四位姐姐也来了。 这是李世民担心李明想念,特意将这五位他实质上的侄女召进来的。 “明弟。” 李令她们笑盈盈地迎上来。 这半年,她们的境遇可谓扶摇直上。 从罪臣之女,摇身变成了公主,又下嫁给了天下闻名的豪族。 这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优厚待遇。 她们没有忘记,自己能有如今的地位,是托了谁的恩情。 她们有太多的话,要与这位调皮捣蛋的弟弟说道说道…… “你们也来啦?”李明一愣,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后脑勺挨了一个爆栗。 回头,是他的第六位姐姐,李明达。 “小明,对姐姐要有礼貌,不能这样。” “哦。” 李明乖巧地向李令她们行礼: “诸位姐姐来啦,小弟已恭候多时。” “嗯,乖~” 李明达摸摸李明的头,给他嘴里塞了颗枣子。 李令脸上的笑容散去,和姐妹们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遇到劲敌了啊…… (本章完) 第95章 你好李令,再见李令 第95章 你好李令,再见李令 皇帝的家宴开始。 落座的宾客除了立政殿的李治和李明达、以及立德殿的诸位之外,李明又遇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故人。 韦贵妃。 她是后宫地位最高的贵妃,代行部分皇后的职权。 所以,这次以女主人的身份,参与到这次家宴中来。 出于和“阿韦”是本家,而且韦贵妃的儿子早早被淘汰出局,应该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李明礼貌地向她打招呼: “姨娘好。” 韦贵妃面若冷霜,装作没看见。 什么毛病……李明心里嘀咕,很快把目光投到丰盛的饭菜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后宫也在暗中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角逐陛下的欢心。 长孙皇后薨逝已经四年了,后宫长期无主,这显然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朝中已经出现了请求陛下立后的呼声,而李世民也有这方面的心思。 所以,后宫的诸位有为女青年和女中年,又开始重新春心荡漾了起来。 对陛下的白月光长孙氏,她们自惭形秽。 但如果对手是后宫里其他那些土鸡瓦犬,她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因此,后宫诸妃各自动用家族的力量和自身的魅力,争夺皇帝的垂青。 甚至于李世民每次莅临立德殿,姨娘王氏都得明里暗里地搔首弄姿。 而后宫诸妃中,呼声最高的莫过于韦贵妃。 作为关陇集团的原始股东,她原本觉得十拿九稳。 直到立德殿那个姓杨的异军突起。 近段时间,她在立政殿陪侍的机会骤减。 而杨氏的圣宠骤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都特么怪李明。” 韦珪眼神幽怨,暗中剜了李明一眼。 要不是这个顽童,杨氏连妃子都不是,何德何能与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李明却对后宫发生的事情懵然不知,他阿娘从不和他说这些狗屁倒灶的烦心事。 所以,他只是没来由地感到浑身一冷,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 看吧,这就是情报匮乏的后果。 “今日,大家能齐聚一堂,吾心甚慰。” 开餐前,李世民动情地说着: “若非李明智勇双全,吾与尔等将无缘再见了!” 满座皆怅然落泪。 韦贵妃十分顺畅地挤出几滴眼泪,抹泪的时候,瞥见李明这小家伙的小手手不是很老实。 正把小猪蹄往鸡腿上伸。 到底是不识礼数的顽童……韦贵妃心里冷笑,等到那家伙的手已经摸到鸡腿了,故意提高声音道: “李明,你当时是怎么想到雄黄酒加热有毒的?” 这问题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到了李明身上。 然后,毫无例外地发现了他“领导讲话你夹菜”的小动作。 李世民自然也看在了眼里。 陛下最看重孝道,就让他看看你这不敬不孝的模样吧……韦贵妃等着看好戏。 然后,就见李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厚脸皮地扯下了鸡腿,一边吃一边随便胡诌了个理由: “小时候逗老鼠玩的时候发现的。” 李世民笑着抚摸两撇胡须: “这老鼠玩儿得好哇,不愧吾儿李明。” 啊这不是,玩老鼠也是值得骄傲的事吗……韦贵妃表示大开眼界。 似乎大家突然瞎了眼睛,根本没有发现,李明在陛下开动之前就先动手了。 不,其实都看到了,只是大家都听之任之。 连陛下本人也放纵他这样御前失礼的行为! 不,也不能说没有人在意…… “小明,大人还没开动你就吃饭,这样是不对的!” 李明达给了李明一个爆栗,并把他的鸡腿收走了。李明哀怨地看着远去的鸡腿,立刻把气撒到了李世民头上: “都怪你,叽叽歪歪的,怎么不早点开饭啊。” 啊这不是,这小子都是这么和陛下说话的? 韦贵妃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然而,李世民对于李明的狂言妄语,却也只是赏了一个爆栗: “老子下次再讲长一点,看不饿死你!” 这哪里像皇家,简直就是一对田舍里的父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似的。 韦贵妃闷头吃饭。 如果李慎对父皇这么不敬的一半……她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她不无心酸地意识到,此子的恩宠绝非一般。 她果断收起了刁难的爪牙。 现在李明势头正盛,暂时不可与其争锋。 而在另一边,另一场争宠的比赛悄然开始了。 李令热情地给李明夹菜。 她莫名觉得,自己的弟弟好像被李明达这个小绿茶魅惑了。 作为姐姐,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小子扶回正轨,认识到谁才是他真正的姐姐。 她觉得自己优势很大,果断a了上去。 “明儿,这羊肉你夹不到吧?我帮你。” 李明却一脸苦瓜地移开碗: “羊肉太腻了,多吃点蔬菜,别挑食。” 李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年谁整天在立德殿喊油水少的? 怎么才吃两天细糠,就开始嫌这嫌那了? “小明弟弟,你这样是不对的哦。”李明达批评没礼貌的小明同学: “你好不容易见你姐姐一回,怎么能辜负她的一片关心呢?” “可我经常溜去后宫,每天都见面啊。”李明顶嘴道。 “那也不能没礼貌。”李明达给了李明一个爆栗。 “哦。”李明乖巧地点头,把碗伸到李令面前。 “我吃羊肉哒。” 李令嘴角抽搐,机械地把肉片夹到他碗里。 好像成功了,好像输透了…… ………… 宴席结束,李明正打着哈欠要与姐姐们道别。 李令凑到他跟前,小声说: “我马上要出嫁了。” 李明露出真诚的笑容: “好哇,恭喜飞升,不用窝在立德殿了。” 李令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不想我?” 李明差点笑出声: “怎么会?姐夫崔挹就在长安当官,只要我想,我能每天过来吃你家大米。” 李令深深地看着他,道: “我要嫁去河北。” “什么?”李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未来的夫君,将要回河北当官。”李令静静地说: “光禄大夫兼河北道存抚使,代朝廷安抚河北地区。” 大唐分为十“道”,每道下辖州县若干,河北道是十道之一。 贞观时,道一级没有常设机构,也没什么实权,一般由中央官员充任,发生水旱等灾害时,去地方巡查安抚。 崔挹现在是驸马爷,实权的官是当不了了,“光禄大夫”这个有名无实的荣誉称号正好适合他。 让这位出身河北士族的驸马爷,回河北安抚当地,是非常合理合适的选择。 “可这……”李明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这样你就不能留在长安了,只能跟着去河北?” “是的。”李令点点头。 李明顿时火起: “怎么把女婿丢到河北去了?阿爷想干什么,拆散我家?” 李令静静地摇头: “出这主意的不是父皇。 “是我们的阿娘。” (本章完) 第96章 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第96章 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是阿娘说服了父皇,让他将未来的驸马爷们都放回了河北。” 李令沉静地讲述着。 李明愣住了: “阿娘?” 哪有娘把女儿往外赶的? “这……是为什么?” “为了招抚河北士族。”李令的眼睛闪烁着光亮: “为了大唐,更是为了你。” “为了我?” 替李令谋婚事前的那晚上,杨氏就提过一嘴。 河北与李世民素来不和,更偏向李建成一党。 若能以此为纽带,引以为援…… 不说在物质上提供多少帮助。 最关键的是河北的地缘战略价值。 李明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幅地图。 他的辽东军镇在东,与河北道的幽州隔着一座燕山。 河北相当于东北的锁钥。 如果能打通那里,就相当于有了一块直达中原的跳板…… “可是……你怎么办?”李明忧心忡忡。 李令微笑着调侃道: “我自当学习某位殿下的模样,长袖善舞,广结善缘,在河北收拢人心……” “我说的是,你自己,怎么办?”李明不由得抬高声量: “你在宫里待了一辈子,突然就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周旋……” 李令温柔地握住李明的手,柔声道: “我们姐妹几个身为罪臣之女,生在掖庭之中,行走在危疑之间。 “能有今天的日子,全靠你。 “现在你有需要,我们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李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其他四位姐姐的婚事也快了,到时候她们也将各自去地方上,为你疏通关系。” 李令握紧了李明的手,用力摇了摇: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李令走后,李明愕然发现,杨氏正站在灯火阑珊的角落。 “阿娘?” “你怎么还在宫里?”杨氏的语气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责备。 “我……又没嫁到河北。”李明有些心虚。 “对,因为你把你自己嫁到了东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苦寒之地,别人流放都避之不及,你却主动往那儿凑。” 杨氏又好气又好笑,接着严肃地说: “明儿,你既然要主政辽东,那就该亲自去看一眼,知道那里大概是什么样子,究竟需要些什么资源,和地方官混个脸熟。” 确实是这个道理。 就算李明封的不是王,不用一直待在封地。 但也不能玩成君主离线制,连个脸都不露。 否则前线还没事,大后方就要先起火了。 李明嘟起了小嘴: “阿娘,我是想要去趟辽东的,但就是因为地方官的事,让我耽搁到了现在。” “地方官和你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平州和营州的人事任免权,但阿爷不给。” 嘶……杨氏深吸一口气。 她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孩子的贪欲。 “你想干什么?把辽东切割出大唐吗?” 税也自己收了,币也自己铸了,盐铁等一切物产还都不用上交。 这回连官员都要自己任免,那朝廷和失去了辽东有什么区别? 不,还不如失去了辽东,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源源不断地输血供着。 这是平白养了个大爹啊! “那个……那些官员无能,不利于我大展拳脚……”李明眨眨眼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你和那些官儿接触过么,开口就说人保守无能…… 杨氏懒得戳穿儿子的借口,叹了口气道: “我会替你和陛下说说的。” “阿娘真棒!”李明笑嘻嘻地撅起油腻的小嘴,往杨氏的脸上凑。 “恶心,都是口水。”杨氏嘴上嫌弃,还是弯下了腰,让他的小嘴贴了上来。 在李明的耳边,杨氏细声地交代着: “辽东不似关中安定,北有高句丽,境内也有化外土人。你此行一定要小心安全。” “放心,有侯司马带兵保护我,没事哒。”李明对自己的班底很有信心。 杨氏还是放不下心: “侯君集虽然有勇有谋,但高句丽如山中野狼,杀死一批还有一批,我怕他独木难支。“有一员猛将,与我和侯君集都有些旧情。若能把他招揽过来,对你也是个助力。” 给帮手还给将领,我妈真是神队友啊……李明又给了杨氏一个啵儿,兴奋地问: “是谁啊是谁啊?” “武安郡公,薛万彻。”杨氏说道: “他原是李建成的心腹,调到李元吉府上担任副护军。玄武门之变时,就是他率军对抗你父皇,战败后躲入终南山,数次安抚才肯下山。” 忠诚勇猛的虎将,这谁不喜欢哪? “我懂了,阿娘是要利用李元吉这层关系,把他忽悠……那个,招揽到我的旗下?” 杨氏的脸色忽然有些尴尬: “那可能……不太行。李元吉对他恩情并不厚。” 对哦,李明想起来了。 他母亲的前夫、在玄武门差点勒死李世民的老四李元吉,是个畜生。 生下来时因为相貌奇丑,被生母遗弃。是一个侍女把他偷偷养了起来,才没夭折。 孰料,李元吉长大后,因为一点小事就处死了这位救命之恩的侍女。 就这种以怨报德的人渣,能拉拢人心就怪了。 薛万彻忠于的是李建成。 “不过,我知道薛万彻他想要什么。” 杨氏缓缓说道: “如果我们能帮他解决,加上侯君集的斡旋,或许就能将他拉拢到你身边。” 后宫又能壮大一分,李明不由得挫起了小手: “他想要什么?” “一个媳妇。” “媳妇?” 这答案出乎李明意料,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一个大将军,还能缺女人? 似是看出了李明的疑问,杨氏解释道: “薛万彻是个武痴,除了打仗,其他方面可能……不太机灵。 “好姑娘家看不上他,一般姑娘他又看不上人家。” 好家伙,原来是个不爱洗澡的大龄剩男……李明直龇牙。 虽然掌握了对方的痛点,咱一个小男孩和六个已婚妇女,也爱莫能助啊…… 杨氏说道: “薛万彻的事,可以等你从辽东回来再说。这段时间,我也会替你和陛下那边吹吹风。” “嗯好哒。”李明很乖巧。 有神队友帮着带,确实很爽啊。 根据自己的计划,辽东只是第一步。 土地、资源和人口,都要向高句丽索取。 当然,高句丽不是市场经济,需要用有形的大手,将他们的资源强行向自己的口袋里配置。 这就需要武力的支持了。 阿娘说得对,光侯君集一人,又当帅又当将,确实不够…… 李明正兴奋地盘算着,恍然发现,母亲侧过了脸去。 李明把贼溜溜的小脑袋探过去,杨氏就转头。再探,再转。 好像在避开他的视线似的。 李明就喊:“阿娘哭了?” “我没……”杨氏急忙解释,但嗓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李明沉默了一会,说: “我不去辽东了。” “别任性,那你劳心劳力当什么辽东节度使?” “那阿娘和我一起去辽东。” “不行,陛下身边需要有人替你吹风。” “那……” 李明一时有些哽咽,在母亲耳边小声地问: “那……阿娘,如果我们都走了,你不会寂寞吗?” 唉…… 杨氏缓缓叹出一口气。微弱的烛光下,脸上闪烁着两道晶莹的泪痕。 当妈哪有放得下自己孩子的? 她的表情写满了不舍。 但她的语气非常坚定,目光似乎飘向了十四年前的那天: “相隔两地,总好过阴阳两隔……” (本章完) 第97章 让朕考考你的御下之术 第97章 让朕考考你的御下之术 杨氏和姐姐们都走了。 只剩李明一人,静静地坐在昏暗的角落。 母亲,也一直在下大棋啊。 宝贝儿子放着大好的扬州徐州不要,千里迢迢跑去鸟不拉屎的辽东,换别的妃子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比如韦贵妃,对李世民是极尽妩媚和讨好之能事,才让儿子李慎被封在了近一点的纪国就藩,还担任了要害的秦州都督府都督。 但杨氏对李明的选择,不但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还与儿子迅速打出配合,为打通东北南下的通路做起了先期准备。 这说明,她一眼就看出了李明的图谋—— 索要的不是出产丰富的膏腴之地,而是潜力巨大的战略要地。 儿子这是要干什么…… 她也不问,只是默默地提过着帮助。 宫闱禁地,母子二人从未当面提过“造反”二字。 但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朝一个方向努力。 “母亲的心思,也不太安分啊。” 李明仰头,望着窗外的星光。 虽然杨氏现在颇受帝王恩宠,但她完全不像其他的妃子那样飘飘然起来。 因为,她也是经历过玄武门之变的。 十四年前,她的丈夫和五个儿子被杀,自己被幽禁于掖庭,直到李明出生才被放出来。 她太知道了,这种完全仰赖一个人好恶的、招来后宫无数红眼的所谓“恩宠”,是多么虚无缥缈。 伴君如伴虎,皇帝只要一个不高兴,随时会剥夺她的一切。 她也要留一条后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宫里谁都不容易啊……” 被母亲催促,李明觉得自己也得赶紧行动起来。 不能虚度光阴,被虚假的安全感麻痹了神经。 在去辽东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李明沿着昏暗的走廊,熟练地来到立政殿书房前。 果然灯亮着。 家宴之后,李世民把韦贵妃晾在一边,先处理起了政事。 “进来吧。”李世民处理着奏折,头也不抬。 李明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也不客气,张口就来: “阿爷,我想过了,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父母官关乎营州和平州当地百姓的福祉,人选不可不详查。” 李世民只是皱起半边眉头,“哦”了一声。 不出他所料,这熊孩子一秒钟图穷匕见: “所以,营、平两州农业不发达,资源太缺乏,一定是因为那两州刺史不行。 “任用那样的虫豸当父母官,怎么能建设好我大唐的东北边防呢? “所以,那两州的人我都要换了。” 李世民耐心听着熊孩子过于跳跃的发言,缓缓道: “首先,营州是羁縻州,不设刺史。 “其次,你阿娘走前已经和我提过这事了。” “哦?”小李明激动地搓着手。 你阿娘还是你阿娘,一路带飞啊。 “唉……”对这一对个性都极为鲜明的母子,李世民也只能无奈地让步。 他叹了口气道: “你不就是想要韦待价吗? “我让他当平州刺史,给你打下手,这总行了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 在九成宫事件之前,李世民正在有意地削弱李明的力量,以平息李承乾和长孙无忌的猜忌。 把韦待价支去外地当刺史,就是一刀削在了“皇十四党”的大动脉上。 然而,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九成宫一役之后,李世民对待李明的态度发生了动摇。 他发现,自己狠不下心继续打压一个拯救了全皇室的小儿子。 于是,便又对李明的小算盘听之任之,放任他在合理范围内继续发展自己的势力。 要人?放。要钱要地?给。 这都是李明凭实力为自己挣得的利益。 李世民内心深处,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只要嫡长继承制不变,那么不论李明做了什么经天纬地的壮举,他都应该继续翦除李明的势力。 然而,这位杀伐果断的帝王,在对待自家孩子时,却像他的老父亲李渊一样,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韦待价还你了,侯君集也给你了,还附送你一个李道宗。有文有武,也有文武兼修,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一篇奏折。一看其中的内容,他却微微闭了闭眼,随手将奏折扔到一边。 李明仔细观察着皇帝一举一动,嘴角却是挂起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 “我不知道阿爷你在说什么。“不论韦待价、侯君集还是李道宗,都是我凭真心和真本事,收拢到我麾下的。 “与阿爷何干?” 他果断表示,这个人情债我不背。 “你……”李世民被这混不吝的小混球气笑了: “好好好,我这就让他们仨入职东宫,看他们怎么聚集到你麾下。” 李明面色不改: “身在曹营心在汉,即使在东宫,他们也照样能为我所用。 “我相信我的手下,就像阿爷你当年相信你的手下不会被收买一样。” 玄武门之变前夜,李世民的心腹爱将尉迟敬德曾被李元吉重金收买。 李世民却对这消息只是轻轻一笑,不相信这个黑炭头会背叛自己。 最后果然如李世民所料,尉迟敬德对李建成、李元吉的拉拢始终不为所动,在玄武门事变当天,还亲手杀死了李元吉。 然而,当自己的光辉事迹被儿子翻出来,李世民却一点开心不起来。 若陛下不许,请杀臣!……那个暴风雨的晚上,侯君集的话言犹在耳。 李明说的是真的,不论是栖身东宫还是委派外地,这些十四党的死忠都会一条道跟李明跟到黑。 李世民竟隐隐有种指挥不动这三个手下的感觉…… “行吧,就算这三人都是被你小子的魅力折服,与朕无关。” 李世民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直接开门见山: “就算我还欠你的。说吧,你到底还要我给你什么?” 李明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贱贱笑容: “我不是说了好几遍了嘛,我要辽东军镇完整的人事任免权。 “从刺史到最底层的胥吏,都要由我亲自安排。” 李世民都有些佩服这小子钻牛角尖的死犟脾性了: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地方官吏关乎当地的国计民生,非我不许,实在是兹事体大。 “我岂能因为皇家一家的私事,让平、营两州的百姓白白受折腾呢? “此事断不允许,你换个其他的要求吧。” 李明立刻小嘴一瘪,撒起泼来: “你为什么觉得我选官的能力不行?你先见为主,你不客观,你没有调查就妄下结论!” 李世民被他吵得心情烦躁,抓起刚才被他丢到一边的奏章,扔到了李明眼面前。 “这是?”李明一愣: “让我批奏折?你要让我当太子辣?” “放屁,想得美。”李世民忍住揍他的冲动: “你好好看看,这份奏折大概率就是你的下级官员与你打交道的方式。 “你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吗?” 李明展开一看,奏章的署名者是尚书省右仆射萧瑀。 标题内容是,请改设西州为西昌州。 李明顿时满头问号。 改个名字多大点事,也值得专门写条奏章呈上来,也值得让皇帝大半夜的加班? 没活可以咬个打火镰。 不过通篇一读,李明发现这奏折内有乾坤。 大致意思是,请求将高昌故地改设为羁縻性质的“西昌州”,而非与汉地相同的“西州”。 原因有三:一、直接设州的管理成本太大,而田赋收益太小;二、把大唐军队直接驻防在西域,距离中原太过遥远,而府军两年一轮,轮换驻防在路途上的时间太长。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唐在高昌故地设直管州,无异于将高昌国整个吞并。 这会令西域的其他国家对大唐骇怕忌惮,从而把他们推向西突厥。 嗯,看上去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你对这奏折,怎么看?”李世民带着考校的意味。 萧瑀这篇奏折,看似长篇大论很有道理,实际上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这,正是下级官员愚弄上级的常用套路—— 只提供片面的信息,诱导上级做出有利于下级、但未必利于大局的决策。 上达太极殿上、下至乡里之间,下级对上级的这种误导行为非常猖獗。 一个在田间摸爬滚打几十年、也许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胥吏,甚至可以把刚上任的状元郎拼得团团转。 这也是许多才子纵有一身才华和远大抱负,但在基层治理中迅速泯然众人、沉寂多年的原因—— 被他们的下级官吏坑了。 而要成为合格的领导者,就必须能把握全局,不被下级有目的地带偏。 这不但需要天赋,更需要丰富的行政经验。 李世民打算以这个令他自己都头疼不已的“西州”、“西昌州”之争,来告诉李明一个道理: 对付诡计多端的官僚集团,你还太嫩了,别自作主张任命官员,乖乖听你阿爷安排吧。 “御下之术,十分复杂而精细。如果连你手下给你的汇报都看不懂,你怎么选官?怎么知人善任?”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摸着两撇胡子: “对萧尚书的进言,你有何高见?” “就这啊?” 李明将萧瑀的奏折在手里拍了两拍,便往地上一丢。 “垃圾。” (本章完) 第98章 吃吃陛下的人血馒头 第98章 吃吃陛下的人血馒头 “哦?” 李世民有些诧异,眉毛一挑。 “萧瑀萧时文,乃是出身兰陵萧氏的大儒,太上皇在位时他便是宰相,历经风浪而不倒。 “能将这位老前辈呕心沥血的奏折视作垃圾……你的学问很高么?” 他很快压制住了内心的惊讶,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带着嘲讽。 李明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我才不管这奏折是谁写的,我也不管他学问高不高。 “我只知道,这写的内容就是垃圾。” 李世民把屁股往前挪了挪,饶有兴致地手肘撑在桌案上: “细说。” “啊?这还需要理由?”被李世民这么一问,倒是把李明给问不自信了,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作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的忠实拥趸、地图填色游戏的狂热爱好者。 李明只是单纯地觉得,萧瑀在奏折所建议的“设羁縻州、以夷制夷”,是件很扯淡的事。 劳民伤财发动远征、把高昌国灭了,却又放权给当地土人的统治阶级。 不派地方官治理,而当地百姓的户籍、赋税也都不用上报朝廷。 这特么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将士们流血牺牲是为了什么?老百姓交的租庸调又是为了什么? 灭国了不吞并,放着一块异色的地图杵在西域,难道不膈应吗? 不过,李明也能意识到,父皇既然这么考校他,那肯定不能回答“我强迫症犯了”。 吞并领土不是想当然,也是需要充分理由的。 现实情况比游戏复杂得多,不是按一下“annex”就能将一块地盘自动消化。 要让一方土地和人民归顺,需要费时间和精力的“成本”去经营。 而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又是一门不断算计“成本”与“收益”的生意。 要将远在农耕核心千里之外的地盘置于控制之下,那么所需的收益就必须足够覆盖成本。 收益,西域那鬼地方能耕种的地方不多。 高昌国能为大唐带来什么收益呢…… 李明学着侯君集的样子,自说自话地拿起一盏油灯,照在书房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西域堪舆图。 李世民在一旁观察着小儿子的一举一动,全程一言不发,眼中的光芒随着烛光闪烁。 “啊哈!” 只要一放到地图上,高昌国的重要性就一目了然了: “高昌国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是我朝通往西域的重要通路,而在高昌之北,又有西突厥虎视眈眈。 “这块风水宝地如果我们不派人治理,当地土人若投靠西突厥或别的势力,大唐去往西域的通路就被拦腰截断了。” 英雄所见略同……李世民非常满意地抚摸着胡须。 终于有人能理解他的苦心了。 而且这个知音还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让他十分欣慰。 但李世民还要继续给李明上强度。 他考校地问: “你的王府司马侯君集,适才率天兵将高昌国犁庭扫穴。 “经此一役,大唐天威遍传西域。 “当地土人再不通教化,难道还看不懂刀剑之利,还敢再次叛唐?” 李明的键盘侠瘾发作了,开始对着地图指指点点起来: “地缘,地缘决定一切。” “地缘?”又听见一个虽然陌生、但很有意思的新词儿,李世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你继续往下说。” 李明指着地图: “高昌处于河西走廊的西端,东临大唐,西接焉耆、龟兹、于阗等西域小国,沿赤河(塔里木河)、乌浒河可直达波斯。北方是西突厥,南方是吐蕃。 “它正好处于中原、波斯、身毒(古印度)、游牧等各文明的交界处,是天然摇摆的地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像现在这样中原强盛,那还好说。一旦中原式微……” 李明抄起一根鸡毛掸,踮起小脚尖,拼命地指点着西域的通路。 “高昌必然倒向敌对势力。”他严肃地说着: “届时,西域的商路就被切断了,而彼时中原已经衰弱,恐怕难以发起去年那样的远征。 “如此一来,连通商的利益也一并失去了,对中原的局势更是雪上加霜。 “不但会加速中原的衰落进程,也会导致我们再也无力控制西域。” 李明想起了历史书上的记载。 自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陷落以后,西域脱离中原的控制长达百年之久。 导致后人只能在诗词中追忆汉唐的强盛。 这,是不行的! 李明一脚踩在萧瑀的奏折上: “所以这篇要求放弃高昌的奏折,何止是垃圾,简直是对历史的犯罪!” 李世民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李明的意见,恰好说到了他的思维盲点上。 身为打谁灭谁的天可汗,李世民意气风发。 胡人不听话?揍一顿就好了。 在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贞观朝,他确实对国力处于下降期的战略思考甚少。 而唐朝,正如其他王朝一样,总是会经历由盛转衰的过程。 如何在国家衰落的时候,尽量保证对西域的影响力、尽量维持中原基本盘的稳固和完整呢? 用一些羁縻在外的胡人守边,显然十分不靠谱…… “你说得……很有道理。”李世民沉重地点头。 虽然两人都得出了“应直接管辖高昌故土,增设西州”的共同结论,但显然李明的理由比他的更充分。 “然而……” 李世民不由得端正了坐姿。“然而朝中的文官都反对此举,以萧瑀的态度最为典型,他列举的三点原因你也都看到了。 “我虽为一国之君,但不可能亲力亲为,是需要底下的官僚办事的。 “一项国策,我虽能强令通过。但如果百官不服,他们也照样能阳奉阴违,让事情办不成。” 不知不觉中,李世民的态度从单纯的考校,渐渐转变成了探讨。 而李明也听得极为专注。 他知道,李世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这些,都是亲身当了皇帝才能亲身体验到的宝贵经验啊…… “所以为人君者,御下不但要擅权术,也要会动人心。”李世民沉静地阐述着: “现如今百官都不愿直接管辖西州,只想依循旧例、羁縻统治。 “你有什么办法说服他们?” 李明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回答道: “要说服他们,首先得要知道,官员们为什么反对管辖西州。” “原因不是都写在奏折上了么?”李世民明知故问。 李明抱起了胳膊: “正因为写在奏折上了,所以这更不可能是真正的理由。” 李世民眉头一挑。 “我猜,文官们应该是觉得,直接统治西州并不会直接给他们带来直接利益,但却会让他们的工作量增加吧。” 李明从自己基层公务员的经验出发,给出了猜测。 当自己负责的辖区多了一个街道,那工作量将不成比例地增加—— 人事变动、日常报表报送、现场非现场检查、各种kpi考核……公文琐事能把人逼疯。 从底层办事人员的角度出发,李明觉得,贞观朝的这些文官们对西域的态度,大抵也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对极对极!”李世民不禁连连击节。 他已经出离惊讶了。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小皇子。 到底是怎么把那些老官油子的心态,把握得这么精准的? 就算是他李世民,也是在登基之后吃了前朝老臣的几次软钉子,才大致摸清了老官油子们偷懒摸鱼的套路。 李世民甚至隐约有种错觉。 仿佛和他对谈的不是一个小孩儿。 而是一个伏案算账多年、带着一身油滑习气的底层小吏一般。 “既然知道了官员不配合的原因,对症下药就行了。”李明继续剖析道: “首先,要向文官们说清楚高昌独特的地理优势,先说服那些以国事为重的人。 “不过这样的大忠臣肯定是少数,阿爷你可以先用小本子记下来,这部分人将来可堪大用。” “确实如此”李世民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李明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而要说服其他大部分官员,便要将他们的利益与国家利益统一起来。 “高昌虽不怎么产粮,但位于商贸要道上,不但本地富庶,还能让国内的贸易更为繁荣。 “多收的商税、关税,可以作为‘招商引资奖’,为官员们发些小福利。得了实利,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李世民听得哑然失笑: “贿赂群臣,你还真能想办法。” “什么贿赂,这叫分润。”李明十分市侩地说着: “如果还有其他反对声音,阿爷你其实还有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可以动用。” 李世民眉头一挑: “什么理由?” 李明露出坏坏的笑容: “吃自己的人血馒头。” “什么什么?”李世民一时没有明白,整个人愣在当场。 “就是利用这次九成宫事变。”李明说道: “阿史那结社率,作为归降的蛮夷,在京中享尽荣华富贵,深得皇帝信任,却仍悍然做出此等反叛之举,这说明蛮夷不可信。 “既然蛮夷都不可信了,那还‘羁縻’个什么劲?不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吗?” “这……”李世民一怔,细细品味一番,顿时从龙榻上站了起来: “对啊!蛮夷不可信啊!” 蛮夷对中原王朝的忠诚,是羁縻政策能否成功的核心。 所谓“羁縻”,本质就是中原王朝向边远蛮夷的统治阶层让渡治权,换取蛮夷不搞事。 中原节省了统治成本,蛮夷得到了实权,双赢。 然而,如果蛮夷不可信…… 那羁縻政策的根基,就无异于建立在流沙之上了! 李世民背着双手,低头来回踱步,大脑飞速地旋转着。 他第一次对羁縻政策的有效性产生了怀疑。 李明的小眼神一直跟着李世民,还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 “陛下因为轻信了蛮夷,几乎付出了血的代价。 “可现如今,朝中大臣仍然选择相信蛮夷的人品,还要在商道上设羁縻州。 “他们意欲何为?这不是等着那些蛮夷将来继续造反、切断商道吗?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朝还有第二个侯君集吗,还有余力率大军西征吗?” 李世民忽然停住了脚步,手指颤抖地指着李明,恍然大悟道: “你说得……有道理啊! “中国才是树的根须主干,而四夷不过是树的枝叶。哪有割裂根干而奉养枝叶的道理?”(中国,根干也;四夷,枝叶也。割根干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 看着犬父可教,李明十分欣慰地点头。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羁縻政策的是非曲直,难以论说,远没有李明口中的那么不堪。 不过李明从来不是争对错的。 小孩才讲对错。 大人看的是利益。 在给皇帝老爹一通洗脑后,李明在最后图穷匕见: “羁縻州行不通啊。 “所以,像西域的西昌州、辽东的营州,是否都应该取消羁縻?” (本章完) 第99章 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 第99章 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 李世民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真是被你小子带到沟里去了! “本想拿西域考校你一番,却被你想着法的拐回了辽东。 “怎么,你还想吃你老子我的人血馒头?” 通过李明的示例,李世民无师自通了人血馒头的大概意思。 李明蔫儿坏地笑笑: “这话题本就是因我的辽东而起的。 “将营州变成大唐的直属州,利大于弊啊陛下。” 李世民摇头苦笑道: “行行行,都依你。 “如果你有本事让营州土人乖乖向你交税,服从你的管理,你让那里当你封国的都城都行。” “不是封国,是军镇。” “啊对对对。” 行政编制解决,贪得无厌的李明同学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既然营州已成为我大唐无可争议的领土,那土地上的人民自然也是我国同胞。 “每每想到那些大唐子民只能渔猎采果充饥,我就难受得吃不下肉肉……” 李世民都无奈了: “说吧,你又要什么?” 李明小手一摊: “不多,也就粮食十万石,猪仔一千头,再要……” “你营州一共才多少人口,吃得下这么多吗?”李世民都震惊了。 李明反问:“一共多少人口?” “那个……”李世民一时语塞: “那地方一直是羁縻州,户籍户口不清楚。” 李明的小脸一下子严肃起来: “父皇,营州可是对抗高句丽扶余蛮子的前线。 “我要把那里打造成最坚固的堡垒,将蛮荒之地一扫而清,永远守护大唐东北的安宁稳定。” 李世民看着儿子认真的眼神,忽然笑了: “你能有这份开疆拓土的心,还算不错。” 李明:“嗯,那能给我二十万石……” 嘣! 挨了一记爆栗之后,李明不敢加价了。 “营州你想直属就直属吧,那两州的税赋户籍都交由你管理了,看你能管成什么样子。” 李世民快速地说道: “韦待价你想带走就带走,那两州人口不多,由他同时兼任两地的刺史,问题也不大。” 李明点点头,眼巴巴地问: “还有所有官员吏员的任免权……” “你先回去睡吧,我的事多,要把精力放在批阅奏折上。” 李世民连哄带打地把李明赶出了书房。 接着回到席位上,手上继续翻着成捆成捆的奏折,大脑却开始了神游物外。 “唉,都写的什么垃圾!” 他发现自己没法专心了,暴躁地把折子往边上一丢,闷闷不乐地起身。 累了,休息吧。 刚走出书房,发现李治正站在廊下,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咳咳!”李世民干咳一声。 李治一下子惊醒,慌慌张张地扶正自己的帽子。 “有事找吾?”李世民低声问。 李治不敢直视威严的父皇,小声道: “父皇赠与儿臣的鹦鹉,儿臣甚是喜爱,视作掌上珍宝。 “今日,鹦鹉诞下鸟卵两枚,特向父皇禀报。” 李世民微微皱眉。 为了什么鸟蛋问题,李治专程等他到现在? 他毫无笑意地勾起嘴角: “吾既然将此鸟赠与你,如何照看便是你的事,不必一一与吾汇报。” “是,儿臣知道了。” 李治怯懦地应和一句,深深吸一口气,道: “既如此,那父皇既然将平、营两州赠与明弟,为何又对两州的人事之权恋恋不忘呢?” 李世民闻言色变: “你在向朕进谏?!” 李治立刻跪倒在地上。 嘶~李世民大口地呼吸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是的。 在对父皇心态的把握上,李治在李明之上。 这位李世民从小在立政殿亲手抚养长大的嫡子,一眼就看穿了他迟迟不肯将官员任命权交予李明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为怀疑李明的能力,或者什么“父母官兹事体大”之类的屁话。 而是因为他舍不得。 治国靠的是人,人事权是十分关键的大权。 他虽然将平州和营州的各项权力应给尽给,将那边变成了独立王国一般。 但只要那地方的官员还是朝廷任命的,那辽东就永远飞不出中央的手掌心。 可是,一旦那位“辽东节度使”掌握了包括人事在内的一切权力…… “你知不知道,你的明弟想占辽东为王?”李世民冷冷地问。 李治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 “可我等皇子都是王啊,唯独他是个节度使什么的……” “不是册封的王!而是……唉,算了!”李世民一拂袖子,不想对单纯的李治说得太透彻。 是的,李明的那点小心思,李世民一眼就看穿了: 不就是想割据辽东,远远地躲到地图的边缘,待中原发生变故—— 比如,他李世民驾崩——便立刻裂土为王,利用燕山天险地利,抵挡新任皇帝的清算吗? 这和之前一直念叨的“贬为庶民”,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不就相当于,李明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将辽东半岛分裂出大唐么? 所以李世民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样的决心,随便换历史上哪个明君上来,都是不好下的。 “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李世民闷声问李治: “就因为他救了你一命?” 李治把头埋得更低了。 “哼!一个一个熊孩子,都不省心!” 李世民气愤地拂袖而去,留下李治一人跪在廊上。 过了半晌,小宦官才敢过来扶他: “晋王殿下,要不奴婢先扶您回房?” 李治在宦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表情却是沉静无比。 李明弟弟,对皇室的所有嫡子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不但是李承乾,连李治这个与皇位无关的幼子,都清晰感受到了那家伙对“皇恩”的巨大虹吸效应—— 自从李明来了立政殿,父皇对李治的关爱越来越少了。 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如果能自我放逐到辽东,也好。 避免兄弟阋墙,仍能维持表面的友爱关系。 “小明,你还是走吧。我实在不想与你为敌。” 李治的眼中闪烁着火焰,哪有刚才半点天真单纯的样子。 ………… 次日的大朝会,李世民恨不得把唾沫星子都喷到群臣的脸上。 羁縻、羁縻,朕都差点被这帮忘恩负义的蛮夷咔嚓了,你们还对羁縻政策念念不忘? 为什么,因为羁縻太美? 这问题被直接抬高到了攸关御驾安危的高度,没人敢接。 就这样,李世民利用李明支的招数,一边为群臣描绘着商税和“招商引资”的大饼,一边携九成宫事变之余悲向群臣施压。 胡萝卜加大棒,终于成功说服群臣,顺利地将西州——顺带着连同某位辽东节度使的营州——一并变更为了大唐的直属州。 而在此之前,李世民就将高昌国的特殊地理优势分析了一遍。并根据李明所说的,暗暗记下了第一波就转变立场的大臣。 这些都是抛开个人利益、而能真正站在国家战略角度思考问题的大忠臣。 数量不算少,还是让李世民略感欣慰的。 就此,关于高昌国、以及后续其他西域国家的解决方案,就此板上钉钉—— 高昌故地新设西州,属于大唐的直属领土,采用与其他汉地州县一致的统治制度,统一实行乡里制、租庸调和府兵制, 同时,在原高昌国交河城设立安西都护府,威慑监视西突厥和西域诸国。 此外,将逗留在中原的突厥人重新迁徙到长城以北的荒漠,以原东突厥贵族阿史那思摩为可汗,在定襄城建立牙帐,拱卫中原之北,与薛延陀形成制衡。 阿史那结社率“重回草原当大汗”的剧本,被阿史那思摩捡到了。 “呼……” 李世民无声地松了口气。 延宕半年多的高昌国处置问题,居然就这么顺利地解决了。 只不过与那孩子畅聊了一晚上而已…… “就这样,鲸吞整个西域。”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时,魏征启奏道: “陛下,关于九成宫之变,臣有一事要奏。” 李世民微微点点头: “说吧。” “九成宫之变,实属不幸之至。” 魏征语调铿锵地说道: “然而臣认为,当今天下太平,却仍有人敢对皇室图谋不轨,皆因另一起事变。 “宫中的气氛使臣意识到,那起事变虽已过去多年,却分明又同大家在一起,让各路野心家蠢蠢欲动,意欲效仿。” 听完魏征的话,长孙无忌的脸色骤变。 连房玄龄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微微扭头看这个不要命的铮臣。 李世民面色铁青。 他已经知道魏征要说什么了。 “若要杜绝以后出现铤而走险的行为,就必须从源头上拨乱反正。” 魏征的话回响在静悄悄的太极殿上: “请陛下,为玄武门之变,画上真正的句点。” ………… 入夜。 桌边点燃明亮的烛光,一人伏案写着什么。 是一封信,写在坚固的羊皮纸上。 写的是突厥语。 大致意思是: 「薛延陀汗国的可汗,铁勒薛部落与延陀部落的共主,真珠可汗夷男阁下: 虽然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挫折,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在下先前的预料—— 唐皇陛下正在迅速收紧对四方的控制。 将西北的高昌、东北的营州设为直属州县,便是例证。 如无意外,在当今陛下的带领下,大唐将一步一步地蚕食所及之处的一切领土,将您的子民驱逐到常人无法生存的荒芜凶险之地。 为了您与您子民的生存着想,也为了你我共同的大业着想,请阁下重新考虑在下建议。」 那人写完信,将羊皮纸仔细收起来,夹进了书里。 确认无误后,他才重重地擦了擦汗,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李明啊李明,你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你的存在已经有点碍事了,最好能动一动……” (本章完) 第100章 爸爸的兄弟叫爸爸? 第100章 爸爸的兄弟叫爸爸? 次日,朝廷连续发布了争议性极大的诏令。 其一,朝廷对羁縻政策进行了全面检讨,率先将西北的西州和东北的营州改成直属州,并收紧了对西南剑南道、南方岭南道、北方陇右道下属各羁縻州的人事控制。 而作为该项新政的副产品,迁居长安和中原各地的原东突厥归降各部众共十万余人,又被重新迁回了长城以北。 以阿史那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泌可汗,渡过大河,在定襄城建立牙帐,与薛延陀隔白道川对峙。 如果说这条消息与普通市民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那第二条政令则让吃瓜群众手里的瓜掉了一地: 当今圣上,追封他的大哥、太上皇陛下的嫡长子、玄武门之变的最大输家,李建成,为皇太子了! 同时,与李建成一同在玄武门被淘汰的四弟李元吉,也从海陵王被追封为了巢王! 这条劲爆的新闻随着《长安快报》迅速传遍大街小巷,几乎一瞬间引爆了朝野内外。 众所周知,在十四年前的玄武门,如今的圣人李世民,与他的大哥李建成和四弟李元吉闹了点家庭矛盾。 结果就是,李建成被杀身死,太子的封号也被李世民褫夺,被封为息王,谥号为“隐”。 现如今,重新封李建成为皇太子,可不是在太庙办个仪式那么简单。 这个追封其实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李建成是太子,说明官方认可了他作为李渊继承人的正统地位。 问题来了,既然李建成是正统。 那为什么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却是李世民呢? 这就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那个碰都不能碰的话题——因为李世民是篡位上台的。 当然,这事儿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在背后也没少戳皇帝的脊梁骨。 但毕竟是民间流传,顶多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会实质上产生什么政治后果。 然而,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官方认证的。 相当于陛下亲口承认,玄武门之变是一场篡权政变,自己是通过弑杀亲兄弟,篡位上台的! 吃瓜群众在激烈讨论之余,不免疑惑: 近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方战事也节节胜利,并没有什么天灾人祸的迹象。 陛下是发的什么癫,怎么突然给过去的政敌翻案,下了这么个类似“罪己诏”的玩意儿? 难道陛下晚上又做噩梦了,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哥? 在民间的一片沸沸扬扬中,风暴的中心太极宫,却出奇地平静。 因为官员们这几天都在沉迷工作,无法自拔。 朝廷突然新增两个地处边缘的直属州,并且对其他羁縻州也新增了户籍、财政、官员监察等监督职责。 这位百官凭空增加了许多工作。 央地协调、地方官选调、户籍造册、财政对账、土地丈量、年赋评估、官员绩效…… 羁縻改直属,说起来简单。 但具体实施起来,书面工作异常繁杂琐碎,让人恨不得原地爆炸。 然而这些工作却又不可或缺,万一耽误了,导致地方上对接不畅、无所适从,那当地老百姓就真的要爆炸了。 可谓是陛下动动嘴,基层跑断腿。 而除了行政区划与职能的变动,将十几万突厥人迁徙回大河以北的漠北,也是一项需要精心准备的大功臣—— 十几万人一路上的吃喝拉撒怎么办?走半路有人反悔想回中原了怎么办?有人生病掉队了怎么办?有人造反了怎么办?…… 全特么是让人头秃的问题。 因此,相比上述这两个专业的行政事务问题,“陛下亲承自己得位不正”这件在外面吵烂桃子的事,在事务官之间实在翻不起什么波澜。 做个姿态而已,陛下又不可能真的禅位。 禅位也无人可禅啊,他的侄子们都在玄武门那天被斩草除根了。 “营州的户籍有问题啊,一个羁縻州,怎么报上来的户籍数比隔壁直属的平州还多……” 朝会结束,魏征脚步虚浮地走在宫道上。 这段时间天天996,让这位年迈的名臣也不免眼眶浮肿。 但他的眼神却炯炯明亮,对国事政事仍然饱含着无穷的精力。 “玄成公。” 长孙无忌从后面亲切地叫住他: “玄成公要去往何处?” “长孙公。魏某将去东宫,规劝太子殿下的言行。”魏征不苟言笑地说。 他还有一层身份,便是太子太师。 九成宫事变之后,国中对突厥人的警惕性又重新抬头。 但就在这风口浪尖,角色扮演爱好者、太子李承乾依旧我行我素,到处以突厥形象示人。 差点被突厥人杀死的经历,不但没有让他像父皇期望的那样,认识到自己是叶公好龙,幡然悔悟。 反而愈发崇拜起突厥人“野蛮”的力量,变成了更坚定的精突。 这就让魏征很是头疼。 “玄成公为太子殿下殚精竭虑,让我这个做舅舅的也相形见绌啊。”长孙无忌笑着说。 魏征还是一本正经,一板一眼地回答: “既然陛下任命某为太子的老师,那就要履行好职责。殿下不教,皆我等亲近者、教育者之过。” 被魏征一发aoe波及,长孙无忌并没有任何不悦,还向魏征郑重地叉手行礼: “玄成公所言极是。前几日的大朝会上,您在大殿上冒险启奏,太子殿下和我都记在心里。” 冒险启奏指的是,魏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陛下将玄武门之变正式定性为“宫廷政变”,从而为这起事变真正画上句点。 站在王朝稳定的角度,“玄武门之变”这类的内乱,必须受到道义上的谴责和压制。 否则,人人都觉得自己是“李世民”,人人都觉得“彼可取而代之”,那皇帝人身的神圣不可侵犯性就荡然无存了。 这次九成宫之变,就是例证。 以后时不时地来一次针对皇帝的“斩首”行动,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世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便准了魏征的奏。 所以才有了追封李建成为太子、从而引爆了民间舆论这件事。 这相当于李世民变相承认自己是篡位者,朝自己的脸上吐了口唾沫。 不过,为了大唐政局的稳固和国家的长治久安,自己名节受损又算得了什么? 而这件事,还产生了一个额外的效果——那就是巩固了太子的地位。 因为这相当于说: 朕发动玄武门之变、篡了太子李建成的位,这起政变是错误的,太子永远是皇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你们不要学朕。 “唉,扶太子殿下上位,乃是人臣的本分,这有什么可以感谢的。” 魏征丝毫不避讳自己是太子党的身份。 他和李孝恭一样,一直是原教旨太子党—— 谁当太子他帮谁。 所以在最开始,他是太子李建成的僚属,多次谏言干掉秦王李世民。 后来,李世民把李建成干掉了,魏征又为新任太子李世民出谋划策。 现如今,他自然是坚定地站在太子李承乾这一边。 “陛下为了稳固太子殿下的储君地位,不惜让自己的名节受损。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魏征不禁仰天长叹: “殿下也该匡正自己的行为,尽到为储君、为人子的本分了。” “是是。”长孙无忌心不在焉地点头。 他叫住魏征,显然不是来探讨太子的教育问题的。 “既然息王成了隐太子,海陵王成了巢王。”长孙无忌摸着下巴,压低了声音: “那可不能让他们断了香火啊。” 魏征的眉毛疑惑地挑了起来: “隐太子与巢王的儿子都已经死了,你想怎么给他们续弦,过继?” “是的,过继。”长孙无忌肯定地点头: “从他俩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里,过继一个儿子。” 魏征一下子就懂了长孙无忌此举的深意,皱着眉毛看他。 李建成和李元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世的有且只有一人。 那就是当今圣上,李世民。 长孙无忌的意思,便是挑选两名幸运皇子,分别过继给李建成和李元吉。 而根据惯例,过继子一般都是由年龄最小的皇子担任。 也就是说,分配给李元吉的“儿子”,就是十四子中最小的李明! 况且,李明的生母杨氏,恰好是李元吉的正妃! 于情于理,将李明过继给李元吉,都再合适不过! 而一旦这个不稳定因素褪去了皇子的光环,成了区区亲王的儿子。 他就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目标是‘那位’殿下,是么?”魏征确认道。 长孙无忌露出了深邃的笑容: “是的。” 魏征沉思片刻,点头道: “这方法甚好,也不用流血。 “魏某这就向陛下上书。” ………… 西市,长安报社。 李明正在激烈地吃着“追封皇太子”的大瓜,丝毫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这起吃瓜事件的主角。 “李孝逸,你加紧写一篇社论,标题就取《陛下没有篡位,帝王家的事,能叫篡位吗?》。 “李敬业,你也赶一篇小作文,标题就叫《我的巢王父亲》。” 李明坐在书坊,对手底下的两位金牌编辑大声吼道。 这两位前世的冤家,文笔只能算一般。 但大概因为天生神力,他俩生来就有讨骂的能力,不管写什么东西出来总有人骂。 招骂好啊,黑红也是红,这两人毫无争议地成为了金牌主编。 然而,李明的吼声淹没在了其他人的吼声之中。 长安报社都快忙疯了,所有人不是在脚不点地地跑新闻、就是在奋笔疾书,大家都在激烈地交流着意见,不大吼大叫根本听不见。 吃了垄断的福利,《长安快报》本来就销量不错。 而自从朝廷新颁布了这几条争议性极大的政令以后,报社更是像过节一样。 报纸一上市就立刻被抢购一空,不论加印多少次都供不应求,甚至从三天一版改成了两天一版。 长安市民吃瓜的热情就像无底洞,疯狂地吞噬着一切从长安报社出来的出版物,一时长安纸贵。 本来李明只想拿报纸当做舆论战工具,赚钱只是随缘。 没想到,一文钱一份的小买卖,竟也成了日进斗金的大生意。 没办法,老天爷赏饭吃。 “李孝逸,李敬业,你们听见了吗?” 李明从书房走出来,和一个瘦猴子似的小个子撞了个满怀。 “娄师德?你小心点。”李明眼睛含泪,揉着鼻子。 “明爷!找到了找到了!”娄师德激动地大喊。 “找到什么了?” “找到善用雄黄的神医了!” (本章完) 第101章 辽东人才喜加一 第101章 辽东人才喜加一 “什么神医?” 娄师德说话像机关枪似的,李明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您要找到,很早以前就知道雄黄酒加热有毒的,神医!” 娄师德难掩心中的激动。 李明扬起了眉毛,既感到惊喜,心里又有一些怀疑: “这才几天就找到了,这么快?” 长安住着上百万人呢,更别提每天进进出出的各路人马。 这几十个小孩子,这么快就定位到目标了? “是的!”娄师德肯定地点头: “我们的一个孩子,曾经在城里的一家道观讨生活。 “那里有个怪道士,用雄黄酒杀过老鼠。所以我们觉着,他也许就是明爷您想要找的那种人。” 道士……对啊,论摆弄化学药剂,谁比得过道士? 在古代,医巫不分家,能灵魂超度的出家人擅长一些让人物理超度的生活小妙招,也并非怪事。 “好,带我去见他!”李明迫不及待。 虽然母亲杨氏让他赶紧先去趟辽东,熟悉熟悉自己的封地,同时让自己的人民熟悉熟悉自己。 然而,因为李世民一直不愿意放出辽东的官员任命权,他也不能现在就贸然过去,否则就相当于默认了这个安排。 两人就这么一直杠上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明留在长安,便继续追查九成宫事件之后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 而事实证明,辽东情报局还是很给力的。 这些来自底层的机灵孩子,完美地适应了“朝阳大妈”的角色。 李明跟着那些孩子,一路来到了一座道观前。 道观地处偏僻,没有什么人烟。 大门破破烂烂的,随意地虚掩着,匾额早已不翼而飞,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这地方有人吗?”李明问。 娄师德点头道: “我自己也进去确认过了,里面是有人的。 “这里的住持姓袁,整个道观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袁道长挺好说话的,也经常收留无家可归的人,但脾气可能有点古怪。” 李明透过门缝,看了眼内部破败的建筑,对娄师德的情报表示认可。 脑子没点大病,谁会住在这种鬼地方。 “进去吧。” 孩子们鱼贯而入。 说是“道观”,其实是间只有一进的小屋。走廊都坍塌了,东西厢房的门也不翼而飞,里面杂乱地堆着柴禾、斧子等日用品。 庭院里萧瑟凄凉,杂草丛生,一尊香炉锈迹斑斑。 正殿只有一层,同样破败不堪,屋顶的瓦片之间长满了杂草。 唯一的优点是,因为东南西北都通透,所以正殿的采光良好,李明一眼就看见了墙上挂着的天师像,以及画像下盘腿坐着的邋遢老道。 想必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袁道长。 “明爷,和他交谈的时候要小心些,别被他带到沟里。”娄师德小声提醒。 李明点点头,紧张地咽了口水,迈步走向了那位“世外高人”。 道观突然来了一群孩子,那道士头也不抬,直到李明走到跟前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聋了一样。 而李明那边的反应就大了。 刚一靠近袁道长,他就立刻闻到了一股酸臭味,差点吐出来。 这老邋遢鬼,多久没洗澡了…… 他忍着恶心,憋着气望向老道士的面前。 是两张图,各画着四组由空心圆圈、实心圆圈和直线组成的图案,像几串五子棋,按码麻将的方式排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袁道长就这么一直注视着这两幅图,一动不动。 “咳咳。”娄师德清了清嗓子: “袁道长,我们又来请教您了。” 那怪道长好像终于意识到了来客的存在,抬了抬头,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字: “袁天罡。” 说完,又继续低头研究那两幅像五子棋一样的图谱。 他这是什么意思,自报姓名吗……李明心里纳闷,硬着头皮搭话道: “袁道长,我叫李明,有件事想向您打听一下。” 毫无意外,袁天罡忽略了李明的搭话。 对这样的怪人,直接问显然问不出个所以然。 得从他研究的东西入手。 李明便将目光,投到了袁天罡一直盯着的两幅图上。 这些圆圈和直线,显然不是乱画的,而是遵循了一定的规律。 作为行测过关的小公务员,李明对图形推理还是有点自信的。 他看了一会,便看出了这两幅图的门道: “将这些点的数量转化为数字,这幅图就成了九宫格,每个横排、竖排和斜角的三个数字相加,都等于十五。” 明爷在说什么东西……小伙伴们听得一脸懵逼。 然后,他们同时看见了一件稀奇事—— 醉心于两幅图、对一切外物毫不关心的袁天罡,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震了一震。 接着,袁老道抬起了脑袋,死死地盯着李明,双眼之中满是惊讶。 “你……也能一窥河图洛书的秘密?” 袁道长主动向李明搭话,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疏离感,语气充满了热络和惊喜。 小伙伴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明爷说到了袁老道的心坎上。 不愧是明爷啊。 “河图?洛书?就这两张图?” 李明也一下子听懵了,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洪荒的世界。 这两幅平平无奇的棋子图,就是各路玄幻小说中的常客? 有种幻想破灭的感觉…… “什么叫‘这两幅图’?”袁天罡立刻晴转多云,不大高兴了。 李明立刻改口: “传言道,河出图、洛出书。大名鼎鼎的河图洛书居然在袁道长手中,小弟我感到万分惊讶。” 袁天罡的脸色又立刻转晴了: “呵呵,‘河出图洛出书’你都知道,看得出来,你确实对河图洛书有一定的研究。 “不过你所知的并不全面,这玩意没你说得那么邪乎,谁都能画,出现在贫道手里也不稀奇。 “然而,这玩意也没乍一看这么简单,虽然谁都能画,却不是谁都能参透其中奥秘的……” 老袁整个人虽然邋邋遢遢的,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色彩,仿佛充满了力量,嘴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看着他,李明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 隔壁理科班那些理工男们核对最后一题数学大题答案的时候,浑身就会闪耀着类似的光芒。 如果放着不管,这种理工男一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少说能唠叨一个时辰……“袁道长,小弟有一件小事想向您请教。” 李明趁袁天罡心情还不错,果断打断吟唱,见缝插针地问道: “我家是卖酒的,最近家里闹老鼠,用砒霜杀鼠吧,又怕被家里的猫误食。道长有什么好用的丹方吗?” 袁天罡的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 不过作为整天研究学术的古怪老道,今天难得碰到一个看懂自己研究方向的小同好,他也不得不耐心性子来,为对方解惑。 “毒杀老鼠而已,这有什么难的,你家不是卖酒的吗? “用雄黄酒加热一下就是砒霜。酒的气味重,猫不会喝的。” 李明心跳陡然加快,忍着发麻的头皮,假装懵懂地摸摸脑袋: “哦~这不就是《长安快报》上记述的方法吗?” “什么《长安快报》,狗都不看。”袁天罡傲娇地摇头。 嗯,这是《长安快报》读者的典型反应。 像是觉得自己的学术能力遭到了质疑,袁道长又补充一句: “那是报纸偷贫道的办法!贫道早在多年以前,就知道雄黄酒的用法了!” 娄师德在一旁微微点头,表示这老道说的是真的。 李明却抱起了胳膊,满脸质疑的表情: “真的吗?我不信。 “如果不是通过报纸,袁道长是怎么知道这法子的?” 被这么一激将,袁天罡果然暴跳如雷: “是贫道自己悟出来的!那时候还没什么‘报纸’这种劳什子玩意儿呢!” “自己悟的?”李明眉头一挑,心中的兴趣愈浓。 情报的来源和去向,是“一头一尾”两个关键节点。 如果袁天罡关于雄黄酒的情报,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那其中的任何一环都有可能透露给阿史那结社率。 这样的话,要排查起来就非常复杂了。 但如果袁天罡本身就是情报的第一手来源,那就不用查他的上游。 只需向下排查,他向哪些人提供过这个“生活小妙招”就行了。 依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工作量能至少减少一半。 “那当然!”袁天罡有些自豪地挺起腰板: “那一年冬天,贫道在巴州游历悟道,在一处坍塌的地窖露宿时,正口渴难耐。 “忽然天道显灵,赐予贫道雄黄酒一瓮。” 就是把别人存过季的雄黄酒给零元购了呗……李明没有当面戳穿。 “当时正是雪夜,贫道便就地生火,想将酒热一热。”袁天罡讲述着: “没想到天道显灵……” 你这天道显灵得也太频繁了吧……李明忍不住吐槽:“然后呢?” 袁天罡的视线向天空望去,仿佛在感谢天道: “然后,大约因为一冷一热,酒瓮碎裂了。 “酒洒了一地,小鼠舔舐,立毙。” 立毙,短短两字,让袁天罡时至今日,依然心有余悸。 “贫道就是如此得知,雄黄酒加热有毒的。” 李明听得极为专注。 “竟有此事……” 还真是天道显灵,否则,老袁多半熬不过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 “袁道长将此事告诉过其他人吗?” 袁天罡鄙夷地一哼: “贫道岂是饶舌之人? “若非与小儿……小施主你还算投缘,贫道也不会与你述说。” 这种理工男,一看就不是那种喜欢和人聊家长里短的类型。 李明又抱起了胳膊,继续激将道: “你既然没有和人分享过,那又如何断定,报纸上关于雄黄酒加热有毒的知识是从你这里剽窃来的呢?” “这……”袁天罡被哽住了,视线不自然地往旁边瞟: “鬼知道,大概是在这破道观露宿过的流浪儿传出去的?” 消息打探到这地步,李明基本排除了“阿史那结社率的消息来源是袁天罡”这个可能性。 社会层次差距太大,两者所能接触到的人几乎没有交集。 为阿史那结社率提供雄黄酒杀人手法的,应该另有其人。 扑了个空,李明便要起身告辞: “那么袁道长……” “哎等等。” 袁天罡拉住了他的袖子: “有缘之人难得,何必急着走? “贫道见小施主也颇通道法,不妨与你分享一二。” 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莫名其妙成了“颇通道法”的修炼奇才,李明嘴角一抽。 向老袁打探了这么久的情报,他也做不到拔吊无情。 只能乖乖地坐了回去,陪老道长应酬几句。 “哈哈哈,是吗?对对对,小弟我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他一边顺着袁天罡的毛往下捋,顺便向后一伸手,抓住了准备跑路的娄师德和小伙伴们。 “来,我们一起听道长讲经。” 他慈祥地对提供了虚假情报的手下微笑着。 “嘿……嘿,明爷……”娄师德满头冷汗,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孩子们围坐在臭烘烘的老道身边,这一听就是半天。 袁天罡双眼放光,口若悬河: “你们看,河图虽出于大河,但对应的是天上的因何。以北极星为原点,贯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相二十八星宿…… “而洛书也是脉络之书,代表东南西北、阴阳五行,乃是周易八卦的渊源…… “这些数字除了横竖斜相加是十五,还有许多奇特的特征,比如从左往右的两个数相加,便是第三个数……” 哈欠……小伙伴们一个个听得东倒西歪,哈欠连天,但又不敢睡着了。 活像听数学课打瞌睡的最后一排学生。 李明也不耐烦地抖着腿。 可听着听着,他听出了华点—— 这位袁天罡老道士,道法如何不清楚。 但数学不错啊! 抛去混杂的道教术语和神话传说,袁天罡关于河图洛书的推演,其实就是数学推理。 其中蕴含了多种代数运算和规律总结等解题技巧。 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和行测洗礼的李明并不陌生。 数学,数理人才…… 他的小脑筋快速开动了起来。 虽然九成宫之变的线索断了,但他觉得此行不虚。 本着贼不走空的精神,李明望向袁天罡的眼神,渐渐热切了起来。 (本章完) 第102章 直把东北作缅北 第102章 直把东北作缅北 李明发现了自己思维的盲区: 古代的神职人员,看似在搞封建迷信,其实都是披着宗教外衣的理科人才啊! 不仅在欧洲,第一批科学家是从神学家之中诞生的。 即使在中原,道士同样也是精通自然科学的高手。 因为要探索宇宙万法,所以对物理有所研究;因为要炼丹,所以化学也不错。而因为要堪舆算命,所以数学还更好。 比如祖冲之是道士,杨辉三角的杨辉是道士,发明火药的葛洪也是道士。 常言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要建设好辽东,光凭房玄龄这种文科老银币,还不够全面。 如果能将袁天罡这样的数理化人才,也收入自己麾下。 再辅以自己的现代化思路…… 虽不至于能手搓核弹,但也能如虎添翼,大大推动辽东生产力的发展啊! 李明敏锐地意识到了袁天罡的重要性。 “没想到案子没能继续推进,却掘到了一枚意外之喜……” 他有种走在路上捡到钱的感觉,看向袁天罡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这枚罕见的ssr,一定要收入后宫! 至于方法,简单。 只要把握对方的心理,理工男是很容易搞定的。 “……小施主,你怎么了?” 袁天罡莫名觉得,坐在他面前的小孩,眼神变得猥琐了起来。 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道长,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 李明摸着下巴问: “道长既然勘破了天地大道的秘密,为何屈居在这简陋至极的地方呢?你的门徒呢?” “这……”袁天罡受到了暴击,表情立刻垮了下去,含糊不清地嘟哝着: “世人皆愚昧,不懂大道的精妙,说这些数字游戏都是奇技淫巧。 “不如修习儒家经学,能经世致用,出将入相……” 老袁说的还真是体制问题。 虽然君子六艺包含算学,唐朝的科举明经中也包括了算学的内容。 但这些学问都围绕着“算”,而非“数”,更像是一门“会计学”。 旨在培养的也是能计算田亩面积、能算清账目的实干型官吏,而非钻研“数字”这门学问的数学家。 而众所周知,数学是一切理工科的基础。 “口说无凭,袁道长可有著书?”李明问。 “那当然有!” 一说到著书立论,袁天罡立马就不困了,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贫道的终身所学,就凝聚在这本书上。只恨世人有眼无珠,大道暴殄……” “然,今天有幸遇见有缘人,若小施主……小公子能施舍一二,让这本书早日付梓刊印,传达四方。 “大道就不会废止,而更多有缘人也能得以一窥世间的奥秘!” 施法前摇这么长,原来是为了骗钱啊……李明肃然起敬,对这袁老道刮目相看,顺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书本。 书随主人,散发着同款恶臭,让人恨不得扔进水潭里泡上几天几夜。 李明浓眉紧皱,像对付霉苋菜梗蒸臭豆腐一样,憋住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揭开封皮,大致瞄了一眼。 不出所料,抛除夹杂其中的道家术语,这本书更像是一本数学教科书。 其中甚至记载了一串有规律的数字,每个数等于上方两个数之和,且每行数字左右对称,有“杨辉三角”的雏形了。 袁老道没有说谎。 这确实是他呕心沥血所凝聚的结晶。 袁天罡假装继续研究着河图洛书,一双眼睛却从下往上,贼溜溜地偷看着李明。 他又不是真的呆子,有钱没钱,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位衣着光鲜、前呼后拥、泛着清澈愚蠢的小纨绔,明显就是钱不完的主。 正好,给道长呗。 “明爷。”娄师德在李明耳边小声说: “这就是我说的,和袁道长聊天时,千万别被他带到坑里去。他现在就是想坑您钱呢。” 李明却好像没听见娄师德的忠告似的,将袁天罡的书籍一收,笑着说道: “妙哉妙哉,这本书确实蕴含了世间万物的本质。 “如果只有一本孤本,未免暴殄天物。 “我愿意出钱多印几本,让我的子民们好好学习学习这些数学知识。” 娄师德的脸上出现了失望的神情,但又不敢明说。 袁天罡的整张皱褶的老脸,像朵一样盛开了,不由得激动地握住了李明的小手: “小公子……不,小祖宗,这可是你说的哦!咱俩说好了哦!” 老东西说话还挺有礼貌,李明心里想笑,道: “一言为定。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袁天罡殷勤地问:“什么请求?” 李明嘴角一勾,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请道长随我一同去辽东。” 你馋我的钱? 我馋你的剩余价值。 “辽东?” 袁天罡一听那鬼地方,本能地大皱眉头。 在大唐,辽东属于最熟悉的陌生人。说熟悉,是因为在前朝的隋朝,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杨圣人,发兵三征辽东。 结果在丢下几座万人京观和一整个隋朝之后,耻辱下线。 说陌生,是因为辽东那鬼地方太靠北了,又与中原没有交通。 既不像黄河之北的东突厥、薛延陀那样,时不时南下打秋风刷下存在感。 也不像西北的西突厥和西域诸国那样,刚好卡在通商要道上。 那化外之地就这么扔着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袁天罡不明白,让他去那天寒地冻的不毛之地干什么? 对着傻狍子传播大道吗? “哎呀袁道长你有所不知~”李明搓着小手,露出了营业性的笑容: “辽东不再是北大荒,而将是北大仓啦! “过不了多久,那里的经济就将腾飞,人丁兴旺! “不趁现在去抄底,太可惜啦!” 袁天罡狐疑地抱起了胳膊: “真的吗?我不信。” 他从没去过辽东,仅有的一点印象,也基本和“冷”、“蛮荒”、“一辈子都别去”强绑定了。 连朝廷流放罪大恶极的犯人,都不忍心往那里送。 抄底? 怕不是把贫道当成垫底的那个人吧? “哎呀~袁道长的消息可真不灵通啊。” 李明的笑容越来越殷勤,说得唾沫横飞: “你没看今天的《长安快报》吗?朝廷正式在辽东建立了全大唐首个经济特区啦…… “那里深化体制改革、大胆制度创新,不限商贾、不设宵禁…… “不但三年免税两年减半,朝廷还向当地进行了巨额的转移支付…… “辽东两州的新任刺史,乃是青年才俊,克己奉公,整支官僚团队也是高效廉洁…… “总之,在朝廷的建设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安民乐,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今日份的报纸。 李明没有说谎,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印着一连串惊悚的大标题: 《谢邀,人在辽东,刚赚了十贯》 《朝廷在辽东大撒币,你怎么还不去捡钱?》 《三免两减半,陛下德政让冻土成热土?》 《辽东,经济增长的另一驾马车!》 当然,这些软广都是李明自己写的。 里面的内容不能说虚假,因为朝廷实打实地在辽东投入了大量真金白银,李明也确实“计划”从下到上地改革整套行政体制。 不过为了忽悠……不是,劝导人才前往建设东北边远地区,他在软文上用了一些文学上的修辞手法。 包括不限于夸张、提供片面信息、将未来“或许”的新政提前在纸面上“实现”,等等。 不过,正如李明所预料的那样。 唐朝人还是淳朴的,还没有遭受过水军、舆论战或者fake news的毒打。 袁天罡同样如此,对“印在书上的”东西有种本能的信任。 他真的信了,眼中泛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袁道长,那里可是未开垦的处女地啊。” 李明在袁天罡耳边煽风点火,仿佛恶魔的诱惑: “你想想,辽东有那么多新增人口,他们的思想都是白纸,没有被儒教经学所毒害。 “如果袁道长能率先在辽东扎根,在当地天真单纯的民众中间,传播你的思想,那……” 咕嘟……袁天罡贪婪地咽了口水。 作为探寻世间大道的思想家,他最大的执念,莫过于让自己的思想流芳百世。 就像春秋战国时的那些思想家一样。 即使四处“化缘”要钱,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毕生心血所作的经书能多印一本,让多一个人看见。 他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若能早生千年,在百家争鸣的年代,他袁天罡何尝不能开门立派、著书立说? 只可惜,他生在了唐朝,哲学的赛道早就被“这个子”、“那个圣”占据了。 如果,能在一片没有被其他学派污染的处女地上,传播自己的学说…… 那他袁老道,也不是不能当一下至圣先师! “如果辽东真有你说得那么好……”他显然有些心动。 李明给他添上最后一把火: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过几日我便要去趟辽东。袁道长何不同行?” 一听连路费都能省了,袁天罡兴奋之余,又不免怀疑: “小施主,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到这地步?” 很好,这人虽然有点轴,但基本的情商还是在线的。 李明也不隐瞒了,直言道: “道长,小弟我便是辽东的新任节度使。 “要让辽东更为繁荣富庶,离不开道长的襄助。” 他诚恳地向袁天罡行礼。 “繁荣富庶?”袁天罡一愣。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研究河图洛书所揣摩出来的数字技巧,对治理地方能产生什么作用。 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个“节度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能有一位贵人欣赏他的学识,那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反正自己烂命一条,被骗了又能如何? (本章完) 第103章 让朕送儿子?好好好 第103章 让朕送儿子?好好好 “行,辽东就辽东。” 袁天罡被说得心动了,还是装出清高的样子,抚着邋遢的胡须说道。 李明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言为定。待我过几日启程时,便来接道长。” “贫道就在这里,不闪不避。” 袁天罡说完,便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两幅由黑白棋组成的河图洛书了。 “那就不打扰啦!” 李明带着小伙伴们,离开了破败的道观。 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袁天罡也没心思再研究这破图了,蹭地站了起来,兴奋地在破烂的廊下来回踱步。 仿佛布满庭院的不是杂草,而是整整齐齐跪坐着、等候他传业授道的徒子徒孙。 “好哇,好哇!” 他嘴里激动地喃喃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向厢房。 从乱七八糟的柴禾堆里,他又翻出了好几本不同的书。 上面充满了涂涂画画,都是他在研究周易、八卦时,顿悟的数学规律。 “不会被埋没了,有用武之地了……好哇,好哇!” 老道士的语调中,带着哭腔。 ………… “明……明爷……” 娄师德和其他“辽东情报局”的小成员们,畏畏缩缩地跟在李明身后。 “嗯?你们怎么了?”李明奇怪地看着他们。 自从和袁天罡分别后,这些孩子就好像特别畏惧他,走路都刻意隔了一个身位。 心虚得就像把沙发拆了的二哈似的,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个……”娄师德怯懦地说: “我们,好像,找错了人……” “啊?哦,你们说袁天罡啊?”李明总算搞明白了。 袁天罡并不是他一开始要找的那个、与九成宫事变相关的人物。 因为这个原因,孩子们觉得自己谎报军情,把事情搞砸了。 “没事,怎么可能事事都成功。”李明安慰着这些忠诚得有点轴的孩子: “而且不还是有意外之喜的吗?袁天罡这个人,可堪大用啊。” “是吗?”众人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那必须的。”李明非常有自信,向孩子们教导道: “我怎么告诉你们的?多交朋友,别计较一时一刻的得失。 “只要路走宽了,总会得到意料之外的好处的。” 娄师德仔细地听着,重重地点头: “嗯!” ………… 事实证明,李明把自己的路走得非常宽。 利用手里的报纸,他连篇累牍地发表着“东北大开发”的软文。 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啦,什么“森林里处处是人参鹿茸”啦,什么“肥沃的黑土地地广人稀”啦。 每天换个姿势,都快把荒芜的东北吹出来了。 为的就是鼓励中原人口向东北移民。 开发东北,人口是第一位的。 种田离不开人口,建设离不开人口。 稀释当地土人、将东北变成真正的核心地盘,更离不开人口。 大家与其窝在中原的尺寸之地,内卷到飞起。 不如向外殖民,卷死外面的人。 所以,为了忽悠……不是,劝导中原人民出关,为大唐开拓阳光下的黑土地。 李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舆论武器,连番为东北造势。 虽说东北的区位劣势、以及中原人士对辽东高句丽的刻板印象,不是几篇软文、几条段子就能抹消的。 加上大唐实行严格的户籍管理和出入城管理制度,想发动人民群众,自发地和他一起北上,那也是想多了。 但是,李明相信,舆论的作用也是潜移默化的。 只要吹得够多,人们总会放下对那片辽远荒凉之地的成见。 等待时机成熟,总会有不安分的人,跟着他一起走出关外的。 而就在李明忙着为辽东军镇做形象宣传的时候,宫中也正在酝酿着一场剧变。 既然官方已经正式追封李建成为隐太子、李元吉为巢王,那就不是光赐封一个名号就完事了。 是需要有后续一系列动作的。 其中,为惨遭灭门的两人续上香火,就是后续处理中必不可或缺的一环。 “因此,臣请陛下分别将两位皇子过继给隐太子李建成,和巢剌王李元吉。 “如此一来,既合乎礼法,又能平息世人的争论。” 两仪殿的小朝会上,魏征郑重地献上奏折。 至于过继的皇子人选,礼法和传统也有相应的规定。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皇十三子、赵王李福过继给大哥李建成,皇十四子、辽东节度使李明过继给弟弟李元吉。 在古代的大家族之中,将小儿子过继给无后的兄弟,是十分常规的操作。 李世民捋着两撇胡子,不置可否地问其他大臣: “玄成对朕的儿子做出如此安排,诸位爱卿觉得如何啊?” 细心的大臣不难品味出,皇帝的措辞中,隐约有埋怨魏征越俎代庖之意。 然而长孙无忌只当没听懂,立刻上前道: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像是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一大片大臣们纷纷附议,觉得魏征此言甚妙,应该将李福和李明都过继出去。 就算不考虑太子党派之争,魏征的建言也是很有道理的。 九成宫之变,无疑给诸位大臣敲响了一记警钟。 陛下得位不正,确实在客观上削弱了皇权的权威性,给了各路野心家“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全面反思玄武门之变,不但能修补皇权的权威性。 同时也能巩固太子作为皇权接班人的地位。 对大唐政局稳定是很有裨益的。 而代价,不过是过继两名最小的皇子而已,对大臣们来说成本几乎为零。 加上李明的生母还曾是李元吉的齐王妃,有了这一层关系,过继的关系更是顺理成章。 因此,小朝会中没有表态的大臣便成了少数—— 尚书省右仆射房玄龄、吏部尚书侯君集、礼部尚书李道宗、大理寺卿孙伏伽,以及其他寥寥几人而已。 李世民点了房玄龄的名: “玄龄,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臣以为,息王、海陵王皆是乱臣贼子。以皇子之尊,为乱臣贼子续弦,臣以为不妥。” 房玄龄直指问题核心。 作为秦王府老臣,他喷起李建成和李元吉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魏征立刻反驳道: “此次讨论的不是谁是乱臣贼子,而是应该以哪位皇子殿下,为隐太子续上香火。 “息王作为隐太子,是陛下与太上皇陛下都亲封的。 “难道你房玄龄反对不成?” 这两座大山一搬上来,就算是房玄龄也无言以对。 李世民微微一皱眉,又看向李道宗。 “你为宗室大臣,你又有什么想说的?” “臣以为。”李道宗沉吟道: “追封息王为隐太子,将赵王殿下过继过去,确实能彰显陛下之仁德。 “只是还有一位巢王,他并不是太子。难道,也要为他过继一位皇子?” 他的意思很明确,李福可以送出去,但李明不行。 魏征还在输出: “隐太子是陛下的兄弟,巢王亦是陛下的兄弟。 “岂有厚兄而薄弟、坐视亲弟弟断香火的道理?” 开玩笑,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李福只是附赠的,李明才是主菜。 怎么可能让李明跑了? “陛下。” 长孙无忌添上最后一把火: “玄成公所言甚是。 “若依此计行事,既能对列祖列宗有交代,也能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他在心里暗笑。 魏征果然是贞观朝第一喷子,有他在自己这一边,确实好办事了许多。 李明就等着被送给李元吉当儿子吧。 这样一来,这个熊孩子就能远离朝堂的中心,从此再也成不了气候、构不成威胁了。 “嗯……” 面对群臣的进谏,李世民轻叹一口气,道: “朕意已决。” 群臣立刻竖起耳朵。 李世民摸着两撇胡子,悠悠道: “辅机,将远在外地的亲王们,全部叫回长安。 “朕很久没见他们,甚是想念。秋天快到了,该在禁苑秋狩了。” 群臣心中一凛。 这是要当众宣布过继的事宜啊。 “臣,领旨!” 长孙无忌压住满嘴的笑意,朗声回答。 (本章完) 第104章 太子的阳谋 第104章 太子的阳谋 “打猎?可是我很忙的。” 李明咂着嘴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望向了书房外。 长安报社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景象。 而在嘈杂的环境中,“总编”裴行俭的惨叫声格外刺耳—— “来俊臣,你又用错词了!去辽东的那叫‘海阔天空’而不是‘山穷水尽’!” “李敬业,什么叫辽东‘天高皇帝远,欢迎充满野心的你’?你想让辽东成为盗匪逃犯的庇护地吗?这里是皇城根下!你想让咱们都被关进天牢吗?” “还有李孝逸,你怎么能造谣说陛下将迁徙河北之民至辽东呢?你这不是对陛下尊敬,你这是在假传圣旨!” 李明把门关上,书房里立刻清静了。 房间里坐着几位客人,此时正在淡定地喝着茶,假装没听见外面那些大逆不道的内容。 来客是曹王长史房玄龄、曹王典签韦待价、鲁王傅李道宗、宋王司马侯君集。 这四人性格迥异、地位参差、立场也不尽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是“皇十四党”在朝内的核心成员。 “看到了吧,我真的很忙。”李明对着四位心腹,夸张地抹了抹额头的汗珠。 就在这几天时间里,他发动了一波又一波舆论攻势,每天新造热点,不遗余力地为辽东做着宣传。 而这些软文的内容,又都不是空穴来风,都能与朝廷的一系列对辽东的帮扶政策一一对应上,只是用词浮夸了一些。 于是,这些宣传材料先是在长安的士人之间,引发了关于辽东的大讨论。 这股热度又随着仆人、酒馆小二、商人之口,一层层渗透进了长安的民间,掀起了一阵“辽东热”。 然后,又随着在长安进进出出的客商,缓慢而坚定地向全国范围内扩散开来。 虽然这股舆论攻势暂未收获看得见的实效,但是世人对于东北那片“苦寒之地”的印象,正在慢慢向积极的方向转变。 而处于这场舆论风波的最核心,李明自然是每天忙到飞起,稍稍体会到了几个月前孙伏伽的那种工作状态。 然后,今天这四个心腹突然同时造访,让他暂时放下手下的工作,过几天一起去北禁苑打猎? “而且我人太小了,不会打猎也不会射箭,过去就是晒太阳喂蚊子。” 李明已经开始琢磨逃课的借口了。 房玄龄微微点头: “殿下所言甚是。您可以与陛下请个假。” “房相公!”四人中最年轻的韦待价憋不住了: “此次秋狩是陛下亲自组织,所有在外的亲王全部回京参加。 “兹事体大,不是您平时上的课,怎么能任由殿下逃课呢?” 在外面,韦待价是绝对不敢和堂堂尚书左仆射这么说话的。 不过,在“十四党”内部,诸位同仁之间就没有外面那么多规矩了。 “确如韦使君所言。”李道宗同意韦待价的意见。 使君是对刺史的敬称,虽然韦待价还未正式定岗,但很讲礼的礼部尚书已经提前叫上了。 “这次秋狩,陛下之意不在狩猎,而是有一件关乎皇室的重大事件,要当众宣布。” 李明叹了口气: “父皇就是想过继两个皇子,给我那未曾谋面的两个叔伯呗?” 过继,对上辈子独生子的李明来说,还非常陌生。 “此事是魏征那河北田舍郎提议的,他是太子的太师。”侯君集的语气中多有不忿: “东宫那位娘娘腔殿下大概是觉得,李明殿下地位在他之下,却在下面不安分,顶得他难受,便怂恿他老师将您开除出皇子之列。” 李明反问道: “过继不过是一个形式,我乃父皇亲生子这件事是不会变的。 “难道天子一道诏书,就能凭空改变事实不成?” “能的。”李道宗回答道: “于礼法来说,过继就是重新认父。 “仪式过后,所有臣子都将以亲王世子、而非皇子之礼,来对待您。” 皇室和其他普通家族还不一样,皇室成员之间的关系是要讲究一定行为规范的。 而这个规范,就叫做“礼”。 其中不乏违背人性的内容,但却是确保国家权力核心稳固必不可少的条件。 这件事上,礼部尚书李道宗最有发言权。 “这样啊……唉。”李明又不免叹气。 看来,“过继”这件事,不但让他的名头发生了变化,也让他的实际利益受到了切实的损害。 皇子与世子之间的待遇差别,姑且不谈。 作为侄子而非儿子,他以后再向父皇撒娇卖萌、谋取政治利益,就难了。 甚至连现有的利益,都有可能失去。 比如《长安快报》的特许经营权,又比如辽东节度使那近乎“占山为王”的莫大权利。如果在大半年前,李明的势力还没现在这么大,那他巴不得被过继出去。 甚至最好能一步到位,直接把他踢出宗籍,从此泯然众人。 然而现在,时移世易,他的斗争策略也随之产生了变化。 现在的他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反而更要抱住皇帝的大腿。 不断地赚皇恩、用皇恩,狠狠地榨取皇恩的剩余价值,用在辽东的建设上。 偏偏在这个时候,要褫夺自己皇帝亲儿子的名号。 以后还怎么挺起腰板发动“我爸是李世民”技能啊…… “礼法礼法,什么都是礼法。”李明抱着胳膊,很不开心地嘟哝着: “根据礼法,长孙皇后还是我的母妃,长孙无忌还是我的舅舅呢。 “皇后不谈,我那位舅舅可曾对我这便宜外甥有何照顾?” 照顾是没有的,“重点关照”倒是真的少不了。 对于李明殿下大逆不道的发言,四位心腹大臣只能低下脑袋,当做没听见。 这番牢骚,也确实不无道理。 享受权利没他的份,可当要承担义务的时候。 “礼法”这座大山就压了下来。 这是太子一党的阳谋啊。 借为李建成、李元吉“正名”的东风,名正言顺地夺走李明的皇子之位。 大家都不说话了,李明也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轻声问,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说,父皇真的会把我过继出去吗?”。 他都救了李世民两次了,让李世民倒过来喊他一声爹,也不过分吧? 侯君集冷哼一声: “陛下做事只遵循大局,何曾顾过儿女私情?” 言语中的讽刺扑面而来。 作为立下汗马功劳、回头却被丢进监狱、还差点被烧烤了的大“酱”,他觉得自己对李世民的性格很有发言权。 李明陷入了沉默。 侯君集说的不无道理。 所谓政治,唯一看重的就是现实利益。 其他的情感,都得往后排排。 而过继子嗣,显然对李世民有着巨大的现实利益。 不可能因为儿女情长,就收回成命…… “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李明问策与群贤。 群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默不作声。 李明把目光投向了房玄龄。 这老头话不多,脸色也是一成不变,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要不是侯君集和李道宗“力邀”,老房今天其实甚至都不打算来的。 “老臣以为,这一切都是庸人自扰。”房玄龄缓缓说道: “圣意,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烦恼也无用。” 话难听,但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现在还是太依赖父皇的支持了啊……”李明不禁感叹。 现在回想起来,他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老爹给的—— 辅佐的名臣、报纸的特许经营、资金、还有一整个辽东。 虽然,他可以硬起腰板说,这些都是他为皇室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挣来的。 但是,扪心自问。 如果今天他就和李世民翻脸,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能被轻松剥夺了。 所以,开拓自己的根据地、增强自己的实力,才是硬道理啊。 “房相言之有理。既然这场在北禁苑的鸿门宴必须参加,那再烦恼就无用了。”李明像下定了决心,双眼透彻: “接下来,我有一件真正重要的事要与诸位商量。” (本章完) 第105章 “都是假的,李明根本不受宠” 第105章 “都是假的,李明根本不受宠” 韦待价好不容易逮着了开口的机会,殷勤地问: “殿下,请问还有什么事?” “就是辽东平州和营州两地的官员任免问题。” 李明弹着桌子说道: “父皇还是不肯交出两州的人事之权,怎么办?” 一听是这老大难问题,韦待价又立刻不吭声了。 能把人事这种最要害的权力,说成菜场讨价还价的,估计全天下也就只有李明殿下了。 房玄龄淡淡地说: “陛下不会允许殿下的胡作非为的。” “这哪里胡作非为?我不过是想任命真正为百姓办实事的官僚而已。”李明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这就是。”连侯君集这次也站在了李世民的这一边: “官吏任命乃是大权,怎么可能轻易予人?” 作为吏部尚书,他太明白人事权的重要性了。 因为各地的亲王,都有一定的税收度支自主权,在特殊年景,朝廷也允许亲王铸造货币。 因此,辽东两州的特许政策,和其他封国相比,只是程度更深了一些,也没有那么的特殊性。 然而,人事权利不一样。 “开府”向来是一项莫大的荣誉,所以到了有唐之时,“开府仪同三司”基本成为了一项名誉职位,并不能真的开府。 而亲王所开的府,其中的府僚也一般由陛下钦点、中央官员充任的。 不可能任由亲王像春秋战国那样,真的自己随便豢养一大批门客。 而李明的计划,好家伙。 直接在远离中央的辽东边陲开府,而且还要自己招聘人马。 这是想干什么? 就算是羁縻地区的酋长土司,也没有这么强的自治权啊! 您这是想分土裂疆呢,还是对抗中央呢? “可是如果不能上我自己的人,怎么能保证我在辽东的权力,哪一天不会被父皇收回去呢?”李明很不甘心: “就像现在这样,指不定哪天连皇子都当不成。” 李道宗听得哑然失笑: “殿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想给就能给。陛下不想给,自然也能随时收回去。 “不仅您是如此,大唐之内、乃至全天下,谁人能阻止陛下的意旨呢?” 就连薛延陀、西突厥这样的敌对部落,想南下放个羊,也得先看看天可汗陛下的脸色呢。 侯君集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钢须: “如果您的东西连陛下都不能夺走,也不是不行。那就是要有和他分庭抗礼的能力和底气……” “君集,你说什么呢?”李道宗神色一凛,大声呵斥。 侯君集很无辜地一摊手: “我只是在与殿下分析每一种可能性。” 韦待价觉得这话题太危险了,自己一声都不敢吭,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房玄龄嘬了一口茶,缓缓道: “殿下何必操之过急? “您想一步到位,直接操纵两个州的一切人事任免,陛下自然是不许的。 “但如果您徐而图之呢?” 李明把脑袋凑近了自己的长史: “如何‘徐而图之’?细说。” 房玄龄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果脯,道: “比如,您可以向陛下提出‘建议’,建议哪些人来担任平州和营州的县令、县丞等职位。 “考虑到您的贡献和才能,陛下会考虑您的建议的。” 相当于各退一步,李明可以在朝官中选择人选,有限度地安插、培养自己人。 而朝廷也仍然掌握着辽东官员的最终控制权。 而且,一切任免流程也都符合朝廷的办事章程。 “只能出此下策么……” 李明仰着头,手指在桌上弹啊弹的。 房玄龄瞅了他一眼,进言道: “老臣认识几位青年才俊,都是刚考取的进士,天资聪慧,忠厚勤恳。 “他们若能到辽东为官,对殿下、对当地百姓,不可谓不是一桩幸事啊。” 李道宗和侯君集互视了一眼,也争相进言: “巧了,我们也认识几位。” 李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忽然“积极”起来的三条老狐狸,悠悠道: “我明日再和父皇磨一磨。 “他都把我送给别人当儿子了,难道不应该在其他方面补偿我一下?” ………… 九月,秋狩之日。 皇家狩猎,是带有礼仪和社交性质的大型活动,一般在宫城之北的禁苑进行。 因为是皇室宗族的内部活动,没有外臣参与,所以后宫诸位妃嫔也能够抛头露面,参加这次盛会。 而今年的秋狩,格外不一般。 连远在外地就藩的诸位出阁皇子们,也不远千里地赶回了京城。 名义上,皇帝还在世的十一位儿子们齐聚一堂,是陪同死里逃生的老父亲一起“玩儿两把”。 事实上,大家都通过自己的渠道听说了一个大概: 这次秋狩,将有一件关乎皇室的大事要宣布。 “哥,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子的行列中间,老六李愔问老三李恪。 两人都是隋炀帝的女儿杨妃所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所以感情比和别的兄弟更好。 吴王李恪小声答道: “听说,父皇准备将两位皇子,过继给我们的大伯和四叔。”李愔闻言,顿时色变: “哥哥,这是不能碰的话题!” 认乱臣贼子李建成为大伯、李元吉为四叔,那可是大大的政治不正确! 李恪看了一眼消息不太灵通的弟弟。 “不,父皇已经追封二人为隐太子和巢王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李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竟有此事!父皇的心胸可真不一般哪……” 他消化了一会这巨大的信息量,想到了下一层: “按照惯例,过继的应该是老十三李福,和老十四李明吧?” “按惯例是如此。唉……”李恪不禁叹了口气: “上次见那两位弟弟,还是在今年元旦。 “没想到大半年过后,竟然做不成兄弟了。” “世事难料啊。”李愔跟着苦笑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 “可李明不是屡立奇功,最近又在九成宫,挽救了父皇和太子他们的生命吗? “难道这样,也要送给死人当儿子?” 李恪立刻皱眉: “慎言!” 李愔这才乖乖闭上嘴巴。 “不过……”李恪仰头,叹息一声: “如此待遇,确实……不妥。” 李恪常被旁人评价为“酷似父皇”,至少多愁善感这一点上,他确实遗传了李世民。 “哼,这有什么不妥,贼臣妻妾之子回归贼臣罢了。” 身边传来刺耳的声音。 李恪和李愔同时扭头看去,是老五,齐王李祐。 这位不修文史、酷好游猎的纨绔,此时正歪着肩膀,吊儿郎当地站着。 “什么‘李明护驾有功’,什么‘少年才子’,都是假的。” “假的?”李愔一愣,连忙追问道: “你说李明在九成宫……还有李孝恭案、陛下急病案中立下的功勋,都是假的?”李愔一愣。 李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祐所说的传言,他也有所耳闻。 大意是,李明所立下的一切功绩,都是假的,或者说是夸大其词的。 这种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淘气无比的乳臭儿,忽然成了神童。 不但在医术上超越了整个尚药局,真正做到了起死回生。 而且还在一天之内,破获了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研究半年而不得的奇案。 又在同一天,单骑远赴九成宫,一人挽救了整个皇室。 这样的事迹,就算写在神话故事里,都会被嫌太夸张。 所以,许多人对李明各种事迹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 “我觉得不是。”李恪摇头道: “父皇亲自下诏,嘉奖了明弟。而且李明的事迹多有目击,皇叔李道宗还亲自参与了。 “你如果有疑问,何不当面问他?” 李祐讪笑一声,无所谓地说: “谁知道呢,说不定父皇和皇叔、以及整个朝廷,有着什么我们不便过问的目的,所以传假消息诓骗全天下。” 抛开事实不谈是吧……李恪不想和老五争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便不再搭理他。 但他的亲弟弟李愔,就没有哥哥那么清醒的头脑了。 “五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李祐十分肯定地点头: “如果李明真的立下了盖世奇功,父皇宠爱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把他送给李元吉当儿子? “甚至可以说,正因为是假的,所以在九成宫事件之后,父皇才这么急着把他过继出去。” 从这个角度解释,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这种“隔壁家的孩子”,人人都恨不得抢过来养。 怎么可能甘心送人呢? 而且还是送给那位风评不怎么样的李元吉殿下? 李恪也不由得微微侧目。 “再说了。”李祐自信地拍拍胸脯: “一个小孩子能成什么气候? “真要轮救驾,为父皇杀尽突厥人,还得要像我这样的英雄汉!” 他只会打猎,脑子不怎么灵光,却对自己的这身腱子肉非常有自信。 而这身充满男人魅力的肌肉,也确实很有说服力。 相比一只手就能丢出去的小屁孩,李祐给人的安全感显然更足。 李愔附和着点头: “还是五哥说的有道理。” 李恪也有些拿捏不准,下意识扫了一眼到场的兄弟们。 却发现,故事的主角不见了。 “李明,李明弟弟去哪里了? “这秋狩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的问题,吸引了正在谈话的李愔和李祐,他俩也扫了一眼。 发现十一个皇子果然少了一个,李明并不在列。 “那孩子又跑哪里胡闹去了?”李愔对熊孩子有些厌烦。 李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道: “就这种连秋狩都不守时的主儿,怎么可能立下大功,还荣获父皇的恩宠? “都是假的,赶紧送人得了。” (本章完) 第106章 扑朔迷离的功绩与过继 第106章 扑朔迷离的功绩与过继 李恪对老五的态度相当不以为然。 他们和李明好歹兄弟一场,虽然交集不多,但怎么能和对待小狗一样,说送人就送人呢? 不过,老五李祐对李明的质疑,是非常站得住脚的。 如果十四弟真能像朝廷所宣传的那样,立下赫赫功勋。 怎么会转头就被父皇过继给别人呢? 而且还是过继给四叔李元吉? 李元吉的为人,李恪也有所耳闻。 那位四叔不但是父皇的政敌,同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玄武门之变后,父皇或许对手刃亲兄李建成有所愧疚。 但一想到顺便干掉了李元吉,愧疚立刻就好多了。 “也就是说,李明立功……是假的?” 可为什么父皇和整个朝廷,要把李明弟弟塑造成无所不能的大功臣模样呢? 李恪也不清楚。 他只觉得,长安套路太深了。 他想回自己的吴国了。 “原来老十四不是真的受宠啊……”脑子不大灵光的李愔,觉得自己如拨云睹日,恍然大悟了。 常年在蜀国封地,他的消息非常不灵通。 所以一直赖在长安的李祐只要敢说,他就敢信。 同时,他也深刻理解自己老爹的尿性。 知道别听父皇说什么,而要看父皇做了什么。 而从李明的遭遇来推断,他的这份泼天大功,应该是杜撰的。 那么自然,所谓“受宠”也是虚构的。 都是假的,都是酪酥油兑水儿的。 “李明是肯定不受宠的。父皇戎马一生,怎么会独宠一个不能张弓的小娃娃?” 李祐取下背上的九石大弓,一口气拉满。 鼓胀的大臂肌肉,配上他身上的螭纹胸甲,颇有“弯弓射大雕”的美感。 在尚武的唐朝,这才是“好大儿”的模板。 父皇就算要挑个嫡子以外的儿子宠,也应该是宠他李祐啊! “呵呵,我儿真是壮勇啊。” 在皇子们队列的后方,一座小土丘上,阴妃眺望着李祐英武挺拔的身姿,向身边的姐妹们夸耀。 阴妃就是李祐的生母,也是掘了老李家祖坟的阴世师的女儿。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这层关系,而遭遇区别对待。 李世民对她也是恩宠有加,还将她册封为“德妃”,成为后宫四妃之一。 这让她产生了一丝幻想,总是明里暗里和姐妹们别苗头。 “啊对对对。”其他妃子们随口应和着。 虽然过了立秋,但白天还是很热的。 后宫妃嫔们都窝在临时搭起的凉棚里躲太阳,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聊着天。 曾生育过皇子的妃子们,都坐在最好的观景位上,远远望着自家好儿郎们的身姿。 狩猎,在古代不仅仅是社交娱乐。 同时也可以视作半个军事演习。 所以一众皇子们都身披半套盔甲,一手弓一手剑,腰间束着箭袋。 远远望去,煞是威武雄壮。 母以子贵,她们都希望自家儿郎能在这次秋狩中大放异彩。 尤其是已出阁就藩的皇子们。 他们的生母更是看重这一次机会,无比期望儿子们在父皇面前争点气,从而赢得陛下的垂青。 这样,她们的脸上也有光彩,在后宫的腰杆也能挺得更直。 一场争夺皇恩的无形竞赛,已经悄然拉开序幕。 而在凉棚的外围,没能生育皇子的妃嫔们则自发地坐在角落里。 她们甚至没有资格参与这次竞争,仿佛天生矮人一等。 女人们表面和和气气地聊着天,抱怨着育儿的辛酸、与儿子阔别的思念。 实则都在明贬暗捧着自家的好大儿,言语间刀光剑影。 聊着聊着,眼尖的妃子发现人数不对。 “咦,武才人呢?武才人今天不在吗?” 大家这才发现,才人武媚娘并没有出席这次秋狩。 “媚娘昨日染了风寒,怕有损陛下和诸位姐妹,所以不来了,在禁苑的感业寺里祈福呢。” 韦贵妃向诸位解释道。 她是嫔妃中地位最高的妃子,也是实质上的后宫之主。 “呵,前日我见她还好好的,今日就风寒了?”阴德妃嗓音尖利地说: “怕不是她没能为陛下生下一男半女,没脸出现吧。” 她天生嚣张跋扈,性格不讨喜,李祐这副样子就是随了她。 而即使在明争暗斗的后宫,像阴德妃这样的直球侮辱也是少之又少的。 大家只能呵呵笑笑,就把话题扯开了。 阴妃丝毫没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手搭凉棚,继续欣赏着自己好大儿李祐的英武身姿,祈求陛下能多看他一眼。 看着看着,她也发现了华点: “咦,皇子怎么少了一人?” “真的假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妃子们都一个个离开凉棚,学着阴妃的样子手搭凉棚,好奇地一一点数起来。 皇子不像妃子。陛下光顾后宫少了,对后宫管理也松懈起来,像武才人这样,生病了也可以不来。 但是皇子不同。 陛下是十分看重孝道的。 平时父子们就天各一方,难得团圆一回。 你还搞个月有阴晴圆缺,这不是讨打吗? “八、九……十,确实少了一人。”大家反复点数,确定有一位胆大包天的皇子缺席。缺席的,正是“那位”时常逃课的殿下,李明。 “他该不会睡过头了吧?”韦贵妃不禁皱眉。 阴妃冷哼一声: “秋狩马上开始,除了陛下以外,所有人等都已经到齐。 “难道他还要压轴登场不成?” 确如她所说,秋狩定于巳时开始。 现在还剩不到半刻钟,陛下的御驾马上就要到了。 “这熊孩子……!”韦贵妃坐立不安。 虽然她也十分讨厌这个吸收皇恩、排出熊气的熊孩子。 但是,毕竟大典当前。 如果出了岔子,陛下难免会迁怒到她这个后宫之主身上。 “杨妹妹!”韦珪焦急地找到了母熊杨氏。 “你家李明呢?” 杨氏虽然有了名分,位居正式的妃子之列。 但是她仍然保持着过去低调的习惯,主动坐在凉棚的最外围,晒着太阳,和未能生育的年轻嫔妾们唠着家常。 “明儿啊?”杨氏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 “明儿这几日都在立政殿居住,妾身并不知晓他的近况。” 她的话刚一出口,旁边妃子们的聊天声瞬间静了静。 想起来了,她儿子是住在立政殿,由陛下亲自抚养的! 这可是嫡亲的皇子们才有的待遇! 和这一比,她们的宝贝儿子,不是被发配南蛮当个“吴王”,就是在巴山苦水凄凉地当个“蜀王”之类的…… 和陛下的亲疏远近,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不过,这段尴尬的宁静只是暂时的。 很快,妃嫔们就和没事人似的,接着聊起天来。 “呵,呵呵……杨妹妹。”韦贵妃嘴角抽搐。 那是你儿子,你怎么说得和局外人似的?! “你不是也偶尔去立政殿侍寝的吗?没见到你儿子?” 杨氏的嘴角依然保持着微笑,语气有些落寞: “妾身年老色衰,圣眷淡了,这几日无缘再去立政殿。” 妃嫔们又安静了下来。 在短暂的寂静中,能听见细小的、咬着牙根的声音。 她这是在炫耀吗?她就是在炫耀吧! 后宫之中,除了她和韦贵妃,谁还能有这个福分踏入立政殿了? 大部分妃子,在后宫一关就是一辈子,甚至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陛下几次! 而杨氏只不过近几日没有陪寝,居然还哭起寂寞来了。 妃嫔们恍然发现,平日里最人畜无害的杨氏,原来才是真正的茶艺高手啊! 果然猎手都是以猎物的姿态示人的…… “哼,呵呵~” 阴德妃脸色铁青,声音微微发颤。 她觉得,自己被杨氏秀了一脸。 这个李元吉叛党的余孽,也配在她面前炫耀圣恩? 她的嗓音不由得尖酸刻薄起来: “我看啊,那李明应该是知道,自己要被过继出去了。 “所以啊,索性发脾气躲起来了。” 阴妃也是“阴谋论”的拥趸,认为李明并没有立下汗马功劳,或者说,也许立了什么功,但远没有所流传的那么夸张。 一个到处胡闹的熊孩子,先是“孝感动天”救活了陛下,又“突发灵感”勘破大案,“武神附体”千里救驾。 这怎么可能的? 而九成宫事件之后,陛下又立刻宣布为隐太子和巢王续弦,似乎更进一步证明了这条阴谋论: 如果李明真的立下大功,那么陛下对其必定恩宠有加,何必这么急着过继出去呢? 至于为什么朝廷上下、皇叔李道宗、乃至于陛下本人,都要配合演戏,一起把李明包装成有如神童下凡。 那肯定是有陛下的理由。 至于是什么理由,别问,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阴谋论就是这样的。 可以说,李祐的那套逻辑,就是从阴妃那里学来的。 “唉,今天不是寻常的上课日子,那孩子怎么在秋狩这种场合,也敢这么任性呢。”其他妃子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埋怨了起来。 刚才不小心让杨氏装到了,经阴妃提醒,她们才想起来,今天这么兴师动众是为了什么—— 将李明过继给巢王。 过了今天,李明在礼法上就不再是陛下的儿子了。 也就是说,杨氏从今往后,就和她们不是一个赛道的了。 呵呵,李明在立政殿侥幸受了几天皇恩,算得了什么? 杨氏受了陛下临幸,在立政殿耀武扬威了几次,又算得了什么? 杨氏想吹嘘,就让她吹吧。 只要李明不再是皇子了,先前的一切礼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妃子们欢欣鼓舞地聊着天,连吃着杏儿干也不觉着酸了。 她们觉得,场子找回来了。 “唉……可是,那李明还不来……” 韦贵妃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和其他在后宫闭目塞听、沉浸在阴谋论里的妃子不一样。 她是真的在立政殿,亲眼见证过陛下对李明的恩宠的。 所以,她对九成宫事件的真实性,没有丝毫的怀疑。 因此,这更显得这次过继事件十分唐突。 这背后,恐怕有着很深层次的原因。 连她这个实质上的后宫之主,也无法探究其一二。 “姐姐何必着急,那孩子自有分寸。”杨氏心平气和地劝道。 不,最让我安不下心来的,其实是你……韦珪看着杨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皇子”是杨氏一家最大的护身符。而今这块护身符就要作废了,她是怎么做到如此淡定的呢…… 就在她心里五味杂陈的时候,南方玄武门方向,传来阵阵锣鼓声。 御驾的仪仗队,来了。 (本章完) 第107章 不宠?都快宠上天了! 第107章 不宠?都快宠上天了! 妃嫔们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离开遮阳的小凉棚,下了土丘。 所有人分立在大道两侧,恭迎圣驾的到来。 唐朝的规矩不像后世这么多,加上在场的都是皇家自己人,所以大家无需下跪。 男丁作揖、女眷福福身子便可。 漫长的仪仗队慢慢从众人眼前经过。 阴德妃偷偷抬眼,确定皇子之中少了一个人。 李明仍然缺席。 已经误了时辰,就算飞过来也来不及了。 她嘴角一勾。 把脾气都发到秋狩上来了,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以为这样憋着气,陛下就能放过他? 天真。 她收回目光,发现李祐也是同样的表情。 母子俩相视一笑。 他们不论在宫中还是宫外,所听见最多的就算李明如何如何了。 连那份不知来路的《长安快报》上,也总是连篇累牍地刊载着李明和他那狗屎“辽东军镇”的信息。 他俩早腻烦了。 还是魏征靠谱,提议把李明送走,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那烦人的小家伙。 而除了李祐母子,其他外地来的藩王们也发现了这个异常。 “哥。”李愔悄悄拉扯李恪的袖子。 “五哥说的没错吧,李明确实有问题,在赌气呢。” 李恪不答。 近日,他在吴国先后收到了两条消息。 一是李明神勇,救社稷于水火。 紧接着第二则,是父皇要为绝后的大伯与四叔续香火。 根据惯例,过继给四叔的皇子,非李明莫属。 这两条矛盾的消息,让李恪一度感到困惑。 而现在,一直呆在京中的李祐所提供的消息,以及李明的反常缺席,让他也恍然大悟。 李明并没有邸报传的那么神勇。 那他自然也就不会得到那么隆重的圣恩。 那么被过继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嗯,一切都说得通了。 其他外地来的皇子,也都产生了类似的猜测,不由得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嫡皇子他们不敢比。 但如果连最小最熊、出身最差的李明,都能立下赫赫功勋,赢得巨大的恩宠。 那岂不是显得他们这些出阁的皇子,非常无能吗? 万幸,传言都是假的。 李明弟弟不过是凡夫俗子而已,并没有受到什么特殊的眷顾。 而就在他们安心下来的时候,又是鼓声三下。 一匹高大的白马,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向人群。 当今圣上,大家的李世民陛下,姗姗来迟。 所有人都恭顺地低下目光,神情庄严肃穆。 就在这无比神圣严肃的场合,低头的众人,却好像听见了古怪的声音。 好像是陛下在和谁小声说着什么话。 随着白马越来越接近,大家听了个真切。 不,不是错觉。 确实是陛下在说话。 “你……特么给老子放手!” 李世民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着。 但周围的环境太安静了,所以这句话完完整整地传入了大家的耳朵。 发生了什么,有人刺驾?!……这是李恪下意识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北禁苑遍布守卫,此时没有半点动作。 显然大家是对此习以为常了,圣驾安全无虞。 李恪打消了这个想法,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后知后觉地感到奇怪。 是谁惹得父皇如此生气? 父皇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也很少像现在这样,当众口出秽语吧? 他心中好像有蚂蚁在爬,好奇得不得了。 好想抬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但是不行,李恪立刻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虽然父皇可能对礼仪无所谓,但陛下对礼仪无所谓不太可能。 准许臣子迎驾不跪,这是皇帝彰显仁德之举。 但皇帝没有准许臣子直视他啊。 在私底下的场合,陛下或许还挺好说话的。 但是在正式的典礼仪式上,没让你平身就敢乱抬头。 那是绝对要被参一本的愚蠢行为。 比如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许敬宗,就因为四年前在皇后葬礼上笑了一声。 在四年后,就被回旋镖击中了眉心,一把拍飞到了洪州。 咕嘟……李恪艰难地咽了口水,发现弟弟李愔、甚至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祐,也都是同款想看而不敢看的纠结表情。 再往远处看,三位嫡皇子,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也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了。 “呼……”李恪长出一口浊气,便也学着那三位大佬的样子,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然后,又听见了一个更怪的声音。 这次的声音莫名有点熟悉,是个孩童的声音,但李恪一时想不起来: “哎呀阿爷,别那么小气嘛。 “不就是边远地区的一点人事任免权吗,你就送给我呗~” 然后是李世民的低吼: “这事没得谈,你给老子滚下去!”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父皇在和一个孩子吵架? 是哪个熊孩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而且那熊孩子在讨要什么,“人事任免权”? 这个词用一个如此幼稚的嗓音说出来,就透着诡异啊! 李恪实在忍不住了,一抬头。 愣住了。 父皇李世民,高坐在纯白的骏马上,莫名有些狼狈。 而在父皇的怀里,端坐着一颗肉球。 嗯,比过年的时候大了一些,但本质上还是一颗小肉球—— 那不就是李明吗?! 李恪的脑子在短时间内一片空白,无数矛盾的信息在激烈地碰撞。 碰撞的烟尘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问号,在他的意识之中飘荡—— 大家都是皇子,为什么我们这些庶出的……不,连嫡亲的皇子,连太子殿下,都不准抬头看一眼。凭什么,凭什么李明,居然能坐在陛下的怀里? 还和他没大没小地说着话? 守卫呢?宦官呢?大儒呢?担任礼部尚书的皇叔呢? 怎么就没人阻止他? 李恪僵硬地转动脑袋,发现其他外地来的兄弟们,也都是同样懵逼的表情。 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本以为这个小弟弟并不受宠,所以赌气不参加这次秋狩了。 好家伙,原来不是不受宠,而是被陛下宠到没边了! 被父皇亲自抱着入场! 连太子殿下,都没有这般排场啊! “啧!”李祐沉不住气地咂了咂嘴。 此情此景,又让他想起了那个下午。 他正和舅舅阴弘智在宫里散着步聊着天。 也是像今天这样,突然被父皇抱着李明,冲了一波脸。 妈的,这种不会武艺、没有筋肉,浑身胖成一个球的小不点。 凭什么成为英雄,凭什么受尽父皇恩宠? 在危难之中拯救社稷的,与父皇纵马并驾齐驱的,本应该是像本王一样的健儿啊…… 李祐嫉妒得牙齿发颤,双眼仿佛要射出一股无明业火。 “五哥。”李愔在一旁火上浇油: “你的消息,好像也不大靠谱啊。 “李明弟弟这不是非常受宠吗?” 李祐面色铁青,胳膊上的青筋一股一股的。 而在另一边,李明没有注意、也根本不去在意哥哥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他继续像一条小八爪鱼一样,整一个缠住了李世民: “哎呀阿爷,你都要把我送出去了,临行前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份礼物吗? “我觉得平州和营州的人事之权就十分适合,你留着反正也没用,那地方本来就是土人自治的,不如就送给我呗~” “你都特么从哪儿听来小道消息的?给老子滚!” 李世民实在忍不住了,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 接着,他纵马脱离了队伍,径直来到皇子的队列前。 在一众庶出皇子们讶异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李世民亲自下马,把李明轻轻放到了地上。 还拍拍他皱着的小衣服,嘴里很不文明地埋怨着: “你别听他们瞎勾巴乱说。” 李明抽噎着: “你最亲爱的小儿子的最后一个小小愿望,你都不愿意满足……” 咚,李世民暴躁地赏了他一个爆栗。 “假哭你妹!再多学学吧!” 摆平了李明,李世民装作无事发生,矫健地跨上了白马。 发现周围有一圈懵逼的眼神,正灼灼地盯着他和李明二人。 李世民清清嗓子,瞬间变得威严无比: “谁许你们平身的?” 包括最强壮的李祐在内,所有庶子就像瘟鸡一样,乖乖低下了头颅,瑟瑟发抖。 直到现在,他们才恍然意识到这个残酷的差距—— 李明可以像普通的孩子一样,随意在父皇怀里撒娇。 而他们,连看一眼都不被允许! 李恪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挫败感,下意识地瞥向太子那边。 三位嫡子毫无波动,显然今天的所见不是第一次,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切,小气。” 李明还在对陛下骂骂咧咧的,松了松衣领,大咧咧地向兄弟们打招呼: “李恪大哥,你来啦?扬州那边儿的雄黄酒少喝啊。 “李愔大哥,好多你们那儿的土人来为孝恭伯伯祭奠。他们虽非中原人士,但也有情有义……” “小明,小明!”李治低着脑袋跑过来,当头给了李明一个爆栗,把他拖到了自己身边站好。 这场风波这才告一段落。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既没有引起什么骚动,也没有影响秋狩仪式的安排。 但庶出的皇子们,尤其是外地就藩归来的诸位藩王,忽然觉得眼前的所见不太真实。 这真的是父皇吗? 对一个儿子,居然能宠爱到这种地步? 他们觉得三观都崩塌了。 而随之一同崩塌的,还有一切对李明的怀疑。 父皇李世民,是一位非常现实的政治家。 非常的宠爱,需要非常的功绩做支撑。 也就是说…… 朝廷邸报所记载的,其实句句属实? 这位在典礼上都放肆不羁的乳臭儿,真的干出了非凡的成就? 所有庶子们都低着头,眼睛瞥向了谣言的中心—— 齐王,李祐。 本以为这家伙一直窝在长安不就藩,消息能灵通一点。 没想到,远不如突然冒出来的可疑出版物《长安快报》靠谱…… 李祐满面涨红,好像被扇了几个耳光似的。 嘴里一直喃喃着什么。 ………… “哼,那又能如何?” 阴德妃与其他妃嫔一道,站在大道的另一侧。 她也和姐妹们一道,全程目睹了李明在陛下怀里撒娇的模样。 只能说,对整天窝在后宫、像干涸的庄稼渴求甘霖一般、渴求着陛下圣眷的女人们而言。 这景象,有点太震撼、也太招人恨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就是这小子把皇恩都抽干了…… 韦贵妃甚至为武才人庆幸起来。 她若在场,不知会如何尖叫抓挠…… “可再受宠又如何?” 阴德妃从牙缝里,露出一丝冷笑: “那孩子,不还是要被陛下送出去,成为别家的孩子吗?” 此话一出,立刻让嫉妒得质壁分离的女人们冷静了下来。 是啊,纠结于李明是否真的立下大功、是否真的受宠,这是本末倒置。 今天的重头戏,是正式宣布“将李明过继”一事啊! (本章完) 第108章 齐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08章 齐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关于李明功绩的传言真实与否,这根本不是重点。 就算他真的立下了泼天的大功,享尽了泼天的皇恩。 那又能如何了? 从礼法上,他将不再是陛下的儿子了。 把这不稳定因素排除皇子的序列,让他成为一名平平无奇的宗室世子,这才是今天此次盛会的重点! 其他皇子们也都想到了这一层,都莫名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样的小妖孽和自己不是一个赛道的。 李明作为皇子,不但会强烈地虹吸有限的皇恩,还会反衬出他们的无能。 但如果李明成为了宗室大臣,那就不一样了。 内外有别,对他们地位的威胁自然解除。 皇子们甚至还能说一句风凉话:有辽东节度使这样的人才拱卫皇室,真乃大唐之幸事也。 “切,是真是假有意义么?反正那小子要被送给别人家当儿子了。” 李祐恶狠狠地斜瞪了李愔一眼,把老六吓得收回了质疑的目光,乖乖头朝下看着自己的鞋尖。 “嗯……”李恪眉头紧锁着。 他思考的,比这两个头脑简单的兄弟更多。 但是越思考,他的思路反而越乱。 就像一团乱蓬蓬的毛线,越扯越乱。 李明弟弟在九成宫立下大功是真,深受陛下超规格的宠爱也是真。 然而,九成宫事件后,父皇忙不迭宣布为大伯和四叔续香火亦是真。 几桩事实互相矛盾,就好像太阳一边从东边升起,又同时在东边落下一样。 诡异至极,让他根本无法看清事件的原貌。 到底哪个是真实的? 是父皇当众表演“父慈子孝”,其实对李明并无感情? 还是“无情最是帝王家”,父皇为了政治利益,忍痛将宝贝儿子送走? 抑或是其他不为人所知的原因? 分不清,他真的分不清啊! “宫里的局势,已经这么复杂了么……” 长安套路太深了,李恪只想立刻回他的封国。 “小明你别乱跑了,就乖乖待上一会儿!不然我回头告诉阿兕子!” 李治把李明牵到了自己身边。 李承乾和李泰就站在一边,见到小弟弟来了,都友好地向他点头致意。 老一辈艺术家的从容。 “二位哥哥好啊~”李明也十分友好地露出营业性笑容。 “嘘,别说话了!”李治掏出阿兕子事先准备的枣子,塞进李明嘴里。 总算让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安静了下来 四兄弟,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李明站在微笑着的兄弟中间,乖乖低下了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面色凝重,哪有刚才半点顽劣的模样。 对于自己在藩王和嫔妃之间引起的争议,他完全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无所谓。 他没有兴趣和那些臭鱼烂虾们玩“争宠”的过家家。 他要为自己的生存开拓空间。 “妈的,自己的人血馒头没有吃成啊……” 李明低着头,恨恨地小声吐槽。 他都豁出老脸,当着众人的面撒娇卖萌,甚至都把父子之间的“临别礼”都搬出来了。 李世民仍然不肯将辽东的人事权放手。 表面是人事权之争,实质是辽东的实际控制权之争。 皇帝不愧是政治动物啊,理性完全凌驾在感性之上。 不可能因为儿女私情,就平白丢掉两州之地。 “你们这对父子,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李明悄悄剜了李承乾一眼。 太子依旧我行我素,身披中原的扎甲龙纹铠,护膊却是粗犷的突厥式,披头散发,不汉不胡的。 察觉到了李明的视线,他还颇为和蔼地向小弟弟点头。 李明嘴角抽搐。 完全被太子压制了啊…… 九成宫之变,原本对太子是极其不利的。 没想到,他将这次事件,硬和玄武门之变扯上了关系。 诱导父皇将玄武门之变最终定性为政变,接着便是为李建成、李元吉恢复名誉,续香火…… 一套丝滑连招,竟然让太子反败为胜。 借着九成宫事件的东风,一方面加强了储君的地位,另一方面将李明剔除出了皇子的行列。 一正一反,双赢啊。 “如果我无法完全掌控辽东二州,却又失去了皇子的名号,那将十分被动……” 李明的脑子开始飞转。 “我在九成宫,好歹也算间接救了太子一命。 “现在又彻底失去了夺嫡的理论可能,对他不构成威胁。 “他会就这么放过我么……”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是异想天开。 政治不是恋爱模拟器,没有那种数值化的“好感”点数。 政治机器们的一切决策,都是基于、且仅仅基于现实利益。 “救命之恩”这种东西,在道义上重于泰山,在利益上轻于鸿毛。 因为在完成“救人”这个动作以后,救人者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是否投桃报李,完全依赖被救一方的良心。 很显然,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李承乾的所谓“良心”上,多少有点搞笑了。 九成宫事变才过去几天呢,李承乾就马不停蹄地向他发起了进攻。 等他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这个疯批会就此停手? 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李明口中发涩,悄悄向后退,头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目前最大的对手。 太子李承乾,一身汉铠胡甲混搭,长相阴柔,偏要扮做粗鲁的突厥人。走路不便,在马上却如鱼得水。 就像他的外表一样,他的性格也充满了互相矛盾的不协调感。 谨小慎微,时刻担心储君之位被夺,恐怕受迫害妄想不会比李明轻多少。 然而,却在行为举止疯癫不堪,不断挑战着世人的底线,仿佛生怕自己不被废了似的。 简直就是一个由理性堆砌而成的疯子。 皇权的重压,把大家都压迫得抬不起头了啊…… “诸爱卿平身。” 陛下一声令下,在场所有人终于得以抬头,活动一下酸胀的脖颈。 李世民高踞典礼高台之上,一身戎装,威严无比。 “近日秋高气爽,鸟兽肥美,正是秋狩的季节。 “朕不禁想起年幼时,太上皇携朕与兄弟数人,牵黄擎苍呼啸山林,好不痛快。 “唉……如今物是人非,朕啊,也上了年纪。 “人一上年纪就容易感怀,朕,想你们了。 “可你们中的许多人都在外地。掐指一算,朕与你们,还能再见几次面哪?” 说得是情真意切,皇子们无不潸然泪下。 李明也无语凝噎。 因为他才是这次召集皇子团聚、一同秋狩的主因。就是为了他这碟醋,李世民才包的这顿饺子。 “正好借大家齐聚禁苑的机会,朕有一件关系皇家的大事,要向诸位宣布。” 开场的客套话过后,李世民直奔主题。 大致是,十四年前,他在玄武门猝然起事,皆是被李建成、李元吉所逼,情非得已。 但这起事变,在客观上也确实破坏了皇帝与储君的传承。 为了维护礼法的正统,维护太子的储君地位,他决定—— 正式承认自己的政变之实,并追封李建成为皇太子,谥号“隐”。李元吉为巢王,谥号“剌”。 一番表白,不可谓不透彻。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悲哭声不绝于耳。 这其中,哭得最凶的当属韦贵妃。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当不成皇后了。 为了李承乾的地位稳固,陛下不惜自污。 又怎么可能另立新后,让韦贵妃的儿子李慎,对李承乾构成新的挑战呢? 李世民让自己情绪积淀了一会儿,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建成与李元吉,虽有诸多不是,但朕与他们毕竟兄弟一场。 “他们无后,朕是忧心如焚。 “根据礼法,朕决定,将二位皇子过继给他们,让两家的香火不致断绝。 “李道宗,接旨。” 礼部尚书李道宗,客串起司仪的角色。 接下来,就由他宣读这份对皇家至关重要的敕旨。 李道宗深吸一口气,先是向皇位恭敬一揖,举重若轻地向高台走去。 大家立刻安静下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重头戏来了! 李承乾低着头,嘴角勾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泰看看皇兄,又看看李明小老弟,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李治什么也不说,轻轻拍了拍李明的肩膀。 李明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他突然懂王附体,当李道宗路过他跟前时,向对方喊道: “如果念到我的名字,就换成别人! “你是礼部尚书,礼法上的事,你说了算!” 李道宗嘴角抽搐,当做没听见。 他信步来到高台之下,从近侍手中,无比恭敬地接过这道决定了许多人政治命运的敕令。 是一卷古色古香的竹简。 因为事关皇子,所以尤为正式。 李道宗再次深深呼吸,展开了“圣旨”——在唐朝称为敕旨。 上面的墨迹还很新,显然是门下省刚会签完毕、便立刻马不停蹄呈上来的。 他定了定神, 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门下:诏书如后,请奉诏施行谨言……”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无不屏息以待。 一旦板上钉钉,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李承乾毫不掩饰自己的微笑。 “明日再与皇弟相见,皇弟便不再是皇弟了。” “皇兄此言差矣,明弟永远都是我们的明弟。”李泰一声叹息,多少包含着真诚的遗憾。 少了一柄制衡太子的棒槌,他同样也是输家。 李治拍拍李明的肩膀,低声道: “以后再见,恐怕就难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 是遗憾,还是窃喜? “什么意思?哦……懂了。” 经李治提醒,李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开除出皇子队伍,不但丢了权力,生活上也将平添诸多不便。 首先,作为亲王世子,他再继续赖在太极宫里,就不大合适了吧? 以后进宫都得打报告,去后宫和立政殿更是奢望。 再见母亲一面,就难了。 还有那个好管闲事的阿兕子姐姐…… “唉,我是不是还得在长安寻个新住处……”李明直龇牙。 这时,其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道宗也念到了敕旨中最关键的部分。 “……将十三子,赵王李福,过继与隐太子李建成,是为太子世子。” 倒数第二个孩子给老大,符合礼法,也符合所有人的预计。 大家都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 连李福自己都觉得李菊福,认了。 这半年以来,他也算是当了好几回衬托红的绿叶,人早就麻了。 世子就世子吧,总比整天窝在太极宫里,被自己唯一的弟弟整天踩头要好吧。 至于下一个,那自然就是幺子李明,陪老四李元吉。 众人就像每晚东西市的小贩,竖起耳朵等着闭市的鼓点一般。 都知道那是即将发生的必然,但又会不由自主地紧张、期待起来。 李承乾眼中闪过精光,不禁在心中感叹: 太师魏征,真奇才也,过继的阳谋根本无解。 老五李祐同样不怀好意地向左边瞥了一眼。 那个衬托得他无比无用的讨厌小子,终于从下一刻开始要说再见了。 阴德妃有种扬眉吐气地感觉,挑衅地瞥了杨氏一眼。 杨氏却依旧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没有流露哪怕一丝失望或沮丧的情绪。 仿佛即将讨论的是他人事务一般。 “哼,你就装吧,看你装得了几时。” 阴德妃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神灼灼地盯着高台下的李道宗,期盼地听着他继续朗读敕旨。 在西北见惯了沙尘风暴的李道宗,此时也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仿佛大唐社稷就系于他的舌尖一般。 他将竹简展开一点,瞟了一眼之后的内容。 忽然浑身一滞,双目睁大。 众人侧耳静听。 可怎么听都没听见李道宗的下一句,忍不住抬头望去。 却见李道宗保持着摊开竹简的姿势,口部微张,就这么站在那里,仿佛雕塑一般。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李道宗却充耳不闻,扭头望向台上的陛下。 像是确认其中的内容。 对于礼部尚书的失礼举动,李世民并不深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李道宗的心中顿时有了底气,深吸一口气,嗓音洪亮铿锵: “将五子,齐王李祐,过继与巢剌王李元吉,是为巢王世子。” (本章完) 第109章 龙椅,你坐得我也坐得 第109章 龙椅,你坐得我也坐得 一时间,偌大的北禁苑落针可闻。 众多皇族宗室,在听见李道宗宣读的那一刻,人都是懵的。 就好像估分觉得自己不是状元也是榜眼,结果揭榜时却发现自己耻辱落第一般。 当事实与预期极度不相符,脑子是会一瞬间空白的。 紧接着,一片哗然。 怎么是李祐? 为什么是李祐? 按惯例,不应该把最小的李明过继过去吗? 而且李明的生母还是李元吉的原配,于情于理,都合适得不得了啊! 而反观李祐,他已经成年了啊! 将成年子女过继,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明乍一听,还以为李道宗真的那么勇,都敢现场篡改圣旨了。 但他的视线往旁边一斜,看见了稳坐钓鱼台的李世民。 然后,他联想起这几天以来,房玄龄平静得出奇的态度,母亲杨氏更是淡定得都不来立政殿探望一下。 联想起刚才李世民那句“别信外面乱传的”。 他便意识到,不是李道宗红脖子附体。 李世民打一开始想送的,其实就不是他,而是李祐啊! 确实,李明的生母杨氏虽然有段黑历史。 但李祐生母阴德妃,更不是什么好鸟。 具体来说,是阴德妃的父亲,阴世师,不是好鸟。 那家伙杀了李世民的兄弟李智云,还掘了老李家的祖坟。 最后被李渊正义制裁。 也好,李元吉被杀时的封号是齐王,李祐的封号也是齐王。 齐王对齐王,绝配啊。 趁着这个机会,李明快速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身周。 李承乾的表情明显的有所扭曲,但只有一瞬。 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在感受到李明的视线后,还有余裕露出庆幸的微笑,向他点头致意。 把“幸好我们还是兄弟”的戏码演得惟妙惟肖。 显然,在几次交锋后,李承乾完全认可了这个弟弟的本事,并没有寄希望于毕其功于一役。 所以心态还算平稳。 相比之下,李泰的表情就精彩了。 既有着“还好棒槌没断”的庆幸,又混杂着“这根棒槌出奇地难缠,用不好可能会误伤自己”的难堪。 总之就是喜忧参半。 而三人中最小、和李明最亲近的李治,则又与李泰完全相反,与李承乾也有所不同。 李治的表情完全没有波动,仍然保持着静候圣旨的姿势。 明显不合常理。 这种出人意料的爆炸性新闻,就连完全无关的路人都会忍不住打听一二。 李治怎么会完全无动于衷呢? 这只能说明,李治在掩饰自己的表情,用力过度了。 远没有他哥哥来得自然。 可这个小小的李治,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情绪,需要瞒着我呢? “看来,这腹黑的小家伙,也对我抱着相当的警惕,希望我被送出去啊……” 李明恍然。 啧啧,原来都是狼人。 到底是父皇的嫡子,三盏都不是省油的灯。 和他们仨相比,其他庶子真的就是臭鱼烂虾…… “肃静!” 李道宗严肃地维持现场秩序。 众人一愣,看看底气十足的李道宗。 又看看他的背后,不动如山的李世民。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 这就是圣人真正的旨意—— 留下李明,赶走李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人群深处,传来女人们凄厉的尖叫。 是阴德妃。 她晕倒了。 御医立刻冲上来,对着她又是掐人中又是喷水。 一通手忙脚乱,阴妃终于悠悠醒转。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好像天塌了一样。 好好的秋狩搞成了一场闹剧,李世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忍训斥。 “她怎么了?” “回陛下,德妃脉象尚可,只是心神有些不宁。”御医回报。 都哭成泪人了,这叫“有些不宁”……李世民懒得计较,挥挥手: “扶她回去歇息吧。” 阴德妃被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架了下去。 杨氏同情地看着她,不禁惋惜地咂嘴: “啧啧,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失心疯了呢。” 韦贵妃看着杨氏,忽然感到头皮发冷。 她头一回意识到,这位不声不响的“姐妹”其实非常可怕…… “儿臣不服!” 阴妃被抬走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群中又起了一阵骚乱。 被过继出去的老五李祐,不顾兄弟们的阻拦,冲到高台之前,啪嗒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儿臣不服!” 他双眼瞪得滚圆,有些狰狞,有些愤怒,又混杂着茫然和无措。发达的咀嚼肌一鼓一鼓的,几乎快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 他既像个愤怒的莽汉,如干柴般一点就燃;又像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傻孩子,浑身散发着无助和傻气。 唯独不像一位皇子。 “殿前不得无礼!”李道宗厉声呵斥。 李祐狠狠瞪了皇叔一眼,继续梗着脖子喊: “儿臣不服!” “哦?你有什么不服?” 李世民背着手踱步到台前,俯视着自己的第五个儿子,情绪相当稳定。 李祐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个……”李祐快速思索了一番,姑且抛出一个理由: “儿臣已壮勇矣,再过继给别家,恐怕没有先例,也不合礼法吧?” “那你就是这个先例,朕就立了这个礼法了。”李世民霸气地回怼。 礼部尚书表示我没意见,陛下说什么都合乎唐礼。 “什么?” 李祐没理由了,人都快被怼傻了。 他本来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遇事更是脑子一热,不会冷静思考了。 李世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似笑非笑道: “怎么?你母亲恸哭,你又跪在朕的面前。你俩都想抗旨不遵? “就像你长期托病滞留京中,不去齐地就藩一样?” “我……不是……”李祐一时语塞。 这旧账翻起来,让他百口莫辩。 李世民挥挥手: “下去吧。” 当卫兵架住了他的两条胳膊,李祐才好像如梦初醒,挣扎着大喊: “父皇,儿臣到底哪里比不上李明那个顽劣儿!” 他这一喊,喊出了在场所有庶皇子、以及他们生母的心声: 为什么宁可违背祖制礼法,陛下也一定要保下李明? 为什么要把那个极度不稳定的危险分子,继续留在宫里?? 李世民的目光骤然锐利,语调低沉: “你这是逼朕做选择?” 李祐被父皇的目光扫过,忽然感到浑身冰冷,连血液都好像凝固了。 唉,不肖子……李世民失望地叹了口气,视线柔和了一些,道: “他从不问蠢问题,这就是他远超尔等之处。” 这句话,他是对所有不自量力的庶子说的。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胆敢再多嘴。 ………… 宣布过继这件“小事”之后,便是今天的主菜,秋狩。 侍卫们将洒了虎尿的树枝缚在马尾上,沿着禁苑奔跑,将苑中的飞禽走兽向中间的区域驱赶。 围猎开始。 然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参加的人都打不起精神。 因为普通皇子就算单刷整座禁苑,也不可能与李明争宠。 而能与李明争锋的嫡皇子,又不需要在狩猎这件事上刷存在感。 这就导致,秋狩就像科举考砸之后的游山玩水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去,盔甲好重……” 小李明嘿咻嘿咻套上了按他尺寸打造的胸甲,在宫女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跨上了矮脚小马。 从左边跨上去,从右边摔下来。 刚才还全程云淡风轻的杨氏,这下却坐不住了。 匆忙与姐妹们告个辞,便火急火燎地跑到他身边。 只见小李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大喊: “哎呀我摔倒了,要宫女姐姐抱抱才肯起来。” 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把宫女都逗乐了,想笑又不敢笑。 杨氏脸一黑,给了小色批一个爆栗,便把他搂在怀里。 老腰差点断了。 “你怎么这么重了?!”杨氏大惊。 “是盔甲……”李明就像翻倒的王八,根本起不了身。 这时,一只强壮的大手熟稔地揪住了李明的衣领,把他像拔萝卜一样拔了起来。 “阿爷!你总算来救我们母子俩啦~” 李明毫不见外地大声喊着,丝毫不顾周围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面对这脸皮厚似城墙的小娃娃,李世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只能佯装发怒: “我李家世代英雄,怎么出了你这个连马都骑不明白的小孬种?” 李明幽幽道: “父皇陛下,马背上可以打天下,但不能治天下哦。” “你……”李世民被哽住了。 好家伙,这小玩意儿连魏征的核心科技都掌握了。 杨氏在一旁看着这对冤家父子,只是掩嘴微笑。 “你小子还向老子我进谏了?我是不是还得赏你几匹绢布啊?” 李世民轻轻踹踹李明的屁股: “上马,跟你老子我打猎去!” “不要。”李明断然拒绝。 这熊样,连杨氏也看不下去了,揪起他的小耳朵: “明儿,怎么能扫父皇的兴呢?” “哎哎哎疼!” 李明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仍然固执己见: “打猎太危险了,我们又不愁没有肉肉吃,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他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 打猎既然被称为半个军事演习,那自然是一项高危运动。 在狩猎中出事或几乎出事的名人,一抓一大把。 甚至连李世民自己,也曾差点在打猎的时候被李元吉射个对穿。 李明面上没表现出来,但他心里门儿清,李世民的宠爱给他拉了一大波仇恨。 虽说兄弟们不一定真敢拿他怎么样。 但稳字当头,他也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把性命交给兄弟们的理智和良心。 “你真的不去?”李世民神色冷峻。 “不去。”李明很干脆地对皇帝说不。 李世民脸色变幻,最后妥协了: “不去就不去,我也不去。” 说着,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中,李世民亲自为李明解下盔甲,抱在怀里。 “你不去玩吗?”李明也有些惊讶。 李世民呵了一声: “你马上就要去辽东了。 “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吗?此去路远,以后咱俩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李明想起了自己上辈子早逝的父亲,眼神一黯。 缓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放心,我早想到这一层了。 “所以我不当王,就是为了能常回家看看你。” 李世民笑了: “就知道你这‘节度使’没安好心。” 说着,在众人——包括杨氏本人——极度震惊的目光中,李世民抱起了李明。 一起坐在了龙椅上—— 并不是正式的龙榻,而是内侍省专为陛下出行方便所准备的椅子。 但若要较起真来,这椅子也确实不是谁都能坐的。 陛下为李明逾越礼制,甚至超过了魏王李泰。 连素来宠辱不惊的杨氏,也紧张地揪起了衣摆。 唯独礼部尚书李道宗表示,陛下所言所行都合乎唐礼。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有种下注下赢了的感觉。 甚至这注还是皇帝替他下的。 就在任命他为“鲁王傅”的那一天…… “你就算脱了盔甲也不轻啊。” 李世民让李明半坐在龙椅上,半笑不笑地问: “怎么样,这位子舒服吧?” “不舒服,只能坐半边屁股。” 李明随口一句,就是让九族消暑凉爽的话语。 “哈哈哈!” 李世民被这混不吝气笑了: “不舒服就忍着,好好欣赏你皇兄们在马上狩猎的英姿吧!” ………… 皇兄们表示,这尼玛还打个毛猎啊。 他们刚上马,就看见李明这小无赖又在耍赖。 然后又看见,父皇为了陪这个小无赖,居然也不打猎了。 不但不打猎,还抱着这小厮,坐在…… 尼玛坐在哪里? 龙椅??? 这回不仅是臭鱼烂虾的庶皇子。 连三位嫡皇子,此时也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打猎的心情荡然无存。 偏偏在此时,战鼓擂响。 秋狩开始了。 即使有一万个不情愿,皇子们也只能按照活动安排,策马追逐猎物,强行“娱乐”起来。 他们不像李明,能对父皇撒娇。 如果胆敢对父皇的安排甩脸色,父皇也不介意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终生难忘的那种。 然而,在一群三心二意的演员中间,也确实还有几人沉浸在了狩猎的乐趣里。 太子李承乾便是其中之一。 策马奔驰,让他忘却了腿脚的残疾,忘却了夺嫡的不悦。 自己仿佛是一只草原上的雄鹰,自由自在,不再为自己的地位而担惊受怕…… 突然间,身后破空声响。 李承乾本能地趴下身子。 一支利箭掠过他的侧翼,正中草丛间飞奔的野兔。 “李祐?你……!” 李承乾目眦欲裂。 但李祐的眼中根本没有这个太子哥哥。 他神色阴沉,眼红如血。 目之所及,只有猎物。 心之所念,唯有杀戮! 他嘴巴快速一张一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不把我当儿子是吧,就宠那个小废物是吧。 行,父亲,你行! “那家伙疯魔了……” 李承乾理智地觉得,自己应该离李祐那座活火山远一点。 可就在他打退堂鼓的时候,身后的灌木丛发出簌簌的声响。 李祐的耳朵动了动,突然回身,弯弓搭箭! “要糟……!” 这打猎打入魔的家伙,这才恍然发现太子竟在自己的箭路上。 但为时已晚,他的手指已经松开,箭已经射了出去! “李祐你……” 李承乾来不及发怒,灵活地一拽缰绳。 所幸他骑术高超,驾驭着马匹,将将擦过这致命的一箭。 然而,箭头擦过了马匹的耳朵。 “嘶~!” 这头畜生受惊了,先是人力而起,接着便载着李承乾,向林间深处一路狂奔! ………… “驭,驭!”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的坐骑终于恢复了平静。 “呼……”他长出一口气。 好几次,他差点被甩下马背。 如果真的被失控的烈马甩下来,不死也得半残…… 李承乾劫后余生,浑身脱力地趴在马背上,轻抚着马的鬃毛,任由马儿驮着他,漫无目的地漫步着。 走了一会儿,他隐约听见念经的声音。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李承乾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现在虽是晌午,但禁苑里树木茂盛,光线昏暗,竟颇有些诡异的氛围。 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视线豁然开朗。 马儿驮着他,走出了密林,来到了一座古朴的院落之前。 “佛寺?在禁苑之中?” 李承乾心中疑惑,嗅着空气中微微的熏香,抬头看去。 佛寺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金光大字: 感业寺。 (本章完) 第110章 让他装,让他装! 第110章 让他装,让他装! “感业寺……” 李承乾喃喃地读着匾额。 这地方他有些印象,禁苑里确实有这么一座佛寺。 太上皇驾崩时,皇太妃们便全部入感业寺为尼。 毕竟那些姑奶奶们留着,辈分比皇帝还高。 如果对朝政指手画脚起来,很难遭得住的。 比如那位又菜又爱玩、间接导致李世民兄弟阋墙的张婕妤。 但若要把太妃们都殉葬,跟着太上皇一起殡天,又太残忍了,我们大唐不玩这些的。 所以,索性把姑奶奶们塞进感业寺里拉倒,眼不见为净。 “都是阿翁的妃子啊……” 李承乾的脑海里,自动浮现一群搔首弄姿的白发老太太。 顿时一阵反胃。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 佛寺的边门开了。 从中走出一位香客。 “禁中的尼姑庵,怎么会有香客?” 李承乾心中疑惑,勒住马缰绳,远远地观望。 只见那位香客是位年轻的女性,一身黑白的衣衫,看着素净,料子确实上好的丝绸罗衣。 秋风吹过,衣衫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婀娜的身段。 李承乾看入迷了,心中恍惚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 那位陌生的女香客,余光也瞥见了林子前的骑手。 只见那骑手披头散发,身披粗犷的铠甲,乍一看好像是突厥人。 她立刻回想起九成宫的那起不祥事件,吓得嘤咛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别怕!” 李承乾怕旁生枝节,小声抚慰,纵马慢慢走到那女香客面前,撩开自己的飘柔长发。 “看,是孤!” 女突厥?……女香客几乎脱口而出。 但她之前曾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辽东节度使连续打脸数次,所以城府比以前更深了。 学会了在宫中多看、多想、少嘴贱的保命哲理。 能出现在禁苑之中,男生女相,好奇装异服,善骑,自称孤…… 这些要素叠加,她便认出了面前这位古怪骑手的身份。 立刻整理仪容,起身请安道: “妾身拜见太子殿下。” “哦?你认识孤?” 李承乾饶有兴味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对这机灵的姑娘颇为满意。 “你是何人,缘何出入感业寺?” 那女香客低着头,谦卑地回答道: “妾身姓武,名媚娘,并州人士。幸蒙圣恩,觍封才人。” 是的,她就是之前常来立德殿嘴贱的“五姨娘”,未来的则天大帝,武媚娘。 在亲眼目睹了杨氏借顽劣子之力,原地飞升为杨妃以后,她恍然意识到,自己成了后宫中垫底的存在。 她意识到,在当今陛下的手里,她大抵是没有出路了。 于是,她便心灰意冷,成天窝在感业寺面壁思考人生—— 既是提前适应退休环境,又是与皇太妃们打通关系。 将来拎包入住一起当室友的时候,不会尴尬。 她就这么渐渐淡出了后宫,只是杨氏与李明闲谈时,偶尔提过一两嘴。 没想到,今天竟能在寺院外,偶遇太子…… 李承乾脸色一变: “才人?你是父皇的妃子?” 没想到这位年轻女郎比他还大一辈,李承乾下意识地就要翻身下马。 他虽然大事荒唐,但在小事上,身体仍然本能地遵循着礼法的教条。 “请殿下自便!” 武媚娘连忙阻止了李承乾下马的举动。 她知道这位太子爷腿脚不便,而且对此还挺自卑的。 如果坐视太子下马,那她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就要大打折扣了。 她换上悲切的口吻道: “妾身无用,虽腆列后宫嫔妃,但未能为帝室开枝散叶。 “只能常来感业寺,为大唐社稷祈祷求福。近日又不幸染疾,所以无缘秋狩盛会。 “殿下只当妾身为民女便可。” 一段话,既把姿态放得极低,又漂亮地解释了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还表明了自己冷宫妃子的身份,语调却又不哀怨。 李承乾听得就很舒服。 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孤岂敢对姨娘失礼”,但仍然心安理得地坐在马上。 根据礼法,成年皇子对父皇的后宫是要回避的。 但众所周知,大唐老李家的家庭关系,比较……奔放。 比如隐太子李建成,就与老爹的张婕妤发展出了一段纯洁的男女关系。 而在此时,在禁苑的密林之中,四下无人。 只有一对年纪正合适的青年男女。 李承乾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心中瘙痒,只能偷偷欣赏着小妈的美颜。 而武媚娘当做不知道,低着头,犹抱琵琶半遮面,半推半就、面色绯红地让他就这么看着。 过了半晌,李承乾硬是把心里的冲动强压下去。 冷静! 父皇还在呢! 千万别被套上秽乱后宫的帽子! 自己为了这太子之位,担惊受怕了一辈子! 千万别因为一个女人而功亏一篑! 对着镜子看自己还不够吗? “咳咳!” 李承乾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说: “孤得回去了,秋狩正在进行中。 “武姨娘也请安心养病。” 武媚娘轻叹一口气,福了福身子: “媚娘恭送殿下。” 李承乾策马跃出几步,却又勒马回头。 “你说,你常在感业寺祈福?” 武媚娘恭顺地回答,语气中透着似有似无的哀怨: “回殿下,后宫清冷无事,这是妾身唯一能为大唐做的。” “这寺庙灵验吗?” “灵验的。” “好!” 李承乾扔下这个字,便纵马离去。 呼……武媚娘听得马蹄声渐远,这才长出一口气,高昂起头颅。 恭顺的表情烟消云散。“呸,有贼心没贼胆!” 武媚娘轻蔑地说着。 嘴角却又隐隐透出些许笑意。 在冷宫中逐渐冷却的野心,在吹了一阵秋风之后,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还年轻,他也年轻。 她可以等…… ………… 李承乾的遭遇不过是一则小插曲,他很快便与寻找他的侍从汇合。 秋狩继续。 李明就这么坐在父皇的怀里,半拉子屁股沾着龙椅,一边吃着当季的葡萄,一边欣赏着皇兄们的表演。 母亲杨氏就坐在近旁,为挺会享福的爷儿俩扇风驱虫。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皇子们和嫔妃们心里有再多不爽,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为皇帝陛下表演着兄弟友爱、后宫和谐的一幕。 等到李明小肚皮撑得滚圆的时候,天色渐晚,愉快的秋狩结束了。 皇子们收起弓箭,纷纷下马,牵着马匹回到父皇近前。 至于所获的猎物,有专门的侍从为他们收集,无需劳烦主子们自己动手。 李世民这才放下李明,背着手踱步向前。 李明的小屁股终于离开了龙椅,蹬蹬有点发麻的小腿。 只能说,左半边龙椅也不是很舒服。 如果能整个屁股都坐上去,那就爽了。 “嗯?” 李世民只是大略扫了一眼猎物,便不由得皱起眉毛: “怎么今年所获相比往年少了许多? “是今年秋收年景差吗?” 皇子们都快哭了。 被一个坐半边龙椅的小孩儿全程盯着,谁特么还有心思打猎啊…… “启禀父皇。”李承乾辩解道: “诚如皇弟李明所言,我等如今已不缺肉食。 “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让林中的生灵们也休养生息呢?”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的发言格外有禅意。 而他的收获,是零,忙活了一天什么动物都没有猎到。 李明注意到,太子哥哥面色潮红,眼中又残留着万分惋惜。 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猎物,又只能眼睁睁放跑一般。 “皇兄所言差矣。” 李泰挺着肚子,笑呵呵地反驳: “我李家先祖、老子李耳曾有一言。 “天地是不讲求所谓‘仁德’的,天生万物一视同仁,都可以视作祭祀用的刍狗。 “林间滋生万物,自然可为人所用。就如山林野兽也会食人一般。 “这就是一种天地间的阴阳循环。” 他这样辩解是有原因的。 因为所有皇子中,就属他的所获最多。 李泰不会骑马,也用不着骑马。 他就坐在小推车上,放出猎犬“踏雪猃”牵制,自己在后面刷刷射箭。 猎物这不就来了嘛。 皇兄暗讽他嗜杀,他必须做出反击。 李承乾讲“佛”,李泰就用“道”,两人争锋相对。 而且李泰还搬出了老子李耳。 老李家能否搭上陇西李氏这条线,尚属疑问,追根溯源到李耳身上更是扯淡。 但耐不住皇帝就这么硬攀亲戚了。 所以,李泰祭出“李耳”这张便宜老祖宗,属于是占据了政治正确,比太子更胜一筹。 无形之间,太子与魏王开始了争锋。 段位太高了,其他皇子只当是神仙打架,一个个低着头,闷不做声。 李世民也乐得袖手旁观。 以李泰为磨刀石,砥砺砥砺李承乾的品行,也是极好的。 将来太子登临大宝以后,那些嗡嗡叫的铮臣们,可比李泰还要能说会道许多。 “况且。”李泰口若悬河,乘胜追击道: “历次秋狩,父皇所获猎物最多。 “皇兄莫非是想说,父皇嗜杀不仁?” 李承乾继续活用李明和魏征语录,不与李泰纠缠,转而向李世民建言道: “马上能得天下,但马上不能治天下。 “儿臣必须犯言直谏,游猎不过是游手好闲之徒的娱乐,父皇不可耽于其中,当以国事为重。” 一套丝滑连招,既化解了李泰的攻击,又让一个有主见、有骨气的太子形象跃然而出。 只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沉迷于游猎的齐王被aoe波及,气得太阳穴青筋鼓起。 但李祐没有理由反驳。 他已经连皇子都不是了,和太子地位差距甚远,只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李世民听着两位嫡子的对话,忽然发现了华点: “青雀,历次秋狩,真的是朕所获最多? “皇室之中,善猎之人可不少啊。” “这……”李泰被问倒了。 他不可能一只一只去数,但也不能随便胡诌一个数字,因为秋狩每人所获是有记录的。 他觉得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 李世民语重心长地教导: “青雀,不可因为朕是乃父,就虚构瞎编啊。 “说话要有依据,皇室的一言一行,都是要被记录在史书里的。” 李泰难堪万分,面红耳赤。 “李泰哥哥没有说错,阿爷确实是大唐收获最多的猎手!” 这时,一个脆亮稚嫩的声音响起。 有人帮腔,李泰立刻眼前一亮。 李世民循声望去,见说话的人叉着腰,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敢当众喊他“阿爷”,除了李明还有谁? “哦?你底气很足嘛。”李世民颇为玩味地看着可恨又可爱的小儿子: “怎么,朕的猎获你难道数过?” “我当然数过!” 李明自信满满。 接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李明像报菜名似的,流畅地报出了一长串猎物名单: “阿爷登临大宝后,亲自参加秋狩十三次,一共猎得熊罴两头,虎四头,豹九头,狼二十五条,鹿八十三只……” “等等!你……你别胡编乱造啊!”李世民愕然之中带着惊喜,嘴角比地头蛇还要难压。 其他小数他不记得了。 但两头熊罴还有四头老虎,他记得非常清楚。 这孩子没有乱说! (本章完) 第111章 辽东,我素未谋面的故乡 第111章 辽东,我素未谋面的故乡 “我当然没有乱说!” 李明委屈地嘟起小嘴: “阿爷你刚才还说过,你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在案。 “历次秋狩的收获,自然也都有据可查,可以查验比对的。 “李泰哥哥,你说是不是?” 李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这小家伙哪是来帮腔的? 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李承乾倒是挺平静的,还有余力幸灾乐祸地瞥一眼自己的老对手。 让李泰也尝尝这个混不吝的厉害。 “哦?哦?你还能有这份心思?” 李世民嘴上揶揄,但颤抖的声音深深出卖了他。 他非常激动。 有什么比顽劣的儿子居然记住老爹的一言一行,更让他这个父亲倍感欣慰的呢? 这记马屁,属实拍到了他的心坎上。 “咦?熟读阿爷的功绩,这不是当儿子的基本吗?” 李明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其实当然不是。 他只是样子小,又不是真的顽童。 人情世故,他当然圆滑圆滑滴。 在秋狩之前,他特别做过功课,把李世民打猎的历次收获背得滚瓜烂熟。 这经验,他还是看某部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雍正王朝》电视剧学来了。 就像谁钓鱼不戴头盔,谁陪皇帝打猎之前不读读陛下的丰功伟绩啊? 谁都爱听好话,明君也不例外。 只是明君更挑剔。 所以必须点功夫,让马屁拍得自然而然。 “呵呵呵……嗐,这种小事朕一点也不在意,不记也罢不记也罢!” 李世民连连摇头摆手,像极了过年时谢绝红包的小孩儿。 开玩笑,他怎么会不在意? 连打了几只鸡鸭鱼这种鸡毛蒜皮,李明都能如数家珍。 那朕的文治武功,朕的丰功伟绩,这孩子不还倒背如流啊? 原来这乳臭儿嘴上“你老子我老子”的不客气,其实心里一直有朕啊! 李世民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样甜。 “明弟真是……好记性啊。”李泰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微笑: “若能潜心学习,一定比我文学馆中的诸位学士还要通晓文史。” 李泰是享有特权,经父皇允许,开设文学馆广招文士的。 他专门把文学馆拿出来炫耀,多少有点酸溜溜找场子的意思了。 李明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 “啊?文学馆那些牛皮哄哄的大学士们,难道连皇帝做了什么都记不住吗?” 李泰被怼得脸皮直抽,理智地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看着他这幅狼狈样子,李承乾的心情甚至愉悦了起来。 其他臭鱼烂虾……不,皇亲国戚们,根本插不上话。 只能仰望神仙打架。 “行了行了,知道你记性好了。” 李世民宠溺地弹弹李明的小脑门: “那你评评,你的两位哥哥,谁说得有道理?” 不知不觉中,李世民考校的目标,从两位嫡子转到了幼子身上。 是支持李承乾,还是站队李泰? 在两人中间,李明选择了“或”。 他无辜地抓抓脑袋: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佛啊道啊的大道理,我又不懂! “但是……” 他拖长了语调: “我知道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李世民扬起眉毛: “什么问题?” 李明手指着李世民: “皇兄们打不了多少猎,原因都在阿爷你身上!” “因为朕?” 李世民突然躺枪,倒也不恼: “你能说出什么道理?” 李明扫了一眼灰头土脸的皇子们,腰板挺得笔直: “因为阿爷在秋狩之前,先当众宣布了将两位兄弟过继出去的决定。 “兄弟当不成兄弟,大家心里沉重,又能有什么心情纵马奔驰呢?” 此言一出,李世民不由得皱眉思索,微微点头。 这个理由倒是很朴实,又很难挑得出毛病。 不像李承乾和李泰那样,扯上佛道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而且,这回答还暗含着皇子们的手足之情。 这太孝悌了,完全符合李世民对“兄友弟恭”的想象。 他看向了自己的其他儿子们: “你们大家来评评,是因为李明说的那个理由吗?”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庶皇子们,此时都来了精神,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明明是因为妒忌李明导致发挥失常,却被李明解读为了舍不得李福和李祐的兄弟情。 被李明解了围,还当着父皇的面抬了一手,他们的心里能不美滋滋么? “明弟……”甚至连生无可恋的李福,听着都有些鼻子发酸。 庶皇子们对李明的羡慕嫉妒恨,随之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愧疚感—— 李明这孩子虽然顽劣,说话也不好听。 但本质还是很良善率直的。 自己怎么能嫉妒这样一位天真无邪的孩童呢? “哥哥们说话,你插什么嘴。” 等儿子装完了逼,杨氏才姗姗来迟,满脸宠溺地把他抱下去。 适时地为这场口舌之争画上句点。 李明把脸贴在母亲怀里。 以掩盖自己坏笑的嘴角。 可以的可以的,在离开父皇、前往辽东之前,又刷了一些好感。 顺道给庶皇子们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好话,无本万利地消了一波仇恨值。 他的斗争对象一直都是太子为首的嫡皇子派系,千万别节外生枝、乱拉怪。 一鱼两吃,这波操作可以的。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又拉了李承乾和李泰的仇恨,让他俩显得很傻叉…… 李明小眼珠子贼溜溜地转。 李承乾显然是对连番打击习惯了,双眼亮晶晶地凝望着虚无,似乎在考虑其他重要的事情。 而李泰……似乎也对被李明打击一事习以为常,神色自若。 腹黑的李治还是老样子,表情不变,一声不响,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呼……无所谓了。” 李明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太子想恨他就恨吧。 现在的他,已经度过了“韬光养晦”的阶段,必须有所作为。 为此,他始终遵循着房玄龄为他制定的战略—— 只有迅速壮大自己,适时展示自己的软硬实力。才能吓阻对手,保自己一时无虞。 “对,这种恐怖的平衡只能保我一时的安全。 “要长治久安,还得要巩固我的基本盘。 “我的辽东……” 在各自的算计中,皇家秋狩大会落下了帷幕。 人群散去,但角落里,仍然杵着一个强壮的身影。 齐王,李祐。 自从打猎回来之后,他全程黑着脸,谁也不搭理。 甚至连差点被他误伤的太子,他也没有赔罪。 他就这么低着头杵在角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嘴里一直在无声地嘀咕着: 还是舅舅说得对,还是舅舅说得对!老子应该回齐地,回齐地!然后,然后……! ………… 秋狩大会后的第二天,藩王们在向父皇拜别后,便各自前往封地。 长安的水太深了,个个都是宫斗高手。 如果继续逗留在此地,他们觉得自己活不过三章。 而在离京的藩王之中,混进去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齐王李祐。 在秋狩被怼了一顿之后,这位一直借故滞留京中的藩王,终于乖乖听从舅舅阴弘智——以及很多其他人——的建议,赴齐地就藩。 他和李福,虽然被过继了出去。 但封位、待遇等等,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继续当自己的藩王,逢年过节也能回宫看看,对父皇行儿臣之礼。 只要不涉及夺嫡,对于与世无争的普通庶皇子来说,其实过继与否并没有什么卵影响。 甚至李福觉得自己当了太子的太子,赚大发了。 长安的格局,仿佛又回到先前一般。 “唉……” 李明坐在报社书房里唉声叹气。 父皇仍然紧握人事权不放,只是勉强答应李明,在候补官员名单里挑几个人作为“参考”。 和房玄龄先前所预计的一样。 那老狐狸,已经成了李世民肚里的半条蛔虫,什么都瞒不过他。 也难怪这货在这场过继风波里,全程淡定地打着酱油。 “是赶紧去辽东呢,还是继续磨一磨李二呢……” 李明正在左右为难,辽东情报局“外勤大队长”娄师德,搂着“办公室主任”狄仁杰,连蹦带跳地跑了进来。 “明爷明爷!我们找到你要找的人了!知道雄黄酒特性的神医!” 李明这下学聪明了,没有急着应声,目光转向狄仁杰。 狄仁杰沉稳地点头: “是一位在施粥摊义诊的医生,医术十分高明,尚药局的御医之中,也有很多是他的学生。” “尚药局?” 李明嘶了一声,在大脑里画出一条笔直的线条: 御医——宫廷守卫。 逻辑链路很短,确实能把关系连到阿史那结社率这一层。 “那人姓甚名谁?” “孙思邈!” “哦,孙……孙什么?!” 李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不是传说中活了一百多岁、在历史书上都有着赫赫大名的神医吗? 怎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施粥摊附近转悠啊? 再转念一想,孙思邈本来就是京兆人士,在长安碰到他并不稀奇。 而他李明这几年,又天天都在和历史书上的人物们斗智斗勇。 于是,他便又淡定了起来。 “行,那我去找他聊聊吧。” “呃,恐怕这几天不行。”娄师德小手一摊: “孙神医这几天回终南山采药了,得过一阵子才回来。” 李明哦了一声。 反正自己滞留长安也好多天了,再多等几天也无所谓。 就在他盘算着的时候,长孙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扯起嗓子喊: “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 看着平日里优雅的公子这么急躁,李明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平州,平州出事了!” ………… 李明弹着桌案沉思。 虽然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踏足辽东的土地。 但不妨碍他将那里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 平州有事,就是他有事! “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他沉静地问。 似乎被李明的冷静感染了,长孙延缓了口气,像倒豆子一样,把家里听见的情报全倒了出来: “平州将被高句丽入侵!平州匪患猖獗!平州粮荒!平州……” “等等等等!” 李明打住了他: “你说的是平州?” 平州才多大点地方,五毒俱全了是吧? 长孙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韦待价也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殿下大事不好!平州大事不好! “高句丽入侵!匪患猖獗!……” “还有粮荒是吧?” 韦待价一怔:“您……都知道了?” 唉……李明身心俱疲地揉了揉眼睛。 看来是真的。 “殿下。” 又一个沉稳粗糙的声音。 是他的王府司马,侯君集也专程登门。 “平州……” “平州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李明闷闷地反问。 侯君集点头: “平州形势急转直下,陛下紧急召开御前会议。进宫前,我特意来告知殿下。” 说着,他便雷厉风行地往外走。 “稍等。” 李明叫住了侯君集,在桌子上弹着手指,酝酿了一会,缓缓道: “告诉陛下,我明日启程。 “亲自去探探情况。” (本章完) 第112章 高句丽!我到平州了,你人呢! 第112章 高句丽!我到平州了,你人呢! “所以,我明天就要出发去辽东啦。” 当晚,李明久违地回到立德殿,嚼着熟悉的大米拌小米,与母亲、姐姐、姨娘们,以及忠心耿耿老宦官告别。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一去便是绝大部分大唐人从未涉足过的辽东苦寒之地。 家人们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而老宦官一听小祖宗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偷偷躲起来抹眼泪了。 连一直与杨氏争风吃醋的、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姨娘,虚情假意地陪着笑,为大唐第一节度使践行。 “路上小心。”杨氏淡淡地说着,仿佛孩子只是出去秋游一般。 注意事项李明都懂,无需赘言。出行的准备用品,杨氏也早已备好。 剩下的,便是隐藏好内心的不安与不舍,给予儿子坚定的支持。 “呜呜呜,小明弟弟窝写不得你哇……” 李明达哭得枝招展。 一边哭,还不忘一边给李明的碗里夹菜。 刚从阿爷那里听说小明弟弟明天就走,她也耍起了性子,一溜烟跑到了后宫。 李世民本来也想来的,奈何平州事出突然,抽不开身。 “我又不是去就藩,过年前就会回来的……”李明苦笑着。 恍然想起,阿兕子历史上是突然急病,早早夭折的。 此去还真有可能是永别…… 他的心里也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楚。 “你要多吃蔬菜水果肉蛋奶,少食油腻,经常体育锻炼,身体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及时告诉阿爷,要常写信给我……” 李明握着明达姐姐的手,仔仔细细地告诫着,好像出远门的是她一样。 李令四姐妹看着这姐友弟恭的一幕,干咳了一声: “也就这一两个月,我们也要出嫁了。” 李明愕然抬头,望着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姐姐们。 “别这么落寞。”李令挤出一个微笑: “我们在河北,离你那辽东还近一些。 “什么时候有空了,你还能过来串个门,请你吃驴肉火烧。” 李明不知该说什么。 她们最大也才十六岁,按说才是高中的年龄。 她们却已经嫁做人妇,而且是作为政治联姻的工具。 就是为了他…… “我早就让你去辽东了,为何今日才走?” 看见儿子的表情变化,杨氏以为这小崽子又想在长安多赖几天,便换了个话题。 “唉,说来话长。要不是平州突发事件,我还想再多呆几天,等等孙思邈呢。”李明叹了口气。 “孙思邈?我听说过,是位神医。你找他做什么?”杨氏皱了皱眉。 “嗯呐,阿爷也曾请孙神医也给我开过几个调理身体的方子呐。小明你生了什么疑难杂症?”李明达关心地问。 姐姐们和姨娘们也好奇地竖起耳朵。 “来,几位贵人劳烦让一让,今日新摘的豆苗。”老宦官也正好端着菜上桌。 “我的朋友阿韦肾虚,我替他问问。” 李明搬出“我有一个朋友”大法,把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 他不想让家人知道,他还在追查九成宫事件背后的猫腻。 如果阿史那结社率背后还有黑手,那么毫无疑问,这只看不见的手在宫中一定也存留着极大的势力。 这事儿就和克苏鲁一样,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所以,这事儿得保密。 “早点休息吧,明天就要出远门了。” 在杨氏的提醒下,践行宴早早散去。 ………… 入夜,长安城的一角。 “哦?节度使阁下已经找上了孙神医? “那孩子留着还真是……棘手啊。” 那人擦擦冷汗,点燃了油灯,展开一张羊皮纸。 提笔写信以前,他冷笑一声: “幸好,草原的朋友还是找到了辽东的门路,终于让‘那位’小殿下动一动了。 “目的已经达到,天子的注视已经转移到了东北,这出戏码再演下去就不免有些危险了。” 他用突厥语迅速写了一封短信,对着窗外吹了一声口哨。 黑暗的夜空中,扑闪起一阵风。 一只苍鹰飞到了窗台上。 “粗陋的草原,也不是没有好东西。” 那人的嘴角挂起轻蔑的笑容: “将我的信息,送给草原上的朋友吧。 “让他们在辽东密林间的朋友先停一停,积蓄力量,耐心等候我的指令。” ………… 次日一大早,辽东节度使李明殿下正式启程,前往他素未谋面的故乡。 没有迎来送往,没有践行宴饯别诗,更没有登高筑台祭祖。 轻装简行,只有马车一辆、骑马侍从数名而已。 第一站,平州。 长安到平州,一路四千余里。 路途虽远,但一路都是大唐的核心控制区,安全无虞。 而且有金光灿灿的皇家专属通关文牒,衣食住行完全不成问题。 所以,并不需要前呼后拥的大队人马。 “此行以了解当地情况为主,所以要务必低调。 “待搞清楚平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再上书父皇,看看要对当地官场进行哪些调整。” 马车里,李明对随行的侯君集和韦待价仔细交待着。 虽然李世民给他开了一个口子,可以在大唐的官僚体系之内,有限地选择平州和营州的地方官员。 但李明理智地决定,先不急着行使这份权力,胡乱安插自己人。 甚至连已经内定的两州刺史,李明也没有急着让韦待价上任。 换人之前,得要先摸清平、营两州的底。 否则,万一用人不慎、所托非人,闯出了祸事。 不但坑了自己,也害苦了当地百姓。 “好的明哥,我知道了,一定低调!”小屁孩房遗则兴奋得坐立不安。 李明满脸嫌弃: “啧,你阿爷这么把你给支来了?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又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的神童,来一个拖油瓶干嘛? 房玄龄这条老狐狸,是把儿子派过来镀金的是吧? 这老小子既不想为党国出力,又要在十四党党魁面前刷怒存在感,摸鱼政治学算是给他玩儿明白了。 房遗则讪笑道: “家父年岁已高,出行不便,所以让我陪侍左右……” “唉……注意安全,跟紧我们,辽东不比长安,还有……” 李明像大哥哥一样,谆谆告诫着房遗则。 虽然他比房遗则还矮一大截。 韦待价为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开脱道: “殿下也别埋怨房相公。 “房相乃是尚书省的轴心,他若不在,朝廷得瘫痪一半呐,陛下不可能放他出京的。” 李明不开森地嘟着嘴: “那李道宗呢?难道他不在京,朝廷就退化成无礼的野人了?” 他对十四党的核心人物不能到齐耿耿于怀。 “李道宗去云州定襄城了。”侯君集道: “阿史那思摩率突厥人北迁,他作为礼部尚书,去那里与突厥部落设坛祭祀,订立盟约。” 让一个手上沾满突厥人鲜血的礼部尚书,去向突厥人讲礼。 嗯,这很合理。 绝对可以让对方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彳亍口巴,大家都忙,忙点好啊……” 李明寂寞地叹了口气,像极了村里的留守老人。 韦待价嘴角抽搐。 陛下肯把他俩放出来,已经很给李明面子了。 让堂堂吏部尚书和根正苗红的两州刺史,屈尊莅临两个边远的下等州,就这还嫌不够? 您是要把半套朝廷班子搬过来,另立中央吗? 侯君集冷哼了一声: “一个冢中枯骨,一个榆木脑袋。没那两人,我们做事还能方便一些。” 刚离开西京的政治中心,老侯就迫不及待地尽显反贼风范。 这危险的家伙,除了陛下和殿下,谁压得住啊……韦待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鬼知道侯君集在背后怎么编排他…… “哎呀明哥别丧气,阿爷托我给您带了锦囊妙计。” 房遗则笑嘻嘻地拍拍李明的肩膀安慰。 在座四人之中,就属他最没心没肺。 只要不用背考核kpi,出差不就是游山玩水吗。 “哦?”李明眉毛微动。 房玄龄这老头虽然狡猾狡猾滴,但出的主意不能不听。 “看!” 房遗则跑到车厢后部,在李明不解的目光中,打开了内置的箱板。 这辆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马车,是自带“后备箱”的。 “就这些!”房遗则笑眯眯地从后备箱里,抱出一摞摞书册。 呵,这锦囊还挺大的……在李明无语的注视下,房遗则差不多搬出了半人高的资料。 “这些都是平州和营州的人文地理、历年账册、人口户籍、堤坝营造、军事布防等等,全是不可示于外人的绝密资料。” 房遗则神秘兮兮地说着,将手伸进箱子深处。 摸到了什么软乎乎、暖烘烘的东西。 软乎乎? 房遗则一愣,把小脑袋也钻进了箱子里。 在里面碰上了两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和一位小黑炭头。 两位不速之客同时把手指伸到嘴边: “嘘~” “呵,呵,嘘……”房遗则眼皮子直跳。 接着。 “啊啊啊!!!” ………… “所以,长孙延,尉迟循毓,你们俩瞒着大人,偷偷躲进马车车厢,要和我去辽东?” 李明弹着窗子。 老房把一个小屁孩丢给他照顾,已经让他脑壳痛了。 这回又一下子多了俩。 把他堂堂节度使大人当什么了? 幼儿园阿姨? 韦待价在旁边面无表情,甚至想笑。 李明殿下也能切身终于体会一把熊孩子的酸爽了。 “我们这已经离开长安了……”尉迟循毓讪笑着。 “一路危险……”长孙延一脸“来都来了”。 啪!啪! 李明给了这俩滑头小子一人一个爆栗。 “我让那些侍卫送你们回去!”他无可置疑地说道。 尉迟循毓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黑上加黑,直接被李明无视。 长孙延叹了口气,失落地说: “明哥,兄弟们都怀疑我对你不忠诚。” 十四党的少年们,虽然都是从小穿同一条裤衩子的兄弟。 但毕竟不是生活在童话世界里。 大人们的世界,必然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影响。 孩子们都或多或少从他们的阿爷阿翁那里听说过,长孙无忌一直在明里暗里地刁难明哥。 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侯宝琳的阿翁,差点被长孙无忌活活烧死在九成宫。 而长孙延,正是长孙无忌的嫡孙。 因为这层关系,长孙延被逐渐孤立了。 小学同学们还好。 来俊臣等半路出家的野孩子们,则根本不惯着长孙延,明着给他甩脸色。 这让这位公子哥受尽了委屈,顺风顺水的人生中首次遭遇了大挫折。 “所以我要向大家证明,阿翁是阿翁,我是我! “我是绝对可靠的,比他们,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可靠!” 长孙延说着说着,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李明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用理会旁人的眼光,我相信你。” “明哥……!”长孙延感动得鼻涕泡都要流出来了。 “所以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所以你现在就给老子滚回去!” 李明脸色一变,小肉手一用力,狠狠地掐在熊孩子的肩膀上,把他掐得龇牙咧嘴。 “还有你,你难道也被小伙伴们霸凌了?”李明转向尉迟循毓。 小黑炭头挠了挠黑炭头: “那个,我是正好看见长孙延往车厢里钻,便想把他揪出来。 “揪着揪着,就一起跟来了……” 对这位神经比手臂还大条的小壮汉,李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俩都给老子滚回去!” 侯君集倒是有不同的主意,他拍拍李明的肩膀: “李明殿下,长孙公子和尉迟公子留在我们手里,倒也见不得是一件坏事。” “是吧是吧!”吏部尚书都为他们说话,长孙延和尉迟循毓顿时眼前一亮。 但李明对侯君集的为人是太熟悉了,敏锐地察觉了这家伙的用词。 什么叫“留在我们手里”? “你鹅几在我们手里”的意思? “我们何不写信,向长孙公和尉迟公亲自告知这件事。” 侯君集瞅着这两个孩子,凶狠贪婪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两个人质。 “这样便能防止长孙公在一路上刁难我们。否则,哼哼~” 被侯君集冰冷的视线扫过,两个孩子就仿佛是被老虎盯上的小鹿,顿时噤若寒蝉。 我就知道会这样……李明都无奈了,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 “即使如此,你们俩也要坚持跟着?” 长孙延和尉迟循毓咽了口水,坚定地点点头: “要哒!” 房遗则也在一边求情: “明哥,他俩反正来都来了,对我来说也是个伴儿啊。” 你丫还说起风凉话来了……李明突然有一种一脚把三个熊孩子都踹下车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 “彳亍口巴。” 三小只低声欢呼。 韦待价在一旁掩嘴偷笑。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殿下也有今天…… 李明视线向他一瞥,道: “韦待价,这三只瘪犊子就由你照顾了。” “咳咳咳!”韦待价惨遭躺枪。 “别咳了别咳了。” 李明正经了起来,从书堆里挑出基本资料,一人扔了一本。 “趁赶路的这几天,好好研读房相留给我们的材料,了解辽东的风土人情。 “你们仨也别跑,到时候我会考你。” “啊?~”孩子们哀嚎起来。 李明的分贝陡然高了八度,朝他们吼起来: “不想读书就给我滚回长安!” 孩子们哭丧着脸,被迫沉浸在沉重如山的“斤”囊妙计之中。 ………… 此去经月。 一路车马紧赶慢赶,来到平州地界时,已是十月。 过了临渝关(山海关),一路景色虽比中原萧条不少,但也还算平静。 一边是宁静的渤海,一边是连绵的燕山山脉。 山海之间,农人们在狭长的土地上收获完麦子,正在补种蔬菜。 一片祥和的农家景象。 完全没有急报中兵荒马乱、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不仅如此。 在一路途径的州县,李明一行也完全没有打听到,东北高句丽有异动的消息。 侯君集原本打算,在附近各个折冲府调集一些兵马,护送车队入平州。 然而,辽东风平浪静,根本没有必要摇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朝廷收到的情报是假消息,还是高句丽在酝酿一个大的?” 李明从窗外收回视线,问策于群贤。 群贤纷纷直抒胸臆,但中心思想概括就是: 我不道啊。 “唉算了,到平州再说。” 马车就这么畅通无阻,一路无事地进入平州境内,行至平州治所的所在。 卢龙县。 过城门时,李明好奇地问卫兵: “最近可有蛮夷入侵?” 那卫兵黑着脸: “我就是蛮夷,契丹人。” “哦,我南方来的口音有点重。”李明轻咳一声: “我是问,最近可有河水漫溢?” 这什么鸟问题……卫兵实在不想搭理这熊孩子。 但随从递上来的这份金光灿灿的通关文牒,以及这辆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大马车,让他隐约意识到。 车里大概坐着一位惹不起的大人物。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还算耐心地回答: “流经县城的滦河,在一个月前发了次大水。 “当时盛传高句丽即将入侵,所以堤坝一直没人修缮。 “可后来,高句丽又突然退兵了,所以堤坝也修起来了,河水不再漫溢。” 啊? 这则消息,让李明有种被放鸽子的感觉。 高句丽!我到平州了!你人呢?! (本章完) 第113章 钓鱼执法 第113章 钓鱼执法 平州。 位于如今的冀东,相当于唐山和秦皇岛的部分地界。 是通往辽东和整个东北的门户。 平州下辖两个县,一是治所所在的卢龙县,二是临渝县。 根据房玄龄提供的贞观十三年户籍数据,平州全州共有户三千一百一十三,人口二万五千零八十六。 嗯,差不多一个小区的人口,像摊胡椒面一样洒在两座城市里。 “才这么点人,你说我是不信呢,还是不信呢?” 李明坐在车里,手搭着脑袋,望向卢龙县城的大街。 目之所及,和刻板印象不能说完全相反吧,也能算是不在一个图层了—— 虽然远比不上长安那般繁华,但是卢龙县中,客栈、酒肆、铁匠铺、磨坊等基本设施一应俱全。 甚至还仿造长安的东西市,设有专门的集市。 至于路上行人,虽然称不上摩肩接踵吧。 但也绝不至于人烟稀少。 光一个卢龙县的县城,怎么看都不止两万多人的样子,这么点人口体量根本供养不起如此琳琅满目的基础配套。 更不用说,古代的城市化率极低,县城的住民只占总人口的一小部分,人口的大头还在县城下辖的乡里阡陌之间。 更更不用说,卢龙县之外,还有一个临渝县呢。 房玄龄是不是小数点点错了,少写了一个“百”? “确实得亲自来一趟,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人口多点好啊。” 而除了人口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意外之喜。 那就是气候。 亲身踏在平州的土地上,他才真正感受到。 和民间的刻板印象不同,辽东的秋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寒冷啊! 想来也是。 唐朝正处于间冰期,连地处秦岭淮河以北的长安,都温暖湿润,并没有让李明感到不适。 至于后来经济发达的江南和岭南,此时更是热得让人融化,充满热带风情。 唐初的经济仍然北重南轻,气候也是占有一定的原因的—— 毕竟冷了可以穿衣生火,热了可不能扒皮啊。 甚至于,连原本不适合人类居住的青藏高原,都孕育出了能严重威胁中原的农耕文明。 比如打得没出息的大唐后生仔们连续换家的某吐蕃。 在这种千年难遇的气候条件下,没道理东北发展不起来。 这也是当时李明别出心裁,选定东北为基本盘的原因之一。 唐朝初期,也许是千年之内,中原奔向东北最后的时间窗口了。 如果错过这一趟。 下一趟就得等一千年以后,东北老铁入关,东北自己向中原奔过来了。 而平州街景的现实,也似乎印证了李明的想法。 治所卢龙县,人来人往,人丁还是比较兴旺的。 加上汉人胡人杂居,又是东北门户,商贸也比较繁荣。 而皇帝陛下答应李明、为辽东输送的人才和物资,在李明正式就任以前,还没有发放一个字儿呢。 也就是说,平州是完全依赖自己的自然禀赋,就发展到了这个程度。 客观来说,平州人民衣着简朴,面有菜色,显然生活清贫。 但人口是实打实摆在面前的。 辽东完全具有富庶起来的潜力。 然而,这就让一个问题显得尤为诡异了起来。 “平州只有三千多户、两万五千多人?这到底谁统计的?房玄龄一个一个数的?” 李明的手拍着《贞观十三年平州户籍人口》,好像在打房遗则的屁股。 老子可是连阿爷打了几只松鼠鸟雀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们这帮庸臣连大活人都数不清楚吗?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疯狂地指指点点。 “这个,那个……” 这问题对房遗则来说太超前了。 韦待价为小房开脱道: “殿下,边疆之城,户籍有所少记实属难免。” “可这少记的也太多了吧!”李明感到极度不解。 他是在基层机关组织过几次活动的,所以对人数有个基本的概念。 用眼睛大致一估,平州的实际人口与户籍数据之间,差着数量级呢。 这绝对不是用“误差”能解释的。 侯君集对此见怪不怪了: “这事怪不得房相。 “因为百姓之家,人口越多、交税就越多。 “所以在越边远的地区,朝廷掌控力越弱,上报的户籍人口就越少,为的就是少交税。” 还得是吏部尚书,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唐朝的税收体系是“租庸调”,本质上是人口税。 每个男丁每年缴纳田租粟米两石,谓之“租”;服劳役二十日,谓之“庸”;绵麻绢布若干,谓之“调”。 一切以男丁为核心,妇孺老人和失地农民,谓之“不课户”,不用交税。 所以,站在老百姓立场上,就有很强烈的、瞒报人口的冲动—— 人之常情,谁喜欢多交税啊? 不仅是唐朝,在以人丁税为主力税种的古代,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因此,在朝廷掌控力强的时代和地区,人口数量还能大致相符。 然而一旦时代动乱,或者在王朝统治的边远地区,朝廷掌控力一弱。 这户籍人口数字,就开始玄幻起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一到王朝末年,人口数量就突然雪崩。 并不是打仗真有那么惨烈,而是因为户籍混乱,大批人户瞒报逃税。 而当治世开始,正式户籍人口也始终超不过汉朝巅峰的六千万人。 一个封建王朝的控制极限,差不多就是这点范围了。 所以,到了东北老铁康雍乾的时代,一个“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一个“摊丁入亩”,实质取消人口税后。 直接把全国人口“爆”到了三万万。 并不是带清解锁了什么农业黑科技。 实际种过就知道,番薯玉米之类的南蛮作物,并不像网上吹的那样,吹口气就能养活几倍人口了。 后世统治者掌握的,其实是数字魔法。 统计学,很奇妙吧。 “阿翁也说过,人口户籍不宜统计得太细。”长孙延一本正经地说道: “真正的明君,是不会与百姓锱铢必较的。” 李明瞥了他一眼: “那欠我的这块租庸调,你阿翁给补吗?” “呃……”长孙延一时语塞。 啧…… 李明意识到了平州真正的问题所在。 不在外敌。 而在内部,在官场。 户籍人口与实际的出入这么大,他这外地人一眼就能看出的猫腻,当地基层官员会不知道? 可怎么就敢把这么离谱的数字端上来了? 见微知著,这就让李明不得不怀疑平州上报的一切信息了。 包括这一个月以来,他们潜心研究的这一堆基础资料。包括这份把他从长安大老远摇到平州的所谓“边疆急报”—— 这一路看来,粮荒姑且不论,平州并没有十分严重的外患,民间生活波澜不惊。 但官场的内忧,李明已经见识一二了。 “君集,你看出问题了吗?” 他手托着脑袋,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司马。 吏部尚书自然明白少主的意思,点头道: “平州刺史刘歆,同时也兼任着卢龙县令,历年考核仅位列丁等中。 “尤其是这次改羁縻为直属,胡人占多的营州,户口数竟远超汉地平州。 “这十分不合理,所以陛下遣我来彻查平州的官场。” 彻查平州官场,这就是侯君集得以陪同李明前往辽东的表面理由。 对皇帝陛下来说,人可以放,但流程必须走,否则真的搞国中之国、府中开府的那一套,皇权还要不要面子了? 而李明也听出了言外之意—— 在发觉刘歆老弟和他的班底委实扶不上墙后,李世民大概是准备做个顺水人情,把平州的人事大权交给李明了。 因为负责考核官员的侯君集,就是他李明的人。 把侯君集派过来,不就是摆明了让李明随便整顿当地官场吗? 刘歆是肯定要拿掉,换韦待价的。 至于其他人,那就是看谁不爽就直接考核不合格,卷铺盖滚蛋! 是的,大唐公务员也要参与年度考核的。 这点倒是和现代颇有相通之处。 甚至考核的内容也大同小异,虽然带唐没有国内生产总值的概念,但也考核人口税收这种可量化的指标。 而野心勃勃的武将侯君集,他的主业其实是做excel,考核天下百官。 可以说,贞观朝的官僚们,其治国的思想理念非常务实先进。 只是辽东这边,确实已经达到了古代封建王朝的统治极限。 不免吏治废弛,掺入了混子…… 没事! 就由我辽东节度使出场,将此地重新纳入咱老李家的控制之下! “嗐,咱阿爷真是傲娇,送份大礼还扭扭捏捏的。”李明笑逐颜开。 在被高句丽虚晃一枪闪了老腰,发现是虚惊一场后。 他找到了此次平州行的真正目标—— 搜集刺史刘歆党羽不作为、乱作为的证据,统统弹劾,塞上自己人! “侯尚书,你觉得刘使君主政平州,干得如何呀?”李明明知故问。 侯君集心领神会: “平州官场向朝廷上奏的文本,多有不实之处。 “尤其是这次,谎报急情,让陛下枉自担忧,官场上下都辜负了皇恩啊。” 李明痛心疾首地点头,吩咐道: “韦使君,劳烦你先写信,将所见所闻告知陛下,让他安心。” “遵命。” 韦待价自然也心领神会。 平州的父母官,要遭殃咯。 不用打仗,不用剿匪,目前来看也不用施粥。 房遗则、长孙延和尉迟循毓,在松口气之余,又不免感到无聊。 剩下的就是枯燥的政治操作,好像根本用不到他们。 “明哥明哥,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呀?” 李明望向窗外,摩挲着下巴。 是啊,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彻彻底底地摸清平州的底,让自己的“举报材料”更为详实呢? 如果顶着皇亲国戚、朝廷高官的身份,有些情况反倒不太好查…… “我们,微服私访吧?” “卫府私房?” 两大三小面面相觑,第一次听见这个陌生的名词。 “对的。”李明压低了声音: “平州人,未必敢对吏部尚书和辽东节度使说实话。 “但如果是行至平州的豪商大贾呢?” 几人立刻明白了李明的意思。 长孙延看了看窗外,眼中流露出了惊慌: “既然不表明身份,那我们就住不了州府,那还是快快寻个客栈吧。 “这辆马车,好像有点太招摇过市了……” 车窗外,好多人都在围观这辆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大马车。 卢龙县虽没有想象的那么人迹罕至,但显然并不富裕。 李明所乘的这辆车,虽然对里面群星璀璨的乘客来说,已经够低调了。 然而在远离中原的卢龙县,仍然是件稀罕物事。 宽敞的车厢,甚至快比巷子还宽了。 不少百姓都伸出脑袋,甚至还有年轻妈妈抱着孩子出来围观的。 要不是有骑马侍卫呵斥,这些好奇宝宝肯定上手摸了。 “你说得对,闹出乱子前,先去客栈。” ………… 半个多时辰后,卢龙县福来客栈,走出了老少幼三人。 三位据说是长安来的富商和他的两位家人,都穿着一身精细雅致的绸缎衣服。 而三人乘坐的马车更是无比宽敞,超出了平州人贫瘠的想象力。 如果能坐这样的马车出门,就算让他们一路游山玩水也愿意啊! 没见过世面的平州人,就这么尾随着这辆马车,一路跟到了福来客栈。 最后被小二费了老鼻子劲才轰出去。 “车子放客栈,应该是安全的吧?” 三人中的幼童有些担忧。 他就是李明,现在的身份是貂皮商人阿韦的外甥。 “那些百姓只是好奇,并没有恶意,况且还有守卫。” 侯君集倒是比较放松。 战场磨练出的直觉告诉他,平州百姓只是穷了点,好奇了点,人性还是纯朴的。 他扮演阿韦的舅舅,资深的人参鹿茸商人。 “殿下,我们先去哪儿探消息呀?”貂皮商人“阿韦”韦待价询问李明的意见。 这次只有他们三人出门“摸底”。 另外三小只是纯纯的累赘,统统关在客栈里,美其名曰“看家”。 李明指向了全县最高的那栋建筑: “咱先去那儿。” “平州州府?”韦待价一愣。 李明的嘴角勾起坏笑: “打听一个地方官场的虚实,怎么能不先从父母官本人开始呢?” 对于如何整顿平州官场,他已经有了主意。 那就是“钓鱼执法”。 当面对节度使和吏部尚书这两位顶头上司时,刘歆刺史一定小心谨慎。 但如果面对的是薄皮大馅、弱小无助又有钱的外地富商呢? 刘歆和他的手下还能装得人模狗样吗? 只要这群家伙敢有任何不符合官德的举动,吏部尚书就统统记小本子。 伸手必被抓! 到时候秋后算账,连根拔起,统统换上自己人! 别说李世民,连长孙无忌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合理合法,足以服众! 这群虫豸连皇子殿下的羊毛都敢薅,对老百姓会如何敲骨吸髓,都不敢想! 必须出重拳! (本章完) 第114章 这孩子什么来头?! 第114章 这孩子什么来头?! “哦?以自身为饵,让刘歆主动暴露破绽吗? “这……确实不失为好办法!” 侯君集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络腮胡。 “钓鱼执法”对大唐来说,有点超前了。 不过老成如他,立马意识到了这招的高明之处。 李明殿下试图将辽东的官场大换血,不但陛下不乐意,官员之间其实也有意见。 大家拼母胎、拼功名,好不容易当个官。 突然天降一个皇子,硬生生把大家伙连根拔起,是不是有些霸道了? 衮衮诸公虽然平时看不上那些被发配边远的地方官。 但在面对讨人厌的“那位”殿下时,还是难免会物伤其类的。 可如果殿下引蛇出洞,让刘歆一伙自己露出马脚。 那么诸公也无话可说,如此一来,清洗辽东官场的阻力就会少很多。 能想出这种缺德带冒烟、然而又很有效的计谋,只能说不愧是李明殿下。 吏部尚书侯君集表示学到了,必将活用于今年的官员考核。 韦待价有些心里没底: “就算平州是个下等州,刘歆考核再怎么差,可刺史终究也是刺史。 “如今我们以商人的身份求见,他会见我们吗?” 士农工商,商是最低等的。 再豪气的商人也是贩夫走卒,与芝麻官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别拿刺史不当干部呀。 “这有何难?” 侯君集就比韦待价机灵多了,掏出随身的纸笔,草草写了一张条子,写上侯君集的落款,扯给了韦待价: “以字条为证,就说我们是吏部尚书的朋友,是来辽东做大生意的,请刘使君行个方便。” 为了面见刺史,侯君集托了自己在吏部的关系。 嗯,这很合理。 李明斜了自己的大司马一眼。 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你给别人批条子大开方便之门多少次了啊…… 两根老油条就这么带着菜鸟刺史,叩响了平州州府的大门。 说是“州府”,同时也客串着卢龙县衙的职能,看起来颇为寒酸。 只是在百废待兴的卢龙县,这栋小院高墙,多少显得有些鸡立雀群了。 州府门口的皂隶,远远看见三个外地人一头撞过来,便毫不客气地吆喝道: “呔!尔等何……人?所为……请问各位有什么事?” 他越说底气越不足。 老少幼三人,光鲜的衣着还是其次。 主要是他们仨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把他给震慑住了。 “官爷。” 韦待价叉手行礼道: “我等是长安的买卖人,京城侯尚书的朋友。有些事情想与刘使君商量商量,还请行个方便。” 说着,小手手就不是很老实地往袖子里伸。 袖口隐约露出了黄澄澄的一角,是大串大串的铜钱。 皂隶几乎是立刻答道: “小的我这就去通传!” 说完,逃也似的溜进了州府。 把韦待价晾在了外面,保持着往兜里掏钱的姿势。 “咦?” 事情的发展,好像与韦待价估计的不大一样。 说好的小鬼难缠呢? 不是应该要个红包润润喉咙吗? 怎么通报得这么痛快? “别急,在见到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李明安慰地拍拍韦待价。 这三个货不走寻常路,一脸“求刁难,求索贿”的贱模样。 然而并没能如愿。 通传的皂隶很快就回来了: “刘使君正好有空闲,请三位随我来。” 三人互视了一眼,只得跟上。 说是州府,其实也不大,不过是一间三进的院落而已。 几人沿着走廊前进,韦待价一路搭话: “官爷,我们初到贵地,有些规矩可能不大懂。” 皂隶抓抓脑袋: “别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就行。” “我们在平州人生地不熟,也没个照应。” “可以雇土人护卫。” “我们带了很多钱。” “哦,那可要小心,平州匪患很厉害的。” 不管韦待价怎么搔首弄姿,小皂隶硬是不接招,直接把他们带到了正堂后的书房前。 “刘歆使君就在里面。” 带完路,皂隶一溜烟就没影儿了,留下尴尬的三人。 半晌,侯君集不解地抓抓脑壳: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外地,富商,没根基,有钱。 各种要素都拉满了,对官吏们来说,简直是任君采撷的散财童子。 他们仨也做好了一路大撒币的准备。 可是,怎么皂隶就是不上钩啊? “三位找刘使君?” 一个老师爷从书房里探出脑袋。 “是的。”韦待价满口称是,手又顺滑地伸进了衣袖。 “稍等。” 老头只是点点头,便进屋通传了。 过了一会儿,书房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进来吧。” 三人又互视一眼。 能这么顺利地见到刺史,这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李明朝里撇撇脑袋: “百闻不如一见,姑且先会会刘歆。” ………… “所以,你们是侯尚书的……朋友?想在平州经营皮毛药材产业?” 平州刺史刘歆高坐主位,看着韦待价呈上的、吏部尚书侯君集刚刚批的条子。 他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两眼无神,头发稀疏,充满了中年男人的油腻和无力。 一看就很“官僚”。 今天有辆很“炫酷”的马车入城,这事城门官已经向他禀报了。 他早已有登门拜访的意图。 所以,当马车的主人来找他时,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平州像是被大唐遗忘了一样,鲜有贵客。 难得来了几个一看就很有来头的富商,自然是要拨冗见一见的。作为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他当然知道农业才是国家根本,商业是末流。 然而,平州的广大百姓,无本可作。 因为平州的耕地,都被“那一家”给占据了。 如果能多来几个商人,带着一穷二白的百姓们捞点偏门,让日子过得下去。 他这位刺史也就安心了。 舍本逐末就舍本逐末吧,被同僚笑话就笑话吧,官员考核差就差吧。 作为父母官,他总不能眼睁睁坐视大家饿死。 或者落草为寇,加入“那伙贼人”吧?。 “如使君所说。”韦待价点头,打断了刘歆的思索。 “我们初来乍到,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请使君指教。” “不明白的地方?” 刘歆抬起视线,颇有官威地打量着来者。 就算有求于对方,但他也是堂堂刺史,不可能对商贩之流卑躬屈膝…… 可看着看着,他的“官威”就弱了下去。 因为两位商人,态度不能说不恭敬。 但不知为什么,透着一股很……难以明说的气质。 好像是久居人上的上位者一般。 刘歆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几分,把目光放到了一起带来的亲戚小孩身上。 可这一瞅,更是让他万分不自在。 因为那孩子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的不是孩童的好奇,而是充满了考校和挑剔。 好像是上司在品评考察下属一般。 不知为什么,这三人之中,反倒是这位孩子的“官味儿”最浓。 不是他的姿态有多优雅,或举止有多高贵。 而是一种官员本能的戒惧…… 刘歆忽然觉得自己的座位有些烫屁股,让他坐立难安。 “几位请坐!”他急忙礼貌地伸了伸手,回头向仆役吆喝: “来人!你们怎么不为三位贵客看座奉茶?” 堂堂刺史,对“不务正业”的商人这么尊重,这令三人有些意外。 侯君集和韦待价下意识地望向李明。 李明微微点头,三人这才坐下。 这一系列小动作都被刘歆收入眼底,让他更为困惑。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一直打着肚皮官司,直到亲眼见到三人都落座喝茶,这才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得以大大方方地坐在位子上。 奶奶的,明明我是主他们是客,怎么搞的好像是我在求人办事似的…… 刘歆心里嘀咕,脸上依然维持着官威: “几位是侯尚书的朋友?本官在侯尚书那里,也有几分薄面。 “当年本官考取功名,远赴平州之官以前,侯尚书便亲自握着本官的手,叮嘱本官要好生治理此地。” “呵呵,那可真是巧了。”侯君集皮笑肉不笑,嘴角微微抽搐。 “那是自然,本官在京中也有几分薄面。”刘歆的感觉起来了,开始滔滔不绝地吹起比来: “京兆韦氏,三位知道不?韦氏与我刘家是世交。正是通过韦御史的这条线,我才结识吏部的侯尚书。” “哦,是吗?”韦待价好奇地扬起眉毛,静静地看着他装逼。 李明掩嘴笑道: “刘使君是不是在太极宫也有几分薄面?” “这个自……不,这个真没有……” 刘歆在送命题前打住了。 不知为何,他不敢责怪这毛头小孩随意插话。 只当是童言无忌,干咳了几声,转向了三人中最好说话的貂毛商人阿韦。 韦待价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刘使君所见,我们是外地来的,借宝地做生意求财,规矩不是很熟。” “规矩?”刘歆眉头微皱: “平州也是大唐,平州的规矩,与长安无异啊。 “如果几位要在平州设摊收购药材皮毛,那在监市办理相应手续,按贞观律纳税经营便可。 “接下去便是诚信经营,各凭本事。 “其他做生意的规矩,就算几位向本官请教,本官也回答不出来啊。”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回答,把韦待价给整不会了。 侯君集懒得纠缠,直接图穷匕见,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 刘歆的眼前闪过一丝精光,硬是压了下去,闷声道: “几位是什么意思?” 侯君集也不扭捏,直言道: “意思意思。以后我们将常在平州做生意,少不得父母官多关照关照。” 唉……刘歆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本官虽家境不富裕,但托陛下洪福,俸禄足以糊口。 “收了你们的钱财,本官又不能多吃一顿饭,多娶一房姨太,睡觉也不能多占一张床。 “可却要从此担惊受怕,怕自己被人弹劾,怕你们没赚到钱向侯尚书告状。 “贪腐的钱财不过是过眼云烟,实际的好处没有享受,坏处却一大堆,这种蠢事本官不做的。” 刘歆有气无力地说着,带着杨伟中年人特有的无欲无求。 他也许无能,但正因为无能,反而活通透了。 啊?这…… 一番话,反倒把老贪污犯侯君集说得面红耳赤,行贿的手又尴尬地缩了回去。 韦待价也是难堪万分。 本想钓鱼执法,好家伙,居然钓了个清官出来? 正尴尬的时候,李明小嘴一撅: “我和同窗交朋友以前,都要送礼哒。 “刘使君不肯收舅舅的礼物,这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商人和官员做朋友,在古代属于不自量力的高攀了。 但李明很好地利用了“童言无忌”的优势,顺利地替两位没用的手下解了围。 刘歆一怔,不禁抚须大笑: “不,只要付出真心,谁都能是朋友。” 接着,他对韦待价和侯君集正色道: “平州物产丰饶,且都是中原没有的好东西。 “诸位采购物资时,若能为当地百姓让点利,那就是我刘歆的朋友。” 韦待价和侯君集面面相觑。 李明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 “刘使君刘使君,平州有什么物产呀?” “那可多了,辽东的物产都得经过平州。”刘歆如数家珍: “除了人参鹿茸皮毛,还有木材、雪蛤、蜂蜜等等,而且也产米。” 李明顺着这个话题问: “那为什么平州人丁稀少,只有三千一百一十三户、二万五千零八十六呢?” 刘歆脸色微变。 哪个孩子聊天,随口一扯就是人口户籍的? (本章完) 第115章 香忌两短一长 第115章 香忌两短一长 这孩子不但聊户籍,甚至数字还精确到个位,分毫不差! 记性要不要这么好? 而且,户籍数与实际人口数,可以说是平州最关键、最敏感的话题。 搞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与联系,就能搞清楚平州一切问题的根源。 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 话不多,但为什么总感觉,这场对话是被他主导着的…… 刘歆心中越来越困惑,竟在自己的主场坐立难安起来。 长安的小屁孩都是怪物吗? 呵,不说是吧……见刘歆对这个问题闭口不答,李明故意大声说道: “可惜平州人口太少了,还不及营州的一半,做生意赚不到钱的。 “舅舅,我们不如还是打道去营州吧。” 韦待价立刻接话: “确实,反正营州现在也是直属州了,一切规矩和平州是一样的。” “不,等等!”刘歆城府并不深,被李明一激,急得脱口而出: “其实,也不尽然……” 哦? 李明露出和善的微笑: “哪个不尽然?平州的户籍人口吗?” “呃……” 刘歆迟钝地思考了一会儿,眼睛咕噜噜直转: “这个数字倒是尽然的。全平州的在册户籍,确实只有这么多。” 刘歆在“在册户籍”四个字上加重音。 李明故意兴味索然地说: “还不及长安一个里坊的人多。” “但……”刘歆思索了一会儿,道: “小兄弟,还有二位,你们一路走来,不觉得平州人丁还算兴旺的吗?” 三人默而不语,就这么看着刘歆。 刘歆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所见也是属实。” 这什么意思? 李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薛定谔的平州,同时处于人多和人少的叠加态? 但刘歆显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总之,平州人丁数量还可以,几位不愁找不到苦力,也不愁赚不到钱。 “不信的话,大可以去隔壁的营州转转。” 眼看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李明拍拍屁股从座位上跳了下来。 仿佛是发令枪,他的舅舅和舅舅的舅舅,也同时站了起来,向刘歆作揖: “多有叨扰,望刘使君海涵。” 刘歆向奇怪的一行人告别,最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说到规矩,平州确实有一项特殊的规矩。” “有何规矩?”韦待价好奇地问。 “如果你们在收购山货时,有人向你们索要山海捐。”刘歆一字一句,仔细地交代道: “看在本官的薄面上,不妨把钱给他们。如果遇到麻烦,也可以说与本官。” 三人迅速交换了一番眼神,同时答道: “好!” 送走了三人,刘歆重重地叹了口气: “难得百姓有条活路,‘那家人’千万别作妖……” ………… “切,还以为是个清官,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呢。” 离开府衙,李明很是兴奋地说着: “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山海捐’,是吧?贿赂不直接过自己的手,而是通过巧立名目,来向商贩收取? “刘歆使君的套路,很深嘛!” 狡猾的鱼终于上钩,韦待价也非常兴奋: “山海捐,没有听说过这项杂税,收取它显然不是一个刺史的权力,所得金钱也没有入府库国库。 “私设苛捐杂税,悉数贪墨进自己的钱包,这肯定不是刘歆一个人的事。 “如果深挖,绝对能将平州的大小官员一网打尽。” 侯君集若有所思地捋着钢须: “刘歆为官虽然平庸无能,但个人品格还行,为官清廉、明哲保身,所以才能在政绩乏善可陈的情况下,继续当着这个刺史。 “没想到竟如此大胆么……” 你贪污也就罢了,居然还专门巧立名目,设了个“山海捐”出来。 让大贪官侯君集也叹为观止啊。 如此胆大包天之徒,怎么会得到“明哲保身”的评价的? “设立一项捐税也不是小事,怎么河北道的监察御史没有弹劾他?” 李明耸耸肩膀: “也许是官官相护,平州上下所有人都在打掩护,瞒过了御史台。” 韦待价振奋地点头: “殿下,下一步怎么走?” “怎么走?”李明呵呵一笑: “就按照刘使君说的来。我们堂而皇之地开摊子做买卖,看谁敢来收这个所谓的‘山海捐’,全部拉名单!” 只要这项罪名能落实,谁也保不住刘歆和他的走狗! 李明觉得,平州此行的目的快要达到了。 只要彻底铲除刘歆,安插信任的能官巧吏,重新造册清点户籍,平州就算彻底收入掌控之中了! 按计划,回长安过年! 兴奋之余,李明忽略了一个自己其实明了的问题—— 在封建社会,真正阻碍皇权深入边远地区的,从来都不是贪官污吏。 ………… “敬德!尉迟敬德!” 长孙无忌一个月里第五十三次寻上了鄂国公府,和前五十二次一样心急火燎。 “哎呀,长孙公,何事如此焦急?末将正在逍遥眠呢。”所谓逍遥眠,是道家修仙的一种集冥想、呼吸与休憩于一体的睡觉姿势。 尉迟敬德慢悠悠地接待长孙无忌进门,落座,看茶,悠然自得。 仿佛长孙无忌是火爆武将,而尉迟敬德却是文臣一般。 在某次宴会上,居功自傲的尉迟将军胖揍李道宗,被腹黑李二拿汉高祖杀功臣的事迹吓唬了一通以后。 尉迟将军就忽然就成了尉迟道长,天天不是磕药就是修仙,因为不晒太阳,连黑炭头都白了一些。 “唉你怎么睡得着觉!你这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长孙无忌都快抓狂了: “‘那位’殿下所裹挟拐带的,可不仅是我家的长孙延,还有你家的尉迟循毓! “你怎么睡得着的?!” 是的,长孙无忌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孙子不见了,全家发了疯地寻找。 在当天就收到了长孙延在李明马车上写的回信。 大意是:世界很大,再见了阿翁今天我要去远行,请勿挂念,有文武双全的侯君集大伯保护我们。 长孙无忌顿时满头问号。 艹,有侯君集在才更不放心啊! 九成宫事件中,两边几乎结下了死仇啊!!! 几乎第一时间,长孙无忌通令沿途各州县,务必拦下李明殿下的马车,把熊孩子都押回来! 然而,信息传递是需要时间的。 加上李明一路也很鸡贼,低调行路,每遇州县并不通报,怕政敌在半路设伏制造个“交通事故”什么的。 这就导致长孙无忌的拦截命令根本无法实施。 就算有收到命令、也发现李明踪迹的州县,在现成的皇子+吏部尚书组合,与远在天边的长孙大司空之间。 那些老油条们也果断选择了公务员甩锅四阶段: 第一阶段,他们宣称没收到大司空的急令; 第二阶段,急令收到了,没有发现李明殿下一行; 第三阶段,李明殿下路过州县时没有事先通报,县衙找不着人; 第四阶段,终于确定李明殿下一行的位置,但他们已经离开当地,再采取措施就已经晚了,请大司空降罪。 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只要陛下不发话,长孙无忌拿这些不粘锅也没办法。 以至于现在,按理说李明一行应该已经到达平州卢龙县了。 然而,平州那边愣是没有通报! 大活人就这么在他鼻子底下变没了! “长孙公,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为凡尘之事所束缚了。来一颗?” 尉迟敬德平心静气地递过来一枚金丹。 本来,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为首的一伙文官是不怎么和的。 不过现在已经看开了。 “我乃俗人!我最是放不下凡俗的欲望!” 长孙无忌都快抓狂了。 宝贝孙儿落在死敌手里,他没办法像仙人尉迟敬德、或者面瘫房玄龄那样,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 “那可是四千里路啊!来回接近万里!他还是个孩子啊!”长孙无忌抓着头皮。 “无忌,放手吧。” 尉迟敬德的眼神骤然深邃: “孩子嗖的一下就会长大的。像陛下,起兵打仗时也才十余岁。 “此行归来,长孙延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只怕是惊吓!”长孙无忌没好气地说。 “哈哈哈……”尉迟敬德被他逗乐了,冷不丁问道: “今天小朝会,我不去可以,你也不去?” “唉我去!”长孙无忌急匆匆起身: “被你气的,本来是顺路拜访,差点忘了!” 长孙无忌火急火燎地走了。 目送老同僚走远,尉迟敬德也缓缓起身,在香炉敬奉一束心香。 “太上老君保佑,尉迟循毓此行平安……” 啪,无来由的一声脆响。 没有风,没有外力,两炷香无来由地折断了。 尉迟敬德怔怔地看着两短一长的熏香,一时无语。 ………… “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如果那孩子有三长两短……” 策马进宫的一路上,长孙无忌咬着牙,狠狠地咒骂着。 在这件事发生以前,虽然太子殿下三令五申别伤害他的兄弟,但长孙无忌总是不自觉地想: 毕竟路途遥远,“那位”殿下在去辽东的路上,说不定会遭遇什么事故…… 然而,在好大孙背刺自己以后,他的利益就和李明殿下的安危强绑定了。 你们踏马的一定要平安啊! 在两仪殿门前,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平静地上殿。 奏对,辩论,一切如常。 直到中书侍郎岑文本、黄门侍郎刘洎,共同丢出一枚不大不小的炸弹。 “臣等弹劾礼部尚书李道宗,贪赃枉法,逾越礼制。” 礼部尚书不讲礼,属实有点幽默了。 而李道宗此时恰好不在,他去定襄城给突厥酋长阿史那思摩讲礼去了。 九成宫刚过,陛下正念及江夏王的忠勇,现在对江夏王发难,何其不智……长孙无忌在心里说着风凉话。 这两位侍郎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使是谁…… 就在长孙无忌事不关己地打着肚皮官司时,恍然发觉,老对手房玄龄正扭头看着他。 老面瘫素来波澜不惊的瞳孔里,甚至还透着几分不解、不忿和不屑。 你瞪我干什么?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慢慢发觉,两仪殿的氛围不大对劲。 他抬起头,愕然发现。 陛下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诶?不是……关我什么事,那两个侍郎不是我的党羽,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长孙无忌有种狼来了的感觉。 (本章完) 第116章 真正的老对手:士族 第116章 真正的老对手:士族 长孙延不知道他的阿翁,或者尉迟大伯睡不睡得着。 反正他是睡不着。 “你昨天不是说……需要府衙的引路函吗? “现在引路函已经有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登记开市?” 卢龙县监市衙门的办事大堂之中,长孙延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 本着微服私访就要贯彻到底的原则,李明一行全都风骚地换上了商人的衣服,按部就班地进行经商开店前的登记。 一切步骤都严格遵守大唐律令,以免落人口实,在弹劾刘歆一党时被反咬一口。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卢龙县城的治安也还算良好,在各个衙门之间跑腿“办证”的小事,李明就丢给了长孙延和他的两位小伙伴。 然后,长孙延就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官僚主义震撼。 “你这是平州州府的路条啊~我要的是卢龙县的路条,这我办不了~” 办事的老吏员拖着腔,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们州府和县衙不是在一块儿的吗?而且你昨天也没说啊!”长孙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老吏斜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呷了口茶: “这还需要说?咱这集市开在卢龙县,要的肯定是卢龙县的条子啊~” “咿咿咿!”长孙延抓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大吼: “为了这点小事我都跑上跑下几天了! “不是缺这个签字就是缺那个条子,需要什么材料你就不能一次性全告诉我吗!” 老吏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 “你再咆哮公堂就让捕快把你抓走。” “你……?!”长孙延怒目圆睁。 在事态扩大以前,房遗则和尉迟循毓赶紧拦住他: “老哥,算了算了,再跑趟县衙吧。” 三小只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卢龙县衙兼平州府衙。 办事吏员越过高高的柜台,瞥了他们一眼: “县衙在前院。” 三人跑到前院。 吏员:“办什么事?” 长孙延:“开店的引路函。” 吏员:“商人走侧廊第二间房。” 又去了侧廊。 吏员:“做什么生意?” 长孙延:“皮毛……” 吏员:“皮毛去二楼农桑司。” 又上二楼。 吏员:“你干什么?” 长孙延:“做皮毛生意……” 吏员:“办引路函去前院。” 尉迟循毓和房遗则:“咿咿咿!!!” 他们俩也终于崩溃了。 把小小的县衙治理成了鬼打墙,不愧是年年考核都勇夺丁等的刺史。 刘歆使君,竟恐怖如斯! ………… 在三小只与公文办证斗智斗勇的时候,李明与他的两位谋臣也在物色着人参鹿茸等山货的进货渠道。 一是做戏做全套,二是贴近民间,才能更全面地了解自己基本盘的概况。 所谓脚底有泥,心里有底,坐办公室都是问题,下基层都是办法。 而这几天的摸底,李明也确实看出了些门道。 如果用一个字形容他对平州的印象,那就是: 穷。 路人面有菜色,瘦骨嶙峋。 而且无所事事的流民特别多,上山下海捞偏门的人也特别多。 手臂那么粗的海参,只用几升米就能买到。 显然,人穷不是因为自然条件的制约。 能养活这么多人,平州本身的自然禀赋并不差。 既然不能甩锅给天灾,那问题出在哪里,就很明显了。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刘歆尸位素餐,以至于民生凋敝啊。” 韦待价不禁感叹。 作为内定的两州刺史,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都特么怪那个油腻、无能还虚伪的中年官僚,给他留了这么个烂摊子。 “将刘歆这厮评定为丁等中,看来都是高了。” 侯君集也被刘歆的骚操作熏得眉头直皱。 一个刺史贪污与否,他不在乎。 但是无能,就让他感到不可饶恕了。 “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侯君集话锋一转。 “刘歆的治理越无能、吏治越腐败,动他们的理由就越充分。” 韦待价苦笑: “这也是因祸得福了,只是苦了百姓。” 李明静静听着两位心腹你一言我一语,埋头思考着什么。 韦待价心里没了底,小声问: “殿下,难道不对吗?” 跟李明跟久了,他也逐渐掌握了小主子的特点。 当呱噪的小主子突然不说话,一般就意味着,事情不简单。 “嘶~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天刘歆接待我们的态度与问题?”李明冷不丁问。 韦待价与侯君集面面相觑: “有什么问题?” 和扳倒刘歆一党、洗刷平州官场相比,他们觉得,态度不过是小问题而已。 “他的态度太恭敬了。”李明沉声道: “我们的身份乃是商人,就算有中央大员的条子,就算很有钱,也还是末流的买卖人。 “而他乃是刺史。结果,我们不但很顺利地面见了刺史,甚至还与他平起平坐。 “这态度,有些太好说话了吧?” 韦待价尝试着回答道: “会不会因为他贪图我们的‘山海捐’?” 侯君集从职业贪官的角度,给出反对意见: “当官的向商人求财,直接勒索便可。何必低声下气?” 确实如此。 “那是为什么呢?”韦待价也不由得开始思考。 “说明在平州,外地商人是个稀罕的玩意儿,所以刘歆才会郑重其事。”李明缓缓道。 这就引出一个更大的问题—— 为什么行商稀少? “是因为交通不便?”韦待价问。 李明摇摇头。 平州去往中原,主要有两条路: 一条走渤海边的傍海古道,过临渝关(山海关),也就是现代的辽西走廊南段。 唐朝时期,因为海平面高,这条道每当涨潮或者下雨,就泡在水里了,不能过大车。 另一条走燕山,沿着青龙河谷的无终古道,出刘家口到蓟州。 大规模行军确实不便。 但过个小规模商队绰绰有余。 “你们也都看到了,平州的商品都是重量轻、价值高的奢侈品,如海参干鲍、人参鹿茸之类。 “运输难度不大,而利润又极为可观。 “怎么会没有行商呢?”经李明这一提点,两人也觉得此事蹊跷。 “去市场打听打听。” 卢龙的集市位于县城中心,并没有什么特点,不大不小,就是个大唐各州都有的普通市场。 而商贩也以本地人为主,所交易的大多是米面油盐之类的本地日常必需品。 平州特有的高价值商品,几乎无人交易贩售。 这在胡商遍地、商贸繁盛的大唐,这非常罕见。 仿佛平州是一个封闭之地,与大唐的其他地界完全阻隔了一般。 “上好的大米,买些吧。”一个老摊贩有气无力地叫卖着。 李明看着这老头,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套话目标,故意问: “卖大米赚得到几个钱,为什么不卖参茸?” 老头切了一声: “参茸又不能当饭吃,除了病人谁买?” 李明故意抬杠: “你可以往中原卖啊,谁让你只做本地生意了?” 老摊贩看着李明一行,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之意: “外地来的,刚来平州?” “嗯呐。”李明点头。 老头笑了: “别说中原了。你能把参茸皮草、鲍鱼海参这些山珍海味,原封不动地运出卢龙县吗?” 侯君集眉头一皱: “怎么,这里的官儿,还不准你们往外卖东西了?” “和官儿有什么关系?”老头摆摆手: “是‘山海捐’。山海所产只要离开县城地界,‘慕容’家先扒你们一层皮。能有什么赚头?” 山海捐,原来是它! 直接导致了商业委顿,刘歆为了搞钱整出的苛捐杂税害人不浅啊…… 等等。 老头刚才说,和官儿没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收“山海捐”这门杂税,不是官员收取的吗? “慕容”家又是个什么东东? “老头……” 李明还想问,吃了个闭门羹。 “去去去!不买就别挡我财路!” 老头突然紧张地东张西望,不由分说地把三人轰了出去。 三个人一头雾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虎皮衣、头戴狐尾帽、一身原住民特色的汉子靠了过来。 那家伙先是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了一番,接着压低声音,用很流利的汉语说道: “我有货!”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卖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李明微微点头: “带路。” ………… 四个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角落。 韦待价用现学的契丹语问了一句。 “呃?”那胡人眨着懵懂的眼睛。 “……货呢?”阿韦用汉语又问了一遍。 “哦。” 这回对方听懂了,拨开地上的树叶,底下是一个陷坑,里面是成堆的动物毛皮。 “看!上好的皮草,买些吧!” 三个人互视一眼。 皮草并不是管制违禁品,为什么这么偷偷摸摸? 问问题之前,李明先套近乎: “兄弟这身行头少见啊,契丹人?还是黑水靺鞨?” 现在这时代,就算是少数民族,也很少有这么粗犷的打扮了。 那“胡人”咧了咧嘴: “我才不是蛮子,我是汉人!” 啊? “嗐!”那家伙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这身打扮,叹了口气: “以前我也是种地的,但遭了水灾,家里人都快饿死了,不得已向慕容家借了高利贷。 “然后,我就还不起本息,土地就被他们收走了,我也只能上山讨生活了。” 李明听出了一个重点: “慕容家族,是谁?在本地很有势力吗?” 刚才那老摊贩聊起所谓山海捐时,也提了慕容家一嘴! “慕容家族是咱这儿最大的家族,在平州盘踞了上百年,没人惹得起他们。呸!” 那汉子恨恨地吐了口痰。 “慕容家的家主,慕容燕,是平州的土皇帝。那家伙几乎占尽了所有的土地,乡里乡亲都成了他的佃农。 “我不想替那夺我祖产的家伙卖命,所以就逃进山里当野人了。” 李明仔细地听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小农户抗风险能力弱,一遇天灾,就容易被地主豪强利用高利贷剥削,掠夺走土地。 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这都是屡见不鲜的现象。 这便是“土地兼并”这种宏大叙事在微观上的具体表现。 事实上,门阀士族就是利用天灾和高利贷这套combo,合法合理地让唐朝的均田制走向崩溃。 嗯,自己身边的韦待价和侯君集,他们家族肯定也没少干这事儿。 看来,这个“慕容家族”就是平州本地的豪强大族啊。 名声不显,本质上和五姓七望那样的“门阀士族”是一样的…… 就在李明思路发散的时候,那汉子解释道: “你们外地人第一次来,所以不明白平州的规矩。 “慕容燕霸占土地,连山和海都让他占了。 “万一让他的狗腿子看见你我买卖皮草,就要向我们收山海捐,交易的七成都得给他!” 那个神秘的所谓“山海捐”,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地方豪强巧立名目,敲骨吸髓雁过拔毛的借口而已。 “七成?!”李明吃了一惊。 这一刀见骨的“税率”,连竭泽而渔都算可持续发展的了。 侯君集顿时眉头紧锁: “刺史怎么能如此纵容慕容燕?” 贪个污、放个高利贷、兼并个土地什么的,那还是常规操作。 不仅在边远的平州,就算在京畿之地也是屡见不鲜。 可收税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简直是用皇权的麻筋跳皮筋儿玩! 刘歆是怎么搞的,如此纵容当地土豪,不怕弄出乱子吗?! “纵容?呵呵,别太抬举那些庸官了。” 那汉子嗤之以鼻: “平州天高皇帝远,朝廷命官有什么用? “慕容家养着许多私兵,一个光杆的刺史能顶什么用?” 李明听得心里咯噔。 “封建王朝的统治边界”,这几个历史书上冷冰冰的字,此刻变得无比具象化。 如果说,在远离中原腹地、交通通信极为不便的边远地区。 有什么比地方官员与地方豪强同流合污更严重。 那就是地方豪强直接甩开官员,单干了! 这是另立朝廷,分裂割据的节奏啊! 而且分裂的还是他李明的地盘! 这个叫慕容燕的,怎么把他的剧本给抢了呢!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土豪劣绅了! 必须要出重拳! 李明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辽东的真正对手是谁。 还是老对手,只是褪下了温良恭俭让的画皮,露出野蛮贪婪的真面目—— 门阀士族! (本章完) 第117章 辽东只能有一个话事人 第117章 辽东只能有一个话事人 李明给了那位被逼上燕山的汉子一些钱,并没有要他的皮毛,就此离开集市。 一行三人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最开始,以为平州最大的问题是高句丽。 结果高句丽风平浪静,又以为平州的问题在于吏治。 但现在看来,平州的问题,还在于更基础、也是更棘手的层次—— 底层失控,皇权被士族鸠占鹊巢。 妈的! 当初选定辽东,原因之一就是此地远离中原,应该没什么成气候的士族势力,这样自己就能较方便地掌控基层。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旮瘩也有土生土长的士族权贵!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权力讨厌真空。 皇权不下乡不戍边,地主豪强就会自发地填补这个空白。 “你们觉得,那人说的是真的吗?慕容燕,真的胆敢豢养私兵?”韦待价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觉得此事有点玄幻,现在是大唐初年,又不是东汉末年。 但又不是太玄幻。 在经历过九成宫事变、禁军在眼皮子底下造反后,哪里造反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尤其是辽东这开化边缘的鬼地方,豪族养几个私兵,也不是很难理解嘛。 “边远之地的豪强养几个私兵,并不奇怪。”李明说道: “而且此事不难验证,多问几个人就知道了。” 三个人心思惴惴,刚踏出集市,几个陌生人围了上来。 “三位何往?” 为首之人拦住去路,皮笑肉不笑。 他们都穿着宽大的袍子,手肘处隐约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侯君集和韦待价下意识地把李明隔在后面,手按剑柄。 “我们认识你么?”韦待价压低身子,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 面对敌意,那人却浑身放松,坦然地笑道: “长安来的贵客不屑于与我们土人打交道,我们可是一直关注着几位。 “你们的马车,属实令我等大开眼界啊。” 从刚进城就被盯上了……韦待价心中一凛,喝问道: “慕容家的?” “哦?”那人颇有兴味地挑起眉头: “既然认识我家大郎君,那就好说了。 “山海捐,请缴纳。” 韦待价冷哼一声: “我们什么都没有买卖,也要交钱?” 那人一愣,旋即勾勒起一个无赖的微笑: “反正你们商人来平州是做买卖的,早交晚交不都一样? “不如现在就把你们此行携带的钱,先预交七成给我们……” “呸!”韦待价大怒道: “大庭广众之下,抢劫就抢劫,还扯什么虎皮……” 韦待价还没喷完,被侯君集拍拍肩膀往后推了推。 “我们只是来找商机的,随身就带了一贯钱,你要拿去交差就拿吧。” 侯君集扔了一贯钱过去。 那人鄙夷地接过钱,掂了掂,朝侯君集的脚边吐了口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去。 临走前,他恶狠狠地说: “晚上记得关好门窗。” “我入你们妈!” 韦待价对着家丁的背影大骂。 他不明白。 虽然对方人多,但他有自信当街劈了他们。 为什么侯将军却这么怂? “他们的袍子下,穿着铠甲。”侯将军低声道。 “铠甲?!” 韦待价大惊。 在古代,你可以带弓,可以佩剑。 但如果私藏盔甲,不好意思。 意图谋反,三族起步,上不封顶。 经历过九成宫之变后,李明对这条严苛的律法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这玩意儿简直是小坦克,穿上以后是真的刀枪不入,确实该严管! “连盔甲都有,看来慕容家族豢养私兵一事也不用复查了,肯定是真的。” 李明感到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咂了咂嘴。 “慕容燕是要谋反?” 土地兼并,不难理解。 自行设卡收税,也可以用天高皇帝远来强行解释—— 即使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偏远地区也有这么围村收费的。 可发展出了连刺史都无可奈何的地方武装,甚至还私藏兵甲。 这就有点太过分了。 经历过五胡十六国的动乱时代,远离中原的地区还是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到处都是野心勃勃的有为中年啊。 “或许……” 侯君集却想到了什么,抚摸着络腮胡: “或许,慕容燕豢养军队,是朝廷默认的。” 李明疑惑地看着他: “民间可以拥兵自重?” 李世民又不是李隆基,这么大胆放权吗? 侯君集瞥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奇怪的?边境的羁縻州都是如此,有军权也有财权。” “平州虽然是直属州,但地处偏远,又是应对高句丽的前线。 “民间发展出自保性质的乡勇武装,朝廷乐见其成。” 还真是私兵守国门,土豪死社稷啊…… 李明意识到,在交通不便的封建王朝,边疆和中原的统治逻辑是不一样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 “如果慕容燕如此有势力的本地豪强,房玄龄的资料应该有所记述。 “先回客栈,查查这家伙的底。” ………… 回到客栈,在一楼大堂正好碰到连续碰壁的三小只。 “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看着三人一脸生无可恋,李明就感到一阵暗爽。 让你们这群熊孩子跟着老子…… “先回房间再说吧。”长孙延的视线往旁边瞟了瞟。 客栈里还坐着其他人,看样子也是外地来的。 不错,碰壁几次以后有了些城府……李明在心里点头,往楼上一撇脑袋: “去我房里集合。” 李明殿下自然是住在顶楼最宽敞的房间。 窗子朝南,能俯瞰大半座卢龙县城。 房玄龄为他准备的一大堆“锦囊妙计”,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 在发现平州户籍与实际相差甚远后,他便觉得书面资料可信度太低,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绝不是因为自己懒得看。 不过现在,李明觉得,这些背景资料参考一下也不是不行。 “刘歆为官的能力……确实不太行。” 长孙延疲惫不堪地向李明汇报着。 这几天他像个皮球一样,从监市踢到县衙,又踢到州府。 切身体会到了官僚体系的弊病。 从这个反面教员身上,他也算是收获了宝贵的行政经验。 “不过,平州的吏治还算清明。”房遗则的声音有些嘶哑。 是的,这些官吏虽然踢皮球,但为官还算正直。 都到了滴水不进的地步了。 三小只各种明示暗示,就是不收贿赂。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不会加快办事速度。 非常有原则地、非常清廉正直地,把事情拖着。 “妈的,还不如收贿赂呢!好歹能办事快一点儿!”尉迟循毓有些抓狂。 这几天的现实主义教育,让他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他甚至觉得,只要能让办事效率高一点,不介意多点钱。 有用的贪官比没用的清官好啊! 可以说,平州的官场也沾染了刘歆的色彩—— 清廉,明哲保身,无能。 “基本与官员年度考核的评价相一致。”侯君集评价道: “看来山海捐这事儿,应该与刘歆无关。” “山海捐?”三位小朋友听见了很陌生的词汇。 李明便将沿途的见闻、以及与慕容燕手下的遭遇,都说了一遍。 “竟有此事!士族门阀果然是皇权的威胁,应该严加限制啊!” 三位名门之后得出了和李明同样的结论。 当初,他们在上交陛下的“论士族”作业里,也是这么写的。 “咳咳!”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京兆韦氏之后干咳了几声,岔开了话题: “那刘歆是什么来路?如此不作为,还能在平州稳坐刺史之位十余年?” 都让当地官场,染上了他那半死不活的中年“杨伟”男气息了。 侯君集回答道: “寒士出身,明经科入仕。 “正因为他没有来路,又没有才能,所以才会在平州一呆就是十几年。” 虽然顶着刺史的名号,但对于中原人士来说,在辽东当官,形同流放。 刘歆的底还是很容易摸的。 而另一位,平州真正的土皇帝,也同样记录在案。 “慕容,慕容……”李明飞速地翻阅着成堆的资料。 在一本《卢龙县·人文志》中,检索到了关键词。 “平州慕容氏,是慕容鲜卑的一支,前燕政权皇族的后裔?” 对于慕容燕的大来头,李明一点也不意外。 每一个枝繁叶茂的士族,都有一个功勋贵族祖先。 辽东同样如此。 从五胡十六国的前燕到大唐,慕容燕的这一支“慕容”,也差不多在本地盘踞了三百年。 称得上根深蒂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慕容氏大概会像其他名门望族那样,走科举这条路,向中央发展。 然后,发展到了慕容燕这一代,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一个契机,让这位老哥意外抓住了兵权。 “兵募?” 李明读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 历史书上说,唐朝中期府兵制崩溃,募兵制代替了府兵制。 然而在现实中,两种制度并没有明确的边界。 早在贞观时期,在府兵难以调动的边远地区,就已经开始施行募兵制,就近征召当地健儿入伍。 其中,辽东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西邻突厥、北接高句丽,成为了主要募兵来源地。 这些为了钱应征入伍的青壮年,在战事结束后便被遣散回家。 但没有完全回家。 “慕容燕将退伍兵士收拢,如常发放军饷、进行训练?”李明读到这一段时都惊了: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侯君集道: “平时由慕容燕帮着朝廷养兵,有战事时就地征召。 “在平州设立折冲府太不划算,慕容燕相当于‘折冲府’的角色。” 府兵制的一大弊端,就在于兵农合一,士兵不是职业的,必须每两年轮换一次。 而国家疆域一大,路上往返差不多就要大半年,这还驻防个毛线? 所以,在“节度使军镇”这玩意儿正式诞生以前,就搞出了慕容燕这种半民间半官方的四不像。 李明大开眼界。 把慕容燕理解为有兵力有财权的平民,这是说不通的。 但如果理解成凌驾于地方刺史的“节度使”,那就很说得通了。 当你在京中豢养十名甲士,你就是乱臣贼子。有一百名甲士,那是阿史那结社率。 但如果在边疆地区,你有一千名甲士。 那你就是维护和平的重要力量。 就算对当地老乡敲骨吸髓,那也是代天子筹措军饷。 奶奶的,到底谁才是节度使啊?! 李明愕然发现,自己还是被现代人的思维误导了。 以为古代封建国家和现代国家一样,都是铁板一块。 其实封建王朝一点也不封建。 在统治力难以覆盖的地区,手段也可以很灵活嘛! 李明觉得自己接手的辽东是个烫手山芋,有点脑壳痛: “营州也是这般模样?” “那倒没有。”侯君集摇摇头: “营州更靠前线,所以由都督府军事管制,土人羁縻并行,军权一直在朝廷手里。” 也就是说,慕容燕是在前线、但又没那么前的平州,钻了空子。 “你说,隔壁营州正好有个都督府?” 李明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个点子。 “慕容燕豢养军队,有朝廷的文书吗?” “自然是有的。” “那私藏甲胄呢?” “他大概是在打扫战场时剥下来的甲胄,朝廷也就默认了。” “我不问默不默认,我问的是,有文书吗?” “那应该没有。” 李明拳头一捶手掌: “那就这么定了。 “慕容燕私藏甲胄,意图谋反。调集营州兵马,赴平州平叛!” 啊? 突然就这么给“民间义士”缺席审判了,韦待价有些发蒙: “慕容燕是为朝廷守边,得了朝廷的许可的。 “这样卸磨杀驴,恐怕……” “他有再多的冤屈,去和孙伏伽哭去。”李明摆摆手: “他在长安锒铛入狱也罢,在别处荣华富贵也罢,甚至叛逃高句丽也罢,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慕容燕必须,与他豢养的私兵,分开!” 韦待价听得恍然,侯君集抱着胳膊默默点头。 不讲对错,不讲律法,先控制住权力的来源——军队。 这敏锐的政治嗅觉,果然子类父! 三小只吓得噤声。 他们莫名觉得,明哥变得非常可怕。 李明的目光锐利了,从喉咙深处,低吼出一句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过去朝廷的便宜之计,那都已经过去时了。 现如今,由他来掌控平州,他来主政辽东。 管他是无能的官僚,还是本地的士族。 辽东,只能有一个话事人! “此地不宜久留,明日启程,去往营州!”李明果断下令。 “遵命!”众人齐声回答。 就在这时。 楼下的道路传来急促的击打声,好像是下雨了。 然而此时,秋日的夕阳正透过窗子,洒在房间里。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哪来的雨? 侯君集侧耳静听了一会儿,脸色骤变: “马蹄声,急而不乱……是部队行军声!” (本章完) 第118章 几位施主有礼,在下慕容燕 第118章 几位施主有礼,在下慕容燕 行军? 李明心中一紧。 狗日的,这慕容燕是会读心术吗? 刚打算对付他,这就杀过来了? 他踮起脚尖,不敢露头,远远地望向窗子外面。 正如侯君集所猜测的那样,一列骑兵排着队列,气势汹汹地向福来客栈杀奔过来! 不过吊诡的是,这些骑手穿着五八门的宽松袍子,并不像正规军队的样子,却又统一系着红头巾,用黑布蒙着脸。 本地人仿佛见了瘟神,行人四散奔逃,商家纷纷紧闭大门。 有人在边跑边喊: “快报官!赤巾贼来了!” 赤巾贼? 李明一阵牙酸,想起了把他摇来的那份急报—— 除了兵患,平州还有匪患啊! 治理辽东,哪里少得了剿匪? 好家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全赶一块儿来了! “不对劲。” 侯君集靠在窗户后边,眯细了眼睛。 “行进整齐,马匹膘肥体壮,哪家山贼有这么好的条件?” 韦待价急急忙忙把他往后头拉: “阿翁,管他们哪里来的,来者不善,快堵住大门!” 一行人匆匆下楼。 一楼大堂,三三两两几个散客正在喝酒吃肉。 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改编自前几个月《长安快报》连载的煋新闻: “却道那宋王李明,单骑绝尘,千里奔赴九成宫,孤身硬闯阿史那结社率阵中……” “噫!老头,李明不是鲁王吗?怎么变成宋王了?”醉醺醺的看客起着哄。 “呃……是李明立下大功,陛下刚封……”说书人没来得及解释,看客的同伴插嘴道: “你别乱说,哪来的宋王,明明是曹王!” “呸,你才乱说!李明不是辽东王吗?” “不不不,是赵王!一定是赵王!” “放屁,赵王是老十三!我特么就是赵地来的!” 几桌醉鬼就李明的封号问题吵了起来,正吵得不可开交。 韦待价大喊: “别吵了,赤巾贼来了!” 满堂客人一怔,不知道赤巾贼是什么玩意儿,但也都能意识到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总算安静了下来。 唉阿韦你不懂事,干嘛多嘴啊,我还没听够……李明心里嘀咕。 这时,门外冲进来几个神色紧张的人。 却是李明此行的骑马侍卫。 他们赶紧把客栈大门关上,用木条堵住。 掌柜从后厨钻了出来,一时纳闷: “唉,几位客官……” “赤巾贼来了!”韦待价严肃地说。 那掌柜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们一眼,回了一个字: “哦。” 这态度把韦待价整不会了:“你们不怕?” 掌柜摇头: “那伙人只劫财,不伤人。而且……” 他若有所指道: “他们一般对付不守规矩的外地人。” 砰! 一声巨响,挡门的木板被从外面砸断了。 掌柜立刻露出心痛的表情,躲进了后厨。 门口呼啦啦冲进来一群汉子,正是刚才头戴赤巾、纵马招摇过市的那伙人。 满堂客人的酒立刻醒了,顿作鸟兽散。 李明的守卫们果断拔刀,护住两大四小、六位贵客,眼中毫无惧色。 贼人们一愣,不无轻蔑地咂咂嘴: “看来,要玩硬的?” “不好……”侯君集小声道: “丝毫不惧兵刃,他们大概穿了盔甲。” “山贼也有甲?”李明一怔。 平州的锻铁业这么发达的吗? 但旋即想到了一个更大的可能性。 “和刚才慕容府收‘税’的家丁一样,袍子下面藏盔甲…… “他们也是慕容家的人?” 李明神色一肃。 奶奶的,慕容燕在平州是只手遮天了?! 好,你等着…… “住手,收剑。”李明果断下令。 侍卫们一愣,但还是乖乖照做。 为首的贼人眼神微动,话语中包含笑意: “还是小郎君识大体。只要乖乖掏钱,耶耶们不为难你。” 红巾贼们粗鲁地大笑。 李明也笑了: “对,掏钱。” 给你们掏纸钱。 等老子去营州调天兵,看老子剐不剐了你们。 就在这时,一名小贼匆忙跑来,在头目耳边低语几句。 “啧。” 头目咂了咂嘴,大手一挥: “走!”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赤巾贼与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走了。 这是……李明一行面面相觑。 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把到手的鸭子又放了? 掌柜的听见外面没响动了,试探地从后厨里探出半个身子。 “结束了?他们给你们留住店钱了没有?” 韦待价心生嫌恶,从袖子里抽出一吊钱,甩到那老守财奴脸上: “今日住最后一天!” 掌柜啧啧称奇: “嘿,运气不错啊,给你们留这么多。” 摇着头又躲进了后厨。 侯君集果断地说: “平州危险,我们今晚就出发!” 三小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他们对平州发生的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赶夜路,而且还是在边远的辽东,是非常危险的。 他们仨把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明哥。 然而李明也点头称是: “确实,而且不能坐马车,太显眼了。 “抛弃一切不便的行李,马车也不要了,我们骑马走!” 相比继续窝在卢龙县任人宰割,或许还是荒郊野外更安全。 平州的局势居然如此复杂危险,完全超出了李明的意料。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冲到营州! 管你是慕容燕还是慕容复,赶在老子的地盘上玩建国,派出所就剿灭了你! 可就在他们准备动身的时候,客栈又来了一个人。 是李明意料之外的人。 平州刺史,刘歆。 “几位这是……” 看见几位财神爷准备提桶跑路,刘歆一惊。 李明冷笑道: “平州人太热情了,我们吃不消,告辞!” 怎么是你这孩子拿主意……刘歆有些发蒙,对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侯君集劝说道:“辽东地处偏远,县城中的贼还能守点规矩,还知道怕官府。 “几位若大半夜进了荒郊野岭,那些贼可未必有那么好说话啊。” 此话在理,而且也隐晦地向几人邀了功——刚才那些赤巾贼,是被他赶走的。 看在这份面子上,就不能再给刘使君甩脸色了。 侯君集和李明对了一下眼神,故作苦恼道: “刘使君,我等也不是不想在平州开创一番事业,让中原用上物美价廉的辽东特产,让平州的赶山赶海客也能过得宽裕一些。 “然而……” 他战术叹气。 “这高达七成的山海捐,哪个买卖人能吃得消啊?” 刘歆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诸位莫急,本官略有几分薄面。 “在本官的牵线下,慕容家的家主慕容燕有意结识诸位,邀诸位今晚去他府上一叙。” 说着,他扫视三人: “买卖不成仁义在。诸位也卖本刺史一个薄面,如何?” 李明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了一个词: 鸿门宴。 平州是多穷啊! 为了几个京城来的大怨种,让堂堂刺史做到这般地步。 而且这刺史也够窝囊的。 一边求着招商引资,另一边又得舔地头蛇,把自己混成了夹心饼干。 地方官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再坚持今晚要走,反而显得可疑。 而且,入夜的辽东野外,也确实不是安生之地…… “那我们……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侯君集无奈地说。 刘歆的表情显然轻松了些。 这几天好不容易和土皇帝沟通好了,如果放了人鸽子,那就难看了。 “诸位,请。” 一行人前脚刚走,掌柜从后厨里钻出个脑袋,大喊: “哎!坏掉的大门,还没赔钱!” ………… 虽然是请,但几位商人显然不可能与刺史大人同车出行。 李明一行连同侍卫,都骑着马,李明坐在侯君集怀里。 刘歆则端坐自己的马车之中,掀开帘子,与几位聊着闲天。 “想必几位是没有听从本官的劝告。”刘歆笑道: “没有缴纳山海捐,以致方才虚惊一场。” 至于为什么没有给慕容燕交买路财,立刻引来“红巾贼”光天化日地入城打劫。 李明一行人姑且蒙在鼓里。 刘歆也没有主动点破,若无其事地聊着天。 “也许是在下不明白平州的规矩,山海捐听名字是一门税,税收怎么能交给地方大族呢?” 侯君集试探道。 刘歆自嘲地苦笑道: “是本官无能。” 没错没错!……长孙延疯狂点头,被房遗则和尉迟循毓联手摁住。 侯君集很商业地说: “使君何出此言。” “但,大概正因为本官无能,朝廷才让我坐镇平州的吧。”刘歆话锋一转: “慕容燕虽然胃口大,但替朝廷养着兵马,防着西边的薛延陀和东北的高句丽,朝廷也乐得用他。 “换个有抱负的能臣过来,不消一个月,平州必定杀得血流成河。”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李明跟着呵呵冷笑。 血流成河倒未必,人头滚滚倒是真的。 暮色已沉。 一行车马在衙役的陪护下,一路离开卢龙县城,踏上了乡间的道路。 这条路,与别处都不同。 居然十分宽敞平整,甚至还铺着碎石子。 不仅如此,两边甚至还像贵人府邸一样,竖着路灯杆子,里面点着油灯。 与这条大道相比,平州府衙前的主干道只能算是兽径。 “这条路是……”李明有些惊诧。 他大概能猜到,这条路是通向哪位土皇帝的宅子。 但在贫穷的平州,居然把道路铺设得如此奢华,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他莫名想到了白天那个被逼上山当野人的汉子。 这是多少人的民脂民膏…… “此路直达慕容燕的府邸。”刘歆叹了口气: “不瞒你们说,有求于诸位的不仅是本官,还有慕容燕。他托本官为诸位引个路。” “是他?想见我们?”李明顿时警觉起来。 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因为这里很少有京城来的客商,慕容燕可能托你们采买一些物资。” 刘歆羡慕地向李明眨眨眼睛: “你舅舅或许能大赚一笔。” 呼,没有暴露……李明松了口气。 他现在落在了刘歆和慕容燕的手里,前后左右都是他们的兵。 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猜边疆的准军阀是虎躯一震,向节度使大人顶礼膜拜,乖乖等着秋后算账。 还是铤而走险? “说起来,有一位皇子殿下也即将莅临平州。”刘歆冷不丁说道。 “咳咳咳!”李明疯狂咳嗽起来: “呵呵,是吗?平州是风水宝地啊。” “唉,也不知道那位殿下现在到哪儿了。”刘歆苦恼地挠挠头: “朝廷的通报大半个月前就发来了,可到现在也没个影,邻近州县都没看见皇子殿下……” “或许他还没出长安呢!”李明果断说道。 韦待价也立马跟上:“就是啊,贵人哪能赶路啊,四千里路屁股都坐麻了。” “这样么……”刘歆半信半疑: “你们在长安,可有听闻类似的传言?” “没有!”三人齐声否定。 这时,远远能望见一座灯火辉煌的府邸。 府邸坐落在燕山南麓的山脚下,依傍滦河而建,占地极广。 这些良田能供养多少户人家……李明不禁在心里计算。 车马缓缓驶到宅邸前。 灯火通明的正廊下,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前,恭顺地向来客行佛礼: “阿弥陀佛。刘使君,劳烦您大老远跑一趟,惭愧之至。 “几位长安来的施主,久闻大名,今日终得相见。在平州可还安好?” “都好,都好。” 刘歆几乎是立刻下了车,向那人回礼。 李明一行也下了马,好奇地打量着接引的中年人。 他穿着粗布的灰衣裳,脖子挂着佛珠,好像是某个寺院的俗家弟子。 “这位是……” 和蔼的中年人彬彬有礼地向李明双手合十: “在下慕容燕。” (本章完) 第119章 刘刺史之死 第119章 刘刺史之死 “寒舍凋敝,不比长安的庭院,唯一的特点就是大。 “还劳烦几位上马随我来。” 慕容燕和刘歆骑着马并排在前,李明一行紧随其后。 与想象截然相反,慕容燕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人。 他衣着十分朴素,脖子上挂着硕大的佛珠,手里还盘着一串菩提木小佛珠。 简直就像是哪个野庙里头的和尚一般。 不过,李明早就过了以貌取人的阶段。 众所周知,西装革履的人除了房产中介,还有可能是黑社会老大。 “诸位竟不幸遭遇了赤巾贼?唉……辽东不比长安,山中总有亡命之徒。” 慕容燕表达了适当的惊讶和愤慨,仿佛是出自真心,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那伙贼人盘踞山中,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相传还与高句丽人勾结。唉……佛祖迟早收了他们。” 已知赤巾贼=慕容势力,赤巾贼勾结高句丽,也就是说慕容家族也勾结高句丽咯……李明在心中自娱自乐地吐槽着。 当然,在场没有一个人戳穿慕容燕的鬼话。 他们知道他在说谎,他也知道他们知道他在说谎,但大家依旧保持一团和气。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贼人横行,是本官失职了。希望诸位看在本官的薄面上,勿将此事往心里去。”刘歆客套一句。 虽然就事实来说,他这句话也没说错。 侯君集接着刘歆的话说道: “刘使君过谦了,没有使君出手相助,我们恐怕要光个腚来慕容府上拜访咯~” 他笑着抚摸钢须,话锋一转: “不过,慕容阁下的山海捐,虽不至于让我们赔掉裤衩子,也差不多让我们赔得只剩裤衩子了。” 适时地表达不痛不痒的不满,不要过于恭顺,能够显得更真实。 侯君集此刻表现得就像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商人,而不像心怀叵测之徒。 比如准备溜到隔壁营州摇人的吏部尚书。 一提这个问题,慕容燕神色骤变,变得狂热起来: “燕山与渤海,是上天赐予我大燕国历代先祖的。 “诸位在山海之间所得的宝物,难道不该向我这个大燕国的后裔交税吗?” “呃?”侯君集被这大胆的回答噎住了。 其他人也愣得说不出话。 “噗……哈哈哈!” 慕容燕神色又温和了起来,抚须大笑。 “戏言,戏言耳!现在已经是大唐了,陈年往事不谈,不谈!” 哦,原来是玩笑啊~大家毫无笑意地假笑一声。 “手下的人不长眼睛,冒犯了贵客,在下已经惩戒了他。 “不过说起来,在下向天下人收点钱,也是为了大唐啊。” 慕容燕诚恳地说: “诸位有所不知,平州虽贫,但受朝廷征募、为大唐守土的长征健儿,很是不少。 “这些百战老兵退伍之后,身无所长。在下念其为国效力,不忍其受饥挨饿,所以为他们补贴些家用。 “奈何慕容家底浅薄,只能以山海为名,向天下人借一些了。” 这老油条的话,真假掺半。 李明看着这座大到离谱的宅院,精致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以及五步一岗哨、十步一路灯的奢华配置。 要不是在贫瘠的平州,平地起了这么一座豪宅,他大概真信了慕容燕的鬼话。 “阁下如此富足,不知找我们几个行商有何贵干?” 侯君集直奔主题。 “一件小事而已。”慕容燕轻描淡写地说: “平州物产贫瘠,所以想托各位,从长安卖些小饰品给我。” 侯君集和韦待价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饰品?” “一些铁片。”慕容燕回答道: “大约一指半宽、两指长、五页纸那么厚的铁片。” 普通商人听不出其中门道,但侯君集一听就明白了这家伙想要的是什么。 这尺寸,正是札甲的甲片! 将几千片这种规格的甲片穿孔,用浸油麻绳首尾相接捆缚起来,就是一套铠甲! 好家伙,慕容燕不但私藏甲胄,还想自己造啊…… “这种铁器,长安随便一座铁匠铺就能打造。”侯君集睁眼说着瞎话,套对方的话: “平州难道没有一座像样的工坊?” “嗐,穷乡僻壤,哪有什么能工巧匠!”慕容燕苦笑一声,遥指山脚下。 在他的宅院之外,在滦河边,还有一处高墙围着的小院,里面同样灯火通明,还冒着烟气。 “那些手拙的庸人,连一块甲……唉,总之,除了浪费宝贵的铁,他们什么也不会!” 侯君集点点头,用手比了个孔方兄的姿势: “只要这个管够,小菜一碟。” 三言两语就解决了真正的问题,慕容燕的眉眼之间流露出了真实的喜色。 他很快按下自己的真情实感,伪装出一种普通的、释然的表情 那地方,多半就是私藏甲胄之所……李明深深望了那个方位一眼,默默记在心里。 好了,呈堂证供也已经定位了,到时候你有权保持沉默。 ………… 一行人在这大到离谱的庭院里骑马走了许久,才摸到一座辉煌的楼阁前。 晚上的应酬,就在这里。 正厅的规模几乎快赶上九成宫的凤璃殿了,地面铺着暗红的地毯,炭盆燃着兽金炭,将清冷的山风隔绝在外。 粗大的柱子雕龙画凤,精致的屏风、挂画等等,怎么逾越规制怎么来。 “欢迎诸位光临。” 慕容燕高居坐北朝南的主位,其他人等,包括刺史刘歆在内,都分坐两边,每人面前一张小桌板。 好像是主君面圣似的。 慕容这家伙嘴上恭敬,实际行动是一点也不客气啊……李明看在眼里,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开宴,上菜,奏乐。 “平州物产不多,只能恳请诸位凑合凑合了。” 李明看着桌上的辽参鲍鱼、鼋肉龙筋(鲟鱼脊椎),心说你原来知道这些是好东西啊。 自己霸占着山海之中的特产,却让百姓只能吃糠咽菜。 却见慕容燕的桌案上,摆着的都是些素菜。 “我不吃牛肉,因为它勤。不吃羊肉,因为它孝。不吃鱼,因为它爱子。不吃鸡鸭,因为它谦让。” 慕容燕手里盘着包浆的佛珠,满面虔诚: “诸位不必顾虑我,请!” 李明肃然起敬。 根据经验,在酒桌上信佛的人,一般都是干尽亏心事、干到自己都心虚了。 不过从这些细节推断慕容燕的虚伪品格,就好比拿着放大镜找房间里的大象一样。 没必要。 看看平州凋敝的模样,就能知道,这货到底做了多少孽。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营州离平州不远,只要渡过今晚,到了营州……” 李明在心中暗下决心,便清空大脑,快乐地享受起宴会的气氛来。 推杯换盏,胡吃海塞。 “本官将这边陲之地,治理得如何呀?诸位可否向侯尚书,美言几句呀?”刘歆借着酒劲,搂住了“侯尚书的朋友”侯君集的脖子。侯君集连连苦笑: “还行,还行。” 你们全员戊等不合格,统统卷铺盖滚蛋! 长孙延也借着酒劲,发出尖锐爆鸣: “你们的官吏,办事太磨叽了!” 嗯? 刘歆疑惑地看着长孙延的杯子。 这小家伙喝的不是石榴汁吗,放久了也发酵了? “磨叽?磨叽也没办法,按按按照唐律,就是得这么磨叽!” 他扔下侯君集,舌头打结地和长孙延小朋友较真了。 “其实这事很容易解决。”李明随口说道。 “哦?” 一看是这来头不明的小孩,刘歆的态度一下子端正了。 “小兄弟,请看在本官的薄面上,细细道来一二。” 薄面哥,你的面子能有多值钱……李明心里吐槽,一边嚼着肉肉,一边口齿不清地传播着先进理念: “将这些面相百姓的办事衙门聚在一起,不就既能保证流程合法合规,又能让大家更快捷地办理事项,提高效率吗? “这样的衙门专门面对卢龙县民,就叫县民中心好了。” “县民中心?县民中心……嘶……”刘歆仿佛听见了非常不得了的智慧,兴奋地从怀里掏出小本子。 “你随身还带纸笔?”李明一愣。 刘歆用嘴巴润了润狼毫硬笔,苦笑着点头: “本官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所以听见了好点子,得要记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和慕容燕的“德政”比起来,你这点便民小技巧根本是杯水车薪……李明心里吐槽。 但不得不承认,在平州这几天,最让他刮目相看的反倒是这个刘歆。 能力确实一点没有,办个证都能让百姓体验一把踢皮球的快感。 在干掉慕容燕以后,策略平州治理策略改换,刺史肯定是不能让刘歆继续当了。 但这家伙,官品是真的无可挑剔,是真正的清汤大老爷。 而且态度也算端正,为了招商引资也会主动应酬,算是个合格的基层干部。 嗯,如果将来在辽东开个干部学校,也不是不能返聘他来做个纪委宣讲员…… “恶……头晕,尿急。” 某位不知道自己的政治命运已经被内定的刺史,踉踉跄跄地向厅外走去,身体还不忘本能地向土皇帝道歉: “更衣,见谅。” 平民之身的慕容燕受刺史这一拜,也只是淡淡点头: “去吧。” ………… “恶……好难受……” 刘歆踉踉跄跄,在漫长的走廊之间寻找着茅房。 然后,不出意料地迷路了。 “艹,这鸟人造的这鸟地方太勾巴大了!” 刘使君口出詈语,在依山而建的慕容宅邸之中爬上爬下。 酒醉,又被秋季辽东的寒风一吹,他很快就感到天旋地转。 “妈的,不找了!” 刘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解腰带,打算就地解决。 然后,他听见黑暗的夜空中,扑扇起一阵风。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什么东西正在扇动翅膀。 “黑夜罗刹?恶鬼夜叉?尔等速……速……显形……” 他神志不清地说着醉话,感到肩膀上陡然一沉,接着传来隐隐的痛意。 好像恶魔的利爪,已经攫住了他一般! 刘歆吓出一身冷汗,拼命让醉眼聚焦。 发现抓住他肩膀的,不是什么什么厉鬼魑魅。 而是一只鸟爪。 一只苍鹰落在了他肩上。 鹰脚上,绑着一条绸布。 “传说草原蛮族擅于训练飞鹰,以此传递信息。这在辽东也让本官遇上了?” 刘歆以为自己喝醉了在做梦,本着做梦就贯彻到底的原则,大胆地揪住苍鹰的脖子,一把拽下了布条。 可怜的鸟儿被酒鬼扯了好几根羽毛,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让我看看,你的主人在传什么信儿啊~” 刘歆眯着醉眼,在路灯下展开布条,定睛一看。 酒立刻醒了一半。 “薛延陀?与……高句丽合流,蓄谋夹击辽东? “高句丽发动大唐境内的内应? “内应是……” 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姓名映入眼帘。 “慕容……慕容燕!” ………… 刘歆彻底清醒了。 “原来不是在说笑,这家伙真的想让大燕国死灰复燃! “竟不惜与薛延陀和高句丽勾结…… “他特么还养着大唐的军队呢!” 刘歆觉得,这种大事超过他这个段位了。 作为没有野望的中年人,他没有心气、也没有能力,与压制了他十几年的地头蛇对抗。 实话实说,他和慕容燕相处得还是很愉快的。 只要愿意躺平摆烂,土皇帝会帮他把基层打理得井井有条。 辽东脱离中原王朝的控制太久了,这里的人可不是很好管的。 把治权“外包”一部分出去,他也乐得清闲。 然而造反,就是另一码事了。 摆烂了一辈子的刘歆,回想起了自己幼年时读的圣贤书,想起了年轻时的一腔热血,想起了刚到任平州的踌躇满志。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摆烂下去。 然后。 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将布条小心收入袖子里,缓缓起身。 昏聩了一辈子的刘歆,此时的大脑转得飞快。 只要熬过今晚,只要熬到明天。 向隔壁的营州一封密信,借来天兵,内忧自解! 他咬着牙,努力走着直线,向宴会的正厅摸过去。 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惊吓,脚底还有些发软。 “支棱点,现在支棱点啊!” 他敲打着自己僵硬麻木的双腿。 “刘使君。” 黑暗中,有人叫他。 “谁?!” 刘歆下意识地回头。 下一秒。 一根绳索从背后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用力一勒。 (本章完) 第120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逼上燕山 第120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逼上燕山 好撑…… 李明扫了一眼满桌饭菜,又偷偷瞅了瞅边上空着的座位。 “刘使君怎么还没回来,都一刻钟了。” 慕容燕眉头一皱。 十月辽东的夜晚,冻死个酒鬼稀松平常。 “来人……”慕容燕正要遣人。 一个灰头土脸家丁的家丁却率先踏进大厅,无视在座的宾客,径直走到慕容燕耳边,低语几句。 山中秋夜虽冷,这人却仍然穿着宽松得不合身的袍子。 后背有道眼睛大小、不起眼的破缺,破洞之中反射着微微烛光,好像是金属片。 在他龇牙咧嘴的口型中,李明隐约分辨出“山贼”两个字。 慕容燕的双眼短暂地闪过一道厉光,很快收敛下去,面无表情地点头。 接着,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对长安的诸位来客作揖: “恕在下失陪。” 主人离席后,李明实在是憋不住了,蹦了起来。 “我去解手!” “我也去我也去!” 长孙延、尉迟循毓和房遗则几乎同时蹦了起来。 男生上厕所就要凑一波。 这时,在厅外休整的守卫们也一齐站了起来。 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武器,就只能在外面吹冷风了。 “你们也上厕所?” “……是的。”卫戍长嘴角微抽,附在李明耳边小声道: “晚上危险,护送殿下!” 撒个尿而已,何必兴师动众……李明吐槽。 不过他完全没有作死的想法。 在护卫的陪伴下,四个小孩浩浩荡荡地向茅房行进。 然后,不出意外的在迷宫般的宅子里迷路了。 “狗日的,这慕容燕的家也太特么大了吧!” 李明憋得肚子都有点疼了。 “咱要不随地解决算了。”尉迟循毓提议,被大家一通白眼瞪了回去。 目前暂时寄人篱下,先别惹事。 “我们找个人问问吧。”长孙延说道。 然而吊诡的是,偌大的慕容府,路上却连一个侍从都没有。 只有路灯在那里孤零零点着,气氛竟诡异了起来。 “怪了,人呢?” 长孙延纳闷地挠着头。 刚才还十步一岗,怎么现在外头一个人也没有了? 李明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古怪,我们先回正厅!” 然而路灯烧完了灯油,也不见人来添,回去的路上一片漆黑。 一行人兜兜转转,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而在人一旦身处黑暗的地方,听觉往往会比平时更为灵敏一些。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没有?”尉迟循毓狐疑地抬起头来。 长孙延和房遗则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嘘,你们听!”尉迟循毓示意大家安静。 李明竖起耳朵,隐隐听见,远方好像确实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好像在打铁。 “金属碰撞……是砍杀的声音!”卫戍长眼神一肃。 尉迟循毓脱口而出: “慕容燕终于造反了,和刘歆的兵刀刃相见了吗?” 他脑补了好几章剧情。 李明当机立断: “先和侯君集、韦待价会合!” 走出没几步,转过拐角,他们和慕容府上的家丁撞了个满怀。 家丁手持利刃,身上的甲胄也不用袍子掩饰了,就这么穿在外面,杀气腾腾。 守卫们顿时紧张起来,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然而这些武装家丁,只是向几位客人点了点头,道了句“没事”,就提着刀,沿着宅邸的坡道向山坡上奔去。 而在他们身后,婢女们面有惧色,反方向往坡下跑。 这是什么情况? 李明逮着一个姐姐就问: “姐姐姐姐,发生了什么呀?” 婢女本不想与外人多透露什么。 可这萌娃叫我姐姐耶! 她弯下腰小声说: “府上遭山贼了,你们快回屋躲躲吧!” 李明的第一个想法是,哈哈,你们也有今天! 第二个想法是,赶紧提桶跑路! 紧接着,第三个想法浮现:不行,不能提桶! 辽东民风这么淳朴,连土皇帝都敢抢,走夜路岂不是更危险? “哪伙贼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打劫慕容府?”房遗则多问了一句。 那婢女说出了意想不到的三个字: “赤巾贼!” 什么? 赤巾贼不是你们慕容家族的外围组织吗?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李明果断道: “我们先回正厅,与侯君集他们会合。” 至于会合后怎么办,他还没想好。 逃出慕容府,趁夜色直奔营州? 找死。 大家之前低估了辽东匪患的猖獗程度。 以为有土皇帝慕容燕镇着,治安应该有保障。 现在想来错得离谱,土皇帝又不是土政委,怎么可能肃清关外的匪患? 慕容燕这种不可持续的竭泽而渔政策,只会激化矛盾! 根据现有信息梳理,既然有敢直冲慕容燕老巢的悍匪。 那么剪径占道、杀人越货的传统赛道,肯定已经被各路好汉杀成红海市场了。 夜路不能走,否则就真是扶贫下乡了。 幸好几人选择了稳一手,上慕容府吃鸿门宴,而没有闷头往营州莽过去,走狗屎运地错过了劫匪。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继续留在慕容府,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还是冒险回卢龙县,向刘歆表明正身,要求次日护送出境? “奶奶的,我的基本盘都乱成一锅粥了,这节度使当得也忒灰头土脸了!” 平州积弊之深重、势力之错综复杂,远超想象。 这趟心血来潮的微服私访,可以说收获满满。 如果只是高高坐在庙堂之上,翘着二郎腿读着底下官僚糊弄事儿的奏折。 李明还真体会不到封建王朝统治边界的混乱程度—— 没有什么朝廷命官,甚至也没有什么地头蛇土皇帝。 这里只信奉朴素的唯物主义。 有枪就是草头王! 奶奶的,回头一定要掘地三尺,从根子上好好整肃整肃! ………… 慕容燕站在长长的游廊上,看着庭院内的人工湖,感到很心烦。 为了慕容家族光复大燕的宏愿,他蛰伏多年,忍气吞声地为唐王朝打工卖命。 终于,积蓄起了足够的力量,有兵有粮有外援。 虽然与隔壁兵强马壮的营州都督府相比,这一千甲士、上万杂兵还不够看的。 但是别忘了,他平州是有地利优势的。 平州横亘在河北道与营州之间,卡住了营州与中央王朝的所有咽喉要道! 只要平州变色,营州就成了飞地! 只要抗住营州驻军的反击,在补给、增援断绝的情况下,营州只能被慢慢耗死! 加上高句丽从营州北方牵制,进一步消耗唐军的有生力量。 赢面很大! 现如今,离揭竿而起只差最后一环了—— 甲胄。 就凭一千甲士,抗住营州都督府第一波、也是最强一波的进攻,还是有点吃力的。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这几个从长安来的豪商。 商人他知道,为了几个孔方兄,不惜出卖勒死自己的绳索。 所以盔甲的原材料,算是有着落了。 只是在招待供应商的时候,出了两个小岔子。 “入畜生道的东西!偏偏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把赤巾贼放了进来,要是让他们发现,我脸都丢光了!养你们有什么用?” 慕容燕声色俱厉地训斥着领军校尉,哪有半点慈悲的样子。 这么大的宅子,还背靠大山,再填一千人也守不住啊……校尉心里委屈,表面恭顺地请罪: “属下无能……” “唉,罢了罢了。先把在府上流窜的赤巾贼都一网打尽再说!” 慕容燕挥手斥退了校尉,在全副武装的家丁的护卫下,翻过游廊,沿精致的石板路走进了庭院。 刘歆的尸体就躺在人工湖边上,将他勒死的绳索在脖子上留下了暗红的痕迹。 “麻烦了……”慕容燕不禁扶额。 虽说这个刺史迟早要杀了祭旗。 但特么不是现在! 造反的阵型还没摆好,夯土城墙还没加固! 加之赤巾贼的袭扰,沿燕山的堡垒群也没有修筑完成! 高句丽也没有做好牵制营州军的准备! 现在就贸然杀了朝廷命官,这不是找死吗? “突厥那群阿修罗,怎么用蠢鸟送密信!”慕容燕愤恨地将传信的布条攥在手里。 当发现送信的苍鹰将他谋反的密信,送到了刘歆手上的时候。 慕容燕几乎犯了杀戒,恨不得一箭将那蠢鸟射死。 不得已,只能让手下先将刘歆灭口。 只能说是不幸中的菩萨保佑。 要不是赤巾贼闹起来,把他引到了外面,还真让刘歆带着这个秘密跑了。 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幸好是勒死的,向县丞县尉通报,就说是畏罪自杀? “该给这无能之辈套什么罪名呢……” 慕容燕正琢磨着,身后的游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差点呼吸停滞。 是长安来的那群小屁孩,还有他们的跟班护卫。 ………… 李明一行终于找着了还亮着的路灯,踏上了漫长的游廊。 转过拐角,来到一处空旷的庭院旁,一行人差点呼吸停滞—— 土皇帝慕容燕,在武装守卫的簇拥下,守在一具尸体旁边。 家里闹山贼,死几个人倒也不是问题。 问题是,死的那人穿着大唐的官服。 是刺史刘歆! 怎么回事,慕容燕为什么要杀刘歆,慕容燕终于要造反了吗…… 李明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疑问。 但他的保命本能转得更快,故意奶声奶气地大声说道: “我说刘使君去哪儿了,原来醉倒在庭院里了。” 同时,他悄悄踢踢三小只的腿,让他们别乱吼乱叫暴露了。 慕容燕露出了明显的轻松表情,旋即自然而然地换上苦笑: “是啊,在下替使君醒醒酒。” “要帮忙吗?” “不用。” “天色已晚,我们也告辞了。” “需要在下送送你们吗?” “我们有护卫,您请留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ok搞定,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拜拜了您内! 李明使了个眼神,一行人便准备细软跑。 就在这时,刚才的校尉兴冲冲地冲了回来,扯起嗓子就喊: “主君!我想到了妙计!可以将刘歆的死推到赤巾贼的头上! “就说人是他们杀的,不是我们!” 吼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当他发现主君并没有夸赞“好主意”,当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 终于发现,在游廊的现场,正站立着四个陌生的小孩儿和五个陌生的守卫。 慕容燕眼角抽搐。 李明冷汗直流,讪笑道: “哎呀,刘使君原来醉死过去了呀? “嗐,他真是太不小心了,人各有命人算不如天算。 “那个……” 他实在编不下去了,眼睛迅速扫了一圈现场。 慕容燕在披甲家丁的层层护卫之下,斩首是不可能了。 如此一来,只有一计—— “跑!” 一声令下,李明和尉迟循毓、房遗则、长孙延十分默契地沿四个方向,像一窝小强一样四散逃窜。 “追!”慕容燕无法再保持淡定了,急得大吼。 武装家丁倾巢而出,被李明的五位护卫挡住。 “你们想死?”慕容燕目眦欲裂。 五人不答,默默地抽出佩剑。 ………… “哈……哈……” 李明拼了命地往上山的方向狂奔。 山下都是家丁,天罗地网没法逃。 刚才婢女往山下跑,就说明土匪是从山上来的。 趁乱,先翻出围墙溜出去! 在夜色中,他撞上了三个黑影。 “尉迟循毓?长孙延?房遗则?” “明哥?” 四个小孩同时在心里升起一句话: 够聪明,知道往乱的地方钻! “他们在那儿!追!” 山坡下,几个家丁高举火把,向这边逼过来。 “妈的,逃!” 不料,面前又杀出几个家丁。 被包围了! “要怪就怪你们命苦,撞破了主君的秘密!” 家丁狞笑着,高高扬起屠刀。 寒光一闪,鲜血遍地。 持刀的那人圆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轰然倒地。 他的脖颈被一支木梭镖刺了个对穿,血流满地。 黑暗之中,杀出来一票手持削尖木棍、锄头钉耙的农夫,将猝不及防的家丁们赶杀得七零八落。 那票“农夫”的领头人是位女性,扎着褪色的红头巾,手里一只梭镖,英气十足。 “张家的四位儿郎?” 大姐您认错人了…… 李明没有说话,望向山坡下。 慕容燕亲自带队,杀将上来。 与时常骚扰的小毛贼相比,知道他杀死刺史的小毛孩显然是更大的威胁。 四小只迅速交换眼神,默契地异口同声: “对对对!” “想活命就跟我们上燕山!” “姐姐,你们是……” “赤巾军!” (本章完) 第121章 这位姐,你也不想救错人被发现吧 第121章 这位姐,你也不想救错人被发现吧 “嘶!” 李世民又一次被头疼疼醒。 立政殿外,秋夜漆黑如墨。 “陛下?”杨氏迷迷糊糊地呼喊。 “没事,睡吧。”李世民温柔地拍拍枕边人。 很快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李世民轻叹一口气。 隐隐的头疼让他无法入睡,索性披上衣服,摸到书房。 自从长孙皇后去世,他就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年纪。 证据就是每况愈下的身体,和愈演愈烈的病痛。 头晕头疼,胸闷气短,偶尔还会感到四肢麻木。 若是现代,随便哪个赤脚医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高血压的典型症状,开点几毛钱的降压药就可以回家了。 但在唐朝,就算是李世民也只能忍着。 老李家祖传的心脑血管疾病,严重制约了这位明君在后期处理国事的能力。 “呼……”李世民在桌边扶着脑袋坐了一会儿,病痛终于缓解了一些。 半夜的头疼还算好的。 每天下午的头疼耳鸣,是真的让他坐立难安。 李世民完全没有了睡意,索性拿起下午头疼时积累的奏折,在烛光下翻看了起来。 第一份折子,就是平州州府传来的最新情报—— 说是“最新”,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是九成宫事变后,平州刺史刘歆向陛下表的慰问奏折。 这消息传到平州了一个月,刘歆立刻写书慰问,送过来又了一个月。 除却成本极高、跑废好几匹千里马的军事急情以外,这算是正常渠道下,平州到长安的最速通信了。 顶着两个月的延迟,怎么玩? 还不如双手离开键盘。 所以,辽东那地方难管是有客观原因的。 “哦?平州豪族慕容燕疑似拥兵藏甲?赤巾贼疑似与高句丽相勾结?” 李世民从刘歆的折子里,得到了这么两条豆知识。 刘歆想借这难得一次的通信机会,拼命向陛下表现。 李世民只是瞟了一眼,便随手扔到一边。 这种小事还要汇报,刘歆这无能之辈是真拎不清轻重缓急。 贞观年间,造反还少吗? 从贞观的第一年第一个月,李艺谋反开始。 李孝常刘德裕谋反,静州、巫州等西南八州的山獠人造反,党项羌人造反、洮州羌人造反…… 一直到最近,眼皮子地下的阿史那结社率谋反。 李世民是真的见多了大风大浪,关内关外哪个叛乱他没平过,他谈笑间灰飞烟灭。 等你平州和贞观九年的洮州之乱那样,当地土人杀了一个刺史祭天,再来搞个大新闻吧。 “李明这家伙也是有趣,怎么挑了平州和营州那俩鬼地方……” 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 营州原本就是羁縻州,姑且不论。 平州其实也能算大半个羁縻州。 传达政令两个月起步,坟头的黄菜都凉了,根本没法治理,不“土人治土”还能如何? “慕容家族是平州本地最大的士族,传承自北朝前燕的慕容鲜卑皇族。 “不论是当年杨广三征辽东,还是十年前我征东突厥,都向慕容氏借过兵,啧……” 李世民抱起胳膊沉吟起来。 慕容燕拥兵,他知道。慕容燕私自收税,他也知道。 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唐朝皇帝还不至于完全蒙在鼓里。 不过,他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羁縻州的土司酋长也能拥兵,亲王国的亲王也能自定税种。 平州慕容氏所做的,帝国边疆各州也在这么做。 甚至慕容燕还算拥护中央的,还在使用中央王朝的开元通宝。 而不像营州,都自己铸造货币了。 没办法,大唐实在太大了,不分权给地方,根本管不过来。 “不知那个眼里进不得沙子的小泼皮,在没有他老子我的帮助下,和真正的地头蛇能斗成什么样子。 “对他也是一次警醒吧,以后在地方上当王,不是他一家独大,也得兼顾豪门大族的利益……唉。” 被士族蚕食地方治权,李世民也难免感到窝囊。 但不爽也没用。 政治家,必须学会妥协。 唐朝又没有无线电台和空投手书,怎么搞微操? 没有慕容燕这样的当地豪族帮忙治理地方,你去顶着两个月的延迟操作咯? “陛下请保重龙体。” 杨氏轻轻地为李世民披上一件大衣。 李世民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笑了起来。 “陛下为何发笑?” “吾担心……”李世民拍拍杨氏的手: “吾担心,咱俩的臭儿子在平州豪族的帽子里撒尿。” ………… “老子……迟早要把慕容燕的头盖骨,当夜壶使!” 李明发出不甘的怒吼。 “明哥……小点儿声,省点力气跑路……” 长孙延跑得气喘吁吁。 四小只的后面,慕容燕的私军紧咬不放,流矢冲着他们的小屁股就来了。 “向北进燕山就安全了!”带队的女汉子指着黑魆魆的高山。 啊,半夜上山万一碰上山贼怎么办……哦,你们就是山贼?那没事了。 在这伙认错人的马大哈山贼的护送下,李明一行跑到了慕容府邸的边墙。 “翻墙向北就是燕山,我帮你们!”女汉子半蹲在地,示意孩子踩她肩膀。 李明一行表示,和太极宫的宫墙相比,这土堆子也算墙? 四小只就像壁虎一样,嗖嗖爬上墙顶,翻身一跃,一眨眼就消失在漆黑的燕山之中。 赤巾贼:…… ………… 李明几人毫不犹豫地脱离山贼的队伍,躲进了山里。 不逃,难道等着给他们发小红吗? “明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房遗则跑累了,坐在地上一脸迷茫。 李明望着山脚下灯火通明的慕容府,咂了咂嘴。 没想到,慕容燕居然敢这样反了! 奶奶的,慕容鲜卑也学习羌人的先进经验,重演五年前的洮州之变,杀刺史揭竿而起是吧? 他现在无比庆幸,幸好突发奇想“微服私访”,没有一开始就暴露身份。 否则,他这个素有霸道之名的“节度使”,多半要和刘歆一起被慕容燕一勺烩了。 “误打误撞保了条命啊……”李明喃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边疆胡人聚集区的治理确实是老大难问题。 他现在有点理解,朝廷为什么要设置羁縻州,乃至于主动把黄河以北的草原划给阿史那思摩部落放牧治理了。 中央王朝确实管不过来啊。“等天亮,下山去州府搬救兵吧!”长孙延提议。 房遗则几乎立刻反对: “万一州府里混着慕容燕的细作,怎么办?” 这担忧很现实,慕容氏在本地深耕几百年,不可能没有渗透基层的衙门。 随便哪个看门的大爷、通传的小吏当一回内鬼,他们几个都得完蛋。 退一万步说,就算府衙里都是好人,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一旦慕容燕起兵,大唐平州府明天还存不存在都两说,哪能顾得上他们! 长孙延不服气:“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直接逃到营州?”房遗则自己都不是很有底气。 长孙延都懒得反驳他。 大道是肯定不能走的,经常造反的小朋友都知道,造反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路设卡。 四个贵族小孩走山路荒野求生,都不用叛军或土匪强盗、甚至不用食人猛兽出手。 深秋山林的寒冷和饥饿就能教他们做人了。 那怎么办? 尉迟循毓一拍脑袋: “要不,还是找赤巾军帮忙? “他们打慕容燕,我们也打慕容燕,大家不是同伴吗?” 这突发奇想,把长孙延和房遗则都逗笑了。 山贼守国门,匪首死社稷是吧? 山贼礼送他们出境,召唤天兵把他们剿了是吧? “明哥,怎么办?”三小只齐刷刷看向李明。 李明沉默不语。 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侯君集和韦待价。 左膀右臂还不知道慕容燕造反了,还懵而不知地呆在敌人老巢! “必须救他们,否则他们凶多吉少!” 李明果断站起身。 “我们……” “你们原来躲在这儿!” 李明话音未落,四周突然冒出来许多黑乎乎的影子。 为首之人点燃了火把。 待看清来者,四个孩子同时心里一沉。 “你们跑这这么快,我们差点没找到!” 刚才救了他们的赤巾贼大姐姐生气地叉着腰。 “你们几个大半夜的脱离队伍躲在这里,是想给山里的老虎打牙祭吗?走,跟我们回寨子!” 四小只面面相觑。 好了,这下也不用动脑筋纠结该怎么办了。 ………… 李明几人惴惴不安地跟随敌我不明的“赤巾军”,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之中。 即使有火把,即使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带路,他们也好几次差点摔入深不见底的山涧,幸好被身旁的大人一把拽住。 这位女匪首说得对。 几个小孩走山路,和给老虎送外卖没区别。 走着走着,队伍里的其他山贼也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有个满脸胡须的糙汉子终于忍不住问年轻的女匪首: “吴大娘,这四个娃娃真是张家的?” 大伙儿其实从最开始就怀疑了。 这四个孩子一身绫罗绸缎,对山里的情况也懵然不知,而且还一口外地口音。 更让人怀疑的是,这四人明明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 怎么看怎么不像被慕容家掳走的张家儿郎…… “这……”叫做吴大娘的年轻女匪首有些动摇。 叫大娘不是因为她年纪大,而是因为她是家里的长女。 那糙汉子继续多嘴道: “吴大娘,你是吴头领的女儿,这回第一次带队。 “别千万别出岔子啊,出了岔子头领就不准你独自下山了啊。” 吴大娘嘴角一抽,态度立刻变得无比坚决: “绝对没有认错!” 糙汉子还有些狐疑:“真的?” “真的!我们都是孩子,还能骗人?”四小只一齐帮腔。 “哦。”山贼们显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吴大娘看看四个贼溜溜的陌生小孩。 四个小孩看看匪首大姐姐。 五个人莫名其妙地形成了攻守同盟。 ………… 这段脆弱的同盟关系,也就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 一行人翻山越岭,来到一片开阔的山谷。 月光下,能看见山谷中有好几个凸起,仿佛是坟头。 李明一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怕什么来什么,“坟头”中间,好像晃悠着轻飘飘、像是人影一样东西。 “鬼!”房遗则小声低呼。 尉迟循毓拍了拍他的脑瓜子: “是人!” 这些“坟头”,原来是低矮的土屋。 他们来到了一个深山中不知名的村子。 那些飘飘然的黑影,就是村民。 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好像一阵风就会吹倒,所以在黑夜里看起来像飘着一样。 营养状况比长安城里的流民还要差一些。 没有一个人说话,背对着李明他们围成一个圈,圆圈正中闪烁着昏暗的火光,气氛肃穆而诡异。 吴大娘深吸一口气,开朗地大喊: “张里正!你家的儿郎……” “张家的儿郎都死了!” 村民们让开一条道。 圆圈中间躺着四具孩童的尸体,和李明他们差不多年纪。但都面黄肌瘦,小小地蜷在地上,和狗差不多大。 一位面容刚毅、头包红头巾的汉子,默默走到吴大娘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爷……”吴大娘口舌干涩。 赤巾军的吴头领闷声道: “我与你兵分两路袭击慕容燕的老巢,半路你去哪里了?若是你能接应,或许张里正的四个儿子就不会死!” 吴大娘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吴头领发现她身后的四个准备跑路的陌生小孩。 “他们是?” “张……张家的儿郎……” 刷! 赤巾贼举起削尖的木棍,将李明四人包围在中间。 (本章完) 第122章 跟着我,把慕容的头盖骨当夜壶使 第122章 跟着我,把慕容的头盖骨当夜壶使 咕嘟…… 李明艰难地咽了口水。 虽然这些粗制滥造的棍棒很难称得上武器。 但捅死几个细皮嫩肉的小朋友,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大娘你怎么……” 吴头领压抑着满腔怒火,低沉地吼道: “你救错人了!” “我……我……”吴大娘眼泪汪汪,幽怨地剜了李明一眼。 总不能说自己被这群小崽种骗了吧。 要脸。 “我们姓张,我们确实是张家的儿郎!我们没说谎!”房遗则还在那里嘴硬。 “对对对!我又没见过张家的儿子们,见到四个年纪相仿的小孩被慕容家的走狗追赶,把他们顺手救回来有什么错!” 吴大娘也跟着狡辩起来。 他爹吴头领被气得出离了愤怒: “这四个贵气的小孩儿,你哪只眼睛看着像张里正了!给老子把他们……” 唉…… 吵吵嚷嚷的父女俩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一个身形伛偻的老头正跪坐在尸体旁。他拄着拐棍,慢慢转向李明一行。 借着闪烁的火光,李明发现这“老头”的实际年龄其实并不大,顶多三十出头。 只是被艰苦的日子璀璨得腰弯背驼,头发白,脸上的皱褶就像燕山的河谷一样深刻。 赤巾贼们似乎很敬畏这未老先衰的小个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李明猜测,他就是父女俩口中的“张里正”。 唐朝的行政制度,县城实行里坊制,城外实行乡里制。 里正,就是最小行政单位“里”的头领,一般由村里德高望重的耆老担任,相当于后来的“村长”。 “你们赤巾军被契丹人赶出平、营两州边界,是我们村子给你们庇护。”张里正坐在地上,尖细的声音充满了失望: “慕容燕的走狗进村逼问你们的下落,我们一个字没透露,结果那群畜生绑走了我的四个幼子。” 吴头领惭愧地低下了头。 赤巾军中有些人吐了口痰,轻骂一句“慕容家都是畜生”。 “今天,我让你们帮我救回我的儿子,还让村里的青壮们一道帮忙。” 张里正陡然提高嗓音,抬起拐杖,重重地杵了杵地面。 “就这结果?我儿的四具尸体,还有四个来路不明的小鬼头?!” 吴大娘羞红了脸,像桃子一样。 尉迟循毓不知脑子抽了还是怎么的,小声嘟哝了一句: “四个儿子找到了,四个活的小孩儿也找到了,其实也差不多……” 现场一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把头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瞪着四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眼神已经不能用“不善”来形容了。 李明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呵,呵呵,呵呵呵!” 张里正唐突地笑了起来,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瘆人。 “你说得对,说得对。”他指着四小只连连点头: “只要你们的命能换我儿的命,能换村里人的命,你就说得对!” 村民对赤巾军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而赤巾军也把仇恨转移到了这四个油滑的小孩身上。 “那个……”尉迟循毓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闯大祸了,拼命想找补: “你们与慕容家族为敌,我们也与慕容家族为敌,我们不应该是朋友吗?” 吴头领眼神冰冷: “这就是你们的遗言?” “呃啊!呃啊!” 就在这个时候,村口的山林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一伙武装的村民搀扶着一个受伤的年轻人,狼狈不堪地跑回了村子。 “三郎!” 一位妇人发了疯似的扑向了年轻人,待看清儿子的伤口后,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年轻人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整条手臂被砍断了,鲜血不止。 深山里的住民,显然没有什么急救常识。 过不了多久,这年轻人将鲜血流尽而死。 “又是一个……”张里正唉声叹气: “因为你们这什么贼什么军,又搭上一个!” 吴头领面色阴沉,无言地瞪了一眼自己的马大哈女儿。 吴大娘闷声不响地低着头,内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个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她。 “嘿!嘿!姐姐,姐姐!” 吴大娘抬起头,却见那四个孩子中,最萌最年幼的那个在叫她。 哼……她鼻子轻哼一声,不想搭理。 李明不依不饶: “我能办法救那年轻汉子!” “你们就继续扯谎吧!”这几个狡猾小鬼说的鬼话,吴大娘是一个字也不信了。 “反正他都要死了,何不让我抢救一下?” 李明的话就像恶魔的低语,撩拨得吴大娘心痒痒。 但她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悄悄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 吴头领压根儿就不信,烦躁地挥了挥手,不悦地训斥女儿: “被坑了一次你还不长记性?” “我的儿啊!” 这时,传来村口妇人凄厉的哭声。 那年轻人的脸色比刚来时更惨白了些,已经意识不清,气息奄奄了。 村民们望向赤巾军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敌意。 如果再不找回点面子,这个寨子是肯定待不下去了。 “啧……” 吴头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吐了口痰,大步流星地跨到李明面前。 三小只立刻帮腔: “明哥可是能起死人的神医!他不出手的话,那家伙马上就嗝屁了!” 吴头领无视叽叽喳喳的三个孩子,对李明恶狠狠地赌咒: “你小子要是敢耍样……” “你就把我们的心剜出来泡酒。”李明平静地直视对方的双眼。 吴头领被这气势吓退了半步,挠着脑袋嘀咕: “那倒也不至于……你打算怎么救人?” 李明思路流畅地说: “先止血,用布条将他的断臂紧紧扎住。 “再给他喂水,喂些有营养……也就是,喂他些贵重的吃食,补补血气。” 这一套流程,听起来很合理。 吴头领便硬着头皮,蹲在妇人耳边劝了几句。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村民们便也让开了,不以为然地看着吴头领的操作。 吴头领望向李明: “你等什么?快上啊!”“你上,我力气小,手劲儿不够包扎不紧。”李明理直气壮: “你按我说的做便是,相信自己。” 吴头领嘴角一抽,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可能打退堂鼓。 只能在嘴强王者李明的远程指导下,扯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替那年轻人包扎。 “往上,再往上,动脉破损得要包扎靠心脏的那一边! “紧一点,再紧一点!力微饭否? “对对对……不对不对,你别把烂肉一起包进去,感染了你负责?” 一通手忙脚乱,伤口算是包扎得像模像样。 村民们手持火把,凑近了仔细观察。 “血不流了,真的止住了!” 大家顿时庆幸地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伤员的母亲不断地重复着。 呼……吴头领长出一口浊气,向李明点点头: “算你有点本事。” 山贼们也放下了武器,没有拿枪尖指着他们的喉咙。 李明却丝毫没有放松,语气中带着焦急: “我交代你的你忘了?快给伤员补充营养!” 在他的吆喝下,村民们都忙乎起来。 “水必须烧开,不能给他喝生水,他现在身体虚,喝进去大肠杆菌拉肚子就完蛋了! “有什么吃的赶紧给他端上来,肉,蛋,奶!至少也得要大豆,补充蛋白质!” 村民们听得半懂不懂,但又不敢问,这样会显得自己比小孩子还呆。 全村人把村庄翻了个遍,才在空荡荡的窝棚深处,摸到一个鸡蛋。 煮熟了捣碎,喂进年轻人的嘴里。 热水下肚,鸡蛋下肚,他的脸色果然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阿娘?我这是……没死吗?”他睁开眼睛,疑惑地四处张望,虚弱地喃喃。 妇人已是泪流满面: “儿啊,别说话,好好休息。是一位小神医救活了你……” 唉……一直沉默的张里正叹了口气: “这样救回来有什么用?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妇人面色突变: “姓张的,你什么意思?!” 但有经验的村民点头道: “张里正说得其实没错。” 里正的声音包含沧桑: “过一会儿,他的伤口就会长坏疽,流脓流血,高烧不退,他最后还是得死,而且死得很痛苦……” 坏疽……听见这个词,妇人的脸色顿时煞白。 吴头领的脸色也重新沉了下去。 坏疽,就像挥之不去的诅咒。 他手下的不少战士,明明只是受了点小伤,伤口却会无来由地溃烂,最后高烧不退,全身流脓,凄惨地死去。 甚至可以说,死于坏疽的赤巾军战士,比直接被慕容燕杀死的更多! 这时,那个稚嫩而淡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坏疽就是感染,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用高温消毒,杀灭伤口的微生物。” 村民,赤巾军,以及长孙延、房遗则、尉迟循毓三人,都疑惑地看向李明。 这是一段佛经的经文吗?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李明看着他们一脸懵逼的样子,急得大吼: “用火!用热的东西烫伤口!” 用火烫伤口? 这是治伤还是给驴子烫烙印? 你怎么不索性在伤口上撒盐呢?! 吴头领眼珠一瞪,咆哮一声: “别乱说!” 这一吼称得上中气十足,让不少村民心中一颤。 连林中飞鸟也被惊起无数。 李明却丝毫不怵这种无名小贼,底气比吴头领更足: “人死了你负责?!” “这……”吴头领被反问得噎住了。 这小鬼什么来历,难道一点也不怕绿林好汉吗? “阿爷……”吴大娘拉了拉父亲的袖子。 “唉我知道了!” 吴头领只能破罐子破摔。 “生火!” 吴头领将一只梭镖——这是这支“义军”手里仅有的金属器具——放在火上烤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将滚烫的镖头贴在年轻人的断肢上。 嘶……所有人都能听见皮肉烧焦的声音,让他们毛骨悚然。 “呃……”青年根本没有力气大喊,只能脱力地申银着,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 母亲将头瞥向一边,不忍再看。 “呼……”吴头领再次深呼吸,颤抖着将梭镖移开。 哦? 他有些惊喜地发现,伤口被这么一烫后,居然闭合了。 那年轻人也精疲力竭,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创口处被烫出了水泡。 但致命的坏疽并没有产生,伤口没有破溃。 年轻人也没有发烧,呼吸十分均匀。 人,救活了! 吴头领抹了抹汗,故作轻松地对张里正点点头,果断发动“我有一个朋友技能”: “这四个小孩是我朋友,本来就是要救他们出来的。 “在村里的这段时间,他们也不妨为村里人看看病。” 吴大娘嘴硬的毛病,其实遗传自她的父亲。 “真的吗?!”村民们低声欢呼。 村里终于能有医生了! 张里正嘴角抽搐。 山贼的鬼话,他是一点也不相信。 然而,一个医生。 而且是一个能起死回生的医生。 在燕山之中的这个小山村……不,在卢龙县,在整个贫瘠的平州。 都是万分珍惜的资源! 张里正感到了村人们热切的目光。 只能将丧子之痛强行压下,望向了李明一行。 “没错,我和吴头领、吴大娘都是朋友。” 李明自来熟地站在父女俩的中间,抱起胳膊,对张里正说道: “我们也是朋友。我们都对慕容燕有深仇大恨。 “跟着我,一起把他的头盖骨当夜壶使。” ………… 慕容燕感到脑壳疼,手里不停地转着念珠。 “你说什么?那四个孩子都被山贼劫走了?!” 侯君集拍案而起,宛如怒目金刚。 (本章完) 第123章 我是皇子,送我去营州,给你封将 第123章 我是皇子,送我去营州,给你封将 侯君集和韦待价一直待在正厅,眼看着刘歆、慕容燕、李明一行出去撒尿没有回来。 茅坑有恁大魅力? 他俩当即起身寻人。 刚到门口,就见慕容府上火烧连营。 慕容燕在家丁的簇拥下,有些狼狈地回来,将经过与两位贵客说道。 “赤巾贼冲进你府上烧杀抢掠,劫走李明等四子,逃入燕山?!” 侯君集和韦待价感到天都快塌了。 与皇子第一次出远门,转头就把人搞丢了! 不用等陛下发话,他们自己都恨不得弹劾自己! 但他俩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迅速冷静了下来。 慕容燕所说的,多半是真实的。 并不是这个土皇帝值得信任。 而是,如果他真要为难李明一行,直接动手就可以了。 没有必要放火烧宅,演这一出苦肉计。 但这样一来,事情反而更麻烦。 茫茫大山,找四个小孩,如同海底捞针! 真没想到,平州这地方能混乱到如此地步,连土皇帝也控不住场…… “刘歆刘使君呢?”韦待价问。 死了……慕容燕早料到他们会这么问,表情没有任何破绽。 而是以地头蛇对付外地商人的正常姿态,表现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刘使君醉酒,加上这里的一点小动荡,已经先打道回府休息了。 “在下虽然也心急,但这里毕竟不是衙门,更管不了山中的贼匪。 “两位明天一早去府衙报案如何。” 侯君集和韦待价对了对眼,微微点头,下定了决心。 在平州和山贼抢人,光一个架空的刺史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要土皇帝的帮助。 土皇帝不配合,那就以势压他配合! 但他们也知道,慕容燕不老实,贸然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会招来杀身之祸。 稳妥的办法是离开慕容府邸,拖到第二天,让刺史刘歆卖卖自己的薄面,说动慕容燕,同时向隔壁的营州请援剿匪。 但,这样会浪费宝贵的一晚上时间! 时间每流逝一分,李明殿下与其他三位公子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所以,两人只剩一条路可走—— 赌一手慕容燕不敢翻脸! 侯君集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幽邃: “慕容燕,你可知被山匪劫走的孩子是什么身份?” 被这么一瞥,慕容燕不由得退后半步。 仿佛喉咙被攥住似的,一时说不出话。 旋即,他内心感到强烈的愤怒。 在平州地界,有几个敢这么对他说话的? 然后,他就听得侯君集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句他无法理解的话。 “皇十四子,辽东节度使,李明。” 慕容燕诧异地抬起了头,连念珠都忘了拨。 然后,他就看见了两人的官印和文牒。 吏部尚书、平州营州刺史…… 作为与朝廷打过不少交道的地头蛇,这些文书一眼真。 结合半个多月前,朝廷快马加鞭下达的、关于做好接待准备的通报…… 这些“商人”,是真的? 鼎鼎大名、或者昭著臭名,从南诏到新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位”殿下。 真的在他慕容燕的手里,被搞丢了? “杀,杀了他们!”……这是慕容燕的第一反应。 刺史都杀了,还差这几个? 但…… “二位说,失踪的是……一位皇子?!” 慕容燕飞快地盘起了念珠,同时大脑在飞速思考,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合适,立刻弯下腰,恭顺地双手合十: “罪过,罪过!草民有眼不识燕山,若有无礼还请海涵!” 侯君集和韦待价明显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慕容燕虽然拥兵自重,虽然敲骨吸髓,但他还是大唐的好同志。 “礼数勿论,先派人搜山!” “自然,自然。一定,一定!” 慕容燕低着头,嘴角勾勒。 ………… 侯君集与韦待价,带着“大唐忠臣”的家丁,火急火燎地上山去了。 可惜他俩不知道,这些家丁早已得了主君的吩咐,在山上各个化身睁眼瞎和路痴。 燕山茫茫,找去吧。 慕容燕本人则坐镇府中,负责将此事报给喝得烂醉的刘歆,发动本地官府的力量。 这安排原本没毛病,集中一切力量优先找人。 “可惜,这消息只能烧给刘使君咯。” 慕容燕悠然坐在桌边,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读着一封遗书。 “遗书”的落款是刘歆,笔迹也与刺史的笔迹十分相仿,只是墨迹还没有干透。 “下官失职,辖内盗匪横行……皇子殿下在眼皮底下被劫走……甚负皇恩,无地自容,只能一死……” 他收起假遗书,对模仿笔迹的账房先生点了点头: “写的不错,这事情绝不能泄露。” “小的口风甚严……”账房还没说完,忽然浑身一顿。 接着,就软绵绵瘫倒了下去,背心一个血窟窿。 一个穿盔带甲的家丁收起沾血的刀,熟门熟路地将尸体拖了下去。 “口风再严,严得过死人么……” 慕容燕面无表情。 文吏?百姓?奴仆? 他一个也不信任。 慕容氏唯一相信的,只有手下的军队。 “趁夜将刘歆的尸体吊在州府门口,旁边附上遗书。” “是!” 一切安排妥当,慕容燕长出一口气,有种柳暗明的感觉。 皇子失踪,刺史畏罪自杀。 嗯,很合理。 如此一来,他就不用提前跳反了。 还能继续扮演几个月大唐的忠臣,蛰伏一段时日,继续积蓄力量,扫清山匪,完成修筑燕山的堡垒防线。 等到明年,就能与高句丽相互配合,揭竿而起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皇子……” 也是那小家伙倒霉,无意中撞破了他杀害刘歆的事实。 皇子明必须死。 连同救走他的赤巾贼一块儿,死! 在平州,只要是慕容燕想杀的人,就算李世民也保不住! 慕容燕攥紧了拳头,眼中跳动着火光。 那是窗外,他熊熊燃烧着的宅邸。“山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 ………… “却说那皇子明,单骑杀入九成宫,与二百突厥叛军短兵相接,七进七出,直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燕山深处,山贼团伙赤巾军的“山寨”——其实是吴头领求爷爷告奶奶、求得暂避的张家村——山贼们围着吴大娘,听她说书。 随着朝廷邸报、长安周刊和人们口口相传三管齐下,九成宫事件已经成为这几个月里全大唐最热门的话题。 不肖皇子怒救皇帝老父,可谓集齐了封建社会礼仪纲常的一切要素。吃瓜群众直言道,皇家的一位庶子都能这么支棱,只怕大唐的面子是越来越足了。 “不对!我怎么记得是五百叛军?”有听众提出质疑。 立刻又有人反驳: “放屁,明明是一千叛军!” “你才放屁!打个突厥随便俘虏就是几万十几万,一千叛军够干点啥,值得朝廷大书特书?皇子们起码干掉了五千人!” 山贼们激烈地争吵起来。 即使是家破人亡被逼上燕山的山贼,一想到大唐充沛的武德,便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吴大娘怒了: “不想听就别听!我说五百叛军就是五百!” “你刚才不是说二百么……” “咿咿咿!”吴大娘抓着头发: “都怪你们插嘴,乱我思路!” 有人提议: “我们问问神医吧!他从长安来的,消息更灵通。” 所有人把目光转向在旁边吃瓜的李明。 起死回生的李神医谦虚地摆摆手: “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肉身抗住几千甲士呢?” 他指指自己的脑子: “是计谋,皇子明利用计谋,巧退突厥五万叛军。” 哦哦哦~大家觉得李菊福,继续听吴大娘讲述魔改版的九成宫之变。 长孙延、房遗则和尉迟循毓只想捂脸。 论艺术再加工,还得是开辟新闻学的明哥啊。 这几天里,这四朵小交际已经彻底融入了赤巾军。 在一个在刀口讨生活的团队里,医生是极受尊敬的。 在李明救活了几乎必死的年轻人、展现了一把起死回生术后,他们四个就自动获得了所有成员的尊敬。 连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都得以保留。 只是在贫苦的张家村,这一身名贵丝绸实在太突兀了,所以四人主动换上了粗麻衣衫。 只要再往脸上摸把土,看上去就和普通村民别无二致了。 当然,他们没打算真的在这里扮演村民一辈子。 可是,该怎么回去呢? 直接去营州不行,这帮落魄的赤巾军,就是被营州边上的契丹人打回来的。 混入官府,表明真身,寻求支援……风险同样很大。 慕容燕跳反,刘歆已死,侯君集和韦待价生死不明。 平州说不定已经变换大王旗了。 现在去官府求救,有送货上门的嫌疑。 自己唯一的靠山,居然是这帮不靠谱的所谓“赤巾义军”…… “唉……曾几何时,赤巾军在平州的名声不比‘李明殿下’小。” 吴头领酸溜溜地感叹。 “说起来……”李明好奇地问: “我一直以为,赤巾军是慕容燕手下的打手呢。” 就在李明一行拒付山海捐的一个时辰以后,一伙头戴赤巾、内藏甲胄的强盗精准地找到了他们的住处,说和慕容燕没关系那是骗傻子的。 而现在这支“赤巾军”,除了老大和他女儿头上还顶着块褪色的红布,其他人的衣着和武器都五八门的。 就像一伙专门与慕容燕作对的农夫,既不“赤”,也没“巾”,更非“军”。 吴头领的面皮显然抽搐了一下: “是慕容燕,慕容燕老贼剿灭不了我们,就向我们身上泼脏水! “那老贼组织了一票人马,也顶着‘赤巾军’的名号,四处为非作歹。 “结果如他所愿,我们的名声被败坏了,衰弱至此,连胡人都能踢一脚!” 又是一个盗版逼死正版的悲惨故事……李明不禁扶额。 慕容燕也是有些手段的,这黄老爷假扮麻匪的故事提前一千多年上演了。 长孙延问道: “你们是怎么落草为寇的呢?” “还能为什么?”吴头领的火气又上来了: “大多是被慕容燕逼得家破人亡的失地农民。” 就慕容燕这恨不得把石头榨出油的剥削手法,没有反抗才奇怪。 怪不得赤巾军要闷头攻打慕容府,这都是有深仇大恨的。 “当然,除了农民,也有一些被官府通缉的逃犯。” 吴头领指了指边上一个山贼,那家伙正专心致志地听着吴大娘说书。 “老张,你怎么来的?” 那叫老张的山贼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支持李明殿下,主政平州铲除土皇帝,结果被扣上‘不敬乡贤’的罪名,所以逃进山里了。” 吴头领踢了踢另一个捂着耳朵不听说书的山贼。 “老王你呢?你为什么加入赤巾军?” 那老王一脸愤慨: “我反对李明,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管得好地方?被扣上‘不敬皇族’的罪名,所以也逃进山里了。” 吴头领耸了耸肩: “我们赤巾军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你们呢?为什么慕容燕要追杀你们四个小孩?” 李明诚恳地回答: “我就是李明。” “差不多得了。” “真的,我是辽东节度使,带我去营州,封你为左武侯中郎将。” “我特么还李世民呢!帮我干掉慕容燕,我封你为皇太子!” 两人正吵闹着,张里正拄着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了。 “封侯拜相,你们好不威风!”张里正的声音还是那么尖细,言语中毫不掩饰讥讽: “村里被你们吃没粮了,哪位大将军能赏一点啊?” 吴头领拿起梭镖,向手下们一挥手: “走,去抢慕容家!” “好咧!”吴大娘撸起袖子。 “别,现在他们肯定有防备,现在去就是送死。”李明制止道。 吴头领瞪了他一眼: “不抢,那喝西北风啊?” 李明指了指脑袋: “多动脑。粮食明明可以拿,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抢?” (本章完) 第124章 我要节制兵马,自己的兵马 第124章 我要节制兵马,自己的兵马 营州。 治所柳城,营州都督府。 “唉……那位被贬的薛将军,行至何处了?” 营州都督张俭闷闷不乐。 他是太上皇的从外孙,多少也算个外戚,一直在营州自得其乐。 只是朝堂的衮衮诸公,好像把营州当成了垃圾桶。 随便哪个失势的倒霉蛋都往这儿丢。 这就给当地脆弱的官场生态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而让他更不爽的是,那位不说大名鼎鼎、也算臭名昭著的李明殿下,居然要来抢垃圾桶……不对,营州的主导权了! 还自封为,什么“辽东节度使”。 冰酥山吃多了,脑子冻住了是吧? 辽东的势力,可比九成宫那二百突厥蛮子棘手多了! “按路程算,薛万彻将军应该到平州地界了。”副将薛仁贵不用看地图,张口就来。 薛仁贵虽是北魏河东王薛安都的后代,但家境到他这一代已经中落了,他从小兵起家,凭战功一步一步爬到了游骑将军。 因此,对全靠父皇恩泽“空降”的某位节度使殿下完全没有好感。 传令兵来报: “报!平州有使者前来!” “哦?”张俭与薛仁贵互视一眼。 薛万彻将军赶路还挺急啊。 “有请。” 可一件来者,二人就傻眼了。 来者一身文官的圆领红袍,身上却沾满泥土,喘着大气,似乎非常紧急。 “这位郎官是……” “在下原右监门卫将军,韦待价!”韦待价来不及喝口水,当堂抱拳。 次日,他与侯君集便兵分二路。 侯君集坐镇平州,以吏部尚书的身份,暂替畏罪自杀的刘歆,发动全州府搜寻李明。 而他则直奔营州搬救兵。 “原来是韦使君!” 张俭也收到过朝廷关于辽东节度使一行的通报,知道韦待价就是来占他雀巢的那只鸠,态度不免生硬。 “请问使君所为何事……” “皇十四子、辽东节度使李明殿下被平州山贼所掳,请营州都督发兵救援!” 韦待价的一句话,让张俭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对李明不爽归不爽,但这小子如果没了,那也够头疼的。 张俭不假思索道: “本帅这就派柳城的衙役,前往卢龙县协助搜寻。” 韦待价一步上前,几乎与张俭脸贴脸: “在下说的,是发兵!” 薛仁贵握着拳头,蹭地窜过来。 张俭摆摆手示意手下冷静,寸步不让地回答: “天下兵马是陛下的,不是殿下的。跨州动兵,须有虎符。 “韦使君也为过将,这都不明白?” 韦待价怒目圆睁。 ………… 侯君集深刻体会到了“政令不出州府”的痛苦。 以吏部尚书之尊,挂着代行刺史之名,却调动不了手下的官吏。 连让全城张贴李明等四个小孩儿的寻人启事,也特么能一直推诿着不办! 平州府里有三类人: 一类是刘歆的老手下,死板至极。 一类是慕容燕的人,虽然剿匪卖力,但对侯的指令阳奉阴违,事事向慕容燕汇报,根本无法信任。 第三类人数最多,是上述两者的共同体——既是二五仔,又摸鱼。 “刘歆这一上吊倒是轻巧,把烂摊子全丢给我们……” 侯君集心烦意乱。 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五天了。 如果李明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也别当官了。 一头扎进燕山落草为寇算了。 “送给陛下的急信,过两天就要到了吧。” 侯君集下意识地摸摸脸颊,九成宫那天脸接陛下一拳,好像现在还隐隐作痛。 当陛下知道他俩把李明搞丢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报。”小吏前来通传: “城门拦下了一个人。” 侯君集眼睛一眯: “这种小事也向本官汇报?” 小吏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 “那那那人通关文凭不全,还态度蛮横,说他叫薛薛薛万彻……” “那家伙来了?”侯君集惊喜道: “快放他进来!” 小吏面露难色:“可城门官说,手续不全,除非刺史亲自……” “唉你们这群死板的夯货……”见惯大风浪的侯君集也有些破防了: “我去,我去!” 在这四周都没好人的环境,能多一个帮手是一个。 他雷厉风行,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州府,跨上马,向城门疾驰而去。 ………… “啧啧,在城里还骑得这么快,这平州真是法外之地啊……” 李明望着州府外扬起的一路尘土,不禁连连摇头。 为了给寨子“搞”点官粮,他和房遗则他们三个,以及吴大娘,潜回了卢龙县。 搞粮食,他是专业的。 因为房玄龄准备的资料,详细记录了平州各常平仓的位置。 常平仓用于平抑当地粮价,低吸高抛,只是平州的常平仓完全成为了摆设。 并不面向市场,只是根据惯例,来回在卢龙县、临渝县之间倒腾粮食而已。 好像设置的意义不是平抑物价,而是为了找个理由雇佣一帮文吏,并每月定期产生一堆毫无意义的账册表格。 这就有空子可钻了。 今天正是运粮的日子。 赤巾军在半路设伏,把催粮的临渝小吏劫了。 不抢财,不劫人,只是抢走了他的公文。 小吏看着山贼们兴高采烈的背影发愣。 这每个月的例行公事,狗都不看,大字不识的山贼抢走有什么用? 用处可大了。 李明在公文中记载的临渝粮仓方位上,添上几笔,便替他们送回了卢龙。 “衙门每个月都要往临渝的粮仓输粮,地址变了他们会送吗?”吴大娘觉得这办法不太靠谱。 “放心。”李明对平州官吏十分有信心: “按照卢龙县死板迂腐的尿性,公文地址在渤海里他们也会送过去。” 他一边说着,顺便瞅一眼州府。 在府门口看见一个熟人。 正是在慕容府那一天晚上,追在他屁股后面的那个家丁。 那厮现在换了一身唐军的行头,堂而皇之地穿着唐甲。 一行人立刻噤声,低头匆匆来到市场外。 “将修改过的账册放到小吏的桌上,就等着这群死板的官吏将粮食送到家门口吧。” 长孙延反复交代: “平准署在二楼,左边第五个房间。” 为了办证,他把监市的结构摸得门清。 “我知道了,不必重复这么多遍。” 吴大娘对这鬼主意半信半疑。 但还是依计行事,假装路人,闲晃到监市门口,一闪身就不见了。 唯一外人走了,只剩他们四个孩子守在外边。 尉迟循毓问: “如何?州府安全吗?” 他们这次凑齐四人的原因之一,就是探探县城的情况。 如果安全,就直接在县衙摇人,护送出平州地界。 不过现在看来…… 李明叹了口气:“已经被慕容燕渗透成筛子了。” 房遗则哀叹: “难道得当一辈子山匪?” “我们是义军,不是山匪。而且当义军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 吴大娘突然出现,把四个人吓了一跳。 “咳咳。”李明干咳一声:“这么快?” 吴大娘有些疑惑: “你们不觉得县里的氛围很奇怪吗?” “怎么了?” “总感觉街上太安静了,不论县衙还是监市,守卫都消失了大半,连城门卫也少了几个人。” 李明四人面面相觑。 论对官军的警惕性,还是山匪更专业。 “守卫少还不好?拿粮更方便啊。”尉迟循毓没心没肺地搓着手。 “呵,也对。”吴大娘干笑一声,却始终无法心安,时不时回头望望衙门。 “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在……” “在干什么?” “没什么……走吧,我们先到地方。” ………… 卢龙县郊。 州府的运粮队赶着一队骡马,在山道里打转。 “临渝县的常平仓,是往这儿走的吗?”押运的守卫有些纳闷。 这条路他每个月都要折返一次,但今天感觉好像不太对啊。 领头的转运仓曹不耐烦地拍拍手里的公文: “临渝那边的请示就是这么写的,兴许他们新建了粮仓呢。 “出城十里上山,左转左转再左转,照走便是。” 左转左转再左转,这好像是个圈啊……守卫不敢多嘴,跟着粮队一起转圈。 转着转着,山林里杀出一票人马。 “山贼?!”众人立刻紧张。 可这伙山贼好生奇怪,脸上一个个挂着别扭的笑容。 “嘿,嘿嘿~”打头的是个扎红头巾的小娘子,强撑着咧开嘴: “我们是临渝县的,粮我们替你们送回去。” 仓曹有些为难:“可是……” “这是公文!”吴大娘立刻把盖着临渝县印的文件递了过去。 仓曹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立刻就放松了: “我们只认公文不认人,既然手续齐全,那就有劳各位了。 “记得下个月把骡子车子还我们。” 说完,揪着懵懵懂懂的守卫转头就走。 等走出了山贼们的视野,守卫终于忍不住了: “那些人,真的是临渝县的皂隶?怎么不穿他们的制服啊?” 仓曹瞥了他一眼: “一个月一贯钱,你玩儿什么命啊?” “啊?”守卫大开眼界。 自己的修行还是浅了啊…… ………… “居然……这么轻易地到手了?” 随行的赤巾军都傻了眼。 白拿这么多粮食,够全村吃好久! 官府甚至还贴心地附赠了骡子! 不打一架,就这么拿回去了? 他们忽然觉得心里不踏实,有种不干活白拿钱的感觉。 “你……”吴大娘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真聪明……” “小事小事。”李明表示基操勿六。 大家都当过基层小公务员,运粮小吏的心态他摸得门清。 这里是深山老林,不是官军方便支援的官道。 被山贼劫,反抗可能会死,不反抗更得背锅。 但如果只是被伪造公文,冒领了粮食。 那顶多算审核不严,扣半年俸禄。 山贼都这么给面子了,仓曹没理由不默契一把。 平州的官员只是蠢,又不是傻,小命攸关的事儿还是拎得清的。 吴大娘嘴角抽搐,莫名有种“还好这小家伙是和我们一边,就算是混球也是我们的混球”的庆幸感。 “别发呆了,运回寨子吧,大家都快饿过头了。” ………… 然而临近张家村,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小心点,不太对劲。”吴大娘小声说。 这次,连李明他们也觉出了古怪。 现在日头还高,怎么山中没有鸟兽的叫声? “你,去村里探探情况。” 吴大娘打发走了一个山贼。 过了没一会儿,传来那人凄厉的嚎叫。 “头领!” 所有人心一沉,抄起手中的武器跑了过去。 一到村口,见到了无比凄惨的景象。 坟包似的矮房子,被熏得漆黑,墙角处还残存着火苗。 房子之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大小不一的人形黑炭。 不是黑炭,那是人! 是张家村的村民,连同留守在此的赤巾军。 一块母亲形状的黑炭动了动,钻出来一个小孩儿。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吴大娘一行,已经忘记了哭泣。 “这……这是……”吴大娘麻木地喃喃着。 “恶!”长孙延吐了,把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李明凝重地看着这副惨景。 “屠村……” 卢龙县里,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 结合慕容府家丁穿着唐军的制服,以及城中唐军莫名其妙的调动。 他有了一个最坏的猜测—— 官军与慕容燕合流了。 借刘歆之死,慕容燕控制了州府。 而慕容燕的下一步,无比明确。 从将张家村烧成白地就能看出来—— 将他们这几个知道秘密的小孩儿,连同啸聚山林的山贼,全部一网打尽! 土皇帝想要控制整个平州的角角落落! “怎么办,怎么办……恶……” 嗅着焦糊味的空气,李明也忍不住连连作呕。 但现在不是手足无措的时候。 他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自己的现状极为糟糕。 能打的两个帮手生死不明,而自己被困在了平州,出不去。 而土皇帝慕容燕,正在调动整个平州的力量,要将他扫灭! 一个人,怎么能对抗全州之力呢…… 李明大脑飞转,完全镇定了下来,冷静地扫了一眼四周。 赤巾贼们无不惊诧悲痛。 但他们眼中,分明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仇恨,是最好的种子。 “不对,我不是一个人,慕容燕也并没有掌控全平州的力量。 “以暴才能制暴,我需要一支自己的兵马。 “完全听令于我的,兵马。” (本章完) 第125章 李明疯了,他要搞新大唐 第125章 李明疯了,他要搞新大唐 在张家村的废墟之中,赤巾军又刨出了几个活人。 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裹挟,彻底完全麻木了,只会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阿爷!” 吴大娘飞扑到一块几乎认不出人形的大“黑炭”身边,哭得撕心裂肺。 哭泣许久,她决绝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送死你一人去,别带上其他人。” 我……吴大娘被噎住了。 半晌,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慕容燕杀我家人,杀我同袍!难道我……” “我会带你报仇的,前提是你听我的。”李明的语调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 一个小孩,在烧焦的尸体堆之中,出奇的平静。 这幅景象,让吴大娘感到不寒而栗。 但心底深处,又莫名生出一丝希冀。 这小孩有问题,从相见第一面她就隐隐感到了。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只要,只要…… “我……” 可李明没等扭扭捏捏的吴大娘给个回音,已经自顾自地走开,走到呆傻的山贼们中间,一个一个地做起了思想工作。 “跟我走,打慕容!” “你们都被慕容害得家破人亡,难道不想报仇吗?” “别灰心,会赢的。” 当所有人迷茫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主动挑起大梁。 这让这伙行将崩溃的山贼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虽然只是个孩子。 但游走于法外之地的山贼强盗们,反而是最唯物的一批人—— 只凭本事说话。 不论是谁,只要能带大家起来,就是头领。 而李明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能挑担子,会治病救人,还能搞到粮食。 对一伙逼入绝境的山贼来说,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好,我们听你的。”山贼们向李明抱了抱拳,就当是认了这个新主。 李明看向吴大娘:“你呢?” 吴大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拘泥于什么“头领的女儿”的架子,抢主导权什么的,在如今这绝境中,毫无意义。 恰恰相反,如今慕容燕与州府彻底合流,这支七零八落的“义军”已是朝不保夕。 所谓“头领”,一块没人敢接手的烫手山芋罢了。 这孩子若要,就拿去吧。 “姐姐能点头就好。” 李明俏皮地向她笑笑,又转向了张家村幸存的村民们。 “你们,想报仇吗?想在慕容燕的头盖骨里撒尿吗?” 村民怔怔地看着他。 “想的话,就跟我走,有粮吃。” 说完,他扭头就向村外走去。 一个,两个,在场所有的活人都不自觉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 草草埋葬了死者后,李明率领残匪和残存的张家村民,一头扎进了燕山深处。 张家村不能继续作为据点了,因为地点已经被官军摸透,容易被杀个回马枪。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大家的心里都无比沉重,对前途又无比迷茫。 李明主动打破了沉默,和吴大娘搭话: “山里还有其他村落吗?” 吴大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有那种贫富差距特别大的村落吗?”李明问。 吴大娘呆滞的表情中终于有了一点生动,是疑惑。 她显然不能理解“贫富差距”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嗯,也就是说……”李明思索了一会儿: “一个村子里,只有一个人特别胖、穿着特别好的衣服,其他人都穷嗖嗖的。” 这下吴大娘听懂了,简短地点头: “五里乡。” 李明一打响指: “我们就去那儿。” 吴大娘摇头,声音中带着愤恨: “那个乡我们以前驻扎过,后来被乡长赶了出来。” 李明胸有成竹:“不碍事,我会给他们一个无法抗拒的价格。” 吴大娘十分疑惑: “五里乡就在山的边缘,比张家村更靠近官道和县城,不危险吗?” “不危险,那里正好是慕容燕的盲点。”李明分析道: “站在对方的角度,在对赤巾贼发起了致命一击后,残匪会怎么做? “无非是亡命反击,或者逃进深山。 “我们在两者之间选择第三条路,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这完全无法解答吴大娘的疑问: “你就不怕乡民出卖我们吗?” 李明嘴角勾勒:“不怕。” 吴大娘不知这孩童的自信从何而来。 但她还是将队伍带到了地方。 因为他是头领。 如吴大娘所说,五里乡的地理条件比张家村更好。 坡度和缓,到处是农田,连丘陵之间也见缝插针地种上了蔬菜。 而且这里的人口和规模,都比山沟沟里的自然村要大得多。 这是五个里合并起来的一个乡。 只是,这里的民房和张家村相似,破败不堪。 半山腰的风水宝地上,却有一座庭院拔地而起,与周围低矮的民居格格不入。 “啧,你们怎么又来了?” 乡长挺着大肚皮,对这伙残兵败将很是不屑。 看着他的样子,李明总算明白为什么吴大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五里乡。 全村都皮包骨头,唯独这个乡长脑满肠肥。 甚至还穿着平州都少见的云锦丝绸。 乡长感觉到了这小孩贼溜溜的眼神,已经准备报官了。 但看见这伙山贼带着毛驴,背着大袋大袋的粮食,他有了别的主意—— 先把他们吃干抹净,再报官。 “慕容官人刚给我送信,有什么关于赤巾贼的情报就向他通报。” 乡长小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两条缝,透着狡黠的光:“包庇山匪可是重罪。你们若要我闭嘴,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比划了铜钱的手势。 把你们吃干抹净,然后反手卖慕容燕一个面子,哈哈哈……乡长美美地打着算盘。 “当然,我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李明点点头,对山贼做了抹脖子的手势: “杀了他。” “什……” 乡长什么话都来不及说,肥厚的脖子就被捅了对穿。 山贼来打秋风了! 乡民们顿作鸟兽散。 为乡长报仇拼命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一点小家底。 李明爬到高处,对乱成一团的乡民们喊: “不用怕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乡民们不搭理他。 “我给你们分地!” 这两个字好像有特殊的魔力。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迷你小山贼。 李明长出一口气,嘴角慢慢翘起: “乡长从你们手里夺来的地,都分给大家。他搜刮的财富,也还给你们。” ………… 吴大娘觉得自己在做梦。 突如其来的,赤巾军就迅速占据了一个乡。 人口、耕地都远超深山里的一个里不说。 甚至还有耕牛。 而在之前,赤巾军在这里连歇个脚都不行! 这位新头领,在杀了乡长后,只用了六个字就稳定了局势: 打土豪,分田地。 简直就是魔法。 他怎么知道乡长侵吞了村里绝大多数土地? 他怎么知道乡民对乡长的倒行逆施敢怒不敢言? 在这山里转悠了大半辈子的山贼们都不知道啊! 之前因为怕惹事儿,还都傻呵呵地和这些乡长地主们合作的啊! “明哥,接下来怎么办?” 四小只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李明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要冲出慕容燕的包围,和营州接上头,就需要积蓄力量,经营我们自己现有的地盘。” 三人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所以,我们把这里的地都平分了吧,在五里乡恢复均田制。”长孙延提议道。 他对这里的乡长肆意兼并土地表示很愤慨。 同时,他又非常不解。 为什么所到之处,土地兼并才是常态,而均田制几乎没有落实的。 好像均田制只存在于法律文书中一般。 “我……倒有另外的想法。”李明缓缓道: “土地兼并是常态,就算把地平分给天下,时间一长又会集中在少数人手里。 “大户兼并土地,就会隐瞒人口,就像平州这样,官府就收不到税。 “税源不足,财政崩溃,王朝就会周期性地灭亡。” 三小只表示明哥说得有道理,同时又觉得,这好像和他们的现状有点遥远。 “我想做个社会实验。”李明摸着下巴。 “把五里乡的土地,都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农民可以耕种,但不能买地卖地。 “十户为一组,每组能分到一头耕牛以及铁制农具。 “农民的收成之中,三成作为租税。若农具耕牛损坏,全组人照价赔偿。若牛产仔或修缮了农具,我们以原价收买。 “这样的安排,如何?” “可以的可以的。”房遗则和尉迟循毓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长孙延却隐隐觉得,明哥这思路好像……有点狂野。 大唐的基石,均田制和租庸调,都被他一脚踹开了。 上千年的人头税也被弃之不用,取而代之的是以收成定税。 这不是完全另起炉灶了吗? 有地有人,现在又有了自己的政权。 剧本走向有点诡异啊。 这特么不是一个小号的瓦岗寨吗?! “明……明哥。”长孙延内心极度不安。 殿下为何造反? 李明稳重地看着他,道: “平州乱象,你这一路也见了不少吧?” 长孙延一怔,点点头。 “你觉得谁是罪魁祸首?” “这……难道不是慕容燕吗?” “是我的父皇。” 长孙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李明缓缓道: “慕容燕横征暴敛,倚靠的是他的私兵,而他掠夺来的财富,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用来养他的私兵了。 “朝廷放任他豢养私兵,是为了什么?” 长孙延断断续续地回答: “为了抵御外敌?” “没错。”李明点头: “所以说,慕容燕的种种倒行逆施,一定程度上其实是替大唐背了锅。” 本来应该由朝廷横征暴敛,由朝廷养着上万人的大部队镇守边疆。 现在,这个矛盾转移给了慕容燕,由他吸引百姓的怒火。 平州人都在骂慕容燕,连山匪的主要矛头也对准了慕容燕,官府成了小透明。 可谁曾想到,一切的根因其实是朝廷呢? “父皇这一手政治操弄,实在是高啊。”李明不禁苦笑: “只是如此不作为,害苦了百姓,也害苦了你我。” 长孙延一时无言以对。 李明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既然主政辽东,就要从根子里改变这地方的乱象,将此地重新纳入治理,让百姓重新能当个人。 “你还觉得这是造反吗?” 这次,长孙延坚定地摇头: “明哥尽管吩咐。” 李明长出一口浊气: “好,接下来的日子,你们仨有得忙了。 “房遗则,你算学学得最好,主管财务和土地丈量。 “尉迟循毓,你和你阿翁学过兵法,负责训练乡勇民兵。 “长孙延,你是我的秘书长,总揽政令上传下达和实施。” 三个孩子顿时干劲满满: “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明道: “在治理五里乡的过程中,睁大眼睛,好好发掘治理基层的人才,将他们吸收进来。” 三人互视一眼,重重地点头: “好!” (本章完) 第126章 朕的好大儿反了?! 第126章 朕的好大儿……反了?! 燕山深处。 破败的村子静悄悄的。 寸草不生,树皮都是光秃秃的。 被吃的。 村子里,衣不蔽体的贫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不是懒。 他们是没力气。 人在饿死前,就是这么安静的。 就算靠吃饿殍的肉勉强不饿死,过几天转凉,没有衣服穿的他们还是得冻死。 就像秋蝉一样。 男人无力地躺在干硬的土地上,手紧紧攥着。 透过指缝,闪烁着点点金光。 这是一粒金子,他在顽石间寻找野菜时偶然捡到的。 他在等。 等邻人都饿死了,就藏着这金子,摸到山下换粮…… 这时,村外传来响动。 走进来一群外人。 男人不禁心生绝望。 前几天,也有一群披盔戴甲的外人进村。 是唐军……或者披着唐军铠甲的慕容爪牙。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一回事。 这群兵士似乎在找人。 但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不仅仅是找人。 “把这儿毁了,以免落入赤巾贼之手”…… 带队的校尉是这么吩咐的。 然后,村舍被烧,牲畜被杀,过冬口粮被扔入滦河。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一通搜刮后,村民骂过,哭过,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哭喊也没用,不如省点力气。 “逃到山里也躲不过慕容么……”男人握紧了拳头。 放着肥沃的平原不耕种,这个村子为什么举村进山?是因为不喜欢平原吗? 男人闭上了仇恨的眼睛,等待一把刀痛快地划破喉咙,就像慕容燕对付其他山民那样。 然后,他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 “给他灌点粥,慢慢来,别撑死了。” 粥? 男人听见了熟悉又陌生的词,睁开了眼睛。 一碗黄灿灿的黄米粥映入眼帘,滋润着他干涸的喉咙。 他活了过来。 整个村都活了过来。 他这才看清救命恩人的真面貌。 一群系着红头巾的男男女女。 领头的,好像是个孩子。 孩子…… 男人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看见了佛子转世。 然而,这就是现实。 那孩子甚至登上土坡,对村民们说话了: “想打慕容燕的,和我走。想寻生活的,也和我走。舍不得离开故土的,每人发三日口粮。 “不强求,自愿选择。”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 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起来,跟上了这群奇怪的好心人。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全村都跟上了那孩子的脚步。 为了生存,为了复仇,为了干慕容燕! 男人攥紧了手里的金子,咬咬牙,跟上了大部队。 因为饿久了,刚起身忽然一阵晕眩,金子掉落在地。 然后,他就感到了红巾人贪婪的目光,整个人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 领头那孩子捡起了金粒。 “孝……孝敬您的……”男人挤出难看的笑容。 那孩子抓起男人的手,把金子塞回了他手里。 “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说着,他踢了刚才那闪过觊觎的红巾人一脚。 “你想当第二个慕容燕?忘记我怎么交待你们的了? “不准拿老乡的东西!” 男人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也不知道这伙包红头巾的是什么来历。 他只知道,自己一辈子跟定他了。 一个孩子的传说,渐渐传遍了燕山南北。 ………… 长安,太极殿。 “臣弹劾江夏郡王李道宗,勾结突厥。” “侯君集不尊君上,私下对主君有狂悖之语。” “臣弹劾两州刺史韦待价,其门下妖僧谶纬言曰‘韦氏有后将得国’,意图可疑……” 大朝会上,李世民不耐烦地听着官员们弹劾这弹劾那的。 他莫名有种这些文官都在吃酸李子的感觉——嘴里酸溜溜的,时不时用弹个核玩儿。 而被弹劾的对象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李明“十四党”的成员,而且都恰好在外地出差。 谁不在黑谁是吧。 李世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从李明出发去辽东的那一天起,这些虫豸就不停地在往他和他的同党身上泼脏水。 甚至连间接有关的薛万彻也被波及,套了个“调戏民女”的帽子,一脚踢去了营州。 也合着这大老粗老光棍倒霉。 这群刁官什么时候弹劾李明谋反,李世民都不奇怪。 妈的,真以为朕是昏聩之君? 李明他们有问题?他们勾结突厥?他们谋反? 奶奶的熊,就算太子李承乾谋反,他们也不会谋反啊! 是哪四个忠臣把朕和嫡子们从突厥人手里救出来的,朕难道忘了吗?! 这才几天呐,你们这群衣冠禽兽就开始岁月史书了?! 要不是怕阻塞言路,李世民一直压抑着野兽般的心境,他恨不得马上出动廷尉,把这群虫豸一个个都送上天。 “辅机,你怎么看?”李世民压着怒火,玩味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如坐针毡,没什么底气地回答: “虽然李道宗有些虚荣,侯君集有些贪婪,韦待价有些软弱。 “但三人的忠诚毋庸置疑。 “说他们不忠、谋反之言,都是无稽之谈!” 他还是勉为其难地给政敌说了句阴阳怪气的公道话。 李明殿下及其党羽自然是要斗的。 可特么不是现在! 九成宫之变才刚过两个月,陛下还记着李明的好呢! 现在说李明坏话,不是触霉头是什么? 而且李明这几个月不在,本来正是让陛下疏离那顽劣童的大好机会! 结果倒好,你们这群二百五,天天替李明在陛下面前刷存在感! 人家回头还得谢谢你们呐! “呵呵,无忌说无稽,有理有据。”房玄龄疯狂玩起了谐音梗。 长孙无忌的脸色不太好看。 “哈哈,玄龄公此言甚妙。”李世民当着全体朝臣的面,开起了文官之首的玩笑。 眼睛没有笑意地瞥了长孙无忌一眼。 长孙无忌嘴里一苦。 让自己在属下面前成为笑柄,无疑是陛下敲打他的一环。 至于敲打的原因,他也清楚…… 陛下把弹劾李明的幕后黑手当成他了! 甚至连带着对太子也厌恶起来了。 李明刚救太子一命,太子回头就指使舅舅在朝堂上攻击他。 忘恩负义,兄弟阋墙,是李世民最讨厌的两个毛病。 所以,在这段修复太子与陛下关系的最好时机,父子二人却反而愈发疏远了。 综合太子与长孙无忌对李明的作为和态度,陛下会如此理解无可厚非。 只是有个小问题—— 这回真不是太子和长孙无忌干的!太子没那么无情,长孙无忌没那么无脑。 他虽然想过杀李明,也翦除过李明的党羽,但他知道自己还是个好国舅。 所以,这就显得这波对李明的攻讦格外诡异。 主力是逮谁就喷的清流言官,还有太子党、魏王党、宗室等各势力的边缘人物。 仿佛是无风起浪,这些边角料突然就成势了,而且连绵不绝…… “不知司空这次又要把谁弹劾去营州?”房玄龄讽刺地问。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 最狡猾的就是这条老面瘫。 李明党羽的党羽薛万彻被弹劾,对他这个“十四党党魁”来说本是件坏事。 没想到这老狐狸居然转危为喜,借机一纸奏章,把薛万彻踢去了营州! 营州是谁的地盘? 不就是李明的吗? 这特么不是羊入虎口,十四党喜加一? 李明远程刷了存在感,又得了新帮手,双赢。 长孙无忌都快被这群突然蹦出来的跳梁小丑气死了…… “长孙公,长孙公?” 中书令杨师道凑过来,小声打断了长孙无忌的闷气。 他递过来一纸奏折: “长孙公,您先过目?” 长孙无忌疑惑地瞥了同僚一眼。 递奏折是有流程的,先由中书省阅览,再上交陛下过目,让陛下能事先有个准备。 你这大朝会上冷不丁递上个条子,陛下猝不及防,岂不是会显得很呆? 但长孙无忌知道的流程,杨师道只会更清楚。 他立刻意识到,出大事儿了。 让中书令也拿捏不准是否要违反流程的大事儿,只能交由文官之首来定夺。 长孙无忌不敢怠慢,迅速浏览了一眼。 一瞬间,杨师道在顶头上司的脸上,同时看见了震惊、忧惧、窃喜、愤怒的复杂神色。 我的好大孙儿,混蛋李明,混账侯君集……长孙无忌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立刻将奏折呈上: “陛下,平州急报!” “平州?”李世民的脸色一沉。 能让长孙无忌当着大朝会百官的面呈上来的,必定是万分急迫的大新闻。 难道是高句丽联合薛延陀入侵? 他压下心中的忐忑,沉静地从宦官手中接过皱巴巴的奏折。 上奏人是侯君集,在八天之前发出的。 四千多里地只用八天,这是长安与平州通信的最快时间,一趟就能跑废一个韦家的马厩。 李世民读了一遍,瞳孔一缩。 情况比预想的糟糕得多。 “李明被山贼绑架,刺史刘歆畏罪自杀……啊!” 他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座下群臣皆是一惊: “陛下?!” “头疼,头疼欲裂……” 李世民低声闷哼,疼得冷汗淋漓,在龙榻上都坐不稳了。 宦官连滚带爬地扶住他: “陛下先回殿歇息吧,太医!太医!” 李世民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突然用力,把宦官粗暴地推开: “滚!朕的儿子,朕得救他!” 什么?! 群臣一下子炸锅了。 “肃静!”长孙无忌急得高声维持秩序。 “肃静!”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吼声炸响在太极殿,让所有官员为之一怔。 是房玄龄。 这位素来宠辱不惊、面无表情的老臣,此时竟站了起来,面目极其狰狞,双目熊熊地注视着陛下。 许多大臣是第一次看见房相如此生动的表情,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位尚书左仆射原来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平州、皇子、有难……他还没有看见奏章,但这三个词放在一起,让房玄龄有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 他的儿子,他的少主…… 侯君集、韦待价、刘歆,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李世民被头疼折磨得又气又急,脑子简直要炸了。 他恨不得调集营州、幽州、乃至全国所有兵马,合兵一处,把平州的牛鬼蛇神全部送上天! 但他不能意气用事。 他是父亲,更是皇帝。 “传……朕诏令。”他捂着脑袋,快速进行一系列安排: “营州都督府调兵二千,即刻驰援平州,严防北疆高句丽;魏州都督府整训当地各折冲府兵马,时刻待命;幽州府隶属衙役、武侯卫,调拨三分之一……” 大臣们意识到辽东出事了。 但是没人敢开口询问。 陛下、长孙公、房相,帝国的三大支柱,此时都非常的不冷静。 “切记……”李世民忍着剧痛,语气无力地强调着: “对山贼,以招抚为主。只要能放人,一切……都可以谈。” ………… 接下来,侯君集每天都在用急报上奏平州的最新消息。 这对这条线路的驿站是巨大的考验,不知跑死跑废了多少快马,将来势必会影响东北方向的战备通讯。 但李世民仍嫌不够快,恨不得自己飞到平州,亲自坐镇。 但他旧疾复发,被群臣拼死拦住。 而根据侯君集的通信,情况在一天天变得严峻起来。 那伙绑架李明和其他三位公子的山贼势力,其名为赤巾贼,盘踞平州多年,短短几天势力急剧扩大,有席卷整个燕山山区之势。 据当地名门望族慕容燕的情报,赤巾贼一直勾结高句丽。 至于这个慕容燕,侯君集并不完全信任。 剿匪过于用力,似乎唯恐不激怒山贼,侯君集也深觉不妥。 然而这土皇帝对平州民间和官方的控制都超乎想象,对中央政令听调不听宣。 侯君集空有六部尚书的名头,却完全被架空了。 “蠢材,蠢材!这是山贼煽动裹挟的民变,民变要以安抚为主啊!” 李世民守着油灯,愤怒地把折子扔到一边。 刚一动气,脑袋就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下。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这时,宦官来报: “陛下,张亮求见。” 张亮? 他的秘密情报负责人?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李世民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 “让他进来。” 不一会,长相平平无奇、扔到茫茫人海里根本找不到的密探头子张亮,毕恭毕敬地拜见: “大晚上的,请恕臣……” “说正事。”李世民开门见山。 张亮不紧不慢地说道: “启禀陛下,平州探子来报,发现了皇子明的踪……” 还没说完,张亮就感到肩膀一沉。 李世民双手摁着他的两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李明还活着?他可还好?他在哪?如何救他出来?” “呃……” 面对陛下关切的四连问,张亮忽地有些踌躇。 “快说!”李世民急躁地推了他一把。 张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依旧不紧不慢道: “李明殿下很好,并没有受苦。只是,他仍与平州的贼……那个,赤巾军在一起……” 李世民心太急了,并没有注意到张亮古怪的措辞,暴躁地打断: “朕问他人在哪里,怎么把他从山贼手里救出来!” “呃,可能……皇子明并不需要救援。”张亮斟酌着用词。 李世民几乎出离了愤怒: “你说什么?!” “因为……”张亮直视着暴怒的君王,冷静地说道: “那伙赤巾军,就是李明殿下领导的。” (本章完) 第127章 父子间的隔空斗法 第127章 父子间的隔空斗法 张亮明显感到,面前的君王呼吸沉重。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欲噬人的凶虎…… 李世民沉静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觉: “朕知道了,此事不得说与外人。 “说起来,九成宫事变,查出来什么了吗?” 张亮波澜不惊地对答: “发现了阿史那结社率与薛延陀的通信,两边确有勾连。” “有内应吗?”李世民直指问题核心。 “暂未发现。”张亮略一低头。 李世民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要刀口向内,刮骨疗毒。” “谨遵钧命!”张亮立答。 李世民回到了椅子上,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奏折上: “去吧。” 张亮恭敬退下,离开书房前,忍不住为自己辨明一句: “关于皇子明之事,有多人目击,也有密探混入赤巾……军,多方交叉验证,为实。” 李世民头也不抬: “你如果是听信底下一面之词的蠢猪,朕会准你入夜进立政殿?” 张亮微微一躬身,镇定地退下。 刚离开书房,他却一个趔趄,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 湿漉漉的衣衫已经贴住了他的后背。 他无比确信,刚才的某一刻,陛下对他动了杀心! “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 张亮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摇摇摆摆地离开了立政殿。 ………… 李世民端坐书房里,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忍不住捂住太阳穴。 又晕又疼…… 思路一片混乱,心情异常复杂。 好消息,儿子安全无虞。 坏消息,殿下何故谋反? 他现在不担心儿子被山匪撕票了。 他现在担心儿子“被”,或者“把”,官军撕了。 不论哪种结局,对大唐都是不可逆的损失。 “混小子特么怎么想的,好好的皇子节度使不当,去落草为寇?!”李世民的脑子几乎要爆炸了。 他到底是低估了李明整活的能力。 想来也是,在太极宫中、自己盯着的情况下,这厮都特么能差点把两仪殿拆了,把孔颖达等一票老儒生气死。 现在那家伙鱼入大海,放虎归山,又是在辽东那块冥风淳朴的整活宝地。 可不就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反复翻看侯君集送来的急报。 这是了解来龙去脉的唯一依凭。 “去慕容府上赴宴,赤巾贼突入烧杀抢掠……他应该确实是被掳走的。 “慕容燕与官府连夜搜查未果,捣毁赤巾贼巢穴,杀死匪首……慕容燕的对策急了,相比皇子安危,更关心自己在平州的统治。这倒是意料之中。” 然而,之后的画风急转直下。 赤巾贼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死灰复燃。 几乎一瞬间就燃遍了燕山的角角落落,将犄角旮旯的乡里连成片,在山林间闪转腾挪,和唐军打起了游击。 而且这伙贼人的规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居然在乡里间建立起了政权,有模有样地颁布法令,任命官员,开展税收,训练武装。 根据侯君集最新的情报,赤巾贼居然还在山林间修筑起了道路工事,似乎有将山中各村连接起来的计划! 简直是国中之国,比当年李密的瓦岗寨还要组织严密。 更不用说,平州与长安有着长达八天的“时差”。 按照这个趋势,这伙叫“赤巾军”的农民叛匪,其势力恐怕更为可观…… “……” 李世民不禁扶额。 配合张亮的情报,他也发现了这一系列操作的“明氏”痕迹。 “这混小子真是不服软啊,就算与山贼混迹,也一定要当头……” 李世民摇头苦笑。 这不甘居于人下的脾性,可以说很有老李家风格了。 确实有理由怀疑,这伙倒霉的“赤巾贼”被自己的好大儿李明夺舍了。 而且好大儿的手腕也不赖,白手起家,几天时间,居然平推了平州郊外的半壁江山。 他此时的心情极度复杂。 作为全国所有公务员的头头,儿子留了案底,属实有点难绷。 但儿子就算留案底也是主犯,决不当从犯,又让李世民心里暗暗有点小骄傲。 还特么招抚山贼,和山贼李明谈判释放节度使李明,什么冷笑话…… “咳咳!” 李世民收拢发散的思绪,理智地思考一个新问题—— 如果赤巾贼的新头目真的是李明。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不向官府和慕容燕表明身份? 而是不断蚕食土地、袭击官军。 难道被同化成山匪了? 燕山有恁大魅力?! 侯君集并不知道慕容燕是杀了刺史刘歆的二五仔,也不知道此事被李明撞破,二者已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他不报告,李世民也无从得知。 所以,皇帝也只能根据过往经验,来揣摩自己儿子的动机—— “李明,想造反?……呃!” 李世民顿觉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儿子造老子反,对一般家庭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在帝王之家,尤其是自己已经示范过一次的李世民来说。 这并非不可能。 他记得,李世民都记得。 李明从小就害怕被皇族谋害,一直谋求脱离皇室。 而事实证明,也确实有一股力量,一直对他图谋不轨。 造反的动机有了…… 九成宫之变后,李明恃宠索要辽东二州的完全自治权,包括最核心的人事任免权。 造反的行迹有了…… 而李明最终并没能获得平、营两州完整的人事权,还要面对当地士族慕容氏的挤压。 造反的理由也有了…… 李世民的呼吸再次粗重起来,双拳握紧。 他曾不止一次地纵容李明的任性。 要辽东,给了;要人,给了;要独揽“报纸”大权,也给了。但纵容,不代表对李明的坏心思懵然不知。 “老子给你的,才是你的。老子不给你,你特么还抢上了? “真是给朕出了道……难题啊……” 李世民忍着头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作为一位父亲、一个情感充沛的人,他实在不愿承认最宠爱的庶子会造反。 但作为一名统治者,他必须确保自己的政治权威不受到挑战。 不管挑战者是贼匪、是高句丽,还是自己的儿子…… “该如何处置,如何处置……”李世民两眼泛红。 这时,书房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杨氏抱着毛毯,心疼地望着伏案工作的夫君。 “陛下请保重龙体。” 一见到李明的生母,心思惴惴又被病痛折磨的李世民顿生无明业火,怒吼一声: “滚!朕不想看到你!” 杨氏一愣,恭顺地福了福身子: “臣妾唐突打扰,望陛下恕罪,臣妾这就回立德殿。” 说着,便默默地离开了,没有一点怨气。 而撒了一通脾气后,李世民的头疼缓解了一些,心中又不免生出些愧疚: “都还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别太急于下定论。” 李明也许造反了,也许没反、只是被山贼裹挟。 辽东路远,通讯不便,那里的一切都仿佛笼罩在迷雾之中。 而他,李世民,作为帝国的统治者、李明的父亲,必须根据这些模棱两可的情报做出决策。 若稍有差池。 一边是辽东分裂,另一边是儿子身死。 都是他难以承受的损失。 两全其美的决策,何其难也! “既要遏制平州贼寇的势力,防止其与高句丽的潜在勾连,又要确保李明的生命安全……” 李世民提起笔,在纸上刷刷写起接下来的安排。 首先,营州军,不动。 因为营州都督张俭,与李明存在利益冲突。 刀剑不长眼,若营州军入平州,借机“误伤”李明,那一切都晚了。 营州军的战略改为北向防御高句丽,没有命令,不得擅入平州。 其次,召回侯君集、韦待价。 李明可能是赤巾军之首的这条情报,这两人目前还不知晓。 若此事为真,且被二人知晓了。 李世民也没有信心,这两人究竟是继续当大唐的“忠臣”,还是携手上燕山共襄盛举,一起创业做大做强。 李明这小魅魔,对手下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第三,要求平州唐军对匪贼以怀柔为主,循序渐进,莫要再惹民变,也莫要激怒赤巾贼。 最后…… 李世民叹了口气,暂时放下一切作为人的情感,理性冷酷地写下兜底的最后一计: 命李世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统领魏州都督府、营州都督府两府,以及平州、幽州两州兵马。 归拢四地府军,就地征召兵募,发给盔甲兵器粮草,整兵备战。 若辽东有变,击之! ………… “今天俘虏的慕容家走狗,全是带壳的!” 尉迟循毓率领民兵,牵着一溜垂头丧气的甲士,趾高气扬地回到了五里乡。 一开始,面对这些穿着唐军制服的武装家丁时,尉迟循毓还有些犹豫。 他觉得自己像个反贼。 但现在他只想说:战斗,爽! 五里乡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地势相对开阔,又是山中各村社的枢纽,所以成为了李明迷你政权的核心。 路边的乡民们本来想围观的,但现在正争分夺秒地抢种宿麦(冬小麦),只能远远地向俘虏吐痰。 以前乡民都是佃农,为乡长白干活,所以出工不出力,大家一起挨饿。 现在是为自己干活,劳动积极性一下子就调动起来了。 连交税也十分愿意配合,甚至觉得约定的三成太少了。 李明菩萨够不够用啊,咱老乡要不要多凑点。 大伙儿恨不得把李明当庙里的菩萨那样供起来—— 给他们地、给他们粮、给他们活路和希望,甚至还给他们力量反抗那个杀千刀的慕容燕,可不就是活菩萨吗? 而且抛开迷信因素不谈,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这个新生的政权无比脆弱,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 如果赤巾军败了,让慕容燕的还乡团杀回来。 那大家伙儿就玩完了。 这段时日,被慕容燕毁掉的一个个村庄,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打死走狗!打死走狗!”路边小孩向俘虏扔石子。 尉迟循毓赶忙护住俘虏,把小孩子轰散: “去去去!不知道李节度的训令吗?不许虐待俘虏!” 俘虏们的头垂得更低了,被赤巾军们一路护送着,来到了原乡长的府邸——现在是这个新生政权的治所所在。 “明哥!”尉迟循毓走进院子,喉咙梆梆响: “这十五人全是掉进陷阱里,饿了两天才被俘虏的,盔甲没有受损!” 李明一溜烟从书房里窜了出来: “好!发财了发财了。” 他满意地清点着这次的战果。 若论打常规战,装备简陋、训练短暂的民兵绝不是甲士的对手。 问题是,谁和他们打常规战啊? 什么挖壕沟、埋陷阱,什么“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游击战真言。 李明把黑白老电影里学来的套路,一股脑全招呼到了慕容燕头上。 事实证明,就算他自己也只是个一知半解的最强王者,但先进理论就是遥遥领先。 仍然对封建地主的家丁构成了降维打击。 这十五个俘虏像瘟鸡一样,瑟瑟发抖地站在李明面前。 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可爱的小萌娃,他们心中也只有恐惧。 因为慕容府上,到处都流传着赤巾贼新任小头领的传说。 说他是煞星下凡,喜吞人,会用妖法,能将山中的树木丛林成为他的爪牙! 而他们的遭遇,也仿佛印证了这一点—— 一进燕山,好像到处都是“会说话的树”,四面八方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明哥,那这些人怎么处理?”尉迟循毓指了指他们。 俘虏们顿时浑身紧绷,眼神中满是绝望。 (本章完) 第128章 我可是大唐头号忠臣啊! 第128章 我可是大唐头号忠臣啊! 李明扫了这十五个残兵败将一眼。 几个人从内心地感到胆颤。 生怕这小孩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把他们一口活吞。 “老办法,这身皮剥了,人交给房遗则料理。”李明挥了挥手。 啊? 好消息,不是刺身。 坏消息,要吃熟食。 几个俘虏理会错了李明的术语,一个个浑身瘫软、如丧考批,被尉迟循毓指挥着民兵剥去盔甲,老老实实押了出去。 吴大娘刚好进来,看见院子里一排乖乖缴械的甲士,不由得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披盔戴甲的官军如同天神下凡,一个人就敢在山贼群里横冲直撞! 而山贼的土枪梭镖打在盔甲上,就像鸡蛋碰石头,毫无作用! 现如今,随手一抓竟就是十几个甲士! 自己退位让贤,把赤巾军交到这孩子手里,算是做对了…… “大娘大娘,你探到了什么情报吗?” 李明眨着好奇的大眼睛。 本着赤巾军不养闲人的精神,他把原股东的女儿打发去了情报部门,专心潜入县城里打探情报、散播消息。 别说,在男人为主旋律的战场上,以女儿身干敌后侦查这活,还真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加之李明的仁政狠狠吸了一波粉,不少底层百姓愿意提供情报,而慕容燕这个土皇帝又没有什么反间谍意识。 导致一举一动对义军单向透明。 “他们的策略发生了变化。”吴大娘从包裹里取出一张简略的村坊地图: “慕容燕无法一口气吃掉我们,打算以各个村坊为目标,集中兵力重点进攻。” 从全面进攻转为重点进攻,怎么古今中外的反动派都是一样的没有想象力…… 李明心里吐槽,看了一眼地图。 即将重点进攻的村坊,相当一部分其实并不是赤巾军的据点,而是保持着骑墙态度。 赤巾军来歇个脚,他们接待。慕容燕的人马来,他们也笑脸相迎,主打一个两边不得罪。 这一回,慕容燕是铁了心把这些民心都往李明身上推咯。 所以说,最好的播种机永远都是反动派啊…… 李明便学习老先辈的做法,很快做出部署: “人口是重要资源,将这些乡里的百姓都转移出来,村中布上柴火桐油,给来犯之敌一个火烧博望坡。” 你也听三国评书,有品味……评书爱好者吴大娘点头,望着远去的俘虏队伍,似乎有心事。 “大娘大娘你怎么了?”李明奶声奶气地问。 不知为什么,吴大娘总觉得李明对妙龄女子喊的这句“大娘”不怀好意,但她没有证据,因为唐朝确实是这么喊的。 “你把赤巾军的势力阔得这么大,我很高兴。”吴大娘闷闷地说: “但你善待那些沾满我们父兄鲜血的刽子手,我不喜欢。” 这姐们儿原来是想开屠了……李明呵呵一笑: “如果你希望一触即溃的敌人变成不死不休的死士,你可以杀降。 “只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和你痛恨的、又蠢又坏的慕容燕有什么区别呢?” 吴大娘哑口无言。 李明朝吴大娘招招手。 她一头问号,弯腰靠了下去。 李明踮起脚尖,拍了拍她的肩膀: “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何必为难他们?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 吴大娘听得半懂不懂: “你是说……慕容燕?” 李明点点头:“差不多。” 以及其他和慕容氏一样,仗着祖辈荫蔽,垄断一切社会上升渠道,对上隐瞒人口不交赋税、对下兼并土地盘剥百姓的,士族。 吴大娘深深地看着这个早熟的孩子,不知第几次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路走来,她自然是不相信外面传的什么“菩萨”或“煞星”之类,这孩子使的还是凡人手段。 只是,这些新奇的凡人手段,在贫瘠的平州大地上,却产生了不亚于神佛般的效果—— 在燕山打转了一辈子,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充满生机、充满干劲的平州农民。 而这一切,不过才发生在短短的一个月内! 仿佛这孩子将神力平等地赋予了每一个他治下的平民,将所有人都变成了神佛一般。 “我回答过很多遍。”李明都无奈了: “我是十四皇子李明,辽东节度使。另外三个孩子,分别是当朝大司空的嫡孙、尚书左仆射的儿子,以及鄂国公的孙子。” “啊对对对。”吴大娘觉得还是神佛这个答案更靠谱一点。 皇亲国戚都是天上人,谁闲着没事来乡下当山匪,造自己家的反?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李明。” “放屁,你自己说李明能单骑单挑一万突厥兵,你如果真是李明,怎么不放个屁把慕容燕的一千甲兵崩死?” “啊这……” 就在两人陷入罗生门的时候,当朝大司空的嫡孙、长孙延从书房里飘飘然出来了。 “明哥,刚才我才汇报了一半。” 他脚步虚浮,粗布白衣飘飘,竟有些修仙风骨。 要不是顶着两泡黑眼圈,发际线比当初教来俊臣时还要靠后,浑身透着一股怨气的话。 李明向吴大娘挥挥手: “军事的事情,你和尉迟循毓去办。我的事多,我要把精力放在内政上边。” 哪有山贼头领不管打仗的,宁真把自己当节度使啦……吴大娘嘀咕着离开了。 “唉……”长孙延叹了口气,疲惫地说道: “我们治下现在共有一万两千三百户,十万八千人。” 李明都吃了一惊: “这么多了?” 放到现代,治下十万人横竖算个乡科级。李明这样的普通公务员努把力,在退休前也是可以够到的。 而在唐代的平州,这几乎是户籍人口的五倍。 这还只是他实际控制区域内的人口。 “平州瞒报的人口实在太多了,许多村庄几十年来都没有官僚涉足,唉……” 长孙延又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得把他们管起来。”李明背着手,口述着接下来的安排: “这波慕容燕的重点进攻,必定会在平州闹得鸡飞狗跳,往我们这儿送大量逃难的人口。 “现在是十一月中了,天气转凉。除了要提前备好粮食,过冬的被服也要尽快织造。群众工作要落实到细处……” 长孙延一边仔仔细细地记着笔记,一边无意识地叹气。 作为首席常务秘书,他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李明皱起了眉头:“你不认可?” “不是不是,明哥高见。”长孙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接着又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 “只是最近太忙了,又缺少得力的帮手。”虽然李明并不是甩手掌柜,许多政令的实施细节都亲自替他把关。 但繁杂的基层治理,还是让长孙延猛掉头发。 什么争水源啦,争田垄啦,争果树啦,夫妻不和啦,堂亲吃绝户啦……乡里乡亲鸡毛蒜皮的事,都会吵到这位贵公子这里。 “我们在乡里选拔的胥吏,虽然吃苦耐劳,愿意深入山间。 “可是他们的能力实在有所欠缺。” 长孙延忍不住抱怨: “他们头脑不甚灵光,学算数比尉迟循毓还吃力,而且大多都不认字。 “虽然学得挺认真,但实在愚笨,学得太慢了。” 他一边总管协助李明,总管着实际控制的、散步在燕山南麓各个角落的村社生产大队,一边又要客串教员,教习属下胥吏识字。 有怨言在所难免。 李明拍拍小伙伴的肩膀,果断煲起了鸡汤: “往好处想,这对你的能力是极大的锻炼,当初我就是这么军训韦待价的。能治理好基层,调解村里村坊五八门的矛盾,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当初你阿翁追随我阿爷时,就是这样当秘书的。” “真的?” “真的,你明哥还骗你不成?” 长孙延叹了口气,算是把鸡汤干了: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些农夫出身的胥吏,实在扶不上墙。将来难堪大用啊……” 在普池里抽ssr,你在期待什么?能有个大众脸凑合着用就不错了……李明耐心开导着自己的小伙伴: “我们手下不可能、也不需要都是聪慧能干的人才。治理基层更是离不开庸才。 “胥吏能忠实地执行上面的政令、上报下面的情况,就超过其他所有州县了。” 这倒是实在话。 古代日常生活中,老百姓其实不直接和官员打交道。 接触最多的,是底层的胥吏。 朝廷对基层失控,就是从控制不住底下的胥吏开始的。 所以在这个层级,忠诚负责高于其他一切品质。 而有什么样的人才,能比被李明救过一命、对他有着近乎活菩萨崇拜的老农,更忠诚、更可靠的呢? “不过……”李明沉吟了起来。 长孙延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这帮人也许能勉强管个五里乡。 但将来地盘扩大到整个平州和营州,就不行了。 确实得改一改现在“一锅粥”的治理模式,先搭建起一个更高效、合理、科学的框架。 “我有一个新点子。”李明沉吟道。 长孙延立刻一脸苦相。 每当辽东点子王明哥“有新点子”的时候,就代表他这个首席秘书有得忙了。 “我们何不按照基层治理的方向不同,将赤巾军重新改组呢?” 李明蹲在地上,抄起一根干树枝,在沙地上刷刷画了一个大框。 “最顶上的是政治委员会,秘书室协助处理日常政务,由你当室长。” 长孙延本能地拿出纸笔,一边苦着脸一边记笔记。 “政治委员会之下……”李明在大框下,延伸出几条线。 “根据职能分工,分成统管财政收支的财政部……财政委员会,统管武力的武装委员会,分别由房遗则和尉迟循毓负责。 “以及农业与水利委员会、手工业与技术发展委员会、建设交通委员会……” 他借鉴了一些现代的思路,把将来“节度”辽东的基础政治框架搭了起来。 长孙延看着这套全新的制度,久久说不出话。 “如何,被震撼了吧?”李明有点小骄傲。 长孙延迟疑片刻,道: “如此分配治理职能,确实能提高效率,节省精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明哥,我怎么觉得,我们干的事情好像不大对呀?” “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长孙延郑重其事地直视李明的双眼: “明哥,咱是不是……在造反啊?” 李明在赤巾军里推行的这套体制,与大唐的三省六部制不说传承发展吧,也可以说一毛钱不相关了。 废除均田制、租庸调、府兵制,已经算是掘了大唐的根儿了。 现在甚至连三省六部也一并丢进垃圾堆。 可以说,平州这伙人除了挂着大唐的名头,其他方面已经自成一国,瓦岗寨和这一比都差好几个窦建德。 高句丽都比现在的平州更像大唐啊! 人家好歹还在用三省六部制呐! “哎呀,怎么可能呢?”李明当即否认: “我怎么可能造我阿爷的反呢?我一直忠于咱大唐的啊!” “真的吗?” “我觉得我是。” 虽然李明虎啸山林割据一方,虽然他另起炉灶另立中央,但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忠臣。 大唐亡于节度使,所以由他这个宗室自己来当节度使,堵死后人的路。 大唐亡于地主豪强兼并土地,所以他直接把豪强屠了,土地收归国有。 大唐亡于户籍制度崩溃、税源枯竭,所以他索性取消人头税,变相摊丁入亩了。 大唐亡于河北造反,他直接虎踞辽东,比河北更河北,与中原一起两面包夹芝士。 自己明明在防微杜渐,避免未来大唐灭亡的风险,怎么能说是在造反呢? 我可是大唐头号大忠臣啊! ………… 十二月,卢龙县,平州州府。 随着剿匪形势越来越严峻,府内却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因为理论上的总指挥,“吏部尚书权知平州事”侯君集,摆烂了。 不是因为他被平州的官场习气传染。 而是他觉得,这股“顽匪”莫名散发着某位“顽童”的气息。 “这是今日他们散发的传单。” 韦待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刺史书房坐下,将一份熟悉规格的纸塞到了侯君集的书桌上。 极其醒目的一行标题: 《你知道吗?慕容燕的最美姨太太,洞房的规矩竟是……》 小味儿“挠”的一下就上来了。 同时,县城里又流行起了古怪的传说,什么赤巾贼新来一个小头领是怒目金刚化身,对善人慈悲为怀,对恶人剥皮抽筋什么的。 古怪的传单,古怪的流言,加上一夜翻身、瞬间席卷的古怪的山贼。 两人感觉自己像回到长安一样。 (本章完) 第129章 臣请讨伐李明 第129章 臣请讨伐李明 “今天换上了尉迟循毓的狗爬字体,看来长孙延和房遗则这段时间忙不过来了。” 韦待价在煎茶里加上胡椒蜂蜜,翘起二郎腿,一边喝茶品茗,一边对传单品头论足。 被张俭一脚从营州踢回来后,韦待价原本都急疯了,立马就要冒险走燕山山道,去幽州、去魏州借兵。 然而,在目睹了赤巾贼的一系列骚操作后,他也沉淀了下来,和侯君集一起喝茶看戏。 这伙贼人的新头领到底是谁啊,好好奇呀,真是让人猜不到呢。 虽然现在,赤巾贼散发的传单还在用原始的手抄稿。 不过什么时候传单迭代为印刷体,他俩也不会惊讶。 “那位”头领迟早在深山老林里手搓出活字印刷来。 “问题是,李明殿下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呢?”韦待价皱着眉头咽下一口茶。 平州的茶叶品位实在一般,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涩味道,他到现在都没办法习惯。 他心中的疑问同样挥之不去,都能满卢龙发传单搞舆论战了,连一封信也送不出来? 侯君集手指点着桌子: “换一个问题,殿下与草寇为伍,究竟有何目的。” 按现在贼匪的势力,不说反推县城吧,拼一把去营州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李明为何仍然窝在山上,大有一副长期经营的架势。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在干什么呢……” 思来想去,两人异口同声: “干慕容燕?” 确实,虽然赤巾贼的行动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矛头始终只有一个: 慕容燕。 李明失踪的当晚,慕容燕表现得还挺像回事儿,让两人一度以为他是大唐大忠臣。 然而相处了一阵,他俩就从质疑赤巾贼,变成理解赤巾贼了。 侯君集抚摸着刚须: “那土财主不死,整个平州都得看他脸色,连我都想宰了他。”。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明殿下还真是说到做到啊。”韦待价摇着头喝茶。 李明刚失踪的几天,他俩过得可谓憋屈至极。 别说军队调动不了,连底下的官吏都不怎么听他俩的,政令不出州府。 急得侯君集都想砍人了,然而也只能拔剑四顾心茫然。 因为平州的基层官吏,实际上是慕容燕养着的。 没办法,平州户籍人口太少了,按这点规模收上来的税,根本维持不了府衙的运转。 全靠慕容大官人慷慨解囊。 钱袋子被慕容燕捂住,军队又被他捏在手里,卢龙县便只知慕容而不知有唐了。 就这种财、权、兵都不在手的僵局,别说侯君集与韦待价,就算李世民本人来了都得被架空。 再强的主龙,遇到在当地一手遮天的地头蛇,也只能乖乖选择合作。 比如汉光武帝刘秀,比如曹魏,乃至于如今的隋唐,无一例外都是如此。 流传千年、横跨数个朝代而不倒的豪族,就是这么演变而来的。 而像这样另起炉灶直接开干的,只能说,很有“明氏”风格了。 “或许,殿下知道慕容燕的某些秘密,所以下定决心杀他。”侯君集沉思道: “也正因为这个秘密,导致殿下认为我俩可能死了,或者被慕容挟持了,并不知道我俩其实就在州府里干坐着。” 韦待价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接着这个思路推理道: “来平州以后,殿下一直和我们在一起,除了……” 除了在慕容府失踪以前,他们四个孩子一起出门撒尿。 就那短短一刻钟时间,他们发现了慕容燕的什么问题? “恐怕只能当面询问殿下了。”侯君集摆摆手,表示不再深究。 因为现在,他俩和慕容燕维持着微妙的和谐关系。 慕容燕假装对二位恭敬,二位假装被完全架空—— 毕竟是中央来的大官,平州也还挂着大唐的旗帜。如果他俩强硬,也不是不能管一些事。 而在猜到山贼被李明夺舍以后,他俩一开始也想有所作为,在州府当当内鬼,和山贼打打配合。 然而,在目睹了物流大队长慕容燕的种种神操作、把平州的民心都推到对面以后。 他们便彻底双手离开键盘,随慕容燕折腾,觉得这是连内鬼也达不到的高度。 遇到那个三天两头来府衙门口卖菜、一看就是赤巾贼细作假扮的妙龄女郎,还会故意漏点情报给她。 他们假装放弃挣扎,假装不知道慕容燕将朝廷的诏令全部扣下,假装不知道其实陛下早在上个月就召唤他俩回朝。 慕容燕觉得留着这俩不管事的草包挺好,而他俩觉得抗旨能有个甩锅的对象也挺好,双方保持着默契,双赢。 “可殿下若要杀慕容燕,为何要另起炉灶,如此大费周章?”韦待价不解地将茶碗一口闷干。 以李明现在的面子,如果要杀一个土豪,孙伏伽能亲手把慕容燕的脑袋送到立政殿门口。 这个问题让他俩困惑至今。 “只能到时候亲自问殿下了。”侯君集耸了耸肩。 看不穿李明在想什么才是正常的。 如果看穿了,那就说明你也已经不正常了。 他俩索性放弃思考,悠然享受着加入“十四党”以来难得的悠闲时光。 事实证明,就慕容燕这种小卡拉米,根本不值得为李明殿下的安危操心。 “侯尚书!韦使君!” 门外冲进来一个莽撞汉子,赤袍鹖羽冠,一双铜铃大眼透着清澈的愚蠢。 他就是侯君集的副手,薛万彻。 一个季度前,这个粗鄙老光棍因为调戏良家妇女,被言官揪住尾巴在朝堂上一顿喷。 当时房玄龄出来打圆场,说不要骂了不要骂了,念他初犯,流放到营州就得了。 薛万彻:??? 然后,他就被一脚踹到辽东了。 路过平州时,又被老上司侯君集截胡: 一起找皇子! 找呗。 结果找着找着,老上司不知为何开始摆烂了。 “你们两个怎么又在偷懒!”薛万彻急得喉咙梆梆响: “到处都是山贼,连皇子都被山贼绑了!踏马的国家都成了这幅样子,你们这群虫豸怎么睡得着觉的!” 老薛虽然除了打仗以外脑子都不大灵光,但人还是很率直负责的。 侯君集和薛万彻互视一眼。 薛万彻只能算小半个自己人,还没加入组织,所以有些话不方便和他说。 “吉人有天庇,你着什么急啊。”侯君集盖上茶碗,隐晦地提醒。 薛万彻完全没有理解领导的意图,自豪地拍胸脯: “今天我是来和二位知会一声,我要上山了!” “你也要上山?”韦待价一惊。 “当然,我上山剿匪找皇子去了!”薛万彻还有点小骄傲: “我和那个叫慕容的好说歹说,他总算拨我一队兵了!虽然都是用钱征募来的贪财之徒。”哦,原来是这个上山……韦待价又坐了回去。 侯君集打趣:“上山你最熟悉。” 讽刺薛万彻当年玄武门之变站错队,躲进了终南山,还好陛下宽仁,好说歹说才劝下山。 “哼,总比在这儿混吃等死强!” 薛万彻反唇相讥,转身就要走。 被侯君集叫住,仔细叮嘱: “这群山贼不同以往,你当以寻找皇子为第一要务,既要小心行事,也要少造杀孽,别滥杀无辜百姓。” 像慕容燕这种对山贼唯唯诺诺、对百姓重拳出击的虫豸,连喜欢纵兵劫掠的侯君集也觉得太极端了。 “这个自然,我唐军怎会和那种蠢货为伍!” 薛万彻草草抱了抱拳,拂袖而去。 ………… 燕山下,五里乡。 十五个俘虏跟着小黑炭似的孩子,被带到了一处院子前。 门前一块牌子,写着三个大字: 向右看。 队列里,有三个人下意识地脖子右拧。 然后,就看见了右边站着几个红巾贼,向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们仨能认字啊,出来。” 三位同袍就这么被垂头丧气地提溜走了。 剩下的人噤若寒蝉。 难道文化人用文火慢炖,大老粗用烈火猛烤吗? 他们就这么惴惴不安地进了院子。 院子里除了守卫,还有个负责做饭打扫的老太婆,给每个人打一碗大米饭,甚至还拌了点猪油。 十二个大男人都哭了。 在辽东能吃到大米,甚至还有油水。 这是断头饭哪…… 彻夜难眠。 次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用干活,不用训练,到点了老太婆给他们打饭。 甚至还一日三餐,有粥有菜有汤饼,伙食甚至比在慕容府上更好。 因为这里没有校尉将军克扣粮饷喝兵血。 吃完就睡,就这样养了几天,院子门开,进来一伙红巾贼。 就在几人以为,终于要被养肥了杀了吃的时候,红巾贼告诉他们,可以去院子外面放放风。 他们懵懵懂懂地跟着,听红巾贼们说什么“善待俘虏”之类半懂不懂的话,好奇地看着山贼们帮村民一起干农活、盖牛棚、修水坝。 甚至还看见那三个被带出列的识字的同袍,此时一身长衫,在田间有模有样地教农夫和山贼们认字。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在确定真的不会被杀后,他们彻底放松了下来,也潜移默化地被山贼感染,主动替老太婆干起家务来。 直到有一天,他们好奇地问,这老太婆为什么会和贼匪混在一起。 老太婆说,因为他们家的地被慕容燕看上,丈夫和儿子被强征入伍,不明不白地死了。 男丁死后,慕容燕拿出了摁有他们手印的借据,在官府的支持下,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她的田产。 她就这么被逼上燕山了。 最后,她反问这些俘虏: 你们为什么替慕容燕卖命,是因为慕容燕分你们田吗? 几人一琢磨,好像慕容燕并没有“分他们田”,而是“分了他们的田”,让他们走投无路,才为了一口饭替慕容燕卖命。 四舍五入,他们相当于为仇人卖命了。 老太婆又问: 想报仇吗? 几人互视一眼。 就这样,这些原本的战俘们又穿上了自己的唐甲,拿起了自己的刀枪。 只是此时,他们的头顶都系着红头巾。 听说,今天会有一伙募兵偷袭十里寨,领军的不再是慕容燕豢养的二把刀,而是一位真正的唐军将领。 哼,定教他有来无回! ………… 入冬的长安,十分阴冷。 太极宫,小朝会。 李世民坐在暖殿里,并没有感到丝毫暖意,面色灰暗。 魏征上书: “平州山贼反形已具,请陛下速决!” 在群臣一片“附议”声中,李世民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紧了紧厚实的龙袍。 这几天朝会的核心,还是平州。 只是讨论重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如何安抚山贼、解救被掳的皇子了。 综合侯君集来信以及各方消息来看,那股疑似勾结高句丽的山贼“赤巾军”,正在飞速横扫平州地界,占领了县城以外的大片地区和人口。 群臣纷纷表示,连唐军都不怕,已经不是普通的山贼了,必须要出重拳。 “朕……知道了。”李世民说得有气无力。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摇头叹气。 看样子,陛下又要拖延一天了。 虽然为了应对平州潜在的兵患,陛下已经早早任命了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各项战争准备也在有条不紊地开展。 然而,当真正面对这波来势汹涌的匪患时。 一向英明果敢的马上皇帝,却突然犹豫不绝了,迟迟不愿下达剿灭的命令。 这般优柔寡断,简直让老臣们看见了太上皇再世。 “陛下!”魏征高声道: “平州匪患来势迅猛,再这么延宕下去,恐怕整个辽东都要生变!” 李世民扶着胀痛的脑袋,努力做出一个笑脸: “魏侍中言笑了,几个毛头小贼而已。辽东匪患素来猖獗,无伤大雅。难道今天不管,大唐就要亡了?” 魏征望了一眼主君。 不过短短一个来月,陛下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面容也有了衰老之色。 这让他心疼。 但让他更心疼的,是大唐的社稷。 魏侍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直言不讳道: “陛下如此踌躇,难道是因为造反的匪首,或许是您的某位庶子吗?!” “你……?!” 李世民顿时暴怒,脑子像炸开来一样疼。 (本章完) 第130章 老房:这个家没我得散 第130章 老房:这个家没我得散 两仪殿鸦雀无声,群臣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世民坐在龙榻上,指着魏征,面目狰狞 “你!你……呵,呵呵。 “你啊。” 他顺滑地变了脸色,满脸无奈: “你也听信了路边传言?什么‘皇子半路被劫,归来竟成匪首’,你长安快报看多了吧? “有谁会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当,而去落草为寇?” 还真是“那位”殿下能干得出来的事……群臣不敢多嘴,暗自松了口气,有些埋怨地看看魏征。 陛下都给了台阶,赶紧下吧。 魏征久久地凝望着陛下轻松的表情,怜悯地叹了口气,旋即脸色一硬,也蹩脚地扬起嘴角: “既然那只是一伙普通的山贼,那更没有拖延的必要了,请陛下早下决断,即令并州大都督李世绩……” “民变岂能随意弹压?应以招抚为主。”李世民没耐心地打断了他: “况且,朕的儿子,还有诸公的儿孙,还被贼匪扣为人质。 “你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吗?” 有混到山贼头领的人质么……朝堂众臣脸色微动,但没人敢直说。 全国的邮驿快马,现在都集中在了辽东一线,所以与平州的通信一下子通畅起来,延迟最短“只有”八九天。 因此大家对平州一旬前的近况,已经有所了解。 当一个山贼看起来像李明,动起来像李明,胡作非为起来像李明,发起传单来像李明。 但陛下说不像。 那他就不是李明。 陛下现在正念着辽东节度使的好,魏玄成你还是暂时安静点吧……诸位同僚在心里嘀咕。 陛下已经把“皇子安危”这顶帽子搬出来了,如果扣下来,谁都没好过。 魏征挺着腰杆,低着头,一字一句朗声道: “臣不知谁家子孙的安危。臣只知,江山社稷有危!” 群臣倒吸一口气,都把脑袋低了下来。 连帝室贵胄都不放在眼里,这种绝活,也就只有魏征敢干了。 李世民只觉太阳穴在跳动,每跳一下,就好像大脑被搅动一下,让他又疼又恼,心中无名火起。 但是,他硬是咬着牙忍了下来,只是脸涨红了一些,并没有龙颜一怒。 言路不可断,这是长孙皇后去世前反复叮嘱他的,他真的记在心上了。 魏征只当完全没察觉陛下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着: “平州的悍匪,已经不是悍匪了。 “他们已经将田间乡里纳入了自己的控制,任命官吏、征收赋税、训练士兵,俨然是一个小朝廷。 “而且这个朝廷,与大唐迥然不同,格格不入! “先不论那个小朝廷的官制与大唐截然不同。单论税收之法,他们就放弃了以户为主的租庸调,而是依据田亩所产,按比例征收赋税。” 此话一出,衮衮诸公不禁议论纷纷。 按田亩所产的一定比例交税,潜在的含义就是: 地越大,交税越多! 这对占据大批田产、本来就是大地主的百官来说,可真就是割肉了。 “哦?按比例收税?” 李世民挑了挑眉头,神情莫名有些小小的自豪,又很快掩盖下去。 因为租庸调实质上是一种人头税,对贫农地主一视同仁,不但不利于均贫富,也导致百姓有很强烈的隐瞒人口的冲动。 人头税的弊端,李世民不知道吗?他太清楚了。 那为什么仍然要如此征收呢? 因为方便。 数人头,比数田产、数财产,简单多了。 大唐在田里乡间没有那么多官吏,只能如此折中。 如果推行以田产为主的税收,那土豪地主做手脚的空间就更大了。 如今他们能买通税官,隐瞒人口。 那他们能不能同样买通税官,隐瞒田产呢? 事实上,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王朝能从最基层开始,掌握住广袤的农村地区。 所谓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 但李明……呸,赤巾贼,却同时解决了这两个障碍—— 既雇佣了大批基层胥吏,又物理上解决了土豪地主。 税基一下子就开阔了,贫富差距也能一定程度上遏制住了。 臭小子算你行……李世民微微点头,感觉头疼都好了一些。 “陛下。”魏征把李世民的思路拉了回来: “那些山贼不但行使自己截然不同的制度,而且安抚百姓、开垦荒地、善待俘虏、兴修道路水利,将燕山贫苦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哈,一般一般,也没有那么厉害。”李世民摆了摆手。 您搁这谦虚个什么劲儿……魏征一愣,捋了捋思路,问道: “陛下,这伙贼匪没有让您想起一位故人吗?” “谁?” “河北窦建德。” 窦建德,是隋末大乱斗时,给李唐造成过大麻烦的农民起义领袖。 夏王窦建德平民出身,割据河北时同样也治理宽仁,深受百姓爱戴。 时至今日,窦建德的余波仍未平息,河北乡间仍然祭祀供奉着夏王庙,俨然成了河北反唐的精神旗帜。 “如若只是群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山匪,那自然不足多虑。 “但若是建立政权、安抚民众的山匪,那他们就不是山匪——” 魏征的声音,沉重地扣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而是叛军。” 群臣面色一肃,呼吸陡然粗重了起来。 “平州叛军势头凶猛,治理有方略,其志必不在抢一点财物,或占据一两个山头——” 老臣魏征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两仪殿。 “而是,割据一方,霸占辽东,或者。 “志在天下。” 李世民的喉咙不自觉地咕噜了一下。 魏征所说的道理,他内心又何尝不知? 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然而,倘若事实确实如此,把头埋在沙子里有用吗? 李世民纠结极了。 骄傲?愤怒?失望?空虚? 头又疼了起来…… “尔等别因为辽东地远,或自己的儿孙不在叛军之中,就觉得自己能隔岸观火,置身事外。” 魏征对着朝堂里的同僚,毫不客气、但又无可辩驳地说着: “尔等别忘了,赤巾军分给农民耕种的土地,是从何而来的。” 群臣为之一静。 土地,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短短两个月也不可能在山里开垦出多少荒地。 只会从一个人手里转移到另一个人手里。 大唐群臣,同时也是大唐的大地主。 如果说按田产收税是割肉。 那打土豪分田地,无疑就是戳肺管子了。 他们的立场立刻无比坚定地站在了平叛那一边。 就在群臣同仇敌忾时,房玄龄冷静地上奏: “魏堂老认为辽东山匪类似窦建德,不是正好说明,应该对他们以招抚威慑为主,而非武力攻伐吗?”群臣一怔,旋即搞懂了房仆射的逻辑。 因为窦建德兵败身死后,他原本所占的河北立刻闹了起来,又给李唐平添了许多麻烦。 可以说,河北对关中的不满,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源于对窦建德的强力镇压。 魏征眼角一皱。 他只是拿窦建德举个例子,被房玄龄揪住鞭子强词夺理了一番。 “时移世易,岂能如此刻舟求剑。”他当即反驳: “房堂老如此曲解我的意思,是否是因为你的儿子也混迹叛军之中,私心盖过公德,让你无法完全站在大唐的立场思考?” 面对皇帝都火力全开,面对不同党派的宰相,魏征更没有必要留面子,直白地戳着房玄龄的要害。 然而房玄龄毫无反应,甚至有点想笑。 就在魏征纳闷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严词反驳了他。 “玄成公。”长孙无忌脸色铁青: “你几次三番地与陛下唱反调,似乎纯粹是为了进谏而进谏。 “难道你建言献策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只是为了博取一个朱云折槛、敢于进谏的名声吗?” 到底是老上司,直接打在了魏征的七寸上。 做刚正铮臣、骗昏君庭仗,素来是文官青史留名的办法。 要说魏征对此真的毫无想法,那是不客观的。 而在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根朝廷支柱同时表态以后,原本铁板一块的群臣们也开始松动了,开始批评魏征捕风捉影。 而魏征不再反驳,只是保持着挺着背、低着头的姿势。 李世民暗自松了口气,摆了摆手: “对错勿论,魏玄成一心为公,诸君不可对他无礼。” 皇帝亲自做和事佬,这个议题就算这么过去了。 然后大家又愉快地弹劾起了赖在平州不走的侯君集和韦待价。 ………… “空土,且慢行。”朝会结束,房玄龄笑呵呵地向长孙无忌拱手道别。 空土是民间对“大司空”这个官职的别称,然而出自同朝宰相之口,莫名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长孙无忌头爆青筋,气哼哼地假装没看见。 房玄龄脚步轻快地步出宫城,坐上马车。 在四下无人的车厢里,他有些焦急地弹着窗台,轻轻叹了口气。 “小殿下在做甚啊,这么一天天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在自己的好大儿与自己的好大主君一齐被山贼拐走的几天后,他收到了侯君集从平州寄给他的包裹。 是三份出自山贼的传单,还是熟悉的标题党,还是熟悉的三位失踪公子的笔迹。 房玄龄立刻就懂了,意识到好大儿房遗则并没有出事,而是跟着少主李明殿下上山造反了。 他不知道这几个熊孩子的意图为何,但不妨碍他在朝中为其打掩护,搅浑水放烟幕弹。 搅浑水的基本原则就是,自己不小心抓到了屎,就要把屎抹得到处都是。 房玄龄第一时间把长孙延誊写的那份传单,送到了长孙府上。 然后,他就争取到了一位别别扭扭的强力队友。 两位朝廷栋梁兼反贼家属,在朝廷掀起阵阵妖风,肆意打压忧国忧民的正义大臣。 弹劾侯君集与韦待价抗旨不遵? 驳回,平州匪患严重、州府运转不畅,导致二人没有收到朝廷诏令。你看,他俩不是还在每天向朝廷汇报情况嘛?这不是忠臣是什么? 要求对山贼重拳出击? 荒谬,平州匪患不严重,招抚为主。你难道想让皇子被撕票? 要求朝廷立刻组织调查,赴平州实地核实? 可以,但要走流程,从各部门抽调人手,保证全过程公平公正公开,你们回去等消息等吧。 就这样,在皇帝兼反贼家属的暗中支持下,两名大奸臣兴风作浪,将平州匪患硬是捂了一个多月。 现在,有点捂不住了。 再捂下去,隔壁的营州也要急眼了。 “殿下到底在干什么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和陛下当面谈谈,而要闹到上山当贼匪呢……” 房玄龄苦思冥想而不得,随意扯下一片绸绢,刷刷写下几个字,包在锦囊之中,敲了敲车门。 “相公?”管家探进脑袋。 “你去一趟平州,亲自将此物交到侯君集手里,并将这句话转告与他。”房玄龄望着车窗外的天空,一字一顿地说: “‘将锦囊转交殿下,若有难,打开此锦囊’。” 管家重重点了点头。 房玄龄望着管家的背影,无声地祈祷着: “侯尚书,在收到我的锦囊之前,千万别急着上山入伙……” ………… 平州,五里乡。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后,送来了一大批俘虏。 在各村寨坚壁清野、请君入瓮的战略,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义军造成了迄今最大的战果,粉碎了敌人的重点进攻,打破了慕容燕反动集团逐步蚕食的狂妄企图。 战斗的过程大抵顺利,只是在某个村社的围歼战中,义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顽抗,损失惨重。 “这些敌人的打法我从没见过,打得十分顽强凶狠。” 尉迟循毓带着李明清点战果,一边喋喋不休地诉说着: “他们陷进了泥坑,又中了火攻,又被十倍的人包围住,按说早该投降了。 “可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军还击!差一点就让他们逃了!” 李明严肃地点点头,心里暗道不好。 平州没有都督府,因为户籍稀少,所以也没有折冲府,本地的常驻正规唐军并不多。 大多是逢战征召、用过即弃的募兵,被慕容燕收编,本质上是套了身唐军皮的家丁,战斗力与正规府军相差极大。 所以赤巾军能随意蹂躏。 然而,从尉迟循毓的叙述来看…… 坏了,这次遇到真的了。 两人走近了暂时留置俘虏的空地,不时听见压抑的低吼声。 俘虏们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赤脚医生正在按照“明氏”治疗法,为他们止血消毒包扎。 李明不由得耸了耸鼻子,拧紧眉头。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雄壮的吼声。 “亟斩我!胡不力!” 看守的义军闻之,无不肝胆俱颤。 坏了,抓到英雄了…… 李明嘴角一抽: “你们抓到了一个谁?” “就是那伙亡命之徒的头领!就是那家伙指挥慕容燕的爪牙负隅顽抗的!” 尉迟循毓非常自豪,指着吼声传来的方向: “看!” 小黑炭头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负隅顽抗”的敌方主将,顺便瞧了一眼。 一眼万年。 他顿时虎躯一震。 (本章完) 第131章 你知道一石米多少钱吗?五百文! 第131章 你知道一石米多少钱吗?五百文! 李明明显感到,自己座下头号虎将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矮了大半截。 “你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尉迟循毓很顺滑地躲到了李明的身后: “我……不认识他。” 李明:? “让一让让一让,别挡路。”房遗则一脸公事公办地挤了进来,挤到最前面。 作为财政委员会委员长兼全村唯一的会计,这两天的战利品入库盘库,把他都盘麻了。 “一套,两套……这套的头盔破损严重,用不了了,当做备品报损吧……” 小房直接对着俘虏点数起他们身上的盔甲,以免村里这群糙哥在入库的时候,丢个头盔臂甲什么的,导致民兵和仓管两边扯皮。 “喝,这一套盔甲高级啊,好像是高级将领专用的。” 房遗则终于点到了那位“负隅顽抗”的指挥官头上,视线在他身上的明光铠来回扫动,一直扫到了头盔上。 然后,他看清了这位高呼“快快砍了老子”的糙汉子的脸。 李明清晰地听见了房遗则粗重的呼吸声。 “我去监督仓管入库。”小房转身就走。 被李明一把揪住。 “等等,你认识那个将军?” “我不认识!”房遗则很干脆地否认,和尉迟循毓一起躲在了李明的背后。 李明:?? “明哥,原来你们在这儿,让我一通好找。”长孙延大老远地喊他们,一边走过来,一边向李明汇报: “村里的宿麦已经播种好了,今年的农活基本完成,劳动力有空闲。 “趁山里还没下雪,我们先组织劳力和战俘……修……路?” 他随眼瞥见了那位宁死不屈的唐军军官的脸,语气有所停顿,十分丝滑地停在了李明身后。 三个人一起猫在领导后边儿,互视一眼,十分默契地一言不发。 李明:??? “你们仨都比我大,躲我后面藏得住吗?” “我们没在躲!” “那个大喊大叫的唐军军官,你们认识?” “不认识!” 李明都懒得戳穿他们,信步走到那位将领面前。 只见他身披明光铠,头戴鹖羽盔,一双铜铃大眼透着豪气与粗鲁。 “你就是这群残兵败将的头领?”李明面带游刃有余的微笑。 那将军瞪了这臭屁小孩一眼,生闷气地别过头去: “天杀的山贼,要杀便杀,还派个孩童来羞辱我?!” 李明玩味地抱起胳膊: “将军说笑,我便是这些义军的领导,有些话想与将军你聊聊。” 他觉得这哥们儿是条汉子,动了亲自招降的心思。 俘虏对方的全过程,他已经听尉迟循毓详细说过了。 这军官进村后,并没有像其他家丁那样,屠杀劫掠剩余村民、或搜刮财物粮食,更没有放火烧村。 可谓治军严格、秋毫无犯,在慕容燕这种虫豸的衬托下,简直像一位圣人。 而在陷入陷阱海和人海的重重包围后,这军官更是指挥若定,几波反冲击教育得赤巾军哭爹喊娘,几乎让他逃出绝境。 要不是新征的民兵作战意志顽强,还真让他跑了。 这一战赤巾军所蒙受的损失,甚至超过了之前所有损失之和。 这糙汉子属实有才有德,正好让李明补上军事短板—— 他现在急缺人才,尤其是军事指挥人才,手底下只有未来可期的小妖尉迟循毓,领着一票大众脸。 就这草台班子,从燕山砍到卢龙有些费劲。 如果能多一位经验丰富的军官,对赤巾军的战斗力将是极大的提高。 “呸!”那糙汉子轻蔑地吐了口痰: “我薛万彻还真是阴沟翻船!只是随便带了几个三脚猫的募兵上山找个人,没想到遭遇山匪偷袭! “若是老子使出真本事来,整座山都给你铲平!” “放肆!” 赤巾军被这败军之将骂得火起,正要喷回去,裤子被一只凌乱的小手扯了一扯。 “等……等等,别别别激动……”李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 等等,这家伙自称什么? 薛万彻? 我靠,这不就是侯君集的副手,灭过突厥、灭过高昌、差点在玄武门灭过李世民的虎将吗? 这不就是老妈让他收服的李建成余孽,曾经李元吉的齐王府副护军吗?! 这…… 好尴尬。 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确实是到手了。 但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好像越走越远了。 李明才算明白,那三个小混账到底在躲什么。 他们仨肯定和薛万彻认识。 嗯,被父辈的同事发现自己在混黑社会,这确实有点尴尬,有点不好意思相认…… “我薛万彻,行不改姓立不改名!”老薛还在那里慷慨激昂地怒吼: “你们这帮赤巾贼快快投降,将你们劫持的皇子和公子交出来!不然天兵一到,把你们一个个都送上天!” 赤巾军听得一头雾水。 你们自己搞丢了人,别把锅往我们农民起义军头上甩啊! 一个年轻的战士忍不住怼了一句: “什么绑架皇子公子,别说得我们好像是山贼一样!” 你们难道不是山贼吗?!……薛万彻一愣,指着李明他们四个。 “就是这样大小的小孩儿,四个,被你们从慕容府上绑过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四人身上。 “和他们四人一般大小,一般年龄,其中一人的脸也是一般的黑!” 薛万彻正激情地唾沫横飞,可在他看见那颗熟悉的、标志性的黑炭头以后,迟钝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起来: “嘶……诶,你好像有点面熟,别用手挡着。你不就是……尉迟家的那谁?! “还有你,长孙家的那谁谁!还有……靠,你不是老面瘫那小儿子吗?” 在父辈同事和手下弟兄惊诧的目光下,三小只捂着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最后,薛万彻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的李明身上。 刚才还游刃有余的小屁孩,现在已经满头大汗了。 “尉迟、长孙、房家的那位都找到了,那你岂不是……” “不是我。” “不是吗?” “不是,那时候我还穿绫罗绸缎。” “这就是你。” “这……呵,呵呵,没错,我就特么是李明!” ………… 李明不装了,摊牌了,亲自给自己叔叔辈的将军松绑,讲述着这一路的来龙去脉。 “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所以,殿下和诸位世子,现在是这伙山贼……呃,这些义军和村民的首领了?” 薛万彻好奇地东张西望着五里乡。这座山沟沟之间的小乡里,比卢龙县活泼多了。 或许人们现在的生活还很清贫,但精神上进,斗志十分昂扬。 假以时日,这里不会比富庶的中原之地差多少。 不得不承认,这四位小混蛋的治理能力是有一手的。 “就是如此。”李明遥望着扛土挖石、开山凿路的民夫: “卢龙、临榆县民是我的人民,山里的村民也是我的人民,我只想带领他们一起活下去,发展起来。” 薛万彻惊讶地看着身边的李明。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朴实的硬道理,竟从一位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小不点嘴里蹦出来。 在京中,他就听闻过李明皇子的种种传奇故事,只觉得仿佛天方夜谭,脚不沾地。 现在亲眼目睹,才发现,这孩子做事其实相当脚踏实地啊。 没有什么高谈阔论,直接从田间地头开始治理。 短短两个月,就让又穷又乱的燕山山区大变样,重新纳入到秩序之中。 有两下子。 而除了文治,武功也不差。 带着几个山贼和农民出身的义军、用着缴获的盔甲和武器,善用地利人和,竟把他这个薛万彻给俘虏了。 薛万彻是谁?跟从太上皇的开国大将,曾率百人大破窦建德二十万人马,攻灭东突厥颉利可汗的重要功臣! 就算有再多客观原因,败了就是败了,他输得心服口服…… 等等。 薛万彻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他可不是来这里考察五里乡建设的,差点被李明带跑题了。 “殿下是这里的节度使,治理随时可以治理,现在先和我回卢龙吧。” 他兴奋地说: “侯将军和韦使君还在等着您回去呢!” 李明眉头一挑: “他俩确实还活着?” 虽然觉得那俩货命不该绝,慕容燕还不至于大胆到谋杀高官大官。 但当确认左膀右臂确实无恙后,他还是重重松了口气。 而且,他现在终于确认了两人的位置。 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接上山了! 薛万彻觉得李明这话问得奇怪: “他们当然还活着,现在大概还坐在州府悠闲地喝茶呢。” 主子被山匪绑架,你猜他们为什么敢这么悠闲……李明发现老薛名不虚传,脑子确实不大灵光,仔仔细细地说: “平州的土皇帝慕容燕,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这些兵就是他借给我的。” “慕容燕其实是反贼,刺史刘歆就是他杀的。” 薛万彻登时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宛如怒目金刚: “那厮居然敢欺瞒我们,欺瞒朝廷! “我们不回卢龙,先救出侯将军他们,再前往营州调集兵马……” 说到一半,却见李明挥了挥手,悠悠说道: “朝廷那边自然是要禀告的,但其实我们也不是那么的需要援军,用我的这一支赤巾军,就足够把慕容燕剿灭了。” 李明一直没有向朝廷汇报此事,一开始是因为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虽然取得了赤巾军的控制权,但实力尚弱,只能在山里活动,无法突破慕容燕的路障,够不到东边的营州和西边的幽州。 总不能顺着燕山往北,去找高句丽吧? 后来有了一些能力,能渗透进卢龙县城了,他发现慕容燕并没有改旗易帜,明着跳反。 这就说明,这土皇帝还没有和他控制下的侯君集、韦待价撕破脸。 为了这两人的生命安全,李明选择,先不要将此事戳破。 而现如今,在全面取得优势以后。 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向朝廷摇人了。 桃子都快熟了,怎么能让别人摘走? 慕容燕这个没有还手之力的经验宝宝,他还没有刷够呢。 “嗐,您怎么还和您父亲客气上了。” 薛万彻表示不能理解: “只要向陛下澄清此事,灭一个土皇帝还不是手拿把掐?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李明觉得,很难向这个只会打仗的榆木脑袋解释什么。 他换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你知道在地主豪强的压迫下,有多么民不聊生吗?你知道山里一石米的价格涨到了多少吗? “五百大钱!” 薛万彻皱了皱眉: “您是要造反?不了不了,上次您父亲和您大伯闹的那场矛盾,差点把我的小命也搭了进去。” 李明嘴角抽搐。 靠,一见民不聊生就立刻想到造反,这个木头脑瓜的想象怎么惟在这一层才能够如此跃进啊! ………… 慕容府上。 “所以,滦河边、府邸旁的兵器作坊,也被赤巾贼秘密捣毁了?盔甲全部不翼而飞?” 慕容燕手指飞快地转着念珠,脸上的怒意已经掩藏不住了。 通风报信的家丁颤抖着点头: “是……是。” “滚!” 慕容燕气得把桌面的东西全扫了下去。 家丁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退下。 “没用,没用的废物!”慕容燕还不解气,抄起地上的佛陀就往门外砸去。 奶奶的,奶奶的!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能彻底剿灭赤巾贼了! 他们怎么像有如神助一样,死灰复燃,一眨眼就烧得漫山遍野了! 自己明明没有懈怠,一直在剿匪啊! 山里的村子也屠了,庄稼也连根拔起了,耕地也撒上盐了。 就是为了不让赤巾贼得到任何补给,像秋蝉一样,在这个冬天被彻底冻死饿死! 可为什么匪越剿越多了啊! 他们为什么不肯乖乖去死啊! 非但不死,赤巾贼甚至控制了大半个平州郊外,将他所控制的卢龙县和临榆县变成了两座孤岛! 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关于赤巾贼新头领是怒目金刚化身的传说,不但传遍了县城内外,还传到了他的府上! 闹得府里人心浮动,他亲自处死了几个交头接耳的婢女也无法阻止这一趋势! “菩萨怎么不保佑我!你特么为什么不保佑我!” 慕容燕捡起地上的佛陀,对着这昂贵的象牙雕塑怒极反笑: “是我天天吃斋念经,是我天天烧香叩拜,是我出钱给你们塑的金身! “为什么你们不保佑我,却去保佑那群山贼!” 他重重地将佛像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哼,哼哼,是你们逼我的。” 慕容燕撑开一张帛布,快速地书写起一封信: 高句丽王,高建武。 我大燕愿世代为高句丽属国……为你大开城门,为你提供唐军的铠甲武器战马,向你称臣进贡…… 只求你能速速南下,替我平叛…… (本章完) 第132章 南下! 第132章 南下! “切,无能的废物,被一帮山贼打到哭爹喊娘。” 高建武粗略扫了一眼,便轻蔑地将慕容燕的求救信扔到一边,将视线拉回到桌上摊开的书册上。 这是一本平州和营州的详细地形图,书页陈旧,被翻得起毛了。 此图是高句丽细作趁隋末大乱时,偷偷摸入两州所绘制的。 自高建武继位以来,他的目光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辽东二州——两根华夏王朝打在燕山以北、高句丽脚下的楔子。 高建武一直仰慕中原的先进文化,是不折不扣的精汉。 除了照搬大唐的三省六部制和道州县三级制,他还照抄了5a级景区长城和18x级景区京观—— 将隋炀帝时征高句丽阵亡的将士尸骸筑成京观,为防止雄主李世民过来强拆,又沿国境线建起了千里的长城。 除了长城,他还依托山脉与森林,修筑了大批堡垒工事。 在把自己打造成了刺猬以后,他就整天琢磨着如何打防守反击,将一直仰慕的大唐两州吞进肚里,从此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李世民如此雄主,居然也会放任慕容那样的废物为害一方,看来即使强如唐朝,燕山一线也真的很难跨越啊。”高建武有点想笑出声。 他一直看不起慕容燕这个合作伙伴,又蠢又野蛮,还是个慕容鲜卑。 要不是想借那个土包子的力染指辽东,他根本不屑睁眼瞧他一眼。 现如今,机会来了。 平州大乱,城门洞开。 要跟吗? 毫无疑问,如果高句丽敢南下吃掉营、平两州,一定会招致唐军的暴打。 中央王朝或许没有长期实控辽东的能力。 但短期内凑个远征军,把高句丽打至跪地被迫做藩属国,那是没什么难度的。 “问题是,如果本王乖乖地待在原地不动,李世民会放过本王的国吗?” 答案是不会。 因为李世民已经不止一次找高句丽茬了。 一会儿嫌弃朝贡的人参太上火,一会儿派遣使者当着陪同高句丽官员的面绘制地图、接见客居当地的汉人。 这两个月又在要求派驻“工人”进入高句丽,将京观毁掉,将隋军将士的尸骨带回去埋葬。 谁知道那些工人是不是还随身戴顶头盔呢。 而且根据慕容燕透露的消息,李世民似乎设立了临时的军事机构“辽东行军道”,有向辽东方向调动兵马的迹象。 高建武久久凝视着地图。 遣使,找茬,调兵。 华夏王朝的这一剑三连,对周边蛮夷来说绝对是恐怖片。 这说明华夏已经在蓄力,准备一拳打爆某个倒霉民族的狗头了。 本来在经历魏晋南北朝的动乱之后,四方蛮夷的这个心疾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然而,李世民横空出世,帮助蛮子们重新回忆起了华夏文明的恐怖,以及被驱逐到大漠大山里的屈辱。 而现如今,李世民正在对着高句丽的脑袋摩拳擦掌。 作为华夏文明的忠实拥趸,高建武学到了“宁为玉碎”的道理,不想坐以待毙。 他要主动出击。 趁唐军没有完成调动,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燕山一线。 在唐朝时期,辽西走廊一大半还泡在水里,水面上的那一小部分滩涂也难以行军,所以山海关(唐时的临渝关)的地理位置并没有后世那么重要。 华夏王朝如果要自南向北进攻高句丽,燕山是必经之道,因为燕山往东是大海,往西是大漠,都绕不过去。 而平州刚好扼守着燕山的出入口。 平州在大唐手里,就能向辽东持续囤积兵马粮草,以此为跳板北伐高句丽。 而高句丽若能拿下平州,就能将防线一下子推到燕山一线,占据地利,据唐于国门之外。 平州就像一把钥匙,决定了燕山这扇大门的开关。 “要保护家里的安全,与其在家中与贼搏斗,不如……” 他用笔在平州重重画了一个叉。 “把门关上!” 他决定,接受慕容燕的请求。 帅军南下! “可这是个麻烦……” 他的目光向东移,定格在了营州都督府。 拜慕容燕所赐,他的军队可以风骚地穿上穿上唐军的衣服,瞒天过海一时。 但时间一长,必然会被发现端倪。 营州的唐军不可能坐视不管。 “营州军有两种选择,一是进入平州,正面驱逐我军;二是围魏救赵,直接攻入我国,逼迫我军撤退。” 高建武面对着地图,进行着第不知多少次的推演。 “如果营州军选择进攻我国,那正中下怀。 “打野战,我军不是唐军的对手。但本王在营州边境修筑的成片堡垒,足以迟滞他们的行动,拖延到我军剿灭匪患、彻底掌控平州。 “平州一沦陷,营州与唐王朝的陆地通路就断了,营州都督府再强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至于营州军选择向西驰援平州…… 高建武在营州军西进方向的北方侧翼,画上几个箭头。 南边是大海,北方是高句丽军,营州军被两面包夹。 “那也正中下怀,这其实是我的调虎离山之计。 “因为南下平州剿匪的只是一支偏师,我军主力真正的进攻目标,一直是营州啊! “营州全是平原,背靠大海无险可守。我军主力一举压上,打你老巢、攻你侧翼、断你粮道,看你常山之蛇如何首尾兼顾!” 高句丽厉兵秣马多年,兵力和粮草都远超辽东的唐军,又在本土拍了n多地堡,可攻可守,还有慕容燕这个大内鬼。 高建武觉得自己优势很大,营州军只要敢动一下就输定了。 有本事张俭都督不动。 那更好,更省力。 平州一旦被高句丽拿下,那营州与大唐内地的唯一联系就将被切断,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那时候高句丽回头再干营州,简直是轻松加愉快。 也就是说,不论动还是不动,营州军都是必输的局面。 已经被彻底将死了。 这不是高建武的谋略有多高明。 单纯是因为力量对比极度不平衡。 以高句丽举国之力,加上内鬼慕容燕的支持、以及先取平州带来的战略优势。 天时地利人和的种种因素叠加,让他有了碰一碰营州军的资本。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燕山一线阻隔了大唐的力量投射,导致辽东力量不足,只能实际控制滨海一角。 至于那支把慕容燕打至得求饶的山贼“赤巾军”。 高建武更没有放在眼里。 开玩笑,高句丽境内的山沟沟比燕山更原生态,野人比山贼更野,他都能收拾服帖。 在地头蛇慕容燕的带路下,取平州不过是探囊取物。 而拿得了外边的平州,里面的营州自然也是囊中之物了。 高建武真正担心的,是大唐从别处调集的援军。 “军队调动需要时间,我军应当速战速决。如果有必要,需要与薛延陀联动,帮助牵制一下唐军…… “不,谨慎起见,大不了分真珠可汗一点好处,现在就求援!”即使战略优势很大,他也完全没有作死单挑李世民的想法,毫不犹豫地执笔写信。 ………… “主君,高句丽容留王回信!” 慕容燕迫不及待地从传令兵手中抢过书信,如饥似渴地读起来。 高建武只给他写了一行字: “可,让我军劫掠三日。” 一个字也不屑于多写,傲慢溢于言表。 慕容燕微微晃了晃,沉闷地低语一声: “出去。” 侍从立刻低着头退了出去,不忘把门带上。 哼……呵呵,哈哈哈! 慕容燕扔掉这张纸,仰天长笑,像是癫狂了一般。 大燕复国的夙愿,终究是梦幻泡影。 区别不过是从给大唐当狗,变成了给高句丽当狗。 档次更低了。 “赤巾贼……刁民……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他从胸腔深处发出怒吼。 本来都要复国成功了! 都是因为赤巾贼,都是因为这帮刁民! “你们和我作对,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就算不能复国,我也要让高句丽来收拾你们!” 他眼中闪过狠戾的光。 劫掠三日也还、劫掠七日也罢,甚至把卢龙临榆烧成白地,他都不在乎。 只要高句丽人能保住慕容家族,能剿灭赤巾贼、杀光深山里的刁民,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人,来人啊!”慕容燕焦急地大声呼喊。 高句丽人只要南下剿匪就行了,可慕容燕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得赶紧做好准备,大开城门,奉上军饷粮草辎重战马,恭迎高句丽大人进城! 而要做到这一步,他就必须彻底掌控州府。 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以及那两颗京城来的橡皮图章,是他最大的阻碍。 他养了这么久,该干掉了。 侍从来报:“主君?” “今天是州府当值的日子,是吧?”慕容燕平静地问,手里捻着念珠。 他看起来好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却让家丁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回答: “是是是的,除了休沐日,州府都当值的。” “平州州府和卢龙县衙,都是在一处办公的是吧?” “呃……是的。” “那便好。”慕容燕淡淡道: “正好一网打尽。放把火,一个不留,全杀了。” “咦?”家丁愣住了。 慕容燕冷冷瞥了他一眼: “没听见?” “是……是!” ………… 侯君集和韦待价照例在州府一坐,茶一泡,嗑一唠,又开始了枯燥乏味的一天。 “墨水颜色更深,纸张也比前一批更顺滑,看来殿下将燕山治理得颇有成效啊。” 侯君集摸着从街上拿到的传单,判断着李明殿下“大业”进行到何等地步了。 现在的平州可谓风声鹤唳,人心浮动,关于赤巾军的真假消息满天飞。 但大家就最关键的一点达成了共识—— 在赤巾军的治下,老百姓过得比在慕容燕治下好得多得多。 宣传和实践的双管齐下,大批县民、农民和佃农逃进山里,加入了赤巾军。 慕容燕所占的田产,佃农竟逃了十之七八,大片良田抛荒。 甚至连他的家丁、家仆,都抛弃了暴戾的主子,纷纷往山上跑。 更有甚者,慕容燕名下的几处农庄,从佃农到守卫,一夜之间全扎上红头巾,集体变节。 慕容燕的势力已经开始崩溃,一套全新的治理体系正在快速替代老朽的士族宗族治理。 或许不到明年开春,平州就能回到它原本主人的手里。 真正意义上、从底层到顶层的回归。 “殿下一切顺利就好。可……”韦待价有些不安: “薛万彻将军的安危,您不担心吗?” 自从薛万彻自告奋勇、领着几个“临时工”上山找李明皇子后,他就渺无音讯,好像消失在了燕山深处。 嗯,肯定遭遇了赤巾军的攻击。 “放心,那家伙命硬得很,当年带一百个人冲窦建德几十万人都没死。”侯君集心态很平稳。 韦待价还是不放心。 “可刀剑不长眼,万一他被殿下的手下误伤……” “那活该他倒霉。” “……” 韦待价有些无语,两人沉默地做了一会儿后,他问出了一直盘旋在自己脑海的问题: “侯尚书,那我们何时上山,加入李明殿下呢?” 侯君集放下了传单: “我们不能离开州府。” 韦待价一愣:“为什么?” “你没发觉,朝廷已经在怀疑李明殿下叛变了么?” “?!” “催促我俩还朝,不就是担心我俩和殿下合流么?我们假装没收到朝廷的诏令,每天通过官道向长安报送情况,为殿下开脱几句,还能维持最基本的信任。” 侯君集呷了一口茶。 “如果我们也上了山,断了这最后的纽带,恐怕朝廷那边就要坐不住了。 “就算陛下想压,也压不住了。” 关于长安那边的情况,他通过房玄龄的书信,也了解了一个大概。 只能说,形势相当严峻。 以魏征为首的一批言官,已经在朝堂上公开谈论“李明造反”了。 这也不怪他们,就李明殿下这套另起炉灶的打法,董卓都比他更像忠诚。 “那该怎么办?此事该如何收场?”韦待价不禁担忧了起来。 “我们守在州府、喜迎赤巾军,就是办法。”侯君集打了个哈欠: “等赤巾军一路打到卢龙县,我们就能假装从贼匪手中‘救出’殿下。 “然后污蔑慕容燕才是赤巾军的头领,把辽东这些乱遭事儿都推给他,把他一刀砍了,就地解散赤巾军,此事就还能有一个收场。” 韦待价嘴角一抽。 这办法可谓很有侯君集特色了。 好卑鄙,我喜欢。 虽然大家都知道赤巾军的幕后黑手是李明,侯君集也知道大家都知道。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可以假装不知道。 只要侯君集和韦待价继续守在州府,别把双方最后一层脸面也撕破…… (本章完) 第133章 魏征的死谏 第133章 魏征的死谏 韦待价僵住了。 造反老前辈侯君集的大白话,属实让他坐立难安。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的行动稍有差池……” “咱就是山匪同路人,放着皇子、大官不当的大唐最蠢反贼。”侯君集毫不迟疑地说。 咕嘟……韦待价颤抖着松松领口,顿时觉得手里的蜂蜜煎茶不香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书房门被砰地推开。 闯进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你们怎么还敢在这儿喝茶聊天的?”来者扯着破铜锣嗓子大喊,正是薛万彻。 他是专程来通知侯君集、韦待价二人上山的,本来还想假装自己是逃过赤巾军追捕,骗一骗慕容燕的人。 没想到才离开几天,卢龙县已经彻底乱桃子了,城门守卫形同虚设,他大摇大摆地就闯进了州府。 发现这命大的糙汉子没有缺胳膊少腿,韦待价有些惊喜: “薛将军别来无恙啊!” “看我说的。”侯君集丝毫心平气和地喝着茶。 这两个全程状况外的家伙,让薛万彻有点绷不住: “你俩快逃吧,去营州,去幽州,或者和我一起上山!” 韦待价很认真地摇头: “不行,我们走了就是反贼。” 薛万彻没懂这里面的逻辑,也懒得和他计较,开门见山地说: “慕容燕反了!是他杀的刘歆!你们还赖着,迟早也被他杀掉!” “难怪!”侯君集一下子从胡床上蹦了下来: “难怪殿下一直没有和州府联系!我早就觉得那土皇帝有问题。” 韦待价有点麻了: “那怎么办?我们不能离开州府啊,不然不就被朝廷当成反贼了啊!” 侯君集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 “你想死社稷我没意见。” 韦待价:…… ………… 一行三人轻装简从,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提桶跑路了。 卢龙县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老百姓的人心早就飞到了燕山深处,连守卫都在四处求购红头巾红头绳,随时准备“弃明投暗”。 州府也已经事实上瘫痪,只是一帮死板的官僚还在依循着长年的本能,继续打卡上班,所以三位京城来的大领导偷偷溜出去也没人管。 侯君集三人刚出州府,还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一番。 发现没人在注意他们,便跟随出城的人潮,上山去也。 然而,他们错了。 暗中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仨。 “三人离开州府,是要与皇子明会合吗?” 张亮的探子悄悄跟上,忽然听见一阵混乱的声音。 扭头一看,傻住了。 侯君集三人前脚刚走,州府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之凶猛,平州州府的官僚怕是凶多吉少。 “投奔山贼,屠杀朝廷命官,他们三个真的反了……得立刻汇报上峰!” 探子当即改变方向,向客栈奔去。 当晚,就在他向长安寄出关键的情报,准备回客栈休息时,听见了诡异的响动。 刚刚关上的县城门,又打开了。 赤巾贼已经攻入卢龙县了么……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然而,进入城门的并不是那些头戴红头巾的山贼。 而是排成队列的唐军。 “营州的支援?他们获准进入平州了吗?还是临榆县来人了?” 探子觉得蹊跷,在靠近路边的黑暗处隐蔽下来。 然后,就听领头的军官用高句丽语说了一个词。 探子没太听明白,好像是“三天”还是什么意思。 接着,他便眼看着这些“唐军”突然化身为禽兽,冲进了街边的民居店铺,大肆打砸抢掠。 城中顿时沸腾了起来,哭喊声、叫骂声,乱成一片。 探子看见,几个“唐军”从一间民居出来,脸上挂着粗鲁的笑容,手里拿的、脖子上挂的,都是金银器物。 一个妇女抱着孩童追了出来: “我家郎君是大唐的校尉,你们怎么能抢我们家!” 几个“唐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没有听懂妇人在说什么。 不过他们也不关心,直接抄起长枪,毫不拖泥带水地刺向她和怀中的婴儿。 妇人一脸震惊,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人突然发了疯地打自己人,临死前下意识地伸出手,竟将其中一个“唐军”的头盔拽了下来。 头盔之下,这人并没有束发,而是扎着古怪的辫子。 那人的同伴哈哈大笑,把那人惹恼了,抽出佩剑,将妇孺的尸体切成碎片,又恼羞成怒,放火将民居点燃。 卢龙县中,到处都燃起了大火。 百姓四散奔逃,尸骸遍地。 “不是唐军,是高句丽人。我记得慕容燕说过,赤巾贼一直与高句丽串通一气…… “那些山贼终于是将高句丽人放进来了?!” 探子意识到粗大事了,将所见的一切都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 朝会上,魏征没有戴官帽,而是扎着一方红头巾。 李世民嘴角抽搐,当做没看见。 “仪容不整,当乱棍打出!”御史大夫韦挺直接弹劾。 魏征就等这个由头,朗声道: “臣不敢。只是既然陛下有意将大唐江山拱手让与贼寇,那臣不得不谨遵君命。” 李世民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长孙无忌也坐立不安,立刻跳出来呵斥: “魏征!你妖言惑众、咆哮朝廷,还想如何?” 然而魏征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继续输出: “臣劝长孙公也早做准备,早早学我戴上头巾、卖去田产,等赤巾大军杀到长安,说不定还能留得一命。” “你……!”长孙延气得满脸通红。 李世民长吸一口气。 “魏征,你无需阴阳怪气,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臣说得还不明白吗!”魏征陡然提高音量: “平州匪患臣念叨了几个月!陛下您听过吗? “他们起于萍末,您不管。他们建立政权,您不管。 “他们已经捣毁平州的州府,烧死朝廷命官,置大唐尊严于不顾,您仍不管! “现在,他们终于与高句丽合流,屠杀大唐百姓了!您难道还…… “咳咳!” 魏征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这几个月,备受煎熬、身形消瘦的,不止是李世民。 更有他。 陛下明明有明君之姿,却在平州的事情上一拖再拖。 一直拖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一直拖到赤巾贼明着造反,一直拖到平州生灵累卵! 昏聩!昏聩! “玄成……”李世民有些心疼: “你的意思朕都知道,你歇一歇吧。” 虽然这河北田舍郎整天怼他。 但李世民何尝不知道,魏征所为的都是大唐江山。 “臣不歇!臣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陛下您这里朽烂一点,大唐就要烂一片!” 魏征掷地有声,引群臣纷纷侧目。 这已经不是“直言敢谏”的范畴了。 这是当着大家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昏君啊! 李世民的脸色也阴了下去,扶着发疼的额头,低声道: “玄成,你今天来上朝,就是为了专程泼妇骂街?” “是的,陛下!臣就是骂醒您的!” 面对帝皇的直视,魏征毫不躲避。 这位老臣,浑身散发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自辽东起事以来,他已经算忍了几个月。 现在,他不想忍了。 因为根据最新的情报,赤巾贼勾结外敌,将高句丽放了进来,黎民百姓惨遭蹂躏。这已经打破一切底线了。 “陛下,山贼割据一方,蛮夷劫掠肆虐,大唐百姓居于水火,而近在咫尺的唐军纹丝不动。 “臣如何敢歇息啊,臣如何歇得住啊!” 魏征痛心疾首: “陛下,您还要拖延到什么时日,一直拖延到高句丽占领整座燕山,将兵锋置于幽州城下,与薛延陀合流吗?” 一番泣血之言,让在场的群臣也不免动容。 魏征所说的道理,他们都懂,魏征的疑问,他们心里也有。 要继续这么放任赤巾军、拖延到什么时候? 拖到亡国吗? 文武百官不说,但他们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人心向背,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已经盖不住了。 因为这一次,赤巾贼实在做得太过火了。 李世民幽幽看着魏征,开口道: “此事……未必为真。‘赤巾贼和高句丽苟合’一说,不过是当地门阀慕容燕的一面之词。 “而侯君集之前的通信也暗示过,慕容燕未必可信……” 说着说着,李世民的声音小了下去。 他也觉得这论据很没有底气。 因为侯君集、韦待价和薛万彻,已经反了。 就在他们三人离开平州州府出城的下一刻,州府就诡异地烧了起来,烧死官员胥吏无数。 这是有多方目击佐证的。 从那以后,那三人便音讯全无。 就是从那一天起,朝廷内外已经默认了,赤巾贼的头领就是李明。 而平州乱象,也得到了一个简单而合理的解释—— 李明联合侯君集等人,勾结高句丽,妄图割据辽东…… 叛唐! “陛下,您还要骗自己到几时?” 魏征的语调缓和了起来,但用词却字字诛心: “就因为造反的匪首是您的儿子,您便要姑息到底? “您难道不知道,因为李明的倒行逆施,有多少人的儿子、女儿、父母妻子,失去了生命?!” 百官噤若寒蝉。 李世民像中了一箭,浑身一震。 过了半晌,他无力地开口了,语调带着颤抖: “你……是想逼朕,杀自己的儿子?” 魏征挺直腰板低着头,大无畏地上前一步: “非杀子,诛一逆贼耳!” 掷地有声。 没有人敢附议,但也没有人反对。 当庭有如此放肆之言,魏征却没有被一个人弹劾大不敬。 群臣的沉默代表了态度。 长孙无忌低着头,偷偷观察陛下的脸色。 房玄龄依旧面无表情,但脸色灰暗,显然也度过了几个苦苦思索而不得的不眠之夜。 李世民仿佛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许久,他突然怒喝一声,如同夏夜炸雷: “滚!” 说着,扔下瞠目结舌的百官,拂袖而去。 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剜长孙无忌一眼: “杀李明,遂你心了吧!” 长孙无忌:??? 不是,陛下,这次真的和我无关啊…… ………… 散朝后,魏征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整个人突然就垮了。 “父亲!”魏叔玉慌忙地扶住他。 虽然魏征在朝堂上中气十足,但其实他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 年纪大,烦心事多,平州之事让他胸中积郁了好几个月。 加上得知侯君集彻底造反、高句丽南下后,这几天他更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要知道,他们在长安所得知的,是平州八九天前的事情。 现在,鬼知道平州成了什么样的人间炼狱……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睡不着觉。 “我……还行,扶我去书房。”魏征盘腿而坐,虚弱地说着。 魏叔玉顿时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磕头: “父亲,您先歇一歇吧!不管您说什么陛下也不听……” “扶我起来,去书房!”魏征再次怒喝。 魏叔玉不敢顶撞,只能扶起颤颤巍巍的老父亲,一边抹眼泪。 他惊诧地发现,还算高大的父亲,身体却轻得像一把干柴一样。 “父亲,我让下人给您炖……” “在我开门以前,不准进来。” 魏征冷冷地吩咐一句,便关上了书斋的门,把担忧的儿子关在门外。 他坐在位子上,长叹一声,在堆成一摊的书桌上整理出一小方空间,捻笔,磨墨,奋笔疾书。 不论陛下是看也好,不看也罢,他都必须将自己想写的话,写在奏折里,递上去。 这是他这个侍中的职责所在,更是他之所以为“人”的原则所在。 魏征并不是脑子一根筋的顽石,先从瓦岗寨李密、后从李建成、又从李世民,他的身段也可以很柔软。 但陛下在平州之事上的所作所为——或者说不作为,让他出离了愤怒。 硬生生将疥癣之疾拖延成膏肓之疾,还让蛮夷趁虚而入,这是明君所为? 华夏好不容易走出五胡乱华的阴影,难道又要大开门户,返回那段黑暗的岁月吗? 陛下还是太感情用事了! 作为皇帝,作为天之子,就应该像天一样,以万物为刍狗,理性、平等、冷酷地治理天下! 魏征将想要说的话、想要规劝的帝王言行、想要讲述的道理,全部付诸笔尖。 写着写着,他忽然感到浑身轻松,整个人飘飘欲仙,长久的疲劳和烦闷烟消云散。 他真的飘飘欲仙了,好像飞上了天空,俯瞰大地。 长安城中,华灯初上,灯火通明。 乡间野外,家宅兴旺,安居乐业。 遥望太极宫。 陛下英姿勃发,正是刚登基时春秋鼎盛的模样,意气风发,励精图治,一扫华夏几百年的阴霾。 好一副繁荣昌盛的盛世美景,让魏征流连忘返。 好啊,真好啊…… ………… 入夜。 父亲还没有从书房出来。 魏叔玉思前想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违背父训,轻轻敲敲书房的门。 “父亲,肚子快饿坏了吧?先吃些东西垫垫饥,回头再写。” 没有传来父亲的责备声,书房里静悄悄的。 魏叔玉感到奇怪,又喊了几声: “父亲,父亲?” 还是没有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里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魏叔玉心里咯噔一下,颤抖着点亮了油灯。 这才看见趴在书桌上的魏征,一手攥着笔,一手攥着心口。 他表情安详,嘴角带笑,好像睡着了一样。 但鲜血从嘴里、从鼻子里、从闭上的眼睛里,汩汩流出,沾满了面前的奏折。 魏叔玉一阵恍惚。 “父亲!!!” (本章完) 第134章 怎么会是他?齐王?! 第134章 怎么会是他?齐王?! 贞观十五年,正月。 “唉,我的地盘实在太悲催了,夏天太热冬天太冷,山里不是人太少太冷清,就是人太多养不起。我的百姓每天只能喝西北风,到了冬天都没得草啃……” 平州,五里乡。 李明同志亲切接见来访的吏部尚书侯君集、两州刺史韦待价,介绍姐放区建设成果,并就基层治理经验进行交流。 侯、韦两人一边视察着五里乡的情况,一边无语地听着领导讲话。 他们的目之所见和耳之所闻,不能说毫不相干吧,也可以说十三不靠了。 有一种音画不同步的蛋疼感。 山中条件固然艰苦,也没有什么积蓄底蕴。 但在李明治下,农民基本摆脱了饥馑的状态。 不说红光满面、营养充足吧,但起码人人有粟米麦饭果腹,有纸衣毛褐御寒。 上山这一路上,没有一具饿殍。 要知道,即使在关中京畿富庶之地,每年冬天都有许多人捱不过去。 甚至这一路上连剪径的劫匪盗贼都绝迹了。 在山贼控制区没山贼,多少有点幽默了。 而最让两人惊叹的,是这些村民的精神面貌。 他们完全没有地区农村的那种麻木的状态,斗志昂扬,不论做什么都干劲十足,充满了使命感,莫名有一种积极向上的感染力。 这让他俩联想到一个词: 虎狼之民。 李明这个科长,当得相当可以啊。 “殿下。”韦待价提醒一声,“这里没有外人。” 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哦。” 李明这才停止了厚颜无耻的诉苦行为: “回到京城以后,你们要在朝廷上配合我叫苦,把那些官儿都吓跑,让他们不敢来辽东任职。顺便多要一点钱粮盐铁。” 侯君集、韦待价两人互视一眼。 虽然经过几个月的深耕,殿下沉淀老练了一些。 但骨子里,还是原先那个脸皮赛城墙的小魔头。 “说到朝廷。”韦待价开口问道: “既然您行动自由,为什么不联络我们,不戳穿慕容燕杀死刘歆这件事?” 说起这个,李明就来气: “我又没开上帝视角,我又不知道你们是活是死,还是被劫持为人质。 “我如果乱说话乱传信,把你们害死了怎么办? “哪知道慕容燕还真能忍,放你们在州府逍遥自在了几个月!” 主子在《从零开始的种田生活》,家臣却在《男子公务员的日常》,气得他爆出了好几个让人半懂不懂的生词儿。 “此事过去就过去了,不去谈它。” 侯君集揉着太阳穴: “殿下可以不联系我们,可为什么不将这么大的事情告知陛下呢?” 这问题不但困扰着他俩,同样也让千里之外的房玄龄百思不得其解。 放着顷刻扭转颓势的外援不用,为什么要躲进山里打游击? 别说书信送不出来。 平州又没有被慕容燕围起来,燕山这么大,费点力还是能找到缺口,与幽、营两州通信的。 李明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热火朝天的村社。 “你们看,我的人民是否雄壮?” 刚才不是说连草都没得啃么……韦待价压下吐槽的欲望,客观地评价: “虽然身体还略显消瘦,但意志远超卢龙临渝,不输关中良家子弟。” 李明又指向了跟着薛万彻练兵的赤巾军: “我的军队是否威武?” 侯君集点点头: “还行—— “可这有何关系?” 李明回过头,正视二人: “刚才两个问题,你们知道重点是什么么?” 两人面面相觑: “威武雄壮?” “不,是‘我的’!”李明握紧双拳: “这里的人、这里的体系、这里的军队,不是别人赐予的,是我白手起家,一块一块拼起来的! “我带领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人心在我,任何人都无法剥夺!” 侯君集嘴角一勾:“陛下也不行?” “天王老子来也不行!”李明几乎是在低声咆哮。 “如果我将慕容燕反叛之事汇报朝廷,会发生什么? “天兵天降,顷刻扫灭叛军,把打哭的小孩重新扶回王位。 “如此一来,太平是太平了。可平州的百姓认我吗?平州的官僚认我吗?隔壁营州的那些军头,认我吗?” 韦待价被这回答惊住了。 他总觉得,这番看似有理的理由背后,隐藏着一条不得了的念头。 “父皇对辽东的安排,我看不出来?” 李明勾起苦涩的微笑。 对自己人,他从不屑于藏着掖着,直抒胸臆: “一方面,朝廷仍然握着平州、营州的人事权。另一方面,营州还驻扎着一个绕开我、直属朝廷的都督府。 “皇帝开心时,可以把辽东借给我玩玩。皇帝不开心时,随时可以收回去。 “这辽东还是我的吗?我和其他分封的藩王,除了名头不一样以外,有什么区别?” 韦待价怀疑,这位少主是不是有点疯魔了。 “天下都是陛下的,欲取欲予伏惟圣意。殿下难道担心陛下会害您不成?” 他很不理解李明的想法,为什么如此执着于“独立自主地控制”一块封地呢? 但侯君集却敏锐地察觉到李明用词的转变: 从父皇,到皇帝。 李明叹了口气: “你就当我是神经质吧。” 李世民确实待他不错。 可就像故事最开头,他的问题从来都不在于李世民。 而是在于“没有”李世民。 在于李世民驾崩以后,新来的那位皇帝,会怎么对付他。 如果此次平州之乱,是朝廷出面平息的。 那么平州加强的就不是李明的权威,而是皇权。 在李世民时期,大家还都是一家人。 但在李世民之后,他的那三位各怀鬼胎的嫡兄上位以后,如果向平州发来一纸诏书让他死—— 就像历史上的李明,被他的副手根据武则天的诏令逼死那样—— 平州的人,平州的官僚,会为他奋起反抗吗? 还是那个从他穿越第一天起,就一直在思考的老问题: 如何躲过李世民驾崩后的清算? 以前是逃出皇室,贬为庶民。 现在在给自己划出一块安全区。 而在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后,平州就是他的安全区。 这里的村民官吏、一草一木,都是和侯君集、韦待价一样的“自己人”。 “慕容燕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对手,不断地把人心和地皮往我这里推。” 李明不无讥讽地揶揄: “我怎么舍得召唤天兵,让他死太早呢?” 韦待价依旧难以接受: “可是,本来可以迅速平息的骚动,因为您这一通搅合,死了多少百姓吗?” 李明摇摇头: “如果是朝廷出手,那除掉一个慕容燕,还会来拓跋燕、宇文燕、独孤燕……永远都会有地主骑在百姓头上,让他们不得翻身。 “而现如今,没有地主了。” 平州改革之彻底,可谓是掘地三尺。 不论是从经济基础上,还是从组织架构、精神建设上。 “有些血,总是要流的。 “我们现在多流一些,我们的子孙就能少流一些。” 韦待价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什么“改革的彻底性”,但他有点明晰殿下那条“不得了的念头”的含义了。 大逆不道! 逆的还不是这个唐王朝。 而是某种更潜移默化、说不清道不明、但又深深根植于他和其他所有人血脉深处的东西。 侯君集就爽利多了。 他没有心情搞什么哲学思辨。 他同样直抒胸臆: “殿下是要造反吗?” 李明一愣: “那倒没有。” 我虽然割据,虽然打土豪,但我还是大唐的大忠臣啊。 “那您最好还是给陛下捎个信。” 侯君集看着这个成天窝在山沟沟里、明显有些消息不灵通的小老弟: “因为朝廷大概快以为您造反了。”………… 正月,长安。 事实证明,和火星上的李明相比,一直只能和长安单向联系的侯君集、韦待价,消息也没灵通到哪里去。 长安这边不是“大概快”以为李明造反。 而是已经在讨论,剿灭了赤巾贼以后,该如何处置这仨反贼了。 皇城府台,官员们在交头接耳。 “陛下下旨发兵剿贼了吗?” “还未曾。魏侍中猝然去世,陛下悲伤过度,已经几日没有上朝了。” “不对啊!鄂州暴雪,陛下当日就批了赈灾的折子,怎么到剿贼这事上,就托病不批呢?” “唉,圣意难料,圣意难料。” 太极宫中。 圣上哭忠臣魏征,哭得近乎昏死过去,醒来后连续数日茶饭不思,急坏了一众宫人。 “刚炖好的燕窝,陛下还是不吃?”宦官看着宫女手中热腾腾的碗盏,上好的燕窝鲍翅一动未动。 宫女很是委屈: “陛下把自己关在书房,甚至不让我们进去!” “唉……”宦官干跺着脚,快急死了: “陛下大病初愈却不愿进补,整日只吃些米粥菜蔬充饥,这怎么能行呢?身子是要垮的呀!” ………… 立政殿,书房。 李世民靠着火炉,披着裘衣,逐字逐句仔细翻看着从第一天开始的平州情报。 得知魏征的死讯后,他畅快淋漓地痛哭了一场,因为过于疲惫,哭完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几日,他更是没有胃口,闻着平时常吃的羊肉、酥酪之类就犯恶心,只吃得下一些粗茶淡饭。 就这样被动坚持清淡饮食了一旬以后,他忽然发现。 困扰了自己多时的头疼头晕,突然缓解了许多。 他不知道什么三高、什么血压控制之类的理论。 但借着这股力,他把平州的事来回反复梳理了几遍。 客观评价,十一位在世的皇子之中,若要论谁最有反骨。 最小的李明当之无愧。 那小子总觉得“有人要害孤”,打从会说话起就嚷嚷着想脱离皇室,行为离经叛道,独吞辽东割据一方的企图更是昭然若揭。 然而,李世民觉得自己和他的父皇李渊不一样,他亲爱的儿子们一定不会背叛他的。 嗯,包括最不稳定的李明,一定也是爱他的。 所以,他还是觉得,李明落草为寇、勾结高句丽造反一事,有蹊跷。 之前他被头疼折磨得意识模糊,仍然下意识地拖延廷议,暗中为儿子作掩护。 而现在,他可以更冷静地思考来龙去脉。 “侯君集的汇报,与张亮的情报可以互相印证,这一阶段还是可信的。” 他反复对比着两边的文本,一边自言自语: “问题是,侯君集消失以后……” 他和朝廷的主要消息来源,就只剩下张亮了。 一面之词,是有风险的。 当时的李世民,忍着头疼和魏征刚逝的悲痛,做出了三方保险的决策: 着营州都督、幽州刺史,即刻带兵进入平州,勘察实际情况并汇报; 着(与李明和李承乾都毫无关系的)杨师道启程前往平州,接替侯君集,代天子权知平州事; 着李世绩,准备进军。 然而,这又回到了那个老问题—— 诏令传达到幽州营州、他们的情报再寄送回长安,光送个信就需要差不多十五到二十天时间。 再加上候补官员赶赴平州、勘察情况等等,都需要时间…… 能在一个月内建立起第三方信息渠道都算神速了。 而在这最关键的一个月,长安的诸君,只能依赖张亮属下众“义子”的一面之词。 太远了,辽东实在太远了。 那里已经是中原王朝的统治能力极限了,一切都像笼罩在迷雾之中…… “陛下。” 张亮在门外禀报。 “进来吧。” 相貌平平的工部尚书、号称豢养五百“义子”的密探之首,张亮推门而入。 看见陛下如同过去那样,静静坐在桌案边,他心里又不由得紧张起来。 “关于平州的事,问你几个问题。”李世民平静地说。 “臣必知无不言。”张亮平静地对答。 李世民在书堆里精准地挑出其中一份文件: “你说,平州州府那把火是侯君集放的?” “侯尚书当日罕见地提前离开州府,去往城外。离开后,州府便燃起大火,由此可以推断。”张亮对答如流。 李世民不置可否: “侯君集人都走了,怎么放的火?” “想必是他们在城中的同伙。” “同伙是谁?” “想必是赤巾贼。” “你们抓住人了吗?” “义子的职责是打探情报。若陛下有令,想必不日便能抓捕归案。” 李世民摆了摆手: “这倒没有必要。关于赤巾贼与高句丽勾结之事,这条情报是哪里来的?” “来自平州的乡绅慕容燕。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征东突厥时,还向他借过兵。” 张亮不动声色地为慕容燕邀了个功。 李世民没有接这个话茬,继续问道: “此事侯君集在第一封汇报中就提过了。你是在照抄吗?” 张亮立答: “不敢,义子探访民间,确实有此传言。” 李世民眼神一凛:“你有没有想过,这传言可能是慕容燕多年来故意散布的呢?” “这……”张亮低下了头,“若假以时日,想必能调查清楚……” “你们有目击赤巾贼与高句丽军互相配合或共进退吗?” “呃……” “平州城门洞开,是赤巾贼开的门吗?高句丽军身上的唐甲,也都是赤巾贼给的?” “那个……” 李世民半笑不笑道: “张亮,朕记得你曾告发侯君集谋反。” 张亮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臣所行都为公义,与侯尚书并无嫌隙,更没有因此胡编乱造……” “你急什么,朕只是想起一件陈年往事,与你说说罢了。” 李世民满含笑意地挥挥手: “下去吧。” 在密探头子的脚步声远去后,李世民摇了摇铃。 宦官几乎是蹦了进来:“陛下!您终于……” 李世民冷冷打断了他: “把李君羡给朕叫来。” 不一会,一位红袍鹖冠的武将入内: “末将拜见陛下。”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非必要,他是真的不想对手下做到如此程度。 可如今…… “朕,让你查张亮的书信往来。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么?” 李君羡立答: “工部尚书喜欢当面交谈,极少写信,只是……” “只是什么?” “张尚书的多位义子,最近与齐地的通信多了起来。” 李世民疑惑地皱眉: “齐州就齐州,说什么齐地?” 李君羡偷瞄了一眼陛下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回答: “因为……与张尚书的义子们同时寄送书信的,似乎是…… “齐王殿下。” (本章完) 第135章 有这军队,老侯敢打东京 第135章 有这军队,老侯敢打东京 齐王? 李祐??? 沉迷于骑马游猎的五皇子? 李祐怎么会掺和此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究竟是如何联系上张亮的? 李世民的大脑飞速旋转,试图从记忆中寻找相关的线索。 然而,什么也没有。 李祐天性鲁莽冲动,完全无法将他和“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 “陛……陛下?” 看着主君的脸色阴晴不定,李君羡不由得紧张起来。 李世民如梦初醒,只说了三个字: “继续查。” 李君羡如蒙大赦,汗流浃背地退去。 李世民一个人盘坐在榻上,嘴里喃喃。 不可能,不可能啊?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李祐? 此事与他何干?李明又与他何干? 说到底,李祐既不是嫡子,有自我奋斗的空间,当个齐王已经差不多到头了。 又没有脑子,成天耽迷于玩乐。 这样的纨绔子弟,能和密探头子混迹到一起,本身就透着诡异。 叠加上辽东前线的种种异常,更让事情真相变得扑朔迷离。 李明不守章程、自立门户,这是可以确定的,侯君集也承认。 但李明是否真的勾结外敌谋反,这一点还无法敲实。 假设不是如此,那有两种可能。 一是张亮技艺不精,草率下定结论,错怪一位皇子。 几乎不可能。 那就有另一种可能了。 “张亮受人指使,冤枉忠良……么?” 假设,李世民只是假设。 是李祐串通张亮,编造——或者说得更确切一切——故意曲解前线情报,陷害李明…… 然而第一个问题就是,李祐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李明和他有什么仇怨,要这么陷害自己的小弟弟? 李祐难道不知道,勾连官僚编造情报,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吗? 不知道这是对父皇的背叛吗?! “难道是因为过继之争?” 李世民思前想后,自己这两个大头儿子的连接点,也只能是辽东事件前的过继一事了。 还刚好,过继这事就是魏征挑头的…… “不,不能这么牵强附会。玄成……是积劳成疾,只是巧合,非被暗害。 “而且过继只是个名分,一切待遇不减,李祐不至于因此怀恨在心。” 李世民打消了这个猜测。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皇子之间的仇怨。 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黄雀在后……” 齐王的背后,还有操纵手? 能替他出谋划策,替他勾连朝中重臣…… “阴弘智?阴德妃? “抑或是……” 能操控一位亲王和一位重臣的,其身份地位必殊为尊贵。 李世民不愿、也不敢细想了。 他甚至有一种把李君羡叫回来、就此尘封此事的冲动。 别查了,万一真查出来点什么呢…… “父皇……”李世民无来由地喃喃了一句。 不可能。 他青出于蓝,建国有功、治国有方,教子也必定超越了他的父亲。 他的宝贝儿子们,不会背叛他的。 绝不会! “陛下。” 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肚皮官司。 韦贵妃捧着一碗酸奶羔羊肉,满面愁容: “您该歇一歇,补补身子了。” 李世民本能地皱了皱眉头: “太腻了,吾实在吃不下。吃些葵菜挺好的。” “陛下,您的身体不仅关乎家人,更关乎着大唐的天下。”韦贵妃难得强硬了一次。 “请务必珍重自己啊!” 李世民无奈地笑笑: “不吃这羊肉,难道我大唐就要完了?行吧行吧。” 他还是接过了碗盏。 韦贵妃顺势说道: “陛下,群龙不可一日无首。百官还在等您拿主意呢。” 拿的是那件事的主意,自不必说。 李世民咀嚼着酥嫩肥腻的肉,沉吟道: “辽东那边,确实不能这么拖延下去了。” 辽东那位草寇节度使,反没反另说,但对胆敢趁火打劫的高句丽,那就得重拳出击了。 必须一人送一刀,不然友邦还以为我们大唐送不起呢。 韦贵妃走后,他叫来了李世绩。 “陛下。”俘获颉利可汗、与李靖齐名的武庙十哲之一,李世绩抱拳觐见。 他也是瓦岗寨出身,一丝不苟的眉眼深处,总有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匪气。 对这位手下爱将,李世民轻松地一笑: “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去管辽东那摊乱糟事么?” 李世绩的脑子里冒出无数个念头,但十分明智地摇头: “末将愚钝,恳请陛下指教一二。” 李世民直言不讳: “因为你曾是晋王李治的长史,是他的亲信。” 李世绩立刻跪下: “末将不敢!末将永远是陛下的鹰犬……” “行了行了,朕也是这么过来的,朕会不知道?” 在满头大汗的李世绩面前,李世民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病躯,谈笑风生: “朕这幅病恹恹的样子,也不知还能视事多久。尔等做臣子的不想着自己的后路,那才是愚笨,朕都看不起你们。” “陛下洪福齐天……” “行了,说正事。”李世民打断李世绩的辩解: “晋王与人为善,与辽东节度使并无私仇。而你,同样与那厮没有纠葛。” 除了孙子李敬业在他当狗腿以外……他心里补了一句。 “所以,朕希望你此去辽东,能秉公而行,按轻重缓急把事情处理好。” 李世绩当即表态: “谨遵陛下吩咐!” “此战以抵御外侮、惩戒高句丽人为主。”李世民缓缓起身: “若匪兵不动你,你也勿动他。若匪兵动你,你可还击自卫,但不可深入反击。” 李世绩本来还想提异议的,但被皇帝刚才铺垫了一番之后,根本不敢还嘴。 李世民背着手踱着步,慢慢道来: “其二,探查辽东虚实、民心向背。尤其注意当地豪族慕容燕。 “如他有反意,立诛,不必事先禀报。” “遵命!”李世绩立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李世民停住脚步,站在李世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把辽东节度使李明,以及和他一起瞎胡闹的三大三小,活着,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少一根毛,严惩不贷。” 李世绩低着头,感受到了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遵旨!” 李世绩走后,书房又回复了宁静。 李世民站在巨大的堪舆图前,久久凝望。 他不是书呆子,他是真正带过兵的。 邮驿轻骑没命地跑,一天确实能行几百里。 但大队人马、带着粮草辎重,每天最多只能行三四十里,这还算快的。 李靖从长安单骑出发,到离平州最近的魏州都督府,再整顿兵马北上…… 全程恐怕得将近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一个月……” 李世民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三个字,目光移到了东北方向。 如果李明仍然是阿爷的好大儿,大唐的好忠臣。 那他,能顶住高句丽的进攻吗? 远水解不了近渴,平州的危局,还是得靠隔壁营州的兵马来解救。前段时间他头疼时,发往营州都督府的急报,差不多应该快到柳城了。 “等等!” 李世民看着看着,突然看出了问题。 营州,向西增援。 南边是海,北边是高句丽。 侧翼暴露,拦腰截断…… “坏事了,高建武的真正目标原来是这儿!” 他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自己那时候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中调虎离山之计! “来人……来人!” ………… “委员长……委员长……我们送信回来了……” 李明正在和左膀韦待价、右臂侯君集吹着逼,两个义军鼻青脸肿地过来回报。 李明一愣: “这么快?还没过半天吧?” 在听了侯君集关于朝廷虫豸诽谤他谋反的猜想后,李明…… 倒也没觉得有多出乎意料,迅速写了一封信,详细说明反贼慕容燕残害百姓、杀死刺史,自己被这披着羊皮的狼逼上燕山、不得不武装反抗的全过程。 重点是表白自己的心迹,自己只是在进行封建主义社会实践的曲折探索,完全没有另立中央的意思,更没有谋反之心,是大大的大忠臣。 写完信,他便兵分两路,让两拨人分别向东北往营州、向西南往幽州送去。 要不是高句丽这两年和大唐有点小摩擦,他都恨不得给高句丽王也寄一封过去。 但,营州幽州再是邻居,也不至于半天就回来啊。 “而且你们的脸怎么了?”李明疑惑地问。 送信那俩哥们儿也很憋屈: “不知道,我们如常往西走,突然山道里窜出几个慕容家的爪牙,都穿盔带甲,好生难对付。 “我们赶紧逃跑,跑得急了摔下山涧,这才保住条命。” 李明都惊了。 那些家丁不是被自己打得士气归零了吗? 居然还能有这么高的组织度? “分散小股力量,封锁山道。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家丁了,不可贸然冲卡,容易被他们逆向跟踪,摸到此处。” 侯君集给出专业意见: “要尽快打通与外界的联系,就得和他们硬碰硬,将那些精锐甲士扫灭。你手下的农民兵能对付么?” 就等你这句话呀,侯大帅! 李明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打灰你不行,打仗我不行。训练军队冲破封锁,就拜托君集你了。 “我任命你为政治委员会委员,主管军事方向。” 什么什么长?我不是宋王司马吗……侯君集没听明白。 “你也有份!”李明拉拉韦待价裤腿。 “我也有?” “对,我也替你保留了委员席位,主抓经济建设,看我多器重你。” 这什么和什么……两人一头雾水。 “待价,你去五里乡治所,就是半山腰最大的那栋宅子,替长孙延、房遗则把把关。 “君集,咱俩先去练兵场!” ………… 两人到了地方,正赶上士兵们的训练间歇,盘坐在地上休息。 薛万彻坐在士兵们中间,和他们吹着“当年老子只用百人就冲散窦建德十万农民军”的光辉事迹,挨了农民军一顿白眼。 他虽然再也不想掺和老李家子孙那摊乌糟事儿了,但在李明保证自己绝对是带忠臣后,这木头脑袋也真就信了。 在李明又搬出老妈和老侯的面子,劝了一番后,薛万彻也终于被小魅魔蛊惑,正式入伙替他训练军队。 “啧,上下不分,没有纪律。”侯君集嫌弃地撇撇嘴,又听见练兵场的一角传来歌声。 是另一队兵马,在尉迟循毓的带头下,一起唱歌。 对于这种战场蹦迪的抽象行为,侯君集表示见怪不怪。 农民军嘛,无组织无纪律,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 “他们在唱什么?” “纪律之歌,帮助士兵牢记战场上和战场外的纪律。” 哦?李明殿下这办法妙啊……侯君集暗叹。 基层士兵普遍愚昧无知,连简单的行军指令都听不懂,遑论纪律。 用唱歌的办法,确实能加深记忆啊。 侯君集颇为赞许,矗立静听了一会儿。 隐约听见战士们在唱:“……一切缴获要归公” 他觉得这歌词在内涵自己,嘴角一抽,望向别处。 然后又发现了抽象的行为—— 一队士兵脖子上倒挂了一块木板,后边的人死死盯着前面那人木板上的字。 “那群人又是在干什么?” “在认字呢,训练间隙抽空学学。” “呵,殿下是想让他们当秀才呢?” “侯委员,工作的时候称职务,在乡亲们面前叫我委员长。” “?” 有时候,侯君集是真的搞不懂李明殿下到底在想啥。 和士兵可以一起吃肉喝酒,一起搜刮发财。 但教他们认字……好像有点没必要吧? 鬼知道这些炮灰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些是新兵,乡里村头刚报名参军的好男儿。”李明和侯君集介绍道: “就交给你训练了。” 侯君集无声地叹了口气,果断地抱拳道: “必不辱命。” 他感到肩上担子有些重, 这些出身乡野僻壤、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军,一听就不行。 哪比得上世代为兵、出身关中良家子的府军? 再看他们的种种难以理解的抽象行为,更加重了他对这些新兵的不信任感。 要把他们训练起来,成为可堪一用的填线宝宝,需要他费不少精力啊…… 李明委员长将侯君集引见给新兵们,将指挥权正式移交后,就会临时衙门忙去了。 看着像老农晒谷子一样、坐了一地的新兵,侯君集又微微叹气,鼓足劲儿大吼: “起来!” 刷!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士兵原地起立,笔直如松,竟带起一阵风声! 侯君集被这突然涌出的腾腾杀气扑得一窒,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看见了无数张年轻而刚毅的脸。 他忽地有些恍惚………… ………… “你们治理得不错,我只提一点意见。” 韦待价为李明、长孙延和房遗则开起了短会。 一开就是几个时辰,天都黑了。 “你们继续,我袅袅。” 李明果断施展尿遁,残忍地抛弃了脑袋快爆炸的首席秘书和财政委员长,出门遛弯儿去了。 路过练兵场时,火把通明,侯君集还在加练。 在他的指挥下,士兵队列就像流水一样,丝滑流畅地变换着各种近战阵型。 “停!” 鸣金收兵。 新兵们都累瘫在了地上。 而侯君集也在一月的天气下热出了一身汗。 “一直练到晚上,这么拼不怕感冒吗?”李明为他递上毛巾。 “呼……好久没有这般爽利……”侯君集喘着粗气: “试试这些新兵的成色,一不注意就过了时辰。” “他们的成色如何?”李明问。 侯君集看着李明,满眼都是疑惑: “你一直窝在山里面干什么?” “呃?”李明一愣。 侯君集又重复了一遍: “有这么好的兵,你还窝在山里面干什么?!” 在能听懂“前进”、“后退”指令、不会互相踩踏、能按命令吃喝拉撒就算好兵的年代。 而能像这支农民军一样,如臂使指、理解复杂指令、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部队,对普通将军来说简直是奢望! 而这些人,还只是新兵! 不敢想象老兵是如何的虎狼之师! 给他这样的军队,侯君集特么敢打东京洛阳! (本章完) 第136章 平州,一轮强劲的音乐响起 第136章 平州,一轮强劲的音乐响起 “军事通行权?这是什么东西?” 耶律迭剌醉醺醺地拿起赤巾军送来的书信,左看看、右瞧瞧。 总觉得每个字都很熟悉,但拼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他的部落横在平州和营州之间,过着半民半匪的生活。 之前,他还赶走了闯入此地的山贼,彻底霸占了这片风水宝地。 说起来,那伙夹着尾巴逃走的山贼,好像就自称“赤巾军”来着…… “大汗,那些汉人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他们的军队通过我们的领地……” “娘的,你当老子看不懂?” 耶律迭剌狠狠扇了手下一耳光,打得那个多嘴的小伙子眼冒金星。 “他妈的,那窝汉人真不把我耶律放在眼里!” 他越想越气,一脚把那小伙踢翻,踢得对方头破血流。 “妈的,妈的!汉人竟敢用他们的臭蹄子玷污我祖上神圣的土地!老子真是对他们太客气了!” 耶律迭剌觉得,这块土地他可以不住,可以每年抛荒,带着全部落迁往隔壁营州。 但别人绝不能染指,碰一下都不行。 尤其是汉人,那些只会地里刨食的外来人他早就看不爽了,应该全部滚回燕山之南。 其实辽东不是北边的兴安岭,气候还算可以,民众完全可以定居,不用过颠沛流离、逐水草而居的生活。 但耶律迭剌的部落有点特殊,每年在两地往返,依据的并不是气候。 而是首领本人的口袋深浅。 每当他手头宽裕的时候,就去营州享受无拘无束的羁縻政策。部落之中他最大,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 吃喝女票赌光了钱,他就浑浑噩噩地回平州,压榨部落民众、抢劫行商,攒够钱了之后,继续回营州逍遥自在。 两头通吃,好不自在。 而平州官僚力量薄弱,政令不出县城,也只能放任这伙部落为祸一方。 时间一长,他的部落收拢了两地的胡人,已经颇具规模了。 耶律迭剌喷吐着酒气,很有成就感地俯瞰山下。 他的部落风头正盛,马上的汉子们威武雄壮,帐篷连绵,治下的农夫们正在冒着严寒辛勤劳作,为他下个月的享乐积攒铜板。 至于那伙请求什么“军事通行”的赤巾贼? 手下败将罢了。 还敢来挑衅? 耶律迭剌灌了一大口酒,借着酒劲,将赤巾贼的来信绑在箭上,往对方领地的方向射了出去。 “正好那伙汉人送上门,把他们全部杀死,土地钱财全部归我,哈哈哈!” ………… “呜呜呜,明爷我错了,是小的我有眼不识燕山,我再也不敢挡您的道了……” 耶律迭剌被打至跪地,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就在他向山里面射出那支箭的下一刻,山里面突然嗷嗷叫地冲出一伙包红头巾的大汉,把他和他的部落按在地上摩擦。 转瞬即逝。 我真傻,真的。 早知如此,就该放这个小阎王去营州的…… 李明压根没瞧他一眼,正仔细地叮嘱着长孙延: “进了营州,我就不能陪你同往了。 “你携带我的亲笔信,去柳城找张俭都督,将平州的原委转告他,表明我等对大唐的一片赤诚之心。请他速速给长安写信。” 张俭是外戚,长孙延也是外戚,两边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长孙延郑重地点头: “必不辱命。” 经过几个月的磨炼,他已经迅速成长起来,从一介贵公子蜕变为可靠的副手了。 “你一路小心。” “有义军护卫我左右,天下谁人能动我?” 长孙延爽朗地仰头大笑,向李明一拱手,便上马向东奔驰,轻巧地跨过营州界。 “等我好消息!” 张俭那边没问题么……李明望着长孙延潇洒的背影嘀咕。 他留下韦待价和两位小朋友看家,亲自率领赤巾军,在侯君集、薛万彻的辅佐下,神挡杀神。 一路火带闪电,从五里乡砍到营州边境,为长孙延清出一条血路。 他其实更想亲率训练有素的山贼,直接进军柳城,在营州都督府门口来个武装游行,当面与张俭痛陈利害。 在侯君集的劝阻下,他才打消了这个充满大反派气息的登场方式。 “啊?!”在李明的脚下,耶律迭剌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汉人小孩灭了我的部落,真的只是为了送一封信?!”。 他忽然先知先觉地理解了一千多年后的那句哲理: 灭亡你,与你何干? “信已经送出去了,接下来……” 李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自己在路上不小心踩死的蚂蚁。 首领披着厚实的貂皮大衣,内衬丝绸里衣,一副身体被掏空的虚浮模样。 民众则衣衫单薄、瘦骨嶙峋,惊恐地看着这个强到离谱的汉人小孩。 一个耶律已经够他们受了,现在还来一个更狠的…… “明爷,我尊您为大汗!以后您遇到什么敌人,我的部落就是您的马前卒!”耶律迭剌砰砰磕头。 李明没接茬,随口一问: “你家住哪?” 耶律以为李明要和他喝一杯……不是,喝血酒结盟,兴高采烈地指着山上: “那栋庭院便是我家!” 哦豁,百姓当原始人,你自个儿倒挺汉化的……李明对着赤巾军战士,朝那院子指了指: “抄了。” 果不其然,在这个充满渔猎气息的部落,首领的家中却搜出了大量的地契和借据,堆成了一座小山。 “土地都归你一人,高利贷,三出十三归……呵,你汉化得还挺深啊。” 李明随便扫一眼,便拿起火把,在所有部落民众诧异的目光下,将地契借据一把火燎了。 火光跳动,照亮了所有民众的脸,直到这些纸片燃为灰烬。 他们原本恐惧麻木的脸上,出现了剧烈的波澜。 本以为这个汉人小阎王要砸碎他们的狗头。 没想到,砸碎的居然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 他们眼睛一眨不眨,视线一直跟从着那位被赤巾军簇拥的小孩。 “你们自由了。”李明淡淡地宣布着: “条件简陋,我们就地开个诉苦大会。 “这位所谓的‘可汗’之前是怎么虐待你们的,可以向我、向大家倾诉,想哭就哭,想骂就骂。 “发泄完了,就可以朝气蓬勃地开始新的生活。” 自由了……胡人们惊喜又狐疑地品味着这个词,下意识地瞥一眼耶律可汗。 耶律觉得自己余威尚存,向同胞们龇牙咧嘴,用嘴型恐吓着。 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一个老太婆壮起胆子,指着耶律直抒胸臆: “他侮辱了我女儿!” 有一就有二。 部落民纷纷站出来,怒斥耶律的种种倒行逆施。 整个部落很快哭声一片,倾吐着多年的苦难。 耶律迭剌完全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样子,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就这样,一个大型胡人部落,连土地带民众,便都被李明笑纳囊中,首次进入华夏文明的治下。 “主帅,从敌酋家中搜出金银器物无数,还有一套锣鼓乐器和几个乐人。”士兵汇报着战果。 成堆的金银财宝,李明看都不看,指了指那些欢呼雀跃的部落民: “都是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吧。” “你还真有办法啊!”侯君集忍不住惊叹。 一套丝滑连招,连化外之民都能收服?! 要是他会这招,去年还打什么高昌? 只需一席话语,管教高昌人拱手来降。 “也得分情况,如果首领稍微做人一点,攻心计就起不了作用了。 “所以慕容燕好啊,好就好在他坏。” 李明客观地讲着辩证法。 “嗯嗯,原来如此。”侯君集没听懂,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下。在几乎无伤速通了耶律部落以后,这些士兵就围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在讨论什么?”侯君集小声问李明。 “事后诸葛亮会。”李明解释道:“在战斗后,战士和军官们一起讨论,反思总结上一场战斗的经验和不足。” “哦?” 侯君集觉得这个制度很……高情商地说,“有创造力”。 一群大字不识、连个队列都排不灵清的大头兵,能总结出什么经验——若是过去,他肯定会这么说。 而在亲自指挥了李明调教出的新兵、亲身体验了一把如臂使指的快感以后,老侯还是忍不住问: “你们能总结出什么经验?” 刚才的战斗,他都不愿意称之为战斗。 赤巾军还没用力,胡人就倒下了。 这还能总结经验不足,就有点硬做文章的意思了。 “回将军,刚才的战斗确实暴露了很严重的问题。”一位战士立刻起立,十分严肃地汇报。 侯君集好奇地扬起眉毛: “哦?说来听听。” 那位战士认真地说: “刚才在密林中的战斗,令旗常被遮挡,导致下面收不到上级的指令。 “敌人弱小时,这问题还不明显。但如果刚才遭遇的是强敌,恐怕会酿成恶果。” 侯君集听得都惊呆了: “有这般见识,你以前做过校尉?还是……” “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那位战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李明微笑着凑上来: “如何?别看不起基层士兵的智慧,打仗这门营生关系他们的生命,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其实个个都精明着呢。” “确实……”侯君集仿佛还沉浸在震撼之中,长久地摩挲着络腮胡。 这士兵还真问到关键了。 真实的战场十分混乱,当双方绞杀在一起时,就很难传达命令了。 而若令旗、烽烟再被遮挡,那就等于掉线了,上级无法指挥,只能让部队各自为战…… “看不见,那总听得见吧?”李明抱着胳膊说道。 这倒是给了侯君集一个启发:“击鼓进军,鸣金收兵,这是从古至今都在用的惯例……” “如果不只是进军和撤退,连同冲锋、暂停、变阵等复杂指令,也用鼓乐来传达呢?”李明进一步演绎: “我们组一支军乐队吧。” 侯君集仰头思考着: “以声音辅助令旗传达命令,在混乱的战场上,确实能让指挥更有效率。可这需要长期严苛的训练,否则反而会加剧指挥的混乱……” “总得先试一试,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李明招呼着耶律可汗豢养的那几个乐人。 “你们会吹拉弹唱吗?” “没问题!”因为刚分到土地,那些乐人个个热情高涨,现场给两位首长来了一段。 “嗯,还挺好听。”李明满意地点头: “不过要换上我们大唐的曲子。” ………… 数日后。 张俭放下手中的书信,端详着面前的孩子,仍然有点难以置信: “公子的意思是,李明殿下是被逆贼慕容燕所陷害,被迫上山,组织民勇抗击反贼。 “现请末将向朝廷修书一封,为殿下辩明,澄清朝廷可能的误解?” 长孙延沉稳地点头: “正是如此。殿下所为皆为大唐,但形势紧急,难免有些不太合流程的便宜之举。 “现在,殿下终于打通了与营州的驿路,立即遣我送信,向陛下、向朝廷表明心迹。” “嘶……”张俭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位皮肤黝黑、神态镇定的小大人。 印象里,长孙家的子弟,似乎都是些金玉其外的绣枕头啊…… 长孙延自然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冷静地对答: “张都督若想核实,那请自便。只是时间紧迫,若因此导致朝堂发生难以逆料的变化……” “末将立刻给长安写信!”张俭擦了擦汗,补上一句: “营州军将进入平州,助殿下平叛。” 长孙延立答: “平叛这种小事,就无需烦劳都督了,殿下即将彻底清剿慕容燕的势力。” 快把“别来摘桃子”写在脸上了。 张俭眼中的疑问更重: “你们难道……不知道?” 长孙延一愣:“不知道什么?” “你们难道没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三脚猫家丁,而是套上唐甲的高句丽正规军吗?” “没发现,反正都是一样的痛揍。” “……” 张俭人都麻了。 虽然就在隔壁,虽然收到了亲笔信,但他忽然感觉平州的情况好像更扑朔迷离了。 李明殿下,到底在平州做了些什么啊…… “有问题吗?”发现都督突然不吭声了,长孙延提醒一句。 张俭迟疑了一会儿,道: “恐怕,末将难以遂殿下的愿。 “因为营州军奉陛下之令,刚开拔赶赴平州。” ………… “长安那边在干什么,一会儿让我们营州按兵不动,一会儿又让我们进军平州的……” 张俭的副将、营州游击将军薛仁贵,率领营州精锐尽出,向西支援平州。一路上抱怨连连。 不但长安的指令反复,连战略目标也定得极其拧巴: 让他们营州军驱逐入侵平州的外敌高句丽。 至于“内敌”赤巾贼,诏书里只允许营州军防守反击,如果赤巾贼不惹事,营州军也不可挑事。 唉,被逼和山贼和平共处……薛仁贵有一种被逼良为娼、自己不干净了的屈辱感。 他多少也听说一些风声,说是那位他看不起的、只会承蒙父辈恩泽的李明殿下,正是赤巾贼现在的统领。 朝廷的这封诏书,坐实了这个猜测。 为了包庇一个瞎搞胡闹的皇子,陛下竟放任山贼不管,唉……薛仁贵心里气鼓鼓的,对李明殿下的成见更深了。 要是他知道,陛下让他们速速退兵回营州协防的诏书正在路上,他更得气吐血。 漫长的距离、模糊的情报、离谱的时差,可以让任何一位英明神武的陛下显得像一个沙陛。 行军到了两州的交界处,斥候们纷纷回报。 平州边境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内忧外患的困扰。 “高句丽人呢?藏哪儿去了?” 薛仁贵心里嘀咕,忽然发现了异常。 撒出去的斥候,少了几个。 是往北方方向侦查的。 薛仁贵望向北方的崇山峻岭,又望向南方的大海,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现在部队的形态,就像一条向北方露出脆弱肚皮的长蛇啊…… “全军停止!”他果断下令: “就地扎营,构筑……” 话音未落,北方传来喊杀声。 是高句丽的主力部队,像箭头一样,疯狂地冲向营州军薄弱的侧翼! “不好,中埋伏了!” 薛仁贵嘴里一苦,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营州军正是行军的阵型,侧翼洞开。 若被拦腰截断,那就腹背受敌,前后不得接应了…… 就在这时。 西部平州地界也突然有了动静。 一轮强劲的音乐响起,好像是一首很熟悉的歌。 (本章完) 第137章 我赶时间,你俩一起上吧 第137章 我赶时间,你俩一起上吧 厮杀的战场突然传来音乐,这事情本身就透着诡异。 更诡异的是,这鼓乐声虽然严重走调,但薛仁贵还是勉强辨别出了一二: “秦王破阵乐?”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地主,在战场旁开宴会呢? 打仗不是比武,开打前还会专门清个场,所以战场里卷入个别倒霉的老百姓是很正常的,有时甚至还有不怕死的刁民围观呢。 薛仁贵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并没有将心思浪费在战场以外,镇定而紧凑地指挥着手下的军队。 打仗,不是将军拿把刀乱冲。 那是街坊泼皮干架。 实际的行军布阵,是要耗费大量脑力的苦差事,综合不靠谱的情报、有延迟的指挥、不利的地形、听不懂人话的手下等各个要素。 敌我双方比拼的,实际是谁出错更少。 “列阵,二层横阵!” 薛仁贵指挥若定,鼓角雷动、彩旗飞扬。 营州军立刻因地制宜,面朝北排成两排,枪尖朝外。 弓手在枪兵的掩护下,蓄势待发。 虽然营州军在唐军序列里只是一支二流部队,虽然在野外吃了埋伏,陷入大劣。 但他们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士气,在接敌之前能迅速结阵。 这也是多亏了薛仁贵多张了一个心眼,提前做好了准备。 但,这还远远不够。 薛仁贵望着黑压压一片、有序逼近的高句丽军,神色极其凝重。 敌人,太多了! 他甚至怀疑,半个高句丽的军队都倾巢出动了。 而且地形也很不利,北高南低。 更糟糕的是,营州军的阵型太薄了,没有纵深,敌人一个冲锋就容易被突破。 但二列横阵,已经是薛仁贵能做的极限。 一字长蛇行军时被无耻偷袭,排出这个简单阵型速度最快。 更复杂的防御阵型,已经不是他光靠挥舞令旗、喊破嗓子、疯狂派传令兵,能在短时间内布下的了。 见鬼,这荒郊野岭的,草都快有人那么高了,还有高山大树阻挡,严重阻碍了他命令的下达。 薛仁贵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手下是否看见了变阵的令旗…… “只能如此了!” 即使占尽天地人的劣势,这支唐军也丝毫没有撤退的想法。 就算要死,也得先换掉几条蛮子再说! 战场的几分越来越窒息,所有士兵紧握长枪,静静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而高句丽军也十分有章法,排成数列纵阵,稳稳地向唐军逼近。 敌人的意图昭然若揭——切割唐军! “阵型被克制,未战先输……”薛仁贵的面色前所未有的严峻。 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可走着走着,高句丽军的步伐乱了。 因为隔壁的《秦皇破阵乐》越来越响亮,严重干扰了他们自己行军的鼓声。 仿佛那支不长眼的乐队正在向战场逼近…… “是谁?!” 连全神贯注的薛仁贵都忍不住了,下意识地向西边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平州境内、茂密的森林深处。 毫无征兆地,突然冒出了第三支军队。 他们排着严密的队形,清一色身披唐军制式铠甲。 但不知为什么,这些士兵都不乐意戴头盔,个个面容狰狞,如狼似虎地注视着面前的敌人,头上统一包着赤红的头巾,悦动如火。 薛仁贵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去,秦军从地里爬出来了! 第二个反应更惊悚:我去,赤巾军!!! 能排成如此严整的阵型,再称其为“匪”就是自欺欺人了。 大冬天的,薛仁贵冷汗如雨。 来者不善,怎么办? 有传言,是李明殿下控制赤巾军,并勾结高句丽造反。 可陛下又有令,切勿主动进攻赤巾军…… “将军,我们是主动出击,还是……”副将向他请示。 薛仁贵审时度势一番,道: “赤巾军的行军方向是高句丽军阵,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看他俩是敌是友。” 嗯,小薛决定做一位忠臣,坚定贯彻陛下的战略方针。 绝不是因为一打二打不过。 而高句丽军也显然发现了这伙突然冲出来的红头巾大汉,似乎吃了一惊,一时不知是攻是守。 薛仁贵松了口气。 “看来,殿下和高句丽人并非盟友,传言有误啊。” 放松下来后,他又忍不住哂笑: “连行军打仗都不忘奏乐享受,唉,那纨绔子……” 把将士们浴血奋战的战场当成什么了? 要是他自己的部队敢以如此戏弄的心态…… 自认白手起家的薛仁贵,心里吐槽着那位天下头号二代,听着音乐节拍越来越快,看着赤巾军踩着急促的鼓点,一个冲锋就冲垮了对面。 薛仁贵:??? 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赤色的海洋就彻底淹没了高句丽。 目之所及,一片鲜红! 赤巾军跟随鼓点,迈着稳健的步伐,不快不慢,将高句丽的残兵分割包围,逐次吃掉。 “缴枪不杀,自觉靠边,我们没时间俘虏你们~” 赤巾军反复喊着这句狂到没边的话语。 高句丽人最后的一点士气也彻底崩干净了,丢下一地尸体和伤员,降的降,逃的逃。 “仗还能这么打的?” 薛仁贵都看呆了。 人高句丽好歹也算个敌国,和隋朝打得有来有回的。 你这样殴打小朋友,隋炀帝要不要面子的…… “将军,将军?”副将担忧的神色打断了他的震惊: “将军,请下命令吧!” 薛仁贵立刻回过神来,高声道: “撤!” 虽然赤巾军和高句丽不是盟友,但对唐军也未必友好。 万一他们想打十个呢?! 谨慎起见,先溜为敬! 然而,当他的军队刚从二列横队重新调整为纵队,准备向东边开溜时。 赤巾军的军乐队也换了一首曲子。 仿佛像流水一样,刚经历大战的赤巾军丝滑地完成变阵,骑兵向东急行军,切断营州军退路,其余大部自西北向东南步步紧逼。 三面被围,还有一面是海。 薛仁贵被包饺子了。 “将军,我们……拼了吧?”副将抽出佩剑,一脸绝望。 薛仁贵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缓缓道: “赤巾军还未向我军主动发起攻击,按陛下的诏令,不动。” “可将军……” “我说不动!” 行军的鼓乐还在继续奏着,赤巾军将营州军挤压在极小的空间里,几乎要脸贴脸了。 营州军将士们无不冷汗涔涔,握着长枪的手都打滑了。 这时,鼓乐声唐突地停止了。 赤巾军中跃出一匹栗色战马,一员虎将头戴鹖冠,怒睁铜铃大眼。 正是薛万彻。 他奉命在营州界附近驻守,接应回信的长孙延。 这一驻守,就收到原耶律部落、现山中老乡的汇报,说最近山里老看见可疑人员鬼鬼祟祟的。 他便提前做好伏击准备,今天总算让他戴了个正着。 只是有点奇怪,今天的这两拨“慕容家丁”,咋有的穿着唐军铠甲,有的穿着高句丽的铠甲呀。 他也懒得管,对这群身穿唐甲的“家丁”大喊,声若震雷: “你们是打还是不打?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来月事的小娘子么?何等的不爽利!” 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把唐军骂得一个个面红耳臊。 奶奶的,大伙儿灭过突厥、揍过吐谷浑,个顶个的如虎似狼。 怎么今日被一伙山贼如此羞辱! 可这群热血汉子如今却都很冷静,没有被激得大喊一声,扑将上去。 因为,赤巾军的阵容真如铜墙铁壁一般,压迫力实在强得窒息…… 薛仁贵硬着头皮骑马上前,与那粗糙的赤巾军头领当面对质: “奉劝这位豪杰别如此嚣张,我大唐……” “呸!慕容鲜卑的狗,你也敢自称大唐?!”薛万彻破口大骂: “老乡早就向我军报告了,说最近常有獐头鼠目的探子在村子附近闲晃。原来就是你的斥候啊!” 靠,那群看似安居乐业与世无争的边境老乡,居然都是地下党……薛仁贵暗道苦也,却又被对方的话喷得有些发愣: “呃?慕容鲜卑?” 而看着对方迷茫的表情,薛万彻也迷茫了。 “慕容燕,你的主子!” “慕容燕?慕容……哦,你们平州的那个土财主?!”薛仁贵回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即义正辞严道: “天无二日,我心中只有陛下一位主子!谁特么管慕容燕啊!” 你们平州?“你们”平州? 薛万彻嘴角微抽。 坏了,该不会,这就是心心念念的……营州援军? 老子该不会打错人了吧…… “末将与薛将军共赴难!”副将也心急火燎地骑马上前: “薛将军!” 薛万彻与薛仁贵,两位薛将军同时扭头冲他一吼: “你滚!” 然后,两个薛终于发现了华点。 “咦?” “呃?” 薛仁贵仔细瞅着眼前这个鹖冠红头巾、十分符合某位他未来新同事特征的糙汉子,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冷不丁一喊: “薛万彻!” “干嘛……嘶!” 薛万彻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赶紧把脸捂住。 然而为时已晚。 “您真的是薛万彻将军?您久久不来营州履职,原来是上山做山贼了?!” 薛仁贵连番灵魂发问,把薛万彻刚才的气势问得无影无踪。 “我……我这是有苦衷的……” ………… “哈哈哈!老薛那个糙汉是这样的,幸好没打起来。” 李明踮起脚尖,友好地拍拍薛仁贵的屁股。 薛仁贵好奇地望着周围的农田、繁忙的工地、和精神抖擞的乡民。 在确认是自己人后,薛仁贵被带到了平州的新治所所在——五里乡。 一路所见,让他三观颠覆,大开眼界。 这幅家给人足、丰衣足食的田间景象。 以及那支恐怖得让人窒息的赤巾军。 竟是李明殿下从山贼起家,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 而这一切,不过才短短的几个月! 他忽然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自己自以为是的“白手起家”,不过是沿着已有的军功体系、又借着唐军威武的东风,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 像李明殿下这样,直接在大唐体系以外又手搓了一套体系,而且还运行得如此有效,这特么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啊! 自己之前居然以为殿下是只会依靠父辈荫庇的纨绔子弟…… 我真傻,真的…… “说起来,我不是让长孙延送信,让你们不用来支援么?”李明的问题打断了薛仁贵的沉思。 薛仁贵古怪地看着他:“是陛下让营州军支援平州的。高句丽入侵,您难道打算独自应对?” 李明一怔: “高句丽?哪来的高句丽?” 薛仁贵也一怔: “那天薛万彻将军扫灭的‘装束奇怪的慕容家丁’,就是高句丽啊!” “真的?” “真的!您难道一直没发现?他们早就身穿唐甲,渗透进平州了!” “没……感觉和慕容燕的家丁也没什么不同啊,都是一触即溃。我还以为慕容燕又从哪里雇了一批炮灰呢。” “……您俘虏了那么多扶余人,就没感到蹊跷?” “我还俘虏了不少突厥人、契丹人、室韦人、靺鞨人……嘶,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最近扶余俘虏确实多了一点点……” “……” “……” 薛仁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李明殿下太笨,连这情报都没掌握。 还是李明殿下太强,蹂躏一国正规军,就像蹂躏家丁民勇那样轻松…… “无所谓,和高句丽打就打吧。”李明耸耸肩。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第一步就是北伐高句丽,为华夏开拓东北的应许之地。 现在高句丽与慕容燕合流,正好。 他俩个都同样的干呀。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薛仁贵幽幽地说: “平州的情况,您和朝廷沟通了吗?” 李明挠挠头: “刚派长孙延去营州柳城,请张俭都督替我说明情况,打消朝廷对我们可能的猜疑。” 薛仁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恐怕朝廷不仅仅是猜疑哦。” 李明:“此话怎讲?” 薛仁贵:“朝廷认为,殿下与侯尚书等已彻底反叛,纵火焚烧州府、杀戮官员,并大开城门放入高句丽,为敌国上供战马铠甲,并纵容他们劫掠卢龙临榆两县,以及……” 李明:??? ………… 数日后,长安。 大朝会。 这是久病的李世民在新年第一次召开大朝会,心情颇为不错: “营州都督府来信,称皇子明并未起兵谋反,谋反的是当地的豪族慕容燕。 “慕容燕架空州府多年,谋杀刺史,把持当地军政,引入外地屠戮百姓的也是他。 “诸位爱卿有何高见啊?” 几乎是立刻,岑文本上奏道: “陛下,此番谬论不可信!这只能说明,营州张俭被叛贼欺瞒,或已与叛贼合流,共同背叛朝廷!” 至于小魅魔李明有没有这个能力魅惑张俭,群臣根本不用怀疑。 李世民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刘洎马不停蹄地接话道: “张俭所言,都是转述长孙延的一面之词。长孙延,孩童也,且与皇子明交往甚密。 “漏洞百出,陛下怎能轻信呢?” 张俭在这里鸡贼地留了个心眼,只转述,绝不添加自己的理解,以免引火烧身。 结果没想到朝廷这些衣冠禽兽这么饥渴,既被揪住了破绽,也没有把自己撇清关系。 长孙无忌的太阳穴立刻鼓起青筋: “长孙延是一面之词,张亮的情报难道就不是一面之词吗?” 这话立刻被清流们抓了把柄,一顿狂喷。 因为张亮好歹是工部尚书,有中央编制的、立场中立,更重要的是,张亮是成年人。 论可信度,比和李明穿一条开裆裤的长孙延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长孙公如此护短,难看了啊。 而也因为长孙无忌的这个破绽,群臣都倒向了岑、刘的一边,对营州方面的来信表示怀疑。 这些怀疑是很合理的。 首先,李明一直拖到近日才写封信向中央汇报,动机十分成谜。 其次,辽东节度使同时也管辖着营州,是张俭理论上的上司,张俭的立场可能也歪了。 再次,慕容燕不过是个有点钱、有点兵的土财主,真能做到在平州一手遮天? 最后,李明通篇没有提高句丽,这是否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听着群臣的一片质疑之声,李世民的脸色也慢慢差了起来,脑袋又隐隐发疼了。 “陛下,不可再因小失大,在平州之事上来回反复了啊!”岑文本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 “魏侍中的血,不能白流啊!” 一提魏征,李世民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群臣的态度很直白: 为了平州这事,已经牺牲了一个魏征了。 代价这么大,如果这事情还这么不明不白地糊弄过去,随便甩锅给一个草民…… 群臣如何接受? 天下如何信服? 李世民面色铁青地瞪了一眼茫然的长孙无忌,有气无力道: “朕……只是觉得应该综合考虑各方的意见,并未盲目替平州之事翻案。 “朕的决定没有改变,李世绩已经率军北进了,诸位爱卿不必再催。” (本章完) 第138章 李明:有我这个家得散 第138章 李明:有我这个家得散 散朝后,朝臣们陆续退出太极殿,却在殿门口遇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尉迟敬德。 他脑袋上只简单包了块头巾,面色比炭还黑,散发着阵阵怒意。 仿佛修仙求道、无欲无求的鄂国公,又变回了杀伐果断的黑煞星转世尉迟恭 朝中同僚猛然看见黑炭头堵在路中间,避又不好避,只能尴尬地拱拱手: “鄂国公……你来上朝啦?” 贵为上柱国,尉迟敬德当然有资格上朝,只是自从上次痛揍李道宗、被陛下喷了一顿后,他就提前内退,天天称病不朝了。 只是今天,这位开国老领导难得进一次宫,显然不是来商议政事的。 面对同僚的问候,尉迟敬德没有说话,只是瞪了他们一眼。 同僚们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匆匆离开了。 尉迟敬德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低头擦身而过的官僚,锁定在两个面相平平的中年人身上。 “鄂国公?”宰相刘洎和中书侍郎岑文本一脸无辜,眼看着鄂国公像头黑熊一样冲到他们跟前。 没给他俩任何时间反应,尉迟敬德一人一拳,将两个文臣当场打倒在地。 “奸臣!佞臣!连孩子都不放过!” 尉迟敬德一边骂,一边骑在两个人的身子上,左右开弓,呼呼闪着他俩的耳光。 可怜刘洎和岑文本一介书生,被黑煞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哀哀叫唤。 太极殿外顿时乱作一团。 “鄂国公,鄂国公!您怎么了?!” “停下,二位阁老要被您打死了!” “太医!快叫太医!” “先叫守卫!把他们三个架开!” 虽然尉迟敬德近年来深居简出,相比自己的巅峰时期要单薄不少,但那也只是和自己相比。 和普通人相比,这位开国柱国大将军仍非等闲之物。 宫廷守卫们几乎挂满了他的身子,才勉强把他拉开。 刘、岑二人早已被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口申口今几声。 “奸臣!你们自己怎么不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送到平州亲眼看看!” 被拉开的时候,尉迟敬德还在那里破口大骂。 “竟大闹宫城禁地,斯文扫地,有辱威严啊!”全程目睹此事的官僚们幸灾乐祸地叹息道。 他们已经等不及看明天的《长安快报》会怎么写了。 要不主动向裴行俭卖个情报? 殿外发生此等骚动,殿内的李世民自然洞若观火。 长孙无忌望着殿外老伙计失态的样子,不禁唉声叹气。 孙子尉迟循毓失踪几个月,还被几个文臣编排为反贼,换谁来都受不了。 连他长孙无忌,刚才在朝堂上都差点有动手的冲动…… “敬德尚有舐犊之情啊。”李世民感叹一句。 “是啊。”长孙无忌下意识地接过这句话,旋即觉得陛下似乎另有所指。 他偷偷抬起了眼,蓦然发现,李世民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眼神不悦。 “陛……陛下?”长孙无忌心里直打鼓。 李世民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厉光,声音里似乎压抑着剧烈的愤怒: “朕亦有舐犊之情。辅机,你呢?” “我……”长孙无忌一脸苦瓜脸。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陛下第几次敲打他了。 自从李明此去辽东,朝堂里就突然平地掀起一股怪风,一直明着与李明作对。 从弹劾十四党边缘成员薛万彻开始,到弹劾李道宗、韦待价、侯君集,直至暗戳戳地说李明坏话。 而在辽东传来李明落草为寇、勾结外敌的传言后,这些莫名其妙的朝臣更是像过节一样,疯狂诋毁着李明。 这一股古怪的势力中,就数刘洎、岑文本的官职最大。 但长孙无忌知道,光凭这两人,不可能串联起这么庞大的势力。 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而陛下显然把那个搅动风云的可恶高人,当成他长孙无忌了。 “陛下……臣的孙子长孙延也在辽东,和李明殿下他们在一起…… “臣同样非常担心孩子们的安危。” 长孙无忌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 “臣,真的没有陷害李明殿下。” 面对如此诚恳的大舅哥,李世民只是冷冷一笑: “陷害?意思是,只要你不觉得是陷害,就可以随意指使别人胡说八道咯?” “不是,陛下……” 长孙无忌正要辩解,被李世民粗暴地打断: “朕只是感叹舐犊之情罢了,辅机你又是在说什么呢?” 被当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长孙无忌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陛下既然已经认定他就是幕后黑手,那无论他怎么辩解,都是越抹越黑。 这也难怪,他长孙无忌是最早对李明动杀心的那个,也是最积极围堵十四党的那个。 现在被陛下这般猜疑,只能说,狼来了。 然而问题是,这次真的不是他啊! 他如果要趁机一劳永逸地办了李明,哪会干得如此拙劣。 好像是故意在陛下面前,给太子殿下和他自己招嫌似的…… “辅机,你记住了。”李世民眼睛带着血丝,声音低沉,仿佛守护幼崽的雄狮: “朕乃九五至尊,朕的孩子不是尔等能够染指的,更不是尔等争权夺利的棋子。” 警告的意味,已经不能用“浓郁”来形容了。 长孙无忌有诸多冤屈,但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苦着脸跪下回答: “皇子都是殊胜尊贵之躯,臣岂敢僭越?” 类似的表态,李世民都听厌了。 他看都不看长孙无忌一眼,随意挥挥手,就将这位朝廷支柱打发走了。 平心而论,营州都督张俭的来信,确实仍然存在着较多疑点,不能完全洗脱李明身上的疑点。 但诸臣的种种诘难,显然混杂着不少借题发挥的意思。 自己这位最小的儿子,在朝中的境遇真的不容乐观啊…… 骑马回到立政殿,一个最近频繁往来的身影如期候在门口。 “陛下。”李君羡远远地折腰。 李世民撇撇脑袋,示意对方: 进去再说。 ………… “张亮是在得知李明殿下于辽东失踪以后,才突然通过其众多义子,与齐王殿下展开书信往来的。 “且在最近一个月,往来有日益密切的趋势。 “至于书信内容,因其万分警惕,恕末将无能,无从得知……” 立政殿书房内,李君羡向李世民详细汇报着这段时间的盯梢成果。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 他脑子里仍然残存着“分封制”的余烬,所以并不限制诸皇子与大臣们发展私交,甚至鼓励他们广纳贤才,治理封国,拱卫长安。 但李祐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张亮,是皇帝的密探,只能听令于皇帝一人。 而以李祐的能力,结交张亮本就是件蹊跷事。 偏偏在李祐离开长安后再突然“结交”,更蹊跷了。 李君羡的情报,证实了李世民的猜测—— 李明在辽东失踪,是张亮和李祐合流的契机。 这背后,也许是有一双黑手在操控。 那黑手是算准了李世民会启用张亮、命他的密探前往辽东侦查,所以提前一步布了局……么? 若果真如此,那李祐在这其中的作用不过是一个传话筒,将幕后黑手的指令转达给张亮,以掩护真凶的身份。 至于是什么指令…… “令张亮扭曲情报、营造李明造反的假象,把辽东乱象栽赃给他…… “给人火中取栗……李祐啊李祐,朕让你多读书多动脑,你怎么就不听呢?” 李世民竟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这个阴谋为真,那魏征,就真的是白死了! 因为过于尽心尽责,反倒被这场针对李明的政治风暴给误杀了! “陛下?”皇帝突然不吱声了,李君羡有点心里没底。 李世民回过神,顺口问了一句: “除了张亮,齐王在齐地还与谁过从甚密么?” 李君羡摇头:“尚不知晓,得派人去齐州。但……” “但什么?” “但齐王临行前,太子曾为其设宴践行,且送礼丰厚……” “胡扯!”李世民几乎是吼了出来: “皇子们兄弟情深,岂是你们外人能置喙的!” 李君羡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世民闭了闭眼,沉淀了一会儿,柔和地说: “查到这里就可以了,一切都不过是朕的瞎猜妄想而已。有劳你了。” 李君羡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拱手退出书房。 唉…… 在一个人的书房,李世民孤零零坐着,无比孤寂落寞。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也许张亮与李祐只是正常往来,也许只是张亮业务不精,急于下结论,甚至也许是李明真的反了。 但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的有人操控。 那魏征的死,连续数月的朝廷乱象,还有自己日益憔悴的身体…… 都不过是这场阴谋的薪柴罢了! 李世民怒不起来,只感到阵阵悲哀。 张亮,是心腹。李祐,是亲儿子。长孙无忌,是大舅哥。 而有能力同时撮合他们三方的,只能是……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往下想下去了。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嗡嗡: 太子,是太子,要杀李明的从始至终都是太子! 李世民不禁悲从中来。 他忽然感觉自己孤苦伶仃。 最亲的儿子、最铁的舅哥、最信任的心腹,都背着他各自打着算盘。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当初打天下时,不是群臣用命、万众一心么?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难道短短十五年后,竟至于一变而成为孤家寡人吗? 李世民忽然羡慕起了李明。 真好啊,有一群乡民真心诚意地追随着他,还有一帮铁哥们陪着一起发疯…… 他忽然感到气急,猛地一拍桌子,离开了书房。 ………… 东宫。 李承乾一边梳着满头秀发,一边在桌案边拼凑着平州的战报。 综合各方可靠信源,他发现,赤巾贼与“朝廷军”之间的战线有点诡异。 因为根本没有战线可言。 慕容燕的控制区就像发霉一样,总是会凭空生出几点霉斑一样的赤巾贼,然后突然传遍整块区域。 最后,这块区域的“朝廷军”就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批赤巾军。 “李明皇弟,搞事是真有一手啊。”李承乾看得咯咯直乐。 这段时间,他一直老老实实地窝在东宫,不四处扮演突厥人骑射了。 好舅舅长孙无忌不止一次地警告他,父皇身体不好,又似乎对他抱有些猜疑,最好别惹父皇生气。 虽然不服,但李承乾还是照办了。 宫女——称心事件后,内侍省把东宫的所有宦官男仆全撵了出去——急匆匆来报: “殿下,陛下圣驾光临……” “哦,父皇来了?孤得去迎接。”李承乾扶着桌案慢慢起身,吃力地拖着病腿。 刚挪到房间门口,一尊威厉的身躯已经到了他跟前。 “父皇?” 李承乾看着面色不善的父亲,有些手足无措。 李世民俯视着理论上自己的继承人,眼中满是愤怒和失望: “李明救了你,魏征为了你的事尽心尽责。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大唐未来的君主,岂是如此无心无肺之徒?! “让他们停手,别再乱泼脏水了!没用的,你骗不了朕!” 李承乾:??? ………… 李世民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李承乾呆坐在地上,心神恍惚。 父皇无端寻事,他是要废了孤?!…… 他怔怔地望着虚空,双唇无意识地喃喃。 “殿……殿下……”宫女慌慌张张地去搀扶他。 李承乾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滚!别碰孤!” 他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嘉德殿,来到马厩。 “殿下,国舅曾三番五次交待……” “交待了有什么用?孤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又有什么用?!” 李承乾不顾幕僚的劝谏,跨上马匹,跃出东门。 只有纵马疾驰,迎着飒飒的烈风,他才能忘却腿脚的残疾,忘却父皇失望的眼神,忘却太子旒冕的沉重,真正感到久违的自由自在。 他沿着长安的街巷,一路向北驰骋,刷脸走出北门,一头扎进了长安城北郊的、那片平民勿入的密林—— 北禁苑。 待他骑累了,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座古朴典雅的寺庙前。 感业寺。 (本章完) 第139章 他们不管大唐,我管 第139章 他们不管大唐,我管 李承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意识地纵马来到此处。 但绝非什么冥冥之中的天意。 秋狩与武才人邂逅以来,他一直刻意避开感业寺。 但今天,李承乾借着胸中的那股气,他就是要闯一闯此地! 他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拾级而上。 老主持立刻带着一群尼姑跪在地上: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寺内还有其他施主在做功课,恐怕……” 李承乾当即拉下了脸,但立刻又缩了回去,温和道: “孤对大唐的未来有些彷徨,听说此地求签祈福颇为灵验,特来求问一下江山社稷。” 只要念出“为了大唐”的四字真言,住持也没有借口继续挡着这位贵人了。 她寻思着感业寺里的“女施主”们,都是太子殿下奶奶辈的妃子了,便放松了警惕,恭敬地向内一拱手: “敝寺残破,若殿下不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 李承乾第一次走进了这座神秘的寺庙,几乎被太极宫遗忘的角落。 感业寺内部朴素而不朴实,简约而不简单,清幽而不清净,与皇室常去的其他寺院并无本质不同。 李承乾的奶奶辈妃子们正聚在一起,追忆着往昔炮火连天的峥嵘岁月,一见住持带着其他人来了,便装模作样地念起了阿弥陀佛,偷偷朝那边瞥一眼。 只见是一位长发飘飘、容貌俊俏的男装丽人。 这些前朝的妃子,并不太熟悉本朝太子的样貌,只当是当今圣上口味独特,选了这么一位妃子。 在闲言碎语了几句之后,她们继续津津有味地讨论起“今晚吃啥”这个究极哲学命题。 而在这些八卦的视线中,有一双亮晶晶的媚眼格外热切。 李承乾也感受到了这份目光,目不斜视地微微点一点头,便继续跟上了住持的脚步。 “不知殿下是求签、祈福还是研学?”住持问道。 李承乾略一倾首思考,望了望偏西的太阳,便礼节性地双手合十道: “愿听师傅布道解惑。” 住持就像好不容易碰上正经学生的贵族学校校长一样,露出姨母笑,热情地向里一伸手: “讲经堂在大雄宝殿后,请随贫尼来。” 讲经堂曲径通幽,堂侧还有数个分隔的小房间,用于面壁顿悟。 当然,因为感业寺的“香客”们身份比较特殊,没有修炼方面的需求,所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不知殿下想听《华严经》还是《维摩诘经》?” “怎么这里的经书也与别的寺庙无异,净是南朝开始就流传的陈词滥调?” “请殿下恕罪,中原与天竺隔着葱岭,往来困难。只是听闻数年前,有高僧玄奘西行求法,正在归途。想必届时能有新的经书与殿下共同研学吧。” “那孤也只能来年再与师傅讨教了。今日,就温故知新,将《华严经》吧。” “善。” ………… 住持讲经结束,已是日落西山,正是天色晦暗、而油灯未燃的中间时刻。 “殿下若不嫌弃,敝寺也有一些斋饭。”住持敲着发麻的腿。 李承乾一脸如痴如醉: “师傅高明,孤似是有些悟了……” “讲经堂旁有面壁室,是冥想的好去处。”住持看看天色,心里快速地盘算着晚上吃什么。 李承乾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那劳烦师傅带路了。” 一进两丈见方的面壁室,李承乾便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为了修行者能不受外界干扰地冥想,这里的墙壁很厚实,隔音非常好。 虽然只是个样子工程,为了让这里的“香客”们更有沉浸感,但该说不说,用料和建造上是一点也不含糊的。 “此地绝无人打扰殿下清修。那……” “请师傅自便。” 住持如蒙大赦,和随侍的尼姑们一起,奔向饭堂吃饭去也。 李承乾就这么坐在独立的密室里,就这么等着。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 木门轻轻开了。 即使在昏暗不明的小房间里,他也一眼就认出了那双年轻、热切的媚眼。 父亲的才人,武媚娘。 武媚娘不再如上次见面那般拘谨,大大方方地入内,关好门,一脸狐媚子笑地问道: “殿下怎么会在此处?” 在绝对安全的密室,李承乾终于能肆无忌惮地直视她,勾勒出一个并不输于对方的媚笑: “姨娘又怎会在此处?” 虽然是冬天,但面壁室下铺着地龙,烤着炭火,非常温暖。 两个年轻人的脸蛋都红扑扑的。 这时李承乾才看清,武才人穿着一件夏季的宽松罗纱衣。 只穿了这么一件。 在暧昧的夕阳下,若隐若现。 “妾身在此,当然是为江山社稷祈福。” “孤则是为大唐兴衰求卜问卦。” “真是巧了,您与我都是为了大唐。” 两人志同道合。 ………… “殿下似有忧愁?” “父皇……对孤不甚满意,责备孤对弟弟刻薄。” “殿下恨‘那位’弟弟么?” “不恨,那条小可怜虫也只是……被用作敲打孤的棒槌罢了,没了他,还有别人。” “呵呵……哈哈哈!” “你笑什么?” “笑殿下胆小,以储君之尊,还怕这怕那的?” “唉,你不懂。” “政事之复杂,确实超出小女子所能。臣妾只知道——陛下大行之日,不就是殿下登基之时吗?” “?! “…… “嗯。” ………… 高句丽,平壤城。 荣留王高建武兴奋地来回踱步,等待平、营州前线传来的捷报。 高句丽建国近七百年,靠给大汉当狗起家,卖力舔了两百多年,终于趁主人衰弱时,狠狠反咬一口,撕下了玄菟郡故地。 接着,又向半岛侵袭,相继暴打新罗、收服百济,实力大增。 而高句丽的高光时刻,莫过于高建武……的弟弟当政时期,抵挡住了隋炀帝的三次讨伐,一时风头无两。 这个国家的野心被一次次喂大了。 在李世民横空出世时,高建武确实消停了一阵,一面佯装俯首称臣,一面观察辽东情况。 观察的结论是:早打、大打、打进攻战! 现如今,他的高句丽国占据了全面优势。 有兵有粮有内鬼,既占据平州地利,又把握调虎离山的战略主动。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高建武这边,营州都督府拿什么和我斗? 在得到营州军已经向西进发、增援平州的消息以后,他更是兴奋得合不拢眼,半夜醒来都要点灯看看辽东的地图。 仿佛那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辽东一取,他就可以进一步占领燕山防线。 等中原再乱起来,甚至可以展望一下燕山以南,大河以北…… 高建武觉得自己优势很大,可以a上去了。 不出意料的话,前线的第一份捷报今天就能传到平壤城…… “报!” 信使不失时机地传来前线的报告。 “如何?全歼出营的营州军了吗?是否乘胜追击?是否占领城池?”高建武强压着兴奋,把疯狂颤抖的双手放在背后,平静地问。 无耻偷袭,甲兵骑脸,怎么输?告诉他怎么输? “呃……”信使一怔,恭恭敬敬地递上前线战报,一个字也没有多说,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高建武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接过书信,自言自语道: “营州将是我大高句丽的核心州县,为了收拢民心、彰显我军神威,破城后只劫掠五天便可,七十岁……不,八十岁以上老人不得掳掠为奴。 “吞下辽东以后,本王是不是应该称帝呢?连败隋、唐,四方诸国就算不服也得服吧。” 他一边琢磨着“怀柔亲民”的政策,畅想着大高句丽帝国的美好远景,一边拆开战报。 草草瞄了一眼,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全文都是“平州”,营州只字不提? 主战场不是应该在营州吗? 文吏草率,写错了吧? 带着疑惑,他睁大了眼睛,仔细阅读这份战报。 然后发现,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无法理解了。 “我军几近覆没?在平州?被赤巾贼?!” 高建武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长久不能动弹。 不是将军,我们不是在重点攻略营州吗? 搞了半天,连营州的边儿都还没摸到? 却被自以为囊中之物的平州,掰断了手指? 而且还不是别人,而是一伙山贼? 甚至还不是打得有来有回,而是被单方面吊打?! “不可能……呵呵,一定是写错了!前线将军谎报军情,当斩!” 高建武诡异地笑着,将战报一片一片撕得粉碎。 他的称帝梦,才刚做了几分钟。 被山贼吊打?和慕容燕一个德行?连个被渗透成筛子的平州都拿不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在二十多年前,强大的高句丽军还打得隋朝败亡呢! “来人啊……来人啊!” 高建武拍着桌子大声喊。 “大……大王……”近侍看着一地的碎纸屑,哆哆嗦嗦地上报。 高建武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就要吹倒似的,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串命令: “让营州方向的主力军,放弃营州。集结全国所有部队,雇佣北方靺鞨部落为先锋,征调全国适龄男丁为大军输送粮草,赋税预先征收五年。” 近侍越听,抖得越厉害。 大王疯了,他这是要让高句丽自爆吗?! “集中一切兵力,向辽东进发。民兵蹲守长城堡垒一线,盯住营州军的行动。 “其余所有人马……” 高建武咬牙切齿地说: “进攻平州!剿匪!”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能主动入局,但什么时候出局就由不得他了。 大唐一定已经获知,高句丽悍然入侵大唐领土。 天子一怒,雷霆一击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但这个亡命之徒仍旧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自己还能翻盘。 翻盘的重点就在于,在唐军千里迢迢地赶来时,抢先一步锁住燕山防线! 而重点之中的重点,就是扼守要道的平州! 为了它,甚至营州也能暂时放一放。 “还有机会,只要把赤巾贼给剿了,只要把他们都剿了……哼哼,夺了燕山,李世民再生气又能奈我何?哼哼,哈哈哈!” 高建武发出反派的笑声。 一国对一州,正规军对民兵,优势在我! ………… “高句丽军又双叒叕在北方集结?” 李明和委员会的诸位委员齐聚一堂,认真听取着吴大娘的情报,在地图上做着标记。 标了也白标,平州北方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箭头画满了。 “扶余人似乎是放弃营州,专打平州了。”吴大娘汇报道。 在暴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小朋友、才在薛仁贵口中得知、原来自己揍的是代练之后,李明痛定思痛,重拾自己当年在长安的先进经验。 那就是,再次组建一支密探队伍,由有过经验的吴大娘带队。 在成功开展彻底的收获民心后,情报像滦河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入。 李明也迅速掌握了高句丽的动态—— 那帮老哥好像打上头了,把全国的力量都压上来了! “有点太看得起我了吧……”李明对着地图狂挠头。 精神原子弹不能当饭吃,虽然赤巾军战斗力还阔以,但被举国之力猛攻,那也是很难招架的。 他治下的人口差不多有十万出头,男丁五万,就算再怎么穷兵黩武,满打满算也顶多凑出来几千人的部队。 大家科技没有代差,对方又是有点组织的正规军,在冷兵器时代以一当百不太现实。 高句丽一人一口唾沫,还真能把他们都淹死…… “筑垒工事修建得如何?”他转头问道。 韦待价几乎没有停顿: “北边夯土城墙已经提前赶工完成,林中陷阱正在铺设中,工匠在紧急赶制铁蒺藜和拒马桩。” 李明在地图上做出相应标记,又问: “慕容燕遗留在燕山各处的堡垒,修缮得如何了?” “要道和其他关键部位的堡垒已经修缮、加固完毕,可以驻军了。我一会在地图上标识出来。” 房遗则提问: “我们要不要攻入卢龙县城,利用那里的城防呢?” 侯君集反对: “卢龙县地处滨海平原,易攻难守,会我们的拉长防线,进一步摊薄兵力。” 吴大娘表示同意: “根据勘察,现在县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守着那儿价值不大。” 众人达成一致,继续蹲在山里当银币。 但是利用山地迟滞敌人行动,归根结底也只是权宜之计。 以一州,还是一个边远的下等州。 敌一国,还是曾揍过大隋、地跨东北和半岛的中等国家。 谁都能看出来,这有亿点难度。 所以,根本的解决之道还是: 摇人! 李明还是很拎得清的,打打土豪可以“放着让我来”,对抗外敌就得“世民救我”了。 他只是想要一块自己的土地,不是要一块土地把自己埋了。 而且这几个月的改革已经很彻底了,全体军民思想一致,对抗论外的敌人时,适时接受援助并不会动摇执政基础,反而是他爱惜人命的表现。 当然,光一个营州军的增援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营州主力已经被薛仁贵带出来了,就是上次被高句丽拦腰截断、差点大败的部队,现在正在平州休整,接受新式训练和改造。 营州剩下的那点兵马,面对高句丽的全面进攻只能说勉强自保,支援就别想了。 而且他们向平州进军的路上还容易被围点打援,反而会牵扯平州的精力。 要想破局,需要的是中原唐军的支援……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响,停在议事堂外。 薛仁贵手里挥舞着一幅卷轴: “长安来信!” 李明一下子从位子上蹦了下来: “父皇怎么说?援军什么时候到?” 然而定睛一看,他却皱起了眉头。 因为薛仁贵送来的,不是皇帝诏书。 而是门下省的公文。 他打开卷轴一看,眼睛微眯。 “是寄给张俭,不是给我们的。” 薛仁贵两手摊手: “反正邮路从平州经过,都是自己人,看一眼怎么了。” 好家伙,人家张俭大都督好歹名义上还是你的领导……李明对薛仁贵背叛旧主的可耻行为表示高度赞赏,便毫不见外地读了起来。 公文内容,是朝廷关于张俭之前数次汇报平州实情的回复。 通篇下来,只有一个意思: 朝廷不信,李明肯定有问题,你再好好查。 李明目光一凝,旋即卷起卷轴。 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明哥,怎么了?” 要和他们如实说道吗?如果得知这个坏消息,士气一定会大挫…… 李明打了一会儿肚皮官司,依然决定,敞亮地把公文扔在桌上。 “内容就在这儿,你们想看就看。”李明轻叹一声,嘴角勾起苦涩的微笑: “看来,朝廷还在针对我个人做一些文章,至于大唐领土,在某些人眼里还在其次。” 众人神色一肃,看完了公文,莫不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说出那一句: 踏马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总之,先做好没有外援的准备吧。” 议事堂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整个辽东的主心骨。 李明迎着众人明亮的双眼,淡淡地说道: “高句丽他们不打,那我打。大唐的尊严他们不要,那我要。大唐的人民他们不管,那我管。” (本章完) 第140章 明弟,姐给你寄了点土特产 第140章 明弟,姐给你寄了点土特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论他们吹得天乱坠,平州还是这般萧条景色,甚至比之前更渺无人迹。 “啧,真不地道。” 幽州刺史崔民干,奉旨乘马车进入平州,一路沿着官道,浏览着隔壁邻居的景色。 官道两旁,人踪绝迹。 连日常维护道路、传递信笺的吏员也不见一个。 仿佛方圆数百里,就只有他们这几个幽州来的活人。 这位刺史的车队,守卫、扈从、连同几车几车的行李,绵延数里,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但崔民干坐在庞大的队伍正中,仍然抱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崔民干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所出身的博陵崔氏第二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姓,被天下推崇为“士族之冠”。 高士廉、韦挺主编的第一版《氏族志》,就是被李世民打回重做的那一版,将崔民干家族列为第一等,力压老李家以及其他名门望族。 然后,在第二版《氏族志》里,就被有形的大手硬压到第三等了。 这对崔民干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从此对朝廷心怀不满。 即使加封他为幽州刺史、上柱国、博陵郡开国公也哄不好的那种。 “陇西田舍郎太不地道了,利用我安抚河北士族时,左一个崔公右一个崔柱国。 “不用时,便一脚踹到这兵荒马乱、荒无人烟之地,替他儿子擦屁股。” 崔民干一生平平稳稳,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只身”犯险,心里难免会犯嘀咕。 春江水暖鸭先知,自从平州乱起来以后,最慌的就数他这个西边邻居幽州的父母官了。 因为东边的营州有个都督府,本身就是蛮族居多的羁縻州,整天不是在掀人头盖骨、就是在琢磨着怎么掀人头盖骨,所以同事张俭的心态稳得一批。 但幽州的爷就不一样了。 平州一乱起来,那些臭外地的上幽州要饭来了该怎么办? 所幸,在赤巾贼闹将起来以后,东北方向并没有什么流民逃难过来。 这让崔民干松口气之余,又不免心生感叹: 平州这破烂地儿,是真的没什么人啊。 也许户籍所统计的那三千多户都是虚的呢, 崔民干就这么担惊受怕了小半年,终于在这个月,也就是二月,收到了上个月长安寄出的谕旨。 撇开表面的官样套话,小崔一眼就看破了老李的真心思—— 看看老李的小心肝宝贝儿李明有没有造反。 谕旨很急,但因为近日黄河以北突降暴雪,大大迟滞了传信的速度。 替领导家照顾熊孩子,虽然对这额外的苦差事有百般不情愿。 但崔民干仍然立刻打点行装,尽快上路。 “陇西人做事不地道,但我不能不地道。”崔民干嚼着果脯,若有所思。 李元吉原配之子、李令之弟、博陵崔氏崔挹的小舅子、河北士族天然的盟友,李明。 他所坐镇的辽东,与幽州、以及不服李世民的广大河北地区,刚好只隔着一座燕山。 有意思,很有意思。 “只是这位小舅子,有些名过其实啊。”崔民干望着冷清寂静的窗外喃喃。 关于“李明夺舍赤巾贼、窃据平州郊外”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 什么妖言惑众,煽动民变;什么拥甲上千,虎踞一方;什么如狼似虎,战无不胜。至于起兵反唐,对老崔来说更是加分项。 吹得神乎其神,好像平白手搓出了一支天兵天将似的。 但实地一看。 “十里无人烟,比往日更凄凉,啧啧。 “呵呵,我在期待什么?一个娃娃能有多少治理水平?” 下等州就是下等州,与他治下人丁兴旺的幽州相比,根本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 崔挹、李令夫妇居然还想动“那方面”的脑筋,多少有点太天真了…… 就在老崔吃着果脯吐着槽,一边沿官道向卢龙挺进时。 突然鼓声大作,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 官道旁,突然杀出一票人马。 他们身披唐甲,可没戴头盔,头上扎着五八门的辫子,显然不是汉民。 看见官道上居然有人,这些兵士显然也吃了一惊。 但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支皮薄大馅的车队以后,双眼立刻放出贪婪的光芒。 “高句丽人?都已经杀到幽州附近的官道了?!” 崔民干心里一沉。 平州局势竟已糜烂至此……不对,他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危。 那些蛮族军队,显然不是什么“秋毫无犯”的地道人。 完了,这是陇西佬借机铲除河北高等士族的毒计么……崔民干心里闪过绝望与愤怒。 就在这时,林子里响起一轮强劲的音乐。 “这调子……秦王破阵乐?!”崔民干整个人都是懵的。 豪华的车队,荒芜的官道,突如其来的敌军,严重走调的宫廷音乐。 各种毫不相干的要素,七零八落地拼凑在一起,给了他一种相当超现实的感觉。 奇怪的是,这音乐似乎对高句丽军队有奇效。 一听见这强劲的声音,高句丽人脸上的贪婪竟立刻转化为骇怕,一个个两股战战。 不论将领如何痛斥,他们都不敢再前进一步。 最后,整支部队竟然就这么崩溃了,抛下眼前唾手可得的肥肉,落荒而逃。 “难道是恶鬼听了金刚咒么?” 莫名其妙被困,又莫名其妙脱困,崔民干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这平州是如何神奇的一方土地啊…… 但很快,他的一切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队轻骑,截住这支高句丽溃兵的退路。 就在蛮兵进退失据,队形彻底溃散时,随着越来越近的鼓乐声,官道两边的密林深处,同时杀出两支队伍。 他们同样身披唐甲,也不戴头盔,却统一包着红头巾。 没有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战场上只能听见走调严重但更慷慨激昂的“秦王破阵乐”。 这支从天而降的军队就这么一言不发,排着严密有序的进攻阵型,踩着越来越急促的鼓点,仿佛一座冰山,沉默、不紧不慢、不可阻挡地,压向高句丽人。 崔民干只能看见这些赤巾大汉坚定如山的背影,听见激烈的金属碰撞声以及凄厉的惨叫求饶声。 喧闹很快就平息下来,这些赤巾大汉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救治伤员了。 崔民干的车队依旧停在原地,每个人都呆若木鸡,不敢不动,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往山里跑。 那些头包赤巾的人,简直是修罗在世! 平州“乱象”远超想象,让他们甚至无法理解亲眼目睹的一切。 在他们眼里,黑魆魆的燕山山脉仿佛成了不可名状之物,任何胆敢擅闯的人类都会被吞噬…… 就在他们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赤巾军里跃出一骑。 是一位年轻将军,头包赤巾,英姿飒爽。 “站站站住!别别别靠近!”守卫们哆哆嗦嗦地拦在前面,握着长枪的手都在发抖。 小将完全无视这几个软脚虾,对着马车怒吼:“你们是怎么敢的?一头往战场里钻?附近的老乡都知道避难啊!” 不怕不怕,那修罗似乎是能人言的……崔民干脑子一团乱麻,硬着头皮探出头去。 却是一愣。 “薛将军?” 薛仁贵也是一惊:“崔使君?” 在营州时,两人曾有一面之缘。 一直看不爽富二代的薛仁贵,倒是对这位宽厚有礼的门阀之后颇有好感。 他乡逢故知,虽然只是个点头朋友,但崔民干还是深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薛将军,您这是……” “如您所见,守国门,卫社稷!”薛仁贵自豪地拍着胸脯。 老崔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指了指脑袋上: “您这头上包的是……” “赤巾军的标志!”小薛不屑于隐瞒自己的立场。 啊?!……崔民干差点惊呼出声。 虽然看见这帮红头巾猛男时,他心里多少也有点猜测。 但他现在却又不敢相信了。 一伙占山为王的土匪,如何有能力在正面硬刚正规军? 而且还不是打得有来有回,而是摧枯拉朽,仿佛对面才是土匪一般…… 而且,你薛仁贵不是在营州当游击将军当得好好的吗? 怎么也被赚上山了? 山贼守国门,叛臣卫社稷?! 李唐这么不地道,已经混成这副模样了吗?! “崔使君,不知您所为何事,只是末将建议您别再继续深入了。”薛仁贵好意劝道: “您带着这么多行李走官道,太危险了。” 崔民干猛然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急切地对薛仁贵说道: “带我去见李明殿下!” ………… “呃……崔使君?” 五里乡议事堂,李明小声提醒一句。 “啊?哦!嘶溜~” 崔民干这才恍然回过神,闭上差点脱臼的下巴。 在贫瘠的山间,突然一座座人丁兴旺的村社平地而起,对他的认知构成了极大的挑战。 而更让他惊诧的,莫过于这些村民的眼神。 目光炯炯,闪亮如星,仿佛自己是这方土地的主宰。 “唉……如使君所见,我们平州独自面对整个高句丽的几十万大军,打得很是艰难,而且内部还有慕容燕这个反贼,占据着唯二的两座县城。 “我们面临内忧外患,已经难以为继了。百姓连草都没得吃,只能喝西北风……” 李明拍着崔民干的手,熟练地背诵着叫苦的台词。 什么西北风这么有营养,这里的山民都快比咱幽州的爷还要膘肥体壮了……崔民干心里吐槽。 但他知道,李明也没有完全夸大其词。 这一路所见,高句丽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双方以燕山为界,滨海平原塞满了高句丽人。 而在平州之北,高句丽的大军更是虎视眈眈。 根据隋末的经验,高句丽这次出动的士兵至少有十五万人。 毫不夸张地说,敌人已经倾巢出动了。 而李明以一个下等州,不但扛住了一个曾击败大隋的中等国家的全力一击,内部甚至还能安居乐业,民不知有战。 这是何等夸张的操作…… “殿下,崔某记得,平州曾经不是这般模样吧……”崔民干好奇地望着山下,民众们正在争分夺秒地劳作。 “您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打土豪分田地啦……面对全国最大士族,李明硬是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崔民干:“?” 李明:“当然是对不可再生资源进行优化配置,合理调节收入的分配与再分配,改良生产关系,激发劳动积极性。” 崔民干:“哦。” 没听懂。 “若无外敌,不知平州会变得如何富庶啊……”崔民干真诚地感叹。 崔家这位小舅子如此有能,他也与有荣焉。 “高句丽……现阶段确实是个大问题。”李明的眼神骤然幽深。 外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平州的局势确实急转直下,比过去严峻得多。 虽然论战斗力,赤巾军吊打高句丽。 但奈何人家军队人数比平州人还多,主打一手“你的箭矢终有尽时,但我的天灵盖无穷无尽”。 就算十五万头猪,都能给平州带来巨大的麻烦。 何况是十五万正规军? 这时,薛万彻闯进了议事堂,大咧咧地吼一嗓子: “殿下,箭矢不够用了!” “又不够了?”李明也腾地跳了起来,跑到隔壁门外大吼: “房遗则!尉迟循毓!我踏马的箭矢呢!” “别急别急,在搓了在搓了。”传来两个孩子身体被掏空的声音。 确实,单挑一整个国家,已经让平州十分疲弊了。 科技没有代差,而李明主政还不到半年,此地的战争潜力已经濒临枯竭了…… 崔民干看着苦恼的李明,稍稍凑上来一点,语气中不知不觉地多了点亲近: “殿下,您的姐姐李令,托我给您送来一些东西。” “哦?令姐在河北过得可好?”久违地听见家人的消息,李明严峻的神色也柔和了一些。 “这是她给您织的冬衣,不知是否合身。”崔民干从随身行囊里挑出一件新衣裳。 李明一脸苦笑,委婉地谢绝道: “这本是叙旧的好日子,若不是这让人焦头烂额的内忧外患的话,使君……” “崔某是殿姐夫崔挹的族叔,论辈分,殿下可以叫我叔公。”崔民干笑盈盈地说。 李明下意识地对这种占自己便宜的行为感到反感。 但看着老崔的一脸坏笑,他觉察这家伙有弦外之音。 “叔公。”李明试探道: “如您所见,您的小表侄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不知朝廷的支援何时能到?” 崔民干微微摇头: “崔某只是一方刺史,奉诏前来探望殿下,朝廷的安排并不知晓。 “不过,您的姐姐还托我给您带了一些河北的土特产,还请您笑纳。” 哎你这老东西占我便宜还打哈哈,没看见我没空唠家常么…… 就在李明耐着性子吐槽的时候,崔民干的随从们打开了随车的一箱箱行李。 里面全是金银珠宝。 (本章完) 第141章 表叔我教你一些旁门左道 第141章 表叔我教你一些旁门左道 双眼被金光灿灿亮晶晶照亮的那一刹那,李明不禁扬了扬眉头。 豁,这土特产可真够……特别的。 你们幽州爷可真是爷啊。 但他的眉头又旋即拧紧: “可这金银,不能打仗啊。” 众所周知,钱只是一般等价物,而打仗打的是生产力和生育力。 而就平州这被严密封锁、生产力透支的境况,有钱也啥都买不到。 这些财宝如果流到市场上,除了诱发严重的通货膨胀、让一石米涨到五十万钱、连推车都装不下之外,屁用没有。 别的不说,这些钱能让鸟多长几根毛吗? 为了搓箭矢,小房小尉迟率领民众,都快把林子里的鸟薅秃了,就为了做箭羽。 崔民干看着这位便宜小表侄,露出微妙的笑容: “您何必将钱财的用途,拘泥于买卖实物呢?” 李明听出了老崔的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收买人心? “收买谁的人心,朝廷吗,让他们尽快出兵?” 崔民干笑着摇摇头。 这位小表侄虽然聪慧又能,但还是太年轻了。 “钱财如水,来去自由,谁能将其局限于大唐之内?” 李明听出了重点: “用金银珠宝贿赂高句丽人么……” 这倒是他未曾设想的道路。 他整天琢磨的一直都是比拼内力,用硬实力硬抗住高句丽的进攻,以拖待变。 使用盘外招化解敌人,这还真是他的思维盲区。 自己还是不够老奸巨猾啊,要是老房同志也在,何至于此…… “可是,该主攻谁呢?” 贿赂人,钱从来不是问题,怎么把钱出去才是学问。 总不能直接在前线大撒币吧,那可真就是大撒币了。 “高句丽西部大人、大对卢渊盖苏文,您可曾听说过?”崔民干对答道。 “什么西部大鲈鱼赛文?”李明觉得老崔说的汉语非常小众。 “什么?”崔民干也觉得李明这个领导很小众。 都死磕那么久了,李明居然连敌人内部大致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哦对了,上个月小表侄连自己和高句丽磕上了都不知道。 按说这种一问三不知的山里土包子,早就被敌人按在地上摩擦了。 而李明偏偏还反过来,以半个平州之力,居然把敌人打得满地找牙,恼羞成怒得全面动员。 这夯货真是又头铁又莽啊…… “高句丽建国初,国内有五个主导部落,按方位分东南西北中,中央部落桂娄部,就是如今的皇族高氏,其余四部首领按方位分封四部大人。” 崔民干耐心地科普道: “现任西部大人便是渊盖苏文,而‘大对卢’是高句丽的官职,对应的是宰相。” 哦~李明一下子就懂了。 就类似于崔氏崔仁师,既是华夏原始股东姬姓的后裔,同时又在朝廷担任宰相。 差不多相当于河北士族在大唐的地位,既为高句丽王所用,又保持着相当的独立性。 “近年来,高句丽荣留王一直寻求加强王权,限制四部大人的势力,而飞扬跋扈的渊盖苏文首当其冲。” 崔民干提点道: “而以我的推断,贤侄打得高句丽动员十五万之众,已远超其国力、财力所能支撑,高句丽国内必定民怨沸腾……” 对着皇子都喊起贤侄来了,崔民干给自己来了个超级加辈。 但现在的李明完全不计较,也同样亲切地喊了起来: “表叔的意思是,只要能打通高句丽的内部关节,联系上渊盖苏文,让他和高句丽王发生内讧,甚至……”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甚至可以向高句丽传授一下玄武门之变的先进经验,直接从源头上消灭问题! 这一仗,能赢! 甚至不用依赖朝廷的援兵,不用仰仗那帮衣冠禽兽的施舍! “可是……”李明苦笑着摊了摊手: “如表叔所见,我一直受限于山中,对敌国并不了解。如何能联系上他们的宰相呢?” 他注视着崔民干,相信这位便宜表叔既然能提这茬,那他一定也想好了办法。 果然,崔民干有点小骄傲地轻咳一声: “高句丽贵族曾盛情邀请我崔氏族胞,为他们讲解四书五经,因此我们崔氏在那儿也略有几分薄面。 “那几位讲课的族胞,我也一并带来了,可以与你的人同往高句丽。” 李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自从高句丽的攻势突然变得疯狂起来以后,他其实一直都顶着巨大的压力。 只是身为领导,他必须在部下面前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以免影响大家的士气,只能在无人的夜晚默默地失眠。 而现在,看见了能凭自己的力量终结这场消耗战的曙光,他心口压着的石头终于能松一松了。 李令老姐,还有没来得及见一面的姐夫崔挹,感谢你们,你们干得好啊!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行动!”李明当机立断。 把细作渗透进高句丽,要说简单,其实一点也不难。 因为他手里握着一大票高句丽俘虏,大都是苦大仇深的壮丁,稍加改造,就能积极主动地替乡亲们干农活了。 事实证明,高句丽是真的类人群猩闪耀,综合了集权制和部落制二者的糟粕。 相比之下慕容燕都算是清正廉洁的了。 只要将这群二五仔放回,并将自己人混入其中。 接触到渊盖苏文并不困难。 而要论辽东的渗透地下工作…… “吴大娘。”李明开始点将: “你掩护这几位先生,带着这些金银珠宝,跟这几个战俘一起伪装成高句丽军,潜入高句丽。” 吴大娘露出爽朗的微笑: “没问题!” 崔民干顺便扫了一眼战俘营。 里头的俘虏顶着各式各样的发型,有汉化的束发、有扶余的小辫子,也有髡发、断发等各族发型。 但他们统一都穿着唐甲。 而看守他们的赤巾军,也统一穿着唐甲,头上顶着一块红巾。 敢情唐甲是默认皮肤,头盔头饰是个性化定制是吧…… “嗯……光吴大娘一人负责,还未必保险。” 李明思考了一下,朝身后喊了一声: “尉迟循毓,这段时间你忙吗?想带几个人去平壤城转转吗?” 小黑炭头几乎第一时间从房遗则的书房飞了出来: “不忙!”作为最初起家的武将卡,随着一票ssr武将的加盟,他终于光荣退居二线,整天为房遗则打下手,带着盘库人员上山下乡,盘点还有几只鸟的羽毛没被薅光。 现在,他终于找到能发挥余热的岗位了。 “潜入敌营十分危险,你确定要去吗?”李明再三确认。 尉迟循毓拍拍自己的黑脑瓜:“门神的子嗣,怎么可能怕死!” “很好,扭转战局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李明郑重地派派小黑炭的肩膀。 让尉迟循毓插手情报事务,其实是李明的一番政治操弄。 因为吴大娘是原“赤巾贼”系的,属于半路出家。 他不是不信任吴大娘,但将对外情报的重任全权委托给她,那心眼子也太大了,一不小心就容易心胸开阔。 所以,他要往里面掺进自己人,小小地玩一手制衡。 “好啊好啊!小黑弟老娘罩你!”吴大娘爽朗地大笑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队伍被掺沙子了。 崔民干不动声色地看着小表侄的这套操作,拱了拱手: “贤侄保重,那表叔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平州虽好,但一想到外头有十五万大汉虎视眈眈,他就忽然想起家里的煤炉好像没关,恨不得马上飞回幽州。 “不留下吃个饭吗?”李明礼节性地客套一句。 崔民干连连摇头: “朝廷还在催我给他们回报呢。现在黄河以北突降大雪,行路极其艰难,我得快些寄信,快些解开朝廷对贤侄的误会。” 表侄羽翼尚且稚嫩,现在怂恿他和朝廷翻脸,不智,所以老崔不得不捏着鼻子向老李求求情。 而一想到自己脑袋上扣着的成吨黑锅,李明也不留他了: “还望表叔仗义执言。张俭都督的辩解朝廷不信,崔使君的证言,他们总该信了吧!” 崔民干郑重地拱手,便在赤巾军的护送下离开了。 望着便宜表叔远去的背影,轻快的脸色阴了下去,忍不住揉揉发胀的脑壳。 他现在是真的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一边死扛着高句丽,一边还得死扛朝廷里的那帮虫豸。 再这么放任下去、不为自己做出有力的辩解,别说朝廷支援了。 那些虫豸迟早要拖他对抗高句丽的后腿。 到时候真就山贼殉国门、叛臣死社稷了。 光一个幽州刺史的分量,还嫌不够…… “殿下!” 侯君集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看着侯君集的脸色,李明也没有心情和他打趣。 “怎么了?” “可恶,那群鼠辈!”侯君集恨恨地翻身下马: “我们追逐撤退的敌军,一路追至高句丽境内,撞上了层层叠叠的地堡。 “我们攻不进去,只能放那伙败军撤走了!” 到手的首级和俘虏就这么溜走了,他心痛得难以呼吸。 李明也不由得咂了咂嘴,觉得这事情非常棘手。 有地堡托底,不用担心我们反攻包抄,那高句丽人岂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当我的平州是公共厕所吗?! 战术上虽然占尽优势,但战略上的被动态势仍然没有改变。 崔民干的到来给他提了个醒。 不另辟蹊径结束战争,这场仗就没完没了了…… “明哥!” 长孙延骑着马,风尘仆仆地从营州回来,摇头对李明报告道: “不行,营州都督府被高句丽围得死死的,无法再向平州增调援军了。” 李明对这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十五万人泰山压顶,张俭能保住营州无恙、守住平州的东部、避免我们两面受敌,便是大功一件了。” 他一边安慰着灰心丧气的长孙延,一边搀扶他下马。 赫然发现,长孙老弟的背上插了一根箭头! “我去!你……” “哦?还落下一根?” 长孙延无所谓地拔下箭头。 幸好,他穿着厚实的毛皮大衣和甲胄,并没有受伤。 “营州的情况,已经这么严峻了?”李明忧心忡忡。 长孙延点头道: “高句丽将营州围得如铁桶一般,远甚于平州。 “信使出去一个死一个,营州的通信已经被彻底切断,有一段时日没有和朝廷通信了。 “我也是命好,幸得薛万彻将军的接应,才能竖着回来见大家,否则就得躺着回来咯,哈哈哈!” 平静地说出了惊险的事实。 李明心里咯噔。 不但是因为自己的首席秘书差点遭遇不测。 更是因为,邮驿被封锁,意味着朝廷得不到任何官方的、他们可以信任的战报。 意味着,在幽州刺史的信笺到达前,长安那边甚至还不知道他李明正在和高句丽打得如火如荼! “信息,信息,辽东离关中也太特么远了……”李明也终于体会到了边远地区难以统治的痛苦。 以他对李世民的了解,不用他写信求援,那位暴脾气的天可汗肯定也已经派兵过来了。 问题就在于,这支部队是只打高句丽,还是连同赤巾军一起收拾。 如果是后者,那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甚至存在一种荒诞的可能——在他费劲千辛万苦摆平高句丽、拱卫了大唐以后,反而遭受朝廷一记迟来的重拳! 必须双管齐下,一边做渊盖苏文的工作,一边做李世民的工作,尽快将事情的原委辩解清楚! 而这份艰巨的任务,单凭幽州刺史的书信,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完成。 因为朝廷对崔民干的信任还不及外戚张俭。 连张俭对李明的辩护都能被那些衣冠禽兽们怀疑。 身为决策圈边缘的河北士族、又刚被陛下摆了一道的崔民干,他的面子能有多大呢? 李明意识到,自己亟需一个信使。 一个面子够大、能让各方都信服的信使,当着皇帝、当着朝廷文武百官面,将平州之事的肇因、经过和现状,详详细细地解释清楚。 而这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在李明的身边,还恰好有一个。 有且仅有一个。 政敌的亲孙子,李明的好哥们,从头至尾参与平州之事、对来龙去脉了如指掌的人。 “长孙延。”李明平静地说。 长孙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 “明哥有什么吩咐?” 李明缓缓道: “可能得麻烦你,跑一趟长安。” (本章完) 第142章 我们被李明保护得太好了 第142章 我们被李明保护得太好了 长孙延简单做了些准备,带上几个守卫,便轻骑上路了。 四千里路,轻装简行,什么行李也不带。 只要能突破平州的封锁线,到了内地各州,随便刷脸,自然会有人抢着招待。 嗯,重点是冲破平州封锁线。 他没有时间陪着幽州刺史的大部队,绕着远路坐着车,慢悠悠地晃出去。 他要冒险抄近道。 朝廷修建的驰道是肯定不能用的,已经被高句丽和慕容燕占领了。 但他选择的近道,就紧挨着驰道,藏在路边的山间密林里。 是赤巾军秘密修建,用于快速转移、伏击敌人的秘密通道。 长孙延沿着山间密道奔驰,刚出五里乡,就立刻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氛围。 不见人踪,甚至连山中的鸟兽都不敢大声鸣叫,阴暗的树林里一片死寂。 正是崔民干刚进平州时,对这里的初步印象。 长孙延被这气氛感染,心中逐渐阴郁,在山间小道绕行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在路边看见了几个人影。 他们是附近的农民,趁劳作的空隙,主动替赤巾军修葺毁损的道路。 靠近时,长孙延特意瞥了一眼。 他们几乎全是老年人,在一片白发苍苍的脑袋中,长孙延好不容易找到一头黑发。 这位仅有的年轻人只有一条胳膊,头上的红头巾像火焰一样鲜艳。 年轻人听见马蹄声,警惕地打量了一番来者,确认是自己人后,兴奋地向他们挥舞仅有的手臂。 年轻人都上战场了啊……长孙延心中暗叹,在马上向残疾的战士拱手。 行至半途,他又遇到了正从前线撤退下来的队伍。 战士们斗志还很高昂,但疲惫是肉眼可见的。 “是委员会的信使,让道!” 指挥官一声令下,战士们迅速让开了道。 “多谢。”长孙延在心里暗道一声,不敢放慢脚步,继续策马奔驰。 路过这支队伍时,他发现,伤病员的比例比之前明显高了不少。 一位昏迷不醒的战士嘴里,还咬着半截敌人的耳朵。 前线比预想的更紧绷啊……长孙延不由得加快脚步。 没过多久,他沿着小道攀上一座小山包,听见山脚下传来一片沉重的踏步声。 长孙延下意识地向一旁的驰道望了一眼,顿时汗流浃背。 是高句丽的大军。 他们排成豆腐块一样的方阵,沿着驰道,向平州腹地挺进。 在书上读到动辄几万大军,只是一个数字。 但当亲眼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阵,这肃杀的氛围、排山倒海的压迫力,让长孙延一时忘记了呼吸。 而这支庞大的军队,与长孙延之间,不过是相隔了几棵大树、一座低矮的小山包而已! “明哥一直所面对的……原来是这样困难的现状?他所斗争的,原来是这样可怕的敌人吗?!” 这一路亲眼目睹以后,长孙延才恍然意识到,平州的实际局势,甚至比他们这些局中人所知的,还要严峻得多! 他们被李明和赤巾军保护得太好了,竟有些被五里乡的平和所麻痹。 捉襟见肘的资源、排山倒海的敌人,一直都是由李明默默承受着。 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李明也默默地承担着,从不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 长孙延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不能拖延,必须尽快!”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艰巨。 必须尽快到长安,别让沟槽的朝廷特么的拖明哥后腿! ………… 二月的长安,陷入了沉闷的气氛之中。 一方面,大河(黄河)流域突降暴雪,百姓受灾,行路不畅。 另一方面,之前几个月里热热闹闹的辽东前线,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那个方向最后传来的信息,还是张俭转述长孙延、指责慕容燕才是反贼、全篇一次也没有提及高句丽的辩白信。 然后,杳无音信。 连张俭、带张亮,以及其他所有的官方渠道,像是说好了一样,同时噤了声,再也没有只言片语传过来。 仿佛一夜之间,辽东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久经战阵的人都知道,当你重点侦查的方向,突然没有一个探子回报。 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严格地说,辽东方向并不是彻底陷入静默。 事实上,关于辽东的海量传言,这段时间一直在轰击着朝廷诸臣的耳膜。 从立德殿的怪物主动为高句丽带路,到英明神武的节度使顽强抵抗扶余禽兽,你愿意相信什么版本,总有一款适合你。 因为有《长安快报》的存在,所以百姓普遍是支持后一个版本的。 然而朝廷之上,公平公正的衮衮诸公在做决策时,显然不会采信这种关联关系高度可疑的“流言”。 根据已有信息,他们合理分析,总结出了以下三种可能: 李明已反,高句丽人就是他放进来的,铠甲武器也是他提供的;李明已反,但高句丽人与他无关;李明没有反,但也没有对抗高句丽人。 至于其他可能性,比如李明势力正在与高句丽肉搏什么的,就算是最极端的明粉也不敢轻易采用。 毕竟在为自己涂脂抹粉的辩白信里,李明都没有提高句丽一个字。 那他肯定是躲在山里,避开了高句丽与唐军的兵锋,坐山观虎斗。 嗯,大家觉得,这非常符合李明阴险狡诈的人设。 两仪殿,例行小朝会。 与之前一样,朝臣们根据自己的屁股,分别选择适合自己体质的“李明”理论,捉对厮杀起来。 在一次次攻讦之中,事实越发模糊起来。 李明的立场、辽东事变的经纬,完全成了烂账一堆,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世民盘腿坐在龙榻上,手肘撑着膝盖,颇为粗野地捋着胡子。 他的身体虽然比上个月好了许多,但看着众爱卿们唾沫横飞的嘴脸,脸色却也越来越臭了。 他隐隐感到,从民间到朝堂,暗中有一股力量在故意搅浑水,有理有据地放大李明身上的疑点。 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大致能猜到是谁,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长孙无忌和张亮。 长孙无忌非常无辜:对对对,又是我,北方大雪也是我干的。 工部尚书张亮则不敢与陛下对视,心虚地低下脑袋。 辽东的“义子”们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连个屁都没带出来,让他丢足了面子。 不过张亮的情报网络突然拉大胯,也是有理由的。 当一个地方连探子都摸不出来的时候,就说明—— “豁?”李世民轻蔑地一哼,中气十足: “看来,高句丽这次是下血本了啊。 “把辽东围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高句丽必然是倾巢出动,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地堡拍脸、炮灰堵口,将营州和平州牢牢地封锁了起来。 用最纯粹、最粗暴的资源优势,堆叠出密不透风的封锁线,信使就算插翅也难飞。 “但也有可能辽东那边已经送出信了,只是被雪灾困在了河北山东一带。”房玄龄面无表情地提出另一种可能。 反正不管什么锅,先往雪灾上扔。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只要有人和他辩,就能舌战三百回合,用垃圾时间拖过今天的朝会。 这就是老房这段时间的策略。 因为随着朝堂辩论次数的增多,风向正在朝不利于李明的方向偏移。 能为李明争取到的最好判决,也是怯阵。 身为皇子和辽东节度使,李明却躲在一边,坐视高句丽侵略国土、蹂躏百姓。 既不参军相助,也不向朝廷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情报。 简直丢尽了其父天可汗的脸。至于其他判决结果,那就更精彩了—— 谋反和既谋反又通敌之间选一个。 “高句丽此番大规模调动,一定动静不小。李明殿下在最近的信里却只字不提,这实在……蹊跷啊。” 房玄龄的副手兼老对头、尚书右仆射萧瑀说道。 他一眼就识破了老房“往议程里塞垃圾议题”的伎俩,果断选择无视之。 一场论战一触即发。 笃笃……李世民轻轻敲着扶手,强行打断了双方的吟唱。 “现在最急迫的问题不是皇子明,而是高句丽。” 蛮子都特么倾国而出,把大唐国土搞屏蔽了,你们还在搞内斗? 分不清轻重缓急? 刚才还斗志满满的群臣,立刻闭嘴了。 不是他们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而是辽东那边已经很久没有传来有效情报了。 根据过时的情报来做决策、搞微操,这是要亡国灭种的。 “按理说,就算高句丽大军压上,营州军也不至于没有反抗之力。怎么会一夜之间,突然连一封信也寄不出来了呢?” 房玄龄抚摸着山羊胡沉吟道,望向上座。 不知道陛下您有没有什么头绪? “咳咳咳!”李世民干咳几声。 正是他在上个月头疼时,贸然发出的那封让张俭支援平州的诏令,帮助高句丽人完成了调虎离山的骚操作,让营州形势雪上加霜。 可以说,营州溃败,老李的远程微操要背一半的锅。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支由薛仁贵率领、被调虎离山的营州军,其实在平州活得好好的,而且也不止一次地尝试联系长安。 只是因为他们送的信无法走官道,被当成了民间乱传的杂音,被衮衮诸公们自觉屏蔽了。 长孙无忌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 “魏州都督府的部队已经北上了,行军大总管李世绩素有战功。这支部队应该……” 李世民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一下,摇头道: “难,人数不足。” 当时派遣李世绩,战略目标是与营州军联合,维持平州局势、勘察平州情况。 而以平、营州均被封锁,营州军疑似遭受重创的情况下,李世绩军恐怕独木难支。 “何况河北大雪,李世绩的行军速度大为拖累,恐怕不可能按时到达平州了。”房玄龄道。 这次他不是在瞎扯了,天气因素对行军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根据李世绩回报,在经历大半个月的跋涉后,他们还没摸到幽州的边。 “以这速度,恐怕到时候平州都丢了,高句丽把防线都推到燕山一线了。” 李世民轻轻弹着龙榻的扶手,陷入了沉思。 高句丽的战略目标非常直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看出来也没用,辽东路远,大唐不可能吹口气,就将灭国大军传送到高句丽家门口。 现在就是比赛速度的局面。 是高句丽彻底占领、消化平州,在燕山一线构筑防线更快。 还是李世绩行军更快。 “如果让高句丽人抢先一步,占据燕山了地利,再重新啃下来就难了……” 李世民仰天思考着: “该不该让李世绩放弃辎重,轻装急行军呢?” 轻装上阵的行军速度更快,但弊端也是很明显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抢胜利点可以,但攻坚不行。 如何取舍,取决于高句丽能多快拿下平州。 可高句丽的攻势有多快呢? 不知道,情报完全断了。 甚至连高句丽到底出动了多少人,朝廷都一无所知! 一面是自己的儿子和燕山防线,一面是大唐将士的生命。 难以决策,难以决策…… 就在这时,忽然有宦官来报: “陛下,有急报!” 无端闯入小朝会,没有人敢责怪这宦官不懂事。 因为肯定有大事。 李世民微微向前挪了挪重心: “什么事?” “禀告陛下,是烽火!烽火告警!” ………… 崔民干回到幽州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向朝廷写信,汇报平州情况。 但河北大雪,靠什么“八百里快骑加急”把这封信寄到长安,黄菜都凉了。 为了提前将小表侄遇到的巨大危机传达给长安,老崔果断选择了另一种更原始、也更快速的信息传递方式—— 烽火。 烽火所能蕴含的信息很简单,显然不能替李明辩白冤屈。 但利用不同的烟、火组合,还是能够表达一些必要的信息的。 崔刺史亲自登上幽州城头,监督传令兵生起烽火狼烟。 片刻以后,数里之外的山头,立刻燃起了同样的烟火。 就这样,大唐境内、从北至南,成百上千个烽火台依次燃起。 无视山川风雪阻隔,向帝国的中心传达着同一句话。 ………… “居然是烽火。”群臣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因为这种自古以来的传信方式太原始,所包含的信息太少。 只在边疆突发紧急战事时,才会有用。 而自从天可汗登基以后,四夷皆服,烽火已经很久没有用了。 可现如今,居然…… 李世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龙榻扶手: “告的是什么警?” 宦官下意识地咽了口水,哆哆嗦嗦道: “东北方,敌十五万!”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能猜到,高句丽在辽东下了重注。 但即使最不讲常理的大臣也没有想到,高句丽居然会倾国之力,以国运为赌注,全部押在这一战上! 高建武是脑子上头了吗?! 经历这种程度的动员,就算赢下此战,国内不会乱套?只要过个几年,辽东不还得乖乖吐出来? “他是要置平州和营州于死地啊……”李世民眼神有些恍惚。 他紧紧抓着扶手,内心在做着极其痛苦的抉择。 高句丽如此大军压上,辽东必然撑不久。 说不定在此时此刻,平州已经彻底沦陷,燕山防线已经易手,幽州方向的求救信已经在路上了。 怎么办? 作为父亲,他可以命李世绩抛弃重甲、冲车和一切辎重,轻装突入平州。 在魏州都督府的主力几乎覆灭后,李世绩或许能冒险将李明他们救出来,如果李明现在还活着的话。 而作为皇帝,他也可以让李世绩不要着急,带齐装备,稳步行军。 先看住燕山之南,过一两年,当高句丽维持不住自爆的时候,再轻轻松松地收复失地。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社稷。 这碗水,真的很难端啊! 群臣一言不发,看着陛下,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龙榻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告诉李世绩,让他…… “稳扎稳打。” (本章完) 第143章 世界名画《高句丽皇在西天极乐》 第143章 世界名画《高句丽皇在西天极乐》 高句丽,平壤城。 大对卢(相当于宰相)府邸。 “呃!” 渊盖苏文感到一阵恶心,吐得满地都是。 就在刚才,他接受高句丽王高建武的邀请,前往王宫安鹤宫赴宴。 回来以后,就头晕眼,呕吐不止。 “难道……高建武在我的饭里下毒?” 渊盖苏文心中一凛。 一般来说,在大冬天喝得酩酊大醉、又在回府的路上被冷风一吹,头晕呕吐是正常的。 但渊盖苏文眉头一皱,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自从府上来了几位崔家的老友,为他分析了一番高句丽的局势之后,他忽然茅塞顿开—— 原来他渊盖苏文,就是高句丽的李世民啊! 李世民出身豪族,渊盖苏文是高句丽五大部落之一、涓奴部的首领,贵为西部大人,同样出身煊赫。 李世民当过尚书令,渊盖苏文担任大对卢,差不多是一回事。 李世民文治武功盖世,渊盖苏文觉得俺也一样。 四舍五入一下,他就是下一个天可汗啊! “而且李世民在登基前,遭受虫豸猜忌,赴宴差点被毒死。而我也是……” 自从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扎根以后,渊盖苏文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粗犷愚蠢的自己了。 看待周遭的一切时,他都会留一个心眼。 前线战事不利,一定是高建武故意把他的涓奴部战士往前面送,以此消耗他的力量。 自己治下民怨沸腾,一定是高建武在背后挑拨离间。 王庭里总有大臣说他坏话,他们一定是高建武的走狗。 去王宫赴宴后头晕恶心,更不用说,高建武在酒里下毒,仿效李世民故事了! 如果碰上坏事,那一定是高建武在捣鬼;如果遇到好事,那是高建武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故意安排的,还是高建武在捣鬼! “来人,来人啊~!”渊盖苏文醉醺醺地大喊: “把我的贵客,请上来!” 尉迟循毓、吴大娘,以及崔民干留下的崔家老先生,被府上的仆役毕恭毕敬地请进了正堂。 闻见满屋酒味,尉迟循毓不由得皱了皱眉。 就如李明所设想的,混进高句丽一点也不难。 跟着几位投诚的战士往高句丽大军一钻就行了。 高句丽军队看似人多势众,但其实内部部落、民族成分十分复杂,又常常被打得丢盔弃甲,所以将不知兵。 军队里凭空多出个小孩、女人和老人,居然一直没有人发现,发现了也没人管。 更便利的是,高句丽平民虽然说扶余语,但文字用的全是汉字,贵族更是无不以说汉语为荣。 一行人就这么顺风顺水地摸进了高句丽国内,一路金银开道,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都城平壤城。 崔家的这位先生儒学造诣很深,曾为包括渊盖苏文在内的王公贵族们讲过经。 所以他们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大对卢府,找到了野心勃勃、贪婪成性、脑子又不大灵光的渊盖苏文,开始了挑拨离间。 “是我没有听几位先生的告诫,差点被荣留王在酒席上……嗝,算计!” 几位客人还没来得及问候,渊盖苏文就打着酒嗝,扯着嗓子嚎起来。 他早就将几位贵客当成自己人了。 绝不是因为他们带来的一箱箱金银财宝。 送些“薄礼”只是贵客们对他西部大人表示景仰的一种方式,为了不让贵客失望,他才勉强收下而已。 “咦?我们说过吗?” 尉迟循毓一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这哥们自我攻略的进度好像有点快。 他们才刚见面不久,本来还想稳扎稳打,以陛下的光辉事迹为例,在渊盖苏文心底埋下野心的种子。 没想到野心在这贪婪的家伙心里疯狂生长,已经快进到“李建成下毒暗害李世民”这一章了。 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哥们儿只是单纯喝醉了而已…… “呃,确实,那个高建武确实……坏。”原山贼出身的吴大娘只会渗透,但控不住这样的大场面,眼睛疯狂向两边瞟来瞟去。 崔家老先生很顺滑地接过话题: “老朽这一路走来,发现高句丽国内已民怨沸腾。 “皆因贵国的大王穷兵黩武,不恤民力悍然发兵,残酷地压榨百姓。” 渊盖苏文半梦半醒地点头: “对对,先生说的是。” 崔先生继续道: “此般倒行逆施不但天怒人怨,还会引来大唐天子的雷霆一怒,届时,平壤城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一听“大唐天子”四个字,渊盖苏文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都是……高建武的错!” “确实。”老先生顺着他的毛捋: “高句丽需要一位力挽狂澜的英雄,而全天下都知道,渊盖阁下便是这样的英雄。 渊盖苏文疯狂点头。 “然而,全天下都知晓的道理,贵国大王也必定知晓。所以……” 崔先生很有艺术性地留白。 渊盖苏文叹出一口酒气: “就是先生说的这样!现如今,高建武嫉贤……妒……那个,嫉妒我的才能,千方百计要杀掉我。 “我该怎么办?” 他瞪着清澈而愚蠢的大眼睛,灼灼地盯着崔先生。 渊盖苏文这气势,一下子把老先生也问不会了,低头不语。 吴大娘更是拿不定主意,这问题对她来说太超纲了,她只是一个山贼。 一个少年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崔先生和吴大娘同时虎躯一震。 这孩子说话就和他的为人一样,突出一个莽…… “嗯?” 渊盖苏文一下子被惊醒了,努力汇聚因醉酒而发散的目光。 聚焦在随行的一位少年身上,黝黑的皮肤下,是一身干练的肌肉,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 尉迟循毓坚定地重复一遍: “先手杀了高句丽王,取而代之!” 渊盖苏文此时却有些迟疑了: “可是弑君……” “干大事必须果敢,就像大唐皇帝一样!”尉迟循毓坚定地说道: “所谓英雄,必定能为天下苍生而冒险。还是说,阁下不是英雄?” 吃了这么一激,渊盖苏文顿时怒目圆睁: “我当然是英雄!只是……” 他很快又瘪了气: “高建武是贪生怕死之辈,怎么杀?” 关于这个问题,李明早有准备,并特别交待了尉迟循毓。 尉迟循毓回想了一下明哥的音容笑貌,有模有样地勾起一个坏笑,卖起了关子: “中国有句古话,叫‘图穷匕见’。” ………… 高建武最近经常举办酒宴。 因为战事不顺,打个山贼被磕了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只能借酒消愁。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有喜事。 国内最大的刺头、西部大人渊盖苏文,在他的涓奴部落战士几乎被赤巾军绞杀殆尽后,终于肯向他这个大王俯首称臣了! 不但服帖,还愿意支持高建武更进一步,称帝! 为了庆祝这桩难得的喜事,高建武决定,举办酒宴。 让不安分的南西北三部大人、以及最近对他颇有微词的群臣看看。 最桀骜不驯的西部大人,他都能收服。 你们其他人算哪根葱,也敢挑战本王? 酒席开始时,渊盖苏文随身带了一卷画轴,主动交到守卫手里。高建武好奇地问: “大对卢大人,这是?” 渊盖苏文笑道: “我托唐人画师所作的一幅画,名为《高句丽皇在西天极乐》,献给大王……不,陛下。” 这马屁拍得高建武顿时飘飘然起来。 皇位,我所欲也,佛佑,亦我所欲也,二者竟可得兼! 他立刻眉头一皱,训斥守卫 “你这蠢驴!大对卢还会害本王不成?”。 守卫莫名其妙被喷,很是委屈,在草草检查一遍,确认画没什么问题后,就将它交还到渊盖苏文手里。 酒席上,宫女弹奏丝竹,群臣很快喝得醉醺醺的。 高建武半睁着醉眼,傲慢地指了指渊盖苏文: “你将那副画,展开给朕看看。” 这就已经自称上了。 渊盖苏文立刻双手奉上画轴,等宫女来取。 “听不懂话吗?”高建武提高了语调,语气中多有不悦: “朕让你,为朕展开画卷。” 驱使堂堂西部大人来干仆役的活,无疑是一种羞辱。 高建武就是要让渊盖苏文难堪,借这个机会,试探对方是不是诚心服软。 同时,这也是在群臣面前加强自己的权威—— 看,连最不服管的西部大人也只是朕的奴仆,你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服朕? “遵命。” 渊盖苏文恭顺地抱起画卷,跪在高建武座旁,在他得意洋洋的目光中徐徐展开画卷: “陛下,这便是臣为陛下所作,《高句丽皇在西天极乐》。” 画面上,是一座空荡荡的皇宫。 高建武疑惑地问: “这是哪儿?” “回陛下,是安鹤宫。” “西天极乐呢?” “在陛下治下,高句丽国富民强,堪比西天极乐。” “哈哈哈!” 高建武仰头大笑,又问: “那高句丽皇呢?” “高句丽皇在西天极乐!” 渊盖苏文抠开画卷卷轴的小暗门,抽出一把鱼肠剑,以野兽的心境,刺向了高句丽的心脏。 ………… 长安,太极宫太极殿。 “请陛下即刻从扬州、徐州增调兵马,与李世绩合兵一处,开春后强攻燕山,直抵白狼水,立即收复平、营二州!” “不可,燕山易守难攻,强攻代价巨大。就让李世绩率魏州兵马,守住卢龙塞(喜峰口)即可,过一两年高句丽必乱,届时再收复失地。” “坐视敌人占领我国领土而无所作为,这是丧权辱国!两州的百姓怎么办?!” “北方大雪,赈灾已让财政捉襟见肘。若为了那两州合计不足五千户的百姓,打得财政亏空,天下百姓怎么办,无端死伤的将士们怎么办?” 朝廷上依旧吵得不可开交,只是重点变成了辽东该怎么出兵收复。 至于之前的热点——李明到底反没反——已经没有人再讨论了。 因为几乎所有大臣都认为,辽东已经落入高句丽之手。 当地百姓也会像历朝历代一样,投降高句丽,顺滑地当起亡国奴,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 政治不讲道理,只讲现实。 在这种情况下,再纠结于李明是忠是反,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的重点是,谁应该为这一切负责。 而这口锅,只能扣在李明头上。 因为,如果辽东乱局的始作俑者不是李明。 而真如李明在信中所说,造反的是当地豪族慕容燕。 那朝廷的所有人,都要为此事负责。 包括皇帝本人。 慕容燕一直与朝廷有着合作,是朝廷一步一步把他养肥的。 刘歆这个无能的刺史能在当地主政十几年,也是朝廷任命他在当地主政了十几年,导致反贼在眼皮子底下做大。 乃至于朝廷对平州几乎失去掌控这件事本身,不就说明了朝廷的无能吗? 有些事,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所以,简简单单甩个锅,是最合适的。 朝廷诸公不论之前的信念立场、也不管是否符合事实逻辑,用屁股代替脑袋做出决策,一致认定—— 李明,就是辽东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也是魏征魏侍中之死的罪魁祸首! 必须给予其制裁! 甚至这一番关于如何夺回辽东的讨论本身,也是这轮甩锅大计中的一环。 大唐为了夺回辽东多付出的代价越大,李明的责任就越大,扳倒他的希望也就越大。 而在李世民心底里,他又何尝不希望李明真的反了呢? 这样的话,那小子好歹还能保一条命。 否则,被十五万人围剿,那是不会有生的希望的…… “陛下。” 岑文本上奏道: “平定辽东之乱后,如何处置乱臣贼子,还望陛下明示。” 虽然目前处于被动,虽然大家嘴上说得耸人听闻。 但其实大唐群臣都知道,高句丽的问题只是暂时的。 等冬天一过、暴雪一停,朝廷天兵调集到位。 料理掉他们,只是一个时间和成本的问题。 是等半年还是等一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反正辽东的百姓也习惯了改朝换代,在高句丽治下多委曲求全个一年半载的,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相反,如何处置乱臣贼子——说得更明白一些——李明、侯君集等“皇十四党”成员,这对朝廷诸君来说才是真正的大事。 最近这一年,十四党的风头太劲了,已经让不少贵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如果能借辽东这个机会,顺势将李明一伙人斗倒斗臭,并顺藤摸瓜,扳倒李道宗等十四党余孽。 这样一来,不但有许多贵人能睡个安稳觉,而且空出来的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等肥缺,也是让许多人眼红的。 政治斗争便是如此,不讲对错,只有利益。 李世民手指弹着扶手: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岑爱卿是否太猴急了些?” 事情来龙去脉还没弄清楚、辽东也还在高句丽手里、甚至连李明人都还没找到,就急着下判决?! 刘洎立刻接上: “陛下就是对贼子过于怀柔,以至于辽东日渐糜烂,魏侍中忧愤而死。 “若再不早做决断,恐怕天下难服!” 朝堂内一片附议声。 气势汹汹,营造出大义在我的景象,连长孙无忌、房玄龄也难以抵挡,只能沉默。 李世民面色铁青。 就在太极殿内一片吵闹时,殿外也闹了起来。 “站住!”守卫一边大喊一边追逐着。 而在他们的前方,是一匹马。 在宫城大禁之内,除了皇帝陛下,竟有人胆敢骑马乱闯! 但守卫显然对骑马者有所顾忌,不敢上硬手段,只能狼狈地追赶。 马上是一位少年,他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一路纵马奔驰到太极殿前,用嘶哑的喉咙呐喊: “平州,未曾叛唐!李明,未曾叛唐!” (本章完) 第144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辽东 第144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辽东 “我等皆未叛唐!平州仍在抵抗!高句丽陈兵十五万,情势危急……” 少年嘶哑的呐喊被守卫打断了,他被抓住裤脚拽下马背,七手八脚地摁在地上。 就在他将被拖出去的时候,宦官迈着小步,急匆匆地对满头大汗的看门将军耳语一句: “陛下有旨,让他进殿说话。” 当平州来的报信少年踏上太极殿的时候,两旁的大臣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只见少年皮肤黝黑,面容疲惫,双眼却炯炯有神。 他很年轻,却并不怯生,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上昂首挺胸。 他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貂裘,好像是路上哪位刺史都督看不下去,赠给他御寒的一样。 平州蛮子真勇啊,敢骑着马在宫里乱闯……大臣们心里嘀咕着,并没有将这位和他们唱反调的信使放在眼里。 他什么身份,他们什么身份? 只需一位给事中略施小计,包管那辽东乡巴佬哑口无言…… 咦?! 大臣们越看这“蛮子”,却越发感到古怪。 嘶~唉?怎么感觉这位信使的面相,有点眼熟啊…… 在众臣古怪的目光中,长孙延被一路带到殿前。 长孙无忌坐在群臣的最前列,一直很有姿态地昂着头,不掺和这种热闹。 当那位少年越过他,来到陛下座前时,他才瞥了一眼。 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延儿?!” 这位少年,不就是被李明拐到平州、让他心心念念小半年的嫡孙,长孙延吗?! 因为在殿外喊的声音太嘶哑了,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长孙无忌曾幻想过无数次和好大孙重逢的场景。 相拥而泣?怒斥不孝? 然而当好大孙突然天降在眼前时,长孙无忌忽地有些不敢相认。 因为长孙延的变化太大了! 离开长安前,他还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翩翩贵公子。 而如今的长孙延,却带着一股能员干吏的气质,成熟、镇定、精干,皮肤晒成亲民的小麦色。 仿佛在田间地头一坐,村里养了几只鸡、下了几个蛋这种绝密情报都能套出来。 而变化最大的,莫过于他的双眼。 相比之前的闲散松弛,现在的长孙延眼神明亮,透着无与伦比的坚毅和自信。 这是和死党共同创业、做大做强后,一步步培养起来的独特气质。 长孙延自然也看见了阿翁,迎着亲人担忧和不解的眼神,压下此起彼伏的心绪,只是淡然点点头。 接着,又稍稍转向另一边,向同样眼巴巴盯着他的房玄龄也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举动,却让房玄龄长出一口气,绷紧了几个月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房遗则无恙…… “草民奉辽东节度使之命,从平州而来,有急事奏报陛下,奈何被看门官刁难,不得已而擅闯。 “事关江山社稷,争分夺秒,请陛下恕罪!” 长孙延不卑不亢地拱手道。 李世民威严地高踞龙榻之上。 只是右手紧紧握着扶手,说明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人是李明派的,说明李明还活着,还活着! 终于,那小子终于派来了一位像样的信使,能当面和朕说清楚了! 那小子可还好?他衣服带够了吗,想家了吗…… 李世民心中积压着太多的问题。 但他仍然保持着相当的冷静,优先观察信使的神色。 然后,发现了华点。 “长孙延?你是长孙延?!” 李世民同样感到震惊。 温润如玉的外戚贵公子,怎么突然变成乡间胥吏的模样了? 难道,那个白白胖胖的小肉球也…… 李世民摇摇头,打消了奇怪的幻想,强忍下焦急不安的心绪,平静地问: “辽东节度使久未上书,朝中皆担心他的近况。他可还好?” 深处帝国的中枢,长孙延的心绪远没有外表那般平静。 但临走前,李明特意嘱咐他:朝廷不是输出情绪的地方。 在殿外可以大吼大叫,而上了殿,就必须要冷静地审时度势了。 他默默扫了一眼朝堂。 除了某几位利益相关的大司空和左仆射,许多大臣们在满足最初的好奇之后,便又半闭上了眼,一副充耳不闻的死猪模样。 得让这些装睡之徒醒醒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明会如何对答呢…… 长孙延略加思索,故意带上悲戚的腔调,唉声叹气: “回陛下,唉……节度使近况,非常不佳!” 李世民脸色一僵:“他……怎么了?” 底下的文武百官也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哦豁,那小灾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了? 见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长孙延就开始输出了: “节度使治理地方殚精竭虑,率领百姓励精图治,在他治下,今年冬几乎无人冻饿死。 “然,却被地方土豪和无知官员污蔑为匪,此一不佳也!” 长孙延声带嘶哑,在宽敞的大殿内却掷地有声,让底下有些官员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你这手一惊一乍拉关注的手法,是和谁学的……李世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李明那货过得好好的,派长孙延过来就是告状的。 呵,挺好,够机灵。李明也不可能派个不机灵的傻子来办这件重要的任务。 “节度使以皇子之贵,被怀疑为反;而平州土豪劣绅慕容燕,乃是前朝余孽,鱼肉乡里、拥兵自重、杀死刺史,却被以为是忠。” 长孙延继续告着御状: “黑白颠倒,此二不佳也!” 李世民听着长孙延的控诉,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扶手。 这第二句话提醒了他,让他意识到了这段时间朝堂争论的盲点—— 慕容燕,在大臣们的嘴里消失了。 是有人在故意把争论的节奏往李明头上带,却淡化了慕容燕的作用。 明明这个关键角色的疑点更多、与高句丽勾结的动机也更足…… “第三不佳,莫过于此时此刻……” 长孙延长叹一口气,眼前浮现出了残疾的战士、不得不代替年轻人辛勤劳作的老人妇孺、以及让人窒息的高句丽大军,缓慢而坚定地说: “节度使率领平州军民,众志成城,以贫瘠之力,抵抗着高句丽的举国入侵,为大唐拖延迟滞敌十五万大军数月之久。 “然而,朝廷非但不施以援手、坐视辽东沦陷,甚至认为平州军民投降蛮国,苟且偷生。 “更有甚者,还有心术不正之徒,甚至污蔑节度使里通高句丽,将反贼慕容燕的罪责归到大唐头号大忠臣的头上,简直荒谬! “此等奇谈怪论,无异于与敌国沆瀣一气,望陛下明鉴!” 呼……李世民畅快地吐出一口气,一扫心头的阴霾,瞥了一眼座下的群臣。 踏马的,要不是这群虫豸的干扰,朕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儿子造反? 朕素来教子有方,皇子们互相之间或许有一点小嫌隙,但绝对都是爱朕的,不可能造朕的反的! 但旋即,一阵巨大的担忧和疑惑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的好大儿、大唐头号大忠臣李明,正陷入了敌国十五万人的重重包围! “他为什么独独派你回长安,他为什么不带着你们一起突围回来?”李世民不解地问。 长孙延对这个问题感到古怪: “敌军压境,主帅岂能擅离?” 既头铁又莽撞,确实是那混不吝的行事风格……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对群臣道: “平州的现状如此,诸位爱卿,如何应对?” 被平州传来的最新情报打脸,大臣们面不改色心不跳。 岑文本淡定上奏: “回陛下,此等荒诞之言,不值一驳。若随意听信,影响了大军的进程,那才是祸事了。” 长孙延轻哼一声。 李世民不怒不喜: “岑侍郎但批驳无妨。” 岑文本慢条斯理道: “首先,平州户籍人口,不过三千一百余户、二万五千余口。扣除老人妇孺,能参军的才几个人? “这点微薄的力量,怎么可能挡得住十五万敌人?” 此话在理,即使是原本对李明没有意见的中立派,此时也纷纷附议。 “节度使麾下不愿亲自回朝,怕是自知理亏,无颜面对此般质疑吧。”有人大声地交头接耳,引来众人哄笑。 面对衣冠禽兽们的揶揄,长孙延立刻气得红温了。 朝廷上不是输出情绪的地方,冷静……他回忆着李明的告诫,强行平静下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 “看来,衮衮诸公对辽东的实际情况是一点也不了解啊。 “如此无知,也难怪所作的决策会荒腔走板。”被小小少年喷了一脸,岑文本毫不懊恼,只是报以轻蔑的微笑。 长孙延看着他,也逐渐勾勒嘴角,回以一个微笑,道: “草民随身行囊带了几本册子,还望陛下准许我当堂展示,让诸位阁老一观。” 李世民大手一挥:“呈上!” 很快,宦官将一摞册子堆叠在龙榻之前。 一看标题,李世民的眉头顿时拧紧: “平州户籍?这么多?!” 朝堂顿时一片惊疑之声,诸公窃窃私语。 三千余户的下等州,户籍怎么会有这么多册? 李世民随手抄起一本,眉头拧得更紧了。 户籍册子里,全是蝇头小楷。 所记录的户籍信息从姓名、住址,到所分配田地的地点和面积等等,巨细靡遗。 这样的信息密密麻麻,足足写满了几十册。 如此繁琐而细致的工作,难以想象平州的基层官吏为此做了多少努力。 “这一共是……” “一万五千三百余户,十一万四千余人。”长孙延一字一句道: “全是逐一记录、有据可查的百姓。” 这么详细的记录,几乎不可能是假的。 “可,可……”连李世民也一时有些语塞。 平州居然藏了这么多人口?! 那营州也…… “辽东节度使重新丈量平州土地、编纂户籍,发现土地高度集中,逃户现象极其严重。” 长孙延十分严肃: “毫不夸张地说,均田制和租庸调在平州已经名存实亡。 “这也是为什么节度使另起炉灶,采取了另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这并非反叛,而是因地制宜的改良之策,这一切皆是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 这下说通了,李明的种种行为全部说通了。 李世民心里压着的石头,一下子全部无影无踪,他顿时感到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 “辽东节度使深入当地,没有人比他更懂辽东。 “只是可惜,朝廷似乎对平州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 长孙延大胆地面对群臣。 衣冠禽兽们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镇定自若了,一个个脸色骤变,坐立不安。 岑文本仍要发难: “可文本依旧可能是伪造的……” “所以岑侍郎务必前往辽东,亲自勘察情况。”房玄龄面不改色地接了一句。 “这……”老岑立刻不吱声了。 让青天大老爷离开长安的舒适圈,那决计是不敢的。 “不仅是岑侍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谁有疑问,都可以来平州走一走,看一看。” 房玄龄持续输出,对有疑义的同僚,绝不吝惜最“耐心”的教导。 谁敢犟嘴,厚厚一摞户籍就拍在脸上,啪啪啪打脸: 你懂平州?你懂个屁!有本事自个儿去看看? 这些大臣之前在朝中疯咬李明,现在谁还敢去啊! 天知道进了李明的小手心儿,最大的生命威胁是高句丽还是谁啊! “还有一事。”长孙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草民途经幽州时,刺史托草民为陛下捎一封手书。” 宦官呈上,打开完好的蜡印,证明这封信没有被长孙延半路打开。 李世民接过仔细阅读,眉头彻底放松。 “这是幽州刺史亲访平州后的回报,与长孙延的情报能够相合。” 好了,已经有一位同僚去实地考察过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当然,嘴犟的人可以质疑幽州刺史崔民干的立场,说河北崔氏与朝廷有嫌隙、与李明又有若有若无的亲家关系,不可全信云云。 只要不怕被厚重的户籍册拍脸的话。 但大臣们还是要脸的,所以不再提出质疑。 就这样,自李明离开长安那一刻起、朝中就一直没有停歇的对他的质疑声,终于暂告一段落。 岑文本悻悻退下,还不忘偷偷抬头,故意瞄一眼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背后没长眼睛,并不知道自己收到了“眼神暗示”。 然而,李世民一直高坐殿上,对朝堂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一切的背后,果然是长孙无忌——李承乾一线么,李明的冤屈、魏征的死…… 李世民的眼神骤然幽深,刚轻松起来的心情,又渐渐沉了下去。 “平州仍在,朕心倍感安慰。然形势危急,应立即救援。” 李世民当即敲定了主意: “令李世绩轻装出发,抛弃辎重,星夜兼程驰援平州。 “令江、淮、岭、硖四地增兵四万,统归李世绩率领,从莱州登船,由海路支援平州。 “令幽、云两州,组织民夫人力,向平州输送物资辎重。” 当平州完全失守时,这样的安排无异于羊入虎口,从长计议才是正确之策。 但所幸,李明还在坚持,平州还在坚持,就能有个落脚点接应援兵,就地将高句丽人清除出去。 万幸,李明还在坚持…… “臣遵旨,立刻起草。”长孙无忌领命。 李世民却颇为古怪地看着他,毫不掩饰嘴角的揶揄: “朕问你了吗?” “咦?”长孙无忌一脸茫然。 此等大事不是向来由我…… “玄龄公。”李世民转向一旁老神在在的老面瘫: “麻烦你来起草。” “臣,领旨。” 房玄龄不喜不悲,只是眉头微皱,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 幽州。 大雪连天,寒风刺骨。 又是大军困在营中摸鱼的一天。 李世绩仰望着白茫茫的天色,嘴里嘀咕: “十五万敌兵,平州怕是被铲平了罢……” 等他的军队赶到战场,只怕是要给李明殿下收尸了。 不知该怎么向李治殿下和他的妹妹交代…… “报,幽州府信使到访。”传令兵来报。 “又是催我快快进军的吧?”李世绩啧了一声,觉得和信使应酬是浪费时间。 但他足够灵光,即使不想,也还是要和地方上维持和谐的关系。 其实,以李世绩的性格,他又何尝不想带着轻骑,先行杀入平州? 能不能收复失地另说,先把李明和其他几位宝贝疙瘩搭救出来才是正事。 堂堂李世绩,竟被区区高句丽和风雪吓得却步,会被世人耻笑为怯战的。 然而,最近朝廷的一纸诏令,硬是把他钉在了原地,让他稳扎稳打,不得随便抛弃装备辎重。 他也只能硬把“怯战”这顶黑锅背稳了,坐视平州一步步糜烂下去。 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独属于皇帝亲信将领的特权。 作为瓦岗寨的降将,李世绩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没有任性的特权。 陛下的钧命要遵守,地方上的应酬也要给面子。 他走出朴素的营帐,顶着风雪,走进了专门招待地方使者的豪华大帐。 “嗯?”他不禁好奇地皱了皱眉。 今天来催促行军的使者与往日不同,是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年,却又暗含贵气,让他不敢轻视。 而且,他总觉得这位少年有些眼熟。 “这位小郎君,若是催促行军的话,怕是难以照办。”李世绩彬彬有礼道: “麻烦小郎君回报崔使君,陛下诏令,令我等稳扎稳打。” 长孙延微微一笑,从包裹里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 “恐怕诏令有变。” (本章完) 第145章 高句丽?已经结束嘞! 第145章 高句丽?已经结束嘞! 那天回长安报信以后,长孙延都回快乐老家了。 全家那个高兴和心疼啊,好吃好喝伺候,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 结果,在喝了一碗杏仁桃胶羊奶酪后,他忽然把碗一扔,大喊一声: “坏了!我办公室门窗没关!” 就一溜烟跑到了房玄龄府上。 在一阵软磨硬泡后,他硬是让老房豁出这张老脸,顶着长孙全家的白眼,上奏陛下,让长孙延蹭进了天使的队伍,赴幽州为李世绩送信。 就此重新上山,自由自在。 “这冰天雪地的,世子何苦……”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李世绩也只能苦笑。 论落草为寇,他这位老瓦岗寨也算是行业先驱了。 但他那时候是被逼的,能吃桃胶,谁乐意上山吃土啊。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苦硬吃。 面对老前辈的质疑,长孙延立刻悲怆地说: “一想到辽东百姓连草都没得吃,连西北风都得排队喝,我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没有滋味了。” 宁这套说辞是和哪位殿下学的……李世绩收起吐槽的心思,说回主题: “也就是说,之前关于辽东的情报有误。 “虽然高句丽确实出动了十五万大军,但被李明殿下在平州阻击了? “燕山防线还在拉锯之中,我军突入辽东的战略要道也仍然握在手里?” 长孙延重重点头: “是的,但以我所见,平州的情况不容乐观,还望将军速速增援。” 被十五万人泰山压顶,情况能乐观才有鬼了……李世绩设身处地地代入了一下,也不免感到头皮发麻。 就算平州的实际人口是十万出头,而不是户口本上的二万五。 但仍然改变不了敌我悬殊、敌人比我方平民还多的现实。 平均下来,每个赤巾军战士至少得面对十五至二十倍的敌人。 李明殿下是使了什么神仙战法,才能拖这么久的…… “冬季已经步入尾声,开春后辽东道路泥泞,不利于行军。因此,高句丽一定趁这段时间,疯狂进攻。” 李世绩根据经验推断道: “必须要在赤巾贼……赤巾军被彻底压垮前,抓住这个短暂的窗口。否则一切晚矣。” 这通分析,让长孙延也不由得危机感满满。 在朝廷澄清了误会、还摇到了救兵以后,他一度放松了下来。 只要天兵一至,高句丽人还不像开春的霜雪一般,自然消散? 只是,天兵也和春天一样,来是一定会来的,但什么时候来是需要等待的。 江淮四地的海运兵马也好、幽云两州的补给也罢,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距离战场最近的,还真就是这支李世绩率领的魏州兵马。 但因困于风雪,加上之前那封让他们“稳扎稳打”的错误指令,导致这支部队严重超期。 要想快速赶到战场,难道只能…… “丢盔弃甲,抛弃辎重强行军?”长孙延只能想到这个粗暴的办法。 李世绩斩钉截铁地摇头: “不可,对阵的是十五万人,如果没有装备,那只能白白耗费将士的生命。 “先率轻骑兵奔袭进入平州,大部队带全装备,紧随其后。 “若平州局势尚可控,那就以骑兵为楔子,步兵为重锤,慢慢砸进高句丽阵中。 “若平州局势危殆,那就由骑兵将殿下一行救出来。” 一提到军事,李世绩的语气就不再圆滑,浑身散发着无可置疑的气质。 长孙延立刻说道: “我随轻骑先去。” “你?” 李世绩眉头一扬,一副看“无脑小匹夫”的表情。 长孙延被这气势震慑了,下意识地咽了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嘴巴张开: “平州构筑了复杂的密道和防卫网络,外人就像无头苍蝇。 “我认识路,可以带你们找到李明他们。” 李世绩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无畏的少年,叹了口气: “那我也陪你去吧。 “你们这些贵人,少了哪个都不是末将能承受的。” 不久之后,一队轻骑冒着风雪,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紧接着,庞大的步兵部队也有序地排成队列,抖擞精神,离开驻扎已久的营地,向平州加速行军。 ………… 李世绩和长孙延星夜兼程,向平州狂奔。 离开了风雪带,天气变得晴朗,但两人的心情却是轻快不起来。 因为长孙延离开平州也有大半个月了,他现在关于平州的情报,也是滞后的。 而战局,是瞬息万变的。 十五万人,在大半个月里,能干许多事情。 比如,将他和伙伴们在平州所辛苦建立的一切,全部碾碎。 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万一,万一迟来一步,让平州倒在了胜利前夕…… 那可就太悲哀了! 长孙延像疯了一样,疯狂驱赶着马匹,跑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而李世绩同样明白长孙延的忧虑,他考虑的就更多了。 平州有多少抵抗不重要,他也并不指望这点人能泛起什么波澜,但有没有抵抗很重要。 只要燕山没有被敌人彻底锁死,能有一两条通道掌握在自己人手里,那就能为后续的战争提供许多的便利。 否则,如果燕山彻底易手,那大部队就像一头撞到墙上,损失必定惨重。 更不用说,如果贵人们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的锅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掉的。 一行人怀着极度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幽州与平州的边界。 两州交界,异常地平静。 草木逢春,鸟啼兽鸣,一派平和的田园风光。 完全无法想象,前方正有十数万的敌人虎视眈眈。 “这里罕有人烟,要小心谨慎。”李世绩提醒道。 高句丽再狂,也不可能直接突破燕山一线,侵犯幽州,所以到此为止还是大致安全的。 但进了平州上了山,那就不一定了。 “驰道都被高句丽人占领了,我们走山间密道,先去五里乡,与他们会合。”长孙延提议道。 如果五里乡还没失守的话……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李世绩点点头: “接下来就有劳公子带路了。” ………… 两人带领轻骑兵,踏上了山间修葺的小路。 为了沟通村社、秘密转移部队,李明组织军民,在山间修葺了大量小道,组成复杂的网络,四通八达。 由于时间和工具人手都十分有限,所以这些小路都十分简陋。 而长孙延为了保证安全,避免援军的消息被高句丽人提前得知,特意选择了其中最秘密的一条道路。 这条路建在悬崖峭壁之间,盘山而上,蜿蜒曲折,而且十分狭窄。 一行人心惊肉跳地骑着马前进,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悬崖,而脚下的路只能勉强一人一马通过。 每遇狭窄处,骑兵们不得不下马,牵着马匹通过。 行到一半,长孙延小声道了一句: “坏事了。” 李世绩本就高度紧张,生怕队伍里有谁不慎摔入深涧,听得长孙延这一句后,更是心里咯噔: “怎么了?” “这条道路布满尘土,却没有脚印,看起来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人经过,不应该啊。”长孙延嘀咕着。 因为资源有限,所以每一条密道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 比如他选择的这一条山间羊肠小道,原本是牧羊人的通道,后来被赤巾军战士们赶工拓宽修建的。 虽然危险狭窄,而且免不得在山里绕远路,却是最安全的一条道路。 高句丽人绝对想不到,在悬崖峭壁之间,人类居然还能修出这么一条能走马的道路。 “或许是这条路太险太难走了,所以被弃之不用。”李世绩连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借口。 长孙延沉吟了一会,没有多少什么,只是继续策马: “跟着我,前进!”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行军的脚步。 然而,这一路上,他们没有看见一个行人。 不仅是行人,连附近的山头上,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倒是偶尔能看见几个堡垒,可当长孙延兴冲冲地跑过去的时候,却失望地发现,这些碉堡都是空的。 无一例外。 “这一片山区是防守要地,怎么会没人呢……”长孙延无意识地喃喃道。 仿佛他这一来一回,平州人就突然消失了一样。 李世绩没有说话。 不用长孙延说,他也知道,有堡垒的地方,曾经一定是有人的。 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 所以只能有一种解释: 平州的战线终于撑不住,崩溃了! 人要么逃了,要么降了,要么…… “提高警惕,准备接敌。” 他沉着地吩咐着,向长孙延拱了拱手: “这条路只有一个方向,无需带路了。 “所以请世子稍稍往后避避,以防被敌人暗箭所伤。”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平州可能已经沦陷,前方也许有危险。 长孙延没有反驳。 他们继续前进着,李世绩已经在脑子里规划平州沦陷后的后续战略了: 如果五里乡也彻底沦陷,那要找到李明一行就十分困难了,无异于大海捞针。 届时,甚至连返程也十分危险,不知道高句丽人什么时候会发现这条密道,堵死他们的退路。 是否应该趁敌人还没有发现,提前后撤呢…… 就在主帅已经悄悄打起退堂鼓的时候,终于碰见了一个活人。 是个上山挖野菜的老农民。 老农远远望见一队军人过来,身上的铠甲倒是挺熟悉的,前段时间见多了,可头盔好像是第一次见,立刻警惕地躲到石头后面。 长孙延纵马向前: “老乡别怕!是我!” 老头认出了长孙延,这才松了口气,从石头后面钻出来: “哦,是上次问我家有几口人的那谁……你有什么事?又来打听我家有几只鸡?” 面对老乡的插科打诨,长孙延只能勉强笑笑: “再说吧。老乡我问你,这条路上怎么没个人呢?” 老头“切”了一声: “有大路不走走小道,有病啊?万一一阵风把人吹下去算谁的? “要不是我孙儿想吃马兰头,我也不走这儿。” “不是……”长孙延有些被噎住了: “这条路,赤巾军不是常走的吗?怎么也没见他们?” 老头怪异地瞥了长孙延一眼: “还想着打仗?已经结束嘞!” 所有人心里咯噔。 果然…… 平州,辽东,真的已经彻底沦陷了…… 长孙延有些恍惚,在马上摇晃了一下。 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撑住。 李世绩向他点点头: “以羸弱之躯,硬抗强敌,能拖到这般地步已是殊为不易了。” 这不是客套话,甚至李世绩还觉得自己说保守了。 从一无所有起家,张罗了一伙和山匪差不多的民兵,正面硬抗几十倍的敌人长达数月。 这已经不是“殊为不易”,而是属于奇迹的范畴了。 李世绩扪心自问,他能撑多久? 恐怕前几个回合就被斩落马下了吧? 李明…… 如此有能的政军奇才,如果就此陨落…… 可惜可叹,天妒英才啊! “那……”长孙延自言自语,声音有些干涩: “李明呢?他人呢?” “他在五里乡。”老农大拇指指指后面: “这条路往前就是。” “咦?”长孙延一愣: “他怎么还在那儿?” “治所在五里乡,他不在那里能在哪?”老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你不是说战争结束,我们败了吗?” “谁说我们败了?败的是扶余蛮子!你不知道?高句丽完啦!” ………… 李世绩一行骑在宽敞平整的驰道上,一张嘴就没有合起来过。 驰道两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大都是当地百姓和赶集的商贩。 驰道中央,送信的使者络绎不绝,向各地传达着最新战报。 依据《贞观律》,理论上只有皇帝能走驰道。 百姓、甚至官僚都不准许走在上面,更不得骑马通车。 上次幽州刺史经驰道进入平州,是得了陛下的特许。 当然,李明同志自然是不会放任如此贵重的交通资源被浪费的。 驰道不让走,那我们假装这不是驰道不就行了? 这条道路是我从高句丽手里夺来的,又钱请人修缮一新,那它就是我的。 我让我的老百姓随便走随便踩踏,很合理吧! 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百姓。 战事一结束,大家都抛弃了弯绕低效的乡间小道,大大咧咧地走在驰道上,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一队迷茫的骑兵。 嗯,盔甲倒是很熟悉,可他们居然戴头盔耶,好怂。 “不是,这……”李世绩终于从震惊中回过味来,喉咙能发出声音了。 “李将军别担心,无知者无罪。”长孙延熟练地发挥明氏风格。 “只要我们不知道这是驰道,那我们就没有犯法。” 我想问的是这个问题吗?! “高句丽怎么撤的?这不可能啊……” 李世绩百思不得其解。 我高句丽呢?我那么大一个高句丽呢? 说好的十五万人呢? 说好的比总人口还多的敌军呢? 说好的敌众我寡,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平州呢? 这就被打跑了? 就算是十五万头猪,放山上抓两个月也抓不完啊! 朝廷从上到下,为这事从去年吵到今年,行军方案一改再改! 甚至还要调动四州兵马、两州后勤,海陆两面夹击! 结果,就这? 军队才刚刚开始调动,结果敌人就被李明一口气吹跑了?! “世子,您不是说平州形势非常严峻吗?” 长孙延你这厮是在谎报军情啊! “错不在我。” 长孙延厚颜无耻地耸耸肩膀: “我离开此地日久,如何能猜出这里的局势变化?” 李世绩嘴角一抽。 日久? 你明明离开还不到一个月!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敌我相差又如此悬殊。 竟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可能?! 看着驰道上的平州老百姓一副日子人的安稳模样,他反正是想象不出,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是“朝不保夕”的境地。 听路人说,就在长孙延离开后不久,高句丽人突然爆发了严重的内讧。 先是高句丽的不同部落间互相厮杀,接着,不同民族的雇佣兵也来凑热闹,大家打成一片。 最后被赤巾军打包送走了。 “竟有此事,李明竟能把高句丽逼到内讧……” 李世绩抓破头皮也想不到破局之法,竟被李明举重若轻地解决了。 这小子哪是什么奇才,明明是个怪胎啊! “您……对此般变化,似乎并不惊讶?” 长孙延一脸见怪不怪: “我离开李明足有大半个月,那家伙能折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都不奇怪。” 惊喜见多了,他人早就麻了。 “大半个月……很久吗……”李世绩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担心哪天一觉睡醒发现,李明那家伙突然把皇帝都换了。 (本章完) 第146章 高句丽疑似有点太城市化了 第146章 高句丽疑似有点太城市化了 “啧,高句丽有点难打啊。” 李明坐在侯君集的怀里,骑着马儿,率领不戴头盔的赤巾军骑兵,嗷嗷叫地追赶着十几倍于他们的高句丽人。 事实证明,高句丽人还是比猪更难对付一点的。 因为他们会躲地堡。 高句丽人北起扶余城(现辽宁开原市)、南至建安城(现辽宁营口市),修建了一道千里长城,专门抵御他的南方邻居。 这道长城依托新城、盖牟、乌骨等一系列山城,构建了一大片山城、河流、堡垒组成的联防区。 说易守难攻都是保守的。 李明一行追到这道叹息之壁前,也只能无奈地停下前进的脚步,望河兴叹。 赤巾军虽然能打游击战、野战和防御战,但对于古今中外的共同军事难题——攻城战,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奶奶的,能大炮开兮轰他娘就好了……李明对着河对面的夯土城墙直龇牙。 “咳咳,殿下。”侯君集干咳一声提醒道: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接应潜入平壤城的尉迟循毓一行回来,不是为了歼敌。” “哦,忘了,看到高句丽人就没忍住。”李明拍了拍额头。 不过不能趁高句丽士气土崩瓦解的时候尽量杀伤有生力量,还是很亏啊,过两年吞并他们的时候会造成很大的隐患…… 李明对这道长城堡垒防线气得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 平州的底子还是太薄了,赤巾军缺乏相应的攻城装备和训练,兵力也严重不足。 高句丽人现在再菜,他也绝不能一时脑热,闷头冲墙。 容易把手里的精英轻步兵都送了,将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优势白白葬送。 难怪强如大唐,气候也合适,仍然没法把东北这块地皮彻底吃下去。灭了高句丽,又来个渤海国。 在这有山有水的鸟地方搞城市化拍地堡,太不讲武德了。 大唐或许能攒起一波军队,把高句丽揍得落流水。 但要啃下堡垒群、彻底占领此处,就只能日拱一卒、步步蚕食。 这就需要持久的后勤。 而这,正是远道而来、补给困难的唐军所欠缺的。 “我将来主政辽东,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李明正思索着怎么用狂热者破城市化这个千古难题,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明哥!我们回来啦!” 尉迟循毓、吴大娘和崔老先生等潜入高句丽的细作们,一个不少地迈出高句丽国门,骑马淌过初春开化的河水,与李明一行会合。 “明哥!”尉迟循毓兴高采烈地向李明他们挥手: “高句丽国内已经乱了,我等出入畅行无阻,畅行无阻啊!哈哈!” “辛苦你们了,立了大功一件啊!”李明热情接见了三位余则成。 同时,视线又好奇地转向他们身旁,看着替他们仨打掩护的高句丽降卒。 嗯,没错,这几位老哥也一个不少地跟着回到李明这边了。 这么说不够严谨。 他们随行还多了几个女人和小孩。 “咦,你们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允许你们回家乡了啊……”李明一脸疑惑。 “殿……下。”高句丽战俘操着生硬的汉语,恭顺地说: “家乡……没法活,愿意去平州,为奴。” 你们这是想润到我们大唐啊……李明一下子就看透了初代润人的心思,心里激烈吐槽。 “明哥……”尉迟循毓闪烁着晶晶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老大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几名战俘虽是角色演员,但也为推翻高建武、解平州之围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李明觉得自己不能和某大国一样,对带路党用完即弃。 “唉……念你们忠心耿耿,于国有功,可以让你们在平州安居乐业。” 高句丽战俘们几乎喜极而泣。 ………… 一行人启程返回五里乡,余则成们一路汇报着策反渊盖苏文的经过,以及高句丽国内的现状。 “渊盖苏文弑君以后,他拥立前任国王的弟弟为傀儡王,自封为大莫立支,摄政统揽大权。” 尉迟循毓讲述着: “只是这样也未能平息国内的反对,五大部落互相仇视,冲突不断。 “加上为了发动与平州的全面战争,前任国王压榨民力,导致民不聊生,民变四起。 “高句丽前线就这么崩溃了。” 李明仔仔细细地听着敌国的情报。 看来,高句丽的战争潜力比自己预想得要小一些,国内早就已经绷到了内部矛盾集中爆发的极限。 渊盖苏文的这次弑君,不过是提前了这一进程。 甚至可以这么说,渊盖苏文能这么顺滑地被挑拨、弑其君,本就是矛盾激化的表现。 其国王高建武,因平州局部战事不利而恼羞成怒,盲目加注,最后因小失大,身死国乱,可悲可叹。 这一幕仿佛历史的重演,就在几十年前,隋炀帝也为了一口气而三征高句丽,引爆了国内矛盾,最终同样死于权臣之手,身死国灭。 讽刺的是,这一回高句丽的角色颠倒,成了“大隋”的镜像。 “一国之主的一念之差,竟能招致国破家亡、社稷沦丧……” 李明在心中铭记着大隋和高句丽国主的经验教训,以后大概用得到,接着询问: “新任敌酋渊盖苏文,是个什么样的人?” “生性愚蠢贪婪。”吴大娘毫不客气地点评道: “在弑君篡位之前,高句丽国内许多人、甚至他自己部落的人,都对他很不爽。” 吴大娘看人还是比较准的。 尉迟循毓补充一句道: “众人不服渊盖苏文这个摄政王,这也是高句丽内乱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能说,崔氏传授的儒家思想,高句丽莽夫确实学了,但又没完全学。 只会了一点皮毛,知道清君侧。 却没有这个仁德和能力摆平国内的反对势力,结果搞得一身骚。 “外部有坚实的城墙防线,难以用强力攻破。 “但内部矛盾重重,人心不齐……” 李明忽然觉得这剧本有点眼熟。 抛开力量对比不谈,这不就像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解体老大哥吗? 有了! 李明脑子里大概生成了一个轻松灭亡高句丽的办法。 在唐朝,灭国都是很单纯的。 看谁不爽,要么忍着,要么干就完了。 但是被现代文明玷污的李明,那会的活儿就多了。 他完全可以从未来的“历史”中汲取力量,复刻行业成功经验,对标业内优秀案例。 给淳朴的公元七世纪一点小小的二十一世纪震撼。 比如,对付像鸡蛋一样,外部死硬而内部稀碎的高句丽,他就可以简单套用四字公式: “和平演变。” 当念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李明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速通高句丽的通关密码。 他看向身边这几个战俘的目光,瞬间柔和了起来。 这些润人,或许是一劳永逸解决高句丽的关键…… “平州耕地有限,在新一批荒地开垦出来之前,你们恐怕分不到什么土地。”李明直白地说。 战俘立刻表忠心: “不要地,当奴隶也愿意……” 只要能成为荣誉大唐人,逃离一团混沌的高句丽,让他们做牛做马也乐意啊!哪敢奢求什么土地? 李明摆摆手: “我们平州取消了三六九等,没有什么奴隶了。 “不过,你们的生计问题也必须解决。” 在战俘及其家属忐忑的目光中,李明抱着胳膊假装苦恼着,最后徐徐说道: “这样吧,你们先好好学习汉语,不但要会说,更要会写。 “这段时间,口粮照发,保你们全家衣食无忧。” 战俘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高句丽国内,读写汉字可是贵族的特权。 绝大多数平头老百姓,都是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的文盲。 而他们身为战俘,却能读书认字? 而且这不是特权,而是工作? 也就是说,他们一边享受着过去贵族的特权,一边还能拿钱? 这是什么西天极乐?! 战俘们感激涕零,又诚惶诚恐,恨不得跳下马来,给活菩萨咚咚磕头。不然这米饭他们自己吃着都不踏实。 就在几人弹冠相庆的时候,李明向尉迟循毓招招手,小声吩咐: “这些人以后就跟着你了。 “你带他们多学、多看、多转转,让他们感受一下大唐积极向上的气象,发自内心地认同我们。” 尉迟循毓有些不解: “明哥,这是……” “下一步对付高句丽的战略,他们几个是关键。”李明低声道,没有说得太细。 经过一段时间地下战线的锻炼,尉迟循毓学会了“少猜领导意图、完成领导任务”的精髓。 他立刻一改嘻嘻哈哈的态度,严肃地点头: “我知道了。” ………… 李明一行回到了五里乡,就在大道口,碰见了一支奇特的骑兵。 他们都身穿唐甲,不过时至今日,盔甲已经失去了敌我识别的作用。 要辨明敌我,首先要看发型。 嗯……看不清发型。 因为这帮怂包都戴着头盔。 好罕见啊,这是什么品种的骑兵? “他们是谁?这条路上安排了演习吗?戴头盔是模仿哪个部落?” 李明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抬头问抱着他骑马的侯君集。 侯君集压住想要抽搐的嘴角: “有没有一种可能,头盔和盔甲其实是一套的?” “哦,对哦。”李明恍然大悟,旋即目光一凝: “那他们是谁?” 侯君集没有回答,眉头紧锁地注视着前方,下意识地放慢了队列行进的速度。 只见那支陌生的骑兵队伍之中,一名大将一跃而出,横刀立马向李明一行大喝: “我乃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绩!” 李世绩卧槽,是大唐的正规军!……李明心里咯噔。 他虽然觉得自己是大唐头号大忠臣。 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某些……不够保守的做法,容易被众豸成城的朝堂理解为造反。 这是薛仁贵、崔民干等多方面消息可以证实的。 因此,在长孙延回报以前,他也摸不清楚李二和朝廷对他的真实态度究竟为何。 保险起见,他小声问侯君集: “你打得过他吗?” 侯君集反问:“那你打得过尉迟循毓吗?” “吾未壮,壮则有变。” “我也一样。” “那就是你现在打不过他咯?” 侯君集压不住嘴角了,一阵抽搐,觉得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把话题掰了回来: “在我们平州的地盘上,我是刀俎他是鱼肉,可以赢。” 李明只是回了一个字: “嗯。” 侯君集当机立断,右手放在背后打了个手势。 随行的赤巾军骑兵本就高度紧张,立刻按手势调整马匹步伐间距,排成一字横队,像一堵移动的墙一样,向唐军压了过去。 对天兵摆出进攻阵型,他们是真的想反了?!……对面的李世绩被这架势惊呆了。 只是自报个家门装把逼,怎么激起了平州方面这么激烈的反应?! 他当机立断,立刻—— 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抱拳,认怂三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末将李世绩,奉陛下诏令,增援李明殿下! “所幸天佑大唐,殿下无恙、平州无恙!” 随行的骑兵也立刻下马跪地。 李明没有全信,目光往李世绩身边瞥过去。 是长孙延,他也在这支唐军队列之中,慢悠悠地骑着马,来到跪地的李世绩身边,也不下马,只是轻巧地朝李明挥了挥手。 李明这才确认: “不是诈降,这些唐军是长孙延搬来的救兵。” 紧张的队形立刻松弛下来,慢条斯理地来到跪地不敢动的唐军跟前。 李明从马上跳下来,笑呵呵地扶起李世绩: “哎呀抱歉啊李将军,我们一直和高句丽二十万大军干仗,神经太紧绷了,让你受惊啦。” “是末将愚钝。末将来迟,让殿下孤军奋战,还望殿下恕罪。”李世绩毕恭毕敬地回答。 他本来就身段柔软,被搞了这一出下马威,更是打死也不敢摆谱的。 “哪里哪里,将军能来,就说明朝廷心里还有我们这个辽东,我们已经感激涕零了。” 李明话里带刺地客套着: “听说河北大雪?冒着风雪还能大老远跑过来,辛苦你们了。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就你们这一支轻骑兵?” 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李世绩的顶头上司似的。 理论上,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与辽东节度使,是互不隶属的并行关系。 情理上,作为中央来的援军,地方亲王更应该善待才是。 李世绩完全可以不鸟他。 然而,李明显然是个论外。 “回殿下,末将动用的是魏州都督府的兵。除骑兵外,步兵也在赶来增援的路上。 “既然平州无恙,以殿下的意思,是否让步兵原路返回……” 完全是一副请示领导的低姿态。 李世绩情商不低,对待普通的王公贵族,也素来彬彬有礼。 而他对李明的态度还不一样。 那不仅是出于礼貌,更是敬畏。 因为军人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 谁能打胜仗就服谁。 而面对以贫瘠之力,竟战胜了二十万……呸,十五万正规军的李明殿下。 这位武庙十哲也只能甘拜下风。 在这位腰板笔挺的娃娃面前,李世绩天然就矮了半截,甚至说话都不敢大声。 “行军道的事,你拿主意就行。”李明大气地摆摆手: “来平州,我们张开双臂欢迎。回魏州,我们也欢送—— “大部队到哪了?还没到幽州吧?那里的风雪可够呛。” 李世绩微微摇头,老老实实地交待: “应该已经快到平州边界了。” 李明一怔: “这么快?!” 魏州都督府距离平州,少说也有好几百里。 而长孙延搬救兵,也才大半个月前的事。 就这么短短二十来天时间,这些步兵是怎么穿越风雪走到家门口的? 开折跃了? 长孙延解释道: “我从长安回来、追上李将军时,他们就已经在幽州了。” 早就到幽州了……李明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但只是一瞬,他立刻恢复平静,貌似随口一问: “你们是什么时候从魏州开拔的?” 李世绩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去年底,末将被任命为行军大总管,暂领魏州兵马。 “今年一月初,末将奉陛下钦命出征。” 哦,十二月建立行军道,一月初行军…… 也就是说,远在我求援以前,远在高句丽的企图明朗以前。 甚至在大部分朝臣们怀疑我谋反以前…… 我的父皇李世民,就已经做好了反手对付我的准备了? 最早怀疑、最早提防我谋反的,原来是我爹?! (本章完) 第147章 我向李二妥协了,我装的 第147章 我向李二妥协了,我装的 不对啊! 我辣么敬爱我的父皇,我救了他两次,我保家卫国,他怎么能怀疑我造反呢? 我虽然打土豪分田地,我虽然另立中央,我虽然组建私军,我虽然落草为寇,我虽然割据辽东,我虽然几个月没有和他通气…… 但我觉得我还是…… 算了我编不下去了。 李明猛然发现,因为自己闷头忙于改革和干仗,又与长安消息不通,完全忽略了那边的感受。 从情感上来说,被亲父怀疑谋反,心里肯定不爽的。 但理性分析—— 在扎几副纸人盔甲、养几个妖僧传几句谶语,就能被当做谋反的封建王朝。 就他搞出来的几桩事情…… 站在皇帝和朝廷的立场,已经不能用瓜田李下来形容了。 虽然李二有三分过错,但我难道没有剩余九十七分的责任吗? “明哥,朝堂上到处是污蔑你造反的奇谈怪论! “踏马的,太极宫是虫豸的老巢吗!” 议事堂,十四党的内部会议上,长孙延义愤填膺地说。 在安顿好李世绩一行之后,李明专门组织了这场恳谈会,商议对策。 被皇帝和朝廷猜忌,这在哪个朝代都是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难题。 “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奸臣们只会在后方扯后腿,蒙蔽圣听! “他们已经不是一般的奸臣了,必须要出重拳,清君侧!” 尉迟循毓几乎暴怒。 房遗则目光坚定地看着李明: “明哥,请下命令吧!南下!向陛下痛陈利害!” 啊不是哥们,原来你们是来真的啊……面对有些极端的小伙伴们,李明也被整不会了。 一开始:我命由我不由天! 现在:阿爷我错了我错了。 以他目前羸弱的实力,千万别碰瓷朝廷。 平心而论,李明也不想在李世民的时期造反。 天可汗的压迫力不是盖的。 而且经历五胡十六国和隋末大乱斗以后,天下好不容易恢复一统,民心思定。 现在跳将出来搞分裂,是要成为历史罪人的。 况且,他不是冷酷无情之人,父子亲情也让他不忍与父亲兵刃相向。 他所策划的一切,不过是在李世民“之后”、继任皇帝搞清算时,他能够有抗拒的资本。 现在和朝廷翻脸,为时尚早。 “虽然陛下难免被朝臣党争的意见所影响,对局势造成误判。 “但我们在平州的所作所为,客观上也给了别有用心之徒以口实。” 还是韦待价说了一句公道话,给红温的三小只降降火。 李明无意地嘀咕一句: “咱贞观时期也有党争?” “什么时期没有?”侯君集轻蔑地哼了哼鼻子。 作为局中人,朝廷什么样子他最有发言权了。 人性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贞观朝的开国猛男们也不是神仙。 朝堂上照样有各种站队攻讦、合纵连横,可热闹了。 与其他时期不同的点,在于皇帝本人。 李世民威望够大、手腕够高、情感够丰沛。 恩威并重之下,才能压制住蠢蠢欲动的群臣,让大家大致能拧成一股绳。 像房玄龄、长孙无忌、侯君集这种治世能臣,放到弱一点的皇帝手里,分分钟变成乱世奸雄。 而且现在,李世民的身体每况愈下。 朝臣们为自己的后路着想,也不得不抱团站队。 而只要一抱团结党,又势必会引发新的党争。 有党争,自然就有人拿着放大镜,到处找非同党的漏洞。 而很明显,李明团伙是最经不起查的。 “我们确实做得有点过了,没有引来天兵讨伐,已是陛下仁至义尽。”韦待价反思道: “我们应该收敛一点,在平、营两州,至少应该恢复施行《贞观律》吧。” “可是……”房遗则想要反驳,但忽然发现,在大唐的土地上施行大唐的律法,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这合理吗?这很合理。 理智地回想一下,平州哪里都好,就是不像大唐。 好像确实做得有亿点过火了…… 长孙延同样沉默了下来。 “平州目前的政策都是权宜之计”——在长安时,他就是这么向陛下狡辩的。 说明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在平州这么乱搞,是拿不到台面上,迟早要出问题的。 “那赤巾军怎么办?”尉迟循毓瓮声瓮气地问。 韦待价托着脑袋弹着桌子,沉思道: “陛下能容慕容燕豢养私军,那赤巾军我们自然也是能保留的。 “只是规模肯定没有这么大了,盔甲也得交由兵部统一保管,以免殿下被落人口实。” 他的思路非常清晰,他作为两州刺史,可以天高皇帝远。 但李明是要经常回宫的。 如果因为辽东这边漏了马脚,搞得李明在那头稀里糊涂地谋反入狱,那就尴尬了。 “可是……唉!”尉迟循毓感到十分窝囊,生气地一拍大腿。 侯君集全程一言不发,抱着胳膊。 他是几个人里最反骨的那个,因此并没有像其他几位真·大唐忠臣那样感到委屈,反而没什么心理包袱。 造反的前置准备被识破了,那就继续蛰伏。只要小命还在,下次接着努力呗。 “嗯……”李明一言不发,陷入沉沉的思索。 虽然他没想着造反,至少别在李世民手上造反。 但至于推倒平州的一切、大开历史倒车,他更是想都没想过。 因为主要矛盾没有解决,而矛盾从来都不在李世民身上。 要对抗下一任皇帝的清算,他必须让辽东保持相当的独立性,并施行新政,使辽东快速积蓄力量。 况且,群众们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怎么能让他们吃二茬苦、受二遍罪? 为了应对未来的危机,势必造成当下的危机。 难搞,难搞…… “君集。”李明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你在上山之前,收到房相公寄给你的‘锦囊妙计’?” 侯君集愣了一会,才一拍脑门: “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是房玄龄的门客亲自交到我手的。 “说是殿下遇到危急关头再打开。” 李明伸出手:“就是现在,拿出来吧。” “在被高句丽十五万大军围攻时都不拿出来,我还以为您忘了。” 侯君集不解地咕哝着,取出一个小锦囊: “现在敌人都被驱逐了,反而形势危急了?” 李明苦笑着摇头。 和大唐内部的敌人相比,高句丽算得了什么? 他从侯君集手中接过这个锦囊。 非常轻巧,一度让他怀疑这里面是空的。 和之前老房送来的、成捆成捆的“斤囊妙计”相比,算是非常还原原著了。 就这个小小的囊袋里面,真的藏有让局势瞬间扭转的妙计? 说实话,李明自己也非常怀疑。 又不是唱大戏,哪有这么戏剧化的表现。 但是,以老房那老银币的品性…… 他深吸一口气,举重若轻地拉开囊口的细绳,两根手指向囊中捻去。 夹出了一小张纸条。 因为时间久了,已经微微有些泛黄。 李明轻轻地将纸条摊开。 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呵,哈哈,哈哈哈!” 李明只是看了一眼,便仰头大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摇头: “玄龄公啊玄龄公,还得是你啊! “还得是你懂我,还得是你懂皇帝啊!” 韦待价他们面面相觑,有点摸不准李明这是开心疯了,还是失心疯了。 侯君集也不免好奇,抱着胳膊、伸长脑袋,想看看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李明十分敞亮,直接将纸条拍在桌案上: “看!” 大家定睛一瞧。 皱褶的草纸上,潦草地写着五个字: 旧瓶装新酒。在这点上,房玄龄和李明意见一致——什么慕容燕、什么高句丽,这些算大难吗? 对李明真正的威胁,永远来自朝堂之内、来自太极宫中。 当得知李明在平州搞的这一套新政后,房玄龄立刻意识到,这将是这位莽夫小少主与朝廷的最大矛盾点。 本着“不能解决矛盾,那就掩盖矛盾”的资深公务员思维,老房留下了这条锦囊妙计。 “是啊是啊,玄龄公说的没错啊!”李明露出真诚的笑容: “在平州大唐的土地上,怎么能不实行大唐的律法,不建立大唐的军队呢?” 十四党成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不知道李明心里在琢磨着什么。 但根据过往经验,这货肯定在酝酿个大活。 “君集。”李明亲热地喊。 “嗯……嗯?”原本老神在在的侯君集,现在也被小主君搞得心里没了底。 “麻烦将贞观十四年度的官员考核情况给我,我得仔仔细细地为平、营两州挑选官员,并上报朝廷。” 李明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在大唐的土地上,当然要任用大唐官僚体系内的官员啊。” 人事权,是李世民一直不肯彻底放手的核心权力。 李明可以在朝廷官僚的池子里挑选,但决不能跳出朝廷的框架体系,随便找个阿猫阿狗来当官。 行,就听你的,让你彻底放心! “好……臣这就去准备。” 侯君集都被这气势震慑得自称“臣下”了。 辽东的权力核心,紧锣密鼓地策划着,该怎么给皇帝陛下的旧瓶子里灌上新的麻痹药。 ………… 数日后,传令兵来报: “报,高句丽国主到!” 在前任国王高建武身死、高句丽军队彻底崩溃以后,高句丽的新任实权人物、摄政渊盖苏文就一直遣使求和。 而李明对高句丽使者的态度也很明确:狗儿的,你也配?让你们家大莫利支亲自过来谈! 显然,高句丽是吃不消这场战争的持续放血了,急于求和。 所以在草草摆平国内的几股势力以后,渊盖苏文扔下一团乱遭的王庭不管,亲自来到了这个大唐边远州的山间乡里。 而平州军民也根据自己的传统习俗,做好了接待邻国国主的准备。 那就是—— 在谈判地点议事堂对面,举行阅兵。 “高句丽摄政,亲自前来媾和么……” 李世绩在自己下榻的农舍里,背着手望向窗外杀气腾腾的赤巾军。 “李明殿下真非等闲之辈,竟能让那最好面子的西部大人屈尊前来。” 在平州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刷新自己对李明的认知。 抛开在贫瘠之地丰衣足食这种、在其他地方可以为地方官立生祠、而在平州只能算“洒洒水”的政绩不谈。 作为唐军主帅,他是第一次在这里体会到了轻蔑。 不论这些唐军走到哪,老百姓的眼神里都仿佛在说: 戴头盔的怂货。 堂堂天兵精锐,让东突厥突然变得能歌善舞的战士,能让四方戎狄的小儿止夜啼的阿修罗! 在平州,居然成了怂货? 这些是什么虎狼百姓?! 所以,虽然没有被限制出行,他们还是选择乖乖住在营房里。 要脸。 “若要抵抗数倍于己的敌人,也确实需要这样有血性的百姓。 “李明殿下御民有方啊……” 李世绩自言自语,脸色却越发阴沉。 皇子有才,固然是好事。 但如果有才的皇子有不臣之心,那问题可就大了。 天下初定,大唐经不起第二次玄武门了。 因为谁知道第二次玄武门,会不会失控成第二次隋末天下大乱呢? “在我自报身份、确认我们是唐军以后,殿下似乎依然摆开了攻击的架势……” 李世绩不断地回忆着当天的细节。 作为名帅,最为注意的,就是别人容易忽略的细节。 李靖当年能从侯君集低头不下马,推测出他有反意。 李世绩同样能从李明、侯君集对天兵摆阵,而推测出他俩心思不安分—— 若非如此,怎么会心虚至此呢? 李世绩走到书桌边,起草起给陛下的密信。 临下笔前,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唉……究竟是我多虑,还是……” 兹事体大,关系到一位皇子的命运,不能不慎重。 经历过乱世,他不希望留下日后天下大乱的种子。 但同样的,他也不愿意为此就平白冤枉一位天才皇子。 毫无疑问,平州百姓是极其拥护李明殿下的。 如果草率处置,反而事与愿违…… 李世绩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不知该如何措辞。 就在他举棋不定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还是那张熟悉的、笑眯眯的小胖脸。 “李将军。”李明笑呵呵地说。 这几天,他三天两头跑到李世绩的屋里套近乎,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每到饭点必定亲自来喊吃饭。 平等对待,好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以皇子之尊,这一套表面功夫是很加好感度的。 李世绩在打小报告的时候能有这般犹豫,离不开李明打得一手好感情牌。 “李某拜见殿下。”李世绩很恭敬地抱拳,故作疑惑道: “高句丽首领到来,殿下您怎么却有空来末将这里?” 李明嘴角一勾: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 “哦?”李世绩扬起眉毛。 “你是朝廷派来的援军,又受了父皇之命,议和之事当然要你来主谈。”李明十分坦率地说道。 “是么……”李世绩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应该是自己误会了。 李明殿下虽然行事有些突破常规,但他心中还是有朝廷的。 “那,末将就却之不恭了。” ………… 议事堂,一位身形魁伟的长髯武人,坐在李明和李世绩对面。 他就是渊盖苏文,这次终于不再是醉醺醺了,而是气鼓鼓的。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冠服都有纯金装饰,走到哪都前呼后拥,上马都要其他贵族给他当垫脚石。 就这么一位爷,被逼着一路晃荡进了这个小山村,他心情肯定美丽不到哪里去。 他板着脸,面对坐在对面、同样板着脸的李世绩,自然而然地撇开目光,看向了坐在李世绩旁边的李明。 呵,小孩子,一看就好欺负。 听说还是一位皇子,是平州的主人? 一看就是靠着皇帝老爹,才坐在这个位子上的。 真正的操盘手,其实是这孩子身边的将军对吧? 渊盖苏文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对着李明,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哼,你们唐人还真懂待客之道……” 渊盖苏文刚粗着喉咙开口,李明举了举手,打断道: “我是辽东节度使,这位是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绩。 “你有什么事,先和他谈。 “在和谈开始前,我只想先简短说一句。” 他并没有像渊盖苏文那样抻着脖子喊。 只是抱着胳膊,靠着椅背,用十分平稳地语调说着: “谈,大门敞开。打,奉陪到底。” 一句话说完,议事堂鸦雀无声。 恰在此时,传来会场外赤巾军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杀!杀!杀! 渊盖苏文的喉结动了动,忽地不敢直视那小孩,逃也似的转向了旁边的将军,态度一下子变得儒雅随和起来: “那,李将军……我们,先开始?” (本章完) 第148章 开门!自由贸易! 第148章 开门!自由贸易! 唐、高两国就近期发生的边境摩擦,深入坦率地交换意见,双方增进了了解,就后续保持沟通达成一致。 简单来说就是鸡同鸭讲,双方根本尿不到一壶。 有李明一句定场诗镇着,加之将敌方首领逼到了自己的山头谈判这个事实,基本奠定了唐攻高守的基调。 高句丽作为主动求和方,自然是要出让利益的。 如此之外,渊盖苏文还希望大唐皇帝能册封他一个什么“平壤郡公”之类的名号。 只要能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他就能以此震慑高句丽国内的反对力量,增强他执政的合法性。 但是,对于李世绩提出的,割让玄菟、建安等十座城池的条件,渊盖苏文一概不答应。 渊盖苏文也有理由的,他打的是什么仗?他打的是进攻战,战火实际上又没有延烧到本土。 有本事你们来撞我家城墙啊?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明明唐军还没打进来,如果就这么割让重要节点的城池,让山城防线被白白撕开一个大口子。 将来高句丽会不会被大唐肢解不知道,他回去是肯定会被其他四大部落大卸八块的。 李世绩忍不住敲桌子: “割让十城这个条件,不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而是皇帝陛下的命令。 “在我出发前,陛下亲自将战后的安排交代与我。 “尔等悍然挑衅我大唐,被雷霆之势惩戒后,还妄想得到皇帝的册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他的意思很明白: 无耻偷袭我大唐,被反敲一棍灰溜溜回去,就像装作无事发生?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至少留下块肉再走! 而渊盖苏文的态度也相当直白: “那十座山中坚城牢不可摧,民风彪悍,去留不是我一个大莫离支能决定的。 “如果你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有本事,你们几万大军撑着几千里的补给线,过来一个一个地啃地堡。 就算唐军能暴打高句丽一顿,斩首几万几十万,又能如何? 只要大唐在辽东站不稳脚跟,炮灰随你们砍,还能替我们省一笔军饷呢。 双方互不相让,从早上一直吵到了中午。 “累了,大家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李明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借口午休,把李世绩拉到一边。 “你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结果?” 用屁股想也能知道,渊盖苏文只是傻,又不是活腻歪了。 在本土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把防线上的关键城池拱手相让? 在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同样拿不到。 李明对自己的力量还是很有逼数的。 作为一支作战顽强、训练科学、擅长运动战的轻装步兵,赤巾军把高句丽犯贱伸过来的咸猪手一刀砍下,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若要论攻城略地,那只能说,咱还很菜,咱得多练。 宝刀锻造得再锋利,也砍不动最粗糙的夯土。 想要获得城市攻坚战的能力,李明还得再发育相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更何况,平、营两州的起点虽然很低,但上限也不高。 指望这点微薄的战争潜力,去硬莽掉多少座高句丽的坚城、在他们的山城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多少有点异想天开。 而且暴力占领后,当地万一再闹个民变什么的,更会增加维稳成本,给辽东本来就不长的血槽开个口子,得不偿失。 这就是为什么李明毅然转变国策。 将吞并高句丽的战略,从征服胜利转变为文化胜利。 不但省时省力省成本,而且能最大程度减少占领区的抵抗。 因此,像李世绩这样头铁硬要吃地,就很没有意思了。 除了两边磨嘴皮子浪费时间,不会有任何成效的。 理性分析,在辽东,他们有任何能逼高句丽就范的筹码吗? “咦?殿下问末将想要达到什么效果?” 李世绩反倒被李明的问题给问住了: “可……这并非末将的个人意图。 “末将只是行军大总管,不是鸿胪寺,更不是陛下授权的天使,并无权柄随意与敌酋达成条件呀。” “咦?” 李明也被李世绩的答案噎住了:“那你……” “如末将刚才所说,所提的那十座城池,都是陛下在末将临行前交代的战争目标啊。” 原来你刚才在谈判桌上吹的牛逼,不是口嗨? 你说的“陛下钦命”都是真的,还真是李世民在远程微操的啊…… 李明想吐槽,又有点吐不出来。 也对,全天下除了他自己,有谁会假传圣旨就为了装个逼的…… “你们这样纠缠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李明语重心长道: “渊盖苏文一直赖着不同意怎么办?难道继续打?” 面对李明的反讽,李世绩思考了一下,点头道: “没错。” 李明肃然起敬: “马上春耕了,我们辽东可打不起了。” 让我用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赤巾军,去死磕堡垒群,和让我挥刀自宫有什么区别? 要打让李二去打。 李世绩压低声音道: “若再于高句丽开启战衅,那就肯定不仅仅是辽东的事。”: “而是整个大唐的事。” 李明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李世绩眼睛微眯: “殿下,您觉得高句丽悍然入侵辽东,肆意践踏大唐的颜面,还害得魏侍中积郁而亡。 “陛下会就这么算了? “魏州都督府的部队只是先锋,战略目标是迟滞敌主力,保护殿下和诸位贵人的安全。 “真正的主力,正在集结。” 李明眼角一抖: “你是说……父皇这是要……” “毕其功于一役,以此为契机,扫平高句丽。”李世绩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 李明有点头皮发麻。 啊?原来李二你真想打啊?我刚才开玩笑的…… 原本的计划里,高句丽应该由他的辽东军镇慢慢渗透、最终独吞的。 怎么中间突然横插进来一个“大唐”呢?! 抢我的奶酪啊! 我可以留到最后吃,但你不准乱舔! 玩地图填色游戏,哪种行为最让人头大? 莫过于想占领的土地,被盟友截胡了! 如果唐军真的越过李明,打下了整个高句丽,会分给他一杯羹吗? 想屁吃! 现如今,李世民和整个朝廷已经对他李明起了疑心。 以皇帝这个职业的统一尿性,说不定都恨不得想收回他这个“辽东节度使”的权力了,至于新的土地州县,更是断然不会交给他。 至于大唐朝廷该怎么治理高句丽,以古典时代有限的通信水平和治理能力,多半是强行还原历史—— 设立个安东都护府,在县城驻点军,广大农村则还是土人治土,搞羁縻统治那一套。 然后让高句丽余孽和其他蛮族联合,在故土上借尸还魂搞出个“新高句丽”渤海国,打得后世的皇帝们哇哇叫。 最后等这轮间冰期结束,东北重新冰封,华夏从此失去染指东北的机会,直到一千多年以后,东北老铁入关主动奔向华夏。 李二,你千万要忍住手瘾,你别当历史罪人啊! “咳咳,我倒是有一套新的方案。” 李明干咳一声: “能让高句丽彻底驯服,从此再也不能为祸华夏。” 若是其他人这么说,李世绩只会报以礼貌的微笑。 军人都是很单纯的,都是为服从陛下命令而生的。 管他陛下的命令是有理还是没理,李世绩一定不折不扣地执行,绝对不会去质疑的。 这就是这位半路投唐的瓦岗寨降将的自保之道。 但李明的意见,这位明哲保身的高情商将领却不得不侧耳倾听。 谁让他打赢了呢,谁赢谁有理。 李明凑近了说,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会提出这些条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你暂且这么应着,先回报我的父皇。” 李世绩有些为难地说: “如果陛下不同意怎么办?” “那就撕毁协议呗,这有什么难的。”李明觉得李世绩的问题很幼稚。我大唐乐意遵守的协议才是协议,大唐什么时候不乐意了那就是厕纸。 你渊盖苏文不服?不服就憋着,有本事来砍我? 李世绩思索了半天,只能点头: “就这样吧。” ………… 当日中午,渊盖苏文就乘着马车,得胜回平壤了。 经过他一番巧舌如簧、文攻武吓,大唐最终放弃了所有割地、赔款、朝贡的条件。 只是大唐为了保全面子,加了几个不痛不痒、莫名其妙、甚至渊盖苏文念都念不利索的条款。 高句丽几乎没有付出什么实质性的代价(众所周知,炮灰不算人),就结束了这场因自己手贱而起的战争! 甚至渊盖苏文还白赚了一个“平壤郡公”的封号! 严谨地说,是提交了“请封郡公”的预约申请,大唐朝廷还得走个内部流程,回去等通知吧。 “等我成了平壤郡公,看国内那几个部落的反贼,谁还敢忤逆我!” 渊盖苏文得意洋洋地盘算着,想象着自己坐在宝座上,面对匍匐在地的群臣,挥舞着这份对高句丽极度有利的和平协议,慷慨激昂地说: 我带来了一代人的和平! “我国主动挑衅,居然还能全身而退。难道,大唐是金玉其外,而李世民也并没有传闻里的那么厉害?” 劫后余生之余,渊盖苏文又动起了得寸进尺的心思: “和我军作战的一直是平州的那几个山贼,大唐的军队是一个也没看见。 “由此可知,大唐内部一定虚弱不堪,李世民更是软弱! “是荣留王高建武无能,才被几个山贼打得丢盔弃甲。 “只要我上,捏死平州那小皇子易如反掌!哈哈哈~!” 渊盖苏文咬着牙,哼哼冷笑。 那小孩开场就给了渊盖苏文一个下马威,让他丢足了面子。 而渊盖苏文最好面子。 这给了他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屈辱,更甚于高句丽将士死伤惨重之痛。 回平壤城的路上,渊盖苏文马不停蹄地开始策划厚积薄发、再接再厉、梅开二度的奇袭辽东计划。 发誓要剖了那熊孩子的心下酒,一雪前耻。 以高句丽之大,只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拿下唐属辽东不是如喝水一样简单? 在仇恨和兴奋之余,他完全忽略了协议最末尾的三行字: 唐、高两国一致认为,自由贸易是两国关系的压舱石,高句丽向大唐开放市场,不得限制大唐国民在高句丽境内的贸易、勘探、采矿等权益。 双方重申新闻自由的重要性,大唐国民有权在高句丽境内办报,高句丽无权干涉。 东北是两国共同的家园,为防止风沙、保护水源,大唐有权在高句丽派驻环境保护组织,防止过度开垦、畜牧、冶炼等破坏环境的行为。 ………… “就算陛下同意,那渊盖苏文又会遵守那份协议么?” 送走高句丽使团后,李世绩忧心忡忡地嘀咕着。 那家伙面相不大好,恐怕是会反骨的。 李明一边观察着李世绩的微表情,一边露出天真开朗的笑容: “怕什么?有营州都督府的唐军震慑,还怕他高句丽翻了天不成?” “哦?”李世绩眉毛微挑。 在李明当上辽东节度使以后,营州都督府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首先,都督府兼任的地方治理权肯定没了,大政奉还。 问题是军权。 天下兵马,尽由陛下节制,这是贞观以来的公理。 只是,以李明殿下的霸道性格,会容忍在他的辽东腹地,留下都督府这么一颗钉子吗? 朝臣们普遍认为,李明殿下一定会找个理由,把都督府“请”出去。 他也是有理由的,因为营州的都督府与别处不同,不是单纯的军事机构。 而是羁縻州特有的军政一体机构。 现如今,羁縻州被全面撤销,营州也已经成为了辽东军镇下的直属州。 将都督府这个“前朝余孽”清理掉,在法理上也说得过去。 因此,营州都督府的去留,已经成为了朝廷观察李明殿下真实态度的窗口。 留,说明他还是大唐的大忠臣,愿意受中央的节制。 不留,那李明殿下的真实动机…… 就不好说了。 “殿下的意思是……营州都督府,要留下?”李世绩几乎掩盖不住自己的惊讶。 李明回以一个更惊讶的表情: “当然,为什么不留? “如将军所见,我们辽东穷得连喝西北风都要排队,而北边还有心怀不轨、如虎似狼的高句丽。 “离开了唐军的驻扎,怎么保护我辽东百姓的安全?” 把一个离不开父亲呵护的小屁孩演得活灵活现。 抛开百姓喝的是肉羹还是西北风不谈,这态度让李世绩深以为然: 李明殿下的心里,果然还是有我们大唐、有唐军的! “不仅如此。”李明的眼珠咕噜噜地转着: “我还要请求父皇,在平州也设立一个都督府。 “与营州互为犄角,巩固辽东边防。” 这句话,让李世绩几乎要为李明殿下鸣不平了。 朝廷那帮文臣们真是瞎操心,居然担心辽东节度使谋反? 哪有反贼会主动要求,在自己领土的核心布设朝廷的武装力量的?! “所以……”李明嘴角勾勒: “麻烦李将军快些回长安,将我的决策速速带回长安。” ………… 是,没错,营州都督府是李世民在我核心领土上打下的钉子。 如果我让都督府留下,那就相当于让自己暴露在朝廷的武力投射范围内。 若朝廷对我有什么不满,随时可以用武力喝止。 如果我让都督府滚蛋,那就暴露了我摆脱朝廷约束的心思。 这会引起皇帝的猜疑,随便一个动作就会被抓住把柄,打成反贼。 不论去留,朝廷都稳赢不赔,阳谋无解…… 吗? 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在朝廷的钉子里,再打进一颗钉子呢? “薛将军,回营州一路小心。” 李明站在大道上,笑着向搬师回营的薛仁贵、以及他所率领的营州军道别。 是的,平州战事结束,这些驰援平州、因后路被切断而被迫“滞留”的营州军,也到了归程的时候。 “请委员长放心!” 理论上的大唐游击将军薛仁贵,在马上郑重地向李明作揖。 他所率的将士,都是营州军的绝对主力。 至少在编制是属于营州军的。 “记得戴好头盔,别让红头巾露出来。”李明指指脑袋提醒。 “哦!差点忘了……”薛仁贵赶紧戴上头盔,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 理论上,他们是英勇无畏的大唐军人。 暗地里,他们都以个人身份加入了赤巾军。 以支队、小队、中队、大队、纵队五级编制,统一接受侯君集的指挥。 并且,以他们为核心,还能进一步感染……不对,感化其他营州军的基层战士。 这便是旧瓶装新酒的意义。 朝廷的营州都督府还在。 但里面的兵到底听谁,那就不好说了。 “再会!” 薛仁贵率“营州军”高唱着纪律之歌,在军乐队的伴奏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向东行军。 望着滚滚黄尘,李明忽然生出了奇妙的感悟—— 人类的本质其实都是草台班子。 所谓都督府,和山贼并没有本质区别—— 当下面的人都服你,那整个机构也就被你“夺舍”了。 山贼如此,都督府如此,平州州府也如此。 那其他、更高一级的机构呢? 比如太极宫的那个,是不是也能…… (本章完) 第149章 满城尽是二五仔 第149章 满城尽是二五仔 李明:“君集,你确定这个张三是无可救药的废物,扔在州府大堂正中央里都没人能发现向垃圾?” 侯君集:“是的,张三此人贞观四年明经垫底,历年考核在丁等徘徊,性格软弱,类比刘歆。” 李明:“嗯,这位张使君大才,可以担任平州别驾,作为刺史的副职,辅佐韦待价治理平州!” 韦待价:“殿下,我觉得这个李四更适合辅佐我。此人贞观八年落第,靠家族荫蔽才当的官,考核丁等下,年年被扣俸禄。但家里有钱,所以就这么混着。” 李明:“哎呀太好了,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人才!快快请他来平州,他不来也没关系,可以遥领的嘛!” 议事堂,李明和他忠诚的左膀右臂,按照吏部每年的官员绩效考核结果,为辽东两州的官府挑选“惊兵呛将”。 嗯,他们是按照考核表,倒着往上查的。 丁等起步,甲乙丙看都不看。 丁等上?没有特殊才艺,比如脑瘫癫痫什么的,原则上不予录用。丁等中?是个人才。丁等下?哎呀郎君请快快上座! 心机深沉的皇帝陛下不是不肯完全放手辽东的人事,一定要从官僚系统中选择辽东的地方官,只留给李明建议权吗? 好,没问题! 李明决定以毒攻毒,就用没用的垃圾填满整个官府! 反正这些官员只是架子,让陛下别乱起疑心的安抚奶嘴。 如果不小心招来了智商稍微高一点的官员,让他们品出了其中的猫腻,那就有点难办了—— 因为在李明“旧瓶装新酒”的框架中,真正治理辽东的,本来就不是这些“入流”的职官。 而是“不入流”的胥吏。 胥吏这个团体,在正史上容易被忽略,但在古代社会中,作用非同小可。 收税、户籍、丧葬、治安、征发……老百姓一生中,需要与官府打交道的绝大部分事务,接待处理的其实都是胥吏。 一介平头草民想要见到正儿八经的官老爷,哪怕是个九品芝麻官,那也不容易。 在大唐,平均每一个职官,能对应二、三十个胥吏。 这个基层公务群体,就像帝国的毛细血管,承担着最基本、也是最繁琐的上传下达的任务。 胥吏掌握着最基础的行政资源,社会地位却很低,不算官、也不能当官。 甚至连财政都不直接列支他们的工资预算。 而是将这笔禄米统一发给地方官员,由职官根据自己的需求,自行雇佣。 所以,理论上,胥吏的雇主不是国家,而是这些官员。 这就给李明他们提供了钻空子的空间—— 他将整个“政治委员会”以及下辖的各级分支机构,一股脑儿全部打包,平替了整个平州的胥吏体系。 反正之前的那批官员连同胥吏,几乎全被慕容燕的那把火给燎了,正好留下了空缺。 李明的计划是,从下至上,用“胥吏”彻底架空朝廷派来的官员。 明面上,这些蝇头小吏都是使君、明府们的好走狗。 实际上,他们个个是身怀绝技的地下党,闭着眼睛都能摸出燕山有几块石头几棵草。 他们遵守“政治委员会”的内部制度,从组织领取工资,内部升迁也依照组织的规章办法。 统一遵循政治委员会委员长的最高指示,日常工作上服从韦待价委员的领导。 而另一方面,在明面上的州府体制之中,韦待价作为两州刺史坐镇,为这套李代桃僵的体系加了一重保险。 在韦待价之上,还有李明这个辽东节度使作为最终兜底。 如果府衙里的哪个白痴突然开了窍,发觉自己好像是绣枕头,李节度就会提醒他“军镇自有特殊情况”,给他年度考核加一级,一脚踢出辽东。 至于在军事方面,就由宋王府司马侯君集就当这个保险。 李明设计的军事体系也与文官体系类似,用基层赤巾军战士,来架空掉正规唐军,但也有所不同。 营州都督府的张俭、以及原有的营州军,是不能碰的。 只能看薛仁贵小老弟能有多给力,能拉拢、感化多少底层战士了。 嗯,作为白手起家的寒士,薛仁贵对李明的这套叙事高度认同,应该没什么问题。 至于李明提议新建的平州都督府,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给李世民表忠心。 更是为了获得编制。 不是人员编制,因为李世民不可能把原·赤巾贼成建制地纳入自己的军事系统—— 又不是宋徽宗招安梁山好汉打方腊,李二不屑于用这招—— 李明通过建立平州都督府要争取的,是盔甲的编制。 赤巾军可以以“乡勇民团”的形式继续存在,定期训练、发放军饷,舞个枪弄个棒什么的。 当地乡民积极守边,朝廷不但不会干涉,还会提供除帮助外的一切支持以资鼓励。 只要别让朝廷掏钱,一切都好说。 人的问题好解决,难搞的是盔甲。 这玩意儿就像亻韦哥,如果让人看见你碰了,容易引起一些会让你社会性死亡、或者生物性死亡的误会。 战争时期还好说,现在已经和高句丽议和了,这些违禁物品就得上交了。 而李明计划新设的平州都督府,正是储存这些盔甲的最佳地点。 战衅一开,开仓放甲,放都督府里和放自己家里基本没区别。 别看都督府的指挥权在皇帝手里。 只要这地方设在平州地界,肯定是由李明最终实际控制的。 因为平州这地方太远了,府兵是不愿意千里迢迢赶过来的。 到最后,李世民还是得就地征募募兵,来填这个都督府。 而只要在平州当地招募,那会征到什么背景的“唐军”,就由不得朝廷说了算了。 “长孙延他们把法令条文修改好了吗?”李明问道。 “还在隔壁改着呢。”韦待价和侯君集头都不抬,细细研究着长长的官员名单及其简历。 李明蹦下了椅子:“我去看看。” 议事堂旁边的书房,三小只、会同平州各乡各里的吏员,一起研究着山一样的大唐律令条文。 “能把我们的律令改得‘看起来像’《贞观律》及其附属法条吗?”李明问。 长孙延对着密密麻麻的条文哗哗掉着头发,一边掉一边说: “在改了在改了。” 其他人根本鸟都没鸟这个一把手,专心致志地钻着唐律的空子。 看见大家这么积极地打法律的擦边球,李明就安心了。 在唐朝行唐法,李明觉得非常正确,辽东除外。 首先,什么良贱籍这种糟粕第一时间废除了。 当然,平州的百姓们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因为大家都是慕容燕的家奴,你是良民还是贱民并没有什么鸟区别。 均田制、以及基于均田制的租庸调,李明也顺带着废除了,而是因地制宜,实行类似国营农场与承包责任混合的一套体制。 田地所有权在委员会,使用权分给农民,使用权的交易限制了又没有完全限制,在保证生存的上下额度内,允许使用权的有限转让。 此外,还实行最低生活保障,给予困难户基本口粮,等等。 相对自负盈亏的小农,平州的农民更像按收获比例领取报酬的农场职工。 当然,这种对土地分配方式的改良,朝廷是不会感兴趣的。 因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京畿之地,均田制都已经名存实亡了,关中良田被士族门阀瓜分殆尽。 百姓的早就拿不到《均田令》的什么“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了。 所以李明也完全可以挂“均田制”的羊头,卖“生产大队”的狗肉。 关键是税收。 要把“土地收获三成归公”这种类似摊丁入亩的分成制,和按户口征收的租庸调对齐。 想明白了其实也不复杂。 只要我们的吏员把田税按租庸调的口径折算入库,不就行了? 同样两摊小米放在这儿,你告诉我,哪摊是租庸调的,哪摊是摊丁入亩的? 至于收上来的税如何使用,这支配权更是牢牢捏在李明手里。 节度使、刺史、司马,加上仓曹、司库……所有环节都是我的人,你一个丁等的流官怎么和我斗? 说白了,只要抓住“人”,其他制度问题都是小事。 而在辽东,就是用最聪明精干的吏员,去对付最愚笨无能的职官。 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唉,刘歆刺史不在的第一百多天,想他。”李明突然有所感悟。 在自己动了别的心思以后,他才恍然发现,刘歆这种甩手掌柜简直是宝藏刺史。 被地头蛇架空了十几年,这哥们儿也能和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睡睡。 简直是反贼的梦中情官啊。 “嘶,说起刘歆……” 李明忽然想起了谁。 好像那谁也玩了一套比这更低级的“偷梁换柱”,把持了平州的军政大权…… 也正是那谁,捅出了辽东的这一个大篓子,把李明赶进了山里,最后兜兜转转建立了这一大套完整独立的治理体系来着…… “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一直猫在山里呢?” 这么一联想,李明忽然跳出了思维惯性,发现了华点。 ………… 卢龙县。 街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房屋倾倒,到处是烧焦的痕迹,地面一片狼藉,全县找不到几所完好的房屋。 高句丽人刚进来时,劫掠三天。临撤军时,又纵火焚烧,整座县城几乎被毁于一旦。至于其中的县民,大多早就躲进山里、加入李明了。 留下来的大多是害怕李明的地主、被蛊惑的小有产业的人、以及慕容燕的亲属。 在经历了高句丽人的浩劫后,也是死的死、逃的逃。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临榆县。 平州辖内的两个县,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城。 卢龙县,某处大宅的地下。 慕容燕在这里给自己建了一座地宫,终日躲在地底下惶惶不可终日。 他在卢龙县郊的那处夸张的大宅第,早就被赤巾军攻占了。 慕容燕在死硬家丁的掩护下,被驱赶回了卢龙县,从此窝在地宫里不敢出来。 佛他也不拜了,不保佑他的佛有什么用? 省点力气去讨好高句丽人,比什么都强。 “该死的,高句丽人怎么这么磨蹭,都几个月了还没把那伙山贼剿灭干净!” 慕容燕和家人们吃着午饭,嚼着大米拌小米。 “我都替他们开了城门,兵甲也给了,县城也让他们劫掠了。 “怎么部队突然就转移走了,连说也不说一声? “按照这进度,什么时候把我的大宅子夺回来?” 高句丽军队离开了卢龙县,他是知道的。 但为什么离开,他也不敢问。 生怕这是高句丽的军事机密,他多嘴会惹贵人们生气。 就在这时,一位家丁入内回报: “主君。” “你乔装打扮出县,打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有?我的宅子还好吗?”慕容燕气鼓鼓地干嚼着大米拌小米,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这地下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主君的宅子,还好。只是……” 家丁哆嗦着斟酌词汇: “只是山匪把田地分给了农民,各种铁器、锻造坊也全部被山匪所用。 “庭院都被刨开种上了菜,房子则就近分给了农民和工匠。” 慕容燕一阵肉疼。 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被那群贱民如此折腾,到时候他整修得多少钱啊! 妈的,其实也不用他钱。 等高句丽人把山贼都打跑了,他就把这些贱民全抓过来,让他们把破坏的一草一木全部恢复,少一根毛就砍一根手指! 看着紧张兮兮的家丁,慕容燕轻巧地摆了摆手: “只要高句丽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主君,高句丽人……”家丁喉咙发涩,艰难地咽了口水: “高句丽人撤出平州了,赤巾军刺杀了高句丽王,新王和赤巾军首领李明媾和了。” 慕容燕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坐在位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好一会,他颤抖地把筷子放好,吩咐道: “其他人,出去。你,留下。” 家人们瑟瑟发抖地离开了,关上了门。 慕容燕用力一拍桌子,唾沫横飞: “奶奶的,就差一点!赤巾贼就差一点就能彻底剿灭了! “要不是你们这些叛徒和废物,我怎么用得着和更废物的高句丽合作? “我几年前就该把你们全部扫地出门赶进燕山,就像耶律部落对待赤巾贼那样!” 家丁并没有生气,只是目光游移,神色甚是慌张。 慕容燕继续痛骂着: “奶奶的,那李明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不但灭了你们,还灭了高句丽?!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独独和我过不去!” 家丁开口了: “我查清了,李明就是那位辽东节度使,和侯尚书他们一起‘微服私访’、前来接手辽东的那位皇子殿下。” “他?原来是他?” 慕容燕从模糊的记忆里,终于找到了那个白白胖胖、没大没小的小屁孩。 居然,是他?! 完了,全完了,那小子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慕容燕立刻起身。 “主君您去哪?”家丁紧张地舔舔舌头,直挺挺地堵在慕容燕面前。 “滚开!”慕容燕暴躁地推搡他: “那破宅子老子也不要了,先离开平州这个鬼地方! “让那些赤巾贼等着,我慕容燕还会回来的!” 家丁仍然堵在原地,纹丝不动,语气却平缓了下来: “主君不用焦急,我已经给您寻了一块绝对安全、李明殿下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慕容燕疑惑地抬头: “你在说什么胡话?” “请您上路,西方极乐!” 那家丁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掏出佩剑,齐刷刷砍下了慕容燕的脑袋。 圆滚滚的头颅落在地上,表情仍然带着惊疑。 ………… “啧啧啧,平州州府烧成了这个样子啊,重建需要不少钱呐。” 李明背着手,视察着卢龙县城。 不费吹灰之力,赤巾军就接手了卢龙、临榆两座县城。 幸存的居民们不论之前对李明和赤巾军的态度如何,现在都喜迎王师了。 田地乃身外之物,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整座县城的里坊都被毁了,坊墙也被推倒了,啧啧。”李明漫不经心地说道。 长孙延立刻掏出笔记,加上一条: “废除里坊制。” 里坊制是大唐的城市管理制度,将城市用分成数个里坊,用坊墙分隔。 每到夜晚宵禁时,关闭里坊的大门,居民不得离开里坊四处串门。 此外,买卖也必须集中在规定的集市,在集市之外做生意是违法的。 这种制度有助于治安,但有害于除了治安以外的一切城市生活。 而受害最深的方面,莫过于经济。 做生意有这样那样的限制,那还发展个毛线经济。 至于治安,在路不拾遗、全民虎狼的辽东,这种治安方式,和脱裤子放屁没什么区别。 只是,里坊制是大唐的基本国策之一…… “哎,长孙秘书此言差矣。 “我是大唐忠臣,怎么能废除里坊制呢?” 李明严肃地批评道: “只是因为城市毁于战火,坊墙倾颓,而辽东民穷,老百姓连西北风都喝不起,没有钱修缮坊墙。 “不得已,只能任由百姓侵街,随意出入、随意占道经营。” 长孙延一边记一边点头: “对对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都是大唐忠臣。” 就在他们一路视察的时候,吴大娘眼眶通红,提着一个脑袋过来了。 “这是?” 李明看着她手里的头颅,觉得有点眼熟,但又不太想得起来。 “我的杀父仇人,也是您的仇人,慕容燕。”吴大娘有些哽咽: “我的探子买通了慕容燕的家丁,将他的脑袋献给您。” 李明沉重地点点头: “节哀,你就能用它祭奠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吧。” 吴大娘一愣: “您不要吗?” “我要这玩意儿干嘛?”李明一脸嫌弃。 “不是,您当时不是说……”吴大娘提醒道: “要拿慕容燕的头盖骨当夜壶使吗?给。” 宁这是要我当着手下和百姓的面,当众脱裤子撒尿吗…… 李明轻巧地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 说罢,便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去。 这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卡拉米,不值得他记仇。 掉逼格。 当初居然被这种货色逼到绝境,这绝对是他人生中不堪回首的一段黑历史。 过去了,都过去了。 “平州事了,还有一个州。 “差不多该启程去营州了吧。” (本章完) 第150章 闹得欢?拉清单。 第150章 闹得欢?拉清单。 太极宫的顽童进入平州。 长安的猢狲消失在了燕山…… 立德殿的逆贼落草为寇! 辽东节度使抵抗高句丽?! 李明殿下将于今日抵达他忠实的营州~!!! ↑以上描写,基本代表了营州都督张俭这几个月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他对来夺他权的李明是很不屑的。 这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小顽童,被跟屁虫炒作出来的所谓“神童”,能治理好辽东这片粗糙的大地? 后来,当他得知李明突然被山贼劫走、再次出现时已成为山贼头领时,他嗅出了一丝丝不对劲的气味。 再到后来,当高句丽悍然入侵、截断了薛仁贵主力、将营州围得哀鸿遍野时,“山贼”李明横空出世,替营州承担了绝大部分火力。 直至最后,倾巢出动的十五万高句丽大军,被英明神武的李明殿下捅回去了,捅回去了,回去了…… 因此,当李明的信使来到营州治所柳城,通知张俭,他的小老弟李明(张俭是李渊的从外孙,辈分上两人算同辈)即将到达营州时。 张俭不多问,不多想,沐浴更衣后,就率领都督府的一众武官,跪在柳城口的大道旁,喜迎王师。 他不知道李明打算怎么处理他和他的都督府。 但他知道,不论李明做什么决策,都不是区区一个都督能影响得了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 “殿下,诸位贵人,营州治所柳城就在前方!” 张俭的副将很有精神地为节度使李明殿下一行接引。 这位屡立功勋的儒将,在pk掉了一众同僚后,才能获此殊荣,近距离观瞻伟大的节度使大人。 刚结束不久的那场对高句丽的战争,不但解了营州之围,更是让营州上下为之震撼,为李明建立了无与伦比的威信。 在营州民间,李明殿下的口碑都快赶上活菩萨了—— 撒豆成兵,谈笑间高句丽灰飞烟灭;点石成米,俯仰间平州富足。 古代老百姓的两大愿望,一次满足。 如果这踏马的不是神迹,那你翻译翻译什么踏马的叫踏马的神迹?! “嗯,辛苦了。”李明从马车车窗探出脑袋,礼貌地客套一下。 他居然和我说话了,他居然说我辛苦了……副将兴奋得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 自打进入营州,李明早就习惯了迷叔迷姨们崇拜的目光,安之若素地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 他那辆从长安到平州的、低调奢华的大马车,连同福来客栈,都被高句丽扬了。 所以他只能让侯君集带着,两人骑一匹马,韦待价领着三小只,各骑一匹马,五人四骑、轻车简从地进入营州地界。 而单身三十年的糙汉子薛万彻,则留在平州看家。 结果刚过界,好家伙,一行人立刻被营州官僚像宝贝一样供着。 换上新马车不说,地方主官还一路陪同。 恨不得自己趴在地上,把李明殿下驮到柳城。 在营州都督府内部,他们虽不至于像老百姓那样,对李明的崇拜达到顶礼膜拜的地步。 但作为军政一把抓的主官,他们也算是李明的同行了。 因此,他们对李明当时所面临的地狱级难度深有体会。 对他的钦佩之情,更甚于什么也不懂、盲目崇拜就完了的平头老百姓—— 开局一张嘴,先忽悠山贼,再手搓军队。 最后轻轻挥出一拳,一拳揍飞了高句丽举全国之力凑出来的十五万大军。 不但在战场上把敌人揍得找不着北不说,还顺手把他们的国王做掉了。 嗯,还顺便喂饱了平州的老贫困户们,开垦荒地、修桥铺路、兴修水利…… 属于是这些军政大佬们做梦都觉得太激进的程度。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他们也觉得这踏马的是神迹,五体投地崇拜就完了。 “原来这就是战争威望吗,爽呐。”李明非常心安理得地坐在马车上,一路视察着营州的景色。 这里的路况比平州要好上许多,马车碾上去相当平稳。 路两边都是准备春耕的农民,比李明刚到平州时的平州要热闹一些,农民的脸色也更健康,衣服谈不上多厚实,但至少每个人都有衣服穿—— 当然,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营州的条件固然比平州好一些,但还是远远不如中原腹地。 清贫艰苦仍然是这里的底色。 而且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之中,也有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 身上带着伤痕的更是不在少数。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外来者,这里是战乱频仍、局势复杂的边疆地带。 “是殿下吗?车里是李明殿下吗?!” 有农民望了一眼贵气的马车,大概猜出了车窗口那个胖小孩的身份,远远地向车队跪下。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所有农民都放下了手头上的农活,纷纷向李明磕头。 那位可是一口气吹跑了高句丽兽兵、不但拯救了平州、也拯救了营州的活菩萨啊! 快拜快拜,沾沾仙气。 “同志们好啊~” 李明向百姓们挥手示意,面带微笑地对同车的三大三小、六位死党们说道: “看来,张俭把营州治理得还不错。这里的生活比最开始的平州要好得多。” 不得不承认,营州之前虽是个军管的羁縻州,领导机构并不是传统的文官系统。 然而,最次的秩序也胜过平州的没有秩序。 更何况,张俭都督的文治水平也还阔以,下限远远没有低到“最次的秩序”这种程度。 因此,胡汉杂居、气候也更寒冷的营州,居然比当初的平州还要富庶许多。 看来,就算是军政府也好过地主买办啊。 “营州最初的户口为一千余户、五千余人。改为直属后,重新核定的户口为三千五百余户,一万五千余人。” 韦待价在车里随口介绍着情况。 当然也就是随口一说,大家都没拿这资料当真。 论基层治理,他们也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等到接管此地的民政之后,少不得组织吏员、上山下乡,一个一个地重新数一遍人头。 ………… 临到柳城县的城门口时,李明远远望见了一长串跪迎的营州官员。 他装作没看见,直到马车驶近了,才假作吃惊道: “张俭都督?哎呀哎呀折煞我也,快快请起。” 当然只是嘴上客气,身体是一点也懒得动弹。 没办法,有威望就是能为所欲为。 “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惭愧之至!您的驾临有如拨云睹日、蓬荜生辉……” 张俭长跪不起,恭恭敬敬地背诵着天乱坠的华丽辞藻。 一通吹牛皮后,还准备了三牲五果,准备在城门口的临时祭台上祭祀天地,像迎菩萨一样把李明迎进城里。 李明觉得有点麻烦,淡淡地摇摇手指: “不要浪费时间。” “遵命!” 张俭如奉圣旨,立刻向下属挥手: “撤走!别挡殿下的道,恭迎殿下入城!” 军人就是军人,都督府折腾了几天的祭台,李明一句话,说撤就撤,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而且在名为“战争光环”的滤镜下,他们反而觉得,李明殿下这是爱惜民力的表现,是善政啊! 柳城县,与大唐内地的其他县市并无不同。 里坊、市场、宵禁,一应俱全。 唐朝在营州的羁縻政策,是在县城中实行唐制、乡间由土司酋长自治。 所以柳城县也可以说是大唐最边缘的州县了。 马车一路驶向都督府,路上不断有百姓自发地箪食壶浆,喜迎节度使莅临他忠实的柳城。 有汉人,也有装束各异的胡人。 高句丽军队可不管你是哪族人,都是照杀不误的。 营州与平州相邻,所以对那边的消息比较灵通。 他们知道,高句丽的那群人类群猩们,在隔壁平州土地上,到底干了那些“望之不似人”的事儿。 “烧杀抢掠”在史书上只是轻飘飘四个字。 但对当时的普通百姓来说,那就是天塌了。 毫不夸张地说,这位李明殿下,就是辽东两州每一位百姓的救命恩人啊! 而且这位小恩公还救人救到底,略施手段,便养活了无数贫民。 本来这些人,是决计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这几个月里,营州百姓们一直瞻仰着李明殿下的赫赫大名。 而现如今,这位救苦救难的小菩萨亲自驾临,要把佛光播撒到营州了! 他们如何能不欢欣雀跃? 老百姓都是很单纯的,谁给他们一条活路、给口饱饭吃,他们就跟谁走。 “如何?我坚持不向朝廷求助、凭自己的力量抵抗敌人的战略,是正确的吧?” 李明微笑着对同伴们说道。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八字真言诚不我欺。 如果他一开始就摇人,靠抱老父亲的大腿才打退高句丽。他在辽东基本盘的声望,绝对达不到如此的高度。 这样的话,以后推行“一些”政策就会遭遇极大的阻力。 从而进一步影响他后续的战略布局…… “殿下真是……艺高人胆大,兵行险着啊。”韦待价苦笑道。 他们虽然陪着李明一路走来,但对这位小领导硬憋着不向皇帝求救这一头铁举动,也一直不太理解。 现如今,他们总算懂了。 从最开始,这位胡来的小殿下,就在策划着以“唯一救世主”的姿态登场啊! 虽然风险巨大,但收益无疑更为丰厚。 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殿下有此般声望,我们做起事情来就会更得心应手。”侯君集客观地评价道。 两大两小、一共四位十四党元老,一齐点头称是。 尉迟循毓闪烁着清澈而愚蠢的大眼睛,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明哥,那我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李明收回视线,望向窗外激动而清瘦的行人们,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矛盾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威望既是动力,也可以变成包袱。 自己拉高了营州人对他的期望,如果让他们失望了,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那反噬也是极其严重的。 粉丝脱坑回踩最可怕。 李明手指弹着车窗窗台,缓缓道: “营州与平州不同,平州急不得,营州拖不得。 “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这话尉迟循毓听懂了,重重点头。 ………… “营州约四成是汉人,六成为胡人,包括契丹、羌、扶余、靺鞨、室韦等土著,以及不少粟末商人及其后裔。” 都督府中,张俭向李明汇报着营州的详细情况。 按理说,辽东军镇和都督府,作为两个互不隶属的机构,张俭完全不用像下级那样,仔仔细细地一一汇报。 张俭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将一仓库一仓库的民政资料一交了事,顺便挖几个坑埋几个雷,躲在旁边看好戏。 当然,在李明殿下一战立威以后,现在给老张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耍这种伎俩了。 明哥让往东,他稍微偏一点都是绝对不忠诚好吧。 张俭身边,副手薛仁贵侍立一旁,学着其他将领闪烁着星星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态度。 而李明也假装和他只是普通的共事关系,一开始礼节性地点个头后,就与他没有交流了。 “有劳都督介绍。”李明时刻保持着嘴上客气: “这些胡人,可有作乱?对朝廷可有不满?” “曾经免不了有一些摩擦,但在殿下一战定乾坤后,他们都彻底老实了。只是……” 张俭斟酌着用词: “只是在殿下大显神威后,那些胡人忽然对我们的一条政策,产生了新的怨言。” 李明眉头一扬: “什么政策?” 是因为我杀得太爽了,把他们吓傻了? 张俭:“胡人的第二代,自动获得大唐户籍。这是陛下的仁政,也是消化分解胡人的计谋。” 李明:“那些胡人不想让子孙入华夏?” 张俭:“不是,他们抱怨为什么要等到下一代才有户口,为什么他们自己这一代不能成为大唐子民。” 李明:“啊这……” 好嘛,老子打了一场胜仗以后,到处都是润人,大家都想当荣誉大唐人是吧! “有劳张俭都督治理地方了,以后这个重担,就由我来承受吧。” 李明轻轻一句话,丝滑地收走了民政大权。 张俭压根没有反对的念头,双手奉还大政,结结巴巴地说: “那……这都督府……” “都督府当然还在。”李明露出宽宏大量的笑容: “没有张俭都督统帅唐军,我怎么能安心治理地方呢?” 他还要留我,他居然还要留我,哪个混蛋说李明殿下要谋反的……张俭激动得浑身微颤。 “再者说。”李明补充了一句: “要灭了高句丽,还需要张俭都督和整个都督府的支持呢。” 他的本意是,和平演变高句丽的三条和约条款,需要营州都督府的军事威慑。 既然为了安抚李二敏感的小神经,李明不得不保留这个都督府,那也得想办法废物利用一下。 但张俭显然没有领悟到这层意思,有些呆滞: 我灭高句丽?真的假的? ………… 而就在节度使与都督应酬的同时,长孙延摸到了州府的角落,抓住了几名奔来走去的老胥吏。 往往是这种底层小把式,反而能掌握一些真实的情况。 “世……世子?!” 突然被活菩萨的左右护法逮住,胥吏诚惶诚恐。 长孙延看着这几个皱纹比土地还深、因为长期伏案而有些近视的老油条,露出了充满亲和力的笑容: “老哥,来一根?” 跟熟稔地散了一圈,不是烟,是山楂糕。 亲切的态度,加上亲民的小麦肤色,很快让胥吏们放下了心防。 几个人就像田间老农,一起蹲在地上唠起了嗑 “老哥,有件业务上的事想向你们请教一下。”长孙延随口一问: “营州户籍你们是怎么调查的?” “登门拜访,或由乡长里长据实上报。”胥吏板板正正地回答。 长孙延看了他们一眼,用胳膊肘开玩笑地推搡一下: “得了吧。 “咱做基层工作的,有招可以瞒着上面,但还瞒着哥们我,那你们就有点不地道了。” 胥吏们互视一眼,难为情地哄笑起来。 其中最老资格的那位开口道: “不瞒您说呀,数人头看着简单,其实也是大有学问的。 “有些大户看着家大业大,但他们家的人头,是绝不能作数的。” 长孙延眉头一挑: “老哥给我说道说道?” 老胥吏压低声音: “比如柳城郝氏,在营州经营多年,连张俭都督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但您知道他家里有几人的户籍吗?一个,所以他家每年只需交一个人的租税。 “如果你给他多数了一个,那多出来的那份租税,就得由你来帮他交咯。” 长孙延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听着,眼睛亮晶晶的。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州府各处。 ………… 翌日。 长孙延等人顶着两泡熊猫眼,上交了一份长长的清单。 “明哥,按你的吩咐,根据底层胥吏的情报整理的清单。 “这些人涉嫌大量隐瞒户口。” 隐瞒户口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大量隐瞒就有问题了。 一个家族能有多大,一口气能隐瞒几百个壮劳动力? 明显就是雇佣了大量佃农的大地主。 一方面,这些地主霸占大量土地,造成了巨大的贫富差距。 另一方面,他们又通过勾结官吏、隐瞒户口,少交了许多租税。 社会财富集中在这一少部分人手里,而朝廷却无法从这些大户手里收到税。 税源枯竭,财政紧张,只能加倍压榨无力逃税的普通百姓。 最后陷入恶性循环,王朝崩溃、天下大乱,通过战争削减人口、重新分配土地,再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周而复始。 这就是所谓“历史周期律”的本质—— 贫富不均,财税枯竭。 “好,辛苦你们了。” 李明打开清单,粗粗扫了一眼。 不出所料,能大量隐瞒人口的,无不是营州本地的地主大家。 虽然称不上“门阀士族”,比慕容氏也差远了,但也都在当地有头有脸。 有不少人还是张俭的座上宾。 比如这个“柳城郝氏”,就是在张俭向李明汇报时,特意拎出来介绍的所谓“乡贤”。 乡贤好啊,老子干的就是乡贤。 要巩固辽东基本盘,提高百姓福祉、拓宽国家税基、预防历史周期律。 就得找这帮地主开刀。 “给薛万彻写信,加急。”李明淡淡地吩咐道: “告诉营州的乡贤们,山贼来了。” (本章完) 第151章 开门!均田制! 第151章 开门!均田制! “我郝氏家族的土地、及其上所附财产,都是我历代先祖凭本事赚来的。 “乡野农夫好吃懒做,将土地托付与我,我好心收留他们,哪里有错了? “为什么还要替他们纳税?那些没有地的流民本就是不课户,纳什么税!” 面对亲自登门“谈谈”的李明,柳城县郝氏的族长郝邵,表现出了相当的敌意。 嗯,在营州,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热烈欢迎这位活菩萨的到来。 慕容氏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在郝氏等一众地头蛇的眼里,这是来了一个活阎王啊。 李明耐心地和郝邵讲着大道理: “根据大唐的律法,每个丁男可分得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 “你们一家多占了这么多田产,那别人怎么办呢?” 郝邵一脸“你法我笑”的揶揄表情: “连皇城根下关中百姓,也不见得每个人能按《均田令》分到足额的土地。 “殿下就来自关中,不会连这个常识也不知道吧?” 一脸我就这么着了,你能奈我何的无赖表情。 他也是有底气的。 营州都督府还在,营州还是有地方乡绅和朝廷双重兜底的。 不像平州那地方无法无天。 就算是龙子来了,不说盘着,你至少也得讲点“规矩”吧? 被反讽一句,李明一点也不生气,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全程保持着微笑: “可像你这样兼并土地、隐瞒人口,衙门收不到税,怎么训练军队保护你的财产呢?” 郝邵冷笑一声: “无需殿下关心,营州的山匪翻不进我郝家庄的院墙。” 话里带刺,显然意有所指。 他的身后,家丁们气势汹汹。 正堂之外,郝家庄壁垒森严,哨楼高墙浑然一体。 边疆情势复杂,这座大宅院,是按照抵御蛮族入侵的标准修建的。 与其说是宅院,更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军事碉堡。 李明点点头,也不多说话,转身便走。 “贞观十年夏,郝邵扒开白狼水河堤,淹死逼死百人,抢夺其土地。 “此事为真?” 他问道。 陪同的长孙延点头: “千真万确,柳城县都知道这件事。” 李明点点头: “那就他吧。” ………… 第四日晚,柳城县外的郝家庄,火光冲天。 一伙古怪的山贼像天降一般,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坚若堡垒的郝家庄,不抢财物只杀人,将郝家灭门。 族长郝邵的尸体被烧成焦炭,脖子吊着挂在宅院大门口,第二天才被上门的卖菜翁发现。 一个盘踞营州多年的豪族,就此彻底在历史上销声匿迹。 “你们偷税漏税,让衙门财政不足,没有足够的治安能力,才导致了这起惨剧的发生。” 李明废物利用,“征收”了郝家在柳城县里的别宅,作为营州州府的临时所在。 他坐在正堂主位,优哉游哉地喝着茶,说着哈人的话。 他的面前,名列清单的营州土豪劣绅们个个面如土色,膝盖打颤。 “所以说,税一定要缴,不缴不行。 “而田产,也一定要上缴。都是身外之物,拥有了不属于你的那一份,一旦被山贼惦记上了,丢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明盖上茶碗,送客。 全程陪同的张俭都督表情极其复杂。 一方面,他特么早看这群光吃不拉的貔貅不顺眼了。 营州地处偏远,补给线过长,限制了这里的常驻军规模。 要是能在营州本地,就地征得足够的粮草,不但能极大缓解后勤压力。 更是能让常驻军的规模扩大,足以硬抗高句丽的全面进攻! 可就是因为这群貔貅的存在,导致都督府在本地根本收不上来多少税,严重依赖朝廷的后勤。 这诱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导致被高句丽大军打得窝在城里不敢出战,丢尽了颜面! 但另一方面,李明殿下这也太胡来了。 杀人放火、敲诈勒索。 匪气太重…… “殿下,您这……可能不大合法吧?”张俭欲言又止。 李明眨着无辜的小眼睛: “怎么不合法了?违法乱纪的是那些地头蛇,我可是一切都按照均田令来的 “他们违规侵占农民的土地,我按照均田令,把土地还给农民。 “我怎么不合法了?我可是大唐头号守法公民。” 啊是吗……张俭也不多说什么了。 有一个能抗事、肯背锅的领导,也挺好。 反正朝廷那边有李明殿下应付,他和营州都督府只需坐收渔利,专心抓好边防就可以了。 ………… 很快,辽东军镇营州州府的第一条政令正式颁布: 重审《均田令》重要性和严肃性,维护我大唐基本法的权威,在营州范围内全面开始均田—— 其实还是李明在平州搞的那一套“国营农场+”,只是套了层均田令的皮套,假装遵守大唐律法。 营州的情况和彻底打烂重建的平州还不一样,所以策略上还是有所不同的。 平州是赤果果的,营州多少遮了一片名为“大唐律法”的叶子。 具体执行上,重新统计户籍人口,有户口就有田。 而原本化外的各族蛮夷,只要你肯归附华夏、安心种田,也给你发户口,大家都是好朋友。 至于土地超标的地主,李明毕竟也不是魔鬼,也是会按照市场价给予补偿的。 嗯,在领取补偿之前,请地主老财们先补齐之前历年欠缴的租庸调、以及所产生的滞纳金。 一切都严格遵守《贞观律》。 甚至李明殿下还格外法外开恩,免除了诸如“杖五十、徙五百里”之类的刑罚,只要你的土地,不用谢。 政令一出,营州沸腾。 广大平头百姓自然是喜迎旧朝雅政,坚决拥护北魏时期就诞生的《均田令》,踊跃申报户口,都不用胥吏们再清点一边,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 而地主们也同样喜迎雅政,踊跃上交土地。 不踊跃不行,郝邵烧焦的尸体还挂在大门前,看着他们呐! ………… 营州酒肆。 两个人互视一眼,点点头,便走进了大门。 酒肆内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自从李明殿下入主营州,酒肆的生意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一方面,以前喝不起酒的人,现在喝得起了。 另一方面,以前喝得起酒、且有专人服侍、无需屈尊来此和众人混迹的人,如今只能在酒肆里借酒消愁了。 因此,这里成了传播消息最方便的渠道。 两人就是收了钱,来这里带节奏的。 “咳咳。”其中一人清清嗓子,故意大声说道: “节度使一来,营州都乱套啦!” 此话一出,闹忙的酒肆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说话的人。 传流言,流量是关键。 见成功吸引众人的关注,两人心中一阵激动,捧哽不失时机地插入: “老兄,此话怎讲?不是都是节度使是活菩萨,节度使一来,营州就太平了吗?” “扯犊子!”主讲人夸张地挥挥手,好像在赶苍蝇: “都是传言,那小孩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山贼那一套分赃吗?” “老兄说的是啊,节度使一来,我家公鸡都不生蛋,母鸡都不打鸣了。” “这就是天人感应,惹得天怒人怨了!” “唉,看来节度使也不是啥好人啊。” “对啊,朝廷的人都靠不住,要治理好营州,还得看宗族耆老。” 两人就这么表演着辽东特色二人转,酒客们就这么默默看着。 看到最后,掌柜的出来了,拍拍两人的肩膀。 面对一脸懵逼的二人,掌柜什么话也不多说,而是在他俩面前展开了一张纸。 这张纸很古怪,标题是《营州晚报》,印满了豆腐干似的一篇篇文章。 他们看不懂“晚报”是什么玩意儿,但标题下方最醒目的那行字,他俩看懂了: 《地主走狗造谣传谣的十二条特征》。 两人面面相觑。 啊这…… 一阵凄厉的惨叫和拳拳到肉的打击声后,酒肆后门飞出了两个破麻袋似的东西。 ………… “和我搞舆论战,还是太嫩了点。” 李明听取着尉迟循毓的治安汇报。 类似的斗殴遍布全城各处酒肆、市场等人流量密集区,均以传谣者被热心群众正义制裁结束。 且不论李明殿下那越传越神的声望,他主推的均田令是绝大多数人的蛋糕,甚至可以说是许多贫苦家庭唯一的活路。 你敢乱动别人的活路,不制裁你制裁谁。 李明还顺腾摸瓜,通过传谣者摸到了幕后黑手,给他们的税收滞纳金翻倍。 有钱请水军,没钱交税? “解决了土地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问题。” 李明背着手,颇有成就感地站在格物架旁的墙壁前。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在墙上挂起了大唐的地图。夕阳西下,将他的阴影投射在了地图之上。 “接下该怎么建设? “修桥铺路?兴修水利?采矿冶炼?兴办教育? “我的大辽东蒸蒸日上啊!再配合一系列和平演变的措施,颠覆高句丽,将其收入囊中……” 李明的影子越来越长,渐渐将辽东以北也吞没了 而在他的脑海里,早已将广袤的东北大地染成了他的颜色。 咩哈哈哈,爽呐! 我笑那承乾无谋,青雀少智。 整天就只会窝在太极宫的一亩三分地里,玩那点狗屁倒灶的宫斗。 就不会把时间精力在祖国大地上,在普罗大众上,为百姓谋福利、为华夏开疆土,放弃软弱的宫中生活,享受热血刺激的东北大开发吗? 咩哈哈哈! “明……”长孙延抱着一叠资料来找李明。 可一见李明站在地图前的神态,他忽然吃了一吓,资料掉落一地。 “你怎么了?” 李明的神色恢复如初。 长孙延闭了闭眼睛。 嗯,还是朝夕相处的明哥…… “我……我们可能有点累了。”长孙延语气有些虚弱。 李明立刻关切地问: “需要我给你们配助手吗?” “问题就出在助手身上。” 长孙延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淡定了些: “营州百业待兴,事务极其庞杂。 “而我们人手不足,只能依赖营州原有的官僚和胥吏。 “可他们……有好有差,一言难尽。” 是新团队和老体系的磨合问题,好比雅迪的电瓶装在比亚迪上,这肯定不合适。 统治一地,人是第一位的。 官僚好解决,用垃圾充个数就行。 关键是胥吏。 要承担起实际统治本地的重任,营州的胥吏体系也必须像平州那样,经历彻底的改革。 这样才能适应新形势、满足新要求,与李明互相信任,正式纳入“旧瓶新酒”的体系当中。 而营州的情况还和平州不一样,社会秩序没有经历崩溃重组。 这既是一笔资产,同时也是负担。 这一大批现成的胥吏,不能简单开除了之。 否则,营州分分钟瘫痪给你看。 而且,万一这些开除的胥吏中,藏着什么亭长、邮递员或者图书管理员,那可就闯祸了。 不过在抵达忠实的营州前,李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并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这几天先坚持一下。”李明宽慰道: “我已经让李世绩捎信,去长安帮我叫个人过来。 “他能破解这个局面。” 真的?……长孙延不太相信。 但他现在没有心情纠结这个问题,和李明一起收拾好满地的资料,匆匆离开了。 走出李明的书房,他不由得虚脱地蹲在地上,大口喘气,满头冷汗。 刚才刚进门时,他恍惚看见了什么? 李明的影子,仿佛化成了一条龙! 一条贪婪的恶龙,盘踞在地图右上方的东北,向整个大唐吐着毒信子! “我真的是累了,长安那神奇的帮手什么时候来啊……” 长孙延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很快将这桩小事抛诸脑后。 ………… 长安。 在长孙延闯入太极宫、传达了平州的真实情况以后,太极宫中对李明的批评便很有默契地偃旗息鼓了。 岑文本等挑头的大臣,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从要求严惩乱臣贼子李明,无缝转变为了赶紧为忠诚的辽东节度使提供支援。 反正动嘴皮子又不费力。 李世民对这些二皮脸也没有追究责任。 朝堂就是这样的,大臣要敢于下判断,不管正反都能扯出一大堆理由。 不能因为一两次判断错了,就惩罚大臣。 否则阻塞了言路,以后大臣们都不吱声了,你还怎么治国? 况且这次,岑文本他们对李明的质疑确实是有充足理由的。 一方面,李明这厮一直拖着不联系,显然是在打小算盘。 另一方面,张亮提供的情报,非常有误导性。 连李世民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儿子,又怎么能挡得住朝臣们的怀疑呢? “张亮,张亮……” 立政殿的书房之中,李世民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密探头子对自己不忠诚,疑似与皇子勾结,传递误导性情报。 还无意中害死了尽职尽责的老臣。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皇帝,张亮最好的下场也是五马分尸。 但李世民不一样。 他是真的不想杀这些陪自己起家的老伙计。 有时他甚至觉得,就算侯君集等老伙计真的谋反了,他或许也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眼看着老伙计们一个个离自己远去,有的是离心离德,有的是溘然长逝。 李世民便感到无尽的悲凉。 皇帝,真的是孤家寡人啊…… “嗐,人老了,多愁善感了。” 李世民自嘲地苦笑,起身踱步到了地图前,借着夕阳的余光,俯瞰着大唐的土地。 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辽东地界。 他忽然很羡慕李明。 有一帮死党,愿意和他疯,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创业期的激情,就是这么让人品味终生。 “你要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啊……” 李世民喃喃道,久久凝望着遥远的平州。 “陛下。”杨氏柔声道: “东宫那边向您问安,不知您……” “不见,不去。”李世民有些暴躁。 杨氏面有忧色,劝道: “陛下,您与太子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 “只有一墙之隔,父子之间有什么误会是不能澄清的?” 虽然她很清楚,太子视她与她的儿子如眼中钉。 但站在大唐的大局考虑,皇帝与太子生出嫌隙,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吾……没心情见他,在辽东事了之前。” 李世民硬压着满肚子火气,长叹道。 都是他,都是因为承乾的小伎俩! 勾连张亮的是他,害死魏征的是他,让平州孤立无援的是他,让李明深陷高句丽重围的也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李承乾一直不愿意放过李明? 就因为子虚乌有的“猜忌”? 李明还三番两次救过李承乾呐! 朕怎么会诞下这么忘恩负义的儿子,大唐怎么会有如此刻薄寡恩的储君! “辽东……” 杨氏一阵恍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段时日,她是最煎熬的。 儿子下落不明,又备受质疑。 现在好了,质疑声是消停了,儿子的下落也确定了。 只是这个下落不大好—— 陷入了敌军十五万的重围! 十五万! “现在不是焦虑的时候,相隔四千里急也没用……” 杨氏收束心神,继续劝道: “那陛下您至少可以给东宫捎个口信……” “捎口信的心情也没有!朕的宦官也是很忙的!”李世民赌气地回答道。 就在这时,宦官来报: “陛下,李世绩求见。” “谁?李世绩?!他不是去辽东打仗了么……” 李世民几乎原地跳了起来,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催促李世绩从幽州快速行军的长孙延,才刚上路没几天。 刨去路上的时间,合计着李世绩在平州,才呆了没几天?! 他也是打过仗的,对敌十五万,就算是十五万头猪,也不可能几天抓完。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难道,我军败了?!” 李世民脸色变幻,下意识地望向杨氏。 杨氏面色惨白,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本章完) 第152章 李二:我生了一个开国皇帝?! 第152章 李二:我生了一个开国皇帝?! 李世绩风尘仆仆地走进了立政殿。 他本打算先寄信回来,但考虑到兹事体大,而他继续滞留平州又嫌碍眼,所以索性先一步回长安了。 因为事关陛下最关心的平州局势,他不敢耽搁,一路飞奔回来,甚至比信使还要快一些。 在宦官的指引下,他连水都没有顾得上喝,一头扎进了陛下的御书房。 他是全长安唯一一个知道辽东大捷的人,迫不及待地要将这天大的捷报汇报给陛下。 刚踏进书房大门,李世绩一眼就看见了静静坐在皇帝一旁、面无人色的杨氏。 他下意识地低头非礼莫视,向后退了一步。 又觉得被皇帝召见,不声不响地退出去太失礼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低着头尬在了原地。 “无妨,让她也听听。”李世民威严而平静地吩咐。 长孙皇后在时,她也是在这个位置,陪伴陛下一同接见大臣…… 李世绩收拢发散的思绪,正待开口。 陛下先开口了: “你这次所领的魏州兵马,只是与高句丽作战的先锋。 “朕岂不知兵?以这点力量长途奔袭,硬捧高句丽十五万匪军,非你力所能及也。 “所以此次败战,不是你的责任。 “待四地兵马、两府民夫到齐,齐头并进横扫高句丽,仍由你指挥。” 啊不是陛下,怎么就滑坡到败战了……谨慎了一辈子的李世绩,头一次有了插皇帝嘴的冲动。 但众所周知,不论有没有其他妃子在场,插皇帝嘴都是比较严重的御前失仪行为。 所以,李世绩只能低头听着李世民滔滔不绝,脚趾本能地在地板上抠啊抠的。 “朕派你前去,是另有目的的,让你出征之前,朕也专门交代过你。” 李世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严肃。 杨氏立刻向李世绩投来目光,眼神灼灼,苍白的面孔有了些血色。 实力相差悬殊,吃败仗也是无可奈何的。 只要李明他们能平安归来…… 李世民定定地盯着李世绩,一字一句道: “人,你带回来了吗?” “陛下……”李世绩终于得到开口的机会了,正要说明情况。 “无需多言,回来了还是没回来?” 李世民霸气地说着,须发皆张,宛如威严的雄狮。 每当大臣们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每当他们回避问题的时候,就说明…… 李世绩只能据实以告: “没回来,因为……” 杨氏脸色顿时煞白,主心骨仿佛被抽空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撑着。 李世民双眼布满了血丝,抓住李世绩的肩膀,如同愤怒的狮子,低声咆哮: “那他们人在哪里???” 躲在燕山深处?被掳往平壤?还是已经…… “大概在营州吧。”李世绩客观地说道。 “营……营州?” 李世民微微一颤,双眼闪过一阵茫然,无数思绪在脑子里狂奔而过。 就这么僵了片刻,他若无其事地放开李世绩的肩膀,平静地评价道: “哦,他们突围与张俭会合了?干得还不错。” 杨氏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人一下子就坐直了。 “也,不尽然……”李世绩小心挑选着自己的词汇: “是李明殿下……” 李世民打断了他,没有笑意地一呵: “怎么,他们难道大摇大摆,走大路去的营州? “难道高句丽人退军了?” 开玩笑,就李世绩率领的这点魏州兵马,不但人数少,还是丢弃盔甲和辎重、长途奔袭的疲兵。 带着这么点羸弱的力量,能突破燕山、打进平州,都算名将了。 还想击败十五万敌军? 做梦也不敢这么做啊! “陛下……” 眼见得越描越黑,李世绩也有点背不住了,瞅着这个空档,赶紧像倒豆子一样说出了重点: “如陛下所说,高句丽确实撤退了。 “但没非末将之功,而是李明殿下! “是李明殿下仅以平州之力,就击败了敌十五万大军!” 此话一出,书房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李世民表情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杨氏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位上,也像雕塑一样,表情一片空白。 一双父母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怔怔地听着李世绩的汇报。 “李明殿下治民、治军极有方略,加上侯君集、薛万彻、韦待价的辅佐……” “你等等。”李世民回了回神,打断了他: “高句丽王手下的是正规军,不是窦建德那种,被薛万彻带二百人就冲散的农民军。” 即使重新核定了户口,平州总人口也就十万出头。 你就算平民和士兵一换一,也还有好几万的缺口呐! 李明难道真是活菩萨活神仙,吹口气就能把敌人吹回辽水以东? 也就是汇报的是最靠谱的李世绩,老李还能听一听。 若是换其他将领,他早就一脚把那乱吹牛皮的家伙踹回前线了。 “陛下,高句丽国王死了。” 李世绩道: “被李明殿下派出的细作策反了左右,刺死了。” 李世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李世绩。 李世绩立即单膝跪地: “一切属实,若有虚言,末将万死不辞。 “从平州前线的战报立刻送到长安,可与末将之言互为印证。”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李明殿下的亲笔书信,托末将呈献给您。” 这龙飞凤舞的字迹,一看就是自己亲生的。 呼……杨氏整个人终于彻底松懈了下来。 李世民略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沉静地说: “你起来吧。” 结束了? 辽东之乱,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甚至不用朝廷出手,李明就把一切都摆平了? 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在臣下面前,李世民硬是压下满肚子的问号和感叹号,十分冷峻地进行着下一步安排: “四地两府的兵马粮草调动不变,辽东行军道编制不撤,仍由你指挥。 “趁高句丽内部大乱,一举攻灭之。” 李世绩有些迟疑,还是呈上了那份与高句丽的和约: “前线的李明殿下,似乎有不一样的想法。 “这是殿下与高句丽摄政初步达成的停战条件,还请陛下定夺。” 喝,臭小子真把自己当主君了?都敢不经请示,私自与敌人媾和了? 李世民又想气又想笑。 这做派,只能说相当“李明”了。 “你退下吧,朕再做决断。”李世民冷静地吩咐道。 李世绩立即拱手退下。 李世民又转向杨氏: “你也先回去休息吧,朕还有些事。这几个月,你是最寝食难安的。” 杨氏知道丈夫的心思,没有多问什么,掩笑离去,脚步轻盈得像蝴蝶一样。 李世民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确认四下无人后,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澎湃,振臂低呼。 好,很好! 能文治,也有武功。 能在正面战场打崩敌人,也会阴谋诡计釜底抽薪。 而且还是顶着满朝文武的质疑,纯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扭转了占据! 此子有乃父风范啊…… 不,岂止类父,简直青出于蓝! “朕若是落得此般田地……还未必能如他一般,这么快就破局。” 李世民扪心自问,他当初创业的起点,其实是比李明在辽东要高的。 他们老李家本就是隋朝皇族的亲戚,父皇李渊是隋炀帝的表兄弟,李世民初次登场就是为隋炀帝护驾。 若是让他李世民落草为寇,与山匪农夫为伍…… 设身处地想,就算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能收拢人心,从零手搓出一支铁军,并与十五万正规军一争高下。 “收拢人心,草莽初创,不甘于人下,嘶……” 李世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感觉他和杨氏生的这个幺子,颇有高祖遗风啊? 不是唐高祖李渊。 而是汉朝的那位太祖高皇帝…… 好家伙,唐朝传到现在才第二代,又来一个开国皇帝可还行。 李世民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危险的想法,目光落到了书桌上的那份与高句丽的和约。 “这小子都敢自作主张,私自与敌酋议和了,真是目无君王。 “嗯,罢,念在辽东与平州距离遥远,战场瞬息万变,主帅可以有临机处置之权。” 李世民下意识地在心里给李明的僭越之举辩护,顺手打开了和约的文本。 整份协议非常冗长,通篇都是弯弯绕绕的废话,读起来非常吃力。 看了一遍以后,李世民满脑子都是问号。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 李明既没让高句丽割地,也没让对方纳贡?那这仗不是白打了吗? 明明打了胜仗,连一文钱也没有薅下来? 这么宽宏大量,这还是李明吗? 要不是落款的签名和盖章,李世民都怀疑,这是不是高句丽细作伪造的文书了。 “不,以这小子的尿性,不可能不向高句丽复仇,更不可能有便宜不占……” 李世民细细地研读起了这份内容冗长繁琐的文本。 终于,在文本的末尾、谈判双方谈到这里差不多已经精疲力竭的部分。 李世民从蝇头小楷的字里行间,发现了李明埋下的三颗暗雷。 用很拗口的汉字写着: “自由贸易、新闻自由、环境保护……” 什么意思,有何用意? 由于时代限制,李世民对这三条套在如今广大发展中国家头上的紧箍咒,并不能完全理解。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 李明在这最容易忽略的角落、没头没脑地塞进了这三条条款,一定没有安好心。 这小家伙,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李世民久久思索而无所得,暂时不去纠结,拿起了李明给他写的亲笔信。 这是自长孙延送来的求援信后,李明这小子在半年之中给老爹老娘写的第二封信。 儿子出差在外就是这样的,跟失踪了一样,几乎不和家里主动联系。 李世民打开信纸,坐在桌案边,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日头向西,华灯初上。 在油灯下,李世民将儿子的这封家书读了一遍又一遍。 除开开头的问候、近况介绍和战争经过以外,李明将笔墨重点放在了之前的辽东乱象上—— 基层放任自流、土著豪强并起、府衙沦为摆设、百姓困苦不堪。 而这一切的根因,只有一个字: 远。 传个信动辄一个月起步,半年也不稀奇。 导致朝廷对那里的统治形同虚设,除了挂个大唐的名号,与外国番邦几乎无异。 “确实如此……”李世民对此深有感触。 辽东“大乱”,或者说,辽东事件在长安引发的“大乱”,根本上是因为通信不畅所引起的一系列误会。 把忠臣当成贼子,把大胜当成大败,皆因如此。 因此,李世民与李明信中的最后一段话,产生了强大的共鸣: “如果朕在东北边疆悍然用兵,就算横扫了高句丽,又能有什么收益呢?” 高句丽比辽东更远,森林沼泽密布,交通更为不便。 连辽东都难以控制,实质上沦为当地门阀的统治区域,形同外国。 那更偏远寒冷、民族更复杂的高句丽,岂不是更难以统治? 治理当地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又要驻军又要维稳。 更不用说要攻破高句丽的山城堡垒防线,代价更是惊人。 成本这么高,收益却又有限。 既不能控制当地的土人,又不能利用当地的资源。 那鬼地方又没有多少田可种。 “确实,是朕欠考虑了。 “不可怒而兴师,打高句丽,不合算……” 李世民动摇了。 他几乎被李明忽悠成功,决定放弃扫平高句丽的计划。 如果李明那小子在现场,嘴角已经要勾勒出坏笑了。 然而,你爹还是你爹。 李世民多留了一个心眼。 在他最后一遍读完李明的书信,在略作放松以后,又再度拿起了信纸。 这一次,是倒着读的。 李明的信里,充满了一大堆有理有据的说理,所以读着很是吃力。 当李世民读到末尾时,大脑已经比较疲倦、不愿意多思考了。 所以会很容易地接受他在末尾夹带的私货。 但当李世民休息了一阵,以清醒地大脑,重新看一遍李明在后几段鸡贼藏着的论点时。 他立刻就发现了李明的真实意图: “那小子写了一大堆,就是劝朕别打高句丽。 “为什么?” 毫无疑问,高句丽一定是辽东的最大威胁。 不论朝廷能否实际控制当地,天兵扫荡之处,能保他好几年的太平是没问题的。 为什么那家伙要阻止呢? 李世民沿着这条线索不断深挖,挖到了另一个让他更为困惑不解的疑问: “九成宫之后,朕给他封王。 “他哪儿都不要,就要去辽东那鬼地方,这是为了什么呢?” 放着富庶平整、交通方便的扬州、徐州之地,他不要。 偏偏要去那错综复杂又贫瘠的辽东。 在身陷险境、白惹了一身骚之后,李明那厮还不吸取教训,继续作死,拦着朝廷不让打高句丽。 这是为什么? “辽东、高句丽……” 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在书房来回踱步。 当他愕然抬头,他又下意识地来到了地图之前。 “地缘,地缘,是一切战略的根本出发点……” 李世民拿着油灯,一寸一寸地研究着燕山之北。 西边是大漠,东边是大海,燕山就像一道门户,卡住了华夏腹地大规模向外开拓的道路。 而辽东,就像门户开了一道小缝,不大,却是通往东北更广袤土地的关节。 现如今,这道关节被划归入所谓“辽东军镇”,归辽东节度使李明管辖。 而这个节度使,在直面过高句丽的威胁以后,居然拒绝朝廷的援助,仍然要留着高句丽。 这是什么意思…… “不,他不是要留着高句丽……” 看着地图,李世民豁然开朗: “他是要阻止朝廷染指那里! “他想干什么?” 李世民觉得自己几乎抓住重点了,放下李明的书信,再次捡起那份被搁置的议和协议。 再通读一遍,他读出了这些貌似荒诞条款的隐藏含义。 “不要割地,是因为他觉得,新割让的土地不会交给他管理? “至于朝贡,更是进不了他的口袋……” “他难道把高句丽,当成他自己的禁脔了?!” 至于李明塞在条约里的这三条不知所谓的条件,李世民不知道具体能产生什么作用。 但他能猜到,这一定是李明独吞高句丽的命门。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李世民逐渐理解了一切。 “辽东不是一国的边境,而是一国的起点? “他要以那里为跳板,吞并高句丽,步步向北发展?!” 那蛮荒之地有什么好发展的……李世民下意识地生出这个疑问。 “不,是朕一直被错误滞后的信息误导了…… “平州都能藏着十来万人,那地方未必蛮荒……” 能诞生一个农耕、会造长城、能凑十五万大军的高句丽。 这说明,东北地带的自然条件是不差的。 再加上李明那神乎其技的治理能力,未来未必不能人丁兴旺…… “他要将大唐以外的整个东北方,都纳入统治? “连同高句丽、契丹、室韦、靺鞨?!” 然后呢,一直向北,直到无人能生存的冰天雪地,去当游牧? “还是掉头向南,跨过燕山……” 站在地图之前,李世民被自己儿子的谋划震惊了。 盘踞版图的一角,开发蛮荒地区,对中原虎视眈眈…… 这幅战略构图似曾相识。 历史上也发生几次类似的事件。 一次是开发荆楚、问鼎有几许的楚国。 一次是称霸西戎、最后席卷六国的暴秦。 “那小子,那小子……” 李世民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好家伙,自己还真生了一个开国的高祖? 那小子想开哪个国啊? (本章完) 第153章 李二:诶,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153章 李二:诶,好像也不是不行? “那小子竟是如此打算?!” 仔细研究着地图,李世民终于将李明前后的行为串联起来了。 因为怕被皇兄猜疑,那厮一直在装疯卖傻,嚷嚷着要被开除宗籍。 而当他在九成宫事件之中过于闪耀,已经不可避免地引来了太子的仇视后。 他流窜到了几乎与内地隔绝的辽东,割据一方,自成体系,以达到让政敌望而却步的目的。 时间一长,李明什么时候复活战国的“大燕”,讨要个燕王的封号也不奇怪。 “问题是,朕该如何应对?” 裂土割据,这本来就是李世民曾经试图推行过的国策。 早两年,他还整出过“世袭刺史”这种绝世烂活,被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联手喷了回去。 站在他的那个时代,他也是有理由的。 在唐朝之前的秦和隋,两个高度中央集权的王朝,都踏入了二世而亡的死胡同。 反倒是分封的周王室和部分分封的两汉,苟的时间还能更长一点。 李明只要还认这个大唐,继续盘踞辽东、扩大华夏的影响力,反而是件好事。 都是老李家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嗯,就像秦国开发西戎、楚国开发荆楚那样,是好事…… 吗? “那家伙的心思才不会安于一个诸侯王。” 李明是个不安定因素,东北同样也没安定到哪里去。 两个不安定凑一块儿,盘踞在大唐的头顶上。 作为皇帝,李世民不可能脑袋上的那么大一坨威胁淡然视之。 他担心如他所愿了,但没有完全如他所愿。 大唐确实拿了周朝的剧本。 只不过不是“其命维新”的西周,而是“风雨飘摇”的东周。 李明还年轻,在他漫长的一生中,有太多的变数。 更何况,他麾下的房玄龄、侯君集,一个赛一个的野心勃勃。 就算李明不想上进,想安心做个燕王。 他的部属会安心龟缩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和傻狍子呲牙吗? 时候一到,他的手下会推着他上进的。 对此,李世民自己也深有体会。 “以辽东为跳板,以高句丽等为后方,以燕山为前线。 “厉兵秣马、民如虎狼……”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站在辽东节度使的角度来看,战略形势其实非常清晰明了—— 整兵备战。 “所以他优先选择了辽东……” 从这个角度出发,李世民彻底看懂了李明的布局。 若以华夏为目标,那么东北地区的战略优势非常明显,可进可退。 退可退守燕山一线,小门一关,自己过日子。 进可挥师南下,一路冲下去就是宽阔的山东河北平原地带。 “然后山东河北的士族还都是他的亲家,这次大战中,他还收受了幽州刺史的帮助……” 李世民久久凝视着地图,在脑子里将李明的势力和潜在合作力量一一标记。 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头疼。 “嘶……那竖子,已经成势了! “他的意向绝不止在辽东或者东北,而是觊觎整个大唐啊! “无智,无谋,无情!” 老李忍不住破口大骂。 手下人琢磨着武力篡国,哪个皇帝碰上这种事都得开骂。 挑战君权是一方面。 朕给你的你也照单全收,朕不给你的你还照单全收。 那有没有朕,对你还重要吗? 你才是那个应该自称“朕”的人啊! 另一方面,也是真正让李世民生气、让他大骂无智无谋无情的是。 李明的这套布局,不是走传统的“夺嫡”或者“朝堂政斗”路线。 而是笔直奔着打内战去的啊! 他李世民虽然也搞过政变,但都是自己人在小范围里随便玩玩的。 跟李明这样以天下为棋盘、军队为棋子的大阵仗相比,那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汉末三国乱过,五胡十六国乱过,隋二世乱过。 如果唐二世再这么来一遍,那天下百姓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如此一来,岑文本、刘洎对李明的奏本未必是错,张亮的情报也未必是假了……” 李世民全面反思着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 “所以,在李明收服山匪、擅自建立政权之后,他是故意不向朕和朝廷说明情况的。 “他就是要瞒着朝廷,自作主张地另起炉灶,培养起一套完全听命于他、而非朝廷的班底,为他作为与大唐朝廷分庭抗礼的基础……” 李世民的疑心升到了顶点。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多疑了。 “不,李世绩汇报说,李明愿意重回唐制,官吏也皆由朝廷任命,营州都督府保留,甚至还主动申请在平州也建立都督府。 “他说私自开府招募幕僚是权宜之计,私自豢养甲兵也是权宜之计,是否为真暂且不论。 “但主动上交人事权和兵权,将自己纳于中央的监视之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李世民感到心情十分矛盾。 这十四子,到底是反了还是没反,想反还是不想反,是乱臣贼子还是大唐忠臣啊? 都说人心隔肚皮,小李明的肚皮那更是九转十八弯,让人抓不住头绪。 李世民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也许这辈子也无法了解这个最小的儿子。 “朕该如何应对?” 他头一次发现,做一项决策能这么难。 把李明噶了这个选项首先排除。 就算儿子真造反了,李世民都舍不得杀,想方设法保一条命。 何况李明只是有造反潜力,没有付诸行动。 更别提他那一身在九成宫等事件中刷的buff了。 “削弱李明,将他调往别处,或直接将他召回太极宫?” 一般的皇帝肯定优先考虑这一对策。 看似一团和谐,既避免了内战的风险,又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 皆大欢喜。 嗯,至少在李世民活着的时候是这样。 “问题是,朕……的身后,谁又能保护他?” 诸皇子、尤其是太子李承乾对李明的敌意,李世民已经切身领教过了。 以此子的才能、以及拉的仇恨,李世民难以想象,在他驾崩以后此子能怎么活下来。 李世民绝不希望这位小儿子早早夭折。 所以,李明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搭建起来的安全屋,李世民还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强拆了。 进,怕引发内战让大唐成为历史;退,怕宝贝小儿子提前退出历史舞台。 一边是江山社稷,一边是儿子性命。 难道,又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的悲哀吗? 难道,李明也要重蹈南朝刘子鸾的覆辙,愿来生“不复生帝王家”吗? 难道,他这个父亲只能眼睁睁坐视人伦惨剧一再循环往复吗? “身为皇帝,难道就不能公私两全吗?” 李世民又感到了一阵酸楚。 儿子不想丢,但如果因为儿子而丢了大唐江山,那也绝对非他所愿。 更何况,就算他李世民真的无情最是帝王家了,放弃李明以保江山。 恐怕江山也难保,沦为双输的局面。 以那小子的受迫害妄想,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他很可能并不会乖乖交出辽东,交出权力坐以待毙。 而会直接改旗易帜,坚守辽东,拒大唐于燕山之外。 以辽东地利、以及当地土人的人和,他完全有底气这么干。 到时候,就真的如张亮所说,李明悍然谋反、与高句丽勾结了! “这是提前引爆了矛盾,把儿子给逼反了啊。” 李世民觉得脑袋越来越疼,简直要爆炸了。 两全其美,两全其美…… 这世上竟没有两全其美之法吗? 李世民苦思冥想而不得,惆怅地望着大唐堪舆图。 看着这幅他们李家共同打下的广袤江山。 嗯,李家,都是李家…… 李世民忽然有了一个荒唐的点子,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既然他怕李明发动内战、强取江山。 那如果…… 直接把江山给他,如何? “可他既非嫡也非长,如何能继承大统…… “嗐,嫡长又有何干?他总归是姓李的……” 李世民的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恍然发现,大唐的一切隐患、宫中的一切矛盾、他这个老父亲的一切烦恼。 皆是因李承乾而起。 因为他决定将国家政权,交给一个不合格的继承人。 因此导致诸子不满,导致朝臣也各自站队、拉党结派,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甚至李承乾自己,也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了,被逼得有些疯癫,屡做狂悖之举。 可又是谁规定,一定得是李承乾继承大统呢? 就因为他是长孙皇后的第一个儿子? 平心而论,以他对长孙皇后的感情、对长孙无忌的器重。 废长立幼、废嫡立庶,这个念头他是根本不会有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 一方面,李明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才干。 在他的治下,大唐叫不叫大唐另说,但华夏绝对是国富民强的。 而另一方面,李承乾也充分暴露了他的不够格—— 心胸狭隘、阴晴不定、猜疑心重,还是个精神突厥人。 更不用提那夸张的造型了。 主少国疑,指的是主上很有少女感,导致国民很疑惑。 如此有大缺陷的人,把大唐交到他手里,那才是药丸。 “为什么要拘泥于嫡长呢,如果换一个,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呢……” 李世民的心思在飞快地运转着。 立嫡长的根本目的,是人为制造一个储君的客观标准。这样大家都不用争,不用打得头破血流、国破家亡。 但现如今,嫡长继承法反而成了不安定的源泉。 那他李世民也不能刻舟求剑,盲目追求嫡长。 毕竟,他自己也非长子啊! “李泰和李治,两人都比李承乾宽和,行事也更为正常合理。 “让他俩当国君,都好过李承乾这个嫡长。 “而如果直接指定李明……” 李世民在脑海里继续演绎着这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让李明当太子,会如何? 朝廷必然一片哀嚎,世袭地主、士族门阀们以头抢地,战战兢兢。 然后,被李明以各种或暴力、或阴险的手段,纷纷镇压。 最后天下大同,百姓富足,将周边的土鸡瓦犬逐一扫灭。 而国家的治理形式,也从皇帝与士族共治,变成了权力集中于皇帝之手…… 这是任何一个最高权力者,都梦寐以求的景象。 “大唐若能有此归宿,也好……” 李世民喃喃着,但迟迟下不了决心。 换太子,是一件必须谨慎再谨慎之事。 草率决定、仓促行事,必然会酿成大祸。 更何况,换一个嫡出的都得吵破头皮。 要是换一个庶出的,朝野都要爆炸了…… 不,爆炸的只是“朝”。 “野”这一块一定是欢欣雀跃。 因为民间舆论就控制在李明手上。 “要不索性让李治来当这个太子?” 反正都想开了,李世民的思绪也越来越狂野了。 李治是嫡子,年龄也比李明大,从“嫡”、“长”的标准来度量,身份上就比李明强。 而且李治的性格宽厚,与李明的关系也还不错。 至于李泰,在李世民的心目中则排在最后一位。 甚至远在李明之后。 虽然魏王李泰备受宠爱,屡屡逾越礼法,和太子李承乾打着擂台。 让李承乾无时无刻不感到巨大的压力,一度以为自己会被李泰夺嫡,以至于养成了疑神疑鬼的性格。 但其实,李世民只是拿李泰作为磨刀石,来砥砺磨炼李承乾的心境的。 他打心底里就没想把江山交到李泰手里。 因为李泰其人,伪。 什么都是虚伪的,性格是伪的,连所谓文采才干,也是假的。 只是没想到,李泰不行,李承乾更非宝刀。 磨砺了一下就断了…… “不论李明还是李承乾,都太极端了。 “选一个保守的李治,似乎是中庸之道…… “嗐,朕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李世民自嘲地笑笑,打住了换储君的念头。 现在提换储,还为时尚早。 但有些事,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就收不住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让李世民不自觉地做出具有倾向性的决策。 “或许……应该给李治的晋王府,也指派一些精明能干的幕僚了。” 李世民背着手抬着头,细细地琢磨着人事调动。 “李世绩是个文武全才,在并州与李治有旧交。就让他去晋王府,给李治当个司马。 “原晋王师许敬宗虽然人品一般,但也是江南大族许氏的子嗣,素有才名。让他从洪州回来,重回晋王府。 “李治过于老实暗弱,需要狠厉之人辅佐。笑里藏刀的李义府正合适。 “以及高季辅、张行成……” 李世民很快给晋王李治做好了人事安排。 接下来,就是李明了。 “首先得盯住那小子,在老子归西之前,他可别按捺不住,先造反了!” 李世民觉得,不能排除那厮提前搞事的可能性。 尤其在河北士族的怂恿下,鬼知道李明会干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傻事。 而要暗中看住李明,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 李世民弹着桌案,吩咐近侍: “把张亮叫来。” ………… 大众脸的工部尚书张亮,今天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因为他脸色苍白得几无血色,冷汗涔涔,浑身发抖。 “怎么?张爱卿身体抱恙?” 李世民又好气又好笑地问自己的密探头子。 张亮哆哆嗦嗦,好像真的很冷: “是……是,不瞒陛下,郎中说,臣有些体虚盗汗……” “哦?”李世民眉毛一挑: “那朕把你叫来,是朕的不是咯?” “不敢不敢,陛下有令,臣即使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张亮赶忙说道。 他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 传假情报、挑拨陛下和皇子的关系被拆穿不说。 还因此间接害死了一位朝廷重臣魏征。 这口巨锅……不,这就是他的责任,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 “张亮,你侍奉朕这么久了,朕实在不忍你走歪路。” 李世民轻轻拍着桌子: “但是,有人密告朕,说你豢养义子,意图不轨啊。” 开始了开始了,开始清算了……张亮面如死灰。 这些顶着“义子”名头的密探,究竟是为了谁豢养的,别人不知道,陛下您还不知道吗? 但张亮也辩无可辩。 自己做贼心虚,被人买通,犯了事闯了祸。 那责任也得自己背了。 他一句也不辩解,只是低着头说: “臣……只能恳请陛下格外开恩,保全臣的儿女家族……” 看着老伙伴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李世民心中也涌起了阵阵酸楚。 说到底,张亮虽然疑似与太子勾结。 但勾结对象好歹也姓李,仍然是皇族之内,而且太子名义上也算半个皇帝。 李世民这副朝不保夕的病躯,诱使大臣们提前找好下一个东家,虽不忠诚,但也还算情有可原。 张亮的问题,他李世民也得承担一定的责任……李世民长出一口气,直白地说道: “朕留你一条命,你的‘义子’们,就交由朕来‘抚养’。” 张亮猛然抬头,眼睛里闪烁着点点亮光。 呆立许久,立刻跪倒在地: “陛下大德,臣……涕零不知所言!” 李世民微笑道: “将来有你‘言’。 “工部尚书是不能让你当了,下放河北道当个巡察使吧,巡察地方吏治。” 河北道包括山东河北和辽东,正好把李世民最头疼的地区全部囊括在内。 张亮咚咚磕头: “谢陛下,谢陛下……” 李世民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低声道: “你的主要职责,就是看住辽东方面的动向、以及辽东与河北士族的交往。 “有任何异动,你不要干涉,直接报告给朕即可。” 张亮重重地点头,大拜道: “臣,领旨!” 李世民点点头,笑容温和: “以后你就别再‘不知所言’乱说话了。” “再有不称职之举,臣罪该万死!”张亮表起了忠心。 “还有。”李世民的笑容愈发和煦: “以后,你也别再与某些人朋党了。 “你只能听命于一人,那就是朕。” 张亮的脸色又唰地一下白了。 都知道,陛下都知道…… 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 张亮有种“脑袋只是预先存放在脖子上”的凉快感,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立政殿。 ………… 送走张亮,李世民轻出一口气。 不知这样一擒一纵后,张亮那厮能不能老实一点。 别再和李承乾、李祐或别的什么皇子大臣鬼混在一起了。 安排完张亮,顺带着给李明上了一道保险以后。 李世民便琢磨起了加强李明的办法。 既然解放了思想,从立嫡长转变为了立贤与嫡长并重。 那对李明这位庶子,也不能一味地打压。 需要抬他一手,让他拥有能与其他嫡子一较高下的资本。 “辽东所需的铜铁、良种、工匠、人口,要尽快到位。 “袁天罡是谁?为什么李明在信中,专门点名要他? “算了,许他用驰道,一并打包送去。 “至于税赋减免,念辽东路远,许其租税就地征收使用,不必上交朝廷。” 李世民做着一系列安排,总觉得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李明不缺资源,这家伙什么玩意儿手搓不出来? 开局一个碗,结局要造反好吧。 李明的短板,不在于别处。 而就在于其出身。 既非嫡,又非长。 假设李明在李承乾这个位子……不,甚至只需在李治这个位子上。 就没有之后这一大堆麻烦事了。 朕已经决定了,就钦定你来当下一个皇帝。 “简而言之,李明真正的弱点,就在其生母杨氏身上。 “杨氏,该如何处理杨氏的身份问题……” 李世民静静地思考着,手指嗒嗒点着桌案。 (本章完) 第154章 该回到我忠实的长安了 第154章 该回到我忠实的长安了 三月三,上巳节。 相传,此日是黄帝的诞辰,是唐朝最重要的三节令之一。 长安已是春暖开,嫔妃们在后宫的海池边曲水流觞、踏青对诗,扫一扫冬天的阴霾。 热闹的人群边缘,杨氏一人静静地坐在溪边的草地上,与其他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在十四个妃嫔二十八个群的后宫,杨氏被边缘化实在太正常了。 常言道母以子贵,但换个角度说,如果皇子在外面乱打铁,那其生母无疑是头号背锅侠。 因此,当杨氏家的小宝贝儿李明,在整活之都辽东整出了连本地人都觉得疑似有点太抽象的大活儿以后。 姐妹们就没人和她玩了。 开玩笑,一个涉嫌谋反、气死大臣、还差点气死陛下的小灾星,谁扯上关系都会变得不幸好吧。 因此,九成宫事件之后一下子热闹起来的立德殿,又一下子恢复了清静。 姨娘们整天在门口捉麻雀玩儿,只有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宦官来常来串门儿。 而杨氏也乐得清闲,在确认李明安然无恙后,天天除了吃饭睡觉陪皇上,就是在家逗弄吉娃娃似的王姨娘了。 她惬意地坐在嫩绿的草坪上,看着清澈沁凉的溪水,思绪飘到了远方: 不知辽东的冰雪是否也消融了,抑或仍旧是冰天雪地的模样…… 这时,她听见旁边的妃子们发出一声惊呼。 接着,一只精致的胭脂盒顺着溪水,漂到了她面前。 杨氏纤腰微折,轻轻地将胭脂盒捞起,征询地望向姐妹们。 对上了阴德妃冰冷的眼神。 “哎,不过一只胭脂盒,漂走就漂走了。”阴德妃完全无视了杨氏,与身边的姐妹嬉笑道: “就当是一年的晦气都漂走了罢!” 嫔妃们也都不看一眼拿着盒子发愣的杨氏,继续聊天嬉闹。 杨氏倒也没当回事,将盒子放在膝边,继续闭目养神。 “那些妇人实在刻薄。”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让杨氏不禁睁开了眼睛。 是武媚娘。 在感业寺龙场悟道后,这位有些碎嘴的热心才人又重出江湖,在后宫四处串门。 连同被冷落的立德殿一起。 所以,杨氏对她还是有些好感的。 嗯,除了她的嘴实在有点碎以外…… “尤其是那阴德妃,在儿子齐王被过继以后,许是觉得你家李明折了她面子,总是明里暗里针对你。 “真不知那‘德’从何来。” 武才人继续发挥传统艺能,在妃子们面前搬弄是非。 “趋吉避凶,人之常情。”杨氏只是淡淡地微笑着: “我也能借机歇一歇,让我作诗喝酒,实在是为难我了。” 对杨氏这不温不火的性格,武媚娘也习惯了,嫣然一笑道: “姐姐大气。” 她翩翩然落在杨氏身边,款款落座,宛如一只火红的蝴蝶。 望着武媚娘的身影,杨氏的眉头有些疑惑地皱了起来。 怎么总觉得,武姨娘好像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感业寺还有这等功德? 日上三竿,当春日的暖意更甚的时候。 一位小宦官静悄悄地来了,俯身在杨氏耳边,说了句什么。 一旁的武媚娘登时睁大了眼睛。 杨氏淡定地点点头,缓缓起身,与发愣的武媚娘轻轻话别,便随宦官离开了海池。 妃子们对此视而不见,等人走远以后,一窝蜂涌到了武媚娘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那位小寺人是陛下的近侍,三月三陛下突然找杨氏做什么?” 武媚娘似乎仍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支支吾吾着: “杨妃,杨妃她……” “怕不是要被赶出宫去了吧?”阴德妃有些幸灾乐祸。 武媚娘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 “哟呵,我妈升官儿了?” 三月中旬的营州,天气仍然有些寒冷。 营州大都督府,李明读着父皇寄给他的家书,顺口感叹一句。 营州官僚班底的大框架算是搭建起来了,临时州府也搬到了大都督府,大家合署办公。 至于之前占领的郝氏家宅,则分给了远道而来的工匠们,让那些在内地住惯了猪圈的贱籍工户无不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阿爷封阿娘为德妃,德妃是个什么级别?”李明翘着二郎腿,好奇地问幕僚们。 后宫之事就有点超纲了,几人面面相觑。 还得是吏部尚书侯君集懂行: “除皇后以外,以四妃为贵,四妃又依据高低地位依次分为贵、淑、德、贤。” “也就是说,连升两级咯?”李明把皇上的亲笔家书就这么摊在桌子上,与心腹们商量起来: “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后宫和体制内差不多,精髓就三个字: 熬资历。 所以能破格提拔两级,显然是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在经历了这次被误会谋反的事件后,李明也意识到了掌握朝廷动向的重要性。 不能光在辽东闷头种田,也得看看天。 韦待价问: “贵妇晋级是要下诏的,诏书怎么说?” 李明点点头: “说是在父皇重病期间,阿娘悉心照料,特进两级。 “所以肯定不是这个理由。” 薛万彻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扭到了腰: “不是吗?” 平州内部治安太平,外有赤巾军拱卫,所以他没有什么事,也一并来营州看场子了。 只是以他粗鄙的脑子,明显跟不上十四党的节奏。 “当然不是,官方承认的都不可信。” 李明给粗鄙老弟科普着常识,拿起家书道: “父皇还说……” “停,停!”韦待价立刻捂住耳朵: “不可泄露禁中语,是要挨弹劾的!” 皇帝私下里给臣子说的话,自动视为机密,不可乱传。 更何况还是家书! 李明殿下也太不拿他们当外人了。 “啧,真麻烦。” 李明撇了撇嘴: “朝廷那边的意思,是完全肯定了我们在辽东的一切做法。” “一切?”侯君集有些意外。 “一切,甚至还有加码。”李明肯定地点头道。 刨去一堆关心勉励的客套话、以及提了一嘴杨氏以外,李世民在信里的大致意思是: 搞快点。 李明之前所要求的金属、人口等资源,加速到位。 第一批工匠已经从幽州赶到了。 此外,朝廷对辽东的税收优惠也加大力度。 什么三年两减半,太小儿科了。 朝廷直接免收辽东的地方税,自筹自支,赋予李明几乎独立的财政之权。 真的有点“节度”地方的意思了。 更重要的是,对李明提出的地方职官人选,李世民照单全收。 字面意义的照单,一个人都没换。 此外,李明的禁脔——与高句丽的和谈条款,李世民居然也照单全收了。 同意不打高句丽,今年咱大唐换个倒霉蛋欺负。 在家书的最后,李世民傲娇地提了一嘴: 李明达想他了,问他什么时候从辽东回来,提前通知一下,这样内侍省也可以给他阿娘的册封典礼排个黄道吉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明轻飘飘放下信纸,微笑着对群贤道: “看来房相的计策起作用了啊,打消了父皇与朝廷对我们的怀疑。” 几人会心一笑。 薛万彻傻笑着挠挠头:“怀疑?什么怀疑?” “怀疑你乱搞良家妇女。”侯君集敲了敲又差点稀里糊涂被卷入谋反的老薛。 韦待价微笑着问道: “那殿下打算何时回长安?” 李明一愣: “啊?现在吗?” 韦待价:“啊?” 不是殿下…… 陛下都快把“朕想死你了”写在脑门上了。 甚至还要照顾你的日程,专门安排册封的日期! 一般来说,都是皇帝决定一个日期,你们皇子就算有天大的大事,也特么从外地飞回来好吧! 如果陛下把这封信寄给其他几位在外地的藩王。 他们大概会高兴得当场昏过去,醒来就直接上路,连夜飞回长安好吧! 您还摆起架子挑上了? “回去是肯定要回的,我当初不当亲王,就是为了能有借口随时回长安。”李明说道。 而且现在想来,这个口子是绝对有必要的。 他才离开长安几个月,京中就谣言四起,各种造谣污蔑他谋反。 要是他在封地一呆呆几年,只怕哪一天醒来,天兵已经上门来查水表了。 “只是,辽东百废待兴,我一时也走不开呀。” 侯君集和韦待价有些无语。 能如此挥霍皇恩的,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位殿下了。 “殿下,夜长梦多。辽东可以以后再来,但若让陛下久等,被宵小趁虚而入,只怕又生了嫌隙……” 两人苦口婆心地劝着。 李明抱着胳膊,陷入了思考: “确实……嗯,将辽东的一些事情扫尾,我便回去。” 老光棍薛万彻什么也没想,只是羡慕当皇帝真爽啊,老婆都得按资排辈才数得过来。 他日若遂凌云志,他也要开后宫。 这时传令来报: “殿下,人来了。”“哎呀,快快有请!” 在侯君集等三人疑惑的目光中,一个邋邋遢遢、浑身臭烘烘的老道,一边揉着屁股,一边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袁天罡当时正在长安的破道观观想河图,即将有所悟。 忽然冲进来一群官差,把他绑上快马,一路颠了几千里颠到这鬼地方。 大屁股都裂了,气死偶类。 “哎呀,袁天罡袁大师,您可总算来啦!”李明蹭地就从座位上蹦了下来。 韦待价十分疑惑:“殿下,这是……” “这就是我向长孙延他们保证过的,能帮助我们选拔合格官吏的奇才啊!” 李明难掩激动,握住了袁天罡的手: “道长,我托您所做的数学题……不,天地大道的推演问题,您都带来了吗?” 袁天罡本来还在嘟哝抱怨,一听小贵人如此诚心求大道,心情立刻美丽起来: “有有有!” 他还记着李明开出的空头支票,要在辽东这片处女地上开宗立派呢! 从臭烘烘的衣服里,掏出一叠臭烘烘的草纸。 李明瞟了一眼,题目的画风大致是这样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试问:三个数字共有几种排列法?” 不算难,给没接触过行测的预备公务员们当做逻辑试题,难度刚刚好。 “不错,很不错。”李明如获至宝。 袁天罡不无得意,同时提醒道: “小施主,这开宗立派、广纳信徒的事……” “没问题,我第一时间就让我手下的官吏们研习道长的精髓!”李明信誓旦旦道。 袁天罡嘴角咧开。 韦待价疑惑地凑了过来: “殿下,这真的能用来……选拔官吏?” 李明肯定地点头: “只要把里面的玄学内容全部去掉,就可以作为题目给吏员们考了,像科举那样。” 袁天罡刚咧开的嘴角僵在了半途。 把最精华的玄学去掉? 那他的道家法门还剩个啥? ………… 全辽东第一场行政能力测验,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考试每年一次,面对营州和平州的所有人。 十六岁以上,性别不限,只要认字都能参加,择优录取。 这种以考试选拔人才的方式,形式上与科举几乎无异,所以大家很快就接受了。 加之李明在乡间大力推广教育,农民们在农忙的间隙,争分夺秒地学习。 所以两州的识字率稳步提高,有志青中老年们踊跃报名 同时,营州新纳入“体制”的旧吏员们,也都要参加这次考试。 考试被刷下来的吏员,并不简单地“向社会输送人才”。 而是综合工作实绩,由新设立的“人力资源委员会”逐一谈话。 以去留自愿为原则,想走的,分给田地耕种。想留的,下班后统一组织学习参加培训。 以这种温和的方式,辽东逐步建立完善一套成熟稳定的官僚体系,避免了极端亭长、邮递员和图书管理员的诞生。 “让我看看那不靠谱的道士出了啥科举题目。” 韦待价拿到试卷,好奇地看了一眼,第一道题就不会了: 图形推理,以下四幅图中,请找出与其他三幅不同的图案: 甲、w 乙、(_) 丙、 丁、(_) 感受到自己的职业生涯遭遇了重大挑战,韦待价不禁冷汗涔涔。 薛万彻瞄了一眼,立刻回答: “这不明显选甲吗?” 韦待价:“为什么?” 薛万彻:“因为只有甲的图形有两个实心黑团子,其他三个是空心的。” 李明恰好路过,听见两人的对话,惊讶地说: “薛将军竟有大才,您几乎可以当公务员了!” 薛万彻一头雾水:“他这是在夸我吗?” 韦待价点点头:“大概吧。” ………… 吏治是统治中最重要的环节,李明辽东的吏治上了巨大的精力。 除了引入公考的先进理念,李明还大幅度提升了吏员工资,正式单列入财政预算。 这并不是因为李明自己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起了同理心。 而是一种“高薪养廉”的路子。 在近代以前,胥吏、尤其是地方胥吏,一直是拿不到什么工资的。 全看雇佣他们的官老爷良心如何,心善的多给点,心狠的少给或不给。 而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从官家拿不到钱,吏员就会凭着手里的一点小权,转而压榨百姓。 这种潜规则在官场是心照不宣的,还有个专有名词,叫做“陋规”。 相当于朝廷把矛盾转嫁给了职官,职官又把矛盾转嫁给了百姓。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背景下产生的。 因为官老爷有正经俸禄,而小鬼们只能靠百姓打赏的“小费”度日。 当然,这种陋规是不可能在辽东存续的。 李明实质上打破了“职官”与“胥吏”之间的藩篱,把朝廷的职官当成上议院老爷那样的摆设,将其职能和工资预算都分给了胥吏。 再辅以严格的纪律审查,虽然这样不可能杜绝贪官污吏的存在,但也算部分刨除了胥吏压榨百姓的制度性土壤。 至此,辽东的统治框架彻底搭建完毕。 剩下的,就是发展了。 涌入的大量人口,除了种地、垦荒和打灰建设外,还有大批人力可以大炼钢铁。 而辽东,可是全国煤铁资源最丰富的的地区之一。 举个例子,唐山就在此地。 有文科地理拉满的李明,有积极性拉满的工人,有合理科学的轮班和工资制度。 一定能把辽东建成全国钢铁中心,用廉价钢铁制品,一举冲垮高句丽国内的冶炼业! “大山啊,全是树……”李明面对茫茫燕山抓瞎。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他明明知道,这里的山下储藏着丰富的煤矿和铁矿资源。 但就是不知道藏在哪座山下。 他又不是学勘探的,在他眼里,每一个山包都长一样。 就在他在山脚下怀疑人生的时候,遇见了同样怀疑人生的袁天罡。 老袁本以为能借力传播道家思想,广纳弟子。 没想到,李明取其糟粕、去其精华,把他的思想改造得面目全非,当成了科举的道具。 “道长有何顿悟?”李明搭话道。 “哼。”袁天罡都懒得看他一眼: “辽东的地脉就像您治下的辽东一样,不合常理,连风水罗盘都紊乱了。” 李明没心思聊什么什么地脉还是人脉的,他一心只想找矿脉。 嗯,铁矿的矿脉。 罗盘是磁针。 磁针,铁…… 李明忽然发现了华点: “道长你说什么,罗盘紊乱?” 难道地下有铁矿?! 袁天罡对这问题不屑地一呵: “贫道也不是吹牛,风水堪舆之术,还是会一点的。 “在贫道眼里,您治下的辽东,到处都是地脉紊乱之处…… “您怎么了?” 袁天罡说到一半,发现李明在朝他招手,便自然地俯下身子。 李明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来当科学技术委员会委员长,专职找矿。” 袁天罡:??? ………… 就这样,在一个道士的带领下,辽东的科学技术突飞猛进。 不但全民数学功底大涨,煤铁矿也不断被勘探发现。 由于李明规定的煤铁矿公有政策,辽东迅速囤积起了一大批钢铁资源,导致铁器价格狂跌。 商人的利润空间被大幅压缩,就在无以为继、准备关门大吉之时。 长期居住本地、富有经商头脑的粟末人,发现了一条倒卖的捷径: 高句丽的铁价仍然高企,与辽东形成了巨大的价格差。 可以在高句丽高价转手啊! 更棒的是,虽然历代中原王朝严格限制中原与周边蛮夷的铁器限制,只能通过走私倒卖一些。 但李明反其道而行之,完全开放市场,甚至支持商人们走出去,输出产能。 而高句丽由于和约的原因,也对大唐商人不设限。 便宜又大碗的珍贵铁器,谁不用谁傻。 于是,在市场无形大手的引导下,大批辽东商人被引导入了高句丽国境,导得到处都是。 而当第一批商人踏上这块北方的热土时,却发现,另一件“辽东特产”已经捷足先登,率先占领了高句丽的空白—— 《平壤快报》。 ………… “尉迟循毓,那几个投奔我国的高句丽战俘,已经能够写作了?” 李明来到了新建的长安报社辽东分社,仔仔细细地询问工作细节。 负责辽东情报和渗透工作的小黑炭头点点头: “虽然还需要报社同仁润色一下。” 李明赞许地点头。 自由贸易和自由新闻,是他颠覆高句丽的两个主要抓手。 而要让和平演变的文字能打动广大高句丽人,离不开那些高句丽润人的“本地化”修改。 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懂高句丽。 “吏治、耕作、采矿、经济、情报、渗透……”李明在心里点数着。 时间来到四月,治理辽东的几个重要方面,他都已经打下了基础。 剩下的,就是发展、积累,等待量变引起质变。 “在辽东暂时没什么事了。” 李明望着天,自言自语道。 该回长安,见见亲人了…… (本章完) 第155章 我那诡计多端的父皇 第155章 我那诡计多端的父皇 光天化日之下,李明坐上马车,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就如他静静地来。 如今的辽东就如同一台粗野的泥头车,向着他既定的路线一路狂奔。 李明没有踩刹车的打算,也懒得搞什么迎来送往,拎包就走。 韦待价作为两州的刺史,留在当地主持工作。 薛万彻则忠诚地遵守几个月前的那封朝廷调令,前往营州都督府履职,与薛仁贵一起打入内部。 此外,长孙延和房遗则也自愿留下,处理一些行政和财政上的“扫尾”的工作—— 其实就是找个理由赖在辽东不走。 因为行政和财政永远都有活,永远扫不完尾。 三小只中的第三只——尉迟循毓——则先和李明一起回长安,对高句丽的渗透工作则暂时交给吴大娘顶着。 因为李明酝酿着对情报机构进行改组。 现在,他有一拨密探在长安,以长安报社为掩护,“编制”上属于报社。 另一波密探在辽东,自成一个部门,是“政治委员会”的组成部分之一,控制着长安报社辽东分社。 这样显然是权宜之计,机构得要改一改,当着尉迟循毓、狄仁杰和来俊臣的面,大家一起将职能捋捋顺。 否则,到时候两边打架就不好看了。 回京的路上,侯君集跟李明同坐一车。 尉迟循毓这个小莽夫,则骑着马儿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狂奔。 窗外阳光明媚,辽东街头人来人往。 耕地的、铺路的、做买卖的……辽东人仿佛有忙不完的事,走路都带风。 甚至连宽敞的驰道都显得拥挤起来。 而在驰道旁,更新、更宽敞、规划更科学的“州立驰道”,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了。 加上营州官方和隐瞒的总人口,李明治下的辽东有将近二十万人。 足以让他从乡科级升级为——嗯,大一点的乡科级。 而这二十万人,已经开始卷起来了。 就这么把高句丽的本土产业都卷死,让他们变得一刻也离不开我们,然后随我们摆布,予取予求…… 咩哈哈哈! 李明满意地从窗外收回目光,暂时闭了闭眼。 一方面,外面的阳光太耀眼了,视线进入漆黑的车厢里时还需要适应一下。 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沉淀一下雀跃的心情。 即将离开热火朝天的辽东,回到长安的深深宫阙。 从地方军政一把手,到宫里最小的皇子,他需要尽快完成角色的转变。 李明其实也想和两位小伙伴一样,赖在辽东不走了,他也不想回到逼仄狭小的宫里。 虽然太极宫占地广大、气象万千。 但哪里比得上祖国广阔天地的一根毫毛呢? 更何况,回宫就意味着,他得应对狗屁倒灶的宫斗政斗,面对笑里藏刀的太子和皇兄们。 这让他很不爽。 在这种毫无建设性的事情上内耗,除了浪费时间和精力,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结果。 还是吃得太饱,应该让他们都体验一把上山下乡…… 李明收拢心绪,看着侯君集道: “所以,按照房玄龄的说法。 “魏征是误以为我是辽东大乱的罪魁祸首,而父皇迟迟不愿对我动刀兵,所以被活活累死气死的?” 在邮路畅通以后,信使就陆续送来了房玄龄亲笔书写的密信。 主要是向李明介绍,这段时间朝廷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至于太“火星”。 至于民间的情况,长安报社的小细作狄仁杰也一直在向他汇报。 虽然中间有十天半个月的“时差”,但总好过没有。 侯君集默默点头: “房相的信中是这么写的,朝廷仵作勘验无误,已经回巨鹿老家安葬了。” 唉……李明轻轻叹气。 因为立场原因,李明与这位后世闻名的名臣没有什么交集。 只记得是个严肃中不失圆滑的老头。 不过,尽管立场不同,甚至这位老臣是死在力谏皇帝征伐辽东的中途,是他不折不扣的政敌。 但不可否认的是,魏征的立场是始终站在大唐这边的。 是出于忧国忧民、而非党同伐异,才做出这一系列举动。 换位思考,如果李明站在当时朝臣的角度、被浓厚的战争迷雾所欺骗。 他也很可能会做出类似的行为。 所以,对于这样一位忠臣,李明抱有敬意。 也就是因此,他对李世民的后续操作感到不解: “难道没有人为魏征之死负责吗?” 他李明虽然有点割据为王、欺瞒朝廷、自立中央等等小动作。 但好在误会及时解开。 不但没有惩罚,甚至还有奖励。 但其他乱信谣、乱传谣的大臣,却也一个都没有被惩罚。 这就有点抽象了。 好像死了一个魏征以后,大家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在朝堂上嘻嘻哈哈。 “房相为此私下里问过陛下,陛下是这么回答的。” 侯君集解释道: “政事复杂,哪次朝会议题不是几波人各持己见、互相争辩的? “如果大臣每说错一次,都要遭受惩罚,那朝会也不用开了,以后谁还敢说话?” 乍一听,此话似乎有理。 但李明总觉得李二在这里玩了一手偷换概念。 正常提意见有对有错很正常,只要出发点是好的,即使如魏征,李明也不会怨恨。 但如果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朝堂上造谣传谣,甚至搞成明末那样的恶性党争。 那绝对是应该严厉制裁的。 就像带清老铁皇太极,当投靠他的这帮亡明清流又有搞党争的苗头时,他果断大板子伺候。 “不过,也不能说没有人吞到苦果。”侯君集有些幸灾乐祸道: “太子和长孙无忌,显然因为这起而失宠了。 “房玄龄说,陛下已经几个月没有和太子说过话了。” 每次在私下里提起太子时,侯君集都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殿下”这个固定后缀,以表不屑。 “是因为父皇把编造谣言的罪魁祸首,归到了我的那位皇……皇兄头上吧。” 李明也有些拿捏不准,是应该叫“太子爷”还是“太子娘”。 侯君集眉头一扬: “听您的意思,太子也是背锅的?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他?” 李明沉吟许久: “难说。陛下与太子龃龉数月,按理说,太子应该立刻收手才是。 “就算太子上头了不肯收手,长孙无忌是聪明人,他也应该会劝阻才是啊。 “甚至魏征也是太子一党的,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太子的谋划,魏征一定能得知一二,何至于被气死类似?” 侯君集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然而并没有,按照房玄龄的说法,直到长孙延亲自赶赴长安、澄清一切以后,质疑声才逐渐消止。” “再者……” 李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针对我们的这一轮攻击早有迹象。 “刚启程前往辽东时,就不断有人诋毁你、韦待价和李道宗,连薛万彻也受此牵连,被贬到了营州。 “这种毫无章程的行事之法,不像是长孙无忌所为。” 以他的亲身体会,长孙无忌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朝着命门去的。 比如那次率禁卫军围困立德殿,以及那次过继事件。 而像这次,用一眼假的流言充斥朝堂。 除了消耗皇帝的耐心、给太子降了一波好感以外,很难有什么作用。 显然不是长孙无忌会干出来的蠢事。 “您的意思是,朝臣们掀起的这场针对您的风波,背后并不是太子?”侯君集十分怀疑: “难道是他们自发的?” “或者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李明道: “一切乱象的背后,有着明显人为操纵的痕迹,这些大臣们进退有序,显然是形成了攻守同盟的。” 在辽东经历了大半年的磨砺,当了大半年一把手之后。 李明已经锻炼出了根据属下平直的文字汇报、就能发现蛛丝马迹的能力。侯君集:“那会是谁呢?” 李明:“谁从这次乱局中收益最大,谁就是真凶。” 然后,李明发现侯君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不是哥们,怎么可能是我!”李明嘴角一抽。 侯君集指着李明: “因为这次事件,显然您的收获最大。” 把辽东从上到下收拾得服服帖帖,只要李明敢吼一嗓子,两个州二十万虎狼就敢立刻改旗易帜,凶猛南下。 而且他这一番作为获得了海量皇恩,为辽东赢得了巨大的物质利益和制度便利。 甚至朝廷为此专门改变战略,不碰高句丽,基本默认了高句丽作为辽东军镇后园的事实。 连生母杨氏也沾了光,连升两级,成为与阴德妃平起平坐的杨德妃。 至于他这一战白手起家、以少胜多、抵御外侮,更是堆满了buff。 为他在朝野赢得了巨大的声望,算是就此立了棍儿了。 在战争光环下,没人再敢小瞧他这个孺子了,完全称得上是他辽东节度使的立威之战。 这边他名利双收,另一边太子惨遭唾弃。 谁是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一目了然吗? “那是我天纵英才,应对得当,超出了幕后主使的算计。” 李明白了侯君集一眼,觉得他座下的辽东双红棍,有点把他的天才当成常态了。 “假设我能力平平,无法力挽狂澜,假设一切按照幕后主使的预计,辽东事件的走向会是如何?” 李明设问道。 侯君集抱起胳膊,缓缓做起了推演: “辽东……恐怕会彻底沦陷,你我生死不明,就算还能活着撑到朝廷的解救,作为败军之将,也是颜面尽失。” “那太子那边呢?”李明提醒道。 “至于太子……在一切水落石出以后,也不会落得个好。如果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恐怕更会引起陛下反感……” 侯君集缓缓地说道。 李明拿出纸笔,简单画了一个跷跷板似的图形: “我遭殃,另一端的太子也遭殃。那么谁会渔翁得利呢?” “另一个有望帝位的嫡皇子……”侯君集几乎脱口而出: “魏王,李泰?他是搞得朝堂乌烟瘴气的那个人?” “从结果来看,他应该是最有动机的那个。” 李明在跷跷板的中间,重重地写上了李泰的名字。 这位胖胖的、必须以轿子代步的皇兄,与李明同样交集不深。 仅有的几次交流中,李明就能明显感到,李泰一直把自己视为棒槌: 没事了就用李明敲打一下太子,为他争取夺嫡的筹码。 只是李明一直没有接招,当他不存在,让他渐渐淡出了自己的视线。 “所以这次他索性自己上手,利用我在辽东的遭遇大做文章,明着攻击我,实则在攻击太子。 “甚至这次还一石二鸟,顺便除掉了魏征这个铁杆太子党…… “真的是这样么?” 李明不是很拿得准。 李泰在朝廷同样深耕多年,因为受到的皇恩浩大,屡次逾矩,所以朝中也有一批投机客转投他门下。 若是李泰最终扳倒了李承乾,成为太子登临大宝。 那这些投机客也原地飞升,成为从龙之臣了。 李泰是有这个能力,在朝廷掀起这场风波的。 “岑文本和刘洎,房玄龄说,此二人在朝堂上跳得最欢?”李明问询地看着侯君集。 侯君集介绍道: “那二人是朝中清流派的代表,在皇子中并没有明显的倾向性。 “不过他们都是魏王文学馆的博士。” 李泰是得了皇帝的许可,在长安开设文学馆、广纳贤士的。 不过参加文学馆,并不一定代表着两人都是铁杆魏王党。 因为文学馆的博士太多了,组织十分松散。 魏王慷慨解囊,只要肯来挂个名,都能领到一份讲课津贴。 所以天下名士趋之若鹜,倒并不一定在政治光谱上偏向李泰。 “他们两人最后怎么了?”李明问。 侯君集耸耸肩膀: “没怎么,连一个月俸禄都没有被罚。 “倒是张亮有了变动,到河北道担任巡察使了。” 虽然不知工部尚书被贬的具体原因,但大家猜都能猜出来—— 张亮是陛下的密探头子,情报有误,他自然得背锅。 只不过,这口锅轻得出乎意料。 “河北道包括了辽东。 “用张亮盯着我……呵,倒也是物尽其用。” 李明没有笑意地一呵。 张亮显然与李明一派不对付。 之前就举报侯君集谋反,两人有了嫌隙。 现在,他又造谣李明不成,因此被贬到了地方。 对李明派系的不满肯定变本加厉。 问题来了,一方面,李世民对辽东慷慨解囊,要什么给什么,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好像完全放开了。 而另一方面,却启用与李明有隙的前密探头子,让他盯着这边。 加上一堆朝廷虫豸依旧任用…… 绕了一大圈,问题又绕回来了。 李世民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总感觉…… “父皇好像一边在扶持着我,一边又在庇护着我的对手? “这是某种政治的平衡术,前进两步后退一步,还是…… “难道……他想打擂台?” 李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侯君集看了小主君一眼,说出了房玄龄不知道、只有他这个吏部尚书才知道的密报: “听说,李世绩等一票文臣武将,即将进入晋王府任职,辅佐晋王李治了。” 李明眼皮剧烈地跳动。 完了,李世民还真想打擂台! 怎么,难道皇帝老子改变主意了,决定让皇子们竞争上岗了? 还是说,仍旧是老一套,用他和李治这样的磨刀石,来磨炼真命太子的能力? 想不通,想不通。 帝王心术,让人捉摸不透啊…… 李明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了窗外。 他们已经进入了幽州地界。 虽然与平州相邻,但气氛截然不同。 岔路口上,民夫们赶着成队的驴车,慢条斯理地运送着货物,与他们相对而行。 他们虽然比辽东人更为壮硕一些,衣裳也更整洁厚实。 但他们目光无神,脚步也懒懒散散的,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松弛感。 其实大唐别处也差不多。 农业社会并不是时刻都紧绷的,在农闲时分,并没有那么忙。 只有辽东这地方,被李明打了一管鸡血以后,从上到下都紧绷了一根弦,开始疯狂地卷了起来。 “他们在……运送生铁?”李明嘀咕着。 这群人显然不是在将这些战略物资输往辽东。 因为辽东现在正在快速攀产能,到处是矿井,铁价暴跌,已经不需要再从内地输入生铁了。 而且辽东在东北,而这支运输队在岔路口拐了个弯,继续向西北前进。 那是长城外,大漠的方向。 “也许朝廷或幽州有什么安排吧。” 侯君集没话找话,嘀咕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两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将这个细节抛诸脑后。 (本章完) 第156章 玄武门第二季,火热筹备中 第156章 玄武门第二季,火热筹备中 幽州,太子庙。 东方既白。 河北道存抚使崔挹的妻子,挺着大肚子站在崔府门前,睁着新奇的大眼睛,欣赏着四周的风景。 大唐风气开放,女子并没有被理学束缚得那么死。 所以,作为脱离了森森宫墙的半个“民妇”,她人生中第一次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 她享受的不是风景,而是“出门”这种感觉。 “令卿,小心受寒。” 今日休沐,崔挹温存地从背后为爱妻披上皮裘。 “良人,仿佛家门口的风景,怎么看都不腻呀~” 李令小鸟依人,依偎在郎君怀里。 这时,街上风尘仆仆地驶来一辆马车,停在崔府门口。 在一双璧人好奇的目光下,车上蹦下来一大两小、三张黑脸。 其中一个小黑炭头是天生脸黑,另外一大一小则是面色发黑。 “你们是……明儿?侯尚书?尉迟……家的小郎君?” 李令低声惊呼,两人惊讶得连造型都忘了换,保持着腻歪的姿势。 “嗯,早安,姐姐,姐夫。” 李明闷声道。 并没有想象中感人的姐弟相逢,开门就被闪光弹闪瞎了眼。 我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 ………… “这段时日真是急煞我等。 “先是朝野以为你们不声不响地上山为贼、里通敌国,后又见你们独自力抗高句丽十五万大军…… “只恨我不是男儿身,不能为你分忧,只能在后方为你奔走…… “很惭愧,就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到了幽州半年,我也没有干别的,大概三件事…… “第一个,为平州、营州健儿们筹措了一些微薄的军饷,九牛一毛不成敬意……” 李令挺着大肚子跪坐在主位,滔滔不绝地讲着。 来了幽州半年,她入乡随俗,讲话越来越地道了,一开口就是一篇大文章。 中气十足,一口气不带喘的,只是偶尔会被良人打断一下。 “令卿,来,啊~”崔郎陪侍左右,亲手为李令扣开一颗燕山板栗,喂到嘴边。 “阿~姆。”李令从嘴边甜到了心里。 李明:…… 侯君集:…… 尉迟循毓:“明哥,你姐姐和姐夫在干啥呀,你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呀~” “小孩子不要看。”侯君集低声道。 好肉麻的俩公婆,竟是我上司的亲戚,我真是样衰了…… “咳咳。”狗粮吃到饱的李明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来: “不论如何,这次辽东能惊险脱困,离不开姐姐和崔家的鼎力支持。 “所以特地登门感谢。” 这话没有夸大。 若非幽州刺史崔民干携金银珠宝和锦囊妙计前来。 虽然辽东未必不能挡住高句丽,拖到李世绩的援兵到来。 但必定会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而且也会就此欠下朝廷一个“人情”,以后在朝野说话,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响亮。 不过,人情是守恒的。 只是从朝廷转移到了崔氏和河北士族。 作为活了两辈子的资深社会人,小李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 因此从辽东回长安时,他特意绕了一小段路,登门拜访亲自致谢。 至于第二个任务,来看望许久不见的李令…… 他觉得他想多了。 本以为嫁入豪门深似海,姐姐会遇到心丈夫、刻薄婆婆、恶毒姨太什么的。 然后由他节度使大人从天而降,一顿装逼,让恶毒男女配们惊骇跪地,流下悔恨的泪水。 然而…… “对不起,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李明黑着脸说: “撞上了休沐日,幽州州府空空如也,无法面谢崔使君。”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崔挹身体前倾,十分殷勤地挽留: “家父正好去请崔伯来家中一叙,他们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好小子,哪有这么赶巧的事,通风报信够快啊…… 不一会,两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携手而至。 两人都是珠圆玉润,眉眼有几分相像。 一位是李明的熟人了,幽州刺史崔民干。 另一位,应该便是崔挹的父亲了。 “你们男人说话,我这妇人若还死皮赖脸地占着,反倒是不知趣了。” 李令微笑着起身。 家父脸色微变,瞪了儿子一眼。 崔挹立刻蹦了起来,搀扶着宝贝媳妇儿。 这是捧在手心都怕摔了啊……看着崔家对老姐如此呵护,李明就安心了,仔仔细细地叮嘱道: “做产妇虽休息为主,但也不能总是久坐,容易下肢血栓。要多走动走动,锻炼胯部肌肉,这样生产能顺利些。” “嗯,我会哒。” 李令感动之中又有点奇怪。 小老弟对新生命的孕育并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感到好奇,反而像个小老妈子似的,婆婆妈妈。 一对撒狗粮的璧人走后,五颗电灯泡齐聚首。 崔挹的父亲崔仁师,是第一次面见李明,不禁咋舌。 看外貌,只是一个圆润的萌娃。 可殿下举手投足间,让人莫名有一种甘愿臣服于他的气质。 崔仁师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脑袋微微低垂,一副“静待君恩”的模样。 仿佛这样才让他感到踏实。 而崔民干第二次面见李明,也有些惊讶。 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李明殿下的外貌倒没有什么改变。 可气质比之前更为沉稳。 这是久居人上者自然而然散发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气息。 赶在李明道谢以前,崔民干抢先顿首: “殿下愿采纳臣的拙计,使崔某亦能略尽绵薄之力,荣幸之至。 “辽东乃幽云门户,殿下能拒敌于燕山之外,保境安民,使河北免遭战火洗劫,亦免除兵役之苦。 “崔某代河北百姓,感谢殿下的仁义大德。” 说话很好听,姿态放得很低,说的道理也非常实在。 辽东既是中原向东北发展的跳板,同时也是东北向河北侵攻的门户。 如果辽东失守,高句丽未必有这个能力南下。 但大唐朝廷会势必以此为契机,与高句丽在燕山一带——准确地说,河北幽燕一带——与敌人对峙。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一想到虎狼唐军并不以“秋毫无犯”见长,尤其是府军的主力还是关中田舍郎,最为歧视河北人,很难说比高句丽人好到哪里去…… 崔民干、整个崔氏、河北其他士族、以及燕赵之地慷慨悲歌的老百姓们,就感到浑身有蚂蚁在爬。 只要辽东失守,不论结局是唐赢还是高句丽赢,反正河北肯定是双输。 所以,李明守住了辽东,就相当于守住了河北。 这也是崔氏愿意卖血援助的原因之一。 帮辽东就是帮自己。 不论谁在当时李明的位子上,他崔民干都一定要去帮帮场子。 更何况,这位李明小殿下,还是咱崔家的亲家,半个自己人! “崔使君过谦了,崔家为了辽东战事破费了,我才应该代辽东百姓感谢你。” 李明笑呵呵地客气一句,并不拘谨。 “用这微小的代价就守住了河北门户,简直是天佑赐福!”崔民干恭恭敬敬地说。 在愉快的氛围中,话题越聊越开。 崔仁师状似随口地唠起了趣闻: “殿下可知,此地为何叫太子庙吗?” “因为供奉了一位太子?”李明猜测道: “以太子而非皇帝之名供奉,说明此子在登基前便薨逝了…… “是汉戾太子刘据?” 崔仁师直视李明的双眼: “是隐太子,李讳建成。” 李明肃然起敬。 河北有反骨,可真不是闹的啊。 在幽州城的黄金地段建个庙,堂而皇之地纪念当今圣人的政敌。 也就你们河北人干得出来。 我们辽东还知道套一层皮,假装一下忠臣呢! 就知道,门阀士族的馈赠都明晃晃地标好了价格。 人家低姿态,只是给你个台阶客套一下。 你要当真了那才是傻。 在士族儒家“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场合,侯君集也只能算薛万彻这个级别的莽夫,全程插不上话,偷偷看一眼李明,眼神仿佛在说: 他们在鼓动咱造反,跟不跟? 李明笑容依旧,仿佛仍旧在与亲家聊着逸事,连眼神都还是很柔和。 只是用词一点也不柔和: “姻翁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提前说一下,我姓李,是父皇的儿子。” 你们如果让我起兵反了李世民,那我只能东拼西凑,把你们送的珠宝先寄存在你们这里了。 以后再想办法拿回来。 “咦?” 崔仁师一怔,和崔民干面面相觑,四眼懵逼。 怎么感觉,殿下的思路好像比我们还要狂野? 产生了不得了的误会? 我们没想武力造反啊! 两个崔立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 “不……不敢!卑职乃朝廷命官,殿下误会矣!” “正因为殿下乃帝室贵胄,我我我等才有求于您!” 兹事体大,他俩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有李世民这位天子/天可汗/天策上将三位一体的军事天才镇着,河北人虽然比别的地方更勇一些,敢祭祀“太子庙”、“夏王庙”明着恶心朝廷。 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如果让他们提刀直接上,窦建德、刘黑闼等一众河北豪杰已经用天灵盖告诉了天下,为什么这个江山最后会在李二凤手里。“那姻翁、使君与河北诸位,是何打算?”李明依旧笑呵呵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崔仁师深吸一口气,再顿首: “愿助殿下高升!” 这下轮到李明发怔了。 “高升?我能怎么……” 然后,他看见了侯君集亮晶晶的眼睛。 这个资深反骨仔的贪婪表情,让他听懂了。 崔氏的意思是,助他从“殿下”,升格为…… “陛下”?! 河北老哥虽然觉得,现在造反时机不成熟,怎么着也得蛰伏个几年,先熬死李世民再说。 但,就李世民这身体状况,他们大概也不需要蛰伏太久。 就如同玄武门之变前夜一样,天下大家又到了另一次提前下注的机会。 河北士族这次不想再下错注了。 只是,为什么选我?……李明不禁想问。 河北与整个李唐皇族倒并不一定是仇家。 比如李建成,就与河北关系不错。 河北士族最反对的,其实是李世民。 只是我也并非李建成的遗脉…… 难道只要不是李世民的嫡系,随便哪个李都可以? 还是说,因为我与李元吉的那点微妙的关系,而李元吉又与李建成有着未免的关系? “当今的朝廷残酷压榨我河北,赋税全国最高,而陛下又以河北人‘民皆壮勇’的理由,不愿征募河北子弟入伍,折冲府也在裁撤中。 “而陛下又做《氏族志》,违背天下民意,肆意打压河北大族。 “陛下对河北,不公!” 崔民干几乎是声泪俱下。 你们可以想一想,氏族志的一个大比兜,对几十岁的老贵族会有多大的心理伤害。 崔仁师接着道: “反观辽东,在殿下的治下蒸蒸日上,轻徭薄赋,民皆虎狼,羡煞我等。 “若河北、若整个天下,最后都能归于殿下之手,则河北幸甚,万民幸甚!” 李明掏了掏耳朵: “我没听清,能再重复一遍吗?” 好听,爱听。 侯君集轻咳一声。 李明注意到了他的暗示,坦白地问: “可你们知道,我在辽东的具体政策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们愿意分地吗?” “肯定不愿意。” “那如果我以官营盐铁矿山的部分分红权益、以及部分管制商品的特许经营权和对外贸易权,赎买你们的土地呢?” “那可以的。” 对李明来说,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是政治的第一大宗旨。 在允许范围内变通一下,不失为正确的斗争策略。 哪个时代没有几个“红顶商人”呢! 而对崔氏来说,土地只是表象。 他们要掌控的其实是经济之权。 经济有了,权力和地位自然就有了。 现如今,当土地成为烫手山芋、权力的阻碍,而新君主愿意给他们换一份新的经济与权力的来源时。 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双方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河北道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巡察使,叫张亮,与殿下素不相合。” 都是自己人,侯君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他是来看住辽东和你们河北的。” 崔仁师对答道: “犬子崔挹是河北道存抚使,可以在道一级约束张亮。” “此外,崔使君与河北道诸位刺史,也能一起为张亮寻一些事情做。” 崔民干在一旁补充道。 李明顺畅地出了一口气。 有地头蛇罩着,真好啊! 接着,崔民干话锋一转: “辽东与河北诸事,自不必殿下操心。 “只是在长安,殿下的羽翼恐怕仍显薄弱……” 这倒是实话。 别看李明在北方如火如荼,呼风唤雨。 回到长安,还是小屁孩一个。 韦待价和薛万彻留在辽东,他手下可用之人“也就”房玄龄、侯君集、李道宗三人,孙伏伽算半个。 三个半“十四党人”,对普通权臣来说,已经算阵容豪华了。 但若要夺嫡,终究是单薄了些。 没办法,一方面受限于非嫡非长的身份,另一方面时间也不够,在朝堂上的积累终究还是太浅了。 否则也不会在背地里被一群宵小空口污蔑。 不过,崔氏作为河北地头蛇,故意提长安这一茬,显然是有后续的。 “崔使君、姻翁,你们有破局之法?” 李明平静地问。 两崔互视一眼。 没有下错注,这孩子的洞察力是一流的。 崔仁师恭敬地叩首: “臣乞求与殿下同行,陪护殿下返京。” 李明眉头一挑: “姻翁在京中任职?” 吏部尚书道: “正是,崔公在朝中担任给事中。” 李明有些惊讶。 崔仁师是专程请假从长安赶过来的,就为了提前见自己一面? “侯尚书离京日久,一些消息可能有所滞后了。” 崔仁师笑盈盈地说: “臣特此禀告诸位。 “承蒙陛下赏识,臣迁升中书侍郎。” 吼?……李明不禁轻叹一声。 中书侍郎,和在背后喷自己的“奸臣”岑文本同级。 位同宰相。 老李……还真的在全面加强我? 他难道真的打算…… 李明陷入了沉思,场面不免冷了下来。 暖场小天才侯君集顺口问了一句: “对了,我等途经幽州边境时,见大队民夫向西北运送铜铁等物资。 “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两个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摇头。 幽州同样靠着燕山,私自开矿盗采猖獗,屡禁不止,他们并没有当回事。 ………… 长安,卢国公程知节府上。 这位原名程咬金、“三板斧”的原型、在民间广为知名的初唐名将,正在令下人准备出发的行囊。 府上来了两位贵客。 “懋功?”程知节称呼着李世绩的字。 两人都曾在瓦岗寨讨过生活,彼此比较熟悉。 “这位小郎君是……”他认出了李世绩身边的小小少年,立刻单膝下跪抱拳道: “参见晋王殿下。” 晋王李治温和地说: “英国公是我的老师,那英国公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请老师受学生一拜。” 说着,恭恭敬敬地向程知节行礼。 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李世绩问道: “义贞公,有事外出?” 程知节点头道: “马上寒食节了,魏王李泰在东京开封设宴款待文人雅士,我本想附庸风雅,去凑个热闹。” 李世绩:“那现在呢?” 程知节:“现在不想去了,文人们自娱自乐,与我等山贼武夫有什么关系?” 便令下人停下手中的活,不必准备行囊。 老程他不去开封了。 他就在长安。 ………… 开封,魏王府。 此地本是魏王李泰的封地,只是李泰获陛下恩准,滞留宫中,所以不常来。 今日,却宾客盈门。 李泰挺着大腹便便,笑容满面地招待登门的贵人们。 虽有几位因故缺席,但无伤大雅,主客尽欢。 寒食节虽然不生火,但冷餐食品也琳琅满目。 面燕、枣饼、点心酒水,如水一般流入奢华的魏王府。 在来往的人群中,一队“挑夫”挑着一个个密封的箱子,也顺势混入了王府之中。 因为今天宾客盈门,出入的挑夫更多,所以这几个人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李泰亲自指挥他们,将箱子置于地库之前,又一个一个地端详着这些肌肉发达、皮肤黝黑的脚夫,用突厥语对打头的人说: “他,他,还有他,长得不太像中原人,换一下。其他人可以留下。” ………… 感业寺。 太子殿下再度莅临佛门清净地,听讲、吃斋饭,在密闭的小黑屋面壁、顿悟。 “哎您压我头发了。” “抱歉。” “您知道吗?杨氏突然升为德妃,让后宫诸妃愈发对‘那位’殿下不满。韦贵妃和阴德妃尤甚。” “韦贵妃?可韦氏家族的韦待价,不是‘那位’皇弟的跟班吗?” “关中韦氏是一个大家族,韦珪与韦待价的亲缘尤其疏远,他韦待价的主君,与韦珪又有何干?” “嗯……” “若以‘那位’殿下为契机,媚娘为您与韦珪牵个线,让她在陛下耳边替您吹吹风……” “……嗯,若后宫之首能站在孤这一边……” (本章完) 第157章 除了咱老李家,没人配与他政斗 第157章 除了咱老李家,没人配与他政斗 在新任宰相崔仁师加入伙伴以后,李明这一行就低调不起来了。 漫长的随行队伍,豪华的护卫排场,一路走走停停。 就这么晃荡到长安时,已是四月中旬。 要不是李明催着上班要迟到了,老崔还能在路上多“视察民情”几日。 按照规矩,出差远行的官员们在回京述职前,要先向朝廷派出使者,通报一声“我们取经回来了”。 因此,当李明一行来到长安城外时,朝廷已经得到了消息。 官僚们在城外已经搭台唱戏,摆开阵仗,为凯旋还朝的辽东节度使接风了。 “祭台,酒席……喝,连编钟和乐人都搬出来了,还整整三架编钟,这玩意儿可不好拿啊。 “怎么,要为我演奏一曲节度使破阵乐吗?” 李明一手托着脑袋,兴趣缺缺地说着。 “不好好在官署履职,倒是跑到城门外吃席来了,这些官员应该记旷工,年度考核扣分。” 吏部尚书侯君集似笑非笑地说道。 在辽东呆久了,他也开始看不惯这种没有效率的形式主义了。 同时,他心里又隐隐觉得,这接风的大阵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又具体说不出来什么,毕竟他不是礼部尚书。 还是老世家崔仁师看出了猫腻: “亲王同诸侯,按周礼,天子用三架编钟,诸侯二架。且为诸侯接风,不用礼乐。这礼仪,恐怕逾制了吧?” 被宰相这么一提点,侯君集终于发现了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当陛下还是秦王时,浅水原之战与虎牢关之战凯旋回京,也没有动用编钟……” “礼部尚书不在,怎么朝廷的礼乐就乱套了。”崔仁师对这不合乎周礼的疏忽感到很不屑。 顺带一提,礼部尚书李道宗因故,滞留在长城以北的定襄城半年了。 和归顺的突厥贵族阿史那思摩——获陛下御赐李姓,改名李思摩——混在一起。 九成宫事件后,李世民便让有心回归草原的突厥人北渡黄河,以李思摩为首领,以定襄城牙帐,牵制北方虎视眈眈的薛延陀。 李明一开始对这种自割国土、让突厥人复国的骚操作感到很不解。 亲自在辽东体验了一把ping值高达一个多月的操作以后,他懂了。 而李世民的这招驱虎吞狼策略,成效也很明显。 薛延陀的铁勒诸部立刻应激了,和突厥人干了起来。 以理服人的礼部尚书便奉陛下之命,用物理手段,给不懂待客之礼的铁勒蛮子也讲讲大唐的礼法。 而由于礼部尚书的缺失,反而让大唐内部不讲礼了…… 吗? 侯君集对崔仁师的善意解释并不认同,小声提醒李明道: “怕不是朝中有人给殿下做的局。 “殿下若是欣然接受,他们就有理由上奏您逾矩不敬了。” 就算没有看过《雍正王朝》,但在朝廷中枢混久了,该有的政治敏感性,吏部尚书老侯是一点也不缺的。 而李明更是感到脑壳痛: 好家伙,真把我当老十四胤明了是吧? 还没到长安就给老子来一个下马威,挖坑埋雷炸老子? 难道果真如长孙延所说,太极宫是虫豸的巢穴吗? “竟有如此之事,在接风迎接的礼仪上都能设下陷阱?” 听了侯君集的警告,崔仁师也吓傻了。 李明殿下所遭遇的宫廷斗争,原来都是这么高端、这么尖锐、这么凶险的吗? 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个细节不注意,直接一顶“僭越”的大帽子就扣上来了。 “这该如何是好?”老崔一下子没了主心骨。 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崔仁师的为政水平是有的,心肠也很软。 但缺点就是太软了,遇上大事没有主见。 侯君集果断地说: “我这就让尉迟循毓前去,让那些糊涂官僚把这仪仗全部撤走。 “同时把参与的官员名单都记下来,出了这么大纰漏,年底考核全部扣分。” 李明思考了一会儿,却轻巧地摆了摆手: “无妨,人家好不容易搭起的台子,我不上去唱俩嗓子,岂不是不解风情?” 崔仁师还想说什么,见侯君集微微摇头,便只能闭上嘴。 侯君集也不知道李明在打什么主意。 但他相信,这小东西应是想到了更好的破局之法。 ………… 接风宴的操刀手是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杜正伦。 此外,韦贵妃的堂兄韦整、礼部侍郎令狐德棻、以及岑文本刘洎二人组等,皆参与其中。 可谓众正盈朝,成分极其复杂。 而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削削李明的气焰。 让那整日与辽东山贼和河北田舍郎厮混的乳臭儿知道,京城的爷才是爷。 “哎呀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李明大大咧咧地下马车,安然地享受着礼乐待遇。 几人心里一喜:果然中计! 野孩子果然不知礼,被坑活该。 杜正伦面露喜色,立刻向左右示意。 副手得令,敲门声地离席,向太极宫飞奔而去。 很好,这个小报告一打,李明就百口莫辩了,太子殿下也能稍为安心,不必整日在我等头上撒气…… 就在杜正伦心里欢快地盘算着的时候。 李明抄起接风宴上的酒杯,直奔老杜而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里数他官儿最大。 “杜相公筹划辛苦了,来,我敬你一杯!” 李明在杜正伦膝下一蹦一跳的。 杜正伦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这是专为文韬武略的殿下接风洗尘的,某等不敢……” 开玩笑,为了逼真,除了编钟以外,这桌酒席也是按照皇帝的规格摆上的。 什么事情沾上“皇帝”,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不能乱碰。 他如果敢碰这酒,旁边那些党派不同、心术不正的岑文本们,难保不会一纸弹劾,连李明带太子一锅端。 李明小眼睛一眯,充分发扬历史悠久的劝酒文化: “既然这宴席是为我所设,那就是我做主。 “怎么,几位不肯卖我这个面子? “还是说,这宴席不是为我所设,我做不得主?” 杜正伦流下了冷汗,但还是硬着头皮不肯开口。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所以李明也不和他多做纠缠。 有的是突破口。 李明便丢下了杜正伦,专门与一旁陪同的小官小吏、甚至现场的守卫们套起了近乎: “我能得胜还朝,全赖唐军将士浴血奋战,各级官吏上下用命,这功劳应该也算你们的! “来!我们都有功,我们一起痛饮庆功酒!” 小吏小兵显然没有杜相公这样的修为。 被这位带着战争光环、又颇有豪侠之气的皇子一劝两劝,便都享用起了皇帝才能喝的接风酒,聆听着周天子才能听的三架编钟。 甚至连演奏的乐人都分到了一口酒。 策划此事的贵人们都一个个冷汗涔涔了。 如果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杯烫手的接风酒是屎的话。 李明的对策就是把屎抹得到处都是。 不愧是老面瘫房玄龄的学生啊…… ………… 太极宫中,韦整一脸兴奋地向李世民打小报告: “陛下,李明僭越!” 李世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就在前几个月,举报李明谋反的奏疏都快把桌案压垮了。 僭越一下怎么了? 见皇帝一脸漠不关心,韦整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李世民噌地站了起来,浑身颤抖。 就在韦整终于以为皇帝动怒的时候。李世民却是一脸激动难抑的表情: “你是说,明儿回来了?!” “呃……是的。”韦整支支吾吾道,觉得陛下的重点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那个小混蛋!到家了也不和朕说一声!” 李世民佯装发怒: “朕准备准备,这就出城亲迎!” “啊?”韦整被整不会了。 不是举报李明僭越吗? 怎么绕了一圈,变成喜迎节度使麾下回到他忠实的长安了?! 要是让堂姐韦贵妃知道他搞砸了,以后的宗族祭祀,他就只能站最后一排了! “陛下,圣人亲迎臣下,这是否……不合乎礼法?”韦整试着劝谏一下。 李世民站定了,捋着两撇胡须: “你说得有道理。怎么能光一个皇帝出城呢?” 就在韦整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李世民下一句话让他差点原地去世: “叫上李承乾、李治,李泰也应该从开封回来了吧? “这三个还留在京中的皇子,与朕一起出城,给李明接风!” 呵呵,是嘛……韦整面容安详,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完了,以后宗族祭祀,他只能和小孩一桌了。 ………… 当李世民携三位面带微笑、各怀鬼胎的皇子赶到正南的明德门时,接风宴现场已经满地狼藉了。 所有人,包括守卫,都吃喝得满面红光。 酒不醉人人自醉,能沾到一点辽东小英雄、大唐活菩萨的仙气儿,他们都觉得这辈子值了。 李世民在一旁扫视一圈,现场颇为不雅,不过倒是没有看见什么逾越礼数的布置。 尤其是没有什么三架编钟这种超级加辈的玩意儿。 他瞪了假传情报的韦整一眼。 而韦整也是一头雾水,两眼茫然。 李明抹屎,主打一个雨露均沾、人人有份。 以基层吏员为突破口,所有人都分了一口理论上只有皇帝才能喝的酒、吃的肉。 当人人都光腚下海的时候,杜正伦这些穿着衣服在海滩上鬼鬼祟祟的,就特别可疑了。 所以,到最后,他们也被迫下海了,半推半就地吃喝一口。 既然大家都被抹到了屎,那大家就都没有屎。 令狐侍郎立刻示意手下,主动撤了逾越规制的布置,改成了普通亲王接风宴的规格。 亲王殿下请大家喝酒,就很合乎唐礼了吧! “阿爷!” 李明一直暗中盯着明德门的方向,见皇帝终于姗姗来迟,立刻作兴奋状。 这娃的阿爷是……现场诸位在脑子里稍稍过了一下,身体立刻像触电一样绷直: “陛下!恭迎陛下!” 然后,他们看见了三位温和微笑的皇子殿下。 心里更是一沉。 完了,连累到未来的领导了…… 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李明心里暗笑。 这些虫豸归根结底,还是不懂李世民,更不懂我。 这么多年来,我都几次大闹宫廷了,僭个越逾个制怎么了? 而李世民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对这些拍马屁拍到马腿的官僚同样心生嘲讽。 就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也敢斗李明? 他不是个普通的熊孩子,他是车翻高句丽的熊孩子,是朕的熊孩子。 除了李唐皇族,没人配与他政斗。 ………… “拜见陛下。” 李明与侯君集、崔仁师、尉迟循毓一起,信步上前参见皇帝。 “你们在辽东干得好啊,你们干得极好!” 李世民难忍心中的欢喜与疼爱: “免礼,抬头让朕看看你们!” 李明落落大方地抬头,顺便扫了一眼现场。 李世民的精神头还行,但气色显然比半年前差了许多,白发丛生。 李治比先前更理智,李泰比先前更富态。 大哥哥李承乾……嗯,比先前更像大姐姐了。 三位皇兄向他礼貌性地颔首致意,可待看清李明的尊容后,无不惊讶莫名。 而李世民也在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幺子,不禁眯细了眼睛。 半年不见,这家伙的外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白白胖胖的一只,只是稍稍拉长了一点点,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区别。 不像长孙延,去了辽东一趟,变得连他阿翁都不认识了。 然而,此子的内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透过他波澜不惊的微笑,李世民却品出了一股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领导气质。 这是通过了辽东地狱般的试炼后,所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无与伦比的自信。 仿佛一切都能为他所用,一切都能如他所愿。 甚至在直视父皇时,此子也仍然带有这份睥睨一切的自信。 李明是有这个底气的。 因为他当时在辽东起家的难度,比他那官n代出身、初次登场就是为隋炀帝护驾的父皇,要难得多。 此子简直是瓦岗寨的高配复刻…… “你……”李世民有些恍惚,在这纯粹白手起家的儿子面前,甚至气头也短了几分: “你先与朕回宫述职。” 说罢,扭头便走。 走出没多远,他又停下脚步,对李明嗔怪道: “你小子愣着干嘛?和老子我一起骑马啊!” 李明这才露出那熟悉的一脸坏笑: “哎,来咯!” 在三位嫡皇兄深邃的笑容中,李明与他们一一作别,又与闯出祸事、全身呆滞的杜正伦他们作别,便兴冲冲地跟上父皇的步伐。 一对冤家父子同骑一匹马,没有外人了。 李世民压低喉咙,闷声道: “别人给你下套你看不出来?要是你稍有不慎,一顶僭越大不敬的帽子就扣上来了。 “朝臣如果再翻翻旧账,结合你先前种种近乎谋逆的行径,到时候你就算跳进渭水也洗刷不清了。” 若是以往,李明会自信满满地说“一切尽在掌握”。 但如今,李明立刻就地碰瓷,嘤嘤嘤了起来: “儿臣为国浴血奋战,但几次三番被奸臣陷害。 “而儿臣身边又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以至于儿臣被陷害时,朝中无人为我说话,踏入陷阱时也没有人提醒。 “儿臣形单影只,力量单薄,所领的辽东贫瘠疾苦,儿臣只能带领百姓,排队喝东南风度日……” 哟,你小子叫穷还会与时俱进,西北风改东南风了……李世民懒得吐槽,直截了当地打断: “我没有对那些乱传假消息、造谣你造反的人做出任何惩罚,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明不假思索道: “因为你想培植那些虫豸背后的皇子势力,和我打擂台?” 噗……李世民差点喷饭。 奶奶的,这小子要不要这么敏锐……啊不是,要不要这么目无君父? “咳咳。”李世民强行扯回思绪: “因为我,也曾一度怀疑你谋反。” 李明对此毫不奇怪,静静地听着。 “你在辽东的种种行为过于可疑,连你的生父都忍不住怀疑,又如何能责怪那些外臣呢?” 李世民继续说着,声音几乎压低到听不见,俯下身子,一字一句地问: “明儿,我知道你因为生母身份的原因,从小到大遭遇种种不公,也知道你在宫中备受打压,更知道你屡次因此命悬一线。 “老实告诉阿爷。 “你对阿爷……心怀怨恨吗?” 李明几乎没有迟疑,绽放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怎么会呢?我怨谁也不会怨你呀~ “我可是天下第一大孝子,大唐第一大忠臣啊!” (本章完) 第158章 你们会不会治国啊,不会起开,我来 第158章 你们会不会治国啊,不会起开,我来 当问出“你是不是想造反”的时候,其实就和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一样。 对方怎么回答不重要。 提问者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很重要。 这其实是在宣泄一种不信任的情绪。 李世民当然懂这个道理。 他就是故意表达这个意思给李明听的。 随便换个别人,哪怕是伊尹、霍光这样的超级权臣。 在主上表达了不信任感以后,也必定是两股战战、跪地辩白。 哪怕是装,你也总得装一下,给皇帝一个面子吧? 可李明就不。 全天下也就这个李明,能眨巴着天真纯洁的大眼睛,随口一句“我没有啊”。 仿佛只是和小伙伴闹了个小误会似的。 尽管李明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少不更事的小屁孩,这个“小误会”是分土谋反,这个“小伙伴”是能够灭国夷族、让人伴之如伴虎的皇帝。 而李明如此坦荡的态度,反而把李世民给整不自信了。 不管怎么说,他大约的确是爱朕的吧? 这臭小子挺有趣的。 一方面整天“怕死怕死”地叫嚷,好像全天下都要害他。 另一方面,又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朕这个皇帝。 在这小子的骨子里,就觉得自己与所有人都平等。 他能满不在乎地盘腿坐在沙地上,和工户贱户若无其事地聊天。 也能箕踞坐在两仪殿上,对着皇帝老子一顿输出。 李世民又有了之前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他生的不是儿子,而是某个与他平起平坐的老友一般。 “……所以是因为侯君集、韦待价生死不明,才不敢贸然与他们取得联系?” 立政殿书房,李世民继续听着李明讲述辽东事件的细节,听他亲自解释其中的疑点。 “正是如此。 “而且如长孙延所说,我当初在平州推行的一切政策都是权宜之计,后来不都开倒车……幡然改悔了嘛。” 李明继续巧舌如簧,进献谗言蒙蔽圣听。 李世民斜了这辽东小册佬一眼,捋着八字胡: “所以,你以胥吏架空职官、以什么‘行政能力测验’架空科举,还有其他诸如‘统一调配土地’等李代桃僵的玩意儿,也是权宜之计? “让我猜猜,房玄龄教你的?” 李明脸色一僵。 靠,我借壳上市的阴谋被父皇曝光了! 也是,李二毕竟是封建时代的巅峰权力机器,对人事和土地一直保持着天然的敏感性。 官僚的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他。 不过厚颜无耻的李明立刻恢复如常,搓起了小手手: “哎呀阿爷哎呀阿爷,这哪儿的话,什么李代桃僵,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这是顺应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顺应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顺应最广大人民的……” “不必多解释。”李世民轻巧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李明的吟唱: “辽东偏远,情势复杂,因地制宜地采取一些新政也是必要的。 “比辽东更偏远的高句丽等地,若你能将其纳入开化,也照此办理。” “对对对……咦?!”李明一愣。 听李世民这意思…… 这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不打算深究他“旧瓶装新酒”的无耻行径了? 默认他在辽东挂大唐羊头,卖明氏狗肉了? 这不就相当于…… 实质上答应了李明最初的要求,承认辽东和整个东北都是他的势力范围,朝廷不多加干预? 李明的眼神顿时灼热起来。 皇帝居然这么爽快地让渡权力,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如果以后的日出都是如此,那我心中就只有父皇一个太阳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以为你老子我心眼很小?” 李世民哂笑道: “我能容忍慕容燕在平州当土皇帝,能放李思摩回去盘踞长城之北,难道还容不得你分封疆土?” 事实上,李世民对分权并没有那么排斥。 在当上国家一把手以后,辽阔的幅员、暴增的人口,已经让这位古典时代的君主有点忙不过来了。 正因为精力有限、遥控远方领土的科技手段有限,他才整出了什么“世袭刺史”、“亲王兼领刺史大都督”这种绝世好活。 换作唐以后的朝代(元除外),这种操作足以让后世的皇帝发出尖锐爆鸣。 至于李世民之前为何死死抓住辽东不放,是因为,他真的怕李明这小子不安分。 在他驾崩以后,这小子为了保住小命、抵抗新皇的清算,是干得出脱离皇室、占山为王的抽象活的。 而现如今,当李明真的占山为王时。 李世民也只能及时止损,别把李明真的逼出皇室,让辽东彻底脱离大唐。 他甚至不敢把李明“调岗”到别的地方,强行“匡正”辽东的趋势。 因为这厮在那鬼地方搞的那一套,还真挺卓有成效的,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和极高的民望。 朝廷随便瞎插手,只会激化矛盾,逼反辽东。 所以,不如彻底妥协—— 把辽东及以北的整块地区,完全交到李明手上。 当然,这只是李世民走出这一步的表层原因。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 在见识了李明的治理能力、以及李承乾的作死能力后,他对储君的安排,发生了微妙变化。 不再坚持嫡长子继承制了。 大家各尽其能,唯才是举。 而既然是竞争上岗,那自然要为新选手们创造一个尽量公平的环境。 李明起点最低,所以他这个父皇还得扶一手。 辽东的那两个边远的下等州,就当做他的启动家底了,以后他能往北吃多少,就看他本事了。 而且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分析,李世民觉得,这番对继承者的安排并不会对国家产生什么影响。 因为东北太远了。 那里就算翻江倒海,也不会干扰朝廷的正常运行,更不会给大唐的主体基本盘带来什么冲击。 何况,李明好歹还知道扯着“唐制”的裤头遮掩一下,朝臣和天下人也说不了他什么。 退一万步说,那块边远苦寒之地,就算不“分封”给李明,朝廷也没法直接统治。 还是得建个“安东都护府”什么的,让土人自治。 就像把长城以北的草原大漠,让给阿史那思摩的部落放牧那样。 而相比让权给慕容鲜卑活着突厥遗族,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比他们可靠得多么? 起码还是大唐的一部分,还姓李…… “阿爷……没想到你还真够大方的……” 被父皇突然慷慨了一把,反而把李明给整不会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也别整得太过火了。记住,你治下的土地,永远是大唐的一部分。” 李世民走到李明身边蹲下,直视他双眼道: “就像你永远是我儿子一样。” 李明喉咙动了动,点点头。 李世民看着这胖小子,放松地笑了,摸摸他的脑袋瓜,佯作严肃道: “要是辽东治理得比慕容燕还差劲,看我不饶你!” “你至少提个高一点的要求吧。”李明无奈地笑了。 就在这时,宦官来报: “马周求见。” “那你有事我先走啦拜拜~” 李明脚底一抹油刚要开溜,被李世民揪住后脖颈拎了回来: “你留下。” “为啥,我要找我阿娘。” “给你看看和朝臣是怎么奏对的,学学治国理政的精髓。” “和这群虫豸有什么学习的必要吗?” “马周今年刚获升迁,精通行政,是中级官僚的翘楚。让你这辽东田舍郎开开眼,体验体验朝廷大臣的真正本领。” 宦官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小嘴一张就是抗旨不遵、藐视朝廷的小屁孩。 被陛下亲自带着接见朝臣、学习治国,这意味着什么您不知道么…… 小宦官自然是不敢多嘴的,静静退下。 不一会,治书侍御史、中书省知谏大夫马周奉令入内。 这位中青年官僚透着一股职业干练、公事公办的气息。 他原本是给玄武门事变中的开门大将常何当幕僚的。 有次李二突发奇想,给朝臣们考申论。 常何大字不识一个,是马周给代笔的,就此发掘入仕。 可以说,相比家族荫蔽或科举入仕的“大臣”,马周更偏向“公务员”,是一位事务性的职业官僚。 马周刚进书房,发现皇帝身边正没规没矩地坐着一个小孩儿,下意识地停在原地没有说话。 李世民摆摆手: “你但说无妨。” 居然让太子以外的皇子旁听政务,这…… 马周心里一下子就打起了鼓。 但他迅速调整心态,从容禀报道: “臣以为,全国税制应做改革。 “如今的租庸调每年一征。百姓将全年应缴的粮食布帛一次性缴纳,不但需费精力储存,因鼠患虫患而折损的存粮都由百姓自己承担。 “且国家财政一年收一次赋税,收入波动巨大,而支出却每月都有,财政难以量入为出。” 李世民听着微微点头。 如今的税制,确实有让百姓代官府储藏粮食的嫌疑。 而百姓储藏条件肯定不如官府的粮仓,导致鼠患肆虐,浪费严重。 而且从国家财税的角度来看,税收收入不平滑,确实是农业社会国家财政的一个痛点。 “因此,臣以为,应将一税改为两税,征收时间就在每年粮食的两次收成以后。” 马周建言道: “如此,便为百姓省却了额外储藏粮食的麻烦,而官府的税收收入也能更为平滑,尤其有利于官吏的禄米发放。” 李世民深以为然地点头: “善。”得到了领导的肯定答复,马周的脸上闪过得意之色,恭敬地封上奏疏: “臣已将具体的实施方略记录其上,一些拙见,不值一提。” 说完,便起身退下。 在退下时,他的余光不自觉地扫过李明殿下。 只见那位小殿下的微笑中,莫名带有一丝怜悯。 一眨眼后,一切如常,小殿下微笑的双瞳中古井无波。 嗯,小殿下,古井无波…… 马周总有种不协调感,心里七上八下地退下了。 书房又只剩下父子两人后,李世民也不必摆着架子,略为得意地看向李明: “中枢朝廷的提案奏对,大致就是如此。 “与辽东相比如何?奏疏可有洞见?对你可有启发? “听说你在辽东的税制颇为粗暴,一年一口气收取农民的三成田产。 “与你相比,朝臣的提议是否更精细,更为民着想?” 你或许能治理好辽东一隅,但若是全国呢? 那可不是治理一个“大一点”的辽东。 事实上,随着领土的扩大、人口的增多,管理难度是呈几何倍数上升的。 因此,有资格参政的朝臣,其水平也是相当高的。 让你看看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脚踏实地好好学学……李世民嘴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仿佛在教宝贝儿子学走路。 李明瞟了一眼马周熬夜写出来的奏疏,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表情甚至有些忧愁: “就那样,也算是翘楚了么……” 李世民眉头一挑: “你看不上马周?你觉得这提议,不好?” 李明叹了口气: “两税法理论上是好的,只是有点天真。 “马周他下过基层,做过基层工作吗?” “马周从常何门客起家,起点还不够低?”李世民眉毛微皱。 “从这份提案来看,还不够低。”李明有些失望地摇头,好像在怒其不争: “他既没有做底层胥吏的经验,也没有站在农民的角度,与胥吏打过交道。” 李世民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一年收两次税最大的问题,是增加了基层官员和胥吏的负担。”李明一针见血道: “从量定税额、到征收实物赋税,需要耗费大量人力。一年两税,相当于将收税的工作量翻倍了。” 这年代又没有金税四期、金蝶系统,连个excel都没有。 站在基层公务员的角度思考,如果真要做到“依法收税”,增加的工作量将是天量的。 嗯,如果“依法收税”的话。 “嘶……” 李明的这个思路,倒是打在了李世民的盲区上。 他从屡立战功的官n代起家,还真缺少一段基层行政的经验。 甚至于都没有直接和底层小吏交流几次。 然而…… “你意思是,为了不麻烦官吏,就要麻烦麻烦百姓? “这不是庸政懒政么?” 李世民反驳道。 官吏拿着国家的供养,忙一点怎么了? 李明看了天真的老爹一眼: “看来,你们是真的对基层行政的实际情况不太了解啊。 “官吏的压力越大,他们会把气撒在谁身上?” 李世民一怔。 结论不言而喻——百姓。 老百姓是一切的最终背锅侠。 “如果税种简单,各级官吏上下其手的空间就小,财政的账就更容易算,即使有贪腐,也更容易被发现蛛丝马迹。 “而税种一多,那各级官吏层层加码、盘剥百姓的空间就大。” 李明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十分严肃地说道: “两税法就是这样的恶法。官吏们一方面增加了工作压力,另一方面又能多次往返乡里,多了一次能盘剥百姓的机会。 “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大致意思就是: 朝廷的本意是好的,但下面铁定会执行歪。 李世民一时无言,良久嘀咕道: “我觉得你……太愤世嫉俗了。” 难道我贞观朝都是贪官污吏? “哪怕是我辽东自行选拔、高薪雇佣的胥吏,我都不敢考验他们的良心。” 李明一字一句地说: “朝廷决策几页纸,能决定千万百姓的生计。不能不以最底线的思维,去预防考虑。” 李世民手指点着桌案,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两相权衡后,他用力点了一下桌子: “我意已决,就按马周说的来! “这也怕那也怕,不是停步不前的借口! “如果官吏借机为难百姓,那就让韦挺加强吏治巡查!” 见皇帝老子说得这么斩钉截铁,那李明也不便再多说什么,退一步道: “财税之事,兹事体大。在全国推广实行以前,不如先找个倒霉蛋……先找个州县试点?” 此事在理,李世民斟酌了起来。 李明继续道: “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效果不错,再逐步推广不迟。总不差这一年半载吧?” 李世民嘴角一抽。 本来是朕教汝怎么治大国,怎么反过来变成汝教朕了? “行吧,选个州县试试就试试。”李世民望向了地图: “选哪个地方呢?” “河南道的齐州就不错。”李明几乎脱口而出。 李世民疑惑地摸着胡须: “为什么?” “因为那地方离关中不远不近,可以代表全国平均的吏治水平。而且那里的宿麦差不多成熟了,很快就能看见效果。” 李明说着,最后补充一句: “况且那地方紧挨运河,漕运方便,离魏州都督府也近。万一出了什么事,起码饿不死人,出了乱子也容易被压下去。” 李世民嘴角抽搐。 已经预定税制改革失败了是吧…… ………… 在朝廷正在酝酿“一年二征”的两税法改革时,北方的冬小麦收割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当朝廷的两税法“试点”诏令到达齐州时,齐州的冬小麦大丰收,粮食正在装袋入库。 可以说,刚好卡在天时上。 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二天,无事发生。 第三天,齐州来的邸报慢了一些。 数日后…… “齐州民变。” 朝会上,李世民面无表情。 群臣一片哗然。 齐州不是粮食丰收吗,怎么突然就民变了? “暴民痛殴收税的胥吏和乡正里正,捣毁官仓,焚烧胥吏在城中的住所。 “而齐王李祐,无动于衷,继续游猎。” 李世民毫无波澜,当众念读着齐州刺史的汇报,连气都不带歇一口,便有条不紊地发布善后政令: “法不责众,对暴民以安抚为主。全面叫停两税法,开仓赈民。魏州都督府调兵五百,维持当地秩序。 “韦挺。” 韦挺还在云游物外,觉得此事与他无关,冷不丁被陛下cue到,慌忙起立: “陛下?” “你亲赴齐州,调查官员胥吏敲诈勒索、巧立名目、盘剥百姓的行为,严加惩罚。” 暴民暴动和官吏有啥关系韦挺心里虽然嘀咕,但不敢怠慢,立答: “遵旨。” 殿中群臣议论纷纷。 陛下的此等反应,让群臣感到很反常。 民变之事可大可小,可陛下这也太淡然了吧。 而且处理得也太迅速了。 好像早就预料到齐州会生变似的。 可明明齐州刚经历了大丰收,关中雍州造反,齐州也不至于反啊! 陛下到底是陛下,简直未卜先知。 而群臣之中,就属马周最为疑惑。 发生民变,安抚也罢、弹压也罢,这是衙役和军队的事。 和税制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叫停他的两税法? “马周。” 李世民又点了他的名。 正心里嘀咕的马周虎躯一震,立即起立: “臣在。” “你去齐州。” “是。” “去下面的县,当个县令。好好在基层历练历练。” 马周:??? 看着稀里糊涂被贬的牛马马周,大臣们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 唉……做完一系列安排,李世民不禁叹了口气。 接着,嘴角勾起一个苦笑。 “本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反被他教训了……” 他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坏消息是,李明全说对了。 试点的齐州真的乱了。 给基层额外增加的压力,果然会被基层找到空子,到头来反噬自身。 底层的官吏真的是一个离又离不开、驾驭起来又非常困难、必须小心谨慎对待的群体。 好消息是,李明全说对了。 “这家伙,还真的行…… “可以再进一步。” (本章完) 第159章 我单挑长孙皇后?真的假的? 第159章 我单挑长孙皇后?真的假的? “是么,马先生上奏父皇时,辽东节度使也在场么……” 立政殿,李治的书房。 马周垂头拱手,对晋王李治道: “正是,陛下将他留在身边,全程旁听。 “此事意义非比寻常,因此臣特此知会殿下一声。 “还有,臣不日便启程前往齐州章丘县履职,恐怕无法再教导殿下了。” 马周除了在中书省的职位以外,还有一层身份: 晋王府长史。 相当于房玄龄在晋王府中的地位。 这几个职位都是今年年初才升职的,才不到半年就被撸了。 但出于责任心,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向这位小领导汇报一下,他在立政殿书房时所见到的不寻常的情况。 李治:“……” 他久久没有回答,双眼茫然失焦。 过了半晌,才仿佛从一场梦中惊醒,嘴唇蠕动着喃喃道: “马先生此去齐州,路途遥远。治……实在不舍。” 马周听得鼻子有些发酸。 “只是,先生之所见,攸关禁中之秘,切忌外传为要。” 李治仔细叮嘱道。 他警告我,他心里有我……马周更加感动了,郑重再三地向李治行礼,才缓缓告退。 目视着自己这位新长史离去的方向,李治依然久久没有动弹,心中五味杂陈。 当皇帝接见大臣时,皇子全程陪同! 这意味着什么,宫中之人懂的都懂。 什么样的工作,是需要在陛下身边学习的? 除了储君还能有谁! 这事绝对不能外传。 尤其不能让李治的两位亲皇兄知晓。 否则…… 天知道李明会遭遇什么样的针对。 但…… 不知为何,李治总觉得心口堵堵的。 意难平。 “难道是他?父皇选择的居然会是他?” 自从辽东的真实战报传到长安以后,父皇的心境就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宫里做出了一系列安排和调整。 调整主要集中在三位嫡子和一个李明身上。 一方面疏离太子,另一方面,对其他三人投以了更多的青睐。 李治敏锐地觉察出,父皇对于储君的选择,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但他不敢确定。 当父皇不断加强他的晋王府力量,将李世绩等精兵强将调入他府中时。 李治心里还在偷着乐。 是我吗,难道会是我吗? 然而事实证明,这只是人生的三大错觉之一。 父皇更为眷顾的,显然是那一位非嫡非长、甚至连王府都没有的小皇子啊! 李治感到难以置信。 李明那厮自幼顽劣,去年这时候还在大闹孔颖达的课堂,在两仪殿被扒裤子揍屁股。 这才短短一年! 那家伙,那个在儒生帽子里撒尿的、没个正经的小家伙…… 居然成了储君候选人之一,将来有望执掌天下了? 年纪轻轻的少年李治,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可太子魏王怎么办?舅舅怎么办? “还有母后……难道父皇真的忍心……人走茶凉吗?!” 李治咬紧牙关,紧紧握住了双拳,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服。 他从小是看着李承乾和李泰争霸长大的。 两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不论谁最终夺魁,他都能欣然接受。 但一个同父异母的、庶出的、古灵精怪的、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突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后发制人…… 意难平,意难平。 李明的快速崛起,在李治的心底里燃起了一团火,燎得李治难受。 都是小儿子,我还比他年长好几岁。 他如果行,我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能是我?! 八字还没一撇,父皇仍然在平衡各方力量,朝中也没有明确放出一定要易储的风声。 我也还有机会,我也要争一争。 毕竟,我是长孙皇后的儿子啊! “呼……” 李治长出一口气,蓦然发现,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 “雉哥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叫御医?” 背后一个清亮的声音,舒缓了李治毛燥的内心。 他缓缓转头,李明达正从门外探出个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心。 “没事……只是马先生外放齐地,我有些不舍而已。” 李治非常流畅地说着善意的谎言。 兄弟争斗这种沉重的话题,还是不要烦扰无忧无虑的妹妹了。 “齐地是李祐哥哥的封国吧?唉,别出什么岔子就好—— “雉哥哥是不是在烦恼这事儿呢?” 李明达夸张地学着李治皱眉的样子,从门背后慢慢走了出来。 这憨态可掬的样子,把李治都逗乐了。 他满眼温柔,仰视着自己的妹妹。 嗯,仰视。 “嘶……”李治挠挠头: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有吗?没感觉呀。”李明达俯视着自己的哥哥。 她一直遵守着小明弟弟临去辽东前的嘱咐,荤素搭配、框框猛造肉蛋奶、刻苦锻炼、早睡早起。 然后,个子就开始刷刷往上窜了。 已经超过了每天睡眠不足的李治老哥。 我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 “你……算了,没事。”李治欲言又止。 那李明小老弟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魔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凡是他管理下的东西,不论是领土、经济还是个人,规模好像都会刷刷地飙升? ………… 在立政殿,李明也分到了自己的书房。 是以前专门为皇后储藏脂粉香膏的储藏间。 长孙皇后薨逝后,便一直封存至今。 李明从辽东回来以后,这里便重新启用,作为十四党在宫里的临时据点—— 因为李明的另一个据点立德殿在永巷以北,不大方便接待外臣。 “辽东可以不向朝廷上缴地税,但朝廷的转移支付不能停。 “我们此次大捷为大唐抵挡了高句丽铁蹄南下,使中原百姓免遭蛮族涂炭。 “这是无量的功德,得加钱。” 李明高坐书房之首,十四党的两位核心成员房玄龄、侯君集分坐两边。 三人嗅着残留的、清新淡雅的脂粉香气,谈论着最赤果果的利益分配,场面有些诡异。 侯君集有些挠头: “咱还有什么需要向朝廷要的? “铜铁矿产就算了,辽东自己都用不完,铁器价格暴跌不止,这一个月不知多少家铁匠坊关张大吉。” 啊,这就产能过剩了? 不,现在才是唐朝,年产这么点铁才哪到哪儿啊? 是因为内需不振,老百姓刚解决温饱,没有余钱消费铁器。 说到底还是穷。 “你看老侯,敲竹杠……不,祈求圣恩的机会这不就有了吗?” 李明一拍脑袋: “既然辽东无需输入铁制品,那我们可以输出啊! “让父皇准许辽东商人将铁器往各地卖,赚来的利润可以刺激内需,连带拉动辽东当地对铁器的需求。” “行。”侯君集在奏疏上刷刷写下这一条。 房玄龄有些恍惚,忽然发现半年不见,自己连话都插不上了。 “房相公有何高见?我见你几度欲言又止。” 李明揪出了摸鱼的小老弟,表示寡人素来兼听则明,你也赶紧给节度使出点歪点子。 老房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两根手指捻着山羊胡,慢慢悠悠道: “殿下对于辽东的治理可谓尽心尽力。 “只是私以为,殿下也应该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响亮的封号,譬如转封燕王。” 李明连连摇头: “我觉得不行,这种虚名我不要的。” 皇恩点数要攒着用,全部加点加在物质利益上。 如果不能增强硬实力,那就是挥霍浪费。“老臣知道殿下高风亮节、不图虚名,只是……”房玄龄委婉地说: “若不戴上这顶虚名,世人又怎知您以身入局,同台竞技呢?” “我……什么?”李明有点没听懂: “我入什么局?和谁同台竞技?” 这把房玄龄给问不会了,疑惑地看看侯君集。 侯君集也同样十分疑惑: “当然是和太子、魏王,以及晋王,争夺储君之位啊……” “嘘嘘嘘!慎言慎言!” 李明下意识地捂住侯君集的嘴。 房玄龄斜了这又勇又怂的小主君一眼。 “此事已是朝中重臣的不传之秘了,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守秘。” 侯君集点头道: “陛下已经几个月没有与太子说过一句话了,又同时在加强您及其他两位嫡子的力量。 “其中,对势力最弱的您与晋王,陛下的支持与关照最多。” 打压强的皇子,扶持弱的皇子。 这起手式,老臣们一看就明白—— 不就是复刻太上皇李渊陛下的骚操作吗? 只是如今的陛下比太上皇更青出于蓝,直接在明面上摆开了擂台。 四个儿子公平竞争,各凭本事。 “所以……你们都这么想的?”李明眼皮子直跳。 房玄龄和侯君集一齐点头。 李明的脑壳一阵疼痛。 当李世民一边巩固他的辽东、一边又在庇护朝中反对他的力量,大搞平衡术的时候。 李明其实对此也有一定的猜测。 只是不敢确定,是真拿他李明当个正儿八经的储君候选,还是给真正的皇太子当垫子的。 现如今,辽东也拿到手了,朝议也旁听了,手下心腹也都嗅出风向了。 李明这才敢确定,李二是玩真的啊! 真是艺高人胆大,真选了玄武门继承法啊! 也是,嫡长子继承法在大唐严重水土不服,直到安史之乱后才出现第一个嫡长子皇帝。 只是…… 李明有些为难地说道: “如果我说,我经略东北只是为了自保,并无鲸吞天下的雄心……” 老房老侯齐声回答: “我信我信。” “我说真的。” “啊对对对。” “我只想保命。” “是的,殿下是被迫登临大统的,绝无觊觎之心。” 老房老侯觉得,李明殿下太地道了。 连争个储都要上演三辞三让的戏码。 到时候封太子、当皇帝,还有得演呢。 不过李明是认真的。 之前,光是太子三心二意对付了他一下,就压得他受不了。 现如今,他虽然有所成长。 但一口气对付三个嫡子,还是有亿点压力的。 况且,李明十分清楚,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不是李承乾、李泰。 甚至不是历史上最后吃鸡成功的山鸡哥雉奴。 而是长孙皇后啊! 非长孙氏所生,是李明最大的软肋。 如果换其他的无情皇帝,还则罢了。 偏偏李世民还是个重感情的人,偏偏长孙皇后还是他的白月光。 接任大唐的,会是一个无长孙皇后血脉的庶子吗? 甚至那位庶子生母的原配,还是李世民弟弟、政敌、兼人间之屑。 这多少有点抽象了。 “父皇召集群臣商议易储了吗?下了四子夺嫡的诏令吗?”李明朗声问。 房玄龄摇头: “这倒没有,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只是一些初期的人事调动。”侯君集补充道。 “那不就得了,不信谣不传谣。”李明淡淡地说道。 房、侯二人互视一眼,便再也不提夺储之事。 与李明相处久了,他们也摸出了他的脾性: 脚踏实地,先干再说。 夺储不是冲锋的号角,而是胜利的凯歌。 赢了自然万事大吉。 而就算输了,李明也在辽东为诸位准备好了退路。 进退有据,就是可以这么任性。 进退有据…… “原来如此!”房玄龄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李明的战略意图。 “所以殿下才会抛却内地富饶之地,而退居易守难攻的辽东……所以殿下才宁可在辽东披荆斩棘、白手起家,千方百计培养一支忠于自己的力量……” “竟是为了今日的谋划,使自己不论夺嫡成功与否,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吗?!” 这是何等老谋深算的战略布局! 房玄龄罕见地睁圆了浑黄的老眼,右手快速捋着胡须,似乎非常惊讶。 “你怎么了?”李明问。 “……无事。” 房玄龄定了定有些晕眩的意识,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那关于新的封号,殿下有什么想法? “若殿下请求陛下转封您为燕王、节度辽东、都护东北,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李明还是摇头: “我觉得不行,不够响亮。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九锡冕九旒假节钺开府仪同三司,如何?” 房玄龄不想搭理他。 侯君集看了他一眼: “薛万彻就是开府仪同三司。” “哦那算了。”李明不屑于和那调戏良家妇女的糙汉子为伍。 ………… 可话又说回来,应该讨要一个什么样的封号,或者向李世民再讨要什么样的封赏呢? 不但让大臣们知道,我也是玄武门锦标赛的参赛选手之一。 而且这名号还要足够响亮,封赏要足够丰厚,让观望的大臣们也将我视为种子选手,会赢的,纷纷投奔归附。 而我最大的劣势,就是出身…… 人生最大的分水岭就是羊水。 羊水带出来的劣势,怎么可能用一个名号、一些赏赐就能盖过去啊…… 李明陷入了沉沉的思考,连嘴里的肉肉都不香了。 “明儿,你不舒服吗?” 李明恍然回过神,母亲杨氏正满脸担忧,手背放在他额头上。 今日的晚膳在立德殿,李明回了趟老家,主要是为了看望姨娘们。 杨氏一连几日在立政殿侍寝,母子早就团聚过了。 “你小子在辽东不毛之地都能活蹦乱跳的,抗造的很。”李世民半开玩笑道。 因为李明提出想回立德殿吃饭,李世民就跟来了。 嗯,让皇帝翻立德殿的牌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让一群连日宫斗而不得临幸的后妃们咬碎了后槽牙。 “说正事。”李世民正色道: “大典在即,明日,外地的皇子公主们就都要启程回京,李令和其他四位嫁到河北的公主亦然。” 杨氏有些惊讶: “妃嫔晋升,按礼制不需如此大阵仗啊……” 杨氏晋升德妃的仪式还没有正式举办,定在这个月底的黄道吉日。 后宫之女本就不能随便面见皇子,何况把他们千里迢迢地召集回京。 “不仅仅是你。” 李世民看向膝下粘着他的小肉球,道: “还有李明。” “我也要升德妃?” 李明吃了一惊,从沉思中一下子惊醒过来。 李世民没心情和他逗趣打闷,直截了当地说道: “是过继。 “皇子明的过继仪式,也一并操办了。” (本章完) 第160章 长孙皇后的大胸襟 第160章 长孙皇后的大胸襟 当李明跪在太庙里,背对着老李家的一众兄弟姐妹叔叔阿姨、面对着老李家的列祖列宗,经历着冗长的“过继”程序时。 他整个人还都是懵的。 李世民这事儿干得鸡贼得很,按照儿女们离长安的远近,再计算他们各自赶回来的最快时间,掐着点分别给他们寄信。 信中绝口不提“过继”俩字儿二,只说朕想你们了,速归。 当大伙儿以为皇帝老爹快不行了,火急火燎地赶回京城时,已经是四月底了。 大家惊讶地发现,不论路途远近,大家都差不多是同时到达的,相差不过一两天。 就在他们满肚子纳闷地在京中住下,还没有时间打探情况时,就被拉到太庙,看着李明那小子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对子女尚且保密至此,李世民对外臣的保密程度可想而知。 当朝臣们今天打卡上班,突然发现大老板不见了。 向宦官一打听才知道,皇帝老儿居然背着他们无耻偷袭,在太庙整了个大活时。 他们立刻发出尖锐爆鸣声。 然而,为时已晚。 过继之事,李世民只事先向李明、杨氏二人通过气。 而这两人的嘴巴,绝对值得信任。 连主持仪式的宗正卿李神符(礼部尚书李道宗还在北方以理服人),也是被临时拉来的,正在磕磕绊绊地读着冗长的祭文。 “李二居然玩儿真的,玩儿真的……”李明的大脑完全放空了,任由李神符念出的“之乎者也”左耳进右耳出。 自从在立德殿吃晚饭的那晚,从皇帝老爹口中得知,自己“又”要被过继出去的时候。 李明其实是不怎么信的。 因为这桩事情太踏马大了。 而那话题李世民又是一笔带过的,之后的半个多月也没什么动静。 他以为,这只是又一个渣男对小三说“我马上离婚娶你”的故事。 直到今天一早。 他还窝在阿兕子姐姐的怀里困觉觉的时候。 突然冲进来几个宫女姐姐,把他一路架到太庙,摁在了祖宗牌位前。 “皇子明,皇子明!”李神符小声提醒。 “啊?哦哦哦~” 神游物外的李明恍然回过神,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抖了抖跪得发麻的双腿,转身面对前来共襄盛举的亲戚们。 三位嫡皇子仍是一脸礼貌的微笑,看不出什么波动。 至于其他臭鱼烂虾……不,李明的其他七位庶出的皇兄,则大多和李明一样,满脸茫然: 怎么又过继了?怎么又是李明?为什么要说“又”? 唯独上次过继的“受害人”、齐王李祐,嘴角隐隐勾勒。 他和其他臭鱼烂虾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是知道内幕信息的。 因为让张亮放出假消息坑害李明,就是他舅舅阴弘智出的馊主……不,是他齐王殿下在舅舅的辅佐下,独立做出的计谋。 虽然最后朝廷邸报,把李明塑造成了英雄,搞得好像连争储都有望了一样。 然而,乱传谣的大臣们毫发无损。 甚至造谣的张亮最后也没有受到什么惩罚,继续在河北道当官儿。 这让李祐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阴弘智……不,自己的计谋生效了! 父皇在内心深处动摇了对李明的信任,终于痛下决心,要把这小子踢出皇族了! 他半年前所受的憋屈,今天终于可以如数奉还了! “张亮真是好用啊,还得谢谢‘他’的引见……” 父皇这次是打算将李明过继给谁呢? 隐太子李建成,还是淮安王李神通? 千万别是齐王李元吉,这样李明就和我李祐成亲兄弟了,嫌弃…… 李祐正美滋滋地乐呵着,袖子被悄悄扯了扯。 一直搞不清状况的李愔悄悄问: “五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当然,李……”李祐刚要吹逼,猛然想起此行前舅舅的千叮咛万嘱咐。 只能强忍下人前显圣的冲动,高深莫测地眨眨眼: “你听下去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 李愔懵懂地挠挠头,对接下去的发展莫名有些期待。 无知……李祐轻蔑地一哼,望向队伍后面的嫔妃们。 生母阴德妃还是一张臭脸。 这张臭脸她已经摆了快一个月了,今天格外不爽。 因为杨氏也在今天正式升德妃,要和她平起平坐了。 看来母亲也什么都不知道,你马上就要扬眉吐气了……李祐有些激动地想着。 看着别人蒙在鼓里,他有一种在暗中操控一切的感觉,既有感到一阵阵的暗爽,又憋得有些难受。 一切就等李神符官宣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李明绝望的模样,灼灼地盯着上方。 李神符展开竹简,继续磕磕巴巴地读着,读着读着,表情古怪了起来。 因为所写内容话锋一转,开始追怀起了长孙皇后。 说长孙皇后如何母仪天下,对皇子明视若己出,没事就爱抱抱他,最后即使病重时也念念不忘云云。 下面的皇亲国戚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怀疑是不是拿错读本了,又看了看上位的皇帝陛下。 然而,李世民仍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显然这一切都出自他的授意。 当读到最后时,李神符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大意是: 文德皇后某日托梦,遗憾自己离开得早,无法见证皇子明的成长。 陛下便决定,将皇子明过继与皇后,让他从今往后能亲自祭奠母后,告慰她的泉下之灵。 将皇子明,过继与文德皇后,皇后…… 此话一出,满座皆静。 所有人的脑袋里都同时涌现了无数感叹号和问号。 过继居然不是换个爹,而是换个娘? 嗯,也不是不行,这是有先例的。 但,皇后又不是没有子嗣,帝国又不是没有储君! 她的那三个好大儿还正活蹦乱跳地站在旁边呢! 就在所有人都还在云里雾里时。 李明自己也是嘴角抽搐。 虽然他提前知道了,自己将被过继给长孙皇后。 但这过继的理由,从头到尾都是扯淡。 不仅是托梦这一段。 连同长孙氏对李明疼爱有加这事儿,也是假的。 因为李明和长孙皇后压根儿就没什么交集。 李明出生以后,皇后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面都没见过几次,更没有抱过他。 这事儿李明自己就记得很清楚。 因为他出生起就自带记忆。 但关于文德皇后的宽广心胸,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才过了几年? 如果他真的蹭过文德皇后的大肋肋,怎么可能不记得? 就算化成灰也记得清清楚楚好吧! “唉……”李承乾微笑着叹气。 自从李明去往辽东以来,父皇对他的态度就急转直下。 这让他变得极为敏感。 今天一早突然被通知前往宗庙时,他就隐隐有些猜测。 只是,当最后尘埃落定时,他仍然忍不住感叹出声。 为了把李明名正言顺地过继到长孙氏、过继到皇后名下,千方百计地提高此子的身份。 父皇竟不惜在宗庙之中、列祖列宗之前,睁眼说瞎话…… “他真是做得出来,做得出来啊……” 李承乾轻声叹气,望向一边。 李泰的反应比他剧烈得多,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嘴角的笑容几乎支持不住。 李治的微笑则更为深刻,双拳紧握,两眼迸发着希望的光芒。 “连你也想来一争?” 李承乾微微一惊,旋即摇头苦笑。 “傻孩子,争什么争,兄弟四人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渐渐的,在场的皇亲国戚们也慢慢意识到了此次骚操作的政治意味—— 李明被过继给皇后,那是不是说明…… 李明自然而然地成了嫡子,在地位上可以和李治李泰平起平坐了? 答案是,不能。 针对后世帝皇们大胆的想法,周公有一套成熟的礼法。 如果皇后无后,那过继的儿子确实可以称为嫡子,享有继承权。 比如秦庄襄王就是此例。 可是,长孙皇后是有后的。 而且心智和四肢都大致健全,大哥二哥都已经为了继承权争起来了。 你这时候再插进来一个,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李明是不能自动获得嫡子之位的。 除非,嗯,开泥头车把其他三位老兄都创死。 因此,理论上来说。 李世民操办的这次过继,本质上就是一次行为艺术。 然而,普通人的行为艺术是行为,而帝王的行为艺术,那就是艺术了。 以前的李明是辩无可辩的庶子。 而现在,关于他的嫡庶身份,朝廷可以专门开几期“大礼议”。 把水搅浑,这本身就是一次巨大的跃升。 更何况,在李明得到晋升的同时。 他的生母杨氏也在同步发力。 而且也是不走寻常路,连升两级,成为了德妃。 这个信号很不一般了。 如果杨氏就这么一路升级,成为贵妃。 乃至更进一步,尊为后宫之主,被册立为后…… 那李明就是无可争议的嫡子,而且还是妥妥的嫡长子! 皇帝陛下宁可瞒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也要抬李明一手,并且又思虑周全地上了一层保险。 难道说,难道说…… 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那位殿下,“那位”讨人厌的殿下……居然有可能成为天下人的那位“陛下”?! “这就是五哥所说的好事?我还不知道,你与明弟的关系原来这般亲密啊。”李愔拉拉李祐的袖子。 李祐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粗暴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 这么兴奋的嘛,你俩的关系真好啊……李愔心里飘过问号。 “大家都板着脸,看来对这事儿很不满意啊。” 李明在台上扫视着亲戚们的表情。 大家在震惊之余,脸色都慢慢臭了下去,显然对李明突然被“抬旗”相当不满。 嗯,杨氏和李令等五位姐姐除外。 尤其是杨氏,两眼亮晶晶的,几乎激动得要哭了出来。 虽然在形式上,皇帝把她唯一的儿子夺走了,塞给了另一个女人。 然而,杨氏对此毫不在意。 她是能谋划河北士族的大格局之人,根本不会被教条所影响。 只要儿子能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况且,李明的这次过继,本来对他俩的母子关系就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不论是实质上还是形式上。 因为根据礼法,所有皇子——包括李明——本来就都是皇后的儿子。 在过继以前的正式场合上,李明也得称呼杨氏为“姨娘”,称呼长孙无忌为“舅舅”。 过继以后也还是这么叫,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何,这份赏赐足以表彰你在辽东的功绩了么?” 李世民小声问道。 李明收拢发散的思绪,轻叹道: “其实给我个平州和营州就心满意足了……” 半个嫡子宣称,加皇位的四分之一边屁股。 这可比他琢磨的什么“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之类的名号实在多了,也烫手多了。 “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说什么?”李世民呵呵一笑: “‘辽东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老子我亲手打下来的,与我的皇帝老子何干?’” 李明也笑了。 “你不否认?”李世民玩味地翘起眉头。 “皇帝陛下言出法随,臣子怎么敢胡乱否认呢?”李明不无揶揄地回答。 李世民敲了他一个脑瓜崩,闷声道: “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李明愣愣地挠着头: “还要去哪?” “长孙家的祠堂,你也算半个长孙家的人了,总得过去打个招呼。” “哦。嘶……” 李明在脑子里迅速盘算起来。 如今我是长孙皇后的儿子,而长孙延又是长孙皇后的侄孙子。 那我岂不是成了长孙延的表叔了? 超级加辈的李明,终于有了点皇后之子的实感,脚步轻快地离开宗庙。 转头撞上了李承乾。 冤家路窄。 “皇兄好。”李明姑且问候一句。 李承乾倒是相当洒脱: “不必拘谨,从今日起,你我便是亲兄弟了。” “嗯,好。”李明应付一声。 和李泰那样的亲兄弟吗? 李承乾俯视着这个装傻充愣的小弟弟,微微一笑,便俯下身子,在李明耳边低语: “皇弟倒也不必这么提防孤,孤知道,一切都是父皇的旨意,非皇弟所能改变的。” 承乾老哥的头发丝落在李明的脖子上,搔得他痒痒的。 “我不知道皇兄在说什么。”李明下意识地站远了一些,挠着脖颈。 “那孤说得不妨更明白些。”李承乾笑容不变: “孤不想杀你,想杀你的不是孤。” “你说什么?!”李明悚然一惊。 李承乾已翩然离去。 什么意思? 难道太子也发现皇恩是有限的,我头上的皇恩多一些,魏王李泰的皇恩就少一些,反而方便他各个击破? 还是说,太子只是在麻痹我?他一直在琢磨怎么干死我? “升级”的火热渐渐冷却,李明的脑袋冷静了下来。 平心而论,这次过继是一把双刃剑。 这让他像一座灯塔。 既能吸引朝臣归附,让他迅速在朝中也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弥补他最大的短板。 同时又会吸引魑魅魍魉,使反对者对他的攻击愈发猖狂。 李二陛下把一切矛盾都摆在台面上了啊…… 也好,矛盾不是靠掩盖就能藏得住的。 大家公平公正、正大光明地争一场,好过阴谋诡计偷鸡摸狗…… 李明正思索着,发现自己两脚离地了。 被搂进了柔软的怀里。 “小明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呀。” 李明达姐姐随手抱起了他,就往外走。 虽然每天晚上都睡一起,但李明还是忍不住想问: “你这……是不是又大了?” 指的是力气。 因为他知道,历史上的李明达早逝。 所以在半年前启程去辽东时,他专门为李明达制定了健康的饮食和锻炼作息。 结果,大概是天策上将沉睡的血脉在她体内觉醒,效果拔群。 这也太拔群了……李明枕着开阔的胸怀,胡思乱想着。 我也是多虑了,她这么健康,怎么可能会早逝…… ………… 在高士廉以及全体长孙疑惑的目光中,李明又给长孙家的列祖列宗磕了一圈头。 按理说,皇子过继,是不需要给外戚家族这么大面子的。 但李世民本着做戏做全套的精神,还是让李明在长孙祠堂又演了一遍行为艺术。 也是安抚一下妻族的心情。 这样一套骚操作下来,就给了朝臣们充足的话题,让他们能为“礼仪”问题撕逼上几百个回合。 从李明嫡庶之争,到长孙宗族该不该认李明之争,都够水好几期朝会了。 这样,就能转移朝臣的注意力,忽略皇帝真正的重点: 平衡四位皇子的势力。 然而,当皇帝驾临宗族祠堂时,长孙家族之长、大司空长孙无忌,居然称病不出。 已经把不满写在脸上了。 “陛下,这……”长孙无忌的舅舅高士廉十分尴尬,左右为难。 李世民倒是洒脱: “无碍,让辅机好生休养。” 长孙无忌这态度毫不意外。 而李世民也没有问罪的意思。 既然是“平衡”,那就不能一味地抬升李明。 其他势力同样不能过分打压。 所谓帝王权谋,便是端水的艺术。 ………… “陛下糊涂,陛下糊涂啊!” 长孙无忌躺在床上,气得胃疼。 居然把那最讨人厌、他最忌惮的皇子李明,过继给了他妹妹,过继给了长孙家族! 难道过继之后,李明就真成了嫡子,成了长孙家族的一员,他的亲外甥? 他俩的生死恩怨,难道就一笔勾销了? 狗屁! 变的只是一个名号! 名号可以很重要,让李明正式拥有争储的资格。 名号也可以无关紧要,李明还是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报复他长孙无忌。 “如果,如果真让此子夺魁……” 会发生什么,长孙无忌都不敢想。 因为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对李明干过了什么。 而李明也不是傻子,同样清楚这一点。 “他会放过我么……不,不可能。 “看他在辽东干的那些事,杀士族、杀蛮族,铁血至极,绝非怀柔之人!” 长孙无忌苦恼地抱着脑袋,念叨起了另一个名字: “李承乾啊李承乾,你误我,你误了整个长孙家啊!” 要不是这位长孙家的太子望之不似人君,怎么会被野心儿钻了空子,演变成如今四子夺嫡的格局? 我长孙家族的大好局面,被李承乾白白浪没了啊! “要不我还是急流勇退,苟全性命吧…… “陛下,我能辞职吗?致仕,乞骸骨,离任,不干了!” 就在长孙无忌胡思乱想,疯狂为自己寻找退路时。 小厮在门外敲敲: “相公,有客来访。” “不见!” “相公,是晋王殿下。” 晋王……李治? 长孙无忌想起了那位老实乖巧、总是和李明达在一起的温和小孩。 他是妹妹的幺子,也是陛下最疼爱的幼子——在李明横空出世以前。 嗯,妹妹的儿子,长孙家的…… 长孙无忌的大脑飞速运转,立刻从床上坐起: “快快有请!” 会客堂门外,李治怯生生地探进脑袋。 见长孙无忌身体康健,他看似由衷地轻舒一口气,将语气在“亲热”与“恭敬”中拿捏地恰到好处,唤了一声: “舅舅。” 这一声舅舅,让长孙无忌的心都快化了。 (本章完) 第161章 你阿娘还是你阿娘 第161章 你阿娘还是你阿娘 陛下的这次无耻偷袭,已经成为了这两天朝野最大的话题。 一向直性子的群臣们直言道,陛下这样嫡庶不分、混乱纲常,只怕是整个国家都要乱套了。 另一方面来说,李明是备战第二赛季最早的队伍。 “今天还是有很多弹劾我的奏章?” 房玄龄府上,李明磕着干西瓜子,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地问道。 现如今,小学教育已经名存实亡,学生和老师都被李明的长安报社总社或辽东分社征用了。 所以索性关张了,你们这群小屁孩子爱干嘛干嘛去。 而房玄龄这个曹王府长史,也不必装模作样地去小学打卡混工分。 到点下班后,就与宋王府司马一起,全身心投入到辅佐辽东节度使的工作中来。 “如雪片一般。”房玄龄慢条斯理地喫一口茶,嚼着没煮烂的茶叶子。 “所有人都在喷我吗?” “那倒没有。” “哦,比我想象中好一点。”李明颇有自知之明地点评道。 官僚系统有这么大反弹,李明丝毫不感到意外。 帝皇无家事,皇帝陛下突然自说自话地给皇后添一个儿子,问过群臣没有?问过天下没有? 当然,不合礼法只是表面理由。 陛下同时加强李明和杨德妃,傻子都知道这其中的用意。 一想到那个大闹宫廷、败坏斯文、滥杀地主的小家伙,居然有可能入主天下,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个可能性本身,就让他们战栗不止。 “马周辞任晋王府长史之职,赴齐州任职后,长孙无忌主动请任,辅佐晋王。” 房玄龄看着李明,缓缓道: “陛下允了。” 嘶~李明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这是强行还原历史的节奏吗? 再加个武则天,李治就能集齐神装召唤神龙了! “长孙公也是身段柔软啊,一见东宫漏水,便果断跳船。” 侯君集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意。 “唉……这也是没办法。不管怎么说,李治同样也是他的亲外甥。 “怎么着也比我李明强。” 李明自我安慰道。 房玄龄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些责备: “殿下锋芒毕露,吓退了许多人,过早将他们推到晋王殿下那边了。 “现在殿下是朝臣们争论的焦点,倒是掩盖了晋王殿下的动作,让他悄悄地拉拢培植势力。” “哦?雉奴哥还有这份心机?”李明有些惊讶。 历史上的李治是个腹黑,这他知道。 可现在的李治才十三岁,是不是有点早熟了…… 嗯,十三岁,在唐朝也不算太早熟,过两年已经能结婚生子,完成许多现代人三十三岁都完不成的伟业了。 “定然是那李世绩在旁辅佐,为那小儿铺路。”侯君集毫不客气、又有些忌惮地说。 李世绩能文能武,而且情商比侯君集高得多,从不居功自傲,因此仕途一路平坦。 侯君集常与他自比,内心深处自叹不如,但又不愿意承认。 “唉……表面是英国公辅佐,其实是陛下暗中助力。” 房玄龄放下茶碗叹气道: “没有陛下首肯,晋王殿下岂能这样频繁走动? “事实上,虽然殿下在朝廷搞出了大动静,但实际得利最丰厚的,还属晋王殿下。” 山鸡哥真贼啊,闷声发大财……李明直龇牙。 说到底,李世民只是给了李明争一争的资格,又不是直接钦点他为下一任话事人。 在将李明过继给长孙皇后以后,李世民便撤去了对李明的“新手保护”。 朝臣们该弹劾弹劾,该站队站队,不干涉。 而在陛下一通微操以后,现在宫中的格局已经十分明了了。 李承乾、李泰、李治、李明,四人各显神通,同台竞技。 “辽东那边如何?”李明问道。 他在朝中的实力最弱,辽东是他的最大底气。 朝中和辽东,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首都边疆两开,这样才称得上健全。 见势不妙,他也可以随时开溜,割据东北继续苟着。 根据李明的要求,长孙延每天制作工作简报,向长安汇报。 若有要事,先行处理后,再由辽东节度使亲自定夺。 提前让李明体验到了君主离线制。 而且因为现在是非战时,所以无法动用飞驿驰道。 单趟信件需要十五天才能送到长安,回信又得十五天。 侯君集道: “截至十五天前,那边一切如常。 “宿麦丰收,营州的田地全部分配,两地的荒地也在开垦中,截至今日合计开垦荒田十万余亩。 “经济与发展委员会下新设的各大商社,以及民间的商人,也都进入高句丽经营了。 “还有,经陛下特许,与内地各州县的煤铁贸易也已经开展起来了。 “邻近州县近期似乎格外缺煤铁,生意兴隆。” “缺煤铁?”李明有些吃惊。 邻**州的州县,不就是燕山和太行山一线吗? 那地方缺煤缺铁?搞笑呢? “不是还在往西北大漠运送铁矿吗?怎么还会缺呢?” 李明多问了一嘴。 侯君集很干脆地摇头: “不知道。需要去函问问吗?” 李明想了一想,摆手道: “算了吧,专门去信也太远了,有什么事的时候再一并问吧。” 反正辽东就是沿着既定方针,继续种田、继续和平演变北方邻国,积攒物质力量,时刻备战。 嗯,尽管李世民给了他另一条“和平夺权”的道路。 但李明并没有懈怠基本盘的开发,更没有放松警惕放下枪杆子的想法。 枪杆在手中,万事好成功。 辽东被自己从根到头修整过,所以没什么问题。 几人的重心又回到了朝堂上。 李明问: “这几日的朝会上,有人从头至尾没有反对过我吗?” “有的。”侯君集掏出小本本。 观察朝廷百官对李明“高升一步”的反应,这事是李明特别关照过的。 有拉拢的价值,可以作为潜在盟友。 “并不多,大理寺卿孙伏伽、中书侍郎崔仁师等舌战群儒,这倒是意料之中。 “不过也有一些人始终没有表态。嗯,其中职位最高的杨师道。” “杨师道是?” “中书令。” “哦~?” 李明有些惊讶。 中书省是发布政令的最高机关,其长官中书令,在行政编制上是首席宰相。 虽然实际上不如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秦王府老将那么受器重,但地位之高是毋庸置疑的。 “你们和老杨很熟吗?”李明问。 言外之意是,杨师道为什么会偏向我这边? 宁这甩手掌柜是除了种田啥都不知道啊……房玄龄与侯君集互视一眼,道: “杨令公出身弘农杨氏,是观德王杨雄之子。” “so?”李明挑了挑眉。 朝廷里都是门阀士族官n代,有个弘农杨氏有什么稀奇? 侯君集的呼吸陡然粗重,瓮声道: “殿下的生母也出自弘农杨氏观王房,是杨雄的侄孙女。 “所以杨师道是令母的堂叔,是殿下您的叔公。” “哦?!” 李明一惊。 搞了半天,原来我是弘农杨氏的亲戚?! 一开始还以为是隋炀帝那一脉的亲戚呢。 切。 这时,房府的门童来报: “相公,杨令公来访。” 说曹操曹操到。 “请。” 不一会,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文官趋步入内。 看见李明和侯君集也在,不由得一惊。 “叔公!”李明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杨师道的表情立刻松弛了下来,款步入内。 “杨令公有何事莅临草庐?” 房玄龄面无表情地客套、倒茶。 杨师道有些顾忌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李明,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才说道: “为在下的原属下,马周之事而来。” 马周……提起这名字,李明又忍不住呲牙了。 也许房玄龄是对的,自己确实太锋芒毕露了。 以至于赶走了马周,腾出了晋王府长史这个位子,让长孙无忌给占了。 他又想起了那个笑话:当敌人很菜的时候,千万别把他干掉。 否则换上来一个通天代,就有得自己头疼了。 “陛下已经下诏,马明府也已经去章丘县走马上任了。现在再疏通,恐怕……” 房玄龄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出了一丝为难。 “非也非也,相公您误会了!” 杨师道急得连连摆手: “在下来,主要是想打听……” 他又忌惮地看了一眼李明。 李明回以理解的微笑: “我要回家吃晚饭了,叔公相父继续聊哈。” 把最近炙手可热的准·嫡皇子殿下给赶走了,杨师道更是如坐针毡,连连说道: “非也非也!殿下请坐,侯尚书请坐!” 老杨的道行显然比房玄龄浅得多,性格也更软弱一些 房玄龄捋着山羊胡,静候对方开口。 杨师道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说道: “马周是原中书省属官,而中书省又是在下主持的府台。 “听闻马周是被李节度所弹劾的。 “不知中书省哪里得罪了李节度,在下才特来向房相公求教。” 李明听懂了。 老杨有投靠十四党的意向,但手下突然被贬后,他一下子搞不懂小侄孙李明的态度了,所以来老房这里投石问路。 房玄龄笑了: “殿下本人就在敝府,令公何不亲自问他?” 就在杨师道尴尬万分的时候,李明回以诚挚的微笑,主动解释道: “我并不是针对马周,更不是针对中书省或叔公你。 “我只针对蠢政。 “马周提出了一条蠢政,我当着陛下的面驳斥了他,仅此而已。” 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了“被陛下亲自带着与朝臣奏对”这一事实。 李明殿下竟受宠至此,这是储君才有的待遇啊……杨师道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敢问,节度使所说的蠢政是……” “两税法,在齐州酿成民变的那条蠢政。”李明说道。 杨师道一怔: “我道是为什么只在一地试行新税法,原来是李节度力阻……” 若是没有李明这么一卡,这条蠢政若在全国推行…… 后果不堪设想啊! 知道李明是对事不对人后,杨师道明显松了口气。 “在下,知道了!谢节度使解惑!” 杨师道深深作揖,心情轻松地拜别房府。 “呼~”李明揉了揉假笑到发酸的脸颊。 老杨那老小子也太不经吓了,他怕把人给吓跑了,痛失一潜在盟友。 杨师道虽然城府不深,为人软弱,和崔仁师有的一拼。 但位高权重,而且在摸不透李明态度的情况下,也没有落井下石,参与到朝臣们对他的攻伐之中。 忠心可鉴,可以发展。 房玄龄瞟了一眼明显在打坏主意的学生,满意地捋着胡须道: “先示以帝宠,再示以才干,以此引诱天性胆怯的杨师道入局。 “殿下的拉拢之术炉火纯青啊。” 李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 “哪里哪里,我一向真诚待人。” “杨师道是唐高祖旧臣,通过他可以联络更多前朝老臣,值得笼络。”侯君集评价道。 李明自信地扬起嘴角: “包在我身上!” “还有一事。”侯君集补充道: “薛万彻来信,说他奉诏又调回长安了,官复原职,任右武卫大将军。” “哦?这是好事。”李明兴奋地搓起了手: “他若能渗透进朝廷的军队,在军队之中大量发展赤巾军……” 画面太美,李明都不敢想象。 如果顺利,直接游戏结束好吧! “此事十分重大,我得重重地勉励老薛!” 李明严肃地问侯君集: “薛万彻缺什么?” 侯君集严肃地回答: “缺媳妇!” 噗……连房玄龄都绷不住了,差点吐出一口茶。 少扯淡……李明正要批评侯君集不够严肃,忽然想起,好像自己的母亲也曾经提过一嘴薛万彻。 在他离开辽东以前,杨氏似乎说过,薛万彻讨厌李元吉,想要谋一门婚事…… 李明旋即露出自信的笑容: “老薛的终身大事,也包在我身上。” 小孩给大人说媒,可真是倒反天罡了。 但考虑到说这番大话的,是能干大事的李明殿下,两人便又释然了。 “静候殿下佳音。” ………… “阿娘~帮帮我吧,给老光棍薛万彻介绍个女朋友吧!他好可怜啊!” 当日晚,在立德殿用晚膳时,李明抱着杨氏的大腿就嚷了起来。 “殿下不应该称臣妾为姨娘吗?”杨氏调侃道。 “唉妈,你就别埋汰我了。”李明嘟嘴道: “老薛都饥渴到调戏良家妇女,被一脚踢到营州了。 “你若是不帮他说媒,他万一再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那我就痛失一员大将了。” 杨氏温柔地抚摸着宝贝儿子的头发。 他虽然善政一方,虽然力抗蛮夷,但他还是阿娘的小宝贝。 “行,此事交给阿娘,一定给你的爱将撮合一场体面的婚事。” “阿娘最棒!”李明吹着彩虹屁,继续得寸进尺地说道: “还有一个人,我想拉拢叔公杨师道,阿娘能替我想想办法吗?” “行~行~我这就给他写信。” “阿娘威武!” 从辽东回来以后,李明就属了狗皮膏药,没事就粘在杨氏身上,撕都撕不开的那种。 “二位的母子关系,真是羡煞旁人。”还是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宦官,端上一盘煮葵菜,亲热地和两位贵人们唠着嗑。 虽然杨氏荣升德妃,但立德殿一切照旧。 家事还是由杨氏和其他姨娘分担,还是只有热心老宦官偶尔来帮一下手。 王姨娘为此还很不满,专门和杨氏吵过几架,被遛狗似的遛得不要不要的。 更夫敲过戌时,李明达准时出现了。 “小明,该回家上床睡觉啦!” 她熟练把李明这块狗皮膏药从杨氏身上撕下来,扛在肩膀上,礼貌地与各位姨娘们告别,便扛着他回立政殿了。 “这里也是我的家呀。”李明在肩膀上刚回嘴,嘴里就被塞了一颗枣子。 “你已经我的亲弟弟了,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呀。”李明达理所当然地说道。 回到立政殿的玄关,正好撞上了李治。 警惕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很快柔和下来,春风化雨地笑说道: “阿兕子,小明,你们回来了?” “我们回来啦~” 李明若无其事地向闷声发大财、堵口憋大舰的竞争对手打招呼,被阿兕子一步一步往屋里扛。 李治看着他俩的背影,眼神骤然幽深。 “在与父皇和李明奏对以后,马先生被贬。 “马先生被贬以后,李明急速升迁,屡破礼制,过继进了后族…… “也就是说,这次贬谪与李明有关…… “李明是踩着马先生的头上位的……” 李治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不由自主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玄关昏黄的灯火下。 这封信他看了又看,信纸边已经有所破损了。 信的署名,是魏王李泰。 “动手……要动手吗?” (本章完) 第162章 阿兕子你别死!(没死) 第162章 阿兕子你别死!(没死) 李泰的信和他说话一样,说话弯弯绕绕的。 大意是,兄弟都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亲密了。四月常棣开,想和雉奴弟弟一块赏了。 看上去是不痛不痒的流水账,但其中大有文章。 常棣两三朵为一缀,常用以暗喻兄弟情。 相传,周武王姬发平定兄弟发起的三监之乱后,写下了《诗经·小雅·常棣》,“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典故,便是出自这里。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 李治喃喃着,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兄弟是谁?这信是给李治的,所以自然是李治。 外敌是谁? 除了那个突然横插进来的李明,还能是谁? 不会就因为在宗庙举办了一场稀里糊涂的仪式,雉奴你就真把那野孩子当成亲兄弟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因此,李泰这封信的真正含义是: 联合李治,斗李明。 合纵连横,可谓是政治斗争的基础要领了,连狼群都会这么干。 站在李泰的角度,联合李治是明智之举。 因为他弱于李承乾、而又强于李治,老二、老三联手斗老大,是入门中的入门。 而优先干掉李明这个外生的不确定性因素,把形势拉回到大家熟悉的框架下,则符合各方的利益。 “要跟吗,要对那家伙动手吗……”李治眯着眼睛,似乎要从朦胧的字里行间读出答案。 对他来说,先对付李明同样符合他的利益。 因为李承乾和李泰已经斗了很长时间,朝臣们该站队的都已经站了。 晋王府正在收拢的,大多是朝臣中的中立派、以及太子党魏王党的边缘人物。 巧了,李明现在也在打那批人的主意。 从拉拢人才势力的角度来说,两人是直接竞争对手。 而且他和李明都住在立政殿,由父皇亲自抚养,年龄又最为接近。 父皇和世人,会下意识地将他俩进行比较。 货比货得扔,李治在这一点上是很理智的。 “要是没有李明……” 李治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将李泰的书信攒成了一团。 如果李明没有横空出世,就这么安安定定地烂在后宫的某个角落,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李明。 天下会如何?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国家太平?他当皇帝? 不。 更有可能的是,父皇死于急病、皇家在九成宫之变中覆没、高句丽南下割据燕山…… 李治发现,自己终究不能狠下心来,像他的兄弟那样。 彻彻底底地抛弃亲情和感情,完全从利益的角度出发。 “唉……” 李治长叹一口气,将李泰的信抚平,小心地揣进怀里。 ………… “唉……” 李治长叹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早餐饼。 “你不吃我吃。” 李明很顺滑地摸走了饼,塞进嘴里。 在老唐的年代,吃口甜的不容易。 “小明你怎么又欺负你哥了,做弟弟的怎么能抢哥哥的东西呢。” 一旁的李明达给了李明一个脑瓜崩。 父皇一早就在书房处理政务,她义不容辞地挑起了教导皇子礼仪的重担。 “我错了我错了。”李明一边嚼着饼一边道歉。 我错了,坚决不改。 “无妨,就让让他吧。”李治双眼空空,下意识地说道。 “那谢谢了。” 李明又从李治碗里摸了个肉馒头,灵巧地躲过李明达的脑瓜崩攻击,脚底一抹油,溜之大吉。 “唉,那小弟弟真的是,太贪嘴了。” 李明达叉着腰,无奈地看着那圆滚滚的小背影越滚越远。 “嗯,他太贪了……” 李治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喝着肉羹。 手边多了两颗枣子。 “给你哒,甜个嘴儿,虽然没有饼那么甜。”李明达从兜里掏出枣子,给哥哥放两颗,自己嘴里也塞一颗。 你口袋里是长了棵枣树么……李治心里吐槽,无奈地笑了。 阿兕子是宫里的清流,对谁都真心相待,和谁都亲密无间。 父皇威严而不得亲近,兄弟们又各怀鬼胎。 只有阿兕子在身旁,才让他仍有家的感觉。 如今的立政殿里,更是靠着阿兕子从中调节居间。 要是没有她,李世民、李治、和李明,三个权力生物同住在一座屋檐下,大眼瞪小眼。 光是想象就气闷得紧。 如果…… 如果阿兕子心爱的兄弟们。 在她面前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她会作何反应? 肯定会伤心欲绝吧…… 一想到开朗似火的阿兕子会露出悲伤的神情,李治便不由得心如刀绞…… “阿兕子。”李治喝着肉羹,闷声道。 “嗯?”李明达的嘴巴正忙着磕枣子皮。 “如果,我是说如果……”李治闷着头对着碗,嘴里含着粥,声音越来越含糊不清,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如果我与李明,最后不得不兵刃相向。 “两人中……你希望,谁能活到最后?” 房间一静,李明达什么也没说。 “嗐,我在瞎说什么!” 李治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粥碗里: “我睡觉睡迷糊了瞎说的,你别忘心里去,忘了它忘了它。” 像是要把说出口的话咽进肚里似的,他猛灌一口粥。 然而,李明达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房间里十分安静,窗外鸟鸣婉转,仔细听还能隐约听见庭院里溪水的嘶嘶声。 “阿兕子?” 李治感到奇怪,放下大大的粥碗望去。 只见亲妹妹双手扼住喉咙,脸色涨得通红,张着嘴却喊不出声,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嘶声,表情十分痛苦。 “阿兕子!” 李治大惊失色,发疯似的扑上去抱住她。 李明达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色憋得越来越红,双眼含泪,大张着嘴巴绝望地试图呼吸。 “来人,快来人啊!阿兕子有危险,有危险!” 李治抱着妹妹,疯狂地大吼。 宫女急急忙忙冲进来,看见躺在哥哥怀里、面孔红得发紫的公主殿下,吓得尖叫大喊: “晋阳公主着魔啦!着魔啦!” “慎言!”宦官抽了小宫女一个嘴巴: “快去叫御医!” 几人没了命似的往尚药局狂奔。 “何人喧哗?” 李世民听见外面这动静,皱着眉头踱步而来。 当头就看见,自己的掌上明珠躺在李治怀里,神情痛苦地挣扎着。 “发生何事?!”李世民的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口,飞扑到李明达身边。 “她她她……我我我……”李治更是急得满头大汗,都语无伦次了。 “唉你这废物!” 李世民是真急了,推开李治,轻轻抱过李明达。 跪在旁边的宦官急忙道: “似乎是用早膳时,公主殿下突发恶疾,已经去叫御医了……” “恶疾?!” 李世民几乎是吼了出来。 人一大早还好好的,怎么吃了个早饭,突然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李治的泪水像是开了闸,突然开始号啕大哭。 李世民本来就心急如焚,更是被李治的哭声吵得脑仁生疼,忍不住破口大骂: “别特么嚎丧了!娘们儿唧唧屁用不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和她吃饭,吃枣子,正聊着天,她忽然就……这样了。” 李治边哭边说。 “吃饭聊天就这样了?!” “难道是毒?有人下毒?!” 李世民立刻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如怒狮一般怒吼。 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对自己最疼爱的爱女下手! 若是让他逮到,若是让他逮到…… “呜呜呜……嗯。”李治含含糊糊地应过去。 他下意识觉得,妹妹突然患上的恶疾也好,着魔也罢,可能与他说的那一番“兄弟相残”的话有关。 但他不知道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他更不敢说出来。 “咳……咳……” 李明达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咳也咳不出来,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翻起了白眼。 “别怕……御医马上就来……阿爷在,阿爷在……” 李世民心疼地把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慰着,焦急得仿佛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御医呢!那群废物踏马的怎么那么磨蹭!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 李世民不敢继续说下去。 “陛下!殿下~” 御医们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宫人们抱着他们的药箱,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刚吃过早饭,这一路疾跑都让他们半条老命都跑没了。 “御医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李世民显然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交到专业人士手中。 李治还跪在旁边哭,被李世民一脚踢到一边。“特么的别打扰他们!”李世民低吼道。 论心情,他的担忧绝不在李治之下。 李明达是他和白月光长孙皇后的最后一个孩子,皇后去世时,李明达还不会说话。 李世民对这个女儿甚是怜爱,亲自带在身边抚养,将自己对皇后的眷恋都倾注在她身上。 李明达一天天长大,乖巧懂事,一举一动都有皇后的影子。 这让李世民更是打从心底的喜爱。 要是李明达是男的,李承乾和他的三个傻弟弟绝对没有机会的。 李明达如果……有事,对一直放不下长孙氏的李世民来说,不啻于天塌了。 但,正因为极为重视她,李世民更不能失了方寸,给御医增加无谓的压力,干扰他们施展医术。 关心则乱。 李治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遇到事情乱成这样,让他很是愤怒。 “阿爷……阿爷,阿兕子会有事吗?她会死吗?”李治像个无助的小孩子,问了一遍又一遍。 李世民也扇了他一遍又一遍耳光: “你特么说话吉利点!她不会有事的,有御医在!” 可惜事与愿违。 即使御医拼命施展平生之所学,但阿兕子仍然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原本好看精致的面容变得扭曲,瞳孔逐渐涣散,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父子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爱的家人一步步离去! “阿兕子……”李世民也快撑不住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本能地低下头抱住脑袋,不去看。 女儿的这副惨像,让他不忍直视。 而女儿即将离去的场景,更让他回想到了五年前。 长孙皇后当时也是如此。 在御医回天乏术后,于病榻上溘然长逝。 悲哀、绝望、无助……当时的种种负面情绪,如地底的熔岩,又一次在他心中集中喷发。 皇帝又怎样,手握天下大权又怎样? 到头来,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没法留在手上…… 而李治整个人都哭麻了,跪坐在一边,一边哗哗流着泪,一边嘴巴无意识地一张一合: 是我害了她,我害了她…… ………… “咳咳!靠,跑太快差点被馒头噎住。” 李明嘴里咬着从山鸡哥那里飘来的肉馒头,在宫里一路小跑。 他现在可忙了,一天的行程都排满了。 吃完早饭,接下来得去杨令公府上拉关系,去尉迟府上走动走动,还有萧相府、国公府…… 跑完关系,还得出宫去长安报社坐坐,和尉迟循毓、狄仁杰他们一块,研究将来情报机构的设置。 最后,就是雷打不动的辽东简报时间,顶着一个月的延迟,对那边进行各种微操。 奶奶的,别说飞机,要是有突厥人的飞鹰传书,他横竖也要空投手谕了。 “说起来,现在是四月了,辽东第一季度的季度报告应该要编制完成了吧? “不知道有没有送过来……” 李明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宫门口溜。 结果,就见宫人们神色紧张,来来回回地一路小跑。 怎么了,哪里走水了? 李明好奇地拉住一位眼熟的宫女姐姐: “发生什么事了?” “回殿下,晋阳公主突发恶疾,御医正在全力医治!恕奴婢失礼!” 宫女姐姐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晋阳公主……李明达,阿兕子姐姐?! 李明心里咯噔。 明明已经让她努力加强体质了,并且也卓有成效。 难道,还是敌不过历史的宿命?! 李明一个健步窜上去,跟上那宫女: “在哪?!” “立政殿侧殿!” 侧殿,就是他们刚才用膳的地方。 李明立刻掉转头,向侧殿狂奔。 ………… 当李明到达侧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以为自己走错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氛围,荡然无存。 角角落落都弥漫着一股焦急、悲哀的气氛。 御医们围成一个圈,一个个大汗淋漓,对圈中央的什么人施着救。 宫人们来去匆匆地打着下手,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在忙碌的人群旁,绝望地坐着一对父子。 李世民抱着头,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李治跪在离他稍远的地方,泪水模糊,意识也跟着模糊,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李明一阵恍惚,差点没站稳。 但他硬是抗住了内心的波动,稳步走到一个年龄较大的宫人身边,低声询问: “来龙去脉简单说一下。” 冷静的语气,让宫人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同样小声而简短地说道: “晋王殿下和公主殿下边吃饭边聊天,公主忽然扼住喉咙,无法言语,脸红得像火烧一样,接着便力不能支,倒下了。” 哦,是这样…… 李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走到那一圈御医身边,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起开,我来。” 那御医回头正要开喷,一看是一个白胖的小殿下,不由得顿了顿。 没记错的话,孝感动天、挽救陛下生命的,便是这位小殿下吧…… 他立刻让开。 李明终于看清了施救现场。 阿兕子姐姐躺在地上,整张脸呈现紫绀,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气若游丝。 御医们又是灌药,又是针灸,又是掐人中。 忙得满头大汗,但仍然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公主殿下的情况一分一秒地恶化下去。 大家其实心里已经放弃了,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将晋阳公主往阴间拖拽。 李世民抬起了头,无言地盯着李明,疲惫的双眼中混杂着绝望与希冀。 李治和木偶一样,依旧双眼失焦地直视前方。 “把她给我架起来。”李明静静地吩咐。 冷静从容的态度仿佛有种让人服从的魔力。 计无所出的御医们顺从地遵守这小孩的命令,架起了李明达的两边胳膊。 李明已经第一时间跪在了她身后,环抱她的肚子,一手握拳顶住肠胃,向后上方用力一压。 啵的一声。 李明达的口中,吐出了大半颗枣子。 果然……看着那吐出的连枣带核,李明嘴角抽搐。 看这症状他就能猜到,多半是吃枣子时,不小心吸到气管噎住的。 网上关于简单移除气管堵塞物的视频还蛮多的,李明刷手机看广告时,潜移默化地就掌握了这个简单而实用的技能。 只是在大唐,显然还不知道什么“海姆立克急救法”,对此束手无策。 “咳咳咳!” 李明达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喘着气。 她的状态迅速好转,脸色恢复,紫绀也渐渐褪去。 没过一会儿,她的意识已经恢复正常,可以独立坐起来了,大口喘着气,迷惑地环顾四周。 所有人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哈……哈……我这是……” “阿兕子!” 李世民几乎是飞扑了过来,紧紧保住了李明达。 仿佛一撒手后,女儿就会一去不回似的。 “呼……居然是吃枣子噎死的……” 李明深藏功与名,站在哭成泪人的李治身边,擦着额头的汗珠,有种谜题得解、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原来历史上的晋阳公主,是被枣子噎死的! 难怪在李世民的百般呵护下,还是死了。 难怪看着还挺壮健的,突然就没了。 难怪史书上对死因讳莫如深。 那确实,吃枣噎死,确实不大适合写在史书上。 让外国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大唐人吃不起枣子呢! “阿爷?” 李明达满头雾水。 她只模糊记得,李治哥哥说了一句很可怕的话,然后她就忽然无法呼吸,然后…… 然后就这样了。 “你突遭恶疾,是李明救了你!是李明!” 李世民已经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当着御医和宫人的面,大哭不止。 这次是喜极而泣。 历史上著名的爱哭皇帝,就是这样的。 “小明……小明!你在哪里?”李明达越过父皇的肩头,睁着迷惘的双眼,四处搜寻。 “姐,找我?”李明笑呵呵地走上前,抚摸着李明达柔顺的长发: “没什么事,只是吃东西噎住了。我已经替你取出来了,歇一歇就能好了。 “以后吃东西的时候要专心,尤其是吃枣子、樱桃这种圆滚带核的水果,别边吃边说话。” 没用的老爹和老哥只会在那里哭,只能由李明来唠叨几句,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 “你再靠近一点。”李明达向他招招手。 “和我说悄悄话?” 李明宠溺地笑了,把一边脸凑了上去。 李明达贴在他耳朵边,轻轻说道: “答应我,别和雉奴哥刀剑相向,好吗?” (本章完) 第163章 李二:皇位你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第163章 李二:皇位你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你说什么? 李明下意识地开口想问,但看了看背对着自己、仍然抱着李明达嘤嘤嘤的皇帝老爹,硬是把问题咽了回去。 “我……朕……她……你等会来。” 宝贝女儿失而复得,李世民有种不真实感,说都不会话了。 他硬撑着最后一点父皇的威严,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咕噜咕噜了一段话,便抱起李明达离开了。 民语满级的李明大概猜出了老爹的意思: 我先带她休息,你一会来我书房。 呼……把亲爱的老姐从鬼门关捞了回来,李明长舒一口气。 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以前也只是看过视频,他也是第一次真正应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救人。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他其实一直在强作镇定。 作为领导人,他不能慌。 他如果都手忙脚乱了,那大家士气崩溃,就真的完了。 这是他在辽东的筚路蓝缕中,一路总结出的经验。 现在警报解除,他忽然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就在他深呼吸调整心绪的时候,背后感到一阵视线。 他下意识回头,李治还跪坐在原地,正怔怔地盯着他看。 兄弟俩四目相对,当哥的那一方心虚地低下了头。 李明心里涌起一股扇他俩耳光的冲动,大踏步向对方走去。 李治不闪不避,只是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特么……”李明站在李治面前,高高扬起了手。 但看着山鸡哥被老爹扇成了猴屁股的脸颊,他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放下了,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 “我……是我害的阿兕子。”李治几乎把脑袋埋进了地里。 李明叹了口气: “和你无关,吃东西卡嗓子这种事常有的。” “……谢谢你。” “你该谢我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次。” “嗯……” “我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以后你的点心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我要拿,你不能挡。” “嗯……”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淡。 “我还有事,阿爷叫我去书房。” 李明从地上站起身,拍拍手拍拍屁股,回头直视李治的双眼: “你刚才对阿兕子说了什么?” “我……”李治无地自容地撇开视线。 “不论你对她说了什么,忘了它。”李明严肃地说: “如果你觉得自己撑不住,可以躲到我的辽东,不会少你一口饼吃。” 李治一声不吭。 “你也不希望妹妹伤心吧,晋王?”他最后说了一句。 李治就这么一直盯着地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没听见动静,蓦然抬头。 李明早已拂袖而去。 “呼……” 李治长出一口浊气,忽然觉得心口膈应得慌。 伸手一探,摸出了魏王李泰送来的那张信纸。 皱巴巴的,被他捏皱又揉平了的。 “都是……都是因为这封信,都是因为魏王那厮,挑拨离间……” 李治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断然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信步走到香炉前,拨开盖子,将这张草纸扔进炉中。 得到了新鲜的空气和燃料,香炉的火陡然旺了起来,将李泰的结盟请求吞噬得干干净净,连灰都没剩下。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这话倒是没错。” 跳动的火光洒在在李治阴冷的脸上,将泪痕映照耀得晶晶发亮。 “但谁是我的兄弟,谁是我的外敌,这还未必呢。” ………… 李明离开用膳的侧殿,不禁两腿发软,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呼……天哪,就差一点……” 后怕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 这次不是因为李明达。 而是因为李治。 “那货动了干我的心思,不经意间透露给了李明达,把她吓得差点被枣核噎死……么?” 根据李明达最后的那句话、以及李治做贼心虚的表现,李明大致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不禁又感到一阵后怕。 别人不知道李治是个什么货色,他这穿越者还不知道吗? 腹黑,政治手段高超。 躲在武则天的背后,利用几起疑点重重的谋反案逗弄群臣,把李恪等宗室、以及长孙无忌等权臣,一个个都嘎了。 李治更厉害的一点是,他明明悄默声干出了这么一系列大事,却能在民间流下“人畜无害”的刻板印象。 真是闷声发大财的典范。 难怪这段时间,就数他的实际势力扩张得最快。 原来早有路径依赖啊,把他李明当成武则天那样的挡风墙了是吧。 “和李治打,能赢吗?合算吗?” 李明认真地思考起了在立政殿火并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答案是,不知道。 李治目前是羽翼未丰,能力也还没培养起来。 但历史上,最后是李治成功问鼎天下了的。 什么“穿越者王莽大战位面之子刘秀,被召唤陨石流一波崩”这种互联网段子,李明也读过不少。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所谓“位面之子”这种说法。 当然,他也没打算用自己的天灵盖去碰一碰这个概率。 因此,如果非必要,他不想和李治正面对决。 最好先等那哥仨争出个谁上谁下。 “万幸,十三岁的李治,还只是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年轻……” 李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了。 李明达的这场祸事,却挑开了李治暗中的心结。 这样一来,哥俩起码还能在立政殿里继续安稳觉。 嗯,至少暂时还算安稳。 说到底,少年李治还是心机不够深沉,情绪不够稳重。 遇上了让他迟疑不决的事情,就下意识地透露给了李明达。 夺嫡的烦恼,是能和家人一起分享的吗?! “不过这也给了我可乘之机…… “经历了今天的风波后,想必李治能接受教训,不会与我为敌了吧…… “至少能拖延一些时日,让他不至于立刻与我为敌。” 不论有没有所谓“位面之子”诅咒,李明李治的实力最弱小,是不争的事实。 他俩如果开局就互相掐起来,那李治也别叫理智,改姓“若”算了。 “李治虽然城府还没发育完全,但智力也不至于那么低下。 “是什么契机让他突然想和我开干了呢……” 李明心里琢磨着这个问题,转进了李世民的书房。 李世民又恢复了全盘掌握的姿态,只是眼眶还有一点红。 “阿兕子没事了?”李明先声夺人。 “嗯,她先回屋歇着。”李世民下意识地回答。 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靠,话题主动权被那小子抢走了。 从来都是皇帝问臣下,哪有臣下一上来就问皇帝情况的? 谁是谁的领导啊? “咳咳!”他颇有威严地干咳一声: “晋阳公主遭遇急病,多亏你辽东节度使处置得当,才化险为夷……” “那你打算怎么赏我?”李明搓起了小手手。 李世民嘴角一抽,反问道: “先把事情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治为什么如此反常?” 当时虽然事态紧急,李世民脑子一团乱。 但观察力还是在的。 最危险的事情解决以后,他就要开始追根溯源了。 而李明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为尊者讳,直接把这事情摊到了台面上: “大概是李治无意间透露了我们兄弟几个自相残杀的未来,让李明达吃了一吓,才被枣核噎住。” 兄弟,自相残杀…… 这两个词的组合,让李世民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几乎怒不可遏道: “一派胡言!”作为过来人,他对此可太有发言权了。 “说那话的不是我,是李治,别把气撒在我头上。” 李明果断甩锅,但一边还不忘戳戳李世民的逆鳞: “那你又为何刻意拉起我们四方势力,让我们兄弟打擂台呢?” 这不就是纵容、甚至鼓励我们自相残杀吗? 这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按理说,李二是过来人,经历过玄武门之变。 他如果不知道“兄友弟恭”、“竞争上岗”的破坏性,那就没人知道了。 可为什么他却仍旧要做此安排? 总不至于魏征死了,他就彻底放飞自我,想在自己驾崩前看个大烟吧?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眼睛骤然幽深: “你觉得,如果我刻意压下你们的矛盾,仍旧铆死了李承乾这个储君,你们就不会自相残杀了吗?” “这……”李明一时语塞。 这问题他倒是思考得比较少。 因为他早就知道答案了——会。 而且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一场覆盖全国的清洗、政变、甚至内战。 他就是以此为前提,进行着一切准备的。 “或许在我死前,还能镇住你们这四个宵小。 “一旦我死了,会发生什么? “我不妨一一与你推演一番。” 李世民掰着手指头: “如果李承乾继承大统,他一定不会放过李泰,也未必会放过你。 “而你必定不会束手就擒,李泰也不会。 “同样,如果换李泰上,李承乾与你也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李治……” 一想起李治刚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李世民就恨铁不成钢。 尤其是和李治形成鲜明对比的李明,还鲜龙活跳地站在他面前,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李治还小,各方面能力还有所欠缺,若是选他,你们兄弟三个和天下人都不会服的。” 不,李治只是过于闷声发大财、还没显山露水罢了,他是三兄弟里最有潜力的那个……李明心里吐槽,口头上连连称是: “没错没错,我们都不服哒。” 提前扼杀那个位面之子。 “既然你们在我事后无论如何都会闹将起来,那不如趁我还能说一不二的时候,先让你们闹一闹。” 李世民站起了身,背着手踱步道: “只要我还在,你们就还能在规制的框架内竞争,不至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所谓“不可挽回”的后果,不用李世民明说,李明也知道: 兄弟互杀、或者内战爆发。 在闹出人命以前,李世民随时能踩刹车。 至于内战爆发,哥仨都没有兵权,拿什么打内战? 虽然他们都有名将辅佐,但唐朝实行严格的将、兵分离制度,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所以将领们空有其名,其实都是光杆司令,也没有兵权。 嗯,都没有兵权…… 除了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辽东节度使,和他那喜欢戴红头巾的小伙伴们。 可以说,在上面有个人镇着场子的情况下。 确实能把夺嫡争储的副作用降到最低。 然而…… “怎么判断谁适合继位?就算最后真决出了一个胜者,其他人难道就会自动认输服从吗?” 李明问道。 夺嫡又不是奥林匹克,败者真能认赌服输? “争储,争的是天下人心。 “失了人心,不过是独夫而已,又能掀起什么波浪呢?” 李世民缓缓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背着手仰头阅览。 李明完全懂了。 打个“爷爷像孙子”的比方,李世民这是像康熙那样养蛊。 大家可以争,但不能恶性竞争,把国家作没了。 嗯,从后世的结果来看,这改良的“玄武门继承法”,未必比历史上从未获得执行的“嫡长子继承法”差。 有个皇帝老儿坐镇,大家还都能在规则的条条框框下活动。 至少不容易发展为长安无限制格斗大赛。 “对了,阿爷,你是不是还忽略了一个选项?” 李明忽然发现了华点,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到了李世民的大腿上: “你还可以直接钦定我来当下一任皇帝啊! “我向渭水发誓,一定不会事后清算我的兄弟姐妹的。” 李世民没有回头,仍旧凝视着地图的东北方,语气带笑: “如果你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什么?”李明一愣。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直视着李明,毫不掩饰嘴角的笑意: “你难道没发现?诸皇子中,只有你有兵权。 “而且还是我无法剥夺的那种。” 在一代雄主的压迫下,李明一瞬忘记了呼吸。 半晌,他不由得咽了口水,颤颤抖抖地扯起一个微笑: “嗨呀陛下您在说什么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给我的才是我的,陛下不给我的我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他心里想说的则是: 我打李世民? 还是带着巅峰大唐精兵强将的李世民? 真的假的? 李世民俯视着明显心怀鬼胎的小儿子,眼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他压制住了眼中的光芒,又背着手转过身,重新钻研起地图了。 “咳咳!” 气氛的走向有点诡异了,李明干咳一声,拉回话题: “说起来,你打算怎么赏我?” 讨起赏来,他就是这么厚颜无耻不要脸。 李世民主导着对话: “你想要什么?” “我要李世绩。”李明直言不讳,直抒胸臆。 李世民的背影明显抖了一抖,缓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拒绝: “不行!” “那给我程知节。” “也不行!” “为什么?祸事是李治闯的,我向他索赔,很合理嘛。”李明振振有词。 李世民还是那句话: “如果你想要,就自己过去拿。 “你若不能自己收服人心,还需要我来替你硬性调配人马,如何让天下人归心与你? “况且,李世绩等也必定不会心甘情愿,只怕是给你找了第二个常何,反倒害了你。” 常何是玄武门之变的关键角色,先是李世民的人,后来被李建成挖了墙角。 但他没有对李建成服帖,其实是李世民的细作哒! 在事变当天,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切,小气,不想给就直说。”李明闷闷不乐地嘟嘴。 李世民的语气都有些无奈了: “人心是要你自己争取的,我给你争取的人心,那是你的吗?” “行吧行吧我知道了。”李明对着老爹的背影做鬼脸: “我还有事要忙我先挂了拜拜~” 拂袖而去。 殊不知,父皇正扭过头来,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 唉……李世民收起闪烁的目光,重新对着地图,长出一口气。 这几个混蛋儿子,真是让他操透了心。 李明还算好的,至少是个敞亮人,有什么事能放到台面上直说。 另外三人,要么是老实木讷,要么是行为乖张,要么是大忠似伪。 总之没一个省心的。 这大唐,究竟会交到哪个兔崽子手里…… 这天下,究竟会走向何方…… 李世民对着地图,愁眉不展。 至少,趁着他这把骨头还能动弹,脑子还没老糊涂。 再努把力,拼一把。 替不肖子孙们打下一份够大的家业,把周边威胁先清理干净。 他的目光移到了漠北。 在大唐的头顶,横亘着一个巨大的游牧帝国: 薛延陀。 “叫李君羡进来回话。” (本章完) 第164章 李二:你收人心都收到朕头上了 第164章 李二:你收人心都收到朕头上了 “陛下。”新任的密探头子李君羡遵诏拜见。 与前任的大众脸张亮不同,李君羡生得颇为挺拔英武。 在接手张亮的“义子”谍报网络以前,他担任的是左武候中郎将,镇守玄武门。 就是那座玄武门。 去年禁军围困李明于立德殿、李世民率玄武门屯卫和百骑劲旅解救的时候,调兵密信就是发给李君羡的。 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你接手张亮之职后,所查的案件可有进展?” 案子有很多,但值得陛下专门叫来问的只有一件。 “启禀陛下,九成宫发生不祥事件时,北方的薛延陀军队有异动,且与雁门关附近的书信往来突然频繁。” 李君羡悉数奏报: “基本可以确定,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不但知晓此事,且深度参与其中。” 呼……李世民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奶奶的,突厥蛮子和铁勒蛮子玩儿得够大啊。 先灭皇族,再侵国土。 里应外合之下,大唐命运如何还真的挺难说。 未必会二世而亡,但蒸蒸日上的趋势定然会被打断,被蛮子们合力撕下一大块肉来。 幸好。 幸好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辽东节度使力挽狂澜…… “此外……”李君羡顿了一顿。 “此外?” 有新发现,李世民立刻收拢思绪。 “此外,事件当晚,有一支阿史那结社率的残党逃出了九成宫。” 李君羡一一说道: “他们一路北逃到了渭水边,被秦州都督府军追上,尽斩。” 李世民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确有此事。” 因为没留活口,他当时还发了一通脾气。 李君羡咽了口水,道: “那些突厥人,有被灭口的痕迹。” 李世民眼皮微微一跳。 “我们挖出了那些突厥人的尸骸,重新检查,发现他们尸骨上的伤痕较少,大多是被一击毙命,不符合穿盔甲战斗的常态。 “可能是被从容瞄准要害,一击毙命,说明他们遭遇我军时,仍毫无警惕。此外……” 李君羡缓一口气,道: “根据秦州都督府出入营记录,结合在夜间山地行军的速度推算。 “当时秦州派出去的部队,不可能敢在残匪之前抵达渭水边,更不可能提前布设包围圈,将骑马的突厥人全部斩杀……” “你们去查过都督府的兵了么?”李世民低声打断。 “查过,全查过,一个一个问话。”李君羡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沉: “秦州都督府的士兵,没有一人承认,当时参与了那场渭水边的截杀。” 士兵会冒领功勋、甚至杀良冒功,但绝不可能深藏功与名。 也就是说…… 李世民紧接着追问: “参与截杀的那些士兵,你问过了吗?他们是属于哪个部队的?” “不知道。”李君羡摇头: “再也没能找到他们,好像…… “凭空消失了。” 嘶……李世民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 凭空降下一队自称来自秦州都督府的唐军。 在剿灭结社率残匪、向追上来的禁军通报情况后,又凭空离去,不留下一片云彩。 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天降天兵、助人为乐的桥段。 只可能是…… “因此末将怀疑: “那些来路不明的唐军,是专门埋伏在渭水边,将九成宫事件中的突厥叛匪灭口的。” 李君羡说道: “而那伙神秘的军队,之所以能精准地预判叛匪的逃窜路线,并在渡口提前设伏。 “要么,是因为那个渡口是离九成宫最近的渭水渡口,他们判断残匪必定经由此路。 “要么……” “要么就是还有内应。”李世民接过了李君羡的推理: “在大唐内部,还有阿史那结社率的内应。 “不但为其谋反提供帮助,还为他安排了失败后的逃跑路线。 “只是……” 李世民没有笑意地勾起嘴角,似是揶揄那幕后谋局者的智慧与无情: “只是那所谓的‘逃跑路线’,其实是为了方便灭口所用。 “将残兵悉数引诱到那里,便能一网打尽,以免自己的身份暴露。” 李君羡深深拱手: “陛下高见。” 对于这样的调查结果,李世民并不感到意外。 薛延陀就算有通天的本事,顶多也只能当个在外围摇旗呐喊的气氛组。 真正要在大唐帝国的核心区域搞事,阿史那结社率独木难支,肯定得有内应。 甚至于,那所谓的“内应”,才是这起恶性弑君事件的真正主使。 而突厥人也好、铁勒人也罢,都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 队伍里有坏人啊。 在大唐、在长安、在这太极宫…… 李世民心底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倦怠感。 阿史那结社率、张亮、李祐、李承乾…… 为什么? 扪心自问,朕对尔等都不薄。 为何尔等仍然纷纷远离朕?甚至不惜背叛朕? 气氛有些凝重,李君羡不敢乱动,尴尬地僵在原地。 李世民回过神来,赞许地勉励道: “查到了关键问题的蛛丝马迹,值得嘉奖。” 李君羡立刻顿首:“末将万死不辞!” 李世民重新转回到地图前,对着北方那一大坨薛延陀,平静地说: “但长安这边的调查力度,也许得要暂时降一降了。” “陛……陛下?遵旨。” 李君羡大为不解。 但他也深谙禁忌的知识和阳寿的反比例关系,决定啥也不问。 不能真的什么都查,万一真查出来什么呢……李明这句听似荒诞的诡辩,无来由地在李世民耳边响起。 他晃晃脑袋,对李君羡吩咐道: “将你的‘义子’们布设到北方前线,时刻关注薛延陀的动向。 “征伐薛延陀的决定不变。” 李君羡这才恍然,立答: “遵旨。” 匆匆退下。 李世民揉了揉眼睛,重新面对墙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这幅地图他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了。 但每次重新研究,都会有不同的体悟。 是的,内部矛盾可以先放一放。 大唐目前的主要矛盾,还是薛延陀。 即使薛延陀只是九成宫事件的从犯,即使主犯另有其人,那也要干薛延陀。 敢打咱老李家的主意,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退一万步说,就算薛延陀是无辜的,和九成宫事件十八不靠,那也得干他。 因为这个游牧汗国已经强盛起来了,又有一统北方草原的趋势。 而盘踞伊犁河谷以北、原本可以牵制薛延陀的西突厥,又恰在此时内乱了。 在坐视侯君集灭高昌后,西突厥可汗的威信尽失,内部爆发了激烈的争斗。 本着无雄主的游牧民族无限可分的原则,西突厥又分裂成了东·西突厥和西·西突厥。 你方唱罢我登场,牙帐变幻可汗旗。 指望这帮内斗内行的草包们去牵制薛延陀,属实想多了。 而由李思摩率领北上戍边的东突厥残部,同样是扶不起的阿斗。 被薛延陀按在地上摩擦,整天躲在长城南边。 要不是礼部尚书亲自出马,这帮废物点心都得改行不放羊了。 改行烧砖,替长城添砖加瓦了。 民族融合得够快啊…… 所以,薛延陀一定要剿,不剿不行。 等他们一统北方草原,虽然不至于在他李世民手里闹翻天。 但等他大行西去、那四个混账儿子中的一个继位以后。 难保那帮铁勒蛮子,会不会重演东突厥在贞观初年整的绝活,一脚油门杀到长安。 至于又菜又爱玩的高句丽,还得往后稍稍,就让给李明了。 而北伐薛延陀的理由,那都是现成的—— 把九成宫事件的锅全扣上去。 要么真珠可汗夷男自己来长安,向孙伏伽辩解。 要么,大唐审判团亲自降临北方草原,抄了犯罪嫌疑人的老家。 优秀的政治家,就要勇于抛开事实不谈,恰自己的人血馒头。 攻灭北方强邻的战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接下来,这支末日审判团应该由谁来率领? “李靖……不行,功绩太高,未来的储君镇压不住。 “侯君集……算了算了,他回来要么坐牢要么造反……” 李世民在心中快速地点将,最终选定了一个人。 “李世绩可为主帅,先提拔他为兵部尚书。 “薛万彻、阿史那社尔、李大亮、李道宗可从征…… “营州都督张俭,亦可从辽东出发,从薛延陀东边包抄……” 李世民的目光又重新移到了东北,思虑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算了,张俭还是留在营州看家吧。” 他虽然默认李明在东北保有一支戴红头巾的“民勇”。 但要说心里没有芥蒂,那是假的。 李世民自己就是枪杆子起家的,对武装力量的控制力极为敏感。 以前他可以放任慕容燕不管,那是因为慕容燕菜,就是一只总是气鼓鼓的小猫咪。 但李明和他的赤巾军,那可是一头头东北虎,是真的能南下吃人的! 张俭作为管理员,必须在那里看着。 “唉,朕对那兔崽子,是不是太纵容了……” 归根结底,李世民之所以无奈地摆开玄武门大舞台,安排四子争储,肇因还是这个李明。 要不是用这个理由把李明从辽东栓回来,让他积极参与朝廷政事,至少在国家中枢混个脸熟。 那货是真的会分裂大唐、割据辽东,与东北虎傻狍子为伍的。 “朕对汝已是仁至义尽,若汝还是心怀不轨,就莫怪朕无情了。”李世民自言自语,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是父亲,更是皇帝。 李世民的思绪很快离开混蛋儿子,转移回了薛延陀。 “需要朕御驾亲征么?” 如今的四方夷狄之中,薛延陀是最大的敌人。 攻灭它,是事关北方安定、乃至未来百年国运的大事。 也是他为接班人铺平道路的重要一步。 即使交到李世绩手里,他也不放心。 从能力上,李靖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放心的帅才。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更不能对李靖放心。 天策上将自身就很硬,又心胸宽广。 要说全天下他忌惮谁,抛开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辽东节度使不谈。 那就只有李靖了。 因为大唐的北半边天下是李世民打下的,而南半边,则是李靖打下的。 手下的这泼天巨功,哪个皇帝不怕。 所以,即使李靖在玄武门事变中没有站错队(派亲弟弟站李世民),在天下平定以后,也还是被雪藏。 这已经算好了,还让那羊尿泡小老头能安度晚年,能喂老虎和红拂女玩。 换别的皇帝,恐怕已经喂老虎了。 “还是得朕亲自出马。 “再在温柔乡里颓废下去,士兵们只知有将,而不知有朕了。” 李世民下定了决心。 他本来就想在东征高句丽时,御驾亲征,在将士们面前露个脸,给小辈们装个逼。 现在既然高句丽已经留给十四郎了。 那他李二哥亲自登场的舞台,就换为薛延陀。 主意既定,他立刻着手开始战前调度部署。 开战时间初定在秋收之后,因为夏季太热,调集全国兵马也需要时间。 李思摩所率突厥残部的地盘,夹在唐和薛延陀之间,正好为唐军主力提供支援和后勤。 李世绩为副帅,朕亲自统帅各路大军。 誓要一举攻灭薛延陀!…… “嘶……” 李世民的脑袋突然疼痛了起来。 疼得他想捶桌子。 倒不是被病痛折磨,而是懊恼。 “朕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朕自身…… “病痛至此,如何能出征?” ………… 晚膳时,立政殿的气氛格外凝重。 李世民闷闷不乐地啃着油腻大羊腿。 如果继续这样病下去,他就没法亲征薛延陀了。 不是他怕苦。 而是他知道,皇帝如果在前线病怏怏的,将士们还有什么士气和心思打仗? 他去了反而是个拖累,会极大干扰战略战术决策。 “朕只能坐镇后方,可前线由谁担任主帅合适呢? “李世绩,还是统率力更强的李靖……” 他陷入了痛苦的二选一抉择中,脑袋似乎更疼了。 而除了李世民,李明达和李治也很沉闷。 李明达张着樱桃小嘴,细嚼慢咽,感觉吃啥都不香了。 李治则仍然有些神情恍惚,既不敢看李明达、也不干面对李明,更不敢直视父皇,躲着大家,低头缩在角落边。 一家人死气沉沉。 李明嚼着葵菜拌大米,本来辽东大丰收的好心情,都被嚼没了。 他忍不住问: “阿爷你们怎么了?” 要论不开心,我不开心的理由可比你们充足多了。 把阿兕子从鬼门关里拉出来,放到哪个网文里,都是足以让李二震惊、恨不得就地禅位的丰功伟绩。 结果在现实里,居然只是口头表扬一下。 别说李世绩、程知节这样的ssr,连个r级大众脸武将也不给一个。 “唉……你不懂。”李世民揉着太阳穴,烦躁地说道。 李明没说话,在旁边盯着李世民的脸色观察了一会儿,冷不丁说道: “阿爷,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李世民忍着头疼,尽量耐着性子。 “你是不是头晕头痛、心悸耳鸣、手脚麻木、疲倦心烦?” “嗯……咦?!” 被李明全部说中,李世民十分惊讶。 “你……读过御医的记录?不可能啊,御医也没有描述得这么精准啊。” 李明有些无语地看着李世民满面红光的脸色,以及满嘴流油的饮食。 结合之前心肌猝死的先例。 判断出你有高血压,很难吗? 李明早就想吐槽李世民的不健康饮食了。 只是当时在立政殿初来乍到,他不好横加干涉,只能柔性劝导。 结果屁用没有。 上辈子他就不能劝阻老妈去“听课”,冰红茶兑水儿的所谓“抗癌神药”,几万几万地往家搬。 这辈子同样没法劝皇帝老爹改正不健康的饮食习惯。 后来他前往辽东,过了半年,这事儿就渐渐淡忘了。 今天又旧事重提,李明觉得,改善李二的饮食作息、给他人工延寿的机会到了。 “只要你能听我说的做,我就能治好你的病。” 李明大言不惭。 李世民“切”了一声: “乳臭儿年龄不大,口气倒挺…… “嘶,诶?” 不对。 李世民发现了自己的思维误区。 李明虽然曾用心肺复苏术救活了他,但唐朝人不懂这玩意儿。 李世民还以为是儿子孝感动天,而并不是他会什么医术。 然而,在今天,李明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把李明达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时候。 再把这归因于什么“孝感动天”,就有点牵强附会了。 难道李明这小子,真的会医术? 远超尚药局御医的那种?! “阿爷,您就听听小明弟弟的吧。 “我就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感觉身体比以前利索一些了。” 李明达利索地折断了羊肋骨。 看着气魄盖世的掌上明珠,李世民有些动摇了。 “其实就我之前和你说的,但你总是不听。” 李明已经开启了老妈子模式,吧嗒吧嗒地唠叨了起来: “肥羊脂肪太多,要少吃。饼碳水也要适量摄入。多吃蔬菜水果和粗粮,多运动、早睡觉……” 他曾阅尽健康营销号,如今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你就能控制住自己的血压,头疼得到极大改善,也能大幅降低心梗脑梗概率。” 李明说得口干舌燥。 李世民半懂不懂,只提取出了四个关键字: 少吃,多动。 “只要如此,我的头疼,就能好了?” 李世民觉得很神奇。 御医都无计可施的顽疾,只需改一改生活习惯,就能痊愈了? “不能完全好,但可以缓解。你不妨先试一试。”李明实话实说。 先试一试……这倒提醒了李世民。 这“药方”,他其实在今年年初就试过了,虽然是被动的。 当时,魏征刚逝,他茶饭不思。 然后,头痛就好转了。 当时,他还以为是魏征在天之灵庇佑。 后来,随着身体渐渐恢复,继续大鱼大肉,头疼病也沉渣泛起。 以至于如今,让他无法亲自出征,重回战场。 若非李明点醒,他还不会把这归因到饮食习惯上。 这办法,应该是有效的! 他的头疼顽疾有治好的希望! 只要能赶在秋季以前,他又能御驾亲征了! 便不用做这艰难的二选一,能把李靖摁死在冷板凳了! 李世民一阵激动,颇为欣慰地拍拍李明的脑袋: “若我的病能好,你想要什么奖励? “哪个文臣武将,还是哪个州府都督府?” 李治的耳朵“嗖”地竖了起来。 李明有些古怪地看着老爹: “我想要你的病好。” “咦?” 李世民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治猛然抬起头,同样双眼定定地盯着这位弟弟。 唯独李明达一点也不吃惊,觉得父子之间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是辽东节度使,但我更是你的儿子。 “你身体康健,便是我最好的奖励。” 李世民久久不言语,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半晌,他笑了: “我还真得向你学学收买人心的本事。” “我没收买你的人心,我是真心哒。” “对对对,我要学的就是这种。” (本章完) 第165章 李泰:可以和解吗? 第165章 李泰:可以和解吗? 五月十五的大朝会,当皇帝陛下容光焕发地虎踞龙榻上时,群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位气吞万里山河的天策上将,又回来了。 李世民虽然两鬓有些白发,脸庞有些瘦削,肚子也有些饿。 但头不疼了,手不麻了,做什么都有劲儿了。 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连脑子都清晰了很多。 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巅峰状态。 “李明那厮的谏言,居然真的起了奇效!” 李世民感到非常神奇。 其实三高问题,只要管住嘴、迈开腿,改变不良作息,很快就能缓解。 李明当年割痔疮,住过两三天院,饮食由医院食堂调理,血压血血脂刷刷往下降。 但在唐朝人眼中,这不亚于神迹。 虽然最后李世民没有真的把李世绩或程知节拨给辽东军镇,但也没把李明的客套话当真。 还是赏赐了大笔金银布帛。 都被李明打包发往辽东,作为一季度辽东“劳动竞赛”一等奖得主的奖励—— 顺带一提,李明把劳模那一套荣誉机制也照搬到了辽东。 耕田、养家畜家禽、锻造、采矿、酒肆端盘子……各行各业都能评选劳动模范,给予物质和精神双重奖励,鼓励群众投入到火热的建设中去。 而且每份奖品都有李明的亲笔签名。 虽然是皇帝出资赞助的,但在天高皇帝远的辽东,李明委员长才是大家心中唯一的太阳。 “……如今辽东人安居乐业,作物丰收,矿产富足,不但自己取用不尽,还能向周边输出。 “臣以为,时机已经成熟,辽东不必再施行权宜之计,应尽快将其纳入国家税收体系之内。” 长孙无忌率先对李明开炮。 虽然说的都是好话,但他的意思也很明显: 朝廷应该取消对辽东的税收优惠,向其收取地方应缴纳的那部分税赋了。 “臣附议。”一片附议声。 长孙无忌的舅舅高士廉比他更进一步: “听闻辽东军镇还堂而皇之地向高句丽售卖铁器。 “此乃资敌之举,希望陛下早日收回对辽东铜铁矿产的管制!” 家里被硬插了一个后生,他俩属实是被刺激到了,不遗余力地攻击着李明。 “臣附议。”又是一片附议声。 二流朝堂搞党争,一流朝堂玩治国,顶流朝堂两手抓。 贞观的朝堂就是这般画风,朝政当然要抓,党争也要兼顾。 而攻击李明在辽东的政策,就能起到“我全都要”的作用。 因为对大唐这个整体来说,辽东实在是个异数。 熨平其棱角,利用其资财,将其纳入到大唐的正轨上,对江山社稷和辽东以外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条利国利民的善政。 “诸位爱卿所言极是。” 李世民起了个头,话锋一转: “只是辽东有其民情在此,土地贫瘠,苦寒不毛。 “虽然偶尔丰收,但在荒芜年月,民众不得不啃草为食。 “所以,诸位爱卿的主意,暂且放一放,权宜之计不可贸然收回。”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陛下的这番说辞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辽民草”的变体吗? 得,皇帝都引用辽东节度使的“明言明语”了。 大臣们意识到,在“辽东”这个核心问题上攻击李明是痴心妄想,只得作罢。 接着便是日常奏对。 和刚才的议题一样,在平稳的国事讨论下,暗藏着四股汹涌的暗流。 大臣又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了四子打擂台争储的格局。 该站队的站队,该中立的中立,该装傻待价而沽的继续装傻等拉拢。 搞不清形式的真傻子是不存在的。 从局面上,李承乾仍然顶着“太子”的名号,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因此势力仍然最盛。 而以岑文本、刘洎等为首的广大清流名士,以及曾经的边缘太子党,则站在了魏王李泰这一边—— 要不是陛下这番操作把一切都明牌了,他们本来还能继续掩盖一下立场的。 至于李明和李治两小只,声势相比两位大哥明显弱了几分。 虽然他们党羽的个人实力很强,房玄龄、长孙无忌是朝廷文臣的两根支柱。 但他俩还缺少广大其他官僚的支持。 通俗点说,就是缺填线的兵。 虽然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在朝廷深耕多年,枝繁叶茂,各自聚拢了一批官员在他俩旗下。 但贞观时期的所谓“朋党”,并没有后世那么恶劣,并没有形成行动一致、进退有序的攻守同盟。 在储君这个重大议题上,两人麾下的官员仍然各自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所谓“我党魁的党魁不是我的党魁”,还是得两位殿下亲自来争取他们的人心。 毕竟连皇帝都不一定能让大臣们满意自己的储君人选。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又如何能强迫他们手下的官员认同各自的储君人选呢? 这就导致了一个奇妙的现象。 在某些议题上,两位支柱一呼百应;而在另一些议题上,却又曲高和寡了。 其实从本质上看,他俩只是地位高一点、资格老一点的文官。 整个朝廷,还是陛下的。 这也是一个健康的朝廷应该有的现象。 否则,就变成权臣操弄朝政了。 “臣弹劾礼部尚书李道宗,向李思摩所率突厥残部倒卖兵器铠甲。” 岑文本几个月如一日地盯着李道宗弹劾。 李世民有点听腻味了,问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李世绩: “兵器由兵部统一保管整备。 “定襄前线的兵器可有异常?需要再派人盘查吗?” 岑文本满怀希望地望向李世绩。 李世绩目不斜视,果断地回答: “断无此疏,兵部文吏一直在前线,每日与仓曹核对盘点兵器库存。 “李道宗治军严格,无一件去向不明。” 岑文本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很快低下头去。 “嗯,李道宗的才能与品德深得朕的信任,但将在外,岑阁老的担忧亦不无道理。 “这样吧,兵部尚书刚走马上任,交接事务繁琐,就由御史台出人,前往定襄城盘查。” 李世民轻轻一番微操,就各打了李泰、李明、李治几大板,继续维持着平衡。 轻松又愉快的弹劾议题就这么过去了。 下一个议题,还是人事。 “张亮赴河北道任职,工部尚书空缺。”侯君集汇报道。 按惯例,一般是把首席侍郎扶正,担任尚书。 但李世民捋着两撇胡子,另有主意: “薛万彻从营州回来了吗?” 侯君集一怔,回禀道: “就这几日了。” “就由薛万彻来你当这个工部尚书吧。”李世民淡淡地说道。 薛万彻?那个五行缺女的大老粗? 他懂什么制造,他懂什么工程! 年轻的大臣们立即上奏请陛下三思,毛遂自荐的人也不少。 他们也不是谦虚,没有人比他们更懂打灰。 但反对意见被李世民全部驳回,陛下已经钦定了,就由姓薛的大老粗来当这个工部尚书。 而朝廷里的老油条们,不论立场如何,却都出奇地保持安静。 根据陛下的一贯尿性。 突然将一个武将升职到文官要职上,多半是要和旁边的国家开干了,那武将就是主将。 比如侯君集干高昌之前,就刚升了吏部尚书。 陛下现在一下子升了两个武将尚书,难道是李世绩为行军总管,薛万彻为副总管? 这是要开个大的啊,哪个国家这么倒霉。 ………… “新任兵部尚书是这么说的?” 武德殿,魏王李泰一边眉毛扬起。 “正是。”岑文本将今日大朝会之事一一告知。 李泰笑了: “将领之间互相信任互不猜忌,这是大唐的幸事啊。” “是啊是啊。”岑文本听着领导的屁话,匆匆告退。 他离开后,李泰轻叹一口气。 “看来雉奴弟弟看不上我这个哥哥啊。” 他给李治寄去“共赏常棣”的信后,一直没有得到回音。 以李治的学识,不会不知道常棣的暗示。 所以,他便让岑文本在今天的朝会上点名李世绩,试探一下这位晋王府司马的态度。 试探的结果是,李治并没有和他结盟的意思。 不知是否和李明达有关。“唉……父皇把一切都摊在台面上,让局面都显得无趣了。” 李泰悠闲地啜一口茶。 本来岑文本他们还可以伪装一下太子党,挑拨朝政、激起父皇的厌恶,把锅甩到太子头上。 辽东之事,他就是这么操弄的。 既能激起父皇对李明的猜忌,又能挑拨父皇与李承乾的关系,鹬蚌相争,他可以坐收渔利。 没想到,这场必赢的局,硬是让李明给翻盘了。 不但重获父皇信任,还更进一步过继到母后名下,正式获得了争储的资格。 盘子就这么大,多来一个人分食,那他和李承乾的利益就都受损了。 不仅如此,父皇还因此改变了立储策略,又拉上了李治,让他们兄弟四人正大光明地争。 正大光明,这就让擅长阴谋的李泰很难受了。 而且,以前是父皇专心扶持他一个皇子,与太子打擂台。 现在又一下子多了两个人。 这导致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一降再降。 从首席磨刀石,变成了三块磨刀石之一。 “利益受损,总得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李泰放下茶杯,思索了起来: “结盟是弥补利益的最高形式。李治拒绝,李承乾显然是不会与我结盟的。 “那……” 就只有李明了。 要和那个不安定因素结成同盟吗? 而且因为辽东之事,两人之间还有一些小过节—— 具体说来,他的党羽顶着太子的名号,已经弹劾李明半年多了。 可以和解吗? 李泰觉得,有这个可行性,而且还很大。 因为李明心目中的头号敌人无疑是太子。 而论干太子,他李泰有经验啊。 从现实利益出发,李明是有动机联合他这个哥哥的。 至于两人之前的那点小误会,该如何解除…… “这等小事,只需我一席话语,定叫他心服口服。” 李泰立刻动手写起信来。 ………… “李泰给我写信?” 李明拿着宦官送来的信发愣。 首先,武德殿离立政殿也不远啊。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 啧,文化人说话做事就是麻烦。 他撑开信纸,在一堆罗里吧嗦的问候里,找到了李泰的重点: 他的门客文士,在长安郊外的地下发现了一处汉代的地宫,砖石精美、壁画独特,请他一起去游览一番。 “去地下哪有不戴头盔的。”李明立刻龇起了牙。 他觉得自己算是看透李泰了,趁他去辽东的空档,安排手下党羽假装太子党疯狂挑拨。 李明本来就对此觉得古怪。 长孙无忌和太子不至于蠢到,在九成宫事件之后就立刻对他进行反攻倒算。 而在李世民的一通骚操作后,总算真相大白。 原来是魏王党反装忠,两边挑拨。 既替太子吸了一大波仇恨,渐渐失去父皇的宠爱。 又让他李明饱受李世民的猜疑,差点和唐军火并起来。 “李泰这人,智商是有的,但全用在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上了。” 历史上也有这样的统治者。 我的小妈武则天、修仙道长朱厚熜、单挑全球西太后,就是这样的政客。 是的,不专心治国,而将聪明才智全用在了权术上。 李明觉得,这样聪明而自私的政治人物只能称之为“政客”,还不如何不食肉糜、圣质如初的晋惠帝呢。 李泰就属于政客的范畴。 鬼知道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跟他进地下室,只怕被一铲子掀翻埋咯。” 李明果断回信,只有一个字: 不去! ………… “咦?明弟难道看不出我这封信用的是‘郑庄公掘地见母’的典故,向他表达歉意、希望重归于好吗? “不应该啊,他这般聪慧,不会看不懂啊。” 李泰举起李明亲自跑过来扔在武德殿门口的回信,左看看右瞅瞅,想要从字里行间读出些什么隐喻或暗示。 但这封“信”拢共就俩字儿,实在参不透除了“拒绝”还能藏着什么意思。 李泰重重放下了茶杯,在托盏上发出一声脆响。 服侍的宫女吃了一吓,倒吸一口气。 李泰仍旧一脸温和的笑容: “能替我拿纸笔吗?” ………… “魏王给我写信?” 薛万彻刚从火热的东北回到阔别半年的快乐老家,老伙计契苾何力就拿着李泰的信,登门拜访了。 “吾亦不知其用意。”重度精唐的突厥“儒”将契苾何力依旧是一袭白衣。 “吾参加一年一度的曲江诗会时,魏王殿下托吾将此信转交与你……” 薛万彻听这货之乎者也听得很累,也没多想,当场就把信给拆了。 “哎哎哎!兄你怎么能拆信啊!”契苾何力几乎尖锐爆鸣。 薛万彻一愣: “这不是给我的信吗?” “不是,这……”契苾何力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 “兄长期在外,不知朝堂波诡云谲。 “如今李明、李泰等四位皇子角力争储。 “立储之事重大,吾等不可随便卷入其中!” 这一番之乎者也的解释,反而让大老粗薛万彻更听不懂了—— 咱家的李明殿下不是打算直接造反吗? 怎么又争起储来了? 本来我还想一洗玄武门之变中被追上山的耻辱呢,那现在咱赤巾军还反不反了? 契苾何力看着老薛一双闪着清澈愚蠢的眼睛,只能直说了: “魏王殿下想拉拢薛兄。” “啊?”薛万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都已经加入组织了,我在辽东是有身份有编制的! 魏王还来这一出? “兄新任工部尚书,可望在接下来的攻略中大放异彩。而兄又是辽东节度使的心腹爱将,可谓炙手可热。” 热心的突厥老哥契苾何力,替圣质如初的薛兄掰开揉碎了解释。 “哦,你是说,魏王在挖李明的墙角啊?”薛万彻总算听懂了,不禁哈哈大笑: “怎么会让他得逞?从来只有李明殿下挖人墙角,比如营州都督府那薛仁……” 薛万彻吹逼吹了一半,及时闭嘴了。 “薛仁?” “呃……没事。” 好险好险,差点把赤巾军渗透营州都督府的机密给泄露了…… “反正信拆都拆了,看一眼又如何了?” 本着来都来了的宗旨,薛万彻瞄了一眼李泰的来信。 还好,李泰也知道薛万彻大老粗的尿性,没有用什么“明珠蒙尘”之类的隐喻。 而是直白地写着: 来我这儿,有钱有地位! “切,无趣。” 薛万彻随手将信扔进了水桶里,化为一滩烂泥。 这般斩钉截铁的态度,倒是让契苾何力有些惊诧: “大家都是皇子,无所谓变节之说。 “而魏王殿下所开的价码也不可谓不丰厚,兄却为何不屑一顾? “常言士为知己者死,莫非节度使麾下对兄有知遇之恩?” 这话反倒是让薛万彻吃了一惊: “契苾老弟,你难道没发现? “魏王比李明殿下差远了。” “何以见得?”契苾何力好奇地挑起了眉毛。 他虽然打定了主意不站队,但…… 多听一听各路情报、博采众长,总是有好处的。 “呃……”让薛万彻从治理到谋略,全面比较梳理两人的长短,属实有点难为他老薛了。 他只能挑最浅显的道理: “因为李明殿下给我介绍媳妇儿!” (本章完) 第166章 薛万彻:殿下的大腿,好粗好壮! 第166章 薛万彻:殿下的大腿,好粗好壮! “嘿嘿,嘿嘿……嘶溜~” 薛万彻穿着四十年代最时尚的圆领红袍,戴着赤尾鸮冠。 整个人红得像只猴子一样,笑得像只猴子,坐得也像只猴子,屁股垫着脚后跟一颠一颠的。 “嘶溜~” 太极宫,立政殿。 薛万彻坐在李明的书房里,用袖子擦着口水,心里是既激动又忐忑。 感谢李明殿下牵线搭桥,他老薛马上就要和潜在新娘——的哥哥,也就是潜在的大舅哥,面见了! 大唐风气虽然开放,但说媒环节也是必不可少的。 单身男女、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单身男女,提前见面,是有失风雅的行为。 全天下没有男人比他薛万彻更懂风雅,他怎么可能猴急到不顾礼仪呢! “真是多亏殿下成全这段姻缘,我们薛家有后,全是殿下的功劳啊!” 薛万彻竭尽平生所能,说着好听话。 怎么听着好像是我绿了你似的……李明坐在薛万彻对面,有些没底气地说道: “薛将军哪里的话,你是我心腹爱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呵呵~” 虽说母亲杨氏和心腹侯君集,都建议他为薛万彻寻门好亲事。 既为老薛解决终身大事,让他别再调戏良家妇女误了终身。 也是为了让李明和这位下属拉拉感情,套套近乎。 老薛是个头铁忠心的实在人,一把趁手的利刃,如果和他交心,他能扑心扑肝地为你卖命。 这份头铁,已经在玄武门之变中得到了证实,他是为李建成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加上他现在好歹也算横跨军政两界的大佬了。 于情于理,李明都应该和这位个性鲜明的武将再联络联络感情,亲近亲近。 但天可怜见,让他小李替人说媒相亲,那可真是误入wwe赛场——强人锁男了。 我要是有那本事,那我特么还……唉算了算了,不提不提。 所以,他又把这个球踢回了杨氏。 论年龄、论性别、论资历,都还是杨氏当这个红娘更适合些。 事实证明,阿娘还是疼爱儿子的。 前段时间,杨氏说,替老薛同志寻了位好人家的姑娘。 杨氏没有具体透露是谁,李明也没多问,只是在寄回辽东的信里顺带提了一嘴。 男女姻缘,急不得。 没想到,薛万彻职位调动,急赶慢赶地回长安了。 一到家,炕头还没焐热,就来找李明要媳妇儿了! “猴急怪,难怪你一直单身……”李明看着薛万彻擦口水的蠢样子,嘴角抽搐。 李明啊李明,你以后可千万别这样啊,不然咱大唐无后了……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被薛万彻找上门求姻缘时,李明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也是个二传手,连人家姑娘(应该叫姐姐)姓什么都不知道。 但看着薛万彻天真单纯的大眼睛,李明也不忍心败了他的兴致。 这人做事一根筋,又同时担任着右卫将军和工部尚书,文武两开,对李明接下来的运作很有助益。 对于这样的属下,李明自然是要尽量满足对方的合理需求的。 所以,他也眨着天真单纯的大眼睛,黏在了杨氏的大腿上。 杨氏也不忍心败了儿子的兴致,便努力疏通。 终于做通了女方的工作,约定今日在立政殿一会。 “不知殿下为末将牵的是哪家的良缘啊?” 薛万彻开始浮想联翩。 “呃……自然是好人家,薛将军敬请拭目以待。我还会坑你不成?” 李明有些尴尬地卖着关子。 他也不知道老妈给老薛找了谁家的姑娘。 因为杨氏也是这么搪塞他的。 说什么对方家境比较特殊,到时候见面就知道了,乖宝贝就拭目以待吧,妈还会坑你不成。 找的到底是谁家姑娘啊,这么神秘兮兮…… “必定是大户人家!”薛万彻突然福至心灵。 是啊,你好聪明啊,皇子后妃亲自替你说媒,见面定在皇帝的寝殿,你居然能发现对方是大户人家……李明懒得吐槽老薛的脑回路。 搞出这么大阵仗,如果介绍的只是个普通人家,那才叫牛逼好吧。 “年轻,貌美,贤惠,聪颖,知书达理……”薛万彻搜肠刮肚地形容着还未见面的潜在媳妇儿。 大哥,我不是许愿机,能不能别抱这么高的期待,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啊……李明感到很心累,又不能吐槽出声。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被薛万彻全方位克制了。 莽克偷,今人诚不我欺。 “可为什么来面见的是大舅哥呢?” 薛万彻终于发现了华点: “为什么不是岳丈呢?” 八字还没一点,你就舅哥岳丈叫上了……李明决定不吐槽了。 但薛万彻的问题,他也不知道个中缘由。 是啊,为什么来的是兄长呢? 难道…… “难道岳丈已经死……已经亡故了?” 薛万彻一句话,差点把李明干得吐出一口茶。 “也许,是人家有事外出,或在外为官……” “话说,大舅哥也太慢了吧!约定的时间都过了半个多时辰了,怎么还不来?” “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久久见不到人,又不知新娘是个什么情况,把本就猴急的薛万彻折磨得越来越急躁了。 李明只能尴尬地陪在旁边,尽量拖延着时间,心里也在纳闷: 那人在干啥呢?到底是谁家的大老爷啊,敢让皇子和大将军等着?阿娘也忒不靠谱了…… 而薛万彻更是速胜转速败,对未来媳妇儿的期望是越来越低了。 在他心目中,未曾谋面的新娘已经成了上了年纪的老剩女,父母都老死了。 狠心大哥想把她赶出家中,便以相亲为名,要将这没人要的老妪推给他薛万彻。 唉……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就这么受着吧。 可惜我薛万彻男子汉大丈夫,英武俊朗、风流倜傥,就要这么了却余生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走到正中,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 各怀鬼胎的老薛和小李两人,话越来越少,最后归于尴尬的沉默。 “那个……”李明没话找话。 薛万彻一拍膝盖: “看来那大舅哥今天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了。 “让李明殿下陪末将浪费了一个上午,实在过于不去。不如就此……” 就在这时,李明的书房门打开了。 走进来一个雄伟的身影,背着阳光,一时看不清样貌。 “有些事耽搁了。” 那个身影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薛万彻以为自己看错了,眯细了眼睛仔细瞅。 猛然发现自己没看错,登时从席子上蹦了起来,单膝跪地抱拳: “末将拜见陛下!” 他满头冷汗。 自己真是疏忽大意了,在立政殿,当然有可能随时遇见陛下啊! 刚才自己还盯着陛下的脸仔细瞅,真是瞎了眼。 要是陛下较起真来,一顶藐视圣上的帽子扣下来,他多半又得被一脚踢去营州了…… 嗯,这样也不错? 就在薛万彻心里奔过一万头草泥马的时候。 李明只是稍一吃惊,仍旧大大咧咧地坐在原位,双手撑在身后,以足够被殿中侍御史弹劾n次的大不敬姿势,仰视着李世民。 “阿爷你怎么来啦?”他好奇地问。 “我再不来,薛万彻都要把地板抠穿了。” 李世民若无其事地坐在李明身边,面对着薛万彻: “坐啊,不坐我们怎么聊?” “咦?”薛万彻有些发蒙: “陛下是想问……营州之事?” 李世民看着这傻愣愣的大将,忍不住摸着胡子笑起来: “朕想问你的事。” “啊?” “你年龄几许,所居何处,所任何职,俸禄几何,岁入几多,在长安可有房产,在朝中可有人脉,可嗜酒嗜赌,婚后财权由男主还是女主……?” “???” 薛万彻的浓眉皱得比他的大脑皮层还要深刻,思维第一次在战场之外开始了高速运转。 我是谁?我在哪儿?坐我对面的是谁?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 当视觉和听觉信息出现了极大矛盾的时候,他的大脑就短路了。 不是陛下…… 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的工资不都是您发的吗? 怎么整的好像是来相亲似的…… 薛万彻有种逆向的、在卖菜大妈口中得到国家机密的不真实感,迷茫地看向陛下的身侧。 李明小老弟同样睁着震惊的双眼,但一查觉薛万彻的目光,立刻恢复到“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朕问你话呢。”李世民佯怒道。 “嗯啊?是是是!” 薛万彻从懵逼中惊醒,从小时候玩火尿炕开始,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情况都交代了。 噗……李世民憋着笑,把薛万彻主动交代的丑事一一记在心上,以后每次家庭聚会都能拿出来涮一把。 就这样愉快地记了约莫一刻多钟的小本本,李世民清清嗓子,开口道: “朕有一异母妹,封号丹阳公主。贤淑惠德,恭谨孝悌……” 这一招起手式,迟钝如薛万彻也能听懂了—— 陛下要把他的妹妹嫁给我! 虽然是庶出的妹妹。 但那也是太上皇陛下的亲骨肉啊! 薛万彻一阵恍惚,心里涌起比之前更强烈的不真实感。 甚至在皇帝面前也坐不稳了,好像随时要昏古七。 老薛是很单纯的。 在辽东的时候,被当地情绪感染,他也多少沾染了无法无天的情绪。 不反长安最好,反也行,他都无所谓。 大不了闭着眼梭哈一波,就当是报玄武门的一箭之仇了。 但一回到长安,真给发媳妇儿的时候。 他又觉得,长安还是挺不错的。 “薛将军原来这么弱不禁风,一吹就倒了?这副身子骨,做驸马有点难啊。”李世民一脸坏笑地揶揄。 “啊不!”老薛立刻把腰背挺得笔直,憨憨的样子把未来的大舅哥逗得抚须大笑。 “薛爱卿不必惊慌,适才戏言耳。”李世民收起笑意,正经地说: “若爱卿无异议,那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 陛下亲自赐婚,娶的还是公主,能有什么异议? 薛万彻立刻跪地拜谢: “万死不辞!”李世民又差点没绷住: “起来吧,吾妹不至于那么可怕。” 薛万彻满面红光地起身,望向陛下身边的李明殿下,心里只有感恩。 殿下说的没错,来和他老薛面谈的,确实是未来媳妇儿的哥哥。 嗯,公主的哥哥,皇帝陛下。 殿下牵的这根红线,可真是又粗又壮。 不但让他老薛这棵万年老光棍枯木逢春,铁树开新。 而且还一步到顶,所牵的姻缘,乃是全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年轻单身女性——公主殿下! 这事儿搁谁谁不感恩。 “恭喜薛将军。”媒婆李明只是略略向薛万彻点了头,全程保持着冷静的微笑。 薛万彻心里涌起了强烈和内疚。 我真傻,真的…… 刚才居然还问是哪个大户人家…… 这户可忒大了! 我怎么能不信任李明殿下呢! 竟能说动陛下将妹妹下嫁于我这个粗胚,殿下在背后不知耗费了多少工夫…… 契苾何力说,士为知己者死。 有这样的知己,我何以为报! 惟以死耳! 他望向李明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坚定和感激。 而对这位思虑单纯的手下爱将,李明只是回以“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的微笑。 因为他确实只用了举手之劳。 他看起来像主演,其实只是个龙套。 只是在吃饭的时候,黏住阿娘的大腿撒了会儿娇而已。 就算没有老薛这事儿,他也还是要撒娇的。 “阿娘真给力啊……”顺利把姑姑嫁出去的李明大为感慨。 难怪杨氏对新娘子的信息讳莫如深。 原来一开始打的就是公主的主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万彻的担忧也没错。 媳妇儿的父母倒也确实已经亡故了。 不过估计老薛现在完全不在乎这点小细节了…… 这也多亏皇爷爷李渊同志够给力。 在当上太上皇以后,还老当益壮,给李世民生了一堆弟弟妹妹。 导致李二又当哥又当爹,还得操心他们的婚事…… “不对啊阿爷。” 看着整个人都飘飘然的薛驸马,李明小声问李世民: “按我们大唐的惯例,驸马是当不了实权官儿的啊。” 这是充分吸取某大汉的反面教材经验,防止外戚集团势力做大。 李世民倒是对此不以为然: “无妨,薛万彻迎娶的是太上皇的女儿,要做也是太上皇的驸马,又不是我的驸马,非皇权直系,不在此列。” “真的吗?” “我说是就是。” 也对,宁才是行走的唐礼本礼啊……李明不和他掰扯了。 “况且,薛万彻是一把趁手的好刀,在战场上有大能。 “我怎么能放跑他呢?” 李世民嘴角勾起一个笑意,斜眼看李明。 李明陡然抬头,怒目圆睁: “哦!我说你怎么这么大方,愿意把妹妹下嫁给那个大老粗。 “原来你是想挖我的墙角!拉拢我的爱将!” 薛万彻突然成了皇帝亲家,那可不得胳膊肘向外拐啊?! 你这皇帝真不地道,和小儿子玩心眼子! 咚! 李世民赏了他一个爆栗: “老子是用薛万彻打仗去的,你以为我用他干什么?! “老子又不和你争储,挖你个毛线墙角! “怎么,难道你想切割我和你手下的关系?难道你想连我一块儿反了?” 一番连珠炮,把李明给干哑火了。 李世民又闷声说道: “这婚事从头到尾都是你阿娘张罗的,你信不过你爹,难道还信不过你娘? “我还是看在你救阿兕子有功的份上,才将公主下嫁给你手下,替你在朝堂上撑场面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果不以提前开打内战为前提的话。 那自己的手下与皇帝关系越深,对李明的好处越大。 比如薛万彻在朝中的身份是工部尚书,作为专管打灰的土木老哥,在朝堂上也只能唯唯诺诺的。 但有了“赐婚公主”这道金牌以后,他的声量就一下子大了起来。 而作为李明的脑残粉,薛尚书的声量越大,就等于李明的声量越大。 李世民没说错,这段赐婚,确实为李明在朝堂上撑了一大波场面,对他争储是有利的。 嗯,还是那个前提——如果李明不提前打内战、造老子反的话。 啧…… 李明不禁咂了咂嘴。 如果自己不造李世民的反,这段赐婚就是妥妥的有利无害。 但如果他决定提前掀桌子,那这场赐婚,反而会成为他和薛万彻之间猜疑的来源。 这相当于给李明画了一道火圈,既能保他安全,又让他难以脱离大唐的体系和李唐皇族的圈子。 李世民和杨氏,这一对银币公婆是真能庙算啊…… “那我谢谢你?”李明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李世民的笑里多少掺杂着一点阴阳怪气。 “我与你阿娘只是推波助澜,真正决定了薛万彻婚事的人还是你。 “只有你挣了泼天的功劳,他作为你的手下才能获得这份厚赏。 “你就坦然地接受他的感激与忠诚吧。” 薛万彻的脑回路终于又从宕机状态中开始运作转起来了,五体投地跪着,扯起粗哑的嗓子在那里山呼万岁: “谢陛下赐婚,谢殿下成全!” 李世民轻巧地挥挥手: “回去等着良辰吉日吧。” ………… “谢殿下大德,殿下真是我再生父母!” 出宫的路上,薛万彻一直扯着李明的袖子,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宫女姐姐们看见白胖的小殿下收了这么粗犷的“义子”,都掩面笑了起来。 “别别别,没必要没必要,有人在看……”李明尴尬得不行。 “那怎么能行!我给您磕头了” 薛万彻不愧是一根筋,以为李明殿下是在客气,恨不得当场跪舔。 李明果断切换话题: “听说,胡将契苾何力与你关系不错?” 这么生硬的转换话题,也就薛万彻没有感到丝毫不对劲,丝滑地接上: “嗯,那汉子是个汉子。” “能听出来他很汉。”李明点点头。 契苾何力作战骁勇、未尝败绩,又是个精汉,可谓汉含量爆表。 “六年前,我与他受命讨灭吐谷浑。” 薛万彻提起了往事: “陛下将他的功劳排在我之上。 “我很不爽,说他坏话,他就拔刀来干我。” 你俩会发生这样的矛盾我怎么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李明心里嘀咕。 “后来呢?不打不相识?” “差不多吧。”薛万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因为此事,陛下气得差点革我的职,结果还是契苾何力劝阻的。” “他和你打出感情了?”李明半开玩笑道。 回忆过往,薛万彻的眼神深邃了起来,缓缓摇头: “不是。他当时对陛下是这么说的: “‘陛下若因我这个胡人而惩罚汉族将领,将会导致汉人不服、而胡人跋扈,最终引发双方的矛盾’。” 李明肃然起敬。 自己还是先入为主了,以为契苾何力整天和薛万彻混着、又是个突厥猛将,肯定是薛万彻plus版。 没想到,对方的格局和气魄一点也不输汉臣。 “契苾何力可有婚配?”李明产生了路径依赖。 薛万彻点点头: “有,陛下赐婚临洮县主,是宗室之女。” 那能离了吗……集邮成瘾的李明把这鬼点子咽了下去,脑子快速开动起来。 契苾何力是个人才,得想个办法把也收服进来。 他的老领导侯君集和老伙计薛万彻,现在都是我的死忠。 契机大把大把的有。 就差我在他面前装个逼……不是,展现一下个人魅力了。 ………… 与此同时,武德殿。 “既然薛万彻将军有调令外出,那我也只能择日再邀请他了。一切都以国事为重。” 李泰挺着大肚皮,吃力地迈着沉重的步伐,送一位白衣“儒”将出殿。 “殿下请留步。”粗犷的“儒”将契苾何力沉着嗓子,尽量文质彬彬地说: “待万彻归来,我再让他亲自登门谢罪。” 契苾何力熟练地应用着华夏传统的“下次一定”,替薛万彻婉拒了魏王李泰的拉拢。 儒将是这样的,老薛这个粗人只要把魏王殿下的亲笔信一扔了之,而契苾何力要考虑的就多了。 和老薛不同,契苾何力经常参加诗会,所以与附庸风雅的魏王有点交情。 他替老薛的莽撞行为打掩护,对魏王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而魏王也对此深表理解。 两人就这么互相谦让着,一路来到了武德殿门口。 刚好撞见一大一小、两个混账路过。 一个大混账生得人高马大,穿着一身赛过猴屁股的殷红袍子头冠,铜铃似的大眼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另一个小混账生得白白胖胖,活像一个圆球,一双贼溜溜的眼睛闪烁着尴尬的光芒。 薛万彻也看见了武德殿前呆若木鸡的两人,根本不过脑子,立刻粗着喉咙向他俩打招呼: “哟呵,契苾何力! “真巧啊,刚和李明殿下聊到你。这位是?” (本章完) 167.第167章 父皇,您后背凉不凉? 第167章 父皇,您后背凉不凉? 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啊!当初在吐谷浑时我就该一刀宰了你! 有一个小人在契苾何力的耳边咆哮。 李泰一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征询地望向自己的弟弟。 还是李明反应够快,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薛将军正要外出,又有事被父皇叫了回来。 “我正好路上碰见,就路上聊了一会儿。” 一边说,一边在背后踢踢老薛的脚后跟。 薛万彻后知后觉: “对对对,是这样的。” 李泰显然是不太相信这番鬼话,但也没有再继续为难尴尬到快抠出一座武德殿的契苾何力。 他温和地微笑道: “那我就不耽误两位将军了。” “告辞。”契苾何力显然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替他打圆场的李明。 李明半笑不笑地对自己的四哥发问: “泰哥,你找薛将军有事?”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契苾何力恨不得自己钻进地缝里,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听懂。 连迟钝的薛万彻也感受到了不一般的气息,向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李明身前。 李泰仍旧是一脸温和的微笑,语调毫无波澜: “我找的是你,明弟。” “我?” 李明想起了李泰寄过来的那封奇怪的信。 你是一定要带我去汉代地宫看大宝贝吗? “既如此,那末将就不打扰二位殿下了,告辞!” 契苾何力拉起薛万彻,飞也似的逃走了。 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背影,李泰淡然道: “明弟与手下诸将如鱼得水,真是羡煞我了。” 李明耸耸肩: “以国士待之而已。” 李泰的笑容愈深,突然唱了起来: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李明:“???” 看着李明一脸茫然的表情,李泰也茫然了: “《诗经·召南·野有死麕》。” “然后呢?” “……我请你进屋喝口茶。” “?!” 李明下意识地往后退。 这诗怎么听怎么不正经啊,泰哥你想干什么? 看我发育正不正常?! 我去,你们老李家都这么活零活现的吗? 像西汉老刘家那样的家族遗传吗? 哎哎哎我靠,我该不会也…… 就在丈育明一肚皮官司的时候,李泰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了,无奈叹气: “先秦之士在各国纵横捭阖时,会先引用一句《诗经》,借此说明自己的意图,与诗的本意无关。 “子曰,不学诗无以言。” “哦。”经常逃课的李明表示,好像模模糊糊有这个印象,但不深。 “所以,我的意思是,请你进屋与你阿兄商谈,给你阿兄一个国士待你的机会。” 李泰无奈地一字一句解释着,有种硬解释笑话的无趣感。 “我想拉屎,就不了吧。” 李明果断拒绝。 他可不想随随便便进武德殿,生怕被不讲武德的老哥阴一把,便客气地拒绝: 拉……连温文尔雅的李泰都有点绷不住了。 和这样的粗坯聊诗经,有种用丝绸擦屁股的荒诞感。 “咳咳。”李泰干咳一声,把话题扯回来: “阿兄信中的邀约,不知明弟为何拒绝?” 李明立答: “我不想去地下,我怕黑。” “?什么怕黑,我是邀请你与我结盟。” “???” 看着李明又是一脸茫然的表情,李泰忍不住按按太阳穴: “你等等,我捋捋。” 他发现自己失误了。 他好像忘了这个小混不吝的所作所为了。 明弟有很多鬼点子不假,很会收买人心也不假。 但这厮不学无术、次次逃课、闹得满宫风雨,更是不争的事实。 果然物以类聚,能吸引薛万彻如此死心塌地地归附…… 李泰决定,还是得用对待薛万彻的方法对待李明,有话直说。 “明弟,与我结盟吧。这样我们便能……” “好啊。”李明满口答应。 “咦?” 这么爽快的态度,让李泰吃了一惊。 还以为会来来回回拉扯一番,讨价还价呢。 “那我们就是盟友了。没事了吗?没事我走了哈拉屎去了拜拜~” 李明不等李泰回复,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结盟? 结个屁! 他连武德殿都不敢进去! 同样的,李泰常来立政殿向父皇请安,也绝不会到李明的书房里张望一眼! 两边都怕对方在背后拔刀子,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何谈结盟? “李治那天的古怪反应,多半也是收到了李泰的结盟邀请吧? “从那腹黑傻小子对李明达说的话来推断,李泰邀请他先干我?” 李明总算是把那天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 从结果来看,李治并没有接受老哥的邀约,反而在朝堂上逮着李泰的势力疯狂输出。 “算那傻小子还有点良心和脑子。”李明冷笑一声。 至于李泰…… 一会儿联合李治打李明,一会又来联合李明,同时又试图撬李明的墙角。 给人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李泰发觉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是根敲打太子的棒槌,当太子不再稳坐江山以后,他对父皇的价值也随之归零了?” 李明觉得那胖老哥可笑又可怜。 成天把时间浪费在夺嫡阴谋和各种隐晦的“典故”之中,却从没有考虑过,应该如何治国理政。 而当意识到自己失去利用价值以后,那家伙又彻底乱了方寸,进退失据,还不得不维持冷静从容的形象。 相比之下,李明和李治两位小兄弟就有条不紊多了。 他俩按部就班地猥琐发育,争取人心,遵循着父皇定下来的游戏规则。 至于大哥李承乾…… “他在干什么?” 李世民改变了继承法,太子李承乾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反应最激烈的也应该是他。 可是,当擂台正式开打之后,怎么太子老哥突然佛系了? 从开始到现在,没有翻起一朵水。 在朝廷中积累的势力,虽然还是以他为最大。 但他的力量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被新崛起的李明、李治挖墙脚。 毕竟大臣也不是傻子。 太子这幅与世无争、完全躺平的样子,让他们怀疑太子是不是彻底没戏了,不得不为自己另寻后路。 毕竟,谁也不敢赌下一任皇帝的心胸和当今圣上一样宽广。 李世民对李建成、李元吉的原僚属不搞清算,不代表他的继任者也是如此。 万一自己在储君问题上站错队,被新皇帝秋后算账了,那就没处说理了。 “难道李承乾不想当皇帝? “不可能啊,他因为怕被废,都被逼疯成这样了。“还是说……像有些过度紧张的高三考生一样,准备了三年,一到高考前夜,突然崩溃自暴自弃了? “可太子这份活儿,可不是你想辞职就能辞的啊……” 李明一路嘀咕着,走大门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陛下已经给他开了权限,任何时候都能刷脸出入太极宫,不必再翻墙了。 ………… 朝会上。 岑文本启奏: “臣弹劾……” “臣弹劾中书侍郎岑文本,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民部尚书唐俭打断了岑文本的吟唱。 岑文本睁大眼睛: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进了魏王的文学馆。” 岑文本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探讨文学不能算结党……读书人的事,能算结党么!” 接连便是什么“君子朋而不党”之类,引得众臣都哄笑起来,殿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诸爱卿注意殿前仪态,库库库……” 李世民努力克制着笑意,肩膀一耸一耸的。 岑文本面红耳臊地退回席位,愉快的弹劾环节又结束了。 李世民收回笑容,正色道: “薛延陀真珠可汗遣使前来,求赐予公主和亲。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群臣难得在这件事上高度一致,齐答: “不可!” 薛延陀一直不安分,对大唐的突厥盟友李思摩动手动脚,贞观群臣和大唐人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和亲? 搞笑呢? 现在是唐朝初年,又不是汉朝初年。 而且虽然陛下没有官宣,但敏锐的大臣已经隐约觉察出。 陛下是想拿薛延陀开刀了。 本来准备征讨高句丽的江、淮、岭、硖四地兵马,以及幽、云两州辎重,在辽东战事停歇后。 非但没有解散,反而还有所增加,囤积在云州、朔州一带。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显然是要对朔北开战了。 朔北的势力,除了被薛延陀摩擦到长城以南的突厥盟友李思摩,那就是薛延陀本陀了。 战争是一项系统性工程,尤其是对付薛延陀这样的大势力,前期准备不可能不走漏风声。 陛下征薛延陀的态度都定调了,还假意来问要不要与他们和亲。 既是送分题,又是送命题。 “臣觉得,先别拒绝得那么干脆。虚与委蛇也未尝不可。” 还得是老油条房玄龄,提出了不同的思路。 用和亲吊着对方,既能为战备拖时间,又能麻痹对方。 李世民面有喜色: “房相之言甚合朕意。哪位使者可往?” “臣愿往。”曾出使东突厥诱降的唐俭主动请缨。 房玄龄却有不同的主意: “臣觉得,出使薛延陀有一人更为合适。 “契苾何力。” 李世民捋着两撇胡子: “为何?” “因为契苾何力虽出于突厥汗国,祖上却是铁勒人,与薛延陀铁勒诸部同源。”房玄龄道: “他对铁勒人更了解,既能更好地拖延时间,也能替我们探清薛延陀的地形与虚实。” 在朝中,没有人比契苾何力更懂薛延陀。 李世民微微点头。 长孙无忌对此有异议: “那如果契苾何力认诸铁勒为同族,叛逃薛延陀呢?” 房玄龄只是淡淡地回答: “他不会背叛大唐的。” 长孙无忌还想反驳,但一回想起老契苾那幅精唐的音容笑貌,又有些犹豫了。 李世民当场拍板: “就让契苾何力出使薛延陀。” ………… “所以,朝中大臣一致认为,岑相、刘相等人是魏王一党,多有打压?” 武德殿里,李泰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岑文本点头叹息: “现在我等被朝中虫豸刻意针对,很难施展。” “不必强求,尽力而为即可。”李泰端下茶碗。 岑文本看看渐暗的天色,识相地告辞。 傍晚的阳光洒进书房,显得格外孤寂。 李泰不禁叹气。 “父皇的这一手,是真让我头疼啊。魏王党现在是四面楚歌,千夫所指,几乎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吗? “大家能这么认为就好了。” 他嘴角勾勒,拂袖离开了空荡荡的书房。 书房窗外,一只苍鹰振翅高飞,腿上绑着一卷渗墨的绸布。 ………… 感业寺的密室,李承乾与武媚娘相对而坐。 现如今四子争储,太子除了顶着“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名头以外,与其他三个弟弟并无本质区别。 是的,他仍是帝国第一顺位。 也就是说,如果在下旨确定新的储君以前,陛下突遭不测。 那么在法理上,就还是由李承乾殿下继承大统。 陛下可能在任何时间突然下旨,剥夺李承乾的储君身份。 然而,李承乾对此似乎并不着急,一直没有动作。 他仍然常来感业寺听经研学,在温柔乡流连忘返,似乎他是个闲散王爷,权力的游戏与他无关。 与之前患得患失的样子截然相反。 而面对着看起来似乎已经自暴自弃的太子,武媚娘也并无催促之意。 在经历了李明母子的“洗礼”之后,她相比之前更有静气。 只是偶尔在太子耳边旁敲侧击。 “殿下恨陛下吗?” 李承乾毫不犹豫地点头: “恨,他用权势和高压把孤逼成这样,在觉得孤已成废人以后,又开始玩弄孤的兄弟。” 武媚娘轻轻地把李承乾的脑袋按在她的怀里,像母亲一般,心疼地拍着: “我们冷宫妃子,在盼他临幸的蹉跎中度过一生,又何尝不恨他?”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良久。 “何时动手?” “还需思虑周全,不可让人看出破绽。” “殿下惜名?” “是惜命。若落人口实,孤的三位虎狼弟兄不服,天下也不会服。” “殿下大可放心。经李明的提醒,臣妾已有完全之策。” “……嗯,容孤再思虑思虑。” (本章完) 168.第168章 李明:灭国为什么要打仗? 第168章 李明:灭国为什么要打仗?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 工部尚书、右卫将军、驸马都尉薛万彻,与李明的小姑姑,丹阳公主的婚礼当晚。 公主与新郎官对坐床头,眼波含媚地念出这句事故高发的先秦诗歌。 坐等文成武就的郎君念出下一句“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然后“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 然后,然后……! “好!” 不料,薛万彻突然站了起来,在新娘子疑惑的目光中,冲出了卧室。 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块用茅草包着的鹿肉。 “白茅家里没有,就用茅草凑合一下吧。” 薛万彻满脸憨厚的笑容,一双铜铃大眼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我居然知道麕是鹿,我真是太有文化啦……薛万彻觉得自己简直机智。 丹阳公主就这么看着面前这张将来得看一辈子的蠢脸,小嘴微张。 当夜,薛万彻第一次发现,原来家里的柴房门板漏风。 ………… “昨晚全是肉,吃得我消化不良,屙屎都屙不出来……” 李明抱怨着昨天薛万彻喜酒的菜肴,坐在西市的空店铺里,从尉迟循毓手里接过辽东的一季度报告。 房玄龄和侯君集这几天抽不开身,不是在宫里商议、就是在三省的衙门里办公。 似乎朝廷在酝酿着什么大事。 李明假装不知道大唐准备北伐薛延陀,与尉迟循毓一起研究着一张张报表。 这店铺是李明当初倒卖丝绸时盘下来的,是他最早的秘密基地。 现在已是物是人非。 小伙伴们现在都集中到了西市旁边的长安报社,而店铺旁的施粥摊也已经拆除了。 倒不是因为“人亡政息”,在李明殿下的注意力转移以后,就不给流民施粥,让他们自身自灭了。 贞观的官员们也是会学习的,也是要脸的。 他们也汲取了李明在辽东的某些经验,组织这些流民做工、修路、开垦荒地。 以工代赈,两难自解。 虽然长安城里仍不乏流民,但数量明显较以往减少了,而且也不会在一处地方扎堆,形成一般市民止步的“贫民窟”。 “嗯……啧啧。” 李明坐在窗边,吹着冷清的风,阅读着辽东的一季度财报,不甚满意地摇摇头: “差强人意吧,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唐朝已经产生了会计制度的雏形,基层吏员对记账并不陌生。 “差强人意,也就是说勉强还行咯?” 尉迟循毓对李明的评价感到不太理解。 “粮食、布匹、盐铁、家畜等产出都翻几番地增长,从外地迁徙而来的人口也成倍增加。 “矿井还在持续勘探中,发现了大量高品质的煤矿和铁矿,对外贸易也收获了大量利润。 “明哥,我简直想象不出一份更好的报告了。你为什么仍然觉得一般呢? “难道你还嫌这发展的速度还不够快?” 他觉得李明委员长疑似有点太激进了。 不能“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要遵循客观规律,循序渐进。 “不,是这对外贸易的利润有问题。”李明指着总表的最后一行。 “你是怀疑会计在做假账?” 在基层历练久了,尉迟循毓当然也知道下面操弄数字、糊弄上面的各种伎俩。 他立刻翻开总表附录里的“对外贸易明细”,试图从各科目数字的勾稽关系之间寻找错漏。 “不是这个问题。”李明的手排在明细科目表上: “而是经发会,他们的思路有问题。” 经发会,是经济发展委员会的简称。 下辖“商社司”,统管辽东军镇所有的“国有企业”——在这里称为商社。 在“士农工商”商人垫底的唐朝,公家下海亲自经商多少有点抽象了。 不过在辽东,委员长的权力是无限的。 更没有既得利益集团跳将出来说什么“与民争利”。 于是,“大唐集团公司”就这么愉快地成立了。 主营从金属勘探采掘、到铁器制成品、粮食布匹贸易等,无所不包。 在辽东的对外贸易中,有相当一大块就是这些公营商社贡献的。 “思路有问题?” 尉迟循毓疑惑地看着这些商社的合并报表。 开业才几个月,就有了不俗的收入。 不但能完全覆盖营运成本,还产生了不菲的利润,运营非常健康。 如果这财报的数据可靠性本身没有问题,就一笔生意来说,尉迟循毓完全看不出哪里还能有问题。 “利润太高了,这就是问题。”李明点着报表: “尤其是对高句丽的贸易,结余了太多的资金,这并不好。” “不好吗?!”尉迟循毓完全听懵了。 这世上还有嫌赚钱不好的? 尤其还是赚敌国高句丽的钱! 这不是喜上加喜吗? 这不是说明我们辽东的生产力很强吗?物美价廉吗?吊打高句丽那些粗糙野蛮的手工作坊吗? 若是其他人,以小黑炭头的这小暴脾气,一定喷得对方妈都不认识。 但明哥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这是为什么呢?”尉迟循毓真心求教。 李明轻叹一口气: “因为这些公营商社成立的初衷,不仅是赚钱补充财政。 “还要承担社会责任。” 尉迟循毓还是没明白: “把赚到的钱分给大家改善民生,不就是社会责任了吗?” “如果把从高句丽和外地州县赚到的钱,全部投入到辽东的市场中,只会对社会造成灾难。”李明严肃地说。 这个灾难,叫做通货膨胀。 辽东的底色仍然是生产力捉急的农业社会,而且因为地理阻隔的原因,辽东实际上是一个较为封闭的市场。 当外界突然输入大量资金,而本地的生产力和外界输入的商品无法匹配的时候。 就会造成物价飞涨,货币币值崩溃。 当然,在饿不死人就算成功的小农经济社会,通货膨胀不算什么。 反正大家都能种地,大不了不用钱,以物易物。 在大唐,米和布也是硬通货。 但李明显然不想开历史倒车,因为经济过热而把货币体系干崩。 更何况,辽东已经养了一大批工匠、“记者”等第二、三产业从业者。 如果货币崩了,他们买不起米,就得造反了。 “那该怎么办?” 在听了李明的推演后,尉迟循毓不由得大汗淋漓。 没想到,赚钱太多居然还会诱发这么严重的后果! 治国真是一门马虎不得的学问啊! “对策也简单,就是让商社把钱留在高句丽当地,这笔热钱不能随便进辽东。” 李明一边说,一边思索着,手指弹着桌子。 尉迟循毓觉得自己懂了: “在高句丽采购当地的人参、鹿茸、皮毛等特产,再转手卖到中原,采购米面等物资再运回辽东?” 不得不说,尉迟循毓的进步也是明显的。 已经能设计一条三角贸易线路,形成完整的商业闭环了。 但,李明还是摇头。 “从单纯做生意的角度来讲,这样确实可行,利润也挺丰厚。 “但别忘了我说的,我的商社还需要承担社会责任。” 尉迟循毓被说糊涂了: “明哥,你说的社会责任是什么呀?” 李明的手指停止敲击,目光望向窗外的远方: “灭亡高句丽。” 灭亡高句丽? 就靠这些商社? 怎么灭亡,用钱砸? 把高句丽的钱砸原地砸回高句丽,也不会让他们物价暴涨啊。 还不如用嘴吹来得靠谱呢! 尉迟循毓越听越蒙圈,连他也觉得明哥疑似有点太魔怔了。 “钱要在正确的地方。”李明收回目光,看向尉迟循毓: “这里面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 “是的。”李明点头道: “高句丽国内山林沼泽密布,道路不通,各地官员和部落酋长有很大的自主权。而渊盖苏文新君上任,也摆平不了这些地头蛇。 “我们可以用这烫手的钱,买通这些地头蛇……” “让他们造渊盖苏文的反?”尉迟循毓一下子速败转速胜。 “……那倒也没有那么方便。” “那买通他们做什么?” “获得他们的默认,使我们的商社可以在他们的地盘上兼并土地、开山采矿。” 这一套企业出海的“潜规则”,时至今日在广大发展中国家也仍然适用—— 要在当地搞建设做生意,搞定当地政府没用,得搞定地头蛇。 尉迟循毓还是没明白: “然后?” 李明:“然后资源往辽东运回来,资金收益作为分红,大头留给那些酋长地头蛇。” 尉迟循毓:“然后呢?” 李明:“剩下的小头则分给雇佣的当地人,以低于我们辽东、而略高于当地的水平发放。” 尉迟循毓:“再然后呢?这样就能灭亡高句丽了?” 李明:“地头蛇在尝到甜头以后,必然会巧取豪夺当地人的土地,将资源交给我们的商社开发,他们分得一杯羹。 “而失去农田的当地人,肯定挤破头地往我们的农场和矿山钻。” 尉迟循毓:“然后我们可以大量雇佣廉价的当地人了?” 李明:“不,我们维持工人的待遇不变,只雇佣一小部分人,时刻保持我们在做善事的形象。” 尉迟循毓:“就像我们当初在这里施粥一样?” 李明:“就像施粥一样。我们只管做善事,让酋长和高句丽王庭只管做恶事。 “然后我们实话告诉那些工人,钱都被酋长官员们拿走了,不然大家还能分得更多。 “两相对比,一正一邪的衬托之下,广大失地的高句丽人会怎么看我们赤巾军?又会怎么看他们自己的统治者?” 尉迟循毓这才豁然开朗: “收买人心!”要一劳永逸地灭亡高句丽国,非收买人心莫属啊! 不,不仅是人心! 明哥这一手,还把广大高句丽的劳动力,吸收进了辽东的生产体系之中! 同时攥住了高句丽人的心和胃! 这样的灭国策略,不比打仗简单多了? 否则以平、营两州羸弱的自然禀赋,要想鲸吞高句丽得到猴年马月了? “我懂了!” 尉迟循毓腾地站了起来: “我这就让《平壤日报》开足马力宣传!” 他得帮帮不明真相的高句丽群众获得“真相”,接触辽东的先进思想,认清当地统治者的反动本质。 而之前吸收培养的高句丽润人,也已经走上舆论战线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懂高句丽,所写的内容很接地气,足以打动高句丽读者。 李明赞许地看着成长起来的小伙伴: “这是你的任务之一,其二是指挥吴大娘继续渗透高句丽,帮助商社打通环节,让他们能顺利接触到土司酋长。” 以公营矿山、农场团结底层,以《平壤日报》等宣传材料吸引知识分子。 双管齐下,没有哪个前现代农业国家顶得住。 何况高句丽这种刚从部落过渡到农业社会、国内刚经历大动荡、领导人不做人、各种debuff叠满的大漏勺。 一场“平壤之春”很快就能席卷东北全境。 让他李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吞并高句丽国。 连土地带人心的、完完整整的高句丽。 在他的构想中,高句丽也是华夏的核心领土。 打仗不但成本高昂、破坏社会,更会破坏人心。 增加了未来将其整合入华夏的难度和时间。 而唐朝气候湿润、东北适合农耕的时间窗口,也就这么一两百年。 不一定等得起。 如果能用有毒的热钱来“买”下整个国家,那简直是无本万利! 不过这套手法也只适用于步入农业社会、产生阶级分化的高句丽。 换到西北的薛延陀、西突厥这种松散的游牧文明。 这套阶级叙事、连同“商社”这种生产形式,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在工业文明萌芽以前,沙漠草原那块地方还是只能靠“打”。 “好的明哥,没问题明哥。”尉迟循毓干劲满满: “我什么时候回辽东?” 李明也缓缓起身: “先跟我把长安报社那摊子事理清楚吧。” ………… 目前,李明在大唐南北各有一个特务机构。 一个是长安报社,另一个也是长安报社。 只是两者名字相同,但内含完全不同。 在辽东的那个分社,是情报委员会的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直属李明委员长。 尉迟循毓和吴大娘这两位负责人,虽然未必有多精明能干,但最大的优点就是忠诚。 而长安这边的总社,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明爷,嘿嘿,您今儿有空?” 来俊臣还是一如既往的猥琐模样,搓着双手。 这家伙除了在大理寺狱提审犯人时,会短暂血脉觉醒,像个人样。 其他时候,都像只贼溜溜的老鼠。 在他身边,狄仁杰陪同一旁,两人貌合神离。 李明还没到,他们俩就已经提前站在报社门口候着了。 呵,眼线布设得还挺多……李明心里轻轻一呵,对来俊臣应和一声: “嗯,我和尉迟循毓过来坐坐。” 接着又向一旁的狄仁杰点点头。 狄仁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走进报社,里面一如既往地繁忙。 如今的长安报社,除了李明的“小学党党徒”外,还吸收了一大批年轻的文人雅士。 从辽东回来以后,李世民便默许了李明也开设文学馆,像李泰那样培养自己的文客。 有了这块金字招牌,大批文士趋之若鹜,以探讨文学之名攀附朝廷新贵。 若能助力主君成龙,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没想到,李明的风格与热衷空谈的李泰截然不同。 在这儿真的得干活啊! 一人领一块工牌,在工位上吭哧吭哧写新闻。 大家虽有怨言,但工资还不错。 况且还能学到别处没有的真才实学。 所以大家也就这么干下来了。 只需个把月,他们就写出了诸如《驸马都尉的新婚夜,公主直呼太粗了》、《岑侍郎不爱光顾平康坊,独爱宫里的这个殿》等优秀新闻报道。 这极大缓解了主编裴行俭的负担。 加上印刷厂厂长张衡进一步改良了活字印刷,发明了木盘转台,方便分门别类地选取活字。 内容与平台一齐发力,《长安快报》已经做到了一日一更,进一步加强了洗脑……宣传能力。 李明随手抄起一份今日份的报纸。 除了各种标题耸人听闻的“常规”报道外,还多了几则启事: 长安东城某员外,与人合股行商被骗,骗子卷款跑路,重金恳求线索云云。 一连几条,都是不同人被“电诈”、寻求追回财产的启事。 这些受害者之中,有商人、有士族子弟,也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亲属。 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最次也是个中产。 这也不奇怪。 在农业社会,普通人能吃饱饭、支付得起在京城的房租,就烧高香了。 哪来的闲钱被人诈骗? 李明鼻子轻哼一声,放下报纸,与狄仁杰、来俊臣和尉迟循毓一道,走进了独属于自己的书房。 刚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表面的长安报社。 关起门来,里面的画风截然不同。 “明爷,按您的吩咐,已经将我们的人都安插进了朝廷要员的府上,或作为下人,或作为卖菜卖炭翁等。” 来俊臣流畅地汇报道,神情中不无得意,还不忘拍个马匹: “小的们工作顺利,离不开明爷的号召力。” 这倒不全是马屁。 李明在长安民间,和在辽东一样,也已经沾上了点神性了。 因为他崛起的速度太快了。 从慷慨施粥拉一波关注开始,勇救皇帝、白手起家、打退蛮夷、广分田地、建设辽东…… 每一件都是不得了的壮举。 而这些事,不但李明一个人干了,而且仅用了短短一年! 配合上《长安快报》的宣传,李明在长安民间的口碑几乎成了小菩萨。 而原本的不毛之地辽东,也快变成大家心中的地上天国了。 这给李明在长安民间吸了一大波死忠粉,纷纷过来投奔。 这就相当于白送了一个巨大的人力池,而且个个都忠心耿耿。 而忠诚,是谍报人员最重要的品质。 来俊臣就可以从这个人力池中精挑细选,择优录取为密探。 经过训练后,撒入各大要员的家中,组成了一张巨大的谍报网络。 大大增强了李明的情报力量。 不得不说,来俊臣足够精明能干,在办事能力上远超尉迟循毓。 但…… 李明视线移向一旁。 狄仁杰点了点头,闷声说道: “确实如此,收获颇丰。” 从辽东回来以后,李明只要一有空就来报社坐坐。 他发现,尽管安排了狄仁杰牵制来俊臣,让这对老冤家继续相爱相杀。 然而从实际成效来看,狄仁杰在斗争中明显落于下风。 虽说来俊臣不一定是坏人。 但也不能让情报机构变成他的一言堂…… “有什么收获?”李明暂时搁置思考,问道。 来俊臣抢先一步回答道: “我手下的一位流民姑娘,在李君羡家当佣人。” 买流民为奴,在长安蔚为风尚,价格便宜又听话。 李明问: “李君羡是谁?他有什么特别吗?” “是看守玄武门的屯卫将军,潜伏在其他官员府中的眼线们,最近突然常听见这个名字。” 来俊臣流利地对答: “所以我安插了一个探子进去,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来俊臣嘴角得意洋洋地勾起,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李明眉头微皱: “别卖关子。” “咳咳。”来俊臣尴尬地干咳一声: “李君羡暗地里似乎接手了张亮的盘子。” “张亮?”李明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来俊臣的笑容扩大,十分得意地挺起胸膛: “李君羡接手了张亮的‘义子’们,成了皇帝的密探头子!” “哦?”李明眉头一挑。 居然在我老爹的密探里打进了密探,钉子里钉进了钉子?! 我去,情报富矿啊! 那确实值得你洋洋得意地卖关子的。 你小子可以啊…… 来俊臣的可靠性虽然成疑,但本事是真的大。 “探子发现,李君羡最近主要在调查两起案子。”来俊臣继续汇报道。 居然还有后续? 李明艰难地忍住惊讶的表情,淡然地问: “哪两起?” 千万别告诉我,我爹正在暗中用密探调查我…… “一起是九成宫事变,陛下似乎怀疑幕后主谋另有其人,这倒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另一起案子……” 来俊臣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观察着李明的表情: “明爷,与您有关。” (本章完) 169.第169章 全唐肃反委员会 第169章 全唐肃反委员会 李明的表情丝毫不变,仍旧毫无波澜地敲打着书桌,仿佛在听一件寻常的汇报,用眼神在问: 然后呢? 见从领导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来俊臣立刻低下脑袋。 狄仁杰顺滑地接过话头,继续为李明汇报: “具体来说,这第二起大案,与明哥前段时日被诬陷为逆贼有关。” 呼,原来是这件事,我还以为李世民在查别的……李明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斜了来俊臣一眼。 那家伙把话说成容易误解的样子,是故意不小心的么。 “明哥应该还记得,您在辽东时,有谣言称您背叛大唐,意图谋反。” 狄仁杰一一道来: “这谣言一度甚嚣尘上,误导朝廷,还蒙蔽了陛下。” 是谣言吗……哦对对对,这绝对是谣言,我可是大唐头号大忠臣啊!…… 李明摁下心里的戏码,高冷地点点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潜伏在李君羡府上的探子发现,李君羡正在奉命调查这起谣言的来源。”狄仁杰不卖关子,直指重点: “是张亮。最早向长安传递误导性情报、干扰陛下和朝廷决策的,是张亮。” 张亮,不就是李君羡的前任,之前替皇帝掌管情报和密探的那家伙么…… 李明恍然大悟。 难怪当时有这么多大臣弹劾他造反,连刚被自己搭救的李世民也怀疑上了他。 原来是情报来源出了问题。 但同时,他又有了新的疑问。 他与张亮无冤无仇,素无来往,为什么会被对方刻意针对? 不惜顶着欺君、挑拨皇族关系的重罪? 是他在不经意之间,惹到了那个特务头子? 还是说…… “张亮的背后是谁?” 李明直接问到了关键问题。 而在他心中,对这个问题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李泰,魏王李泰。 一边诬陷李明,一边栽赃太子,最大受益者无疑就是李泰。 “呃……”狄仁杰卡住了,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来俊臣。 来俊臣毫不掩饰嘴角的嘲笑,轻咳一声。 但迎着李明冷峻的目光,他也不敢再卖关子了,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李佑,明爷。 “张亮的背后,是齐王李佑,明爷的五哥。” 李祐? 这个答案出乎了李明的意料,让他不由得扬起半边眉毛。 他和李祐无冤无仇……不,两人在过继之事上,虽然有些小过节。 但李祐老哥也不至于因此而整这么一出吧? 而且李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傻大个,最近又被一脚踢去了齐地。 怎么突然开窍了? 不但加入到了这场乱糟糟的夺嫡大战,而且还一下子就抽到了最好用的ssr—— 皇帝老爹的密探头子? 你难道也被穿越者夺舍了??? “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判断?”李明特意问了一句。 来俊臣也是对答如流: “李君羡在调查张亮这起案子时发现,张亮通过密探,与齐地的李祐有密切的书信往来。 “我们的密探以打扫书房的名义,偷看过李君羡截获的两者书信。 “抹黑明爷的指令,确实是由李祐下达给张亮的。” 嘶……李明不由得深深地呼吸一口。 难道真如调查所发现的,搞坏事的,真的是李祐? 不,不太可能。 站在宫外人的视角,或许看不出其中的问题。 但作为李祐的弟弟,李明可太清楚李祐的为人了—— 有勇无谋。 那莽夫也许会因为冲冠一怒,而造皇帝老子的反。 然而,若要进行如此精心设计、徐徐推进的阴谋,李祐老哥是既没有这个智商,也没有这个耐心。 况且,搞这样的阴谋诡计来针对他李明,对李祐自己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就为了出一口过继的恶气? 这么幼稚的人,是没有能力策划这起阴谋、并勾搭上密探头子的。 张亮也不会因为这么幼稚的原因,而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人生生涯。 因此…… “李祐背后还有别人么?”李明直视来俊臣的双眼。 而这位得力干将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缓缓点头: “应该是有的,但不确定。” “是谁?”李明追问。 是李泰么? “也许是太子。”来俊臣斟酌着说道: “根据李君羡的调查,在李祐出发去齐州、当他的王爷前。 “太子曾设宴款待了李祐,并且赠送了玉佩。” 居然是太子?! 李明心里咯噔。 绕了半天,幕后黑手原来还是那位女装大佬啊! 难怪…… 在如今的朝堂形势下,在岑文本、刘洎等几个污蔑李明最起劲的清流,已经验明正身,其实是魏王一党后。 李世民仍然对太子李承乾保持着疏离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太子被栽赃而对他有所改观。 原来,是因为太子老哥随便动了皇帝老爹的大宝贝啊! 结党都结到密探头子上了,李世民没有当场废黜太子,已经算相当克制了…… “可是……”来俊臣却是一脸欲言又止。 李明用酷酷的眼神示意: 继续。 “可是,我觉得李君羡在这儿捕风捉影了。”来俊臣对同行的判断不以为然: “太子作为所有皇子的长兄,在弟弟远赴外地时设宴告别、赠送信物,算是正常的礼仪。 “并不一定有拉拢的意图,更不一定代表两人就此互相勾结在一起、操弄情报了。” 李明看向了旁边的狄仁杰。 小狄也不得不承认: “我也同意来俊臣,李君羡的这条证据有些牵强。” 本以为事实确凿的案子,也成了罗生门。 李承乾、李泰、李祐,到底是谁在捣鬼…… 李明揉了揉眼睛: “那就继续查吧。” “可能查不了了。”来俊臣浮起苦笑: “不知为何,最近李君羡突然停止了这起案子的调查,把精力调到北方去了。” 李明的眉头越皱越深。 是李世民啊。 明显是李世民不让李君羡继续查了啊。 为什么? 个中理由,也许只有他知道了。 而且父皇的蹊跷行为还不止于此。 对于忠诚度有问题的密探头子张亮,李世民也没有把他杀了,或者轰出朝廷。 而是扔到了河北道,继续盯着辽东! 父皇啊父皇,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在外人、尤其是来俊臣这家伙面前,李明压下了满腹疑问,还是一脸轻描淡写地问: “九成宫事件,李君羡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他们发现,长安内部也许有阿史那结社率的内应。 “以至于有可能那个内应才是主谋,结社率只是前台干脏活的。” 来俊臣颇为轻蔑地耸耸肩。 李君羡这位同行,业务能力太差劲了,现在才意识到出内鬼了? “说起这件事,咱自己把九成宫事件查得怎么样了?”李明问道。 在离开长安、前往辽东以前,他就把这件任务交待给了来俊臣他们。 他早就意识到这起事件有内鬼了,因为九成宫事件是与李世民、李孝恭毒杀案一脉相承的。 而毒杀所用的“雄黄酒加热”这个方法,显然不是阿史那结社率或别的什么突厥人能掌握的。 必定有一位精通丹药的大佬相助,才让结社率有了这个不留痕迹下毒的点子。 而以那位丹药大佬,就能顺藤摸瓜,锁定幕后真凶。 “在去辽东之前,我记得你们好像已经找到了一位知道雄黄酒特性的炼药大师……” 李明仔细回忆着,突然一拍大腿: “孙思邈!” 对,孙思邈。 在去辽东之前,他本来是想先拜访孙思邈、排查九成宫事件真凶的。 后来,平州那边接连传出坏消息,一会儿外地入侵、一会儿山匪暴乱。 让他不得不暂时搁置这次拜访,提前去了辽东。 既然现在他在长安,就可以旧事重提了。 一提起老孙,来俊臣的表情就垮了下去。 狄仁杰叹了口气: “孙神医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更没法问他话。” 来俊臣苦笑一声: “今天倒是找着踪迹了,听药材铺掌柜的说,老孙大概这两天就回长安。” 李明拍拍被遛得没脾气的两人: “没关系,能找着人就行。“来俊臣你先忙,我和狄仁杰有事商量。” 被这么直白地支开,来俊臣眉头一皱,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此离开。 李明抱着胳膊问: “你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 狄仁杰苦笑道: “还是瞒不过明哥。我觉得……来俊臣和他的手下有问题。” “什么问题?”李明对狄仁杰的这番举报毫不意外。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具体说不出来。但……”狄仁杰还是老样子,说话不太自信,吞吞吐吐的: “我发现,来俊臣和他的手下,钱越来越大手大脚了。 “他们都是穷出身,从报社支取的例钱也没有突然增多。 “总觉得……他们好像发了一笔意外之财,但没有证据。” 李明颇为玩味地看着这位小老弟,相比询问、更像是考校地问道: “你查过报社的账册了吗?发现金额有出入、公款被贪污了吗?” 狄仁杰点了点头,又摇头道: “我第一时间就查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报社的收入就是一份一份卖报纸的价钱,开销无非是人员工资之类,账册都能一一对应的。” 知道第一时间查账,到底是宰相的苗子。 只是还是棵苗子啊……李明赞许地点点头,随手拿起一份报纸,摊在狄仁杰面前。 “发现问题了么?” “呃……油墨纸张我也查过了,没有偷工减料的痕迹,这钱也没有被他们贪了。” “不是油墨纸张这些小钱,而是内容。” “内容?” 狄仁杰一怔。 报纸的内容还能做手脚,做了手脚还能挣钱? “就是这些诈骗受害人张贴的启事。” 李明指了指这块新增的版面。 上面都是各家有钱人刊登的、寻找诈骗人线索的悬赏。 “长安快报上怎么会多出来这些内容的?是谁让写上去的?”李明问。 “因为这些与长安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所以就放上版面了,是来俊臣建议的……” 狄仁杰冰雪聪明,被这么一提点,也意识到了猫腻: “明哥你是说,来俊臣向那些在报纸上张贴启事的人,索要了好处?” 尉迟循毓的黑脸更黑了: “妈的,欠揍!”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那小子居然还以特权牟利! 他背叛了李明殿下,艹踏马的。 李明轻轻摇了摇头: “先找他对质。” ………… 来俊臣一脸讪笑: “确实如此。” 他倒是挺爽快地承认了。 “拉拢探子、疏通关节,也需要钱,明哥最开始留的那些根本不够,那我只能想办法自己攒了。” “至于用不掉的那一些……嘿嘿,兄弟们吃了一辈子苦,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你再狡辩!”尉迟循毓握紧拳头怒喝道。 “我又没拿你们一分钱,规章制度也没有禁止,哪里错了?”来俊臣嬉皮笑脸道。 “你……”尉迟循毓被噎住了。 狄仁杰却一直不言语。 因为他知道,来俊臣说的也是在理。 搞情报,是门很钱的活计。 李明敲着桌子,感到脑壳有点痛。 自己手下都不是白莲,贪污犯有好几个。 别的不说,侯君集老哥就是大唐首屈一指的大贪官。 李道宗老弟也不遑多让,在四年前也因为贪赃蹲过大牢。 多一个来俊臣,他怎么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呢…… 他停下手指,轻描淡写地一笑: “确实是我疏忽了,在规则里加上一条: “有利用报纸等公共印刷品,为自己谋私利的,赃款吐出,人开除,移送官府。” 就算是放过来俊臣这一回了。 来俊臣搓着手嘿嘿笑: “我没意见,以后注意。” “关于张贴启事,这也是条财路,不能这么断了。” 李明继续安排道: “只是局限在几个被诈骗的有钱员外之中,财路有点窄了。” 在场的几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李明的用意。 “以后不论是谁,只要出足够的价钱,都可以在报纸的指定版面上,发布他们想要发布的内容。 “尤其是商人,可以为自己的产品做宣传。 “这种形式的文章,我称其为,广告。” 来俊臣猛然一拍手: “对啊!商人为了宣传产品谋求财路,出价肯定更高啊!” 论想法子搞钱,自己远不是明爷的对手啊…… 李明微笑着点点头: “是的,这项事情,我就交给—— “狄仁杰来办,你组织‘值得信任’的人手,去接洽长安的商人吧。” 来俊臣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 这是一块肥肉啊…… “好的明哥。” 狄仁杰欣然应允,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因小失大的来俊臣。 “打广告赚来的钱,一部分给员工发福利,一部分用于探子的经费。 “只是一切都要摊在台面上,不能私相授受。 “这样安排没问题吧,来俊臣?” 李明直视来俊臣。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来俊臣无奈地苦笑。 李明略作思考,最后郑重地说: “关于长安总社和辽东分社的改组,我也有了些想法。” 大家也立刻严肃起来。 情报部门的结构,这可是一件大事。 尉迟循毓专程从辽东赶来,整天泡在报社,就是为了此事。 目前的情况是,李明在辽东和长安各有一个情报部门。 因为各自的地理位置不同,因此任务也自然而然地各有侧重。 北边那个,主要进行对敌国的渗透、反渗透和颠覆破坏工作。 南边那个,则集中于大唐国内,以情报收集为主。 形成了南厂、北厂分治的局面。 本来李明想把这两个机构整合起来,避免地域撕裂的。 但在实地考察、尤其是来俊臣玩了一手贪污以后,他有了新的想法。 南北厂还是分开的好。 一是各自所擅长的“活计”不同。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就是让这两个机构彼此形成制衡。 制衡手下各方势力,乃是统治者的入门心法,不可不品尝。 尤其是情报机构。 李明要充分吸取李世民被张亮蒙蔽的教训,不能让任何一方垄断自己的情报渠道。 “辽东的情报委员会维持不变,我想在长安,再新设一个委员会。”李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尉迟循毓疑惑地摸着脑袋。 听明哥这意思,长安这边与他辽东,没有关系了? 两边都是独立的机构了? “委员会内设两个司。 “纪律审查司,主要工作内容是:审查大唐官员和我们委员会内部人员的贪腐和怠工行为。 “情报司,负责监视大唐国内各级官员、文人、商人等,刺探情报。” 李明环视在场的众人,不紧不慢道: “委员会由狄仁杰总负责,并分管纪律审查司。 “来俊臣为副手,分管情报司。” 这番安排出来,狄仁杰终于一扫连月被压制的阴霾,脸上有了光彩。 有了这把“惩处贪腐”的尚方宝剑,他就有抓手和来俊臣斗一斗了。 而来俊臣的脸色则暗了几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安排确实有理有据,他再不满也无可指摘。 而且两个司的职能互相交叉,起了互相配合、同时又互相牵制的作用。 尉迟循毓多嘴问了一句: “两个司有了,那这个委员会叫什么名字呢?” “是哦。这个新委员会的工作覆盖整个大唐,又以肃清贪腐和怠工为主。” 李明随口说道: “就叫全唐肃清贪腐及怠工委员会吧。” (本章完) 170.小孩发高烧,今天可能晚点更新,还是两更 小孩发高烧,今天可能晚点更新,还是两更小孩半夜39度多,得去医院,今天更新时间大概会晚一点,抱歉诸位。 今天还是两更,祖宗之法不可变 (本章完) 171.第170章 哦,就你叫武则天啊? 第170章 哦,就你叫武则天啊? “阿娘阿娘,所以明天我就要去西市的泰康药铺,去堵孙神医啦。 “听说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医,我仰慕他已久,想请他吃个饭,所以午膳就不回来了。” 晚膳时分,李明照例在立德殿叽叽呱呱的,向母亲杨氏汇报着今日的丰功伟绩。 杨氏也照例满含笑意地侧耳倾听着,时不时替李明摘掉嘴角的米饭。 虽然围绕着争储一事,宫内宫外、朝野内外都快吵翻天了。 但是在立德殿,母子二人却从未提起过这个话题。 好像其他人才是参赛选手,而他俩才是看客似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没什么必要谈。 “你居然还有仰慕的人?那位孙神医还真不一般哪。”杨氏略为揶揄地微笑着。 你这乳臭儿连全天下最应该仰慕的陛下都不屑一顾,会仰慕一个医生? 明明都已经住进立政殿了,却还要每晚跑回来和妇人们腻在一起,放弃和父皇用膳的机会。 不知道你的皇兄们为获得与父皇面谈的机会,就已经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了么? 甚至连太子和据说深受宠爱的魏王,若想和父皇吃一顿饭,也得挑个好节令、或事先备置些新奇物事,找个借口来趟立政殿。 全大唐就属你最为无法无天、没大没小,你会仰慕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医生? 平时也没听你聊起过医学,怎么突然上心起来了? “当然啦~” 李明大口大口地扒拉着青菜,筷子敲得碗盏叮当作响: “孙神医可是开宗立派的大名医,我一定要当面见他一见。” “是吗是吗。”杨氏乐呵呵地应和着。 知子莫如母,她知道李明应该在打些别的什么主意。 但李明不说,她也不问。 等时候到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这么急着见一个糟老头,你难道想和他比试医术吗?”王姨娘皮笑肉不笑地问,话里带刺。 姨娘们、包括王姨娘在内,也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所以虽然李令她们都嫁出去了,立德殿倒也不冷清。 相反,杨、王二人时常斗一斗,让狭小的立德殿都更显拥挤了。 李明懒得和这种小货色较劲儿,随口反问一句: “我当我是全能么?” 文治对标李世民,武功对标李靖,医术再对标孙思邈? 再鸡娃的父母也不至于这么望子成龙吧。 “咦?”杨氏反倒是愣了愣: “你难道不是想和孙神医切磋技术吗?” “不是……孩儿我又不是学医的,我拿头和他比?” “孙神医可以像你这样起死回生吗?而且还是两次?” “应该不行吧。” “那你不就是想在孙神医面前显圣吗?” “我像那种到处在人前显圣的轻浮之徒吗?” “像。” “……” 母子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位常来搭把手的忠心老宦官笑眯眯地上前打个拱: “武姨娘来了。” 武媚娘就跟在宦官后面,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姐姐们,还有小皇子殿下。” “快请坐快请坐,吃了吗?”杨氏立刻站了起来,态度和升妃之前完全没有变化,一如既往地殷勤招呼着。 “明儿,叫姨娘。” “五姨娘好,好久不见。”李明礼貌地说。 但愿永远不见……他在心里小声嘀咕。 对于这个爱搬弄是非的绿茶女表,李明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自从他圣宠日隆以后,这个爱秀优越的五姨娘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极少在立德殿露面了。 今天却又突然拜访,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呢…… “谢了姐姐,妹妹我已经在感业寺用过素斋了。” 五姨娘还是挂着淡然的微笑,客气地推辞着,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李明身边。 感业寺是皇太妃龙场悟道的地方,你去提前勘察退休环境么……李明心里有些地狱地想着,眼睛看着五姨娘像蝴蝶一样,翩然飞到了自己身旁。 他心底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怎么感觉五姨娘……好像更媚了? 难道尼姑庵也是女人的美容院? 这份异样感挥之不去,他闷头吃饭,听着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闲天。 五姨娘才十几岁,这里除了李明就数她最为年轻。 但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老沉和超然,和以前的她大相径庭。 虽然嚼舌根这一点上还是没变,但一言一笑圆滑许多。 至少听上去没有那么露骨刺耳了。 还真在感业寺跟着皇太妃们悟道了啊……李明心里嘀咕着,便见五姨娘转过头来,对着他叹了口气。 李明:??? 我就这么招你嫌么? “感业寺的老太妃身体抱恙,妹妹甚是忧心。”五姨娘换上忧愁的神色。 杨氏立刻热情地说: “我家明儿略通医术,倒是可以参谋一二。 “明儿,你给你五姨娘他出出主意呗。” 像极了让小孩儿为亲戚表演才艺的家长。 王姨娘也在旁边拱火: “他可厉害了,都能和孙思邈较量较量医术了。” “嗐,瞧我!成天窝在尼姑庵里,都不知道咱这儿出了一位小神医。” 五姨娘双眼放光地看着李明,好像真的感到很惊喜似的。 得了吧你,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就是为了我这碟醋,今晚才来这儿的……李明心里吐槽。 我也不是谦虚,我一个公务员,怎么就成医生了呢?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五姨娘不给李明拒绝的机会,兀自说开了: “张太妃近来头晕脑胀,一到下午尤甚。而且气喘胸闷,四肢发麻……” 李明听着听着,咦,这怎么和李二的症状这么像?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题我还真会。 “饮食太油腻了。”李神医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诊断。 杨氏有些惊讶: “吃斋吃素,也会油腻吗?” “那当然,只吃素营养不均衡,最容易得高血脂……呃,过于油腻了。”李明回忆着营销号的内容: “而且感业寺的居士都是太妃,僧人为了让斋饭可口,一定加入了很多油脂。 “吃这些油腻的素菜,与喝油没什么区别,会导致太妃的病情恶化,头痛更甚……” 五姨娘急切地打断: “最后会如何?会死吗?” “呃……会脑梗中风,也就是‘风疾’,半身不遂、头脑糊涂。若是继续恶化,最后……是会死的吧。” 李明支支吾吾的。 五姨娘突然激烈的态度,让他吃了一吓。 那张太妃是谁啊,和五姨娘关系这么好吗…… “竟会是这样……” 五姨娘露出忧愁之色。 双手却紧紧攥着裙摆,似是非常激动。 一双媚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一闪即逝。 “多谢小殿下赐教了。” 她旋即恢复常态,向李明道谢后,便又若无其事地与其他妇人们聊起了天。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众人抛诸脑后。 天色渐晚,五姨娘很识趣地起身: “妹妹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请慢些走。”杨氏温存地握住了媚娘的手。 不论她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当初杨氏还未起势、立德殿门可罗雀的时候。 也就只有这位武媚娘,愿意来这里坐坐了。 “媚娘,有空常来坐坐,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杨氏真诚地说道。 媚娘,呵,真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封错的赐号,确实够媚的……李明眼观鼻鼻观心地扒拉着饭碗。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杨氏称呼五姨娘的赐号,大约是老友重逢,母亲动了真感情吧。 嗯,媚娘,媚娘…… 嘶…… 李明莫名觉得,“媚娘”这呼号有点熟悉。 以前有部大唐历史剧叫什么来着? 什么媚娘传奇? 讲的好像是……武则天的故事? 武则天,则天大圣,媚娘,五姨娘…… 噔噔咚。 “那个……” 李明声音发涩: “五姨娘,家里是五兄妹吗?” 因为排行老五,所以大家才叫五姨娘,对吧? 不是因为你姓“武”,对吧! “呃……是的殿下,算上妾身,家中兄弟姊妹一共五人。”冷不丁被问起了家人,五姨娘有些奇怪,老老实实地回答。 “呼……”李明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得“五”姨娘继续坦白道: “妾身有两个异母的哥哥、以及两个同母的姐妹,在家中排行老四。” 诶,你是老四? “那为何大家叫你五姨娘……” “呵呵,因为妾身姓武啊。殿下的问题真是充满童趣呢。” “哈哈,是嘛,五姨娘原来是武姨娘吗,我一直都搞错了哈哈哈……” 杨氏困惑地看着儿子: “饭碗有这么好玩吗?” “好玩,好玩……” 李明无意识地扒拉着空碗,面容因为一直保持着微笑而有些发僵。 “那妹妹我就告辞了。” 武媚娘带着温馨的微笑,离开了立德殿。 一转身,离开了灯火的照耀,她的笑脸便融入了外面的黑暗,再也看不清表情。 李明小殿下果然聪慧,果然有主意啊! 原来油脂,竟也能成为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来找他取经真是来对了! 黑暗中,武媚娘的嘴角隐隐勾勒出夸张的弧度。 殊不知,在她的背后,在狭小的立德殿深处。 一双冰冷的眼睛已经紧紧咬住了她。 ………… “赐号媚娘,姓武,武媚娘…… “好玩,真好玩。 “搞了半天,武则天原来是你啊! “从小的心理阴影,清算皇族的权力动物,让大唐被蛮夷揍得丧权辱国的罪魁祸首…… “原来就一直在我眼面前晃荡啊!” 大boss原来就在新手村,李明有一种在看三流悬疑小说的荒诞感觉。 最近忙于和皇帝老爹与三个小兄弟玩过家家,差点都忘了,后宫里还一直住着个武才人呢! 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以前的李明只能躲避,自污,把脑袋缩在墙角里求别看见。 不管是武则天、长孙则天还是韦则天什么的,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吾壮矣! 而武则天还是武媚娘,还是个才人。 废话太多被反杀是反派行为。 趁你病要你命才是我等正义人士所为。 “问题是,怎么杀?” 如今的太极宫不比以往。 以往就壁垒森森的皇宫,在九成宫事件后,更是防守得密不透风。 宫中的巡逻和岗哨比以往的任何时期都要严密,士兵不定期轮换,巡逻路线每天变更。 至于下毒更是难于登天,一切入口、擦身的食品药物,一律经过层层检验和试毒验毒,充分吸取雄黄酒下毒案的教训。 而武媚娘作为后宫之人,日常的活动范围就在后宫和禁苑中的感业寺,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如何在宫中,在这严密的保护之中,杀了她? 私藏刀具,当面一刀攮死? 先不说他如何混过宫门守卫,把管制物品带进宫中。 在争储白热化、大家都拿着放大镜找他错漏的现在。 他如果主动作死,砍了父皇的后妃。 只怕其他三位选手做梦都要笑醒。 生活又不是游戏,把大boss杀了就通关了,自己还得生活。 要杀她,而且还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不能把自己拖下水。 该怎么做? 要不请个笔仙,向阿史那结社率前辈请教请教? 还是向李世民进谗言,说武媚娘和李治通歼,银乱后宫? 不行,李世民自己就举报过李建成银乱后宫,对这手阴谋是有防备的。 这样空口污人清白不但不会奏效,还会被政敌抓住把柄,狠狠输出一顿。 劝李二解散后宫,让他为了咱老李家着想,不要有世俗的欲望了? 那也不行,李二就算遣散人老珠黄的杨氏,也不会遣散水灵灵才十几岁的武媚娘啊。 要么……发动舆论,传播似是而非、不会被抓把柄的流言? 比如谶纬之言,什么“大唐女主昌”、“当有女武王者”之类的…… “明……明哥?” 尉迟循毓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旭日东升,他俩正走在通往长安西市的大马路上。 长安城刚解除宵禁不久,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脸上还挂着困意。 根据来俊臣的情报,今天一早,孙思邈会去西市的泰康药铺采购药材、会会老友。 所以昨天,李明和尉迟循毓就计划一早去西市的泰康药铺,堵一堵孙思邈。 问问他,“雄黄酒加热可制毒”这条信息,他还告诉过谁,以此排查九成宫之变的幕后黑手。 但今天一见面,尉迟循毓就猛然发现,今天的明哥不大一样。 沉默寡言,心不在焉的,嘴角还一直挂着阴险的坏笑。 这让可怜的小尉迟感到很害怕,不知道老大在谋划什么天大的坏事。 “嗯?怎么了?” 李明从阴谋诡计中惊醒。 “呃……那个……”尉迟循毓没话找话道: “这事都过了快一年了,孙思邈还会记得这件小事吗?” 李明耸了耸肩: “只有当面问了才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这话不是夸张,不知为何,李君羡那边对九成宫事件的调查也停止了,阿史那结社率的余党又被悉数灭口。 也就只剩下“雄黄酒下毒”这个突破口还没被彻底堵上了。 至于孙思邈会不会记得,向谁传授过雄黄酒特性什么的…… 李明觉得,他应该会的。 毕竟这是几乎所有北方唐人当时都不知道的秘密药方,或者说,毒方。 一代神医不至于那么老糊涂,应该还有记忆,至少也有一点印象。 只要线索不断,就还能有办法。 如果孙思邈这个线索也断了…… 找不到九成宫事件的真凶,对方很有可能故技重施,那李明在太极宫里也住不安生了。 再次陷入沉默。 两人无声地来到了西市。 和今天这么恐怖的明哥待在一块儿,尉迟循毓感到浑身不自在,继续没话找话: “呵……那个,感觉好安静啊,街上也没有修桥铺路的人,和辽东差别真大。” 李明点点头: “是啊,大概长安人还没睡醒吧。 “你好像心事重重?” 尉迟循毓努力做起一个笑脸: “是啊,情报部门的改组也已经完成了。 “陪明哥见完孙思邈以后,我明天就要启程回辽东了。” 如果舍不得长安老家,我可以找人代你……李明正要开口。 忽然,隐隐听见“嘣”的一声。 是从身后某个角落发出的,好像是一根张紧的弦骤然放松时,会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呼啸。 音调非常之高,让他几乎听不见。 弦声和呼啸声,这两者是…… 李明还在发愣,身体像是被一头小蛮牛从侧面冲撞,几乎立刻腾空而起,轻飘飘地飞向了一旁。 轰! 他重重摔在了无人的路边摊上,把空荡荡的桌椅撞得七零八落。 李明被撞得脑袋嗡嗡直叫,一阵钝痛以背部为中心,向身体各处扩散。 他迷茫地睁开双眼,迎着逐渐刺眼的朝阳,仰视着背光矗立在他面前的小黑炭头。 好似在瞻仰一座高塔。 “尉迟循毓?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撞我?” 他一脸莫名其妙,艰难地推开桌椅,撑起身子坐起来,晃了晃发蒙的脑袋,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 下一秒,借着初生的太阳,李明终于看清楚了尉迟循毓此时的身体轮廓。 浑身的血液骤然冰冷。 一根箭,一根粗壮的利箭,就这么突兀地插在尉迟循毓的身体上。 (本章完) 172.今天还是一更吧,写不了一点,抱歉诸位 今天还是一更吧,写不了一点,抱歉诸位 小孩就是普通病毒性感冒,不是甲乙流腺病毒支原体什么的,感谢大家关心~ 只是温度降不下来,喝美林也不大管用,今天只能一更顶一顶了。自己或家人身体不好的时候,写文是真憋不出来。 上个月刚上架我住院开刀,写出来一坨 (本章完) 173.第171章 李二:我的好大儿哇! 第171章 李二:我的好大儿哇! 暗杀? 是暗杀! 有人要杀我! 要不是尉迟循毓…… 李明的潜意识在飞速运转。 但身体却软绵绵的,完全不听使唤。 该死的,动一下啊! 尉迟循毓,尉迟循毓他…… 正当李明与麻木的四肢搏斗的时候。 背着光、身体轮廓上插着一支箭的尉迟循毓,突然动了。 大踏步向李明奔来! “我……曹?” 没来得及反应,李明被小黑炭头揪着衣领,一路拽出了摊位。 “愣着干啥,快逃啊!” 尉迟循毓大声咆哮,拉着李明,没命地沿着街道飞奔。 李明一边跑,一边惊奇地大呼: “你没死?你不是中箭了吗?!” “中箭是中箭,死是死,这是两码事好吧!” 尉迟循毓说着,把射穿衣袖的箭头拔了出来。 “我靠,i服了u!”李明嘴角抽搐。 箭头上沾着粘稠的液体,应该是还淬了毒。 暗杀者是真下了死手啊。 “我听见身后有弓弦声,下意识就把你推开了。菩萨保佑,这毒箭头离我的心窝就偏了几寸!” 尉迟循毓心有余悸。 这是多亏了他在辽东战场练出来的本事。 否则,李明恐怕已遭不测…… “有贼人!有贼人!” 身后传来路人的惊叫。 两名蒙面汉子从隐藏的角落一跃而出,对两名孩子紧追不舍。 一人挥舞着圆刀,另一人已经在弯弓搭箭了。 “走你!” 尉迟循毓飞起一脚,把李明踢进了一处小胡同。 下一秒,箭矢精准地射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扎入地面寸许。 ………… “你这趟去薛延陀,要千万小心。多听多看,和铁勒蛮子虚与委shé……” “是虚与委yi。” 一大早,薛万彻和契苾何力在西市挑选马鞍。 契苾何力奉陛下之命,次日便启程出使薛延陀。 名义上,是与真珠可汗夷男商讨下嫁公主和亲事宜。 实则为麻痹对方、拖延时间,顺便侦查铁勒诸部、以及薛延陀其他部族的动向。 因为明天一早还得上朝,所以薛万彻就在今天提前为契苾老弟践行了。 “吾自然知道陛下此举的真意,已将生死抛之度外,必不辱命!” 契苾何力悲壮地说道,大有风萧萧兮渭水寒的气魄。 薛万彻一愣: “倒也不必如此犯险吧?” “夫礼仪之邦讨不礼、中国讨四夷,讲求师出有名。薛延陀无礼,陛下欲伐之,但苦于没有出兵理由,才延宕至今。” 契苾何力说得壮怀激烈: “夫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陛下的担忧吾如何不知晓? “吾自当效仿汉使,斩夷官、擒蛮首、歼夷男之母,但求一死,使我军有借口屠灭薛延陀……” “不不不,我怎么觉得你误会了。”薛万彻连忙打断契苾何力大胆的想法: “陛下只是让你侦查侦查薛延陀的情况,没让你在那儿搞恁大事。” “哦,是吗。”契苾何力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不能歼敌母后,他忽然觉得这趟出差没劲儿了,随口换了个话题: “丹阳公主还是不愿与你同房?” 他这里不是在开老朋友的黄腔,而是字面意思。 薛万彻摇头,苦恼地抓抓头皮: “她嫌我蠢,不准我和她待在一个房间,说怕我传染给他。 “蠢病原来也和风邪一样会人传人吗?那一开始是谁传染给我的?” “……”契苾何力看着老伙计泛着清澈愚蠢的大眼,忽然也担忧起了自己的智商。 他摇摇脑袋,说回正题: “你立下功勋,再让陛下夸奖你几句,荣誉加身,家妻自然对你百依百顺。” 薛万彻苦笑道: “大功哪有那么好立的?光有脑袋别在腰带上的勇气还不够,是需要机缘的。 “没得睡卧室就睡柴房,柴房也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长安太平,我又只是个管土木的文官,难道天上会掉下个功勋……” 话说一半,他余光瞄见上方有个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下意识伸手一接。 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肉球。 正是逃命的李明殿下。 “薛将军!有人暗杀我!快去帮尉迟循毓!”李明从薛万彻怀里蹦了下来,指着他跳下来的二楼窗户。 薛万彻下意识地循着李明的手指,向上望去。 在窗口,一个小黑炭头正在与两个蒙脸的大汉绕柱而走。 薛万彻嘴角一抽,仿佛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卧室床铺的柔软触感。 ………… “唉……” 两仪殿,重臣的小范围朝会上。 李世民愁眉不展,不经意地轻叹一声。 眼睛尖的心腹大臣立刻关怀地问: “陛下何忧?” “家事耳,不足挂齿。”李世民摆了摆手。 在一句句“帝王无家事”的谏言中,李世民陛下才不情愿地说: “晋王染疾,连日发烧,朕有些担忧。” 几位大臣互视一眼,脑筋开始急速运转。 在夺嫡争储日趋激烈的当下,陛下关于任何一位嫡子的表态,都不可等闲视之。 四子不论怎么打擂,臣子不论如何站队,储君人选的最终解释权都在陛下。 各方利益集团的态度固然值得综合考虑,但陛下的决定权也是很重要的。 因此,陛下对某位皇子突然的关怀,是非常值得大臣们揣摩玩味的。 可能在一个不经意中,陛下就会透露出对某位储君人选的倾向性。 而这,又会进一步影响臣子们的态度和站位。 毕竟,除了十四党这类脑子一根筋的死忠之外,其他大臣都会本着树挪死人挪活的态度,谁赢他们帮谁。 否则万一哪天一觉醒来,屁股还没来得及摆正,下一任特首就已经被钦定了,那可就连吃屎也赶不上热乎了。 而当大部分骑墙派都押注到了某一位皇子身上、皇帝与朝臣们关于那位皇子形成了默契以后。 就意味着,新一任储君实质上已经诞生了。 接下来,就是顺水推舟地官宣一下,走个流程的事情罢了。 而现在,晋王李治隐隐就有了这个趋势。 至少是个开头。 因为知情者都知道,让陛下挂念的晋王的病,要说轻微吧,其实一点也不严重。 就是李治同志的老怪癖犯了,半夜坐车出宫去看看凌晨四点的长安城时。 吹了风,着了凉。 而着凉这种小恙,对被李明两次冥土追魂刺激到、疯狂磨砺医术的尚药局来说,甚至都已经不算病了。 多喝热水,吃点药,熬几天就好了。 因此,大臣们觉得自己发现了华点—— 陛下对晋王殿下的突然关心,有猫腻。 太子殿下常年服药,魏王殿下身体也不好。 然而何曾见过陛下为那二位殿下忧愁至此,甚至在朝会上唉声叹气? 储君,只有下一任储君,才会如此牵动陛下的心啊! 再进一步思考,陛下素来演技精湛(划掉)精通帝王心术。 不会无意识地暴露自己的情感。 他的一颦一笑,都是有深意的。 因此,这份对于晋王殿下的、不寻常的关心,莫非意味着…… 陛下难道在试探几位心腹大臣对晋王继位的态度? 大家在心底里拼命打着肚皮官司。 而作为晋王府新任长史,长孙无忌不失时机地上奏: “陛下爱子心切,操劳得身体憔悴,令臣痛心。 “不若,去探望探望晋王殿下?” 晋王就住在立政殿,要看病随时都能看。 但李世民还是很有格局地回答: “如今多事之秋,国事繁忙,怎能为了一己私事而荒废了天下事呢?” 君臣一唱一和,一位有情有义、又心系天下的天子形象跃然纸上。 起居郎褚遂良立刻提笔,将这感人的一幕记录到了《起居注》中。 李世民留下传世英明,长孙无忌巩固了晋王的地位,群臣得到了争储的风向标。 三赢! 这段小插曲就像中途休息,很快便翻篇了,小朝会又恢复到正常奏对。 国家大了,不是这里洪水,就是那里干旱,没个消停。 “今年春耕以来,大江(长江)流域的降雨明显多于往年,秧苗多有烂死。“这个秋季恐怕将有歉收,望陛下提前做好准备,疏通漕运、建设义仓,届时以赈济饥民。” 房玄龄上奏道。 李世民脸色一黯: “今年秋亦是对薛延陀用兵的时刻。到时候南北都有运粮运物的需求,漕运会很紧张。 “这水利和漕运……” 说到这,李世民就一阵头痛。 这两件大事,都在工部的权责之内。 那个蠢呼呼的薛姓工部尚书,能不能办好啊…… 就在这时,宦官匆忙上殿,在陛下耳边低语几句。 李世民皱眉听着,忽然虎躯一震。 宦官传完话后,很快就退下了。 但李世民似乎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圆睁着眼睛,茫然地看向前方。 “臣以为,应在杭州与幽州之间再新建运河。” “远水解不了近渴,应疏通邗沟,疏浚泾水渭水。” “应开发荆襄之地的荒地……” 大臣们照常你来我往地建言献策。 可这些话进了李世民的左耳,又从右耳原封不动地漏出。 自从听了宦官汇报的消息,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这龙榻上好像长了钉子,让他坐立不安。 刷! 就在诸位心腹大臣争辩的半途,李世民忽然站了起来。 两仪殿为之一静。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虽然这次是小范围朝会,但也是朝会。 与立政殿书房里的密会不同,是有一定的礼仪要求的。 开会途中,突然毫无征兆地起立,无疑是属于失仪。 上朝这么多年以来,陛下如此失态,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即使在五年前,文德皇后猝然薨逝时。 陛下也只是瘫在龙榻上痛哭失声“而已”。 虽然也许当时是悲伤得站不起来,但根据唐礼,哭可以,不发言随便站起来属于失仪。 臣子如果殿前失仪,是会被弹劾降薪扣工资的。 当然了,殿中侍御史不可能像对付臣子那样,为此责罚皇帝。 但起居郎肯定会把这事儿记到《起居注》里。 失礼失态还是小事。 随意中断探讨赈灾、作战等军国大事的朝会,记在史书上是很难看的。 皇帝都是关心身后名的,尤其是当今圣上这样,得位多少有些“波折”的皇帝。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陛下如此反常,甚至不顾史书的评价呢? 两仪殿里的诸君屏息以待,心里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能让胸有静气的陛下震惊失神至此? 难道薛延陀真的一脚油门飙到长安城下了? 可贞观初年,突厥人一脚油门的时候,陛下也没惊讶得蹦起来啊! 就在几位重臣等着陛下解惑的时候。 李世民嘴唇微微蠕动,含糊不清地念叨了几个字: “朕更衣,退朝。” 便拎着龙袍的衣摆,快步离开了两仪殿。 留下一众重臣,大眼瞪小眼地呆在原地。 虽然提前下班,但他们可没有任何庆幸的感觉,个个疑惑不解。 根据陛下的反应推断,宫中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不得不“尿遁”。 是什么大事呢? 长孙无忌找到宦官打听: “这位太监,请问发生何事,惊动了陛下?” 太监在唐朝时还是内侍省的领导,相当于尊称了。 被一群大官儿们围着,宦官感受到了不符合他这个段位的压力。 而且此事也算不上机密,过半天就全城皆知了。 于是,他语焉不详地回答: “似乎是辽东节度使在宫外出了点事。幸而无恙,请诸位放心。” 辽东节度使,是李明……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 其他几位重臣则几乎同时眉头一挑。 看起来,是“那位”顽劣的殿下在外头浪的时候,终于踢到硬石头了。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陛下对此的反应。 明明只是虚惊一场。 李明殿下都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宫了。 陛下却竟然能焦急至此! 刚才李世民失态的反应,都一帧不落地落进了大臣们的眼里。 不但魂不守舍、如坐针毡,还史无前例地仓促结束朝会。 说是更衣,骗谁呢。 陛下显然是去探望劫后余生的节度使殿下去了。 尽管李明啥事没有。 而相较之下,晋王殿下还病得在床上直哼哼呢,也没见陛下仓皇到这种地步。 陛下对晋王的担忧,不能说不妥帖。 不会茫然失神,不会朝中唐突起立,更不会毫无征兆地中断朝会。 一举一动合乎礼法,记到史书上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而陛下对节度使的担忧,确实有些失态了。 几乎肯定会被史家打上“家事高于国事”的标签。 可陛下还是这么做了。 换句话说。 对李明的感情,陛下是可以不顾礼法,不顾史书,不顾后人评价的…… 在场的大臣们一言不发,用眼神做着激烈的交流。 能参加这场小范围朝会的,都不是一般的大臣。 精明如他们,自然能领会到这其中的深意。 史书上怎么评价这起风波,那是后人的事。 他们要考虑的,是当下,是自己的政治前途。 关于皇帝对储君选择上的倾向、关于自己未来的站位,他们有了些别的想法。 “唉……又是他。” 长孙无忌疲惫地揉了揉鼻梁。 呵…… 又是李明。 怎么自己跳槽了也还是躲不开这货。 四子竞争,作为三位嫡子的亲舅舅,他的赢面本来是有四分之三的。 可千万别被这外来的“外甥”截胡啊…… 奶奶的,那家伙在宫外遇到了啥麻烦啊? 那麻烦怎么就不能大一些呢? 替他把那名为“李明”的麻烦给解决了呢! ………… “明儿!” 李世民几乎是冲进了李明在立政殿的书房。 李明、尉迟循毓和薛万彻、契苾何力,两对四个活宝,正在优哉游哉地喝茶吹逼。 看见皇帝一脸焦急地冲进来,三人几乎原地飞了起来,打躬作揖。 李世民的目光自动略过三人,落在还大摇大摆坐着的李明身上。 精力充沛,身上没伤,还是和往常一样目无君父,只是衣服沾染了些尘土,也不换身衣服,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席子上。 呼……李世民无声地松了一口大气,精神骤然放松,都有些站不稳了。 “陛下!”宦官匆忙搀扶。 李世民摆摆手,小声问: “可请尚药局看过?” “御医仔细检查,确定节度使殿下无恙。”宦官回答道。 冥土追魂梅开二度的李明,现在俨然成了尚药局的学术权威。 御医们对他的检查细致入微,在确定真的连皮都没有擦破以后,还略略有些失望。 失去了在新晋神医面前显圣的机会。 “无事便好。” 李世民轻声道。 脸色骤然一变,换上悲戚的面容,在一众目瞪口呆中,扑到李明跟前,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 “明儿!你可无恙!担心死阿爷了!”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咦?我……我没事啊。” 父皇突然的激动,让李明有些发愣。 “咳咳。”李世民轻轻咳嗽一声。 李明的余光瞥向书房门口。 起居郎褚遂良正睁着大眼睛,全程观摩这场父子俩的感人再会,手指紧紧握着纸笔,都有些发白了。 李明顿时捂住脸,痛哭失声: “阿爷,孩儿好怕!孩儿怕再也不能为您尽孝了!” 两位影帝哭得梨带雨。 (本章完) 174.今天还是一更,第二趟跑医院 今天还是一更,第二趟跑医院 温度压不下,都上四十度了。 这回总算是查出来病因,是细菌感染。昨天来太早,病没发出来,指标不明显(_) (本章完) 175.第172章 这位陛下,您也不希望孩儿我横尸街头吧 第172章 这位陛下,您也不希望孩儿我横尸街头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世民沉声询问李明。 支走了所有外人以后,书房里只有父子两人,他也不必再摆出凄凄惨惨戚戚的怨妇模样了。 谁特么敢动老子的崽子……帝王心中涌动着无与伦比的愤怒。 但房间里淡淡残留的、独属于文德皇后的脂粉气息,让他躁动的心脏又沉静了下来。 “情况大致是这么个情况。” 李明也一把抹去了骇怕和悲戚的神色,冷静地开始了吟唱: “我们要通盘考虑、综合分析,摈弃一切主观的、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秉持一个开放的心态,客观看待这起事件的正反两面。 “我们要抓住主要矛盾,同时又必须注意到,世间万物是普遍联系的。从最纯粹的利益角度出发,同时将现今讨论最激烈的议题纳入考虑范围。 “在进行辨证的、开放的、纯理性的思考后,我们不难推导出,此事件的真正推手,有较高概率与受害者、也就是我本人,存在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 李世民眉头一皱,从一堆车轱辘话里提取出了关键信息: “你是说,与你竞争的大郎、四郎、和九郎三位哥哥,最有可能是此次事件的背后主谋?” 李承乾排老大,李泰老四,李治老九,因此也可以用家中的排行称呼他们。 李世民是身经百战了,朝廷的哪篇官样文章他没读过?老油条房玄龄说话比李明油多了,他俩谈笑风生。 因此,老李一听就听出了李明这厮的弦外之音。 李明立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如果阿爷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小孩子才摆事实讲道理,成年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的。 李明也不知道这次暗杀是怎么一回事。 但抛开事实不谈,先把脏水往他的三位皇兄兼政敌脑袋上泼,肯定没错。 当然了,泼脏水也是有技巧的。 直接指名道姓地抹黑兄弟,那是初版五姨娘行为,连现如今龙场悟道的武媚娘都不屑使用。 这是会被最重视“兄友弟恭”的李世民唾弃的。 所以,说一堆貌似公允的废话,让聪明的李世民自己往这个方面去猜,是最佳选择。 “你踏马,让你抖机灵!” 李世民的暴脾气噌地就上来了,赏了李明一颗爆栗。 你急了你急了,说明你上心了……奸计得逞的李明睁大了清澈的双眼,无辜地揉着自己的脑壳。 管他这起暗杀的真相到底为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操弄起来,为自己挣得最大的政治利益。 我自己的人血馒头,我自己先恰。 “咳咳。”李世民干咳两声,把被这小子故意遛脱缰的话题再重新牵扯回来: “我问你的是,这次事件的经过到底是什么。 “不需要你添加事实以外的陈述。” 李明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道: “正如我刚才所说,这起事件就是针对我的暗杀阴谋。 “两名刺客的目标是我,即使我与尉迟循毓分头行动后,他俩也一直追着我不放,誓要置我于死地。 “当时虽然还早,但也是有几个行人的,都可以为我作证。” 李世民沉默不语,神色阴晴不定。 这一席证词,与方才尉迟循毓等三人的陈情完全一致,可以互相印证。 事情经过基本确凿。 而对此案件有属地管辖权的长安县,也在第一时间向宫里呈上了第一份汇报。 两名凶徒所用的刀剑、箭矢,均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这就是奔着弄死李明去的。 要不是侥幸撞上了薛万彻、契苾何力两员大将,两个孩子还真未必能逃脱魔爪。 所以,就算李明刚才不提。 李世民也很难不把这起暗杀案,与最近愈演愈烈的争储一事相联系起来。 “两名凶徒呢?” “自知杀不掉我后,流窜到永安渠边,自尽了。”李明苦笑地摊着手说: “他俩死前以剑毁容,也没有携带任何可以指示身份的物件,身份不明。 “只能根据鼻梁骨等特征,大概辨认出是突厥人或者铁勒人。” 连死都不怕,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刺客了。 这明显是某人或某势力豢养的死士。 而且这支势力的能量不小。 因此,基本可以确定,确实是有一支、或有几支强大的势力,以李明的生命为目标,筹划了此次事件。 而且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谋划的。 这又让李明对三位哥哥的怀疑合理了几分。 “你……” 李世民忽然有些晕眩,定了定神,尽量做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你不必担心,我会给你调拨护卫,明里暗中的都有。 “当然,你自己往后的行径也要多加注意,别像个平民似的,以身犯险,只身一人四处乱窜。” 李明立刻装起了可怜: “罪魁祸首一日不绳之以法,孩儿我一日不得安眠呀~” 李世民觉得这诉求简单得简直可笑: “不需要你操多余的心,这起案件我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皇子被暗杀,这起天字头的大案必然详查。 难道还会就这么算了不成? 这话题有什么特地提一嘴的必要吗? 李明却抱起了胳膊,对皇帝的承诺持保留意见,眼睛里充满了不信任: “你连自己差点被暗杀都查不清楚,还得我去九成宫替你擦屁股。 “这次我怎么信得过你?” “你……!”李世民气血上涌,下意识地又要敲李明的沙罐。 但再一细想,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弛了下去。 因为,这小子说得还真没错! 毒酒弑君案和毒杀李孝恭案,还真是这小子最后查出来的! “那你想要如何?” 李世民冷静了下来,问道。 他是何等聪慧之人。 当然知道李明这句话不是故意气他,或者单纯装个逼。 而是在提条件。 李明故意提调查这一茬,就是在拿“调查权”本身在提条件。 懂行,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轻松……李明露出了坦率的笑容: “我也不求主导这次调查,一切都伏惟父皇的旨意。 “但是积极参与其中、为父皇排忧解难,这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李世民对这小坏逼笑得咬牙切齿: “以六部之首房玄龄为案件主查人,大理寺卿孙伏伽辅助。如何?” 房贤相查刑事案件的能力不一定有。 但借着查案的名义、大搞政治斗争的能力不但有,而且还很大。 有了“皇子暗杀主查人”这柄尚方宝剑,房玄龄、以及其背后的十四党,就可以大搞党同伐异。 看谁不爽,就罗织个罪名丢进大理寺狱,交给半个十四党人孙廷尉仔仔细细地严加“审理”一番。 因此,李世民看似交给李明的是查案之权。 但实际上,交的是一段时期之内,朝堂上的主动权! 这当然不会冲击皇权。 但无疑会影响争储四大势力的力量平衡。 这也是为什么李世民给的不情不愿。 对李明的个人合理要求,他这个当爹的一定满足。 但事关大唐王朝未来的统治者,李世民作为皇帝,必须对可能改变力量格局的举措慎之又慎。 然而,这权力不给李明又不行。 因为确如李明所说,这起案子,可能还真得由李明来查才查得清楚。 他李世民绝不希望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暗中舔舐伤口,伺机对李明、或者别的皇子再发起致命一击。 因此,他只能妥协。 这相当于,李明用自己的天灵盖,为自己赌来了一根能敲打群臣的棒槌。 “房相公志虑纯熟,孙廷尉擅长审理,都是合适的人选。” 李明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表示对这个提议的认可,紧接着却又话锋一转: “只是这起暗杀案无头无脑,重点应该放在案件调查。 “因此,是否还需要擅长查案的刑部协力呢?” 好家伙,你不但要朝廷议题的主动权,还想要人? 但这个要求还真的有理有据。 查案如果不带上刑部,显然是非常不合常理的。 加上此案案情实在特殊。 万一被什么《长安快报》添油加醋一下,又会变成古怪的都市传言,流传开来。 说不定到最后,弄得好像是他这个皇帝在有意掩盖事实真相似的。 “行行行,刑部尚书刘德成也给你。”李世民暴躁地挥挥手。 “不是给,是协助调查。” 大公无私的李明严肃地表示,自己一心为求真相,绝对没有借机捞取政治资本的意图。 李世民:“啊对对对。” 李明:“还有……” 李世民:“还有?!”李明:“尉迟循毓、薛万彻、契苾何力三人,见义勇为,忠心护皇族周全。依据《贞观律》,理应重赏。” 李世民:“……” 李明:“此为千金买千里马骨,若不加官进爵,恐怕天下人会以为父皇一毛不拔,以后就不会舍命为皇族和朝廷效力了。” 李世民:“……对,你说得都对,你小子就算借献佛拉拢手下,也是为国为民。” 他有一种陷入电诈、越陷越深的感觉。 再让利下去,大约自己的腰子也会被骗走罢。 “还有……” “适可而止了。” 李世民打断了李明的漫天要价。 “你也别借题发挥,一口吃成胖子。 “争储,归根结底是争取天下人心,不是用小聪明占便宜。” 他毫不客气地戳穿了李明的小九九。 李明倒是一点也不脸红,正面迎着李世民责备的眼神,嘴角勾出一个苦笑: “至少我还是在阿爷你设定的框架内,按照你订立的规则,文明地进行着游戏。” 将李世民为大唐后世精心设计的权力交接架构称为“游戏”,可谓大不敬到了极点。 李世民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仿佛一座随时喷发的活火山。 但在彻底爆发前,他品出了李明所指的另一层含义。 立刻,就像戳破的羊尿泡,一下子就蔫儿了。 是啊。 至少李明动用的,都还是自己的智力、魅力和权谋。 都还属于“正常的”范围内。 但其他三人呢? 他们三个,就这么干净吗? 就这么问心无愧地站在干岸上,没有动用什么阴险卑鄙的盘外招吗? 比如,暗杀…… “阿爷,我觉得你安排我们四个争储的本意是好的,但很难不执行坏。” 李明直视着父皇的双眼: “你就不怕兄弟四人不是斗智斗勇,而是恶劣地自相残杀吗? “最后决出的胜者、继承大唐的新皇帝,不是仁德有为之士,而是卑鄙无耻之徒吗?” 面对儿子的诘问,李世民下意识地躲开了眼神,活像个闯祸的孩童。 随后他感到一阵懊恼,又把视线掰了回来,居高临下地说: “若吾不在,尔等便相安无事了? “现在还有吾镇着,尔等至少还能有些分寸。 “谁敢没分寸……天罚之,吾惩之!” 拂袖而去。 ………… “只要先想方设法让对方答应最重大的、‘主查案件’这个条件。 “其他次要条件,比如要人和讨赏,就能更顺利地达成。” 李明一个人留在书房里,总结着谈判讨价还价的技巧。 利用自己被刺杀这起案子,李明是实打实地捞了一大波好处。 拿到了“查案”这根敲打群臣的大棒不说。 刑部尚书刘德全和大理寺卿孙伏伽一样,在李明智破李孝恭案、结束了他们007的修仙生活后。 都对李明感恩戴德、五体投地。 李明想借这次查案的机会,加深与他俩的关系。 大理寺与刑部、执法和司法两柄利剑拿到手,对他的争储大业无疑是如虎添翼。 此外,还借献佛,替救了他的三人讨了一波赏赐。 尉迟循毓和薛万彻本来就好感max了,暂且不谈。 契苾何力这员突厥/铁勒骁将,若能也一并拉拢过来,利用其独特的身份,或许能起到奇效。 当然,收获还远不止于此。 “让李二对三位嫡子起疑心,挑拨他和那哥仨的关系,这才是最大的收获啊。” 李明政绩再高,李世民在礼法上再钻空子。 就算父子二人再怎么双向奔赴,但一个短板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文德皇后长孙氏,不是李明的生理学母亲。 嫡庶身份还在其次。 这在李世民内心深处,始终是个大减分项。 没办法,白月光的杀伤力实在太强了。 文德皇后如果还在世,或许都未必有这么强的影响力。 秉持着改变不了自身、就去抹黑别人的积极态度。 李明不遗余力地往那哥仨身上泼脏水,把李世民的怀疑往他们身上引。 发生这么兄忧弟功、破坏继承规则的恶性事件,李世民就算对长孙皇后再痴情,也很难不对那三个嫡子抱持负面看法。 直到事情尘埃落定、真正的犯罪分子落网,从而彻底洗脱、或坐实他们仨的嫌疑之前。 因此,接下来该怎么办,李明很快有了计划。 “一个字,拖。 “案情调查审理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不但能让房玄龄他们多执掌一天敲打朝臣的棒槌。 还能延长李世民对三位嫡子的疏离感。 感情这种东西,疏离的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 “得让房玄龄他们慢慢地、仔细地查。 “时不时地透露些猛料,均匀地把嫌疑抹在李承乾、李泰和李治头上。” 李明不由得勾起邪恶的笑容。 就算真的锁定了嫌疑人,就算那嫌疑人真是三嫡子中的某一个。 也不要仓促结案。 因为他的目标,不是扳倒哪一位特定的皇兄。 而是要把他们仨,一起打包送走! “我太卑鄙了,是什么把我变成这样的,是政治吗……”李明不禁摇头苦笑。 玩政治玩久了,在一帮子老银币的浸淫下,他的宫斗技能也大有长进。 而且,他并不觉得这种玩阴阳、泼脏水的行径有什么问题。 和动辄让对手物理消失的肮脏手段相比。 他只是耍些小心眼小手段,已经算很温良恭俭让了。 皇兄们要是真的被这种小手段淘汰,就不应该从他身上找问题,而是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在打我的主意,这么坚决地想要我死?” 政治布局暂告一段落,李明开始了对案情本身的思考。 拖延调查只是官方层面的政治操弄手段。 作为受害者本人,李明自己是一定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的。 而且一定要快。 否则自己晚上睡觉不安稳不说,这口恶气也憋得他难受。 差点啊,就差一点! 若是没有尉迟循毓和薛万彻、契苾何力的鼎力相助。 他今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西市了! “大理寺、刑部等官方机构的任务是拖延,要查清楚此案,必须更多地依靠我自己的力量。 “狄仁杰、来俊臣有活儿干了。 “南边有肃反委员会,暂时无需、也没法动用远在辽东的情报委员会,尉迟循毓回辽东的决定不变。” 李明很快在心中安排着人手。 至于调查的突破口,自然还是老一套—— 谁有动机杀我,就查谁。 “可我这么可爱,会是谁想杀我呢?” 李明一边感到委屈,一边梳理着与自己发生严重利益冲突、有动机有可能“动”他的势力。 三位和他直接撞头的嫡兄暂且不谈。 官僚、地主、士族门阀、科举拥趸、拥护大唐现行制度的保守派、蓄奴的财主、高句丽人、高建武遗族、突厥人、慕容鲜卑、拓跋契丹、靺鞨人、室韦人…… “啊这……” 随便举了几个例子,李明就汗流浃背了。 好像…… 他和封建社会各个有头有脸的势力,都结下了亿点因缘。 李明突然有种自己是唐僧的幻觉。 谁都想在他白白胖胖的身体上啃一口。 “我能活到这么大,真是谢谢大家的宽容……” (本章完) 176.第173章 不想当名侦探的皇子不是好节度使 第173章 不想当名侦探的皇子不是好节度使 在很有逼数地罗列了“一部分”有动机对自己“不利”的势力、恍然发现“总有刁民想害朕”后。 李明决定还是换一个思路。 不能以作案动机为突破口,来排查这起暗杀案的可能嫌疑人了。 因为这突破口太大了,快比决堤的大河还要宽了。 以这个为思路,让肃反委员会一一请人喝茶,那就真的疑似有点太极端了 作案动机不可查,作案人员扑朔迷离,作案手法朴实无华。 那还有哪个方面可以突破的? “作案时间和地点……” 在宫外动手是很容易理解的。 因为李明自己也在动着歪脑筋,想在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某个姓武的才人,却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机。 而他自己却三天两头往外头跑,给了杀手大把的机会。 “可为什么是今天,在我去西市药铺的路上动手呢?” 因为动手机会太多了,反而让杀手选择的这个时间和地点,蕴含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 或许能成为抓住真相的真正突破口。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做好准备的可能性。 但如果抱着怀疑的态度,那有一个问题就显得尤为突出: “为什么拖到才现在动手?” 自己回长安已经有个把月了,杀他的机会有一大把。 不论是他刚才辽东回来、立足未稳之际,还是李世民刚布置争储的擂台、自己在长安本地的势力还未培养之时。 都是不声不响除掉他的好时机。 为什么要拖到自己已然成势、皇帝和满朝官员的目光都已经投向他的今天呢? 不嫌这样太显眼了吗? 难道真的是因为,幕后黑手直到今天才做好动手的准备? “可对方也没做好准备啊。” 回想起来,这次暗杀的准备可以说非常简陋。 出动的只有区区两人,也没有采用“迂回包抄”这种高端的战术。 就是最朴素的“放冷枪”,打得中万岁,打不中也没有补救方案。 导致李明顺利溜之大吉。 这足以证明,主谋是仓促起事的。 然而,这并不能说明主谋之前对自己没有什么想法,是激情杀人。 因为凶器是淬毒的。 而这种见血封喉的毒,在长安可不好搞到手啊。 “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早就对我有所图谋了,连毒都已经准备好了。 “只是对方正在筹划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不得不提前动手……” 这样就能说通,为什么刺客准备了、却又没有完全准备。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下一个问题呼之欲出: “是什么事导致对方仓促起事?是对方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我无意间做了什么事,影响到了他的决策?” 如果是前者,那就无解了。 如果是后者…… “我最近做了啥?” 李明一直在扩张势力不假,但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并没有明显的时间节点。 今天也并没有比以往更特殊。 甚至可以说,相比刚开始的胡吃海塞,这两天李明的吃相还是比较文雅的,并没有很明显地捅咕他那三个哥哥。 “那为什么对方即使顶着没有准备周全的风险,也一定要选在今天动手呢?” 李明想不明白,只能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 剩下的最后一个突破口,就是动手的地点了。 “在西市杀我,是有什么深意吗?还是纯粹因为西市人多手杂,容易动手? “可是我一早去的西市,人也不多啊…… “等等!” 以地点为切入口,李明终于发现了华点。 “我真蠢啊,满脑子搞宫斗,怎么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有看见?!” 他懊恼地拍拍脑门。 日程,问题出在他今天的日程! 对方是怎么知道,李明今天一定会出宫,而且一定会去西市? 不说长安有多大。 光那个占地广大、摊贩街巷错综复杂的西市,就不可能是刺客广撒网碰运气的。 更何况,他今天是踩着开市的点去的,摊贩们都还姗姗来迟。 这并不是一个常规逛市场的时间 但他,还是在西市被刺客堵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今天的日程被对方提前知晓了。 他今天的日程安排是什么? “是见孙思邈……是调查九成宫事件!” 这个念头,让李明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这个猜测没错…… 那就说明,刺杀案的主谋不是在阻止李明争储夺魁? 而是在阻止他调查清楚九成宫事件的幕后黑手?! 亦或者,这只是一起巧合? “不,不是巧合…… “这已经不是对方第一次阻挠我去见孙思邈了。” 李明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之中。 上一次他想见见孙思邈,还是在半年前。 当时,他正准备出发去辽东,为了能候到外出采药归来的孙神医,特意延迟了几天出发。 结果孙思邈没等来,却等到了平州内忧外患的急信。 不得已,只能暂时搁置会面的计划,先行前往辽东。 结果刚到平州,却发现是虚惊一场,内忧外患已经平定了。 现在回想起来,调虎离山的意味非常浓厚。 也就是说,每当他想面见孙思邈、从而寻得九成宫事件的真相时,就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 那股力量不一定想杀他,但一旦他的行为超出控制,也能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也就是说…… “暗杀我的人、引起平州内忧外患的人、以及真正策划九成宫事变的人…… “这三起事件的主谋是同一人,或至少是同一方势力的!” 李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自己想错了,好像真的错怪三位哥哥了。 导致他中招的重点,原来不是夺嫡争储,而是九成宫吗?! 这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竟能有如此大的能量,甚至在半年前安排高句丽,在边境搞了一出文攻武吓的戏码? 就为了把他李明提前吸引到辽东,从而错过面见孙思邈的机会? 大手笔啊! “这黑手不一般啊。能量如此巨大,却到现在也没有露出狐狸尾巴……” 如果从正面调查,无疑是十分棘手而危险的。 李君羡正在干这个活儿。 李明不觉得自己能比他手下的“义子”们更神通广大。 但如果换个角度,这起案子的疑点就像秃子头上的跳蚤一样明显了: “刺杀案的主谋,如何得知我将要在今天一早拜访孙思邈?! “是谁向他泄露了我的行程安排!” 李明的表情顿时扭曲了起来。 他的身边,有内鬼! 他虽然不至于来无影去无踪,把自己搞得像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一样。 但也没有大嘴巴四处宣扬的习惯。 知道他今天去见孙思邈的人,少之又少。 且都是他亲近信任的人。 “呼……”李明长出一口浊气,自嘲地苦笑: “我是真不想怀疑身边的人啊……” 但这恐怕只是一厢情愿了。 主谋抓不到,就先抓内鬼。 还是那句话,他要保持“开放的态度”,将任何可能性都纳入考量。 去见孙思邈的决定是昨天才做出的,才一天时间,他还不至于健忘到会漏掉哪个环节。 “首先,从消息来源开始排查。来俊臣…… “因为我将他放到了副职上,断了他捞财的路,所以对我心生忿恨?” “嗯……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敲打来俊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对来俊臣的贪污行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至于让小来心理失衡。 从理性分析,没了他李明,来俊臣的一切、包括他辛苦组织起来的密探网络,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顷刻土崩瓦解。 就算小来一时被仇恨蒙蔽,真的想干李明。 也不能前脚提供孙思邈的情报、后脚就在李明去见孙思邈的路上把他杀了。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即使再退一步,再给来俊臣降个智。 他也没有时间和能力,搞到见血封喉毒啊。 “嗯,我的肃反委员会应该还是值得信任的。” 李明松了口气。 至于全程陪同、救他一命的尉迟循毓,更是第一时间洗清嫌疑。 很好,他的十四党都没问题,大家还是自己的亲兄弟。 “那么……” 李明的心情刚轻快起来,又立刻坠入谷底。 除去南北两个厂的情报人员,那知道他今天会去见孙思邈的。 就只剩下立德殿的诸位了。 “立德殿……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半年前,我好像也是在立德殿吃晚饭时,无意中泄露了准备去见孙思邈的安排。“结果平州出事的消息就传过来了,打乱了我的计划……” 半年前的细节,李明记不清楚了。 但昨天晚饭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他兴奋地向母亲讲述着,今天要去见孙神医。 母亲温柔地对着他微笑。 李元吉留下的其他妃子们、也就是李明的姨娘们,也在一张桌子上,含笑地听着他叽叽呱呱地讲述着。 时不时来立德殿帮忙的老宦官,穿插其中,为殿中女眷传个菜、打个下手。 然后,五姨娘——也就是武媚娘,登门拜访。 “是武媚娘么?”李明的眼中燃起火焰,又很快熄灭下去。 不可能,武媚娘来的时候,孙思邈的这个话题已经过了。 这起暗杀和她无关,虽然李明干掉她的计划不变。 这也就是说,立德殿的其他所有人,与他朝夕相处的亲人们。 都有嫌疑。 “首先排除阿娘。” 又不是什么玄幻小说,坏人夺了亲人的舍,这种毫无动机的蠢事杨氏不可能干的。 “是那老宦官么,还是我阿娘原配留下的那些姨娘们……” 李明心情沉重地思考着。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都是看着他长大、从小逗他玩儿的叔叔阿姨们。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与亲人无异。 他们有朝一日居然会背叛自己…… 李明觉得匪夷所思。 “除了一个人…… “王姨娘。” 王姨娘出身太原王氏,是李元吉的宠妃,与母亲杨氏一直争风吃醋。 这一斗就是近二十年,一直都到了两人蜗居立德殿、杨氏都荣升德妃了,还在斗。 也是拜其所赐,李明和这个刻薄姨娘的关系并不好。 “如果是她……倒确实有动机出卖我,因为这样可以让我母亲吃瘪。 “至于会就此引发什么后果,就超出她久居深闺的小脑仁儿的思考范围了。” 当目光转移到王氏身上时,李明又回想起了另一个细节—— 昨晚和家人聊起此事时,他并没有提及“孙思邈”。 他称呼的,一直是“孙神医”。 因此,杨氏她们说的也是“孙神医”。 唯独那个王姨娘,张口闭口都是“孙思邈”。 甚至还精准概括了孙思邈的特征: 小老头。 李明都没见过的人,她一个久居后宫的妇人…… “不能武断,听说尚药局的不少御医是孙思邈的学生,王氏与他有交集并不奇怪……” 李明进行着激烈的头脑风暴。 该如何辨别,王氏是否是有问题呢? 立德殿,就是李明的家。 家里有内鬼,让他如鲠在喉。 一定要尽快拔除。 而九成宫事变的神秘主谋,又何尝不是一根卡在大唐喉咙口的鲠? 这一系列事件的关节人物,是…… “糟了!” 李明猛然意识到了思维盲点。 真正处于危险的人,是孙思邈! 主谋既然已经撕破脸,对他这个皇子都能痛下杀手了。 那么灭口一个老医生又有何难? 幕后黑手既然知道了他李明今天一早是去西市见老孙的。 那孙思邈本人的行程,不也间接暴露了吗! “靠,对方的后手原来在这儿吗!” 李明一个箭步冲出书房。 ………… 长孙无忌被某位节度使殿下和陛下的亲子关系闪瞎了狗眼,黑着脸来到了立政殿门口。 正好碰见李世民被那位节度使挑拨了他与嫡子们的关系,黑着脸出来了。 “呃,拜见陛下。”长孙无忌匆忙行礼。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 “哼!若你敢对朕的子孙不利,朕绝不饶你!” 说完便气鼓鼓地策马离去,留下长孙无忌一人在风中凌乱。 不是陛下,我都跳槽去晋王府了,怎么这口锅又背我身上了…… 他有些无语。 不过万幸,陛下还是准许他进入立政殿的。 跟着宦官,沿着固定路线前往晋王李治的房间,偶遇了刚从李治房间出来的、一位身材极匀称的小女孩。 “明达给舅舅请安。”阿兕子李明达很有礼貌地向长孙无忌问好,漂亮的大眼睛里,覆盖着厚厚的阴霾。 长孙无忌有些心疼地问: “公主殿下有心事?” “唉,雉……家兄李治生病发烧,茶饭不思,我很是担忧。”李明达叹气道。 长孙无忌摸摸被乖外甥女的小辫子,宽慰这位被蒙在鼓里的妹妹道: “不必担心,你阿兄只是偶有小恙,没什么大事。” “托舅舅吉言了。”李明达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长孙无忌来到李治的卧室门前,轻轻敲敲。 李治正坐在床上,刚要从被窝里掏出藏着的书本翻看。 一听见敲门声,顿时虎躯一震,把书塞了回去,躺回了枕头上,虚弱地说: “进来吧。” 一见来的是长孙舅舅,他的精神头又一下子好起来了,坐了起来,作一半兴奋、一半忧虑状: “舅舅,虽然你的计策确实有用,对病症略有夸张地演绎以后,父皇这几日对我的关爱确实增加了许多。 “但我心中总有不安,不知这样是否在欺骗父皇啊?” 完美地演绎出了第一次做坏事的老实人的那副死出。 面对“老实巴交”的李治,长孙无忌也只能好言安慰: “殿下并未欺骗,您的病是实打实的。 “只是以前怕陛下担心,您多有忍耐,而现在不再忍耐,将病情痛苦的一面,真实展露给陛下了而已。” 将装病说得清新脱俗。 这么一解释,李治果然好受多了,但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立刻皱了起来: “舅舅有心事?” 陛下的孩子,果然都非等闲之辈,个个都能察言观色…… 长孙无忌心中喟叹,实话实说道: “恐怕……殿下还是得振作精神,离开病榻,尽快干出一番让世人信服的实绩。 “而不是仅仅依靠博取陛下的父爱。 “或许,如此才是更进一步的关键。” 委婉地告诉他的好大外甥,别再装病了,得起来干活了。 让我装病的是你,让我别装的也是你,合着正反话都让你说了……李治敏锐地意识到,长孙无忌的态度转变是有原因的。 “舅舅,发生了什么?” “唉……” 长孙无忌便将李明有惊无险、却让陛下失态得足以载入史册这件事,向李治道来。 大意是,别和李明正面争父皇的关爱了。 万一争不过,就自取其辱了。 李治听得眼皮直跳。 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股酸楚。 他对父皇的“孝”,都是效仿古人,严格遵从孝道要求的。 父皇生疮,他以口吸;父皇离京,他痛哭不舍;父皇回京,他扶车跟从。 而父皇对他的爱,同样遵从礼法之制。 何曾为他突破过常规? 虽然李治自幼受儒家熏陶,对打破规则的行为嗤之以鼻。 但内心深处,他又何曾不希望他的父亲能为他打破一次规则? “我……知道了。” 李治闷闷不乐地起床,向长孙舅舅深深地行一礼: “如何做出实绩,让陛下和天下认可我的能力,还望舅舅赐教。” 长孙无忌的鼻子一酸。 太子李承乾要是有晋王李治这么乖巧懂事,哪会生出这许多波折,哪会给那杨氏之子以可乘之机啊! “去英国公府,找李世绩相商大事。” ………… “死了……死了?” 西市,泰康药铺。 在这个孙思邈原定于今日采购些药材的药铺门口,此刻围满了人。 李明坐在禁军保镖的怀里,骑在马背上,挤过围观的人群。 终于看清楚了大家在围观什么。 是一具尸体。 一位耄耋老人的尸体。 (本章完) 177.第174章 房玄龄:这就是躺赢的感觉么? 第174章 房玄龄:这就是躺赢的感觉么? 在意识到孙思邈可能被灭口之后,李明第一时间就冲出了立政殿,奔向—— 并不是孙思邈可能所在的西市,而是先去房玄龄主管的尚书省摇人。 差点被刺客线下真实以后,他完全没有作死的想法。 结果刚出立政殿,他就发现,自己被一大票穿盔披甲、全副武装的禁军“跟踪”了。 说是跟踪,对方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更没有干涉李明行动的打算。 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拱卫在他周围,他走到哪跟到哪。 就像一圈散布方圆好几丈的外置人形铠甲。 安全是真安全,拉风也是真拉风。 李明看着这些父皇调拨给他的幽默保镖。 保镖看着他。 李明问,你们是步兵吗。 保镖说,我们有马。 李明问,我能骑骑你们的马吗。 保镖同意了。 然后,李明就以最快速度,从太极宫一路飙到了西市的泰康药铺。 “没想到,还是晚来一步……” 看着安详躺在药铺门口的老人尸体,李明直呲牙。 毫无疑问,这个老倒霉蛋大概就是孙思邈了。 这也侧面证明了,自己的推理没有错。 孙思邈就是九成宫事件的关键。 暗杀和九成宫事件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个势力,一直在暗中不遗余力地阻止他探寻九成宫的真相! 围观的长安市民都是见过世面的。 看见一个孩子带领一大群甲士呼啦啦冲过来,立刻识相地退到两边,远远地继续看热闹。 只要这些甲士没有往玄武门的方向狂飙,那大伙儿还是该干嘛干嘛。 而在老人的尸体边上,始终守着一个中年人没有退后,看起来像是泰康药铺的掌柜,神情慌张中带着迷茫。 “他是谁?”李明指着老人,居高临下地问道。 掌柜有些恍惚地回答: “回小郎君,是孙……孙神医。” “孙思邈?” “是的。” “怎么会这样?” 掌柜立刻急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辩解: “我……我也不知道啊,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 老孙也突发心梗? 李明从马上蹦了下来,踱步到孙思邈的尸体边上,便动手检查了起来。 掌柜张了张嘴,硬是把话咽了下去。 按理说,这是破坏证据的行为,应该封锁现场,坐等长安县衙门的不良人来查。 当然,大唐是法治社会,你有任何意见,都可以去找那些甲士申诉。 “嗯……”李明左看看右瞧瞧,越看越觉得这“尸体”不对劲。 呼吸心跳脉搏一概感觉不出,老孙的面色也确实苍白得和死鬼一个样。 但身体还没凉,也没有发生尸僵什么的,更没有尸斑,老人斑倒有不少。 当然,李明并不是狄仁杰那样家学渊源的法医,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 但孙思邈神情安详,两只手很自然地舒展着,死前并没有痛苦地捂着胸口什么的。 所以大概不是心梗。 而是突然去世。 比如,剧毒见血封喉? 李明仔细检查,终于在孙思邈的手臂上,看见了一块擦伤,破了点皮流了些血。 上面还沾染着些许粘稠的黑色液滴。 和今天上午那支差点命中他和尉迟循毓的箭毒,有些相像。 “孙神医死前,遇见了什么怪事,或碰见了什么怪人么?”李明问。 掌柜正云游物外地发着呆,被突然点名,虎躯一震。 看看身边那些面容和蔼的甲士,他完全没有“我有权保持沉默”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说了: “没……没有啊。但经您这么一说,好像……” “好像什么?” “一个路人拿了把伞,不小心戳了孙神医一下。我当时还纳闷,今天也没下雨,那人带伞干什么。” 李明眼皮一跳。 知道了,知道刺客是怎么将孙思邈灭口的了。 是用伞,伞尖沾毒,将目标毒杀了! 这也证明了李明的推断——幕后黑手上午的刺杀是仓促行事。 如果在当时,对方就用伞尖假装不小心地戳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箭毒戳在他伤口上。 自己大概就和孙思邈一样,不明不白地横尸街头了! 想到这里,李明不由得冷汗涔涔。 加之现在已是五月,上午已经有些热了,一滴汗珠就这么滴了下来,滴到了孙思邈的眼皮子上。 “尸体”的眼皮本能地动了动。 嗯,尸体还有本能…… 李明微微一怔,动手翻开了老孙的眼皮。 瞳孔涣散,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李明就这么一直揪着老孙的眼皮。 时间长了,“尸体”的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吊着一口心气儿,倔强地不让泪水流下。 李明还是不停手。 孙思邈终于忍不住了,眼球缓缓地转向李明,瞪了这熊孩子一眼。 李明立刻阖上他的眼睛,真诚而惋惜地大声叹息: “久闻孙神医医术高超,我一直想见见他。没想到我俩终究是无缘。 “生不能相见,死后我愿送他一程,亲自为他扶棺送行。” 大声叹息完了,便留下目瞪口呆的掌柜和吃瓜群众们,率众离去。 回宫的路上,他不禁笑出了声。 尿遁、癌遁见多了,“死”遁还真就是孙神医才会的本事。 孙思邈显然是在“假死”,或者说,十分专业地“装死”。 他大概早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索性将计就计,利用假死彻底摆脱幕后黑手的纠缠。 毕竟那双看不见的大手再谨慎,也不至于怀疑一个死人会泄密。 为了防止对方在围观人群中埋了眼线,李明便陪他演完了这出戏,并大声约定下次见面时间—— 出殡之日。 “就不知道那老滑头接不接招了…… “唉,这故事里的老头怎么一个个都是老银币。” 李明想起了家里那位面无表情的面瘫老头。 ………… “唉,最近的孩子怎么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天还没亮,房玄龄睡不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老年人睡眠都不好,老房尤甚。 南方的洪涝灾害已经让他头大的了,小儿子房遗则的一封信,直接把他干得心烦意乱。 『父亲,节度使殿下计划在辽东建立审计署,由我管理。 『到时候,辽东各部门、各公营商社的账,就都由孩儿我统管啦! 『对了父亲,什么叫审计啊?』 “你小子是乐不思蜀,在辽东当官儿当得连家都不要了。” 房玄龄对着信骂了一句,在桌旁点起灯,为筹建中的审计署起草起了章程。 不用说,这又是“那位”殿下借房遗则之口,向他请托的事。 作为深谙摸鱼之道的老油条,对于李明的一些不合理要求,房玄龄也会推诿扯皮的。 毕竟一个人打两份工,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多少有点不当人了。 “但把这活儿压到房遗则身上,我这位老父亲就逃不掉了。 “殿下真是……唉,就数他最让人头疼。” 房玄龄一边伏案疾书一边抱怨,冷淡的脸上不知何时却挂上了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既白。 房玄龄美好的一天,从吃早饭起结束。 刚落座,就听见堂外大儿子房遗直和二儿子房遗爱的吵架声。 从全书开篇一直吵到一百多章,也是没谁了。 可一到吃饭时,一家人又突然没了声,闷头吃饭。 房玄龄面若冰霜地喝完粥,起身便走。 刚踏出门,老二房遗爱追了上来: “父亲为何不愿由我继承房家?就因为我不是长子?” 房玄龄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二,毫无波澜地说: “继承房家者,不一定嫡长,但必须有德。”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拿,无需父亲的评判和施舍!” 房遗爱怒气冲冲地走了。 大哥房遗直跟了出来,低声和房玄龄说: “父亲,如果二郎一定要继承银青光禄大夫的名号,便让与他吧。” 房玄龄看着老大的窝囊相,依旧面无表情: “那封号是朝廷赐予的荣誉,谁继承这封号,谁就能继承房家。 “你若要让,为父也没意见。” “那是不行的,虚名可以给遗爱,实利断不可行!”房遗直也气鼓鼓地走了。 接着,庭院里又隐隐传来鸡飞狗跳的吵架声。 唉……房玄龄的脸上,罕见地显出了落寞的神情。 大唐宰相,成了一位普普通通、风烛残年的老人。 无才无德而腆居高位,房家未来是免不了一场大祸了。 “万幸,李明殿下为房家保留了一缕香火……” 一想到在辽东打拼的房遗则,房玄龄的脸色不由得松弛下来,出门上朝。 今日是大朝会。 上朝前,百官在太极殿前的庭院陈列,不少人还没睡醒,正在闭目养神。 最近朝廷很忙的,在忙着反腐倡廉。 因为南方大雨,肉眼可见地即将发生饥荒。 为了预防官员借赈灾大捞特捞,李世民打了几个月的提前量,整顿吏治、严惩贪腐。 这样,等过几个月、灾荒真的发生时,借着这股反腐的余威,能让这些衣冠禽兽老实点,别和灾民抢吃的。 房玄龄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一眼就见老对手萧瑀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有喜事?”房玄龄做出一个笑脸。 “是坏事。”萧瑀夸张地露出愤怒的表情: “我收到举报,有人腆列众卿,却收受贿赂。 “此等恶官上负皇恩、下负百姓,我一会定要弹劾他。” 房玄龄微微一笑: “萧尚书竟也如此嫉恶如仇?” 萧瑀不理会老对手话里带着的刺,同样报以微笑: “那是自然。那恶官是仗着父辈门荫,才如此横行霸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将连父带子,一并弹劾。 “近日朝中正在整顿吏治,严惩腐败,而这对父子仍目无君父法纪,仗着陛下的信任,顶风作案。 “陛下若是知道了,恐怕会龙颜大怒吧。” 房玄龄知道这货另有所指,淡然道: “萧尚书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您要弹劾的是谁?” 萧瑀神秘地笑笑: “待我上奏时就知道了,不过看在我俩皆是尚书省同僚的份上,可以向房相公透露一二。” 他在房玄龄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太府卿,房遗爱。” 不出所料。你这老小子想通过我儿子扳倒我?白日做梦。 老对手的一招一式都在意料之中,所以房玄龄只是浅浅地一笑。 萧瑀看着老房无所谓的样子,嘴角勾勒: “太府卿顶风作案,房相公还能对此无动于衷?” 房玄龄目不斜视: “等证据确凿再说不迟。你不知陛下最近也在严打诬告诽谤吗?” 萧瑀的笑容更深: “相公放心,证据十分确凿。昨日在酒肆行贿,今日那行贿者便能当庭指认,所交与的金银都刻有记号,人证物证俱全。” 房玄龄扭头看向他: “你做局钓鱼?” 萧瑀无辜地耸耸肩: “打铁还需自身硬,太府卿管不住手,便是自己的问题—— “还是说,是家教的问题? “窥一斑而见全豹,太府卿房遗爱的一家,都应该里里外外详查啊。” 就你这修为,还想做局抄我家?……房玄龄都懒得搭理他。 忽然心里咯噔,想起了出门前,房遗爱说的一席话: 他想要的东西,他自己会拿…… “这家伙原来是这么拿的么?!被做局了都不知道!” 房玄龄恍然意识到,让他糟心的儿子真的咬钩了! 偏偏是现在,陛下刚宣布严查贪腐的当口! 这是第一起可能波及宰相大案,叠加上最近的储君之争。 如果众臣落井下石,陛下想压都压不住! 房遗爱被做一两次局、收了点礼,那还是小事。 但如果被政敌借题发挥,倒查房家十五年…… 他都做到二、三把手了,谁敢打包票绝对经得起查? 事关自己的儿子和家族,房玄龄罕见地在政敌面前控制不住表情,脸色微微发白。 没想到,自己精明一生,却被自己的不肖儿子拖下了水! 这些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房相就拭目以待吧。”萧瑀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能看见面瘫的老对手第一次露出这么惊慌的表情,萧瑀觉得自己值回票价了。 提前告诉房玄龄也无所谓,在铁证如山面前,料他也翻不了案。 因为这起行贿就是一个局,考虑到了对方可能辩解的方方面面,证据链做得天衣无缝。 就借这个“严打”的东风,照着“房遗爱”这个七寸,狠狠地打击房玄龄。 就此一击彻底扳倒他,恐怕还不太现实。 但无疑能重创他,甚至于把他拉下尚书左仆射的位子,起开我来…… “萧瑀倒是根趁手的棒槌。” 与房、萧两人稍有距离的不远处,长孙无忌目光冰冷地旁观着。 作为太上皇时期的老臣,萧瑀不想掺和下一代的储君之争。 但他这个人很纯粹,谁反房玄龄帮谁。 所以长孙无忌便找上了他,针对房玄龄的软肋——不肖子房遗爱——共同组了这么一个行贿受贿的局。 过程异常顺利。 贪得无厌又愚不可及的房遗爱,在酒肆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还真的堂而皇之的收了贿赂,把鱼饵整个吞下。 在这个严打的特殊时间,可谓是给了长孙无忌和晋王李治一颗攻击李明及其党羽的炮弹。 李明圣恩日隆,尤其昨天在两仪殿的小朝会上,陛下为他表现出的惊慌失措,更是给长孙无忌敲响了警钟。 长孙无忌和其他大臣,并不知道昨天李明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都一致同意,该削一削李明的势力了。 长孙无忌不指望这次借题发挥,能重创李明的长史房玄龄。 毕竟这位贞观朝的不倒翁有的是徒子徒孙和手段。 但无疑能给房玄龄造成很大的麻烦,从而无法干扰长孙无忌实现他的真正目的—— 监管堤坝构筑和漕运疏浚。 这份打灰吃灰的土木工程,原本归于工部、也就是李明的心腹,薛万彻。 但南方即将发生的歉收灾害,使陛下极其关注漕运和堤防。 若能让晋王殿下执掌此事,干出实绩,无疑能向陛下和天下人证明他的才能。 一个筑堤,一个贪腐,两相对比之下,无疑能抬一抬晋王,压一压李明。 这就得请工部尚书薛万彻起开了。 长孙无忌已经准备好了弹劾薛万彻的奏章。 这位除了打仗啥都不会的老哥,满身都是漏洞,从“驸马不可担任实职”到“能力不行”,都可以喷。 至于盟友萧瑀的任务,就是用儿子贪腐的议题,牵制住十四党中实力最强的房玄龄。 剩下的十四党主力之中,侯君集自己就是个大贪污犯,更不干净,崔仁师和杨师道则都是软绵绵的柿子。 而薛万彻本人嘴笨愚蠢,必然就范。 “晋王殿下能踩着节度使殿下的头大放异彩,离不开房相公的好大儿房遗爱。 “得要谢谢他。” 长孙无忌收回目光,踌躇满志地等候上朝。 宦官一声令下,群臣鱼贯而入。 陛下威严满满地高琚龙榻之上。 最近的他,严格遵守李明的“少吃多动”医嘱。 虽然肚子总是感到饿,嘴巴更是馋得不行。 但身体肉眼可见地好多了,头也不疼了,精神抖擞。 然而,今天的皇帝陛下面色格外严肃,心情似乎不大好。 房玄龄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陛下是比较情绪化的人,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他枪口,恐怕不会轻描淡写地一笑了之…… “陛下,臣有一本要奏。” 萧瑀自然也瞅见了这个绝佳的告状机会,刚开场就迫不及待地举报。 “萧尚书且慢。”李世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忠臣的弹劾环节,严肃地扫视席位上的诸臣,一字一句地说: “诸位,就在昨日,在大唐的长安,发生了一起令朕痛心疾首的刺杀案件。” 刺杀? 群臣惊疑,窃窃私语。 而昨天参加小范围朝会的几位重臣们,立刻将此事与李明联想到了一起。 “李明被刺杀了?” 长孙无忌心中涌起一阵激动,接着又很快被懊恼所取代。 靠,刺客无能,让那小子全须全尾地逃了! “朕的末子,辽东节度使,被刺客围追堵截,仅以身免……” 李世民是个敞亮人,省略关键信息,将案情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 说完,观察着众臣的反应。 大臣们无不义愤填膺,表示要严查凶手,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在京城的核心,行此无法无天之事,真是胆大包天。” 李世民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以大理寺和刑部为主,必须一查到底。” 大理寺卿孙伏伽、刑部尚书刘德全立刻上前表忠心: “臣万死不辞!” 这句话还真不是夸张,这两个部门007地卷起来,是真可以让人猝死的。 “此外,朕欲指定一名主查人,统筹大理寺与刑部,全权负责此案的调查审理。” 李世民缓缓道。 群臣的表情立刻微妙起来。 跨部门协调一直是个难事,设立一个刑部与大理寺之外的主查人,确实是有必要的。 但能坐在朝堂上的权力动物们,哪一个不能嗅出这一举动的深远影响? 他们立刻意识到,这个“主查人”的权柄,将绝对不仅仅局限在单单这起刺杀案上。 因为皇子遇刺非同小可。 尤其还是一位正在争储的皇子殿下。 背后的势力必定错综复杂,这起案子查到深处,甚至有可能动摇国本。 绝对能盖过贪腐,而成为相当一段时间内,朝堂的头号议题。 也就是说,主查人实质上掌握了朝廷议题的主动权。 这可不是一般的权柄啊! 别的不说,在查案的这段时间段内,绝对没有哪个大臣会不长眼,敢找主查人的麻烦。 否则金口一开,就去大理寺狱喝茶协助调查去吧。 群臣屏息以待,等候着落谁家。 这甚至能影响四子争储的形势。 哪位皇子的党羽能夺得这个魁,无疑就能占据极大的优势。 长孙无忌不由得舔舔嘴唇。 不论从职位、还是从与皇族的关系来看,都是由他来当这个主查更合适。 因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空,也是李明理论上的舅舅。 虽与李明不是一派,但他所辅佐的晋王与李明并无仇怨。 也就是说,他更“客观”。 而一旦他长孙公拿到了“主查”这柄利器…… 那就真的权倾朝野了! 什么筑堤、什么疏浚漕运,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他完全可以借机打压其他竞争对手,一步把从(易)善(于)如(操)流(纵)的晋王送上龙榻! 而在所有野心勃勃的大臣之中,就属孙伏伽和刘德全最为紧张。 他们的烦恼很纯粹。 不懂事不要紧,就怕半桶水晃荡。 万一摊上个爱指手画脚的领导,外行指导内行,那他们就有得受了。 李世民不假思索,指了指最前排的房玄龄: “玄龄公,由你来担任此案的主查。” 朝堂上,一片深重的呼吸声。 除了十四党以外,其他大臣都对此抱有异议。 甚至连房玄龄本人,也略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因为他房玄龄不懂查案啊! 这专业完全不对口啊! 而且房玄龄的权力……不是,任务已经很重了。 再给他安一个主查的担子。 岂不是让他把整个朝堂都一肩挑了? 这是当宰相还是当丞相? 长孙无忌嘴巴微张,眼神有些茫然。 不是陛下……我是外戚还是房玄龄是外戚啊? 主查之职可以给任何人,但唯独不能给他啊! 谁不知道他老房是李明的相父? 这和让受害人自己来查有什么区别? 这不就相当于…… “不就相当于……送了李明一份大礼吗?” 长孙无忌猛然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陛下。 没错,确实没错…… 陛下就是在光明正大地壮大李明的力量! 那小魅魔,又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呵……居然承了那孩子的情……” 房玄龄从惊讶中恢复镇定,不禁哑然失笑。 笑容中,满是欣慰。 “我也算是享了下一代的福啊……” 群臣的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皇帝的选择倾向已经非常明显,无需多言。 朝廷很快恢复正常奏对。 龙榻上,李世民转向萧瑀: “萧尚书,你刚才所奏何事?” “我……” 萧瑀满头冷汗,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边。 房玄龄正一脸和蔼地看着他。 (本章完) 178.第175章 我有一个点子,杀武则天的点子 第175章 我有一个点子,杀武则天的点子 “端……端午佳节将至,臣奏……奏请京中加强警备,对对对此类恶性案件严加防范。” 萧瑀磕磕绊绊地打着方向,硬是在创上房玄龄之前拐了个弯。 开玩笑,现在的房玄龄无异于一堵叹息之壁,创上去粉骨碎身的只会是萧瑀自己。 他敢举报房遗爱受贿,房玄龄就敢把他全家都拎进天牢“协助调查”。 “对,萧尚书说得对。” 听着老萧说着正确的废话,李世民不耐烦地敲着龙榻扶手。 踏马的离端午节还有一个多月,你现在水这一句是做甚? 李明的老表叔、中书令杨师道阴阳怪气地补充一句: “萧尚书上的是表达意见的‘疏’,而非弹劾他人的‘奏’,请下次注意。” “呵……呵呵,口误,口误耳。” 萧瑀皮笑肉不笑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若是想平安退休,不能再和以往那样,逮着房玄龄斗了。 本就位高权重的老对手身后,好像又多了一座更不得了的靠山啊…… 萧瑀的修为还是太浅……长孙无忌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虽然有些波折,对手也暂时得到了一些权力。 但以陛下目前春秋鼎盛的身体状况,争储是一项长期的竞赛。 一开头太过耀眼,反倒容易招致各方的打击,最后泯然众人。 不像我们晋王殿下,稳扎稳打,以自己的节奏,不显山不露水地一步步夺取至高…… 长孙无忌拼命安慰着自己。 就算房玄龄没有按计划被牵制住,他也决定继续按步骤推进自己的计划—— 为晋王一党取得堤防修筑与漕运疏浚的监督之职。 因为对方的命门不在房玄龄,而在于薛万彻。 这个只会打仗的呆子,肯定把工部管理得乌烟瘴气,从而延误救灾要务。 盯着薛万彻弹劾,还是有机会的! 他便上奏道: “堤防与漕运乃是预防灾害的两大要务,而此要职都归于工部。 “现如今,工部尚书薛万彻……” “幸好辅机提起了薛万彻,朕差点忘了。”李世民打断道: “薛万彻与契苾何力护卫皇子有功,不可不赏。 “授薛万彻武安郡公,升契苾何力左领军将军、检校玄武门屯营事务。” 升了官儿的薛驸马、以及散了朝便要出使薛延陀的契苾何力,哥俩一齐上前拜谢。 赏赐完毕,李世民又转向长孙无忌: “辅机,你所奏何事?” “臣……”长孙无忌看了看恩宠加身的十四党人们,忍着抽搐的嘴角,道: “端午佳节将至,臣奏请内侍省修缮灯台、置备灯油,以迎佳节。” “对,你们说得都对。” 李世民也忍着抽搐的嘴角,对婆婆妈妈的大臣们不知是该训斥还是该勉励。 ………… 接下来的几天,十四奸党在朝堂上兴风作浪,一手遮天。 以大权臣房玄龄为首,大贪官侯君集、门阀崔仁师、前朝枯骨杨师道,伙同走狗孙伏伽、刘德全等,指鹿为马、混淆朝纲。 比灵魂一体更深刻的,是利益一体。 无需奸党党魁李明亲自下令,党徒们便很有默契地自主行动起来,疯狂地恰党魁被暗杀的人血馒头。 一边拖延案件侦缉查办,一边利用暂时的大权党同伐异、攫取政治利益。 让以长孙无忌为代表的朝廷忠臣苦不堪言。 奸党独断乾坤,大臣们敢怒不敢言,沉默震耳欲聋。 然后…… 然后大臣们打不过就加入了。 只要大家都是奸党,那大家就都不是奸党。 “工部事务原来这么简单,亏我上任前还紧张得胃疼。” 尚书省,工部。 薛万彻正扯着大嗓门,向小表侄李明介绍着最近的工作成果。 娶了皇帝的妹妹以后,薛万彻对李明也是超级加辈,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姑父。 怎么感觉我的手下都在占我便宜,崔仁师、杨师道、还有你……李明按下吐槽的欲望,随手翻起了账册。 果然,这哥们儿把工部的土木佬当成军队来管理了。 工部主簿就像军队管后勤的仓曹那样,把每一笔施工物资的数量多少、堆置何处、附近是否有陆路漕运便于转运等等事项,记录得巨细靡遗。 误打误撞,这方法还真可行。 本来李明还担心这位老哥无法胜任工部尚书一职,会加剧南方的灾害,要不要从辽东人才库给他调拨几个帮手。 现在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打仗是指挥很多人干一件事,打灰也是指挥很多人干一件事。 “打仗要统一行动、各有分工,打灰也一样。 “打仗粮饷后勤是第一位的,打灰工钱物料也是第一位的。 “原来打仗就是打灰,打灰就是打仗啊!” 薛万彻突然开悟了,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义,兴奋地总结着自己当工部尚书的心得,把李明说得一愣一愣的。 犹记得在二十一世纪,好像也有一位姓邵的胶合板师傅,从打灰跨界到了打仗。 合计着这两个领域还真是想通的? “也是多亏贤侄成全,给了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薛万彻一边给自己超级加辈,一边得意洋洋地用着好像哪里不对的成语。 “陛下赏赐我、封我为郡公后,我媳妇儿丹阳公主终于不再嫌我蠢了,愿意和我睡一间屋一张床了! “等来年,姑父我就给贤侄你生几个小表弟……” “打住打住!”李明结束了对方的危险发言。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姑丹阳公主在家里做了什么,但好像因此薛万彻对自己的好感度都高得快爆表了。 告别工部,已是傍晚。 “我还是多虑了……”李明自嘲地感叹。 朝堂这边,简直是太没有问题了。 房玄龄等一众老油条,真不是盖的。 帮手给力,皇恩到位,小魅魔属性,加上刺客无意中送的人血馒头助攻。 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作用之下,李明一党在朝中的势力迅速壮大。 俨然有了与太子和魏王分庭抗礼之势。 至于辽东,一如既往地太没有问题了。 农业、手工业和采矿冶炼业按既定方针蓬勃发展,向高句丽和内地州县输出的铁器屡创新高。 现在已经不需要报社的洗脑……呃,宣传,高句丽和内地的人口也在主动向辽东流入。 而且根据最新收到的户籍月报,流入的戏子、乐人等服务业从业人员陡增。 这说明什么? 说明咱辽东人有钱有闲啦,开始追求精神文明建设啦。 以后咱辽东爷也是爷,也能提笼遛鸟看戏啦。 而在收到委员长的最高指示后,辽东的各大公营商社立刻调整经营策略,承担起了和平演变高句丽的“社会责任”。 在刚回平州的尉迟循毓的协助下,他们有的放矢地“大撒币”,有意激化着高句丽中央与地方、地主与工农的矛盾。 一切都稳中向好。 除了一个问题。 “内鬼。” 这个向九成宫幕后黑手出卖自己信息、导致自己和孙思邈差点先后遭到暗杀的内鬼。 让李明如芒刺在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身边的内鬼,甚至比外部的敌人更可恶。 而一直与他和杨氏不对付的、尖酸刻薄的王姨娘,有着最高的嫌疑。嫌疑只是嫌疑,不能定罪。 但李明有的是办法让她定罪。 他踩着夕阳,回到了立德殿。 “明儿今天回来这么早?” 杨氏正在门口淘米,其他女眷也在帮忙摘菜擦桌,大家一起做着家务。 唯独王姨娘不在。 “嗯呐,今天没什么事。”李明像往常一样,随随便便地钻进了立德殿。 王姨娘正坐在窗边,对镜贴黄,对刚回家的小主人爱答不理。 寡妇欧巴桑,您都一把年纪了……李明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声音不大不小地对殿外的家人们说了一声: “我明天一早要出趟城,去西门外的永安桥上见见孙神医。” 永安桥说是桥,不过是几根绳子和木板搭的临时通道,就横在景观人工河永安渠上。 一听见孙神医的名字,王姨娘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化着妆。 李明余光斜了她一眼,继续以刚才那样不大不小的声音,对门外说道: “孙思邈会龟息之术,前几天急病假死以后,又活了过来。 “不愧是神医啊,我真想见他一面呢~” 他保持着适中的音量,让自己的话只能被屋里的王姨娘听见。 过了一会儿,杨氏端着淘好的米进来了,顺口问了一句: “明儿你刚才在和我说话?” “没什么事,我就出趟城。”李明这回含糊其辞地说着,余光瞥向斜后方。 王姨娘还在描眉,手微微颤抖。 ………… 次日一大早,城门刚开。 永安桥附近几乎看不见人影。 说是“几乎”是因为附近其实还徘徊着两个人。 衣着普通,戴着锥帽,看不清面容。 那两人等啊等,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出入城的行人多了起来,仍然没有等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终于,在傍晚时分、快关城门的时候,他们实在等不住了,踩着点匆匆进了城。 在他们身后,几个放牛娃正眼光灼灼地观察着他们。 ………… “盯梢途中被那两名可疑分子发现,被他们逃脱了么?” 长安报社——现在是全唐肃反委员会总部,李明坐在密闭的书房里,面色严肃。 来俊臣红着脸,有些颜面扫地: “孩子们腿短,跑不过他们……” “罢了罢了,顺藤也不一定摸到瓜,万一是一头老虎,反而会给我们带来灾祸。” 李明大度地摆了摆手。 对方警惕性强,身法也了得,正好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得到了“李明将与孙思邈会面”的消息、前来围堵的刺客。 当然,这条消息是李明故意放出来的。 虽然不能通过刺客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 但这只是次要目标。 李明真正要钓的大雨,已经咬钩了。 王姨娘。 这条假消息,李明特意只透露给了王姨娘。 而杀手真的来了。 证据确凿,内鬼就是王姨娘。 “呼……”李明松了口气。 很好,自己人并没有背叛他。 小魅魔的魅力还是有保证的。 “接下来,该如何处置那个内鬼?” 对李明的疑问,狄仁杰率先发言。 “先养着她,以她为线索,抓住九成宫的真凶。” 来俊臣对这天真的意见嗤之以鼻: “在今天扑了个空还反被人盯梢以后,真凶必定会发现,内鬼已经暴露了,一定会切断双方的联系。 “养着也是白养,还平添一个不稳定因素,不如杀了。” 两人争执不下。 “杀,是肯定要杀的。”李明幽幽道,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在这一点上,他是支持来俊臣的判断的。 幕后黑手如果真蠢到还傻乎乎地联络王氏,也不至于让他和李世民都这么抓破头皮。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白甜小明了。 他是钮祜禄明。 在经历了辽东的铁与血后,杀一内鬼如杀土鸡瓦狗耳。 方针既定,狄仁杰便不吵了。 但暗杀术他确实也不会,便偃旗息鼓,彻底交给了来俊臣。 来俊臣一一罗列: “在后宫杀一人,不简单啊。 “下毒如何,或者放条毒蛇? “用细绳勒也行,方便携带,神不知鬼不觉。” 对这些提议,李明都摇头。 他闭目想了一会儿,突然嘴角勾勒,向两位心腹招招手: “我有一个主意,你们觉得如何,可以在下个月的端午节前准备完成吗?” 狄仁杰和来君臣凑了上去,听李明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一番。 小狄的脸色白了下去。 甚至连来俊臣,也忍不住咽了口水。 “不能让王氏死得无声无息。 “必须在端午佳节当天,让她当着大家的面,被公开处刑。 “所以,我觉得还是我的这个方法好。” 李明轻描淡写地总结着。 “局外人以为这只是一起意外,同时又是向幕后黑手的一次示威。 “告诉他,如果他再继续惹我。 “那么不论他是谁,不论他躲在何处。 “我都有能力把他揪出来,杀了他。” 相当于确保相互毁灭的核威慑,让双方都不敢乱动。 狄仁杰和来君臣不由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互视一眼。 老大的要求真的有点变态啊,当众暗杀…… 但这主意,还真有可行性! “对了,既然都决定在后宫动手了,那就索性再添一个人呗。” 李明轻轻点了点桌子,仿佛在说晚上吃饭多添一双筷子似的。 “再添个妃子,一个不得宠的小才人。” (本章完) 179.第176章 李二:父慈子孝 兄友弟恭 后宫和谐,朕心甚慰 第176章 李二:父慈子孝 兄友弟恭 后宫和谐,朕心甚慰 钮祜禄明是一位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既然都要在宫里开图了。 那就在锄奸的时候,顺带着把未来的隐患也一并解决了。 内鬼王姨娘,才人武媚娘。 一次性杀两个,可以均摊成本,极大地提升效率。 即使是王姨娘,也要让她的死发挥最大价值。 那就是威吓的价值。 既然活着的王氏,不能帮助他抓住这一切阴谋背后的那双手。 那就让她离奇而又合理地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来恐吓对方。 让幕后黑手知道,他李明是有足够的反杀能力的,别瞎寄吧乱打他的主意。 “王姨娘、武姨娘……” 一大早,李明一边喝着肉羹,一边在脑子里把计划步骤过了一遍又一遍,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那两个期货死人的名字。 “小明小明,你在想念家人吗?”一旁的李明达姐姐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李明奇怪地扭过头看着她。 李明达眨着晶晶亮的大眼睛: “你一定很思念那两个姨娘吧,因为你做梦都在呼唤她俩。” 李明笑了: “大概是吧。” 李明达便气鼓鼓地转向上座,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她阿爷。 李世民十分无辜地干嚼着大米拌小米: “吾又没有强迫他和亲人分离,吾不是准许他随意往返立德殿了吗?” 李明那厮的出入权限已经和他这个皇帝同一等级了,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三个能随意进出后宫的人了。 这家伙怎么还在那撺掇李明达,是要上天吗? “阿爷~” 李明发挥传统艺能,撅着油腻腻的嘴,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去: “我是心疼立德殿的姨娘们操持家事太辛苦了,也没个帮手帮忙。 “招几个宫人吧。” 李世民皱起眉头,艰难地咽下干涩的葵菜,怨念地瞥了眼吃得满嘴流油的臭小子,微微摇了摇头: “我早就和你阿娘说了,堂堂德妃还要自己操持家务,成何体统? “但你阿娘的脾性你也知道,柔中带刚。她就是不要,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事儿李世民也有点上火。 得亏后宫幽幽,不同外界。 否则让蛮夷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大唐用不起人了呢。 “那是因为宫人嘴碎,阿娘用着不放心。”李明毫无障碍地扯着淡: “这问题可以通过招人解决。” 李世民喝口羊奶,顺顺被粗粮卡了的嗓子,想了想点点头: “为节省内帑开支,贞观初年遣散了几千宫人,十几年里也没招多少人,内侍省人手确实不太充裕。 “是得添几个宦官寺人了。” “我要宫女姐姐。”李明扯着李世民的裤腿耍起了赖皮。 要是新进来的人得挨一刀,那成本就太高了。 对他的计划来说。 “行行行,都依你,多大点事。”李世民无奈地笑了。 “阿爷最棒了。”李明噘着油腻腻的嘴就往李二脸上凑。 李治坐在桌子的角落,看着一家三口愉快地打闹嬉戏,机械地往嘴里一勺一勺舀着粥。 我不该在桌边,我应该在桌底。 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吃完啦,我出去上班啦~” 第一步已经达成,李明便蹦下椅子往宫外溜,和狄仁杰、来俊臣他们商量下一步的大计。 被李世民揪住后颈肉拽了回来: “你先老老实实在殿里待着。” “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挨过刺杀的李明立刻警觉了起来。 目前来说,李世民已经不再干涉他的行动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由着李明满世界乱流窜,野蛮生长。 因为李世民完全放弃了对这货的启蒙教育。 让一个在辽东大开杀戒的老练政客,重回课堂读四书五经,多少有点抽象了。 更何况,什么小学,什么王师王傅,不过是李明的后宫预备队罢了。 再严抓这货的教育,其他嫡子就要发出尖锐爆鸣了。 因此,今天不让李明踏出立政殿,宫里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要事…… 一想到这里,李明收起了嬉皮笑脸,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大哥来探望你。”李世民说。 “嗯,确实……什么?”李明一愣。 “你的皇兄,李承乾,来探望你。”看着小儿子迷茫的表情,李世民不得不把话掰开揉碎了说: “你不是刚遭遇暗杀么?” “啊?哦哦。”原来是虚惊一场,李明不由得松了口气。 娘的,有所好转的受迫害妄想又犯了。 都怪那内鬼,都怪那幕后黑手! 你们等着,看老子怎么治你们…… “你皇兄关心你的安危,你怎么还龇牙咧嘴的?” 李世民给了凶神恶煞的李明一个爆栗,完全不知道这小儿子在动什么心思。 他嘴上斥责,但表情轻松,显然心情不错。 这是辽东事件导致父子疏远以来,李承乾第一次正式来立政殿请安、问候。 来的时机也正好,探望慰问受惊的弟弟。 这举动让李世民甚是欣慰。 他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将李承乾视为帝国未来的唯一。 但李承乾毕竟是他和长孙皇后的长子,也是他所有儿子之中的长子。 抛开能力、人品等理性因素不谈。 单论情感上,李承乾仍然是李世民最重视的儿子。 长子有进步,他这个当爹的肯定高兴。 这段时日,李世民的心情都挺好。 因为房玄龄主导的刺杀案调查,虽然动作摸慢,但也还是有些收获的。 最大的收获就是,查明了那两名胡人刺客所属的势力。 他们虽然在自裁前自毁面容,但没有时间自断其发。 而众所周知,突厥人是可以用发型来分辨各自所属部落的。 根据调查城里遗留的突厥人,基本可以确定,那两名刺客来自阿史那结社率的部落。 这样一来,这起刺杀案的性质就可能变了。 或许并没有什么深层次的阴谋,两名刺客或许并不是受人指使。 只是单纯为酋长复仇的独狼行动罢了。 如果接受这个论断,那就能洗脱与李明相互竞争的、其他三位嫡皇子的嫌疑。 大家都还是良性竞争的,都还在遵守着既定的争储规则,都还是李家的好儿郎啊! 李世民不知道的是,房玄龄为了拖延办案进度,透露出来的消息其实是有所隐瞒的。 两名刺客的具体身份仍然不明确,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 案件细节了解越多,牵扯的势力就越混乱,谁的嫌疑都洗不脱。 他更不知道的是,连房玄龄都被蒙在了鼓里。 李明直接跳过所有官方渠道,动用自己的力量,正偷偷摸摸地准备在宫里搞个大新闻。 无知是福。 因此,在李世民眼中,虽然有一点小摩擦,但宫中还是维持着一团和气。 ………… 李明的书房。 太子李承乾这回学乖了,终于穿着大唐人的圆领袍衫,袖口绣着四爪金龙,英姿飒爽。 嗯,就像一位帅气的男装丽人。 李明给来客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对面。 李承乾:“皇弟你还好吗?没事吧?” 李明:“没事,挺好的。” 探视流程到此结束。 当然,主客二人不可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李承乾:“这里以前是储藏母后脂粉的房间。” 李明:“嗯。” 李承乾:“有母后的味道。” 李明:“嗯。” 李承乾:“吃过了吗?” 李明:“吃过了。” 李承乾:…… 李明:…… 就算绞尽脑汁,两人也找不出什么可以聊的话题了。 因为他俩已经明里暗里交手了不知多少轮,用各怀鬼胎都不足以形容他俩的关系。 一方面,李明一直在刨太子党的根,有直接挖墙脚的,也有因为他而间接导致李承乾被挖墙脚的。 比如最得力的辅臣长孙无忌跳槽去了晋王府。 可以说,太子从坐等继位变成了不得不竞争上岗,首因就是李明。 而另一方面,李承乾这位老大哥也多次直接打击李明,有几次还是直接冲着幺弟的脑袋去的。 甚至于现在还在调查之中的刺杀案件,李承乾的嫌疑仍然是最大的。 仇人相见,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皇兄已经履行你作为皇兄的义务了,你的关心弟弟心领了。” 李明不无讥讽地说道: “你事务繁忙,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他端起茶碗,送客。 然而,李承乾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仍然没眼力见地喝着茶。 喝完茶,他认真地摆好茶碗,隽秀的眼眸直视李明。 李明不由得严肃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位上。 李承乾却放松了下来,语气也不再拘谨,像是唠家常似的: “皇弟还记得你刚从辽东回长安时,孤对你说的话吗?” 李明略一皱眉。 “‘孤不会杀你’。 “当时围攻立德殿时不会,现在争储时不会,将来也不会。” 李承乾眼眸低垂: “皇弟,这句话你记好了,下次别再忘了。 “孤不会杀兄弟。 “包括魏王。” 李明点点头: “那就谢皇兄不杀之恩了。” 李承乾忽略小兄弟话里带着的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魏王来探望你了吗?” “泰哥早来过了。”李明道。 和“待字闺中”的李承乾相反,李泰没事儿就坐着小轿子来立政殿向父皇问安。 虽然两人平时有意无意地避着,但在李明遇袭的第二天,李泰还是暂时放下纠葛,主动携礼来探望了。 那肥仔玩虚的那一套最是一绝。“小心李泰。” 李承乾一字一顿地说。 “我自有判断。”李明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于竞争对手使用的一切话术,李明一概默认放屁。 管他是真是假,管他是善意提醒还是挑拨离间。 李明都有自己的判断。 李承乾一愣,忽然噗嗤笑了,笑得枝招展。 “皇兄,有话不妨直说。” “你和他真像。” 说完,起身翩然离去。 他是来干嘛的……李明看着大哥黑蝴蝶似的背影,困惑地挠了挠头。 一缕清香钻进了他的鼻孔,和长孙皇后残留的、让人安宁的气息不太一样。 “李承乾抹了脂粉?他终于踏出这一步了么?” 李明没有多想,起身外出。 和称孤道寡没朋友的老大哥不同,他在外头是有一堆大小伙伴的。 大家约好了在宫里搞个大新闻的。 ………… “你能来看吾,吾很欣慰。 “但隔了这么久才来,吾心不悦。” 在李世民的书房,父子二人一坐一站。 李世民嗓音低沉,但眉眼之中都透着欣喜。 严格说起来,辽东事件之后,父子俩不是完全没有交流。 除了各种公开场合,李承乾多次“偶遇”父皇,而李世民本人也去过几次东宫视察。 只是太子公开主动地来立政殿请安,父子俩能私下里好好谈谈,这还是辽东事件以来的第一次。 “儿臣身体抱恙,疏于问候,还望父皇恕罪。”李承乾彬彬有礼地找了个借口。 这也不全是借口。 在被父皇疏远、以至于太子之位名存实亡以后,李承乾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因为严厉的父皇对他期待太高,从小就被贞观名臣高压教育,身后又一直有李泰撕咬,导致他的受迫害妄想一点也不比李明轻。 太子李承乾一直害怕被废黜。 因为太子这门职业比较特殊,辞退约等于辞世。 如果不能上太极殿,那就下阎王殿。 而现如今,李承乾从小的噩梦几乎成为现实。 父皇的垂青日减,群臣纷纷跳船,连舅舅都放弃了他。 众叛亲离,他这太子离被彻底剥夺储君之位,就差一纸诏书了。 重压之下,李承乾本就不理想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那你这段时日毫无动作,坐视兄弟蚕食你的势力,也是身体不允许?”李世民眼神一厉。 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再度发酵,李承乾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回父皇,是的。” 李世民的眼中满是失望,拍案而起: “非人主之姿!” 李承乾整个人震了一震。 “你不是害怕被废吗?你不是想要继承吾的大业吗?为什么不主动一点,伸手来取呢!” 李世民破口大骂。 李承乾低着头,无言以对。 “关键时刻,重压之下,你总是自暴自弃! “当初李泰和你争,你行为怪诞不经。 “现如今多了两个小家伙,你又借口重病!” 李世民气呼呼地背着手踱步,时不时停下来,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大儿子训斥。 “你看看人李明! “和你完全相反,用最不利的出身、最微薄的资源,一步一步做出实绩,给自己争取到了最有利的位置! “而你呢?你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 “除了耍阴险的手段,你还做了什么?!” 一番“别人家孩子”的训斥,直接戳到了李承乾的软肋,让他忍不住反驳: “我没有勾结齐王和张亮,抹黑李明的不是我!” “吾自有判断。”李世民不假思索地说。 李承乾一个恍惚,嘴角浮起苦笑。 像啊…… 这一对父子是真像啊…… “你笑什么?”李世民气不打一处来。 李承乾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克服从小的恐惧,直视父皇的双眼: “儿臣笑父皇无谋!” “你……”李世民的暴脾气噌地就上来了。 但感谢另一个更让他生气的儿子的锤炼,以及健康食谱的降血压功效,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冷静地反问: “你想说什么?” “请父皇收回成命,停止争储。”李承乾坚定地说。 李世民轻蔑地一呵,摆出了皇帝的威严姿态: “争不过你的弟弟们,就打起了歪脑筋? “说说你的理由,若足够雄辩,朕倒也不是不能纳谏如流。” 李承乾陡然激动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李明都遇到了那样恶性的事件,您还想让我们兄弟四个继续搏斗么?非要看到赤果果地自相残杀么?”。 李世民盛气凌人的气势渐渐消退,眼睛幽邃了起来,声音平和道: “不够雄辩,这不成为理由。” 李承乾两眼闪烁: “您究竟想达成什么目的?您究竟在想什么?” “你想知道真正的理由吗?”李世民叹了口气,低沉而和缓地说道: “辽东之事后,吾思考良多。 “吾是父亲,更是皇帝。你我是父子,更是君臣。 “四方夷狄是虎视眈眈的群狼,大唐本身更是凶狠的狮虎。” 皇家不同百姓之家,在权力的诱惑和压力下,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可谈。 李世民心中颇为悲凉。 但他铁下了心肠,语调越说越高: “这个帝国,不可由惧怕竞争、无法竞争的无能懦夫执掌。 “否则,对国家、对皇族、对那懦夫本人,都是灭顶之灾!” 李承乾激动地反驳: “即使您的子孙在竞争中血溅当场?” 李世民也上头了: “那也是被淘汰的弱者! “皇权的交接岂是温良恭俭让?” 作为杀完内敌杀外族、杀完外族杀兄弟、一路杀出这个天下的皇帝,李世民完全有资格这么说。 这是在养蛊,他是把我们兄弟四个当蛊虫……李承乾一阵晕眩,虚弱地含糊一句: “儿臣……知道了。儿臣告退。” 李世民看着儿子一瘸一拐的背影,内心无来由涌起酸楚。 “你等等。” 李承乾立定: “父皇?” “你身体不好,可以试试李明给吾开的方子。”李世民柔和了下来。 李承乾微微一怔,恭敬地作揖: “儿臣遵旨。” ………… 感业寺,李承乾再次前来洗涤心灵。 与出寺的武媚娘擦肩而过。 武媚娘匆匆蒙上面纱,以面见储君之礼,向李承乾的马首低头请安。 李承乾也以面见姨娘之礼,下马步行。 两人相敬如宾,礼法上没有任何不妥。 擦肩而过时,李承乾低声道: “还不是时候。” 那个男人虽然挑起兄弟的残酷内斗,虽然把他们当成传承帝国的工具。 但他还关心着承乾的身体。 这个权力机器,还是残存着一些舐犊之情的。 你这优柔寡断的假娘们儿……武媚娘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但在表面上,她还是非常恭顺的: “一切皆凭殿下的意思。” 不多说一句。 只要这场权力的游戏还在继续,只要太子仍是第一顺位。 李大郎终究是会按照她的意图,踏出这一步的。 这是利益权衡的必然。 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继续吹枕边风,然后等就可以了。 ………… 武媚娘离开感业寺所在的禁苑,走玄武门回到后宫时,已是太阳当空的正午时分。 一个人的冷宫她是没兴趣待的,便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立德殿。 她想探探李明遇刺的细节,交流交流经验教训。 杨氏一如往常地在殿门口洗菜,其他姨娘们也在忙前忙后。 唯有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氏,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对镜贴黄,也不知是在给谁看。 “姐姐,你怎么又在自己干活了,又不是没有宫人帮忙。” 武媚娘有些夸张地扬起了声调。 杨氏擦擦汗,只是笑了笑: “习惯了。” 武媚娘余光感受到了某人的身影,立刻蹲了下来: “媚娘我也来帮你吧!” 说着,也不顾杨氏的意见,唐突地把手伸进木盆里,笨拙地洗起菜来。 “恰”在此时,李世民慢悠悠地晃过来了,远远地看着两位妃子互帮互助的和谐场景,嘴角不由得勾勒笑容。 虽然和李承乾“吵”了一架,但他的心情却愈发放松了。 放松到中午都有空溜达到立德殿吃豆腐了。 因为吵架也是一种交流。 父子间把很多话说开了,互相了解对方的想法、解开心结,不失为一件大好事。 比汉武帝和他的戾太子互相憋着生闷气、最后搞出个子辞父啸,那是要强多了。 “李承乾虽然还是有点娘们唧唧的,但总算有了大哥的样子,能够站在兄弟情谊的角度。” 李世民得意地捋着两撇胡子。 李承乾的态度,其实是让他有些惊喜的。 他以前还以为,这个长子是属杜鹃的。 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不惜对弟弟们下狠手。 现在看来,李承乾并不愿意真的和兄弟自相残杀啊。 “有没有出息不谈,能有这份孝悌之心,总归是好的。”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后宫和谐李世民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没这么圆满。 (本章完) 180.第177章 肃反委员会在行动 第177章 肃反委员会在行动 就在李世民为和谐太极宫而自鸣得意时。 李明也在筹划着在太极宫搞个大新闻。 他踌躇满志地来到了搞事的秘密基地—— 一点也不秘密、反而非常高调地开设在西市繁华地段的、长安报社。 没有人想得到,在这个享誉大唐内外的大喇叭内部,还存在着一个新生的秘密组织—— 全唐肃反委员会。 “你们在门口等着就行了。”李明吩咐着身边这一群高调的保镖。 报社里本来就挤,再呼啦啦涌进去一堆甲士,只怕是要井井有条了。 “遵命。”保镖非常配合。 陛下特意交代过,在全是李明“自己人”的场合,就不必步步紧盯了。 李明殿下的手下,是不会在背后捅他刀子的。 ………… “今天人好多啊……” 李明刚踏入拥挤的长安报社,就感到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哎呀!”是一个大姑娘的悲鸣。 但是左看右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在看哪里,这边!” 那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李明循声望去,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不是突然出现,那人一直就杵在那里,只是自己没发现。 她是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姑娘,比李明高出许多,长得十分…… 平均。 让人过目就忘那种。 这么大个活人我怎么没发现,是因为报社人太多了么……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撞了人不声不响的?” 那姑娘捂着胸口,哇啦哇啦地嚷开了。 在人来人往的长安报社,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可疑的女人。 也是,经常有热心市民来报社提供新闻素材,大家也许见怪不怪了罢。 “哦……抱歉。” 李明道了声歉,便离开了那陌生女人,走向书房。 没走几步,报社工作人员好像突然察觉到了李明的存在,纷纷向他问好。 “明哥!” “明爷~” “李明殿下。” 同志们好啊……李明向忠心耿耿的手下们挥手致意。 “您您您……您就是明爷?!” 那个女声有些颤抖。 李明循声回过头,终于在人满为患的报社之中,再次定位到了那大众脸的姑娘。 人家其实就一直跟在他后面,只是他忽略了。 “叫我明爷……你是来俊臣的手下?”李明寻思着。 那姑娘完全转变了态度,像哈巴狗一样疯狂摇头: “不对不对!我永远是明爷您的人!” “别……别在大庭广众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李明不禁捂脸。 ………… 进入书房,来俊臣和狄仁杰已经候在那里了。 在他俩的身后,鹄立着一排探子。 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都有。 “明爷,这些就是为您精挑细选的得力干将,个个都是擅长渗透的好密探。” 来俊臣介绍着,语气中不无自豪。 既然要在宫里搞事,那让李明这个光杆司令自己a上去自然是不现实的。 往宫里安插钉子是基础操作。 这就是今天一大早,李明求着阿爷招聘宫女的原因。 不招新人,哪有机会掺沙子。 九成宫之变的主谋,都把钉子安到禁军队伍和立德殿里了。 他对等反制,安插几个宫女,很合情合理嘛! 只是…… “既然要往宫里塞的是宫女,为什么还有男人?”李明问。 你们也想学我家承乾老哥? 放弃吧,论底子你们远不如他,知道伐啦。 “只要能入宫协助明爷,胯下的不便之物岂是阻碍!” 男探子们眼里一个个都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大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慷慨气概。 “那倒也不必如此……” 李明连哄带劝,终于把这群积极性过于高的兄弟们请了出去。 当候选队伍里只剩下女人时,狄仁杰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咦?怎么感觉……好像还少了一个人?” 他数着鹄立两侧的女特务们,总觉得数字对不上。 “你说的是不是她?” 李明指了指身后。 那个长相平均、存在感稀薄的姑娘终于入了大家的眼帘。 她嘴角有些抽搐,冷冷地向两位忽略她的领导点头致意: “我来晚了。” “哦,原来胡三娘是被明爷挡住了,难怪没发现。”来俊臣随口说道。 不是,她比我高那么多,你们还没看见? 李明感到十分诧异,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地转过身子,紧紧握住了胡三娘的手: “还选什么,就她了!” 存在感这么稀薄,简直是潜入圣体啊! “诶诶诶?明爷……明爷!”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位叫胡三娘的探子激动得几乎晕厥过去。 其他备选的女探子们则一脸失望。 她们对进宫当卧底这么积极,并不仅仅是出于对李明殿下的忠诚。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是小资女性才会有的感叹。 而对这些底层出身的探子们来说,住皇宫的、吃皇宫的,还能从皇宫拿钱。 还能近距离瞻仰、服侍李明活菩萨。 这是什么神仙岗位?! 至于什么“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出宫”之类的严格规定,和体制内旱涝保收的待遇比起来,还要什么自行车! 所以,刚才有那么多男同胞舍得一身剐,原因也在于此。 “你们走吧。” 来俊臣和狄仁杰向被淘汰的女子们挥挥手,示意可以退下了。 “等等,急着走干什么?”李明叫住了垂头丧气的女探子们。 来、狄二人面面相觑: “潜入皇宫的人选不是选定了吗?” “选定的只是主攻手。”李明点着积极性瞬间暴涨的其他女探子们: “谁说潜入皇宫的只有一个宫女了? “统统给我进宫!” 敌人都飞龙骑脸了,我多塞几个间谍偷矿怎么了? …………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动手的日期就定在一个多月以后的端午节,地点在皇宫后宫。 “胡三娘,还有你们几个。都听你听明白了吗?” 李明对那个叫胡三娘的低存在感姑娘,以及其他准备以宫女身份混入皇宫的女探子们,细细道来自己的计划。 按照他的设想,将在一个多月后的端午节上,将内鬼和篡位者正义制裁,一锅端走。 端午是大唐三大节令之一,按惯例,端午当晚,皇家会齐聚后宫往里的北内苑,点亮灯台、贴符辟邪、吃粽子饮菖蒲酒。 在节日庆典之中,目标将以一种“意外”的方式,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对旁人来说是一场意外。 而对心怀不轨者来说,想必刻骨铭心多了。 “她俩的死既是示威,也是示众,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明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笑意,好像在谈一笔非常合算的生意似的。 “时间还有一个多月,足够准备充分,今年的雨水也很充沛,对我的计划很有助益。” 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今天的明爷,好像格外可怕…… “听明白了吗?”李明略略提高了音量。 “是……是!”所有人浑身紧绷。 ………… 狄仁杰和来俊臣这对难兄难弟,是互相搀扶着离开密室的。 他俩就像两只炸了毛的小猫,动作僵硬。 他们两人一直呆在长安的温柔乡,并不像尉迟循毓他们那样,陪着李明一起泡在在辽东的尸山血海。 所以,当李明突然迸发出排山倒海的杀意时。 他俩毫无心理准备,只是从心底里感到一股寒意。 “明……明爷居然有这么可怕的一面……”来俊臣还比狄仁杰好点,也不停地打着哆嗦。 年少无知的自己居然还曾经揩过明爷的油,贪墨属于报社的好处费…… 在被明爷抓个现行后,居然还敢对他的后续人事安排表示不满…… 我真傻,真的…… 明爷不是处理不了我,只是懒得和我计较…… 来俊臣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感。 从今往后,他是再也不敢钻李明的空子了。 而狄仁杰更是面色苍白。 他以前觉得,喜欢审讯、折磨犯人的来俊臣是个变态。 现在才发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明哥才是真变态啊! 我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一想到这种可怕的可能性,狄仁杰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 ………… 接下来的时日,南方的降雨带北移到了关中地区,阴雨连绵。 在温暖湿润的唐朝时期,长安竟有了烟雨江南的意境。 “殿下,请接受检查。” 宫门守卫拦住了了某位到处乱窜的节度使。 “哎呀我能带什么凶器,快快放我进去,我没带伞!万一我被淋感冒了,你就等着发配沙州打突厥吧!” 李明在门外嚷嚷着。 守卫早就习惯这个小无赖的无赖行径了,熟门熟路地给他撑伞,但该搜的身可一点也不敢忽略。 在连续发生多起针对皇族的恶性事件之后,宫禁如果还敢打马虎眼,那就等着陛下正义的制裁吧。 “这是什么?” 新任看门将军从李明的怀里,搜出了一个小布袋。 李明陡然激动: “还给我!还给我!” “这是什么?”看门将军满脸严肃地说: “陛下有令,不可夹带危险物品进宫。” “这不是危险物品!快还我!不然我投诉你们领导!”李明张牙舞爪。 看门将军当然不会搭理他,道了句“失礼”,便掂了掂这个布袋。 有点份量,能摸出颗粒感。 是毒包?还是…… “哎哎哎别乱动!出事了你们负责!”李明愈发情绪不稳定。 将军把他的话完全当耳旁风,谨慎地把布包抬到眼前,既紧张又兴奋,缓缓揭开了包裹。 里面是一条条肥胖、有细竹竿那么粗的蛴螬巨虫,一看就嘎嘣脆鸡肉味。 将军嘴角一抽,隔着薄薄的布袋,感受着这些蛋白质含量是牛肉十倍的玩意儿在他的手心蠕动着。 鸡皮疙瘩从手心出发、顺着手臂,一直在他心里炸裂。 手一抖,差点把这些巨虫撒翻了。 一旁的卫兵肃然起敬,自觉地后退半步,坚决划清界限。 李明在一旁偷笑,立刻板起面孔,严肃地说: “哎哎小心!把它们弄死了你负责!” “殿下,这是……” 将军忍着炸裂的头皮,把这布包重新包上,拈着两根手指,风骚地把这包虫子还给了李明。 他的两位五姑娘不干净了…… “这是宫中的秘密,本来不应与你们说道的。” 李明神秘兮兮地说: “魏王就爱吃这虫子,我给他带的。” 歪日,你们皇族的怪癖真吉尔怪……守卫们肃然起敬,纷纷表示誓死保守这个秘密,目送李明殿下揣着这包虫子进了宫。 李明打着从守卫那里白嫖来的油纸伞,踩着水洼,看着宫里的宦官宫女们忙前忙后。 经大司空长孙无忌、以及尚书右仆射萧瑀的特意提点,内侍省加紧了宫中的布置工作,喜迎端午佳节 内侍省很是无辜,并不知道那两个重臣在发什么神经,怎么突然关心起了宫里的这点鸡毛蒜皮。 这不还有一个多月么? 但他们也没有办法。 陛下为了不拂那俩心腹重臣的面子,特意下了敕令,让他们抓紧时间修缮布置云云。 鸡毛当令箭,太监老哥也不敢喷回去,只能压力山大地筹备起来。 “加油吧。” 李明对着忙忙碌碌的宫人们喃喃道,打着伞,一路穿过永巷,回到了立德殿。 时间还早,女眷都揣着袖子在屋檐下看雨。 看见小主人来了,都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唯独那个王姨娘,假装没看见李明,高抬着脑袋,鼻孔冲着他。 李明也不理她,径直进了屋。 杨氏闲不下来,正在借光在缝补衣服,两个新来的宫女在帮她扫地折被子。 “回来啦?后厨有刚做的甜馒头,让宫女姐姐替你拿。” 杨氏头也不抬地说道。 立德殿添了几位多才多艺的宫女以后,点心吃食就丰富了起来。 分配宫女时,杨氏其实是拒绝的。 但当陛下告诉她,这是李明的一片孝心时,她便接受了。 李明这厮是标准的直男思维,不会、也不需要整这些仪式感的东西表什么“孝心”。 所以,这小家伙一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当然,他不说,她也不问。 “好咧。” 李明自然而然地摸进了后厨。 厨房里好像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胡三娘?”李明轻声呼唤。 “殿下。” 胡三娘突然现形,吓了李明一跳。 当然,她其实一直都杵在蒸笼旁边,只是李明没注意到她。 “货到了。”李明压低声音,将布兜递了过去。 胡三娘紧张地咽了口水,坚定地接过,将这团蠕动的蛋白质揣进了自己怀里。 底层穷人出身的她,对虫子没那么矫情。 “准备好了吗?”李明问。 胡三娘点头:“准备好了。” 李明便捡起一个烫金盘子,往地上用力一丢。 啪! 一声脆响,瓷盘摔得粉碎。 “你这没用的东西!” 李明大声咆哮,仿佛真的暴怒了。 胡三娘低着头站在一边。 她也不需要什么演技,只要杵在那里,就没人会特意把挑剔的眼光往她身上瞟。 “发生了什么?”杨氏急忙跑了进来。 李明怒发冲冠,眼里含泪: “这没用的宫女把阿娘最喜爱的盘子摔碎了! “把她赶出立德殿,罚她去干重活!滚去内苑修灯台!” ………… 阴雨纷纷。 胡三娘名正言顺地来到了即将举办端午盛会的后宫内苑。 面对海池边高耸的端午灯台,她掂了掂怀里的布兜。 (本章完) 181.第178章 这只是意外,皇兄们千万不要多想 第178章 这只是意外,皇兄们千万不要多想 连日大雨,渭水水位暴涨。 渭水岸边,长安城外的平民墓地。 没有白幡,没有香火纸钱,没有哭丧的孝子贤孙。 一代名医孙思邈的葬礼,可谓低调至极。 或者说,本来应该是很低调的。 “久仰神医大名,可惜只能在这样的场合相见了。” 李明信守承诺,扶着深黑的棺椁,踩着泥泞的道路前行。 在他身旁,金光闪闪的甲士护卫左右,呈扇形队列警戒前行。 属实是想低调都不行了。 老孙俭朴一生,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遗体告别”之类的环节。 葬礼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挖个坑一埋,了事。 送葬的人群散去。 李明撑着伞坐在马上,慢悠悠地回城,一路欣赏着雨景。 渭水边,一位蓑衣老翁正在垂钓。 “有口吗?”李明随口一问。 老汉头都不抬: “什么口,都被灭了。这里只有鱼。” “愿者上钩么?” 李明嘿嘿一笑,从马上蹦了下来,自来熟地坐在钓鱼佬的旁边。 “孙神医,久仰久仰~” 本着敌人越是反对、越说明我做对了的精神,在遭遇暗杀等重重阻隔后,李明更加坚定了面见孙思邈的想法。 在老孙被“灭口”的当时,就和他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出殡扶棺之时。 “这位殿下,您认错人了,我不姓孙。”孙思邈压低了草帽: “过了今天,我要是再和皇族有什么干系,那我就是孙子。” 李明哈哈笑了起来: “抱歉,我们的一点家事把神医卷入了进来。” 同时,他心中一凛。 听孙思邈的意思,他那次差点被灭口,确定是与皇族有关的。 老孙并不是与上层绝缘的民间人物。 李世民就曾多次招他入宫看病问诊,还想封他为国学博士,只是被谢绝了。 他是认识皇族的。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真的是…… “看在殿下同样医术高超的份上,我才与你说道说道的。” 孙思邈望着波浪翻滚的河面,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大概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人找到我,说府上闹鼠灾。 “但家里的姨娘有些神经质,坚决不让带砒霜进门,问我有什么办法。” 他的思路非常清晰,完全不像是已经七十多的老人: “我当时也是脑抽,告诉了他雄黄酒加热可制取砒霜的方法,咳,呸!” 老孙很不文明地向渭水里吐了口痰。 任谁像他这样,稀里糊涂地摊上了杀身之祸,都很难文明得起来。 “后来……我在那什么《长安快报》上,读到了有人用雄黄酒毒杀皇帝。 “然后,我就离开了长安。” 孙思邈一边说着,眼皮一边控制不住地抽搐。 李明这才明白,怎么这老家就在京畿的老神医,突然人间消失了。 让来俊臣他们费了老鼻子劲才找到踪迹。 老孙这老头也是够机灵,一知道有人用他的药方干坏事,立马就开溜。 “没想到,在外躲了大半年,就回京一次补充点药材,就被殿下您堵了个正着,还加了一点料。” 孙思邈转过头,不知是笑是哭地看着李明,抬起了手臂。 那个被伞尖划破的伤口结了黑痂,仍然隐隐作痛。 虽然提前服用了解毒药,但毒性也没有被完全压制下去。 “彼此彼此。”李明撩开头发,额头上有一处不起眼的伤口,也结了痂。 是被尉迟循毓一记“走你”踢进小巷子后,脑袋磕到墙壁上伤到的。 “所以,是谁想要你我的命?”李明沉声问: “那个向你打听可以瞒天过海的毒药、差点毒杀皇帝、又差点杀死我俩的人,是谁?” 孙思邈鼻子轻哼一声: “这种事儿,对方肯定不会亲自出面来问啊。 “去年向我打听雄黄酒‘妙用’的那人,就是府上的下人。” 李明燃起的希望又瘪了下去。 “不过……”孙思邈话锋一转: “尚药局里都是我的徒子徒孙,承他们所托,我也进过几次宫,替陛下和皇子皇孙们看过病。” 李明的呼吸急促起来。 “殿下有一位哥哥,一直生着怪病。陛下让我替他看病,因此我也去过他的寝殿几次,多少混了个眼熟。” 孙思邈缓缓道来: “那向我打听毒药的下人,虽然贴了胡子、有所乔装,我当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但事后回想,那下人,就是您那位怪病皇兄身边的宦官。” 李明心跳骤然加剧。 怪病的皇兄,那不就是李承乾吗! 好你个太子,干了坏事不敢人,还敢腆着个大脸来我这儿卖惨? “您那皇兄明明身强体壮,但就是说自己有病,不肯离开宫里去他的封国就藩。 “陛下请我给他看病,我能说什么?说他是装病还是真病?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烤么? “我只能打个马虎眼,说那位王爷得的是心病,心病难医。” 时至今日,孙思邈说起这事还来气。 “咦?”李明一愣。 听这描述,不像是李承乾啊。 反倒像…… “您那位得了‘心病’的哥哥,好像是……” 孙思邈抬起头,回忆了一番: “好像是齐王,叫李祐来着。” 李祐…… 李明陷入了茫然。 是他? 给皇帝下毒、策划九成宫、暗杀他和孙思邈的幕后黑手…… 居然是李祐?! 那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既无皇恩又无势力的无能皇兄? 你说是老十三李福搞的鬼,都比李祐更可信啊! “怎么会是他?怎么老是他?” 李明坐在回城的马上,cpu都快干冒烟了。 老五李祐在京城的时候没整出什么动静。 怎么去了齐地以后,反而到处都是他的传说? 除了密谋杀皇帝杀皇子,好像勾结张亮、抹黑辽东的罪魁祸首,也是李祐嘛! 难道之前的傻大冒只是表象,李祐才是扮猪吃虎的高手? “亦或者……那个傻大冒只是台面上的木偶,一切需要出面的坏事,由他来干。 “从而掩盖真正主谋的身份……” 顺着这个思路思考,就豁然开朗了。 以李祐的脑容量,连续策划这样高端的阴谋,显然不适合他。 他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傀儡,替幕后黑手火中取栗而不自知。 “但幕后黑手也留下了破绽。 “连续两次利用李祐,这犯罪手法过于独特了。 “这说明,九成宫之变和张亮勾连案的背后,都是同一个主谋。” 而再以九成宫之变和孙思邈为桥梁,又连通了平州假警报案、以及最近发生的刺杀案。 串起来了,都串起来了。 从去年开始发生的一系列案件,全部串联起来了。 “是同一个人,在背后操弄这一系列事件、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是同一个人!” 李明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合并同类项,固然能让思路变得清晰得多。 幕后主谋参与的事件越多,露出马脚的概率也就越大。 但是这也说明,幕后黑手的谋划之深、能量之大。 “呵,能量再大,还能大得过皇帝么?” 李明抚平心境,更冷静地审视这一系列事件。 “事情的开端,是李孝恭案。 “李祐通过身边的宦官,从孙思邈处得知了雄黄酒加热有毒这一方子,并告知了阿史那结社率。 “阿史那结社率又买通李孝恭的突厥裔小妾,让她以雄黄酒毒杀了亲夫,证明了此药方的有效性。” 这起案子的始末,总算彻底厘清了。 “接着,结社率在李世民身上实践了这方法,所幸被我破坏,救回了皇帝,识破了雄黄酒下毒的原理。 “随着案件调查深入,阿史那结社率悍然发动九成宫事件,又被我破坏……” 到了这一步,李明意识到,自己已经正式步入了这场弑君阴谋背后主使的视线中了。 “接着便是第一次见孙思邈,在立德殿与杨氏无意中说起此事后,内鬼王氏将这一动向告诉了主谋。 “主谋便散播了平州内忧外患的假消息,让我打消了与老孙的见面,提前出发去辽东…… “不,不是假消息。” “平州发来的急报是真的,高句丽预谋入侵,此事一度惊动朝廷。” 李明回忆起了他初到平州时的场景。 当时门卫告诉他,高句丽确实是有动作南侵的,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了。 高句丽的动作实在太恰到好处了,简直是在和那主使打配合一般。 “或者说,主使真的串通了高句丽,导演了这一出佯攻??”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 天可汗是四方夷狄最惧怕的帝王。 暗杀掉他,符合高句丽在内所有蛮夷的利益。 九成宫事件背后已经有薛延陀的影子了,再多一个高句丽并不难理解。 “之后,便是主谋造谣我谋反,直到我从辽东回来,第二次试图面见孙思邈、搞清事情真相,又谋划了暗杀和灭口……” 一桩桩事件脉络无比清晰,展现在了李明面前。 事情虽然明面上是齐王李祐干的。 但这么大的手笔,显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藩王能导演的。 “谁够资格操控一个皇子?谁能勾连薛延陀和高句丽?谁能让皇帝的密探头子心甘情愿地投靠?” 李明自问自答。 答案呼之欲出。 “皇子之上,皇帝之下。 “除了我那三位嫡兄,还能有谁?” 绕了一大圈,坏人原来还是在你们三个里面啊。 李承乾仍然是头号嫌疑人。 不是因为他与李祐走得最近。 李祐出发前,请五弟吃个饭、送个礼什么的,不算什么特殊的事情。 主要是因为,李承乾作为太子,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如果皇帝挂了,他受益最大。 除了李承乾以外,李泰的嫌疑也不小。 这货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在九成宫事件中,除了李世民,就属李承乾遭遇的危险最大。 如果当时把他俩一勺烩了,李泰就成了最后赢家。而且在皇帝给李明和李治也开放了“争储权限”后,李泰其实是最大的受害者。 这也能部分解释,为什么第一次阻止他面见孙思邈,只是将李明调虎离山到辽东,而第二次直接痛下杀手。 他对李明的态度转变了。 李治的可能性最小。 去年他才十岁,何德何能搞这一波操作。 但也难说。 因为开着后世天眼的李明知道,长孙皇后所生的三兄弟里,就数李治这货最早熟、最会扮猪吃虎。 李治还小想不出这阴招,但难保他身边的谋士家臣不会这么给他出馊主意。 又回到了最喜欢的亲兄弟狼人杀环节。 和孙思邈的会面,果然大有助益啊。 信息量巨大。 “不论是三个里的哪一个,想杀我的,还是我的亲兄弟啊。 “你都拿出吃奶的本事款待我了。 “我是不是也应该在节日当晚,给你回敬个大的,让你乐呵乐呵?” 李明舔了舔嘴唇,眼神柔和。 ………… 太极宫,内苑。 拜某两位婆婆妈妈的朝廷重臣所赐,宫女和宦官们不得不顶着风雨,996地进行着节日的布置,忙得不亦乐乎。 人手很紧张,因此“犯了错”被李明赶出来的胡三娘,也顺利混入了整备的队伍之中。 她的任务是修缮海池边的灯台。 灯台有数丈高,由松木搭建。 节日当晚,在灯台顶部点燃薰香,可以有安神祈福之效用,是老李家每逢节日的传统节目了。 历经十几年风雨,这些灯台已经有些陈旧,需要修缮。 胡三娘拿着一桶桐油和生漆调配的防虫油漆,靠近了自己负责的那座灯台。 趁人不注意,她以宽大的蓑衣为遮挡,用铲刀刮开了灯台榫卯关节处的木皮,将白胖的蛴螬们塞进木头缝里,外面再用木片盖上。 最后,她在原位涂上油漆,完成最后的掩盖。 那些蛴螬数量多,食量惊人,加上这阴雨天十分适宜,可以很快地把木头蛀空。 当然,光靠虫子蛀,要把宫廷御用工匠们所打造的灯台蛀塌,多少有点不现实。 “你,在磨蹭什么!” 领班的宫女大踏步走来,大声怒斥胡三娘。 同时,从蓑衣里摸出一把从木匠那里顺出来的起子,悄悄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位也是打入内部的探子。 胡三娘不动声色地将起子收入怀中,拎着油漆桶,爬上了灯台顶部。 她故技重施,在榫卯关节各处加入虫子,让它们慢慢啃食木质部。 当然,虫子只是障眼法。 灯台不仅以榫卯结构搭建,还用钉子连接各处板材,以求双重保险。 所以,光用虫子是不够的。 得把钉子也拔了。 胡三娘俯下身,用起子扣住钉头,小心地用力。 过了许久,终于卸下一根钉子,钉子仍然很直,没有打弯,几乎看不出是被起子撬下来的。 然后,胡三娘又用手把钉子轻轻塞回原位。 如此一来,钉子没有少,但已经不能吃力,只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了。 胡三娘在这突出的钉头部位,撒上几片潮湿的树叶作为伪装,继续处理下一颗。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数日之中,她便用这方法,一颗一颗仔细地处理钉子。 如果不小心用力过头,把钉子掰弯了,她还得用锤子将钉子锤正。 务必不能让人看出,这根钉子是被人为撬下来的。 在她愚公移山的坚持下,这座灯台的钉子,已经被她全部都拔除了,整座建筑摇摇欲坠。 胡三娘自己是从上到下拔钉子的,所以她干活的时候还安全。 但现在,如果再让她爬到这灯台的顶端,那是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了。 钉子被拔,榫卯被虫蛀。 从外表看,这座灯台还好端端地矗立在原地。 但内芯已经烂完了。 如果现在有人爬上去,指不定就会塌。 “呼……” 胡三娘擦了擦汗,不动声色地将起子还给领班的宫女。 两人互相交流眼神,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我们滴任务,完成啦! ………… 六月。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端午节到了。 也是天公作美,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降雨,终于消停了。 端午节当晚,用过晚膳。 太极宫内苑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皇室都聚集在此,祈福驱邪,度过节日。 虽然陛下体恤在外的藩王,不强求他们回京。 但算上留在京中的宗室、外戚,节日还是很热闹的,很有氛围。 到时候,宫女们爬上灯台、点燃火盆,便是节日庆典的最高潮。 根据南方传来的风俗,火盆里原本还要放些雄黄,点雄黄烟驱虫辟邪。 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环节被取消了。 焚烧一些薰香,凑合凑合就得了。 皇室成员站在海池边上,点燃蜡烛放在纸船上,寓意送走瘟神。 帝室是最讲究老幼尊卑的。 每一位嫔妃和她们的孩子,在海池边都有一块大致固定的位次秩序。 立德殿众人所处的位置,正好在一座灯台下面。 李明贴近了听,灯台柱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 他便放了心,在池边开心地玩着装满水的羊尿泡,仿佛是个寻常的熊孩子。 杨氏和其他姨娘们聊着天,乐呵呵地看着这温馨和谐的一幕。 唯独王氏离他们远远的,生着闷气。 几年前,杨氏以罪臣妻妾的身份,蜗居掖庭。 是李世民见杨氏貌美,临幸了她,怀上了李明。 这才让她乌鸦变凤凰。 王氏也想如法炮制,每天对镜梳妆,就是想趁陛下临幸立德殿时,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发现自己的美。 当然,结果就是,李世民甚至根本不记得立德殿还有这么个角色。 这就让她很抑郁了,天天和杨氏没事找事。 这也让杨氏一度很困惑。 原配李元吉都已经会打酱油了,还和她争风吃醋个什么劲儿? “姐姐们。小殿下也在呀。” 武媚娘的位置就在她们旁边,自然而然地溜达过来聊天。 “武姨娘好~”李明甜甜地向她打招呼。 “给小殿下请安了。” 武媚娘向李明福了福身子,看起来其乐融融。 稍远处,李承乾眼神灼热地看着她。 “皇兄,你在欣赏哪位佳人呢?” 李泰有些阴阳地问道。 按照礼仪,李承乾、李泰和李治三位嫡子是站在一起的。 三位参赛选手各怀鬼胎,又不好在皇帝面前演一出宫斗,破坏他“兄友弟恭”的美好遐想。 只能口不服心不服地凑合在一块儿了。 “孤在看那李明。”李承乾恋恋不舍地收回秀目: “皇弟既然已经过继,那便是孤的亲弟弟了。 “他怎么还与立德殿众人混迹呢?” 一提起那个让人脑壳疼的小混蛋,李泰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谁能治得住他啊?哪里有好处他往哪里钻呗。” 李治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地闷声不响,听着两位哥哥争奇斗艳,跟着李承乾的眼光,默默地望向李明的方向。 一眼就看见了穿着轻薄鲜红宫裙、如蝴蝶般的武姨娘。 青春期的少年一下子就脸红了,下意识地躲开了视线。 阿兕子李明达也正充满怨念地看着李明的方向,嘟着嘴念叨着: “小明怎么跑那儿去了……” 她也想像武姨娘那样,去找小明玩。 但是她和立德殿的队伍之间,还隔着一个韦贵妃,不太好传过去。 在经过小明同学的科学调理以后,她现在是真的践行了“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这一至理名言。 真的和兕子,也就是小犀牛那么强壮了。 这时,宫女们将香料盆段在灯台的脚下,准备在宗正卿李神符念完那之乎者也的开场白后,爬上灯台点香。 杨氏和武媚娘聊着天,王姨娘照例在一旁独自美丽,李明也在开心地玩着羊尿泡做成的皮球。 突然,他脚下发力,猛地一踢球。 水球正中小宫女的脑袋,她一个趔趄,脚底一滑,掉进了水池里。 噗通一声,现场乱作一团。 发生了这么大动静,皇帝陛下自然而然地跨过了韦贵妃,到了杨氏这边。 皇帝是不受这些繁文缛节束缚的。 “发生了什么?”李世民皱眉问。 “宫女不慎落水,拖下去杖责便是。”武媚娘一如既往地表现欲满满。 “武姨娘武姨娘,其他的灯台都亮了,怎么就我们这儿的不亮?”李明天真地指着黑乎乎的灯台顶。 “因为那宫女……” 武媚娘看了看皱着眉头的皇帝陛下,恍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儿,便自告奋勇地拿起宫女遗留下的香料盆: “就让臣妾上去焚香祈福吧。” 李世民拧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 李明看着武媚娘踩上咯吱作响的扶梯,又窜到王氏的身边,拉拉她的裙摆: “王姨娘王姨娘,我的球滚到灯台架子下面了,帮我捡。” 小样你谁啊……王氏下意识地想拒绝。 但她发现,皇帝的目光一直跟着李明。 便硬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扯起嘴角,尽量和颜悦色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姨娘这就给你捡!” 她提起裙摆,钻到了灯台底下。 恰在此时,武媚娘也上了灯台顶,正在打火镰点火。 “天杀的熊孩子,把球踢得恁里头……” 王姨娘轻轻骂了一句,伸长了手,去够那角落里的球。 手肘不小心轻轻碰到了灯台的柱子。 本应坚实的松木,发出咔嚓一声。 好像里面空无一物似的。 紧接着。 灯台轰然倒塌。 (本章完) 182.第179章 李治,你未来的媳妇儿没了 第179章 李治,你未来的媳妇儿没了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欢乐的端午节庆戛然而止。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皇亲国戚、乐人、宫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本能地望向发出巨响的方向。 灯台,塌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除了要背锅的内侍省太监和相关的宦官、宫女之外。 直到韦贵妃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出……出人命了!上面有人!” 韦贵妃站得离立德殿那个灯台比较近,所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李承乾忽然无来由地感到一阵焦躁,不禁握紧了双拳,一瘸一拐地向事故地点挪过去。 “皇兄我来帮你!”李明达懂事地搀扶他。 李泰照例阴阳怪气地讲着不合时宜的典故去: “皇兄是要和谁鹊桥相会么?” 李承乾压根儿不搭理他。 李治的视力比哥哥更好,忧心忡忡地说: “父皇,父皇就在那倒塌的灯台附近!” 事关皇帝陛下的安危,那就不能随便开玩笑了。 四位嫡子嫡女面色凝重地奔向立德殿众人站立的方位。 ………… 李世民陛下自然是无事的。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倒塌的灯台废墟,眼睛里简直要喷射出火焰来。 女眷受了莫大的惊吓,在皇帝面前又不敢叫出声,只能小声抽噎。 杨氏轻轻拍着她们的肩膀,安慰着她们。 但她自己的眼神也十分呆滞,对眼面前突然发生的变故毫无准备。 “救人,快救人!叫御医!”宫人们聒噪起来。 “冷静!” 李明神色淡定,很快控制住了局面,让大家按部就班地行动起来。 众所周知,在场最尊贵的宝贝疙瘩就是皇帝陛下,所以让宫人们先去摇守卫,第一时间保护陛下,很合理吧! 众所周知,为了谨防刺客混在御医之中,每个人进场之前都要仔细搜身,很周全吧! 众所周知,毒药并不一定直接吃进肚里才能发挥效用,比如陛下就被外用的毒药刺杀过,所以陛下在场时,御医不得为死伤者敷药,可以理解吧! 总之,他镇定自若地拖延着援救,自己则顶着“冥土追魂”的光环,擅自靠近出事现场。 灯台已经彻底垮塌,成了一地碎片。 王姨娘被压在最底下,脑袋像脆西瓜一样崩裂,已经没有抢救成功的风险了。 武媚娘,也就是萦绕李明几乎整个前半生的武则天,则不省人事地躺在血泊之中,后脑勺正好磕在一条木板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她的身体被锋利的木屑扎得密密麻麻,右手像布娃娃一样,弯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香料盆不出意外地摔成了碎片,一块破碎的陶瓷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左眼球,血流如注。 四周人多眼杂,没有任何补刀的空间。 也不需要补刀。 脑干受创,大脑外伤,浑身伤口感染,总有一款死法适合她。 “呼……” 李明长出一口浊气,感到一阵恍惚,一时有些不真实感。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武则天,这个自他穿越以来、就给他在无形之中施加了巨大压力的大后期。 这个害得他有些被迫害妄想的罪魁祸首。 终于在羸弱无力的前期,被他李明亲手干掉了。 虽然李明的警报还远没有到解除的时候。 虽然还有很多人有许多理由取他的小命。 但至少,其中一个心结已经解开了。 李明深深地呼吸一口,让心绪沉淀,便积极地配合过五关闯六将、终于姗姗来迟的御医们。 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反应。 不能表现得太手足无措,真的像个小孩那样。 因为李世民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孩子,是有大智慧、大定力的孩子。 表演得用力过猛,反而会招致怀疑。 同样的,他当然也不能表现得太冷漠。 毕竟这两个姨娘都是立德殿的常客了。 他现在这种忙而不乱、指挥若定的态度,才是他这个角色在正常状态下的反应。 保持人设很重要。 “父皇!” 长孙皇后的儿女们终于赶到了现场,着急地向李世民请安。 “朕无恙。”李世民威严的回答之中,暗藏着几分愠怒。 李承乾等人将目光投向了灯台的废墟之中。 在明亮的火光下,他们终于看清楚了现场的惨状—— 李明某个姨娘残破不缺的尸体,以及生死不明的武才人。 “咿呀!”李明达尖叫了起来。 媚娘……李承乾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根本喊不出来,本能之下,不顾一切地冲向武媚娘的尸体。 万幸,他是个跛子。 李承乾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太子殿下!” 宫人们可再也遭不住再有贵人出个三长两短了,立刻围住太子,匆匆忙忙地将他搀扶起来。 这一摔,总算是把李承乾给摔清醒了。 不能哭,不能太激动,不能失态,不能对父皇的妃子表现出超乎礼仪的关心…… 李承乾不断地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时不时地瞥一眼李泰那张讨人厌的肥猪脸。 终于,他硬是压下了心里风起云涌的情感,咽下了涌到眼眶的泪水,忍着巨大的悲痛,从牙缝里颤抖着挤出几个字: “吓煞我也,离父皇这么近……” 满分答案。 大郎还是在意吾的……李世民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心里稍稍欣慰了一些,对李承乾的评价也再次上升。 李泰和李治两人,则单纯是被吓坏了。 一看见地上的两具尸体,他俩就像触电了一样撇开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哥仨刚看见尸体、反应最自然最震惊的时候,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观察着。 “李治的反应还算正常,不过他年龄小视力好,也许提前看见了这里的情况,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 “未来的媳妇儿就这么惨死在他面前,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终身大事。 “李泰也太逊了吧,脸都白成这样了。“咱的好大哥李承乾,果然是反应最可疑的那个。 “不过可疑的方向……好像有点古怪啊。 “父皇的嫔妃和我的姨娘死了,我俩都还没有怎么样,你悲伤个泡泡茶壶啊?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李明还在斜着眼睛观察三名竞争对手的表情,被李世民拎起衣领,放在了身边。 “我还要帮忙呢。”李明嘟着嘴抗议。 顺便确认一下她俩凉透了。 “危险,待在护卫之中。”李世民瓮声道。 李明还想耍赖,但看着李世民的脸色,他乖乖闭上了嘴。 九五至尊的脸色严肃得可怕,仿佛一头欲择人而噬的凶兽。 三番五次的刺杀、事变、事故。 踏马的,太极宫是刺客的公共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感到警惕,更感到丢脸。 图谋不轨之徒不但要杀他。 还要杀他的儿子,杀他的女人! 这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啊! 而且这次性质不同。 因为出人命了,这回终于是在宫里闹出人命了。 虽然死的是一个冷宫嫔妃、和李元吉的一个侧室。 但,人是在宫里死的!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要是他刚才向那灯台靠近一步,是不是也会被波及? 这已经是自去年李孝恭案以来,第几起针对皇室的事件了! 踏马的,这背后明显是有势力支持的! 薛延陀,是薛延陀么? 九成宫事件背后有它,刺杀李明的两个疑似突厥人背后有它。 这次利用灯台的暗杀事件,背后多半也有它。 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是你是吧? 踏马的,每次扫黑都有你! 就你还想和大唐和亲呢? 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等到秋天,看天兵灭不灭你就得了! 天之子、天下人的共主、四方蛮夷共同的天可汗。 岂是如此任人揉捏的软面团! “阿……阿爷?” 看着李世民这激愤的表情,李明突然有点心虚。 我去大哥,你可千万别动真格严查啊,万一真查出来点什么呢…… “别怕,阿爷我一定会给你和你的姨娘们一个交代。”李世民信誓旦旦地说: “阿爷我一定讨灭薛延陀,把夷男的头盖骨带回长安,祭祀她们的在天之灵!” 咦?这锅怎么飞到铁勒老哥头上的? 李明一怔。 唉不过算了,反正他们也没有否认…… ………… 端午节是“佳”不起来了,一切庆祝活动戛然而止。 后事自有宫人打扫,杨氏和其他姨娘们在宫女宦官的陪护下,心情沉重地回到了立德殿。 为了安抚杨氏的情绪,李世民也不再打扰她,还贴心地准许李明晚上回立德殿,多陪陪她。 安抚完其他女眷,杨氏坐在床沿发呆。 王氏虽然和她斗了大半辈子,但一个大活人,突然就在眼前没了,她不可能一笑了之。 武媚娘更是令她感慨。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武媚娘终归是在她落魄时,唯一会来立德殿看望的后宫之人。 而且在感业寺修心以后,武媚娘爱搬弄是非的毛病也改了许多。 一个十几岁的季少女,就这么逝去了…… “阿娘,人各有命,别太伤心。” 李明摸摸杨氏的头,今天可算倒反天罡了。 作为在辽东深造过的狠角儿,他觉得自己是有这个立场这么劝人的,没毛病。 杨氏惆怅地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 忽然,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都说母子连心。 同样的,儿子如果干了什么坏事,母亲也能比旁人更敏锐地察觉。 “这次灯台倒塌的事故,负责修缮的内侍省恐怕逃不脱干系吧。”她说。 “大概吧。”李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不谈那两个罪有应得的女人,躺枪的内侍省是这次事件的唯一无辜受害者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处理一定很严厉。 免不了几人被革职降职,说不定胯下这一刀就白挨了。 “内侍省也是晦气。”杨氏叹了口气,直视着儿子的双眼: “新招了许多宫人,干事不够牢靠,没有妥善修缮灯台,招致了这场无妄之灾。” “大概吧。”李明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提这一茬。 “招人的提议,明儿,是你向陛下提出的吧。” 杨氏的声音不再惆怅悲切,恢复了平静。 李明也淡然地与母亲对视,无可奈何道: “谁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真是世事难料啊。” “是啊,世事难料……”杨氏凝视着儿子平静的面庞: “那个新来的宫女胡三娘呢?她后来去做什么了?” “好像是被内侍省分配去筹备端午节典礼了。” “嗯,具体做什么工作你知道吗?” “谁管她,那家伙笨手笨脚的,打碎了阿娘最爱的盘子。” “哦。” 母子俩便结束了对话,熄灯睡觉。 在黑暗中,杨氏小声问: “王氏尚可理解,为何连媚娘也……” 李明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轻声回答: “总是有理由的。” 杨氏一怔,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 “你这孩子,果然有几分他的影子。” 母子二人便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好像王氏和武媚娘从未存在过一样。 (本章完) 183.第180章 李二:你办事,我放心 第180章 李二:你办事,我放心 “意外?”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呈上来的报告。 内侍省、大理寺和刑部的三位一把手,在立政殿的书房瑟瑟发抖。 在皇帝的诏令下,他们哥仨暂停了手头的一切事务,集中力量攻坚。 将端午节当晚发生在内苑的不幸事故,里里外外彻查了个遍。 为了查清此事,陛下甚至还破天荒地开了绿灯,准许大理寺和刑部的调查人员们走太极宫北面的玄武门,进入内苑搜查。 这样换个方向,就不用从南往北穿过后宫嫔妃所在的寝殿区域了。 既方便查案,也避免了尴尬。 没想到,自己给手下破天荒开的特殊待遇,折腾了好几天,却换来了这么一个调查结果。 意外?! 特么的根本不需要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官僚,随便拎个现场的宫女宦官来问问,也知道说这是一起意外啊! 问题是,这事件的背后呢? 内情呢?阴谋呢?制造意外的手法呢?背后操盘的主谋呢? 你们该不会想告诉朕,什么都没查出来吧! “尔等或是在科举中脱颖而出的骄子。” 李世民虎踞龙榻之上,嗓音低沉地说道: “或是前朝入仕、宦海沉浮多年的人才。 “尔等俸禄不薄,百姓赋税供养尔等,而朕对尔等的期望也不可谓不高。”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的工作辜负了朕的期望啊,是不是吃白饭的?拿着优厚的工资不干活? 内侍省太监是面如死灰。 他反正“领导责任”这口锅是背定了,躺平任嘲。 大理寺卿孙伏伽、和刑部尚书刘德全,则悄眯眯地互视一眼。 陛下满腔愤怒、亟需找到一个凶手撒气的心态,他们太能够理解了。 就像衙门传唤人犯审问,人犯突然暴毙,结果仵作说是“急病而亡”一样。 受害者家属肯定不接受,肯定要闹事,肯定会有阴谋论的呀。 一般来说,小聪明的官员此时就会“积极领会领导意图”,顺着领导的毛捋。 领导想要找个凶手撒气,那就给他找一个替罪羊。 但在贞观时期,虽然大臣们也会结党、也会政斗,但总体还是有原则的。 老孙和老刘在一阵激烈的商讨之后,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启禀陛下,臣等仔细查验现场,讯问现场目击证人,核对内侍省和工部账册。 “确认无误,端午节发生的不祥事件,确系意外……” 他们尤其询问了某位节度使殿下。 因为李明殿下当时也在现场,最为冷静镇定,并亲自参与指挥了救治和善后工作。 查宫里的案子,最麻烦的一点就是,证人个个都惹不起。 你难道还想传讯哪位深宫贵妃去大理寺衙门应答回话吗? 李明殿下最配合审查,所以他的证词得到了最高的重视。 结果就是,李明的意见被全盘采纳,成了大理寺和刑部仔细调查、综合研判的结果。 这是有理有据、有法可依的,严格遵守《贞观律》等基本法。 绝对不是因为自从李孝恭案以后,这两个部门的官吏就被李明攻略,如今已经被十四奸党灌满,成为李明的形状了。 “无需和朕申辩,朕只需要答案。”李世民不耐烦地用手指点点桌子。 孙伏伽和刘德全依然坚持己见,两手一摊地表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情况是个什么情况,不管陛下信不信,我们反正是信了。 “啧,行吧退下吧。” 李世民挥退了这两个头铁的官员和面如死灰的老太监。 虽然他从谏如流,不可能因为手下大臣和他顶牛,就把人责罚一顿。 但心里的不爽也是真的。 李世民随手掂起两人呈上的报告文书,切了一声,轻轻甩到桌案的一角。 皇帝不是官僚,要通盘考虑的事情太多,没精力也没必要去探究每件事的细节。 他要抓的是大趋势、大方向。 比如这起灯台倒塌杀人案。 如果顺着官僚的思路,逐字逐句地读起了他们的报告。 那可就中了老油子们的陷阱,真的以为这案子纯粹是一起意外了。 踏马的,从去年这时候开始,李孝恭案、九成宫案、辽东诬陷,再到李明遇刺案。 针对皇族的小动作层出不穷,平均一个季度来一次,都快成季番了。 而且涵盖的目标也很全面,从皇帝本人、嫡皇子、庶皇子到宗室,人人有份,绝不偏颇。 而就在几天前的端午节,就在自己和诸皇室面前,嫔妃惨死。 然后这群官僚跟朕说,这是意外? 怎么,难道朕肩膀上顶着的玩意儿,就是个装饰用的肉疙瘩吗? “一群蠢货!” 李世民还是按捺不下,嘴里嘟哝着,又把丢到角落的调查报告拾了回来,草草翻看了一遍。 内容还是比较客观的,灯台年久失修,外表虽然涂了层漆,看着还牢靠,里面则几乎被虫子蛀空了。 加上连日阴雨,那座出事的灯台其实已经很不牢靠,随时都可能倒塌,根本支撑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内侍省仔细检查了灯台废墟,并与工部制造局的图纸账册比对。 钉子、木板等零部件一个不少,除了被虫蛀以外,找不到什么遭到人为破坏的痕迹。 硬要分锅的话,负责修缮检修的宫女宦官是有一定责任的。 但他们既不是专业木匠,又没有透视眼,不可能让他们担很重的责任。 顶多罚几个月俸禄、关几天禁闭。 况且,这种小卡拉米也没有什么背锅的价值,显然不是陛下想要寻找的“真凶”。 为了稳妥起见,查案人员还专门检查了旁边的几座灯台。 结果发现,这些建筑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虫蛀现象。 “那座出事的灯台因为离湖最近,潮气上泛,才导致虫灾最甚……么?” 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若是没有之前那么多案件的铺垫,李世民几乎都要被说服,这就是一起意外了。 “意外意外,哪有这么多意外? “打了十几年仗,撞上的意外还没有这一年多! “李孝恭案时,他们也说是意外。 “直到被李明勘破其中的猫腻……” 一提起李明,李世民的嘴角上扬,莫名有种“稳了”的安心感。 是啊,除了那群无能迂腐的官僚,朕还有一门秘密武器啊! 只要把事情交给李明去办,那就一定能办好! 李世民有些坐不住了,便站了起来,传唤宦官: “叫辽东节度使过来回话。” ………… “阿爷。”李明满面严肃地走进了李世民的书房。 端午节的事故以后,他这几天都很乖地待在宫里。 等的就是这一刻。 李世民正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墙上的地图,给儿子留下一个酷酷的背影。 “你来了?阿娘与姨娘们可还好?” “还好,大家都缓过来了,只是不免还有些悲伤。”李明语气沉重地回答。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场事故。” 李世民沉吟片刻,猛然转过身,直视李明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觉得不是。” 李明的小心脏一下子悬了起来。 我去,该不会…… “从九成宫之变开始,这一系列事件显然都是一脉相承的,目标就是我大唐的皇室!” 李世民声音低沉,饱含怒意,仿佛一头保护领地的雄狮,低声咆哮道: “那些蛮夷,难道以为通过这种卑鄙无耻的小动作,就能迫使我大唐停下扩张的脚步么!” 咦? 李明一愣,脑子里闪过一万个细节,立刻顺着李世民的思路进言道: “阿爷英明!我觉得,薛延陀有重大作案嫌疑!” 出事的当天晚上,皇帝陛下就怀疑这件事是薛延陀主使的。 刚进书房的时候,皇帝陛下又在凝视着薛延陀汗国的地图。 作为大唐头号带忠臣,节度使怎么能不紧跟领导脚步,把这口锅往铁勒蛮子头上甩呢! 哀兵必胜,一层层buff叠下来,天兵必定势如破竹,一举荡平北方草原! “好!吾儿果然有见地!” 李世民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随即下达了口谕: “此案件,就由你来牵头主查,内侍省、大理寺和刑部配合。” 果然,还是只有李明才能正确领会自己的意图啊!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脏水往预定敌人的脑袋上泼。 如果薛延陀有罪,皆大欢喜。 倘若最后查出来,凶嫌另有其人,那再把无罪判决烧给真珠可汗吧。 政治就是这样,要善于吃人血馒头—— 也就是说,为了达到政治目的,需要不断地发现和制造借口。 既要师出有名,又要不顾一切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很显然,不论是李明还是他老爹,都是这门艺术的个中好手。 “儿臣……领旨。” 李明深深地松了口气,连用词都客气了不少: “儿臣一定坐实薛延陀的罪行。” 让耗子来查猫,这简直太可以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制止了儿子的极端忠君行为: “那倒也不必,一切以事实为准绳。 “薛延陀的锅……罪责,是必然会落实到他们头上的。” 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地图,继续说道: “但这起案件不仅仅是政治操弄,案情本身关乎宫廷安全,同样非同小可。 “如果查实了薛延陀的罪责,那他们在宫中一定有内应,你必须将从犯也揪出来,绳之以法!” 李明当然是满口答应: “好的没问题!” 谁敢在朝中和我作对,谁就是从犯!……李明几乎发出了大奸臣的桀桀坏笑。 李世民这才放心地轻叹一口气,亲昵地拍拍李明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 李明的嘴角几乎勾勒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不行,忍住,还不能笑…… 计划通! 武媚娘、王氏,碍事的家伙都全部消失了。 李二这二货又把这起案子的主导权交到了我手里! 加上主查刺杀案的房玄龄,也是我的人! 接下来,朝廷里的衣冠禽兽们不管怎么样都会完完全全听我摆布! 照这个样子,支配朝堂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我将成为新大唐的话事人! “阿爷……”李明艰难地控制着笑意,导致声音有些颤抖。 李世民以为孩子同时失去了两个姨娘,悲伤得快哭了,却又不得不强装坚强,不由得心疼地摸摸他的小脑袋,慈祥地问: “怎么了?” “阿爷……我能参加武姨娘的葬礼吗?”李明脸上写满了悲伤。 一位五品才人逝世,一般来说,皇子是不便出席葬礼的。 李世民感到更心疼了,温柔地说: “可以。送从小照顾你的姨娘最后一程?” 李明点点头。 顺便确认一下她有没有死透……李明在心里补充一句。 ………… 武媚娘的生父武士彟只是个商人,在星光灿烂的后宫只能算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卡拉米。 因此,武媚娘的葬礼一切从简。 棺材里一装,钉子一钉,就算盖棺定论了。 在感业寺停灵三日,即可出殡,陪葬昭陵。 这一路都是皇家禁地,在守卫日趋严厉的当下,武媚娘的家人们无法出席送她最后一程。 因此,葬礼上除了李明这个小毛孩,就只有后宫嫔妃和皇太妃们出席,来送送这位前同事了。 陛下因为政事繁忙,只是匆匆露了个脸,就又回去上班了。 葬仪虽然从简,但那是按照皇家的标准。 其实一点也不“简”,各种祭祀奠仪非常繁杂,过程冗长。 但因为唐朝的习俗原因,并没有什么“遗体告别”环节。 没法再次目睹这个老对头的凄惨死相,李明还是有点小遗憾的,觉得这趟白来了。 “谅她也不会揭棺而起,这又不是玄幻小说。 “很好,虽然我触怒皇兄、削弱门阀、触犯地主、剥削蛮夷,给自己招了一屁股死敌。 “但至少武媚娘这道关,我算是过了。” 葬礼结束,李明心安理得地回到了家。 接下去的几天,朝堂再次掀起了一股党同伐异的妖风邪气。 十四奸党的边缘人物孙伏伽、刘德全,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不停地上蹿下跳,和奸臣房玄龄等互为配合。 在奸党的倒行逆施之下,朝廷因四子争储而造成的动荡,进一步……得到了缓解。 因为势力格局在加速整合,力量进一步向辽东节度使集中。 争储的形势,正在渐渐稳定下来。 ………… 武媚娘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在梦里,她被捆住手脚、蒙住眼耳口鼻,扔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 无论她怎么挣扎,试图叫喊,但身体都无法挪动一寸,也无法呼喊出一个字。 就在她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要脱离尘世躯壳的时候。 耳畔响起了微弱的梵音,好像是隔着墙壁传来的。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眼前一亮。 刺眼的光芒之中,伸出了一双纤纤素手。 手的主人被强光遮住,看不清面容。 这双手一直伸到她面前,紧紧咬住了她的右手臂,冰凉刺骨。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疼得武媚娘满头冷汗,想喊却又喊不出。 放手,放手…… 那只手丝毫没有停下,反而用力向上一扯。 连带着拖起了武媚娘的身体,将她整个从小匣子里拔了出来。 “啊啊啊!!!” 武媚娘发出凄厉的惨叫,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 “嘘~”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嘘了一下。 武媚娘仍然能感受到右手臂根部传来的阵阵剧痛,好像噩梦也被带进了现实。 但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迷茫地观察四周。 不知为何,她的后脑十分昏沉,视野也极其狭窄,好像左半边脸被布整个蒙住了。 她此时正深处一间陌生、素雅、又不失高贵的卧室,雕龙画凤的装饰和金龙衾被说明,这里仍然是宫中。 在她面前,站着两个如释重负的人。 一位是头发有些白、但腰板笔挺的中年人。 另一位与中年人相反,是一位风华绝代、美丽动人得让她也不免自惭形秽、但精神恹恹的男装丽人…… 不,不是男装丽人,“她”就是个男的。 “太子殿下……”武媚娘下意识地喃喃,喉咙干枯嘶哑得连她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你先躺下休息。” 太子李承乾激动得浑身发抖,恭恭敬敬地向中年人作揖行礼: “多谢葛神医鼎力相助,才让爱妾拾回一条性命,感激不尽!” “不敢不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孙思邈忙不迭地回礼,道: “能把将死之人救活,我也算是能跟上那小子的步伐了。” 原本的孙思邈已经死了。 现在的孙神医姓葛,名叫葛洪。 当然,这个姓名是假的。 除了身份,孙思邈在年龄也造了假。 贴上假胡子假头发,伪装成了中年人。 反正他本来就身形矍铄,一般人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 年轻人扮老简单,而老人装年轻却不容易。 所以,他的伪装天衣无缝。 不会有人怀疑,这个中年有成的葛洪神医,居然是一位耄耋老人假扮的。 而老孙这么大费周章地隐藏自己,却还要进宫给人看病,也是有苦衷的。 他虽然说过,再也不想和皇室发生纠葛了。 但当太子真的动用了各路关系,遍寻各路神医,打听到了“葛洪”的大名。 顺着指引,找到了老孙在京畿雍州华原县的老家,请当地父母官找上了他闭关炼药的洞天,求他救济爱妃性命时。 老孙能怎么办? 真的拉下脸拒绝吗? 百姓是人,王公贵族也是人。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本着“老子反正本来就姓孙,孙子就孙子了”的精神,孙思邈还是乔装进了东宫。 用尽平生所学,连续007多日,终于救活了太子的这位“爱妃”。 “‘那小子’?”李承乾一愣。 “哦,恕草民僭越。我说的是殿下的弟弟,李明殿下。”孙思邈无奈地苦笑道: “那小……李明殿下两次救活将死之人,而且一位是陛下、一位是公主,已在医药炼丹圈子里引起了轰动。 “不瞒您说,您的宠妃伤势甚重,我有几度都想放弃了。 “但每每想到李明殿下的壮举,我心中就又会重新憋起一股气。他行,我难道不行? “所幸终有所成,如今我也是冥土追魂的医师了,这是多亏了李明殿下的激励啊,哈哈!” 孙思邈非常有成就感地抚摸着半白的山羊胡。 那孤还得谢谢他咯……李承乾再次拜谢: “葛神医莫妄自菲薄,这都是您的功劳,孤必定重赏。” “不必不必,就按普通问诊足矣。” 孙思邈既不问太子的这位“爱妃”姓甚名谁,也不问她是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的。 本着“知道越少活得越爽”的原则,他装模作样地客套一番,便愉快地拿了钱,脚底抹油地溜了。 看着老孙健壮的背影,李承乾忍不住喃喃: “那神医该不会是乔装打扮的吧?其实才二三十岁吧?” 他收拢思绪,心中混杂着欣喜和沉重,回过了头。 武媚娘正坐在床上,解开了脸上的包带,表情一片空白: “殿下,臣妾……怎么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 李承乾没有回答,叹了口气。 “而且……臣妾的左眼,臣妾的左眼怎么了? “怎么……看不见了?” 武媚娘的音调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吼。 李承乾拖着病腿走到床边,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你身体还弱,先休息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现在的身份很……特殊,总之别让其他人发现你。” 武媚娘按下纷繁复杂的心绪和满腹的疑问,顺从地点了点头。 李承乾又轻叹口气,勉强做出一个微笑: “睡吧,孤还要见外臣。” 说着,一瘸一拐地步出了这间东宫庭院深处的密室。 武媚娘看着李承乾纤弱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立刻翻了个身,用还能动的左手,艰难地取来了落在角落的一盏铜镜。 镜子里的自己,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右手臂被整条移除,只在根部包着绷带。 同样空荡荡的还有左眼眶,眼球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暗红的窟窿。 (主角下一章补刀,彻底弄死武则天——作者注) (本章完) 184.关于武则天吐便当的若干争议与意见 关于武则天吐便当的若干争议与意见 首先排除作者故意恶心大家。自从上个礼拜小孩儿发烧、日更一章以来,这书的数据就蒸蒸日下了。 我脑袋都快抓秃噜皮了,没想法也没动机恶心诸位金主爸爸妈妈。 牢武吐便当,完全是一个“素材复用”的技术原因。 武则天虽然很早登场了,但细究起来,除了当了几回小丑,啥都没干。 好不容易龙场悟道了,骑上太子爷这匹快马了,再不露一手就匆匆下线,作者窃以为,会不会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不仅是牢武,牢武的灵魂伴侣李承乾,在争储过程中的存在感也很低,表现出来的基本是躺平任那啥的状态。 所以,作者就发扬勤俭持家的良好品德,钦定这两人不许躺,起来high。 当然,读者的决定权也是很重要的。 既然大家不乐见牢武,那,我再想想办法。 行,有个想法了。 家人们,下一章,下一章主角一定让她死得透透的,也给承乾老哥一点动力。不然我就姓孙。 以后也杜绝吐便当行为,没有抢救风险了。 写文不多,第一回写文写恁长,这还是我在起点的处女文,犯了文青病,没有经验,金主爸爸妈妈们多担待担待,十分抱歉哈。 今天我要琢磨琢磨,晚上不一定能更新了,抱歉哈 (本章完) 185.下一章免费,修复人被杀没有死的bug 下一章免费,修复人被杀没有死的bug 确实剧情没安排好,我全责。多谢读者老爷们的指导,造成大家不快的阅读体验,十分抱歉。 下一章我补救一下,剧情上补个刀,也给承乾老哥一点刺激,不做收费章。新人作者,还请大伙儿多担待担待 (本章完) 186.第181章 (补救,免费)则天大圣,李节度向你问好 第181章 (补救,免费)则天大圣,李节度向你问好 “你当时托梦于孤,甚是哀切,对孤哭诉道: “‘阎王爷言说臣妾阳寿未尽,是御医无能,将臣妾草率收尸’。言 “孤思念爱妾思得痴了,便趁夜令人将你从停灵的感业寺偷偷带回,在原本的棺椁中藏入另一具女尸。 “带回一看,你果然气息尚存,便急忙差遣民间神医,竟真的将你救活了!” 次日一早,太子李承乾握着武媚娘还剩下的左手,温存地扯着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淡。 经过一天一夜的辗转反侧,武媚娘终于慢慢接受了自己残疾的事实,心绪平静了下来。 至少在李承乾面前,可以装出平和中带着淡淡忧伤的破碎感。 她同样温存地与救命恩人李大郎对视,心里的白眼却翻到了天上去。 你继续说,我在听…… 太子编出来的玄幻故事,她自然是不信的 众所周知,太子爷的怪癖真吉尔怪。 谁知道他把自己的“尸体”背回东宫,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只是自己也命不该绝,居然还留着一口气儿。 “媚娘,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没有外人,李承乾的言语动作很是大胆,俨然将父皇的妻妾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武媚娘恭顺地低下眼睛,微微摇头: “臣妾……记忆不是很清楚了。 “只记得陛下让臣妾爬上灯台,点燃薰香,然后就……” 她痛苦地扶着脑袋。 站在他俩的角度,这事儿也纯粹是场意外。 他们不知道,这事儿从头至尾都是某位节度使布的局。 更不知道,是那节度使早早宣布放弃治疗,干扰了对他怀有偶像滤镜的御医们的判断。 才让武媚娘在还没彻底凉透的时候被“盖棺定论”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武媚娘恰自己的人血馒头。 她要勾起李承乾心中的火。 争储争到深水期了,这位性格有缺的太子爷却还是优哉游哉的。 不知是真的自暴自弃了,还是在暗中憋个大的。 不管李承乾是什么想法,反正武媚娘是坐不住了。 年纪轻轻进了宫,什么荣华富贵没享受到,却是在冷宫坐了好几年牢,白白蹉跎了样年华。 现在更是稀里糊涂落了残疾,丢了胳膊和眼睛,还落得个满身疮痍。 作为商人之女,她吃不了这么大的亏。 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成本,一定要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哪怕,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的意思……是父皇害你如此的?” 果然,李承乾听了武媚娘误导性十足的话语,当即色变: “是因为父皇让你点灯,爬上了这座摇摇欲坠的灯台,才让你几乎殒命的?!” 其实不是,其实是我想在陛下面前表现一下…… 武媚娘当然不会这么正面回答。 但也不会简单地撒个谎。 因为谎言可能被戳穿,招致反噬。 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真正秘诀,是似是而非,引起目标的无限遐想。 在太子面前,武媚娘震怖得瑟瑟发抖,胆怯而恭顺地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让臣妾做什么,哪怕是赴汤蹈火……” 这句客套话都烂大街了。 却在武媚娘故意营造出的语境下,显得误导性十足。 看着爱妾楚楚可怜的模样,李承乾果然噌地燃起怒火: “你真傻,真的! “在宫中要处处小心!” 武媚娘只是低头不答。 李承乾心中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坐立不安地拖着病腿,艰难地踱着步。 他也觉得,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海池边上这么多灯台,怎么就偏偏武媚娘攀爬的那座倒了? 不是事先专门修缮了一番么? 到底是修缮,还是做手脚搞破坏? 而且好巧不巧,这起“事故”就发生在父皇面前,一下子杀死了两人! 而另一位受害者王氏,同样是有来头的。 之前就听武媚娘说过,王氏与杨氏、李明素来不合。 而杨氏和李明,现在正是父皇的心头好、大宝贝。 如果利用一次“意外”,一石二鸟…… 李承乾觉得自己发现了华点。 “难道是父皇?! “父皇发现了你我的……关系,一怒之下,便要杀死你?!” 他心中一凛,紧接着又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下诏,处罚我等……” 武媚娘还是一言不发,坐等太子爷自己演绎。 “孤知道了,孤知道了!” 李承乾重重地坐在床沿,苦笑着摇头: “父皇是为了留着孤,让孤继续留在名为‘争储’的蛊盅里,继续和其他三位兄弟厮杀竞合。 “如果孤因为儿女之事草草退场,如何砥砺三位皇弟,如何为大唐决出最强的那只蛊虫?” 对对对就是这样,小太子为了争储想象力还挺丰富……武媚娘在心中为太子的“推理”鼓掌。 “果然,一切皆因父皇。 “我们兄弟骨肉相残也好,你受尽折磨也罢。 “一切腥风血雨都源于他,都是因为父皇选不出理想中的下一任皇帝,只能效玄武门故事!” 太子的笑容带着浓浓的悲哀。 “前几日他关心孤的身体,孤还以为他还残留着人性,对儿子们还是有舐犊之情的…… “没想到,他对孤的一切关怀,不过是棋手对手中精美棋子的珍爱罢了……” 武媚娘眼神冰冷,偷眼瞧着不太理智的、陷入深深误会的太子,进一步挑拨离间道: “臣妾绝非想离间殿下与陛下的父子之情! “殿下千万别因此而憎恨陛下啊,千万别因此动了不臣之心啊!” “蠢妇!”李承乾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指着她,眼神凶狠: “你之前说,曾在立德殿打听到了能杀人于无形的办法。” 武媚娘脸色潮红,独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殿下不要啊~” …………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受不得风寒,所以先在这间屋里待着吧,切不可外出让人发现。” 李承乾再三警告,沉着脸离开了。 武媚娘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再也维持不住温顺的表情,歇斯底里地将枕头扔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遭这样的罪!” 从行动自如的后宫嫔妃,退变成了身体残疾、只能仰赖太子而活的附庸,她的内心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只是为了讨好太子,她才不得不装出逆来顺受的模样。 “既然发现我没死,大大方方地告诉皇帝就好了,何必整这一出金屋藏娇? “不就是为了圈禁我、独占我么!” 武媚娘一眼就看破了太子的小心思,心里的愤恨更上一层楼。 她以为自己骑上了太子的快马。 但当她发现这匹马根本没有干劲儿的时候,她也想过及时跳车重来。 李泰、李治,都是备选。 但李承乾这一手让她“社会性死亡”的骚操作,等于把她彻底绑定在了李承乾身上。 不管乐不乐意,如今她只剩下帮李承乾争夺储位这一条路了! “太子殿下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在不犯病的时候还是有心机的。 “只要让陛下……还是很大机会的。 “但他和他爷爷一样优柔寡断,如何让他快点决断?” 撒完了气,武媚娘冷静了一些,在床上待着气闷,便挪着病躯到了窗台边。 这间小屋坐落在东宫的庭院深处,四周林木环绕,很是幽深,平时没什么人来。 呼吸着屋外的新鲜空气,武媚娘的心彻底沉静了下来。 “李明的这方法,虽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皇帝状况恶化、乃至崩逝,但太时间了。 “万一在此之前,争储就尘埃落定…… “得寻个契机,让太子坚定弑君的决心!” 她正发散着思绪,恍惚觉得,眼面前好像闪过一个人影。 但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是错觉么……武媚娘喃喃着,忽觉身体一阵虚弱,额头明显地滚烫起来。 “啧,这副身体……还是得先休息……” 武媚娘再闲不住,也只能无奈地遵医嘱,躺回床上。 ………… “明爷明爷,有鬼啊!” 太极宫直通东宫的大门、武德门前,李明抱着胳膊皱着眉,听着细作胡三娘的汇报。 端午节那起事故以后,作为那座出事灯台的直接责任人之一,这位存在感稀薄的宫女自然免不了分锅。 今年的工资是别想要了,太极宫正宫也是混不下去了,惨遭调岗,一脚踢去了东宫。 当然,这是杨氏与李明轮番求情、从轻发落的结果。 李世民也觉得,揪着这些小卡拉米“问责”没什么意义,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处理了。 如此一来,十四奸党的触手就顺利伸进了东宫。 “放心,就算有鬼也不会弄死你的,否则你也化成了厉鬼,对方岂不是很尴尬?”李明安抚道。 “这样哦?” 胡三娘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行,我还是怕。我觉得那鬼就是来找我索命的。” “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虚成这样……” 李明正抱着胳膊说风凉话,猛然想起了自己最近在宫里干的、某件伤天害理的事。 “等等,你见到的该不会是……” “就是端午节那天晚上,我利用意外杀死的人……” 胡三娘心有余悸地咽了口水。 李明顿时感到头皮炸裂,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王姨娘的无头尸体,对着空无一物的铜镜贴黄…… “是那当时还留有一口气儿、被您吆喝御医硬塞进棺材的妃子,常来立德殿串门儿的小长舌妇。” 武媚娘?! 是她,她居然还没凉透……李明心里咯噔。 我去,原来气运之子、版本答案不是唐高宗李治,而是武周武则天?! 当时虽然武媚娘还剩最后一口气儿,但碍于现场人多,李明没法补刀。 没想到,被这货寻着机会揭棺而起! 哪个环节,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破绽,让她逃出了生天…… “等等,你现在在东宫当值,也就是说……“武媚娘在东宫?” 李明大为疑惑。 “嗯呐,在庭院深处一个没人乐意去的小屋子里。”胡三娘委屈地说: “因为我是新来的,被领班欺负,打发去那里打扫卫生了,这才发现的。” 啊……李明立刻就懂了。 好家伙,咱的皇兄金屋藏娇啊。 看不出来哦,还以为承乾老姐只对男人感兴趣啊。 还是说,这是武媚娘的天赋被动? 天然地对老李家的子孙魅力+3? 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向皇帝老爹举报,太子爷淫乱后宫? 不行。 知道太子居然对女人也有兴趣以后,李二大概率会心怒放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承乾老哥没有深刻体会到的是,他对男色的嗜好其实是争储路上最大的障碍之一。 虽说人的醒脾是自由的,私底下怎么玩都行。 但作为国君,明面上总得有个皇后(生理性别为女),并且生个大胖儿子吧。 不然大唐未来咋办? 如果自己乱举报,让李世民蓦然发现,太子居然女的也行。 那个政治生物虽然表面可能会生气,但心里绝对是暗爽的。 爱屋及乌下,对给自己戴绿帽的武媚娘,甚至都有可能轻拿轻放。 在威严和与太子的关系中,那货肯定选择后者没跑了。 甚至不排除他成人之美,索性把这不干净的妃子赐给大儿子。 毕竟李唐皇室内部本来就乱糟糟的,而李世民对武才人并无宠爱。 这种“彰显父爱”的举动,李世民是做得出来的。 “我这不是给太子移除了重大debuff,给他的队伍里新增一个神队友,还让我自己成了乱举报的小人吗?” 这种蠢事,李明是不干的。 所以,还是老办法—— 大难不死,必有补刀。 武媚娘必须死。 “奶奶的,和那长舌妇爆了! “老娘翻窗进去,给她脑袋上来一起子!” 胡三娘斗志爆棚,大有舍生取义的使命感。 “别别别,不至于不至于,你冷静一点。” 李明及时叫停了肃反委员会的冰镐反托派行为。 虽说慈不掌兵,但他也不可能把密探的生命随意挥霍。 更何况,如果拔出萝卜带出泥,没有收拾干净首尾,把自己牵扯了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又回到了老问题。 在宫中,如何不动声色、自然而然地杀死一个人? 不是一般的人。 而是死里逃生、浑身疮痍、正在恢复期的重伤员……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李明仰着脑袋,仔细地思考着。 “明爷,让我怎么做?”胡三娘手痒痒。 李明低下头看着她,道: “先用细密的麻布,做两只蒙面口罩。” ………… “殿下请留步。” 看门将军又双叒叕在宫门外拦住了问题儿童李明。 “又来?” 李明用口罩紧紧蒙住了口鼻,但嫌弃的表情依旧满溢而出: “你上次把泰哥虫子玩死了,害得他连续几天吃饭不香。 “这次又要闯什么祸?” 都六月了,宁蒙着面纱不热么……看门将军搞不懂皇族的这些怪癖,也不想搞懂,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恕在下失礼了。” 接着又开始搜身,又从他怀里摸出了一个布包。 里面是一团团黏糊糊、沾着半透明神秘液体的草纸。 倒霉的看门将军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这……勾芡?” 他尽量往好的方面猜。 李明笑容温和: “你再猜?” ………… “我把侯宝琳的鼻子都擤肿了,才收集到这么多鼻涕,你一定要好好使用。” 武德门外,李明戴着口罩,细细叮嘱同样戴着口罩的胡三娘。 “必不辱使命。”胡三娘点点头,结果这包纸,下意识地想松松口罩,透口气。 “别别别!否则你也会生病的。”李明制止了她的不卫生行为。 胡三娘有些疑惑: “只是,这不过是孩童的鼻涕而已,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现在换季,风邪伤寒可厉害了。”李明严肃地说: “你不知道,侯宝琳生病传染了侯君集,侯君集又传染了其他大臣。 “现在朝廷病倒了一大片,不少老臣都告假回去歇息了。” 不来点劲爆的病原体,怎么杀灭武则天这个最大的bug? 受伤以后,最大的杀招不是伤口本身。 而是感染。 古代没有抗生素,受伤后能不能活下来纯看命。 点儿背的,擦破点皮就可能感染而死。 命硬的,也许断条胳膊也能挺过来。 武则天浑身是伤,又在这转热的六月天。 伤口感染肯定很严重。 也就是说,她的免疫系统现在肯定是拉满了的。 这时候,在她房间里再释放一点病原体,给她的免疫系统再上上强度,会发生什么? 普通人顶多喷嚏咳嗽、难受几天的病,摊在她这样的重伤员头上,很高概率演变成致命的肺炎。 即使在医学发达的现代,许多好不容易救活的重伤员、烧伤员,最后就是感染肺炎去世的。 “那……我知道了。”胡三娘郑重地接过这一包杀招: “如果不起效,老娘直接给那长舌妇开瓢!” 留下这句极端发言以后,胡三娘便转身穿过武德门,很快隐入了东宫的背景之中。 ………… “咳咳。” 武媚娘浑身乏力地靠坐在窗边。 自从醒来以后,她的身体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高烧不退,两肺像是变成了两坨烂泥,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水音。 喉咙却像是着了火,每咳嗽一声,都疼得像火燎一样。 今天终于好了一些,她便坐在窗边透气。 “这是……” 她迷迷糊糊地发现,窗台下的角落里,散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团。 好像本来浸了水,后来又干透了的。 “也没人……打扫……”她艰难地骂了一句。 这里是太子金屋藏娇——或者更确切地说,软禁自己的地方。 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宫人靠近。 这里只有她和太子二人。 指望太子打扫卫生,那是想多了。 还是得自己来。 “真……恶心。” 武媚娘缓缓下腰,去够那纸团。 眼前一黑,脑袋一沉,就这么倒载了下去。 ………… “唉……” 孙思邈——现在的身份是神医葛洪——搭着武媚娘的脉,沉重地摇摇头。 治外伤他还可以,但面对这么严重的肺疾,他也无能为力。 神医再神,也不能手搓青霉素。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李承乾手足无措,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即使病腿渗出血来都懵然不知。 “没办法,这种肺疾在军中伤员之间也很普遍,几乎是不治之症。” 孙思邈缓缓起身: “人各有命,她也尽力了,请殿下节哀。” 他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挪。 “李……承乾……” 昏迷之中的武媚娘醒了过来。 “媚娘!” 李承乾像发疯了一样扑了上去,紧紧握住她的左手。 老孙适时地溜了出去,药钱也不敢要了,深藏功与名。 看来这次又得改名啦,改姓李,叫时珍如何……他在心里嘀咕着。 “我……” 武媚娘仰面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泪水呼啦啦地流。 “别胡思乱想,你会好起来的……”太子哭成了泪人。 武媚娘的眼里根本没有痴心的大郎,她独眼圆睁,不甘心地瞪着天板。 “我……不……甘!” 她猛然坐起,几乎是呐喊出了最后一个字,哇地咳出一口脓血。 接着,便重重摔回了床上,仰面朝天,睁眼一动不动。 李承乾把头埋在膝盖里,握着武媚娘越来越冰凉的手,嘴里神经质地小声喃喃: “全是因为他,全是因为他……” (本章完) 187.第181章 你们斗你们的,别打扰我治国 第181章 你们斗你们的,别打扰我治国 东宫的一角,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土包。 挖坑的几个宦官不敢多问,领导让挖坑就挖坑。 而当过了一个晚上,他们发现自己挖的坑变成了土包以后,更不敢多问了。 只当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李承乾形容憔悴,扶着坟前的柏树,无语凝噎。 他刚得的宠妾,第一次让他享受到男人乐趣的武媚娘,死了。 妩媚温存的肉体,此刻就埋在面前的土包里,与蚁虫为伍。 没有什么,比得而复失更让人扼腕叹息。 他心里空落落的,又很快被怒火填满。 因事故莫名其妙地重伤,又因怪病莫名其妙地死去。 巧合? 他才不信! 心中的悲愤郁积,亟需找一个目标发泄。 李承乾觉得,这个目标就是李世民,自己的父皇。 那个赐予他生命与地位、又压给了他无穷压力与痛苦的男人。 “肯定是他,肯定是父皇! “为了自己疯狂的立储计划,他既然能挑动自己的亲生儿子们厮杀!那杀一个五品才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是在向孤发出警告,不要动他的女人,让孤一心一意地继续与兄弟们争储!” 李承乾嘴唇颤抖,神经质地轻声念叨着大逆不道的话语。 李明此前的担忧没有错,好变装、尚突厥的太子,精神确实有点问题。 有时候不大理智。 而在武媚娘死后,他的情绪更是不稳定,偏执地放大了来自父亲的恶意。 “现在媚娘已经死了,孤该怎么办?继续陪着他,和愚蠢的弟弟们一起养蛊么? “为大唐养出最强壮、最恶毒的蛊虫么?” 李承乾面容狰狞,突然整个人顿了顿,头微微撇向一边,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旁边并没有人。 “对,媚娘你说得对,孤太优柔寡断,太受困于儿女情长了……” 李承乾的表情像变脸一样,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孤要让他知道,蛊虫,也是会噬主的!” ………… “你能主动提出此事,吾心甚慰。” 立政殿,李世民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的长子。 李承乾温文尔雅地微笑着。 他一身男子的圆领赤袍,头也规规矩矩地包着幞头,十足恭敬地说: “我朝初创十余年,百废待兴,人丁不足,天下还有广阔的荒地闲田没有开发。 “儿臣如何能为了一己的享乐、轻松,而占用大量官奴呢? “惟请陛下恩准儿臣的请求,放东宫的宫女和宦官出去,开垦田地、务农务工,将民力物尽其用。” “哈哈,听你一言,倒好像显得吾耽于享乐,占用过多劳力了。” 李世民嘴上埋怨,心里却是乐不可支。 自从上次和李承乾谈心以后,他发现,自己这位长子变得“好”了起来。 不但有事没事就来请示汇报,来得甚至比李泰还勤。 而且还言之有物。 不空谈风月,而是积极讨教治国方略。 更重要的是,太子甚至一改过去荒诞不经的穿衣打扮。 终于有点大唐真龙之子的样子了。 李二又觉得自己行了,觉得自己育儿有方,成功解开了儿子的心结,比他老爹强多了。 “父皇日理万机,宫人为您多分担一些,您就能多为江山社稷思虑一分。” 李承乾嘴甜得像抹了蜜一样,不露声色地拍着马屁: “虔心服侍您,才是为国分忧啊。” “善,善。”李世民毫不掩饰自己的欣慰。 今天也与前几日一样,一大清早刚用完早膳,太子就主动前来请安。 这次,他不但与父皇对谈了南方今年水旱灾害的一些设想,还主动提出,要削减东宫的奴仆。 这让李世民尤其心怒放。 勤政爱民,从我做起嘛! 相比之下,十余年前,太上皇陛下还因为不乐意宫人被裁撤,和李世民怄过气呢。 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的子孙还是一代比一代强的嘛! 李世民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 那时候,长孙皇后还在世,李承乾也很是乖巧懂事,没有后来这么多毛病…… “只是,东宫一次裁汰这么多宫人,无碍么?毕竟,你的身体……” 李世民担忧地看看李承乾的病腿,欲言又止。 “无碍,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承乾简单地回答。 李世民感到由衷的欣慰: “甚善!” 他即刻大笔一挥,批准了裁撤东宫宫女、宦官的请求,又不免心疼地说: “承乾,殿里人少,未免冷清。 “吾有一副亲笔临摹的王羲之《兰亭集序》,倾注了不少心血。 “此物赠与你,每每相见,便如见吾。” 李承乾忍住冷笑的冲动,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还有,念你腿脚不便,许你在宫中骑马。”李世民露出慷慨的笑容: “以后也常来看看吾。” 李承乾举重若轻地拜谢: “儿臣随时侍奉父皇左右。” 当天,朝廷众臣之间又引起了一次轰动。 陛下嘉奖太子,赏赐亲笔临摹字画一挂,这已经是很强的信号了。 而更夸张的是,陛下甚至允许太子在宫中骑马! 严格算起来,这是皇帝陛下第一次赐予他人此等待遇! 李泰只是能在宫中乘轿,而不能高人一等地骑马。 至于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李明殿下…… 反正他在宫中做出什么逾矩之举,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理论上,陛下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允许李明在宫里骑马。 允许了也没用,李明殿下的小短腿还不会骑马。 太子收获的这一番嘉奖,被最近热衷站队的大臣们无限解读。 因为,这是陛下摆开争储擂台以来,太子殿下明面上的第一次主动出击! 墙头草和太子党旧臣们,又开始左顾右盼了。 嫡+长,从娘胎带出来的优势到底是无可匹敌的。 只需几席话语所争取到的待遇,其他三位兄弟不知得做出多少实绩。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形势或许还有变,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 李承乾带着温和的笑容,回到了冷清的东宫嘉德殿,终于憋不住了,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 “蠢货,真是个蠢货!只需说几句漂亮话,就让他……” 笑声戛然而止。 他突然侧起耳朵倾听,又点了点头,不知在和谁对话。 “你说得对,媚娘。 “应戒骄戒躁,徐而图之。” 李承乾觉得自己很理智,一点也不疯癫。 他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他要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他要做至高无上的至尊。 从此再也没有什么“父皇”压在他头上,再也不用害怕臣下指摘、兄弟倾轧、斗败被杀。 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穿什么衣服、想和哪个男人女人相爱,再也没人能够干涉。 “在此之前,得先拔除父皇在东宫安插的钉子,并进一步取得他的信任,以保住第一顺位继承为要务……” 李承乾十分冷静地规划着疯狂的计划。 他认为,父皇能隔空杀死武媚娘,一定是在东宫安置了细作,假扮成了宫人。 所以,他这几天谨小慎微,想着法子地讨好父皇。 就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同意撤走这些钉子。 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父皇爽快地撤去了这些细作。 “这是父皇对孤这段时间乖巧表现的奖励和交易吗?”在空旷的嘉德殿里,李承乾激烈地与空气斗智斗勇。 ………… “所以,你就被东宫辞退了?” 太极宫宫门口,李明有些无语地看着胡三娘。 亲手扼杀位面之子的刺客、肃反委员会双红棍、么得感情的杀手,此刻正因为丢了一份旱涝保收的体制内工作而哭得梨带雨: “我也不道啊……太子上来就框框裁人,除了几个烧饭和打扫卫生的阿姨,其他宫人都被裁撤了。” 也就是说,上千个劳动力被李承乾同志向社会输送了。 “……别哭了别哭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宫里每个月给你多少月俸禄米,我加倍发你,一直养你到老。” 李明熟练地用庸俗的金钱安慰少女受伤的心灵。 “好哒!明爷最棒了!” 胡三娘立刻大雨转晴,背着简易的包裹,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太极宫。 看着她的背影融入朱雀大街的茫茫人海之中,李明不禁嘀咕: “开除宫人……我那个大哥到底在干嘛?” 要说李承乾是为了博取名声而作秀吧,这么多劳动力还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是德政,在史书上能留下一笔的。 承乾老哥也是够狠的,刀口向内拿自己开刀。 宁可自己拖着病躯、生活艰苦一点,硬是争取到了父皇的一点垂青,止住了下跌的趋势。 他怎么突然态度大变,对父皇舔得百依百顺,也不玩cosplay了? 是内鬼王氏被我公开处刑以后,终于意识到阴谋诡计不管用,坐不住正面出来和我们竞争了? 李明不无得意地琢磨着。 一切事件的幕后黑手,就在那三兄弟之中。 不论那黑手到底是谁,在目睹王氏凄惨而充满意外的死法后,那厮定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在外人眼中,这是一起充满了巧合的意外。 但对那心怀鬼胎的幕后黑手来说,这无异于一个严正警告—— 我李明能在宫里当众干掉内鬼、而片叶不沾身,同样也能如法炮制干掉你。 给老子老实一点。 在确保能互相毁灭的核威慑之下,李明睡觉都更香甜了。 恐怖的平衡也是一种平衡。 比他在明敌在暗、一直被动挨打强多了。 “只是李承乾这骚操作歪打正着,正好把我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钉子给拔了。 “还是说,他确实识破了我的计谋,只是无法定位谁是钉子,只能一口气全部开除? “虽说东宫与太极宫不过一墙之隔,但他把武德门一关,我也窥探不到里面在干嘛……” 李明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大哥。 不像小银币李治和华而不实的李泰,李承乾这个神经刀根本无法预测。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理智,什么时候发癫,什么时候理智地发癫。 “唉随他去了,只要对方老实点,不针对我搞暗杀,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 李明摇了摇头,信步向宫外走去。 在宫斗方面,他就只能分出这么点儿精力对付。 即使回到京中,李明的主次也始终分得很清—— 发展根据地才是主,争储是次。 除了关系自己小命的事儿——比如遇刺案、内鬼案、武媚娘案等等——他需要亲自在上面费精力以外。 争储中涉及的普通政治斗争,他只需开好道、掌好舵,无需事事操心。 朝中自有得力干将替他完成细节。 这才是一把手风范。 而发展壮大辽东的实力,李明是认真的,必须亲力亲为。 因为暴力是一切权力的根基与保障。 如果没有一直可靠的政治、军事和相配套的经济力量。 就算老爹将来真的钦定他来当这个接班人,那也只是给皇兄们、或者其他野心家们一个提前上演“靖难之役”的机会。 相对的,如果他硬实力够强。 还有什么必要和那三个醉心宫斗的哥哥们玩过家家呢? 一路南下平推不就行了。 所以,李明一如往常地去找房玄龄,共同商议辽东的治理事项。 “阿嚏!” 路过宫门,看门将军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我让你别乱翻我的包裹,又中招了吧。” 李明一边吐槽,一边下意识地离传染源远点。 看门将军嘴角抽搐,倔强地昂起头颅,不想搭理他。 ………… 房玄龄坐在尚书省的衙门里,就在宫城之外、皇城之内。 “相父~” 李明熟门熟路地拐进房玄龄的书房,往他的专座上一坐: “辽东的月报到了吗?” 房玄龄从文件的上方露出眼睛,饶有兴味地看了看这位来衙门像回家一样的小主君,指了指李明面前的小桌板: “今早刚到,就在最上面。” “这么晚才到,是邮递员被拖欠工资了么?” 李明吐着槽,顺手拿起厚厚的一摞报告,提纲挈领地翻看了起来。 他已经慢慢习惯了顶着巨大延迟、远程遥控辽东。 借着以前当公务员的底子,凭借下面递上来的书面报告,就能大致了解情况,并超前部署决策。 以便于辽东在下个月收到指令后,按照既定的大方向、并发挥主观能动性地执行。 李明在有意思地培养自己远程微操的本领。 万一,对吧,有一天他也能统治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他能提前有个准备。 虽然他与手下远隔四千里,但拜坚实的统治基础所赐,辽东各级、从官到民,都在忠实地执行李委员长的最高方针。 官吏不是问题,纪律不是问题。 但辽东与关中的通信延迟问题,越来越成为了一个问题。 不知为何,最近的驿路越来越不通畅。 送一封信从最快的二十天,慢慢拖到了现在的平均一个月。 辽东方向又没什么战事,不至于占用邮路啊…… 李明敏锐地意识到,关中到辽东之间的这一段华夏核心区域,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但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问题,而且朝廷对此毫无察觉。 “怎么回事?大唐发生了什么?” 李明看了一眼辽东最近的铁矿铁器出口账册,眉毛顿时拧成了川字型。 房玄龄放下了手里的文书: “您看的是辽东的账册吧,怎么会涉及到大唐?” 在这群反贼内部的交流中,已经很习惯地把辽东和大唐并列了。 “向内地州县出口铜铁的总量锐减了,但总金额还在增加。” 李明拍着账册的对应条目: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内地州县缺乏铁器,价格暴涨,导致很多地方已经有些负担不起了!” 听言,房玄龄也拧起了眉毛: “咄咄怪事,根据民部盐铁司的账目,全国铁矿出产并未减少啊……” 现在还是农业社会,不可能突然突破了什么科技、发明了什么新产品,导致钢铁需求突然暴增。 李明莫名回忆起了从辽东回京时,在幽州地界看见的、向漠北方向输送铁矿铁器的商队。 这是在提前准备对薛延陀的战争么?还是在干什么? “总之你们注意一下。”李明提点道。 “臣遵旨。”房玄龄很顺口地应承下来。 接着一愣,哑然失笑。 “抱歉,总有种是您在统治全国的错觉。” “现在朝里朝外都在忙着搞宫斗政斗,我这边不得多负担一些?总得有人治理国家吧。”李明没好气地说: “死一两个妻妾,就要发动多部门上百人调查。 “可账册里的一个数字,关乎的可是千百万人的生计、乃至生命啊。” 时代一粒尘,个人一座山,从统治者角度来说还真是如此。 每一个抽象的数字和文字的背后,可都是无数活生生的人啊。 房玄龄呆滞了一会儿,笑着叹了口气: “唉……殿下,您不该来这儿。” 李明收起账册,开始浏览下一份文件,顺口一问: “那我应该在那儿?” “您应该回宫去,像您的皇兄那样,继续讨好陛下。混个眼熟也行。” 房玄龄停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地劝谏道: “如今,争储才是正事儿。” 李明在文件上做着批示,一边无所谓: “就让他们玩儿去吧,我没太多时间陪他们过家家。” (本章完) 188.第182章 我只是治理了两个国家,皇兄们可是在积极空谈呢 第182章 我只是治理了两个国家,皇兄们可是在积极空谈呢 高句丽,无人在意的角落。 群山之间的铁矿。 矿工们迎着照样上工了。 自古以来,挖矿都是一门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 毕竟谁也不知道头上石头什么时候砸下来。 更不知道地底什么时候会涌出致命的毒气,杀人于无形。 所以,矿工是让人避之不及的职业。 连囚徒都不愿意碰,宁可被流放到天寒地冻的极北,对着东北虎、傻狍子和靺鞨蛮子龇牙。 要不是没饭吃,谁愿意下矿啊。 小高就属于这种情况。 自从去年荣留王高建武南下失败身死、大莫离支渊盖苏文摄政以来,各地部落首领纷纷接受册封,成了王庭的命官。 小高所在的部落酋长也摇身一变,成了当地的县令,有权有势,轻而易举地侵吞了他家的田产。 森林也成了“县令”的私产,断了他进山渔猎的后路。 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把脑袋别在腰带上,鼓起勇气,闷头加入了村边的铁矿场。 能吃几天饭算几天,吃一天回本,吃两天算赚,总比饿死强。 矿场是唐人开的,这让他很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唐朝很是遥远,唐人也总是以高高在上的形象示人。 可这伙唐人很是奇怪,对外总是自称“辽东人”。 从去年起,他们突然大批量出现在高句丽各个角落。 既不打仗,也不宣讲那让人半懂不懂的什么“四书五经之乎者也”。 而是逢山挖矿,为了把矿运出去,又顺带着修桥铺路。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竟一路把矿开到了这犄角旮旯的山沟沟里。 不过小高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么多。 唐人也好,高句丽人也罢,谁给他饭吃他给谁卖命。 他跟着人流,闷头就往黑乎乎的矿洞钻。 在门口,被一个大汉提溜了出来。 “你怎么没戴头盔就下矿?安全生产条例懂不懂?” 小高眨着迷惘的双眼。 好小众的高句丽语,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怎么拼起来就听不懂了? 那大汉点了点脑袋上戴着的、像个倒扣铁锅似的玩意儿,里面垫着柔软吸汗的木绵麻布,再用麻绳紧紧系住下巴。 小高这才抬起了头,发现除了他以外,所有下矿的人都戴着这玩意儿。 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背靠矿山,但他们村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铁器。 烧饭的铁锅是邻居轮流用的,农具则是地主的,借用还要额外交付高粱粟米。 可在唐人矿场里工作的底层矿工,在各部酋长眼里人命还不一定有草芥活得久的矿工,居然人手一个“铁锅”? 连大莫离支的武士,也做不到人人有头盔啊! “你新来的吧?先去上岗培训。” 大汉一脚把他踢到了矿坑边上,那里简单搭了一个棚子,一个老矿工像教书先生似的,用白石膏在黑木板上写着一个个汉字。 底下围坐着一群人,老中青都有,听得全神贯注。 虽然这些条规很繁琐,对全员文盲来说,记起来很困难。 但其中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鲜血的教训。 高句丽贵族只把他们当韭菜,只有这些辽东来的唐人拿他们当人看。 他们自己不能再作践自己了。 小高坐在最后面,听了一会儿,不禁惊讶地问身旁一个包着红头巾的汉子: “这不是贵族才能学的汉字吗?我们这样的人,也能学吗?” 那红头巾汉子吐了口唾沫,鄙夷地说: “那些贵族是种地了还是挖矿了?吃穿用的都是我们的,凭什么高我们一等?” 傍晚,小高抱着矿场发的满满一捧高粱大麦回村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学了一天的“安全生产条例”和汉字,但还是拿到了报酬! 而且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十天,在真正下矿以前,他还能继续吃十天白食! 发粮的辽东唐人甚至还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小高,按照辽东的规定,本来工人们的报酬还要更多。 但矿场利润的大头都被当地酋长抽走了,只能缩水。 回到了家,小高的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觉得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 但胸膛却是火热的。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只要这些辽东人登高一呼。 哪怕前方是大莫离支武士的刀锋,他也敢去冲。 ………… “踏马的,这帮辽东佬……” 平壤安鹤宫,摄政渊盖苏文的面相极差。 这里本是高氏王族的王宫,渊盖苏文让他扶持的傀儡宝藏王起开,他自己霸占了此处。 “我组织人手开垦个荒地,这帮辽东佬都要从中作梗? “说什么‘环评不合格’? “环保环保,环保他奶奶个腿儿!” 渊盖苏文无能狂怒。 高句丽所占的辽水流域,森林沼泽密布、河网纵横。 有水,有肥沃的黑土地,加上唐朝时气温温和,正适合种田。 所以,渊盖苏文越过傀儡王直接下旨。 令各地排干沼泽、砍伐森林,开垦荒地。 结果,根据去年的停战协议、大唐辽东安插在高句丽国内的各个环保组织,突然跳将出来。 左一句“森林是天下的肺”,右一句“湿地是珍稀动物的家”,硬是拦着不让开发。 配合《平壤晚报》等一系列根据停战协议、在高句丽境内四处开的报纸,像收到信号一样同时鼓动造势,煽动本地不明真相的士人一齐闹事。 一套组合拳下来,居然还真的无风起浪,因为“环保”这一渊盖苏文眼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掀起了滔天巨浪。 而本就不服渊盖苏文的各地势力,也趁机兴风作浪—— 那些原本已经向大莫离支服软了的部族酋长、地方军阀,在得到了辽东人开矿“上贡”的贿赂以后,又支楞起来了,又敢和平壤的王庭叫板了! 不得已,渊盖苏文只能收回成命。 让大片黑土地继续空着,国民继续饿着。 当然,国民不会因此怪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环保组织”。 而只会迁怒于无能的高句丽王庭。 “这尼玛,我就想种田吃个饭,谁管你那什么‘生物多样性’啊!” 渊盖苏文更加无能狂怒了。 他干了很多类人的混账事儿,好不容易想到一条“开垦荒地”的拟人政策。 地主得到了田地,农民多少也能分到几粒米,征调的民夫也能有活儿干。 大家都得到了实惠,怎么都不会算错。 居然连这都能被搅黄! 渊盖苏文忍不了了。 连开荒都要阻止,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环保组织了,必须要出重拳。 看他一派铁骑来,把这些虫豸组织、连同造谣生事的报社,一个个都送上天! “大莫离支阁下。”近臣来报: “建安城前线传来消息,唐军营州都督府、平州都督府在边境进行攻城演训。” 渊盖苏文嘴角一抽。 每当他有大胆的想法,大唐都有一套深入骨髓的打法。 “请……请大唐驻平壤使者来安鹤宫赴宴。 “我国必定遵守与大唐的一切和约,两国睦邻友好,永不为敌。” 近臣领旨退去。 渊盖苏文的气也瘪了,瘫坐在席子上。 不长眼和大唐开战的国家有很多。 有的是为了民族生存,有的是为了抵抗入侵。 但如果为了什么“环境保护”,头铁去撞大唐天兵,那这开战理由就有点太搞笑了。 属实小题大做。 但如果不打吧,这些埋在高句丽肌体里的钉子又像跳蚤一样,蛰得他浑身难受。 环境保护还是小头,顶多恶心一点。 辽东人在高句丽国内做的其他小动作,那才叫真的疼。 开矿权,不但让对方肆意掠夺高句丽的矿产资源,还能借此深入田间乡里,获得了巨细靡遗的当地信息。 甚至比他在平壤皇宫里得到的还要详实得多。 自由贸易,又让对方的铁器等商品在高句丽国内泛滥,无数本国的作坊倒闭、工匠被对方收编。 更糟糕的是,辽东人在高句丽的产业吸收了太多的劳动力。 加上各报纸的聒噪洗脑。 两国如果真打起来,鬼知道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这种把命脉交到别国手里的感觉,很不好。 尤其对方还是去年刚打过一仗的潜在敌国。 渊盖苏文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攥在对方的手里。 “中计了,中了那小子的奸计了!” 时至今日,渊盖苏文才恍然发现,那纸所谓“停战协议”,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战略陷阱! 看似不痛不痒的“自由贸易”、“新闻自由”和“环境保护”三条,其实招招致命! 远比高句丽割让几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甚至推翻整套山城防御体系还要危险,还要包藏祸心! 现在的高句丽,仿佛肌体生虫的巨人。 空有一身蛮力,却被细小的虫豸啃噬得浑身难受。 “踏马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狡猾的李明……” 每每想起那个臭屁的小屁孩,渊盖苏文就恨得牙痒痒。 他原本想利用这次停战,休养生息,过几年趁唐王朝不注意,再南下一举侵吞辽东的。 没想到,却被李明抓住了他整合全国完成之前的时间节点,渗透了国家经济的肌理骨髓。 让高句丽内部崩成了散沙一片,再也无法攥成拳头,形成合力! “报大莫离支阁下。”近臣又来上报。 渊盖苏文怒气冲冲地转身: “什么事?” 近臣禀报道: “大唐辽东商社来访,请求购买建安城外、辽水入海口(如今的盘锦)的沼泽地,以开发农场。” “呵。”渊盖苏文不无讥讽道: “怎么,我们高句丽人开发荒地是破坏环境,他们唐人开发就是保护环境了?” “他们有大唐高僧念经作法,经过环保机构认证,是有利于环境的。”近臣把《平壤晚报》记载的话术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渊盖苏文被辽东人的无耻行径震惊了,再也绷不住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放屁!” 近臣早就习惯了渊盖苏文的喜怒无常,很冷静地等着主子发完疯,悠悠道: “此外,商社使者为大莫离支阁下带来了一些‘礼物’。” “哦?”渊盖苏文身体一顿。 “十五车。”近臣道。 渊盖苏文立刻转怒为喜: “快快有请!” ………… 高句丽的经济运行状况和社会各阶层的情报,通过遍布全国的商社、矿场、农场、报社,汇聚到了辽东。 再经过辽东职业官僚的加工、编纂,形成一行行数据指标,随着驿站,每天持续不断地发往长安。 以每日简报、旬报、月报的形式,送到李明的桌上。 虽然相隔千里,虽然有长达近一个月的延迟。 但尽管有这一层层不利因素,李明对高句丽全国、从山间田野到平壤王庭的了解,已经远远超过其执政,渊盖苏文。 毫不夸张地说,李明在统治着辽东,并通过辽东,实质控制着更庞大的高句丽。 “商品市场原料产地……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高句丽不是殖民地,将来是要做为我的核心领土的,不能沾上太多的血债……” 李明一边读着韦待价寄来的报告,一边自言自语,构思着政策微调。 “殿下您说什么?”一旁的房玄龄从自己的公文上挪开视线,望向几乎被成堆账册挡住了的李明。 他觉得,殿下说的汉语有些小众。 大致能猜出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是什么意思猜不出来。 “我是说……” 李明放下手里的账本,道: “是时候,在高句丽建立赤巾军的支部了。” ………… 与此同时,太极宫立政殿。 “孤以为,应在南方各地整备义仓,哪里有饥荒,就立刻放粮赈灾。” “皇兄此言差矣,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应组织民夫修缮河堤,旱季蓄水洪涝放水,方是治本。” “魏王的设想不过是空中楼阁,五六月份正是抢种抢收的时间,农村人手紧张,如何能腾出人力来筑堤?” 皇帝的书房,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正在就南方即将到来的粮食歉收进行辩论。 因为今年早些月份,南方普降大雨,冲毁泡烂了许多禾苗。可以预见,今年的秋收不会太乐观。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李世民作为裁判,乐呵呵地旁听着好大儿们各抒己见。 自从太子李承乾突然“转性”,热衷国事,并与父皇积极修补关系以后。 李泰也不甘示弱,加强了政事的研讨,并更频繁地来立政殿请安。 这样一来,剑拔弩张的兄弟二人就免不了碰面。 在尴尬的时刻,老三李治提议,兄弟几个为何不就国家治理问题,和平地切磋一下呢? 于是,争储的画风就突然变了。 从之前的暗流涌动,变成了如今的温良恭俭让、公平公正公开。 李世民欣慰得快哭了。 这才是他理想中选贤任能的样子啊! 如果能这样持续下去,就能复刻尧舜禅让的美谈了。 在血雨腥风的历史上,留下一段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佳话。 “雉奴。”李世民和蔼地问道: “你怎么不参与哥哥们的讨论?” 李治正在用心记着笔记,被父皇点名,有些木讷、又有些窘迫地挠挠头,回答道: “儿臣还需学习,多听、多看、多记、少说。” 用老老实实的态度,暗暗地损了一把两位口若悬河的皇兄。 李世民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他觉得,三位嫡子都是好样的。 李承乾自不必说。 终于有了带头大哥的样子,刹住了用阴谋诡计夺嫡争储的歪风邪气,给皇弟们树立了一个正大光明的榜样。 李泰也不错,不但紧随其后,还一改以前清谈风月的态度,务实了起来。 而且他也在自己府上大搞“裁汰冗员”,将开封魏王府的家仆随从大半清退。 不仅如此,他还更进一步,大开魏王府的大门,收留接纳广大流民。 包括不想回大漠、又没有一技傍身、只能流离失所偷盗抢劫的突厥街溜子。 虽然魏王他现在住在武德殿。 但能将自己的产业改造为收容所,还是要不小的魄力的。 至于李治,那更是惹李世民怜爱。 虽然性格老实巴交,不显山不露水。 但这个让兄弟们和和气气坐下来谈天说地的局,还是他李治攒起来的。 三位嫡子各显神通、各有作为,让李世民尤为开心满意。 只是,他总觉得,这和和美美的家庭故事里,是不是还少了哪一位。 ………… 夕阳西下,李明一如既往地踩着橘黄的落日,回到了太极宫。 “我回来了我要去立德殿找阿娘吃饭了再见~” 李明刚在立政殿露了个头,又马不停蹄地往外跑。 “你等等。” 李世民今天特意早下朝,就是为了围堵这条小泥鳅。 “干嘛?”李明边问边往外走。 “你阿娘今天来立政殿吃饭。”李世民随口扯了个慌。 “嗐你不早说。” 李明一个大拐弯,又拐回了立政殿。 被李世民伸出黑手,一把揪住后脖颈。 李明被老皇帝这招无耻偷袭震惊了: “阿爷?” “跟我去书房。” 李世民黑着脸,把这小崽子提溜进了殿。 “阿娘根本不在立政殿,你把她藏哪去了?” 李明气鼓鼓地嘟着嘴。 李世民不搭理他的任性取闹,严肃地问: “你每天外出干什么去了?” “忙。”李明说了等于没说。 李世民没这个兴趣和他对杠,直接摊牌了: “你知道你的三位皇兄最近在干什么么?” 李明:“不关心。” 李世民:“就在这里,和你的父皇,也就是我,讨论治国方略。” 李明:“哦。” 皇宫这边的动向,李明当然一清二楚。 他被拔除的只是一颗安插在东宫的钉子。 太极宫里其他的细作宫女们都还健在呢。 虽然不及胡三娘那样的天才,但这些钉子的业务能力也很不错。 她们建立了钉钉群,实时向他汇报宫里的动态。 所以,三位竞争对手改换风格、主攻父皇这事儿,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 还是那句话,只要那哥仨别针对他个人搞暗杀、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动作。 舔舔父皇、装装乖宝宝什么的,他都懒得管。 公平竞争嘛。 “你就没有一点紧迫感?” 李世民的言辞重了起来: “你的哥哥们为国为民建言献策,积极参与政治。 “你在干什么?四处闲晃,浪费时间? “如果你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我可以现在就把你封出去。” 对于皇帝老子的威胁,手里有粮有枪的李明根本不怵。 他平静中带着讽刺地回答: “启禀父皇,儿臣不像三位皇兄有时间空谈治国。 “儿臣是真的在治国。” 李世民同样讥讽满满地回敬: “瞧把你忙的,就你那个小小的辽东?平州和营州那两个下等州?” 李明一愣,疑惑地挠了挠头: “如果算上辽东的话,那我就在治两个国了。” 如果宁硬要把咱辽东从大唐硬摘出来,那我也没意见。 李世民:? 他没明白李明在说什么,也不打算深究,重新把话题扯了回来: “总之,你要多学学你的皇兄,一起参与讨论,为大唐百姓建言献策! “别把目光局限在你那一亩三分地,而要着眼于整个天下!” 建言献策?呵…… 李明的语调低沉了下来,抱起了胳膊,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敢问儿臣的皇兄建了什么言,献了什么策?” 李世民:=_=+ 在皇帝面前摆出这幅“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让他很是上火。 还好这段时间清淡饮食,李世民的血压没那么容易飙升了,忍着脾气,粗声道: “关于南方秋收歉收,魏王建议集中力量修筑堤坝,太子建议先置备义仓。 “你有什么高见? “别跟我说‘我全都要’,国家没有那么多余力。” 李明仔细听完父皇转述的两人意见,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看着乳臭儿逐渐凝重下去的表情,李世民得意地一撇嘴: “如何?感受到一些来自哥哥们的压力了么? “你就应该好好待在宫中,向父辈、向兄辈学习治国之道。 “别整天溜出宫去,和三教九流混为一谈。” 听着父皇苦口婆心的教导,李明却是一脸迷惘: “太子和魏王,他俩在胡扯些什么玩意儿? “如果按照他俩的馊主意,大唐药丸啊。” (本章完) 189.第183章 父皇,和这群虫豸怎么能搞好政治呢?溜了溜了 第183章 父皇,和这群虫豸怎么能搞好政治呢?溜了溜了 我大唐怎么又双叒叕药丸了…… 李世民懒得吐槽,只是用淡淡的眼神回应: 细说。 “李泰正确的废话就不论了。 “先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南方雨都下完了、庄稼都泡汤了,孩子都快饿死了知道奶了。” 李明似乎回忆起了痛苦的往事,有些脑壳痛地扶着额头。 这种不考虑实际情况、不合时宜讲大道理的官僚,不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的辽东,李明都碰见过,而且还见过不少。 “就算修缮水利再正确,什么样的堤坝能防住反常的洪水?三峡大坝也不行吧。 “还是需要其他更简便易行、更现实的手段辅助的。” 三峡大坝是什么……李世民很熟练地撇去听不懂的词汇,微微点头。 正确的废话谁都会讲,可灾难当前,领导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解决方法。 李泰显然是找不到现实可用的方法,所以只能在那里空谈正确的大道理来掩盖。 李明这还真是一针见血,点出了李泰的软肋…… “那太子呢?承乾提出整备义仓的建议,也有错?” 李世民考校道。 “唉……”李明满脸失望地叹了口气: “比李泰好点有限。 “义仓不可能遍地开,而南方河网密布、山地众多,陆路不便,要走水路。 “若要将赈济的粮食运往受灾各地,是不是要依赖漕运?” 李世民点点头: “义仓都建在河流或运河边上,运输十分方便。” “问题就出在今年的漕运。”李明强调地点了点桌子: “南方粮食短缺预计出现在今年秋,而在秋天,还会发生什么事?” 李世民一怔,忽然猛地一拍额头: “征薛延陀!征薛延陀也需要漕运!” 大唐不像后来的带宋,搞什么“八十万禁军”的强干弱枝。 大唐的兵力平时是分散在全国近千个折冲府的。 有战事时,由遍布全国的十几个都督府统一对辖内折冲府进行征调 人马调动需要漕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辎重的运输又需要漕运。 北征薛延陀,理论上的最佳兵源地和补给地,是就近的山东河北地区。 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地域不和原因,河北出力有限,而关中自己的米都不够吃。 所以粮草还是得从南方运过来。 南方是很大的,湖广歉收,但江淮、巴蜀等地还是有余粮的。 “两件事撞在一块,南方漕运一边要应付各地饥荒,一边又要支援漠北前线。 “南来北往,压力甚大。 “如果不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必定不堪重负、在关键时刻陷入混乱。” 李明详细道来: “先不说船夫、漕船、脚夫的数量是否充足,光河道调度就够喝一壶的了。 “此时再新添义仓,不是给漕运乱上加乱?就不怕重蹈隋炀帝覆辙?” 李世民听得眼皮直跳。 所谓隋炀帝的覆辙,就是明明天下大饥,官家的义仓却始终是满的,并不开仓放粮,导致民变四起。 经李明提醒,如果贸然采取李承乾的办法,还真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场景—— 岁大饥人相食,而沿线义仓的粮食因为漕运堵塞运不出去,霉烂在仓库里…… 这特么不但是要上史书的,而且会被大书特书、被后世之人戳烂脊梁骨,千年一遇的昏君之举啊! 李承乾也是一知半解、眼高于顶。 看来皇后所生的三兄弟之中,反倒是最小的李治最理智。 不懂就别瞎说,绝对不会错…… “你……说得有道理,很有道理。”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李世民绝不是为了面子嘴硬之人。 本来还想对这不懂事的小儿子说教一番。 没想到,反过来被他说教了。 “那你觉得,这事情应该怎么办?” 李世民这次问得不再带有考校的语气。 他是在认真地询问治国的意见。 首先排除与延缓开战的可能。 秋季再拖就是冬季。 严寒缺水不说,薛延陀那靠北的地方太靠北了,昼短夜长的因素必须考虑进去。 黑夜本来就有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加上薛延陀本就是游牧,主力神出鬼没。 唐军如果没有良好的视野,被对方牵着鼻子遛两圈,都不需要打仗,后勤直接就拖崩了。 来年春天不行,春耕抽调不出民夫,战马过冬也饿瘦了,跑不动。 夏天更不行,唐朝的漠北夏天也很热,穿着盔甲在戈壁滩上晒,是真的会脱水的。 拖到下一年秋季倒是可行,如果不怕在这一整年的时间里,薛延陀再策划个什么“太极宫之变”或“东宫之变”的话。 所以说,打仗“天时”是第一位的。 就算硬顶着可能的饥荒,也要抓住今年秋的时间窗口北伐。 国家大了就是这样,按下葫芦起了瓢,不可能等你完全准备好。 有问题就解决,解决不了就克服。 “今年除了受灾的湖广地区,其他地方的粮食是丰收的。 “问题不在总量,而是分配不均衡。 “解决不均衡无外乎运输,而运输又无外乎漕运。” 李明一边说着,毫不见外地走到李世民的书桌前,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皇帝陛下御用的龙笔。 李世民的嘴巴动了一动,最终也没说什么。 “所以答案很明显了,漕运才是短板、是命门,也是解决饥荒的关键。” 李明提笔,随手画上一幅图。 李世民好奇地凑近一看。 却见不是什么河岸堤防布置之类,具体事务的地图。 而是长安三省六部各司的职能架构图。 “河道疏浚、堤坝修筑已由工部薛万彻负责,正在进行中,暂且不表。 “船只清点可以提前做起来了,需要同时预估受灾面积和灾民数量,倒推所需赈济的粮食总量,计算得出漕船的缺口,尽快建造或购置起来。 “漕运由所在道一级的转运使负责,但此次受灾赈灾至少涉及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山南道四个道,中央需要统合这四个道的漕运调度,提前做好预案。 “此外,此次赈灾粮款数额巨大,非转运使所能负责,还需要民部仓部司予以配合。 “还有……” 李明指着架构图,巴拉巴拉地长篇大论起来。 李世民越听神色越严肃,不由自主地坐回了龙座,习惯性地靠着扶手支着脑袋,捋着两片胡须。 这是他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 “综上所述。” 李明发扬传统艺能,图穷匕见: “赈灾兹事体大,横跨多部门,需要上一级进行多部门协同联动。 “应由中书令杨师道牵头组织、统一协调各部门,由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负责统筹执行。” 还是房玄龄提供的那条老路径: 解君忧,顺便解己难。赈灾要抓,权力也要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才称得上健全。 李世民听得直点头: “嗯嗯,有道理…… “等等,你小子什么意思?” 杨师道和房玄龄,一个是李明的表叔,一个是李明的老师长史,都是铁杆十四党吧! 手握漕运赈灾之权,叠加上正在让李明团伙查的皇子遇刺案和端午事故。 好家伙,你这是要大权独揽啊! “你提供的解决思路我暂且记下,但人选还要再斟酌考虑。” 李世民有点小傲娇地说。 李明却是一反常态。 既没有生气地嘟嘴表示反对,也没有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和阿娘吃饭。 而是眼神沉静地盯着自己的父皇。 “你怎么了?”李世民有些纳闷地问。 “阿爷。”李明认真地说: “我想回辽东。” 李世民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 “咳咳!”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 “吾只是说再议,又没有说不行,尔何必耍这逼宫的招?” 李明缓缓摇头: “非也。 “我只是觉得,在长安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不如早点回去处理一些事务。 “查案的事,孙伏伽他们就能办好。” 他本来回京就是为了解除与父皇的误会。 如今误会得解,他没必要一直赖着。“‘回’什么回?你生在长安,是京爷!不是辽东野人!” 李世民既不解又生气: “而且你现在离京?在这争储的关键时点? “在你的三位哥哥想方设法接近我的时候,你却要远离我?” 李明倒是很看得开: “朝廷政斗的事,房玄龄他们去办。我的事多,我要把精力放在辽东上面。” 都穿越了谁还宫斗啊,妖艳贱货们别打扰我治国。 李世民的火气蹭地就起来了,气得用力一拍扶手: “难道你觉得,在朕身边是浪费时间?” 换一般人,被皇帝这么质问早跪地谢罪了。 当然,李明殿下不是一般人,直接反唇相讥: “难道陛下希望接班人与儿臣的那俩皇兄一样? “专擅政治操弄、阴谋倾轧,却连治国最基础的救灾都能搞成一场灾难?” “……”李世民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换了个问法: “你这么急着去辽东干什么?” 李明直白地说: “高句丽的布局已经差不多成熟了,我该坐镇辽东,将其收入囊中了。” “……那我再换个问法。” 李世民从龙榻上下来,走到李明面前,居高临下地问: “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急着离开长安?” 李明仰视着自己的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出了真正的理由: “我觉得太极宫不安全。” 从他出生那天起,不安全感就始终贯彻。 遇刺以后,他更是绷紧了“安全生产”这根弦。 如今宫里的氛围,无来由的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筹备着什么攒劲的节目。 突然之间给大家一个惊喜(吓)。 李世民从鼻孔轻哼了一声: “你别太……” 话音未落,他转念一想,猛然意识到: 李明从辽东回来短短个把月,已经连续碰上两次致命的事件了。 一次自己遭遇暗杀,一次自己的两个姨娘惨死在面前,而且两起事件都没头没尾的…… 这份担忧倒也不完全是无源之水…… “你别急着离开,我会增强立政殿、皇宫和整座京城的守卫。” 李世民的语调柔和了些: “况且长安有我在,你阿娘、姨娘、兄弟姐妹们,还有你的狐朋狗友们都在。 “怎么就你最金贵,就你想要逃跑?” 李明就这么抬头看着李世民,神色疑惑: “阿爷,你难道真的没察觉…… “我的皇兄们有古怪?” 李世民一愣,又不免有些生起气来: “古怪在何处?难道在你眼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古怪?” “我怀疑他们在背着你搞事,但我没有证据。”李明理直气壮地说。 李世民被气笑了,指了指身后的那副地图。 根本不用回头看,手指就精准地指向了辽东的方位: “不知是谁背着我搞事,搞得差点燕山大乱啊!” 李明与父皇对视良久,他先移开了视线,浮起一层没有笑意的微笑: “我的女……一个朋友有个女儿,小时候喜欢躲着大人,随地小便。 “有一天,她突然很听话,再也不躲着大人了,乖巧地站在原地。 “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世民不知道李明想表达什么,姑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猜: “因为孩子长大了?” 李明嘴角的幅度愈深: “因为她悄默声地在裤裆里拉了个大的。” 李世民脸色骤变,身体颤抖着,低声咆哮道: “滚……滚出去!” 李明从容告退,回立德殿吃晚饭去了。 晾着李世民一个人在书房生着闷气。 奶奶的,他这熊孩子,真令我既欢喜又讨厌! 先是为国谋划了赈灾的新思路。 然而,转头却又拐弯抹角地抹黑自己的皇兄! 李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踏马的不就是在含沙射影,说太子的转变太大、太乖巧,可能在暗处整了个大活么? “是嫉妒么?他嫉妒太子浪子回头,得到了太多宠爱,又不敢正面诋毁,才这样阴阳怪气? “不,他还不至于如此。” 李世民摇摇头。 老十四的问题比什么“嫉妒”之类的肤浅理由,要根深蒂固得多。 “是他的性格使然。 “那乳臭儿打从娘胎里出来起,就生性多疑,成天怀疑兄弟姐妹要害他。 “他就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做‘手足之情’么!” 自己兄终弟寄的李世民气鼓鼓地念叨着,最后用力地一拍桌子: “不行!这口恶气,朕实在咽不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连被乳臭儿骑脖子撒尿都忍,朕还当什么皇帝,还当什么九五至尊!” 他大步流星地迈出书房,离开立政殿。 他要去立德殿! 找杨氏蹭饭! 和杨氏一起男女混双! ………… 与太极宫一墙之隔的东宫。 昏黄的夕阳从空旷的嘉德殿慢慢退去。 孤零零的主位上,李承乾突兀地坐着。 他侧耳倾听着虚空,嘴角挂着温暖幸福的笑意,时不时地点点头说道: “对……还是你说得对,应该耐心,徐徐推进…… “下一步,便是请他来东宫少坐…… “媚娘,你知道他今天又干了哪些荒唐事么?” 空无一人的正殿里,回荡着李承乾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声。 ………… 次日一早,李明一家照例在立政殿侧殿用着早膳。 经过父皇与杨姨娘(礼法意义上)的连夜促膝长谈,李明深刻意识到了自己受迫害妄想的错误。 及时悬崖勒马,打消了回(划掉)去辽东的不成熟想法。 至于为什么他一早上是跪着吃饭的,别问。 问就是经典复刻。 “小明弟弟,真的不用我帮你在屁股上涂药吗?” 李明达姐姐心疼地问。 “哎哎哎……什么屁股,粗鄙!我才没有被打屁股!” 皇帝的新衣突然被剥下,李明一时慌了神,嘴硬地连连否认。 坚决捍卫自己作为前·成年人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可你……” 李明达还想再说什么,山鸡哥李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导: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有些事不要戳穿。” “哦~原来如此,阿兕子学到了。”李明达乖巧地点头。 李明:“……” 乳臭儿,你们学到了甚么! “呵。”李世民啜着菘菜粥,轻描淡写地一笑。 让你小子跑路,让你小子忘本,让你小子乱给兄弟泼脏水。 看你还嚣张得起来不? 就在这时,近侍来报: “陛下,魏王求见。” 魏王?李泰?这个时候求见?! 不仅是李世民,连李明和李治都吃了一惊。 李泰是多八面玲珑、多会舔父皇的一人啊。 怎么会不知道,父皇此刻正在用膳,不方便接见? “四哥来了?太好啦!他吃过饭了吗?一起吃呗。” 李明达开朗地说。 她的笑容如同阳光,融化了李世民脸上的坚冰。 “是啊,就让他进来吃点吧。” 在宦官的指引下,魏王李泰挪着肥胖的身躯,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李世民端坐主位,和颜悦色。 李明、李明达和李治三个弟弟妹妹,都规规矩矩地放下筷子,起立迎接这位哥哥。 吃了没,没吃吃点……就在李世民对儿子客套之前。 李泰突然噗通跪在了地上。 当大家愣神的时候,李泰嚎啕大泣起来: “儿臣不孝,恐不能再服侍于父皇身侧! “恳请父皇,准许儿臣赴洛阳……就藩。” (本章完) 190.第184章 老房:挑拨李家父子,还是我在行 第184章 老房:挑拨李家父子,还是我在行 怎么,你也想辞职? 李明眼神冰冷地看着哭得枝乱颤的肥肥李泰。 没有人比魏王更懂怎么讨父皇开心。 早在这一轮玄武争霸赛开擂之前,李泰就已经是立政殿的常客了。 早请示、晚汇报,把李世民舔得不要不要的。 而老李也有意给太子树立一个“宿命之敌”,既是砥砺又是备胎。 两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李泰就这么成了李承乾的童年、少年、青年阴影。 这也是为什么李泰在东都洛阳有封国、有自己的魏王府以后。 却还是能顺理成章地赖在太极宫里。 磨刀石怎么能离开刀呢? 他要就藩,李世民还不见得乐意呢。 某位病遁失败、被一脚踢到封地的齐王匿名点了个赞。 “为什么?” 李世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俯视着跪在地上嘤嘤嘤的老四。 好你个家伙,继李明以后,你也来给朕上眼药? 好不容易兄弟们和谐了没几天,你们就一个个闹起了分家? 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大哥悬崖勒马,幡然悔悟? 你们几个弟弟是不是串通好了? 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李治向朕逼宫了? “嘶~”莫名躺枪的李治感到了一股寒意。 “呜呜呜~父皇恕儿臣不孝……” 李泰哭得稀里哗啦的。 众人从他口齿不清的念叨中,总算是搞清了事情的原委。 一句话总结就是,装逼装大发了。 因为他向社会输送了太多洛阳魏王府的“人才”——也就是奴婢奴仆,同时又在府里收纳了太多流民。 一进一出,原本华丽的魏王府变成了个什么样子,不难想象。 味大,无需多言。 “所以,你要先去洛阳整肃王府?” 李世民脸色一黑,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 “正是,父皇。”李泰终于是止住了痛哭,哽咽着说: “府上混乱不堪,坊间邻里多有怨言,儿臣不得不收拾首尾,重新将王府修缮整理一番。” 这借口……倒也还算个借口。 李世民面色少舒,问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今年冬,将洛阳那边收尾,儿臣恳请届时再随侍父皇左右。” 虽然哭得真情实感,但李泰的作为是一点也不含糊。 什么样的整顿需要业主在工地上呆个半年? 又不是让你亲自提着桶打灰。 李世民的脸色又拉了下来,冷冷地说: “无妨,魏国本就是你的封国,你若想就藩,随时可去。 “朕身边有诸子陪伴,魏王不必为朕操心,好好治理当地为要。” 酸气都快溢出屏幕了。 若是以往,李泰肯定抱着父皇的大腿大呼我错了。 但今天,他却只是再顿首,便作出恋恋不舍状地告退了。 李世民望着李泰的背影淡出视线,生气中带着不解。 熊孩子病怎么还带传染的? 怎么一个个地都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迫不及待地要飞出太极宫了? 他气冲冲地瞪了李治一眼: 你小子若也敢拿就藩和朕抗议,朕不但不挽留,还要像对待其他庶子一样,没有朕的敕令不得随意回京! “嘶~”无辜躺枪的李治再次莫名感到了一阵寒意。 “你小子也是,再和皇兄闹矛盾吵着要离家出走,索性别回来了!就窝在辽东的山沟沟里冻一辈子吧!” 对付厚脸皮的老十四,李世民就没对待老实巴交的李治那么客气了,直接出言训斥一顿,便气鼓鼓地上朝去也。 李明莫名其妙地抓抓头皮。 他倒不是被父皇喷懵逼了。 而是李泰突然提桶跑路,让他感到非常的不解和惊讶。 他想得比李世民更深一层。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李泰绝对不是给太子摆脸色这么简单。 当老鼠主动从米缸跑路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事情不简单。 怎么,难道他也感受到了承乾老哥的王霸之气? 还是说,被王姨娘的公开处刑吓得跑路了? 亦或者,李泰这次投了,退出争储,只求当个安乐王爷以求自保? 毕竟现在是斗争的深水期,突然离开权力中枢长达半年,又没有像李明那样远离中央、方便割据的基本盘。 基本是没有机会翻盘,可以视为退赛了。 “李泰这是主动放弃竞争,躺平任嘲,求兄弟放过么?” 作为自保小达人,李明很自然地将李泰的行为解释为“激流勇退”。 因为当摆开四子夺嫡擂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李泰的失败。 如果李泰这个备胎够强,还要拉李治、李明这两个小辅助轮干什么? 若是在以前,李泰想退赛都不行。 朕缺的储君磨刀石这一块,谁给朕补啊? 但如今,李世民还算干脆地放走了李泰,多少也折射出了帝王的本心。 毕竟,李世民可没有放走李明啊! ………… “知道自己无望以后,尽量少拉兄弟仇恨,混个闲适的王爷当当…… “唉,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要不是我知道事后还是逃不过清算,我也不想这么累,我也想辞职……” 李明坐在大理寺卿的座位上,还在嘀咕着此前李泰跑路的事儿。 四哥这次是爽了,听说父皇合并了洛阳魏王府周边的里坊,有池有堤,全部赠给他作为宅基地。 从此财富自由,安心退休养老。 而我还得996,一边治国一边办案…… “殿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要传唤证人吗?”大理寺卿孙伏伽打断了李明的思考。 他和刑部尚书刘德全,就像左右护法一样,分坐在李明两边。 两部门的侍郎等其他官僚则坐在更下位,忙着做案情梳理。 除了双操辽东和高句丽这门自己给自己找的事以外,李明理论上还有一件任务。 那就是彻查端午节内苑意外案。 虽然查案权实质上是十四奸党在朝堂大吹妖风的工具,走狗们一直忠实地贯彻着党魁的精神,能拖则拖。 但面子上的工程还是得做的。 主查人还是得偶尔临幸一下衙门的。 “传吧传吧。”李明三心二意地认可了手下的意见,心里再度羡慕起了无知是福的四哥李泰。 衙役带上了一位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上下,长得过目就忘,连穿着也是过目就忘的普通印裙衫。 嗯,作为此案重要“证人”被提上来的,就是前·宫女胡三娘。 “端午节那晚倒塌的灯台,就是你负责维护的?”案件主谋李明问道。 “回殿下,奴婢一介女儿身,又是新来的,只会些刷漆洒扫。建筑修复这类体力技术活,是工匠的事。”案件作案人胡三娘回答道。 他俩早就事先串过供了,今天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相比老牌影帝,新人胡三娘的演技有些松弛,但她的低存在感弥补了这一点。 问答过程中,并没有被一旁的办案人员看出什么马脚。 李明:“所以你在检查那灯台时,并没有发现虫子把柱子都快蛀空了?” 胡三娘:“没有。除了我以外,其他宫女也都没有发现虫蛀。” 李明:“那你在这起意外中确实没有过错,当时不该将你降职减俸的。” 胡三娘:“殿下圣明。既然我当时不该被发配东宫,那东宫宫女被裁撤时,就应该与我无关,我理应继续进宫侍奉诸位贵人。” 反正我就是想当宫女,去哪个宫我无所谓。 体制内铁饭碗就这么香么……李明心里吐槽,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不苟言笑地说: “结案后,寡人自将还你公道。” 在清汤大老爷的主持公道下,胡三娘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孙伏伽捂着脸打了个哈欠,道: “殿下,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请您定夺。” 李明神色一凛: “什么问题?” 刘德全凑了上来,神色严肃地说: “衙门的厨子生病了,咱午饭去哪儿吃?” 李明的表情更严肃了: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摸鱼部门陷入了激烈的头脑风暴之中。 ………… 相比和谐的凶杀案办案现场,太极殿里的斗争就要激烈得多。 在太子触底反弹、魏王激流勇退之后,朝廷的格局继续发生着变化,风云变幻。 浪子回头金不换,太子在跌入谷底以后,怎么走都是向上。 何况陛下肯再给太子一次机会,本身就暗示了圣意。 太子党重振旗鼓,不但回收了原先意志不坚定的摇摆成员,还吸纳了大部分原魏王党成员。 而剩余的魏王党、不太想掺和争储这个泥潭的中立派、对十四奸党的卑鄙行径感到嗤之以鼻的清流忠臣、以及对重新均分天下田地感到本能恐惧的守旧派们。 则都团结在了晋王李治的旗帜之下。 一来,李治忠厚老实、平和中庸,相比两个疑似有点太极端的兄弟,实在是拟人得多。 二来,李治年龄尚小,又不是某位主观性过于强烈的小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所以容易……接受属官的“专业引导”,懂的都懂。 如此一来,随着李泰的退出,四子夺嫡的形势迅速演变成了三足鼎立。 并且因为李承乾与李治本身就没有什么矛盾,所以两党隐隐有合流之势,共同夹击异军突起的十四奸党。 “末将……那个,臣以为,漕运这事儿吧,确实要像军队那样统一管理,才不会在必要的时候陷入无组织无纪律。 “所以我觉着吧,杨令公当帅,房相公当将,就挺合适。”负责漕运疏浚的工部尚书薛万彻率先发言。 这位土木大将军现在也算是打灰界的专业人士了。 尽管用词甚是粗鄙,但再也没有人把他的意见不当回事。 然而,一旦被文臣们认真对待,就意味着失去了新手期的免喷特权。 岑文本率先发难: “仗不是没打过,灾也不是没闹过。为何唯独这一次要统筹漕运了。 “是否有借国难弄权之嫌?” 这位中书侍郎走位向来飘忽。 在李泰退场后,他这次又不知道投入了谁的门下,喷起上司中书令杨师道“弄权”毫不嘴软。 而老岑的意见,也代表了相当一批朝臣的想法。 你李明的势力膨胀得太快了,既有地盘又有兵,还利用两起案子,大搞文攻武吓。 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你上台以后,是不是要把异己全部清除掉,用中下级官吏架空我们啊? 在一片“附议”声中,薛万彻被喷得灰头土脸。 最后,由大司空长孙无忌定调: “节度使的担忧不无道理,在饥荒和战争的双重冲击下,统筹漕运调度是很有必要的。” 接着,他话锋一转: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在战争期间,漕运应当首要为战争服务。 “因此,调度也应由军事主帅负责。” 虽然还没有正式官宣,但大臣们都已经听到了陛下有意放出的风声—— 以李世绩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薛万彻为副总管,联合阿史那思摩——现在叫李思摩——所率的东突厥残部,秋收后北伐薛延陀。 长孙无忌和李世绩如今都是晋王党,他的这番操作,相当于是把大权拢到了李治的手里。 他摸着下巴,睥睨群臣,一副“谁赞成,谁反对”的架势。 群臣纷纷站队。 不论是李世绩还是房玄龄、杨师道,都有足够的能力处理此事。 所以大家的站队完全无需考虑人选的适配性,是彻彻底底的屁股决定脑袋。 十四奸党受到了太子、晋王与原魏王党的三方夹击,寡不敌众,声量上败下了阵来。 李世民冷眼旁观朝中局势,在暴脾气的薛万彻要动手揍人以前,提前制止了争吵: “朕有考量,此事再议。” 换到下一个话题,是让大唐人身心愉悦的战前后勤准备问题。 朝堂又立刻恢复了和谐,正常奏对。 大家对事不对人,该站队站队,不妨碍齐心协力治国。 ………… 散朝后,李世民专门叫住了房玄龄。 老房肿着两个黑眼圈,一副修仙过度的样子,强撑起精神作揖问道: “陛下?” “玄龄公,朕见你连日精神不振,是身体不适么?是否要休息几日?是否需御医替你调养调养?”李世民关怀地问。 在魏征积劳成疾、郁郁而终后,老李就特别关注老伙计们的身体健康。 面对大领导的关怀,房玄龄深深作揖,道: “蒙陛下圣恩,无以为报。 “托陛下的福,这副残躯尚可维持。 “只是这几天,老臣让属下核对查阅盐铁、铜冶、锻造的历年账目资料,倒推国内的铜铁大致数量……” 李世民吃了一惊: “玄龄公查这个做甚?” 光听就知道,这是一项浩大而枯燥的工程。 既繁杂,又无必要。 为什么要把精力浪费在这项工作上? “国内发生了什么吗?”李世民严肃地问。 房玄龄略一迟疑,却是缓缓摇头: “臣……也不知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就在那里查? 李世民皱眉愈发深刻。 批评老房无的放矢吧,看他这幅辛勤操劳的样子,实在不忍心。 不批评吧,把精力耗费在无用功上,既让自己形销骨立,又让属下操劳过度,实在不是智者所为。 “未雨绸缪虽是好事,但国事这么多,不可能事事提前有准备。还是要将主要精力放在眼下为要。” 李世民只能旁敲侧击地劝导道: “说起来,节度使遇刺案,查得如何了?” 房玄龄像挤牙膏一样地汇报着部分进展: “臣审问了九成宫事件中俘虏的底层残匪,以及与阿史那结社率同一部落、又滞留在长安的突厥人。 “一共梳理锁定了大约几十个人,他们都行踪不明,而且符合那两名刺客的身高、体重、大致年龄等特征。” “不错,再接再厉。”李世民简单地勉励道。 虽然有点慢,但有方向、有进展总归是好的。 房玄龄看了皇帝一眼,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补充一句: “阿史那结社率的部落,是在吞并、俘虏多个突厥和铁勒部落后形成的。 “加上结社率刻薄寡恩,其在部落成员之中的风评并不佳。” 李世民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玄龄公,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臣以为……”房玄龄小心谨慎地斟酌着词汇: “这起刺杀,不见得是刺客为结社率复仇,而进行的不理智行为。” 李世民掩饰不住脸上的不悦,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瓮声道: “朕知道了,辛苦。” 如果不是复仇,不是不理智行为。 那就说明,这起针对李明的暗杀案,是理智的、有预谋的行为。 这就必然会牵涉到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谁是主谋? 薛延陀是肯定逃不掉的,这口锅背好。 但是李世民自己心里清楚,薛延陀远没有神通广大,达到可以随意遥控长安的地步。 不然还和它打什么仗?直接投了算了。 不排除像九成宫事件那样,牵扯到了薛延陀或别的什么外部力量作为外援。 但很明显的是,真正的主谋就潜藏在大唐内部。 对方不但有杀掉李明的动机。 而且毫无疑问,其对李明非常了解,对他的行动日程了如指掌,并且有动手的能力。 这样的势力,只能在长安,只能在太极宫。 甚至有可能,就在朕的身边…… 李世民不愿意多想下去。 脑海中无来由地闪现一副图景: 相互竞合的嫡子们,和和气气地齐聚在书房,激烈地讨论争辩着治国的议题。 虽然这就发生在不久前,却让李世民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仿佛发生在很久以前,稍一动荡,这段美好的记忆就会破碎一般…… “恕臣告退。” 见拱火成功,房玄龄立刻一拱手,麻溜地跑了,嘴角勾着进谗成功的笑容。 很好。 看陛下这幅便秘的样子,他在陛下和三位嫡子之间打下的钉子又生效了。 挑拨李家父子其实很简单,并不需要上蹿下跳地搬弄是非。 如果刺杀李明的凶手不是临时起意的孤狼行动,那谁最有动机幕后主使这一切? 显然是和李明直接竞争的三位嫡子啊。 陛下即使情感上不愿意承认,但心底里其实门儿清。 老房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抹屎,就给三个嫡子套上了杀弟的嫌疑。 看重家庭和谐的陛下,很难不会对他们仨心存芥蒂。 三嫡子的部众大有报团取暖的趋势。 得给他们一记当头棒喝,杀杀锐气了。 “殿下脾气太硬,不可能像太子、魏王、或晋王那样,成天围着陛下打转,插科打诨地逗他开心。 “唉,还是得我来做这个挑拨父子关系的恶人。” 房玄龄觉得,自己为老李一家付出了太多。 辅佐了一代人,又要削尖脑袋地辅佐下一代。 没办法,这也是为了大唐的下一代。 防止陛下脑子一抽,最后选出一个不干实事的马屁精,让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倒大霉。 “接下来,继续查铜铁矿产明细吧。” 房玄龄重新振作精神,匆匆往尚书省衙门赶。 李明殿下那句“大唐铜铁供应是不是出问题”的猜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不去。 作为李明座下头号跟班,他对这位领导的嗅觉之灵敏大有体会。 绝不会因为殿下的年龄,而有所轻慢。 李明如果发现有问题,那就多半有问题。 “可问题到底表现在哪儿呢?” 房玄龄百思不得其解。 就像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突然被孙神医判了“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很莫名其妙,很惊恐,但又不敢无视之。 因此,对于朝廷最近在争的什么“漕运调度之权”,老房作为薛万彻钦点的“主将”,对此并没有很上心。 他年纪大了,精力也是有限的。 漕运这事儿,相信朝中的其他同僚们一定会处置好的。 (本章完) 191.第185章 不是李二,大唐这回真的药丸了 第185章 不是李二,大唐这回真的药丸了 “宝琳公,寡人见你身染重病,是否要休息几日?是否需御医替你调养调养?” 长安报社。 李明嫌弃地顶住侯宝琳,竭力让那张挂满鼻涕的脸保持在一臂之外。 然而,经过一年的发育,侯宝琳似乎是武将血脉觉醒,身高一下子窜了上来,李明居然有点顶不住他了。 “明哥最近在忙些什么呀?都不来报社了,兄弟们都见不着你了。” 侯宝琳的口条也比去年读小学时利索了许多,完全是个大孩子了。 就是鼻涕仍然呼呼地流,疑似是过敏性鼻炎有点严重了。 侯宝琳不像其他年龄大的孩子,才刚启蒙没多久。 而且从他阿爷侯君集就能看出,他们侯家显然不是“少读诗书”那样的天才家庭。 所以,侯宝琳没法像其他小伙伴那样,直接就能做牛马(划掉)直接为祖国的新闻传播事业做贡献,还在私塾里读书。 不过,侯君集也有意在拉近乖孙儿和小领导的关系,让他在学习之余,时不时来长安报社露露脸。 “唉,总是有点事要忙。”李明苦恼地挠着头头。 这不是托词,最近他确实在忙着远程处理政务。 辽东(包括高句丽)那边倒是好说。 有完整的组织架构,有韦待价坐镇,长孙延、房遗则、尉迟循毓三小只辅佐,又有从头打造的职业吏员体系。 基本能做到,在坚决贯彻总方针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调动全体上下的工作积极性。 平州与营州的工农业生产稳步增长,薛仁贵正在两个都督府内积极发展赤巾军成员,高句丽的鲸吞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开展。 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 如果只看辽东当地的报表的话。 然而在报表之外,始终有两个场外因素在困扰着李明。 一件是小事,来往京城和辽东的邮驿越来越迟缓,等一个月都成了常态。 因为辽东寄给李明的汇报是每日一寄,虽然有延迟,但理论上应该每天都能收到。 然而,这段时间的现状是:几天不收信,一收收几天。 显然是邮驿人员把几天的信件打包在一起,一股脑投送了。 这样省力是省了,但时效性也损失了。 李明为此还专门找到了主管邮驿的官方人士,的顶头上司,进行投诉。 也就是,李治老哥。 邮驿是归尚书省兵部管的,而兵部尚书李世绩是李治的起家近臣、头号马仔。 李治还真吭哧吭哧地去问了,并及时反馈了原因: 燕山附近州县的兵部,取消了驿使货币形式的月俸,全部配发禄米。 导致有些家里不缺田、但缺钱的驿使辞职不干了,大大影响了送信效率。 除了这件小事以外,困扰李明的还有一件大事。 河北山东的经济,很明显出问题了。 辽东一直和大唐(划掉)邻近的兄弟州县做着买卖。 铜铁制品与矿产就不说了,交易总量在这个月内突然断崖式下跌。 交易金额也在跌,但跌的只是“金”额,内地的买家仍然在使用米、粟、布帛这类的大唐硬通货支付货款。 不仅是铜铁,向兄弟州县出口的其他货物,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对方也几乎使用实物支付。 又回到了以物易物的时代。 这虽然让辽东的粮食布匹爆仓,但也留下了“谷贱伤农”的隐患,不可长久。 而辽东向内地购买货物时,则猛然发现,自己手里的“开元通宝”购买力爆炸。 一夜之间价值翻倍,一文钱当过去的好几文用,买东西像不要钱一样。 在生产力平稳的农业社会、在以贵金属为货币的古代,这显然很不正常。 而这,又能与上一件“小事”联系在一起—— 幽云一带、与平州接壤的州县,无力支付驿使的货币工资,改以禄米支付,导致大批驿使辞职。 “铁器要向辽东大量购买,而又支付不起铜钱。 “最近河北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突然金属短缺了?” 李明坐在报社,询问理应消息灵通的记者们。 记者们纷纷摇头,表示我不道啊。 因为这家报社叫“长安报社”,并不叫“大唐报社”,消息来源主要局限在长安一城而已,对其他地区的动向并不清楚。 “长安有的是外地来的商人,你们问了吗?”李明敲敲桌子。 “呃……”面对社长的诘问,主编裴行俭有些惭愧地回答: “贩夫走卒之事,我们确实不太清楚……”。 大家毕竟不像李明开着天眼也没有在辽东熏陶过,思想仍然带着很深的时代烙印。 除了李明派下来的舆论宣传任务以外,取材重点下意识地按“帝王将相”、“士农工商”的顺序排列。 所以,报纸内容主要集中在朝廷动向上,对市井街坊、尤其是商业方面的动向,关注甚少。 “唉……我也不是在责怪你们。”李明开启了责怪模式: “老百姓爱看宫斗故事,而你们接近皇宫取材方便,根据成本收益计算,这么决策也无可厚非。 “但你们也要多多关注民间,做好我的……做好朝廷的耳目喉舌,为治国理政提供依据啊。” “您教训得是……”裴行俭唯唯诺诺。 可怜的小裴背后,狄仁杰和来俊臣倒是腰板笔挺。 李明朝他们招招手。 两人好奇地探下脑袋,结果一人挨了一个爆栗。 “就算主编裴行俭有九成的错,但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李明反问。 来俊臣还是一脸油腻的笑容: “嘿嘿,明爷,我们不一样。 “我们的工作内容真的只限于‘朝廷’啊。” 只限于朝廷命官……狄仁杰在心里补充。 行行行,跟我玩官僚主义推诿塞责是吧……李明气鼓鼓地离开报社,回到了西市的街道上。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报工作确实还存在盲点。 辽东的情报委员会主要对外,因为辽东本地的经济社会运行情况有各委员会负责报送,他了如指掌。 长安的肃反委员会主要针对官僚体系,是收集官场情报、搞渗透暗杀的谍报机构。 他还缺哪一块? 他还缺在辽东以外收集社会经济情报的机构。 虽然他能在房玄龄的尚书省看到全国各州县的大数据,也能写信询问幽州刺史崔民干。 但辽东以外基层官吏报上来的数据,呵呵,也就只能“仅做参考”了。 准不准另说,时效性是肯定不够的,数据说不定都是去年的了。 但一些重要的市场信息,比如铜铁这类常用金属的交易价格,是瞬息万变的。 大唐一年的铁产量也就一二百万斤,合计一两千吨,只要交易稍有波动,就可能导致价格剧烈震荡。 加之各地之间运输不便,各地的市场实质上是半封闭的,市场容量越小,价格波动就越剧烈。 这显然会对当地的生产生活造成很大的冲击。 要提前应对预防此类事件,就必须及时掌握各地的关键经济数据信息。 “只是,在我统治全国并全面改革之前,想要得到实时而准确的全国数据,是不太可能的。 “退而求其次,我应该从民间入手,收集乡里坊间的民生情况,定性而非定量地判断社会经济发展动态……” 李明一边思考着,一边在披甲护卫的簇拥下,徜徉在西市的街道上。 “明哥~明哥!” 思考之中,李明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 紧接着,前排的甲士骚动起来。 卫士们捉住了一个人,把他反手按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李明顿时警惕起来。 甲士们牢牢护卫在李明左右,严肃地说: “殿下,一个可疑的突厥人突然靠近,疑似图谋不轨!” 突厥人,又来?……李明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哎哎,明哥,是我啊!执失步真~” 那个被甲士叠罗汉一般压在地上的可疑突厥人,鼓起最后一口气,发出虚弱的口申口今。 ………… “哎呀哎呀,要不是明爷及时搭救,我怕不是要被压死……” 路边茶摊,执失思力一边喝着茶压惊,时不时心有余悸地瞟一言威风凛凛的护卫。 “哎呀,我之前就觉得明哥来头不一般,果然……”执失思力咂咂嘴。 作为一开始替李明“销赃”的黑市商人,他一直秉持着这行当的默契—— 不主动打探交易对手的底细。 李明看着这尊比上次见面更消瘦破落、每次都精准踏空的行业冥灯,冷不丁地说: “执失老弟,你又破产了?” 执失思力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散财不能算破产!……生意人的事,能算破产么!” 接着便是什么“他人恐慌我贪婪”、什么“价值投资”之类的,茶摊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你最近在忙什么?”李明问道。 执失步真眼神闪躲: “被大理寺请去问话,关于过去的部落问了一些问题。” 哦哟,房玄龄他们查案都查到你头上了啊。 李明有些吃惊。 想起来了,执失步真当年也曾是阿史那结社率部落的成员。 九成宫事件前夕,还是这位老哥通的风报的信。 “我问的不是这个。”李明戳穿了执失步真的借口: “你这次又怎么破产了?” 执失步真顿时窘迫起来,脸涨得通红。 最后,他还是低下了头,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真傻,真的……” 听着这位突厥老哥的诉苦,李明的表情也渐渐同情起来。 前段时间,执失步真听说,扬州铁价上涨。 本着捞一笔翻身的赌徒精神,老哥把能卖的面子都卖了,找钱庄借了笔钱,进了批钢铁,钱运到了扬州。 没想到,扬州的铁价确实上涨了不少不假,但铜价上涨得更厉害。 如果在当地直接将铁换成铜钱,得到的金钱总量反而还没有成本高,亏大发了。 无奈,执失步真只能弃用铜钱,转而收取大唐的另外两种通行的实物货币——米和布。 结果,当头撞上了南方百年一遇的连续降雨。 米发霉了,布被虫蛀了,剩下一点价值稍高的布帛运好歹运回了长安。 结果长安的布匹市场,去年刚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李明同志利用囤积居奇霍霍了一波,导致去年跟风的养蚕人激增,今年供应量暴涨,价格暴跌。 完美符合经济学里的农产品蛛网模型。 执失步真为了还钱庄的高利贷,不得不将这些布割肉了。 这么一来一回,刨去运费、利息等成本,执失老哥还倒欠了一屁股债。 “你这……” 李明也不禁扶额。 某种意义上来说,执失老哥的消息其实是很灵通的,很早就嗅到了扬州的商机。 当初九成宫事件提前通风报信,就可见一斑。 只是老哥的点子实在是……太背了。 所以说,运气也是实力的全部啊…… “等等,你说扬州也缺铜铁?”李明感到悚然。 “嗯呐,几个月前的事了。”执失步真恨恨地点头。 奶奶的,明明自己抓住了商机,操作也没什么问题,怎么就亏成这样…… 踏马的,为什么…… 砰! 一记闷响,好像是硬砖头拍在茶桌上的声音。 执失步真哈了一跳,定睛一看。 李明在桌上拍出了一块银灿灿、光亮亮的,砖头。 嗯,是银子做的,银砖…… “给你拿去还债,剩下的自己留着。” 李明把砖头推到对面。 执失步真陡然呼吸急促,激动得差点昏古七。 “不是,明哥,明爷……您这……” 这到处占人便宜的小王八蛋,怎么今天这么大方了? “不,和你提供的情报相比,这点不算什么……” 李明心不在焉地说着,匆匆跳下座椅,已经满头大汗了。 “等等,明哥……明爷!您去哪儿呀?我……我请您吃饭。” 执失步真快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意识模糊了,强撑着用这几年做生意学会的“华夏式客套”客套几句。 李明头也不回: “回皇宫!” 事情大条了事情大条了! 本以为铜铁紧缺只局限于和平州相邻的幽云一带。 没想到,已经蔓延到淮南的扬州了! 这就已经是半个大唐了! 而且燕云靠近资源丰富的燕山、太行山,扬州则与盛产钢铁的马鞍山有便捷的水运相通。 两地都不应该缺乏铜铁啊! 可还是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照这一势头,这场吊诡的金属短缺,迟早会波及关中京畿,席卷全国! ………… 太极宫立政殿,李世民气鼓鼓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被房玄龄的报告这么一挑动,他几天来的好心情又被毁了。 “如果刺客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为阿史那结社率报仇…… “那就是有人指使?” 李世民多聪明一人,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层。 “谁指使的他们杀李明? “李承乾?李泰?李治?还是他们兄弟三人合伙?” 他有些懊恼、又有些讽刺地自言自语着。 李明急着逃离长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觉得,是三兄弟里的其中一个想杀他? 他怀疑,三人中转变最大的李承乾最有嫌疑? 还是说,李明只是借题发挥,演一出苦肉计,让朕对李承乾起疑心,离间父子关系? 那李泰又是为了什么? 李泰那么急着去洛阳干什么? 真的为了修整他那魏王府? 谁信啊,盖房子又用不着他亲自上! 而且什么时候修整不行,偏偏选在争储日益白热化的现在? 李泰是不想被暗杀,向兄弟们提前认输求饶? 还是为了对李承乾落井下石,让朕对承乾的怀疑更深,不惜搭上自己的前途? 唉,四人中,还是李治最老实。 但他久久没有动作,是不是见事迟了? “哎哎哎!烦躁,烦躁! “这群兔崽子就没一个省心的!” 被房玄龄打开了匣子以后,李世民的思路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四处发散。 一会儿滑坡到四个崽子没一个好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孩子不至于自相残杀。 左右两边反复横跳,让他纠结得只想扯自己的头发。 “养孩子原来这么折磨人么,父皇……” 李世民不禁喃喃。 就在这时,李明冲进了书房,满头大汗。 在这位无法无天的小殿下身后,宦官们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像闯祸的小狗似的,低着头偷眼瞧着陛下,悻悻地说: “陛下,辽东节度使求见……” “朕看到了,不用你说。” 李世民很快收束心神,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用眼神把懵逼的宦官逼退。 书房里又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李世民看着喘着气一路飞奔而来的小儿子,叹了口气: “吾不是不能理解你的烦恼,但你有些过于警惕了。 “作为弟弟,你不该如此怀疑你的皇兄,这是不敬。 “吾会进一步加强你的守卫,但你如果想离开京城远赴辽东,不行。借此诋毁你的竞争对手,更不行。” 李明一愣: “你在说什么?” 装无辜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李世民冷笑道: “你不是怀疑你的皇兄对你不利么?想据此对吾施压么?” “谁管那些蝇营狗苟的宫斗!”李明烦躁地挥了挥手: “出大事了!这回大唐真的药丸了!” (本章完) 192.第186章 你的大唐?不,是你的大唐 第186章 你的大唐?不,是你的大唐 整天要完要完的,李世民都快对这两个字脱敏了,批脸一拉,神色颇为不悦地说道: “别打岔!” 你特么才别打岔……李明涌上一股气,硬是咽了下去。 越是这样,就越要冷静思考,真吵起来无益于事情的解决。 李二太情绪化了,就让让他把。 “你小子,小聪明是有,但格局太小,缺少大局观!” 李世民摆起了父亲的架子,头头是道地数落起了小儿子来: “你成天就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皇兄要害你、权臣要害你、嫔妃要害你,全天下都要害你。 “这是极度错误的!你既然身处万人之上,总是要得罪人的,做大事岂能惜身? “你要是这也怕、那也怕,何苦生在帝王家?不如去当庶民……” 老李正喷到兴起,看着李明古怪的眼神,猛然想起一年前那厮大闹两仪殿的什么“父皇我能辞职吗”。 “咳咳。”李世民生硬地转移话题: “吾想说的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应当胸怀天下! “岂可如胆怯妇人一般,成天忧虑自己的安危?你应当忧虑天下的安危。” 看着顽劣的李明老老实实地听着,李世民来感觉了,滔滔不绝。 “你将辽东一地两州治理得不错,说明你是有一定才能的,但你的格局制约了你的上限。 “你又岂可如小地主一般,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你应当以全大唐的繁荣昌盛为己任,心中装着全天下的百姓,而不仅仅是辽东的那两个下等州! “你应该如此这般,不应如此那般……” 李明全程乖巧,听着父皇就像普通喝醉酒的老父亲一样,叨叨着人生哲理。 “呼……” 李世民直抒胸臆,终于一扫房玄龄在他心里洒下的阴霾,感觉爽利多了,最后总结陈词: “你,听明白了吗?” 李明点点头: “你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警告我,让我不要和三个皇兄阋墙,不要把辽东从大唐分裂出去么?” 李世民一怔。 你小子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 那你为什么还总是惹朕生气? 是因为你想让朕发火吗? “吾自当听你言,观你行。” 李世民颇为威严地说完了闭幕词,便坐回了龙榻上,翻起奏疏。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但李明还没走。 李世民皱着眉头抬起眼: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申辩的?” 李明整理了一下思绪,像哄自己发脾气的女儿一样,哄着老爹: “父皇,我接下去说的话,非常重要,烦请您拨冗静听。” 呵,乳臭儿还挺煞有介事……李世民心里哂笑,装模作样地翻着奏疏: “说吧,朕在听。” 李明:“大唐即将发生经济危机。” “你还是格局小,只着眼辽东一地……什么?” 李世民下意识地放下奏疏,迷惘地抬头。 “呃……”李明挠挠头,试着换了种说法,像幼儿园阿姨一样,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我是说,大唐,的经济,马上要发生危机了。” 李世民还是一头雾水: “你说什么?” “这……那我实在不知道再能怎么解释得更简单了。” 李明也感到词穷了。 “经济危机”虽然是个新词儿,但经济和危机这俩词儿的意思都很明确,拼起来应该不难理解吧? “不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谈论经济危机,仿佛今年的北伐薛延陀,对我们注定了凶多吉少。” 李世民用力地点着奏疏,仿佛在为自己的政绩申辩: “宿麦丰收,府库充盈,各地义仓堆积了足够三年的粮食。 “虽然秋天以后,南方的部分地区可能面临歉收和粮食短缺。 “但只要义仓开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谈危机?” 在士农工商阶层明确、商品经济尚不成主流的唐朝,务农始终是本位。 只要农业收成好,老百姓不饿死,怎么都不会出乱子的。 “铜铁的市场供应很不正常,长安以外,各个地区都出现了铜铁短缺。” 李明严肃地说道。 李世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真的?你怎么知道?朝臣并没有向我汇报这个情况。 “况且你不是一直盯着辽东么,其他州县的情况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我胸怀天下啊……李明按下嘲讽老李的冲动,就事论事地说: “因为万事万物是普遍联系的,只要数据足够精准、高频,窥辽东一斑,便可知全貌。” 便将辽东每天上报的异常贸易数据、以及他在长安市场的调研情况——主要是执失步真以及其他商人那里打听来的风声——全部上报给了父皇。 李世民一开始还能装作漫不经心地翻阅奏章,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但听着听着,他连样子也装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奏章,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先不说李明的结论如何。 单单对辽东一举一动全方位的控制,就让李世民感到十分惊讶。 李世民之前单知道老十四将辽东治理得不错。 但具体怎么做的,老实说,他并没有细究。 各个州县也都有年度考评甲上的地方官,为政措施大同小异。 无非是勤政负责,与民生息。 至于乡以下的治理,则主要“承包”给了耆老乡绅。 因此,基本经济运行数据,包括人口户籍变动、均田制的实际落实情况、商品流通交易、矿产实际开采量与交易量等等。 虽然有数据,但也就仅仅有个数据了。 及时性是不用想了。 地方官僚或许还能看看每月的原始月报,到了尚书省六部就只剩季度报表,上呈皇帝的就只有“经过调整”修饰的半年报和年报了。 也就是说,朝廷都是根据过时的情报在做决策的。 甚至于数据的真实性,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因为皇权不下县,所谓“封建中央集权”真正有多集权是很有水分的,到乡一级就基本散养了。 拿铜铁矿产举例,官方对民间是否私自开采矿产、是否违规将铁器销往草原等等,是不清不楚的,基本处于灰色地带。 但李明对辽东当地各行各业的统计数据,不但了如指掌,甚至还能精确到天! 先不说铜铁贸易,光统计出来的两州实际户籍数量,当时就让全朝廷吓了一跳。 而要支撑起这些数字,背后究竟是怎么样一套官僚体系啊…… “所以,你主要根据平州、营州的数字,倒推出全大唐缺铜缺铁?” 李世民即使收束思绪,提取出了李明所说的关键信息。 “是的。”李明确定地点头道: “幽云一线本就是大唐的主要铁产地之一,那里缺矿,必定会蔓延全国。 “而这也被长安商人的供词所证实了。” 李世民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扬州是华东的漕运枢纽,商贸繁盛,又靠近另一个主要铁产区马鞍山。 如果那里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那这场奇怪的铜铁短缺,来势将会极其凶猛啊…… 前提是,如果李明说的都是真的话。 “有直接证据么?”李世民问出了关键问题。 兹事体大,而李明的判断依据都是间接证据,通过辽东自己的报告、以及商人的口述,侧面得出的。 作为决策依据,还不足够充分。 皇帝需要更直接、更可信的证据。 比如属地官员的直接奏报、民部的汇报,或者官营铁矿的报告。 李世民回忆起,房玄龄这段时间废寝忘食,也在查铜铁这件事。 如果真的查出了什么问题,一定会及时向他报告的。 没有报告,不就说明,连房玄龄也没查出问题么…… “你要的直接证据我没有。” 李明小手一摊: “毕竟我只能管到平州和营州两个下等州。 “大唐的其他州县没有尽好自己的本分,既不能管理好基层、又无法提供详实可信的数据,我也没有办法。” 没能把整个大唐一口鲸吞,真是我的错啊。 李世民嘴角一抽,道: “如果矿产短缺属实,那确实是一个问题,但闹不大的,不至于你说的那样,什么大唐要完。 “只要粮食不出问题,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到头,老百姓日常用的金属制品并不多。 顶天就是一点农具和一口锅,也不是人手一个,而是几户人家拼着用。 就算几个月、一年不买铁,农民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至于铜器,更是应用寥寥。 普通百姓谁家用铜鼎祭祖啊?扎个草人得了。 所以,铜铁之物,百姓可以少买、晚买一点,或者索性不买了,又不会起什么乱子。 农民么,日子凑合着也是过,又不是过不下去。 “不,你知道这场短缺风波会导致什么吗?” 李明看着老封建的皇帝老爹,郑重无比地说道: “钱荒。” 钱荒……李世民喃喃着这个久远的词汇。 钱荒,顾名思义,就是市场上的通货不够用了。 在兵荒马乱、又以贵金属为主要交易货币的古代,钱荒还是挺常见的。 但在唐朝开国、天下平定、高祖李渊发行开元通宝以后,钱荒就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货币都是以前年份就已经铸造完成了的,照样在流通。 “眼下短时间之内的铜不足,怎么会影响到过去发行的货币?” 李世民问道。 他觉得,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时间先后逻辑错误。 明年母鸡不下蛋,并不会导致今年没有鸡肉吃啊。 “因为人是活的。” 李明仔细解释道: “如果铜铁短缺,那价格就会水涨船高,而用这些金属铸造的钱,价值也会越来越高。 “比如说,今天用三文钱可以买一斗米,等到明天只需两文钱。 “作为普通百姓,是会选择今天买,还是等明天?” 李世民不假思索道: “明天。” 李明循循善诱道: “那如果钱的价值一天天在升高,百姓是不是越来越不愿意钱,到最后选择直接将钱币窖藏起来?” 李世民点点头:“这不难理解。”“如果全社会都这么做。”李明继续说道: “那市场上的钱币就会越少,价值越高,从而更没有人拿出钱币来交易。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还有人用钱币交易吗?” 李世民咽了口水: “不会,会退化成以物易物……” 市场上通货不足,便是钱荒,现在有个专有名词叫“流动性枯竭”。 毫无疑问,这会沉重打击商业贸易,严重影响除了自给自足小农经济以外的全部经济形式,最终削弱国力。 由于金属货币便于窖藏的属性,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钱荒屡见不鲜。 但在和平的盛世时期,突然平地刮起一股钱荒,那就搞笑了。 若是在生产力更不发达的先秦时期,那倒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问题。 但在如今的唐朝贞观时期,商业、尤其是对外贸易,也已经日益发展起来了。 长安作为全球第一大都市,也是名副其实的国际贸易中心。 而又因为近年的丰收,米粮布帛价格暴跌,作为铜钱的替代品已经力不从心了。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平白无故发生了钱荒,是真的会起乱子,会记入史书供后人嘲笑的! 李世民发现,自己还是考虑得少了。 没有考虑到人性的贪婪,会成倍地放大原本并不大的物资供应缺口,发生连锁反应,导致现状螺旋式地恶化下去。 研究耕、战,他在行。 研究人类的坏点子,还是李明在行啊…… “该如何应对。” 李世民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认真地问。 就算他口头上再怎么强调以农为本、不可本末倒置。 但在客观上,唐朝的商业已经发展起来了,提供了海量的利润,并吸纳了相当一部分城市劳动力。 这块利益给老李,那老李肯定要啊。 两文税金摆在面前,你告诉我哪一文是农税,哪一文是商税? 他不可能真的玩什么重农抑商政策,更不可能让商业活动倒退回先秦时代水平。 说起来,他灭高昌就是为了保证商路畅通,维护商业利益。 “办法自然是有的,但时间很紧迫。 “因为全国的铜铁产量也就百万斤左右,市场容量太小,行情波动会很剧烈,钱荒可能会来得很急促。 “河北与淮南的情况是个警钟,也许一夜之间,包括京畿在内的全国各大城市,都没有钱用了。” 李明渲染着紧张的氛围,并开始了吟唱: “首先民部肯定要听我号令,其次全大唐十道的转运使也要听我调配。 “深化全国采矿冶炼、通商税收的体制改革,建立健全数据采集分析机制……” 李世民接过话头: “要不再封你为尚书令、雍州牧、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李明欢快地点头: “好啊好啊!” “好你个头!别想着发国难财!”李世民一拍桌子: “这大唐是你的还是我的?” 李明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 “当……当然是天下人的大唐咯~” 话说得倒挺漂亮,但你敢不敢直视朕的双眼,毫不心虚地再复述一遍? 李世民把明显心怀不轨的李明轰了出去。 书房又只剩下了皇帝陛下一个人。 他心烦意乱,随手拿起一份奏疏。 眼睛里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脑子却在回想刚才一开头训斥李明的话语,脚趾不自觉地抠动。 抠了一会儿,他在龙榻上实在坐不住了,下意识地扔下书册,起身来回踱步。 尴尬。 刚才着实有些尴尬。 李世民觉得,自己喷错了。 刚才不应该这么喷李明。 他真傻,真的。 那小子哪里是格局小啊! 恰恰相反,李明的格局,大可大得很呐! 他哪里是把眼光局限在辽东一地啊! 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明明一直盯着朕屁股底下的龙榻没挪过呢! “呵,龙榻就在这里,不闪不避。 “你想要,有本事就来坐。” 李世民鼻子一哼,嘴角却浮起淡淡的、欣慰的微笑。 对,争储就应该这么争。 正大光明地比试处理军国大事的能力。 而不是勾心斗角,或拍马奉承走捷径。 “那小子说的钱荒,如果属实,确实不应该轻视。 “尤其是当前,北伐薛延陀在即……” 李世民思索一会儿,吩咐宦官: 立刻传房玄龄、长孙无忌、民部尚书唐俭进宫回话。 他绝不是那种忽视手下意见的人。 但他也不是偏听则暗的人。 李世民觉得,李明说得不能不信,但也未必可以全信。 那小子的警惕性太高了,也许此事子虚乌有,或者也许有,但危害被夸大了。 ………… “因此,朕想听听三位爱卿的意见。” 李世民将李明的担忧与发现,尽数说与三人。 事关军国大事,三人不会在这件事上玩党争的。 唐俭率先发言: “启禀陛下,确有此事。” 李世民脸色微变: “发生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提前汇报?” “呃……因为情况只是有个苗头,并没有李节度说得那么严重。”唐俭解释道: “部分州县的铜铁确实出现了短缺,铁匠铺无铁可打,零星有人闹事,但都是匹夫而已,不足为虑。 “至于钱荒,各地确实也有这情况,但也不严重。使用银两、布帛、米粮辅助,仍可完成日常交易。” 意思就是能凑合就凑合。 若是以往,李世民听过也就听过了。 但今天,在体验过李明在辽东搞的“大数据先行版”以后,他下意识多问了一嘴: “你说的‘不严重’,有多‘不严重’,有数据支撑吗?” “这……”唐俭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 “可能得等到九月,届时会呈献今年上半年的……” “朕知道了。”李世民失望地摆摆手。 等到九月,打薛延陀的部队也该开拔了,南方歉收的问题也该暴露了,钱荒该发生也早发生了。 等到你九月才拿出数据来,靠不靠谱另说,不光黄菜凉了,大唐说不定都要凉了。 李世民把目光转移到了房玄龄身上。 老房接上了唐俭的话茬: “启禀陛下,如臣今天稍早时所说,臣这几日在核查大唐近年的铜铁出产。 “贞观十四年,全国共有官营铁矿九十三处,年产铁二百万市斤……” 到底是李明座下第一马仔,老房发言就有理有据多了,每一个结论都有数据支持。 “因此推断,近年我朝的铜铁产量稳中有升,并没有发生突然下滑。” 因为房玄龄所引用的账册,数据来源都是官营的矿山,所以出产量估算还是比较准的。 私营铁矿虽然不在统计,但体量小,可以忽略不计。 “矿石产出没有下跌,铜铁用量没有上涨,生产和消费两端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长孙无忌摸着下巴,总结道: “臣窃以为,此次铜铁短缺,可能是由于奸商囤积居奇导致的。” 房玄龄和唐俭对这条结论表示同意。 “囤货也许会造成价格和供应的短期震荡,但只要生产和消费稳定,几个奸商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长孙无忌进一步建言道: “只要假以时日,市场便会恢复如常。 “臣窃以为,事态未必会如李节度推演的那般。” 心直口快的唐俭表示附议: “有奸商的存在,市场价格和供应不可避免会出现波动。 “李节度不免有些小题大做,对危害夸大其词了。” 房玄龄捋着白的山羊须,闭口不语。 从他自己的研究结果出发,也与同僚的判断相吻合。 铜铁短缺是暂时的,并不严重。 但李明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他不敢轻易下这个结论。 那位小殿下的嗅觉,向来是很敏锐的…… “诸位爱卿所言甚是。” 长孙无忌的结论,很合李世民的胃口。 诚如他所说,实体的生产和消费两头都没有问题。 光光一个“行商”的中间环节,能造成什么危害? 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罢了。 “但辽东节度使的警告不能当耳旁风,我们不可因事态尚于萍末而等闲视之。” 李世民道: “敕令各地监市和平准署,严查囤积居奇、操控价格的行为,必要时开放仓储的铜锭铁锭,以平抑价格。” 这政策可谓不痛不痒。 能否制裁奸商、缓解铜铁不足、预防钱荒,不好说。 但多少也是个对策。 算是对李明的警告做出过回应了。 “臣,领旨。” 意见被全盘采纳,长孙无忌得意地一拜,顺便瞥了一眼没有积极发表意见、神色憔悴、尽显老态的房玄龄。 房玄龄根本没在看他,眼神空虚,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您老就继续歇着吧,看你还能当多久的首席……长孙无忌心里愈发得意。 他觉得,自己离重回陛下头号心头肉的地位,又近了一步。 “铜铁短缺一事,就交给你们去办。” 李世民颇为欣慰地吩咐着手下爱将们: “朕的事多,朕要把精力,放在北伐薛延陀上面。” ………… 次日,如常上朝,无事。 下一日,发薪,以米绵薪柴充数。 再次日。 长安暴乱。 (本章完) 193.第187章 唉起开,还是我来吧 第187章 唉.起开,还是我来吧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两仪殿上,李世民面色铁青,面对低头看脚底的群臣,特意问了两遍。 长安的暴乱,持续了好几天。 先是失业的铁匠作乱,接着码头脚夫加入。 非但没有随时间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发展成席卷全城各阶层的狂风暴雨。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李世民自己心里清楚。 就如某位被他形容为“目光短浅”、“格局狭小”的节度使,所预言的那样: 钱荒,爆发了。 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好像是被一块神奇的磁石吸走了一般。 市场上,几乎见不着一文铜钱。 而且这次钱荒比隋末延续到唐初、李渊老爹面对的那次还要严重。 那时候铜不够,还可以用“铁”这种比较便宜的金属,铸造“恶钱”顶一下。 可现如今,铁也短缺了! 连带着把其他金属的价格都炒了起来。 原本并没有短缺的金、银、锡等,在哈耶克的无形大手下,价值也原地升天,就此退出流通。 能用来铸钱的金属,只剩下又重又贱有点甜、摸多了不长个的铅了。 不管是“恶钱”还是“好钱”,统统都“没钱”了! 然后,武德充沛的大唐老百姓,就反了。 歪日尼玛,整天要完要完的,结果今天还真的要完了? “你们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今天突然不吱声了?” 李世民抬高了音量。 群臣低下了头颅。 自从四子争储以来,朝堂可是很热闹的,官员们个个口若悬河。 今天突然全部哑火了,闷头坐着,就爱盯着自己的脚底板看。 “辅机,你有何高见?”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罕见地当着群臣的面,讽刺了起来: “抓奸商抓得如何了?想必那些奸商,不会掀起什么大浪吧?还是说,那些闹事的刁民,都是奸商在背后组织的?” 这是前几天陛下和臣下密会时商谈的内容,按理说是要保密的。 可今天陛下直接抖在了朝会上,请大家奇文共欣赏,可谓是前所未闻。 这说明,陛下是真的、真的,十分生气。 被公开处刑的长孙无忌狼狈至极,颤颤巍巍地离席站着,干涩地开口: “启禀……” “你不用说了,退下。” 李世民暴躁地挥退了大司空。 长孙无忌悻悻回座。 “谁让你回座了?” 李世民的嗓音陡然提高: “退下你听不懂?!” 长孙无忌整个人一震,霎时面如死灰,一步一顿地离开了两仪殿。 群臣莫不敢看大司空兼皇家大舅哥的狼狈背影。 他们就像害怕被老师点到的学童一样,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腿里。 “唐俭,你说说怎么办?” 李世民又瞄准了下一个倒霉蛋: “此事是小事?并没有李节度说得那么夸张?” 唐俭同样虎躯一震,自觉地往殿门口走。 “慢着!”李世民叫住了他,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刀: “罚俸半年……哦不对,如今的朝廷未必发得出月俸。 “扣你禄米半年,退下!” 他今天真的很生气。 不是气自己和群臣无能。 而是气自己和群臣太特么无能了! 李明都踏马的做出提醒了,指明方向了! 却踏马的还是一头撞上了南墙! 更荒诞的是,明明全国丰收、外战皆胜,被臣下拍马奉承为“贞观之治”、被四方蛮夷尊称为天可汗。 结果,首都却踏马的暴乱了! 这个搞笑的故事,几乎肯定会被载入史册! 而他,一直希望死后能谥号“文”、希望能比肩偶像汉文帝、继位以来一直勤勤恳恳的大唐圣人李世民。 就将以这则“历史小趣闻”中的“搞笑男主”身份,被后世所永远铭记了! “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呀? “来,别藏着掖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 李世民向群臣发射着恐怖的微笑。 群臣噤若寒蝉。 说实话,陛下还是很仁德的。 没有像前朝那些类人群猩那样吗,就此大开杀戒,或至少让守卫打一顿板子。 但越是这样,大臣们心里越不好受。 因为他们无能,面对宫外汹涌的民意,他们手足无措了。 因为这次“钱荒”,不但来势迅速,而且表现得特别、特别诡异。 呈现出了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不符合常理直觉与逻辑判断的现象。 “启禀陛下。” 房玄龄稳稳地上奏道。 全场也就他还保持着寻常的样貌,照样面无表情,只是脸上写满了疲劳。 “长安,以及洛阳、汴州、扬州杭州等各大城市,都不同程度出现了米面、布帛的短缺。 “因此,这些城市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动荡。”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 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要完的程度,比他想象得深得多啊! 不仅仅是京城暴动,全国各大城市都在造反啊! “为什么米绵会短缺?缺的不是金属吗?”李世民打破脑袋都想不通。 房玄龄徐徐道来: “因为缺乏金属作为流通货币,在官府发薪、支付仆役报酬、商品买卖等交易中,只能使用米和布匹。 “这些用途的用量越大,衣食的用量相应就越少,导致米、绵像钱一样,集中到了少数人手中,普通市民只能分得寥寥。 “加上铁匠、锻工等工匠和脚夫失去了活计,只能去其他行业出卖力气。 “这进一步压低了其他市民的薪酬,他们一天劳动可以得到的米粮更少了……” 李世民感到脑袋越来越发胀,只能用手撑着。 这就是此次钱荒的吊诡之处。 一方面,金属不足,导致钱币价值上涨,这可以理解。 另一方面,米绵分配不均,导致民间米绵稀缺,价格上涨,这也可以理解。 但两件事凑在一起,所有人就抓瞎了! 怎么会一边发生通货不足、而与此同时另一边又发生商品涨价呢? 这就好比坐跷跷板,一头按下去了,结果另一头也跟着下去了! 显然,大唐的经济发生了很不妙的变化。 而这事件又过于诡异,远远超出了封建时代君臣们的理解范围。 吊诡之处还不仅于此。 这次钱荒风波,主要波及的是大城市中从事工商业、比较依赖商品交换的普通市民阶层。 金字塔的塔底、广大农村自给自足的农民们,反而啥事儿没有。 不但没事儿,在贞观朝君臣的治理下,他们的生活其实还挺不错的。 至少不会饿肚子了。 仓廪实,而城中却哀鸿遍野,也算是此次钱荒表现出的另一起怪相了。 “这就是,经济危机么……” 李世民低声喃喃着前几日从李明那儿拾的牙慧,收起一切嘲讽、愤怒、无奈,十分严肃地问座下群臣: “众爱卿,如何是好?” 缺钱还好说。 缺粮,可是会要命的! 问责环节算是涉险过关,群臣稍稍松了一口气。 现在,大家都没有了政斗站队的兴致。 但同样的,大伙儿也完全没有解题思路。 所以,沉默仍然持续着。 最后,还是从洪州复职的给事中、晋王傅许敬宗率先发言。 这位江南许氏大儒的传人、因为过于不当人而被同僚嘲讽为“外儒内法”的“浊流”言官,再次替闹事的刁民们反思了起来: “可笑!明明天下丰收,百姓富足,哪有什么饥荒! “在贞观之治都敢闹事,已经不是普通的暴民了,必须出重拳! “活不下去,还不是他们不努力?愚民们要多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工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工作? “朝廷没有供养懒汉的义务,市民们不应该问大唐能为他们做什么,而应该问自己为大唐做了什么。 “陛下的恩情还不完,那些刁民为什么不体谅陛下的难处呢?他们只是没饭吃,陛下可是要北伐了呀……” 总之,李治的这位许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句句爆典。 他的同僚们默默地把屁股离这货的座位挪远一点,正义切割。 道德绑架见多了,缺德绑架还是头一回见。 怎么每回出馊主意都有你……李世民干咳了一声,打断了许敬宗疑似有点太社达的发言: “许卿妙计,要不再去洪州指导下当地的工作?” 许敬宗这才闭嘴。 许敬宗的反面、以仁义著称的中书侍郎崔仁师进言道: “陛下,民以食为天,应当先开仓放粮为要啊。” “嗯。”李世民微微点头。 不管怎么说,先来一针强心剂解决燃眉之急,把米放出去,别拖到真的饿死了人。 若是在帝都搞出了盛世饿殍,那就讽刺到家了。 兵部尚书、现在的身份是文官的李世绩出列发言: “京中存粮够食用几日?是否能撑到此次钱荒结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轻易下结论。 长安是一座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 太城市化了,人口众多、分工复杂,就意味着她的社会生态非常脆弱。 远没有田园牧歌的小农经济来得抗造。 而且除了长安,各地的城市都需要输血。 而血管就是漕运。 漕运…… 李明再次一语成谶! 漕运还真是赈灾木桶的最短板! 预案也没有做,船只人手都未必充足…… 能否供应得上遍布东西南北、成百上千万市民的每日所需? 谁也说不好。 这场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诡异钱荒——或者说,经济危机,到底会肆虐多久? 不知道。 会持续到长安、各大城市集体崩溃吗?不知道。 未知的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贞观的君臣们,就像面对着一尊无法直视的、难以名状的邪神。 连辨明祂的轮廓、认清祂的面貌都是奢望。 遑论解决祂? “李明……” 坐在龙榻上,面对着手足无措的群臣,李世民不禁轻声低语。 相比无知的群臣,其实自己这个皇帝才应该负最大的责任。 悔不听李明言。 还是两次。 以至于如今的窘境。 “换句话说。 “如果…… “让他来……” 李世民的心中,陡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想法是如此的大胆,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如果是李明…… 如果李明能…… 那么,他也就能…… “?!” 李世民虎躯一震。 现在还在上朝,他即刻收束心神,淡然道: “诸卿在殿里干坐着也是浪费时间,不若先各自回衙门,集思广益、思考对策?”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那个臭屁的乳臭儿,李世民的心境却平和了起来。 那是一种心里有底的安心感。 陛下心境的突然转折,自然逃不过座下众臣的眼睛。 大家互视一眼。 既暗暗感恩陛下仁德,没有太严厉地问责。 又对这场无厘头的钱荒、以及接下来的政事感到烧脑。 在太监的号令下,朝会提前结束,大家心情惴惴地告退了。 “陛下。” 侯君集没有退走,而是跪在原地禀告。 除了他以外,房玄龄、杨师道、崔仁师、薛万彻四人,也都留了下来。 李世民挥了挥手: “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朕自有考量。” 皇帝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这几名十四党在朝中的骨干也无话可说,一齐告退。 李世民走出两仪殿,哪儿也没去,而是直奔立政殿。 直奔卧室。 长孙皇后就是在此薨逝的。 李世民一个人坐在床沿,嘴唇微微开合,轻声道: “这件事,吾觉得还是得先和你说一声…… “吾不是忘了你,更不是不爱他们三个。 “只是,为了大唐……相信你会理解的。” 自言自语地说完,他一动不动。 许久,李世民缓缓起身,离开了这里。 刚走出卧室,内侍便呈上一封信。 “魏王殿下来信。” 李泰的信? 李世民拆开,略过老四冗杂的问候和意义不明的隐喻,直奔最核心的末尾。 大意是,东京洛阳乱了,他很害怕。 没了。 刷拉……李世民面无表情地将信揉成一团,当着瑟瑟发抖的宦官的面,将这封信扔进了长明灯里。 在晋王书房外的廊下,他碰到了李治和李明达。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儿臣愿与陛下共赴国难!” 两个孩子眼神坚定,脸上还挂着泪痕。 李世民一怔: “啊这,这次危机倒不至于发展到亡国灭种的地步。 “只是市民造反,绝大部分农民还是在安居乐业的。” 李治紧绷的神色明显地松弛下去,有些愧疚地说: “儿臣羽翼未丰,不能为父皇解忧。” 对于晋王的这句客气话,李世民出奇地没有勉励。 只是心疼地抚摸他的脑袋: “是啊,可惜你晚生了几年……” 父皇反常的态度,让李治心里咯噔。 ………… 李世民离开了立政殿,来到了一墙之隔的东宫。 许久时日没来,此地萧条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除了个别洒扫的宫人,偌大的庭院几乎冷清至极。 走进嘉德殿,更是空无一人,在大白天也昏暗阴沉,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黑暗角落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李世民感到自己后背的毛都要炸了,壮起胆子大声问: “承乾?” 那个说话声顿了顿,李承乾慌忙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满脸的惊讶和惊喜: “父皇?您怎么来了?” “吾……”李世民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 “吾来看看你好不好。 “东宫怎么破败成了这样?” 玄武门之变后、登基前,李世民曾经短暂当过一段时间太子,住过东宫。 只能说,物是人非都不足以形容这里的变化了。 李承乾悻悻道: “可能是儿臣疏于打理……” “不是你的错,是这里的宫人太少了,这么几个根本打理不过来。”李世民打断他: “吾再给你增加些人手。” 但李承乾还是坚持: “宫人应当以侍奉父皇为要。 “若父皇觉得嘉德殿破败,有损皇家威严,那让太极宫的宦官宫女定期来此洒扫便可。” 李世民不知道为什么李承乾坚持不用宫人,做“体恤民力”的戏也不需要入戏这么深吧。 但他今天不上来谈这个的,便转回了正题: “这场因钱荒引发暴乱,你觉得应该如何解决?” 李承乾一愣: “长安发生了暴乱?” 得,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唉……无事。”李世民失望地叹气,转身便要离开。 “父皇请留步。”李承乾急忙道: “已是午时,何不在东宫用午膳?” 李世民看了看连个人影儿都没的正殿。 谁做饭,你吗? “东宫有个厨子手艺了得,儿臣不敢藏私,早想与父皇分享了。 “只是父皇若有事,儿臣也不便强留……” 李承乾的表情有些落寞。 李世民的心里也涌起了酸楚。 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有空吾会来的。” 他口头做出承诺,便离开了东宫。 直奔宫外。 ………… 西市,长安报社。 李明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给报社员工和印刷坊工匠们发工资。 多余的财帛,则施舍给了穷苦百姓。 虽然是杯水车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 但在当下的危机中,他也得做出表率,大家共度时艰。 “张衡,日薪五百文,维持不变,还是按五百发放。 “只是没有铜钱,先以这枚玉石印章,顶几天的工资。” 李明从怀里拈出一枚精致的印章,一看就不是等闲之物。 这时,气氛突然为之一变。 原本闹哄哄的报社,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或坐或站、或吊儿郎当抱着胳膊的众人,纷纷站直了身体,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李明的背后。 “御赐之物,你就这么轻易予人了? “不知道这是大不敬之罪吗?”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威严的声音。 李明的表情毫无波澜,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转过身。 不出所料,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当今圣上。 陛下亲自莅临长安报社,来请贤出山了。 李明毫不意外,只是简短地问: “想明白了?”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敢这么和皇帝、天可汗说话的,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对于这位当众藐视皇权、拂自己面子的乳臭儿,李世民一点儿都不生气。 他虚心地问: “还来得及么?能解决么?” 李世民不假思索地点头: “比我刚预警时棘手一些。 “不过还算你回头回得及时,来得及,有办法。” 呼……李世民长出一口浊气。 只是一句话,便让紧张多日的皇帝陛下,头一回轻松下来。 “如何解决?” 唉……李明又轻叹一声,不情不愿地说: “起开,还是我来吧。” (本章完) 194.第188章 李明:诸位爱卿平身 第188章 李明:诸位爱卿平身 纸币,穿越者用了都说好,并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问题。 甚至都不需要穿越,“只要”再过个几百年,商品经济再发育一会儿,到了宋元时期,纸币就自然出现了。 可是为什么到了后来,华夏又放弃了成本低廉、便于携带的纸币,重新拥抱银本位呢? 是因为不喜欢吗? “因为信用,是纸币最重要的部分。 “信用如果破产,这些绿绿的纸就和废纸无异了。” 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三位封建老哥灌输着这个思想。 作为钱的一方,政府永远都是有滥发纸币的冲动的。 毕竟开动印钞机就能“购买”百姓的劳动成果,这通胀税收得多爽啊。 结果就是,古典金属货币时期的长期通货紧缩是解决了。 直接给干成恶性通货膨胀了。 货币信用、连带着朝廷信用,全部灰飞烟灭。 “要让老百姓接受纸币,不是朝廷出个告示、衙门硬逼就能成的。” 否则哈耶克的大手就要扇你脸了……李明在心里嘀咕一句。 “所以,粮食是要发的,不发不行。 “但不是直接发到百姓手上,而要百姓用手里的纸币来换。 “让他们形成用纸换米的习惯,下意识地将这些纸片和粮食联系在一起,就算成功一半了。” 李明停了一停,让听讲的三人有时间在脑子里过一过。 到这一步为止,纸币严格说起来还不能算“钱”,而只能说是“粮票”。 毕竟这是世界上的第一款纸币,要循序渐进,不要像李二那样太激进。 长孙无忌同学积极提问: “老百姓手里的……纸币从哪里来?” “朝廷发给他们。”李明不假思索道: “反正本来就是要开仓放粮,免费赈济的。 “何不趁此机会,推广纸币的使用? “这样市民的饥荒也缓解了,纸币也推广开了,双赢,何乐而不为?” 与会的三人纷纷点头,觉得这种一鱼两吃的方法太有李明的特点了。 “所以,纸币就相当于粮食,相当于是钱,如何发放就很有讲究……” 房玄龄轻捋胡须,很快就意识到了实际执行中可能会遇到的关键问题。 毕竟现在大家都没有手机,没办法给每个账号发消费券。 像开仓放粮那样发放吧,一开始肯定没几个人来拿,后面大家又会哄抢,资源怎么分配都不均衡。 “这就是我把二位请来的原因。” 李明看着座下的两根支柱: “在辽东,我们一般会根据户籍,挨家挨户地敲门,确保把粮票塞到每一户人家的手里。 “荒蛮之地都能做到这一步,对京中首善之都来说,应该不难吧?” 长孙无忌嘴角抽搐,一想到这成堆的活就头大。 房玄龄则也是经历多了,对此毫不意外。 李明继续说道: “让百姓凭票到官方粮仓来领粮食,排队领取,这又能占用他们的时间,让他们没有时间精力在城里闹事。” 三人同时嘴角一抽。 论出坏招,还真是无人能出这小子其右的…… “到了这一步,纸币就已经初步具备了一定的金融属性,民间会用这东西来进行有限的交易了。 “但衙门发的赈济粮价值有限,这样所释放的纸币总值相应的也就有限,还是无法支撑起日常交易的需求。” 李明继续推演道: “下一步,衙门对官员、衙役、仆从支付的薪俸,也一概改为纸币支付,向市场投放更多的纸币。” 古代社会就是麻烦,金融业几乎没有。 想滥发纸币都没有渠道,还得通过各种门路,想方设法地发到百姓手里。 哪像现在,往银行一撂了事。 长孙无忌几乎立刻跳起来反对: “慎重啊!”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他就要求“慎重”了。 因为他也是百官之一,他也要拿纸面工资的。 万一这一计划失败,纸币终究是成了废纸,那不就意味着自己几个月白干了? 还是实物货币和米粮布帛拿着安心…… “如果自己不做表率,如何让百姓信服?”李明毫不留情地斥责: “倘若这危机解决不了,舅舅你也别领俸禄了,直接致仕养老得了。” 长孙无忌被训斥得面红耳赤,委屈地望向上座的陛下。 皇帝陛下也是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的大舅哥: “能者上,不能者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现在解决钱荒是朝廷的头等要务,一切都要为大计让道。 长孙无忌彻底意识到,自己已经拗不过李明大腿了,悻悻地闭嘴。 房玄龄却从李明的回答中,听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纸币的金额、规格、发放规模,应该如何量定呢?” 李明回答道: “参考历年铜钱的铸造规模,先与长安城中流通的开元通宝大致总量一一对应吧,后续根据市场反馈再做微调。 “多了便是恶钱,百姓不收。少了便又会发生钱荒。 “纸上可以印不同的面值,一文、两文到一贯、两贯,方便大额小额贸易。” 李世民听得极为专注,最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百姓若还是不认纸币,售货的商人若还是青睐铜钱,那该怎么办?” 对此,李明的答案也很简单: “那就让他们用。” 三人面面相觑,有点没跟上李明的思路。 “不但要准许百姓用铜钱,朝廷还应该设立专门的钱庄,准许他们用纸币兑换实体铜钱,一比一兑换。 “铜钱的原材料,就用那批李世绩从绛州运来的铜。” 李明解释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暂时拖欠军队军饷的原因。” 三人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李世民直截了当地指出核心问题: “既然都以纸币代铜钱了,为什么还要允许百姓用纸片来换取朝廷手中的铜呢?” “因为准许自由兑换,才是朝廷建立纸币信用的最重要一步。”李明仔细解释道: “朝廷只有愿意付出真金白银,才能取得百姓的信任。 “而站在普通民众的立场,他们只有意识到,自己随时可以有一条后路可走,万一纸币真的换不了货物,还可以随时兑换成铜钱。 “那他们才敢放心大胆地收取、消费、储存纸币,纸币才能在市场上流通开来,那样,才能真正地减少市场对铜钱的需求量。” 货币信用是一长串链条,要市场上的每一个参与主体都相信它有价值,它才真的有价值。 因此,哪一个环节都不能掉链子,一定要让市场参与者对纸币充满信心,不亚于金属货币。 只要稍微有一点不信任,就可能发生链式反应,导致纸币不被认可,彻底沦为废纸。 所以,在纸币诞生的初期,官方使用贵金属背书是十分重要的。 宋朝在刚发明交子的时候,也是允许纸币与铜钱自由兑换的,所以发行过程十分顺利。 而到后来,朝廷耍赖不让兑换回铜币了,交子的价值瞬间归零。 “徙木立信,同此道理。” 李世民点头表示认可。 虽然纸币面上是个新东西,但内核还是与市场流通的铜钱一一对应的代币。 所以这位明君很快就能理解其中的窍门。 “是这样么……” 长孙无忌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又说不上来,一脸便秘的表情。 房玄龄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这位和自己打擂台多年的同僚,叹了口气,替他把问题问了出来: “殿下提出,以绛州那批的铜矿为本钱,开放给百姓自由兑换。 “可那批铜数量有限,或许能应付军队一个月的军饷,可是绝对不足以覆盖长安城内的日常交易所需。 “也就是说,我们的铜钱是不够百姓们拿纸来换的。” “对对对!我也有这方面的疑问。”老房替他说了想说的话,长孙无忌立刻有种通畅的感觉。 李世民一琢磨,也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自己欠考虑了。 他觉得自己被李明这小子一通话术,带进了沟里: “归根结底,这起危机的起因就是铜铁不够。 “你先用纸片代替铜钱,又以铜钱兑换百姓手里的纸片,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市面上的钱实质上就是绛州的那一点儿铜,还是不够啊。” 李明对此不置可否: “在特殊情况下,当所有人都去挤兑铜钱的时候,是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但在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总有人会在手中保留一部分纸币。 “有的是为了交易,因为纸币确实很便利,又不容易被偷。有的则纯粹是忘了。 “这一部分纸币,就是我们以绛州的铜为准备金,所凭空创造出来的货币。” 什么什么什么…… 怎么就“凭空创造”货币了? 然后,他们仨就听着李明叨叨叨地讲着什么“货币乘数”、“部分准备金制度”、“信用货币”什么的,享受着知识滑过大脑皮层不留痕迹的感觉。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听懂了吗?”李明老师敲黑板。 三人点头:“懂了。” 看着三张睿智的脸,李明不禁嘴角抽动。 真是见了鬼了,你们懂了个甚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决定换个说法: “玄龄公,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设立钱庄吗?”房玄龄略一迟疑: “为了兑换铜钱?” 李明:“不,是为了让大家以为能兑换铜钱。” 房玄龄:“让朝廷命官?” 李明:“让老百姓,百官知道我们兑不出那么多钱。” 全程旁听的长孙无忌再次肃然起敬。 好家伙,用奸党来形容你们十四党真是委屈“奸党”这个词了。 三人中,还得是李二的领悟力最强。 他突然开窍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忽悠百姓忽悠得很成功,可以一文铜钱不,我们想印多少纸币,百姓就能接受多少?” 到底是既管赚钱又管钱的一把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不是忽悠,是信用。而且如果无节制地印钱,信用就没了,纸币就不值钱了。 “不过理论上,确实可以一文铜钱都不。” 李明答道。 李世民觉得很神奇: “只用纸片……真的能解决这些问题?粮食,铜铁……” “粮食本来就是充足的,只要用其他形式的‘钱’来替代它的交易职能,粮食回归消费品的本源,就仍然是充足的。” 李明说道: “至于铜铁,也是同样的道理。 “虽然有人人为制造了短缺,但他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垄断全国的矿石。 “铜铁其实并不缺乏,或者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缺乏。 “是因为那人的操作,导致铜铁价格短时间上涨,致使大家都捂货惜售,恶性循环之下,才造成了这次的铜铁短缺和钱荒。” 有理有据,三人纷纷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用纸替代了铜,铜的价格就会平抑,那些囤积铜和铜钱的奸商和市民,就会将手里的货抛售出去……”长孙无忌有点懂了。 李明点头道: “这样一来,铜也好,铁也罢,还是其他的金属,就又会重新进入市场流通,价格逐渐恢复正常。 “铜铁危机就能如此解决,铜钱也能恢复正常使用了。” 一时之间,书房鸦雀无声。 只需印一些纸,就能解决问题焦头烂额的问题,这是他们怎么也不敢想象的。 如果在今天以前,有人这么向他们拍胸脯保证,他们一定以为那人疯了。 但经过李明这一通推演以后,他们觉得自己疯了。 他们居然被说服了,他们居然也认为,这样做有戏! 更重要的是,李明掰开了揉碎了,向他们详细解释了这起所谓“经济危机”的实质。 让这样一起不可名状、无可辨认的诡异危机,彻底现出了原形。 一切恐惧源于未知。 在认清了它的真面貌以后,他们又有了与之搏斗的勇气。 “所以,这一场无来由、无基础、无道理、凭空刮起的危机,实则是因世人的谨慎、恐慌、贪欲而起? “而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又会被寄托到一张同样虚无的纸片上,从而又凭空将这起危机解除?” 李世民不禁大为感慨。 揭开浮在表面的、让人半懂不懂的“经济学”概念。 本质上,还是人性。 人性实在太复杂了。 在因缘巧合的契机之下,各方从各自的理性立场出发,为争取最大的利益,却共同催生出了这场不理性的、损害所有人利益的危机。 这是统治者最害怕出现的情况,简直把社会拧成了一团解不开理还乱的毛线团。 李明却能看透这一切。 还另辟蹊径地提出了如此……不拘一格的解决之道,反向利用人性的弱点,将一系列连锁反应所造成的下坠螺旋硬生生止住! 没有对人性深入骨髓的理解,是绝对做不到的…… “你是怎么想到这主意的?”李世民忍不住问。 因为纸币在我这个时代都快被淘汰的了,连老太太买菜都不用这老古董……李明忍住吐槽的欲望,看着父皇的双眼,真诚地说: “我自己琢磨的。” 李二震惊。 “我原来一直在和这种家伙作对么……”长孙无忌有种不现实感。 自己看都看不明白的政治问题,李明一过眼就得出了解法。 而在解题之前,李明甚至还预言了这场危机的发生! 自己却和其他庸臣一样,还以为一切风平浪静,不过是小儿呓语呢! “难怪,难怪……” 难怪短短一年间,十四子能从最不受待见、最顽劣、出身最尴尬的“那位”殿下。 一跃而成为脚跨辽东与长安两地权力中枢、最炙手可热的储君候选、与陛下并驾齐驱的,殿下…… 他是真的行,真的能治理国家啊! “发现自己上错船了?” 房玄龄目不斜视,小声对自己的老对头说着。 长孙无忌假装没听见。 “晚了。”房玄龄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个笑容。 长孙无忌脸色铁青。 ………… 不知不觉中,四人讨论到了深夜。 “呼……”李世民长出一口气。 有了计划,有了章法,他心里顿时有了底。 他重新恢复了威严满满的状态,胸有成竹地扫视一遍: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还有。”李明说道: “别忘了这起风波的根因——铜铁的突然短缺。 “后期是因为众人跟风,才造成了这么大面积的短缺。 “但最开始的那一股风,明显是有人刮起的。” 长孙无忌抚摸着下巴: “不知是奸商囤积货物,还是在对外走私铁器。” 虽然唐朝对外贸易发达,但仍然严格禁止铁器流入草原番邦。 嗯,辽东对高句丽的铁器倾销除外。 房玄龄立答: “臣即刻吩咐各州监市、城防、边防,稽查囤积居奇等不正当交易,并严防铁器外流。 “同时下令更官营矿山,严查采矿、冶炼、锻造等各个环节,确保不会流入不法分子手中。” 李世民这才放心: “如此标本兼治,危机可解。 “方针既定,明日召开大朝会,将任务布置下去,责令各地各级执行。 “至于由谁牵头此事,统筹各部。” 李世民顿了顿。 钱荒是当今朝廷的头等大事。 毫无疑问,能统筹此事者,绝对算得上权倾朝野、大权独揽了。 但,不知为什么,长孙无忌根本打不起劲头来争。 在答案很明显的情况下,徒劳挣扎只会让自己显得像个小丑。 “李明,交由你来负责此事。” 李世民举重若轻道。 李明立刻客套了起来: “儿臣拜受,为国为民乃天经地义,儿臣只求略尽绵薄之力,不求父皇封我什么响当当的名号。” 他像春节“推辞”红包一样,真诚地推辞着功名。 “……”面对这乳臭儿又当又立的行为,李世民嘴角抽搐。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恨不得给这贪得无厌的臭小子一个脑瓜崩。 ………… 次日,大朝会。 经历连续几天的007,群臣个个眼眶深陷,摇摇晃晃地上朝来了。 御医在太极殿外随时待命,以备有哪个老臣撑不住。 刚进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布置。 在陛下的龙榻边上,还摆着一张小龙榻,几乎并驾齐驱。 在礼法,那应该是太子的位置。 而在今天,在那张小龙榻上,坐着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身影。 李明优哉游哉地靠着小龙榻的扶手,向目瞪口呆的大臣们露出一个从容的笑容: “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本章完) 195.189章被卡审核 189章被卡审核又被某点审核搞了,无来由屏蔽189章,也不告诉我哪里错了,改了说还是不通过,过两个小时才能再改。 责编是永远联系不上的。 一直找到客服,说是因为“无商不jian”被屏蔽了。 搞笑。 修改,再申请解禁。 您猜怎么着? 审核下班啦! 我曹踏马。 老是这么搞我和读者,上个月底也是,经过更搞笑。 我真是,累了。 气得睡不着 (本章完) 196.今天请假 今天请假 按他们要求改了189章,又让我改另一个地方。一次流程半天打底。 编辑也联系不上。 我要写爽,但我又觉得自己很窝囊,根本爽不起来。 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今天先放松透个气,带娃出去溜达请假一天。 抱歉了哈兄弟们,明天继续。 (本章完) 197.第189章 第一次主政,怎么装作经常主政的样子 第189章 第一次主政,怎么装作经常主政的样子 “你小子想找死是么?而且平身是什么鬼,他们又没跪着。” 李世民假装右手捋左半边胡须,掩嘴喝止某位节度使的僭越行为。 “抱歉,情不自禁……”李明干咳一声。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他早就想过过这个瘾了。 座下群臣看见李明殿下虎踞陛下的左手位,只是露出一瞬间的惊讶,脸色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们不是普通的人,他们是有修为的老狐狸,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狐狸。 一般不会在殿前失仪,忍不住也不行。 气势恢宏的太极殿正殿,在京的文武百官分列坐定。 他们是一大早,收到临时召开大朝会通知的。 对此并不惊讶。 “今日非朔望大朝会之日,朕急召尔等齐聚,想必尔等也知道所为何事。” 李世民不多客套,也不给大家介绍太极殿里的“新面孔”,直入主题: “关于近日的钱荒,必须做出相对应的处置了。” 大事开小会,开完小会定完调以后,便是开大会部署决策了。 对于这番流程,经验丰富的京官们熟稔于胸。 所以,在他们平静的表面之下,心中却隐藏着一大一小两个惊讶。 大惊讶是,朝廷居然这么快就拿出了解决办法。 这次钱荒之诡异、来势之凶猛、波及之广阔,远超这些农业时期官僚的认知。 古代交通、通信不发达,就算是闹饥荒造反,那也高低得酝酿几个月时间,才能燎遍大江南北。 但这次钱荒不同,好像是说好了一样,全国上下一起上。 而且这小精致还很挺挑地方,穷乡僻壤不去,下里巴人不碰,专门祸害城里老爷。 这现象完全不是天灾,但也不像是人祸。 什么神通广大的阴谋家,能这么精准而大范围地霍霍全天下的城池? 米粮物资并不缺乏,但大家就是稀里糊涂地吃不进嘴里,只能干看着。 活像饿鬼地狱。 但百官还没摸透这“饿鬼地狱”的具体形状,陛下和近臣居然就商议出了对策。 甭管能不能真的解决问题,光这一份效率,就值得他们先大吃一惊。 此外的那一份“小惊讶”,则是在陛下身边不合时宜、突兀出现的“那位”殿下。 一般来说,皇子没有实职,是不能上朝的。 但是李明殿下就是来了。 一个小娃娃神气活现地坐在殿上,俯瞰百官。 而且列席的还不是一般的场合,而是全天下最隆重、最严肃的大朝会。 实在是有些……不一般。 况且李明殿下的座位也很特殊。 位居陛下高贵的左手边,坐东朝西。 那正是太子专属的旁听坐席。 李承乾殿下在长大以后、发癫以前的时间窗口里,每逢春节、端午、中秋三次大朝会,他便是坐在那个位置的。 你要说这没有一种钦定的感觉,就连最铁杆的嫡子党也不敢轻易接受这种设定。 骗兄弟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于是,在座的群臣下意识的第一个想法是: 难道玄武争霸赛已经尘埃落定了? 陛下已经钦定让李承乾起开,让李明当太子了? 但再转念一想,见多识广的群臣又否定了这个武断的想法。 这顶多算标志性事件,还不能算尘埃落定。 储君轮流做,今天到我家。 如今争储形势波诡云谲,陛下一时的表态、暗示、甚至明示,都有可能发生反转。 一切以正式官宣为准。 甚至连正式官宣都有可能吃书。 毕竟,对吧,玄武门,对吧。 有当今圣人(以及乱七八糟的五胡十六国)“珠玉在前”,在新皇的屁股正式坐稳宝座以前。 所有人、包括铁杆十四党,都对下一任话事人的人选保持开放的态度。 但,在大朝会这样正式严肃的场合、 尤其还是讨论“钱荒”的正经朝会,而非“新年团拜会”这类礼仪性质的盛会上, 陛下还是把第十四子带在了身边。 这毋庸置疑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强烈信号。 至少,在此时此刻,李明就是陛下心中的那个“唯一”。 陛下这是在放风了。 如果大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老十四又没有作死或者“被死”。 事情差不多就这么初步定了。 就连李明最铁杆的死对头也不得不承认,这厮是真的有手腕啊。 从人人嫌弃的乳臭儿,一跃成为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大宝贝儿。 把陛下舔爽了十几年的魏王,那所谓“礼制逾矩”的待遇也不及今天这一根啊。 当然,如前所述,这还只是“初步”。 正视你的实力是一回事,不接纳你、要搞你是另一回事。 一切都还有变数,说不定过两天,这位子上的皇子就换上晋王了呢? 兵部尚书、晋王府司马李世绩有些眼热,心中已经蠢蠢欲动了。 他是侯君集、薛万彻以外,唯一一位去过辽东、4d沉浸式体验过“明式治国”的朝廷大员(连身娇体弱不远行的房玄龄都没有这待遇)。 只能说,李明干得很好,我要全力以赴地针对他了。 陛下,钱荒事大,岂可儿戏? 太极殿不是幼儿园,怎么能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带娃呢? 要培养锻炼皇子的治国水平,好歹换一个风平浪静的时期,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李世绩准备一会儿就这么上奏。 并纠集其余三党一众阁老的力量,给台上的李明发出最刺耳的嘘声。 不一定能就此把李明嘘下去,但绝对是一个下马威,杀杀他的锐气。 并且这进谏十分有理有据,陛下怎么能把家事置于国事之上呢? 最重要的是,这能向陛下表明一众阁老的潜台词: 这个小娃娃储君我们不认,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关于近日的钱荒,朕敕令如下——” 李世民在龙榻上说着。 李世绩则在台下和诸位朝臣做着眼神沟通。 就像男生在最后一节课眼神约饭一样,老狐狸们也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迅速串联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对浪潮。 就等陛下发完敕令,就立刻启奏! 李世绩初步勾连完成,便将灼热的视线转移到了前方。 晋王党首席长孙无忌,目不斜视,认真地听旨,并没有注意到来自身后的视线。 这倒也是。 这等程度的反击,无需大司空亲自出马。 李世绩踌躇满志,静候陛下发布完敕令。 而李世民也并没有让李世绩和蠢蠢欲动的朝臣们等太久。 因为他的诏令,只有一句话: “钱荒的一切对策,皆听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军国政事李明处置。” “臣……咦?” 李世绩很顺口地启奏,结果话卡在了喉咙边,猛然意识到风向不对。 他想启奏的核心意思是:大人说话,小孩一边去。 而陛下的核心意思是:全听这小孩的。 不能说南辕北辙吧,也可以算背道而驰了。 因为两边意见的反差过于巨大,反而把想要劝谏的李世绩给干不会了。 “兹事体大,岂是儿戏,陛下三思啊!” 还得是岑文本,接过了李世绩的话茬。 出乎意料的是,历来挺好说话的李世民,在这话题上却突然油盐不进了,威严而决绝地说: “在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上,尔等言官却还在想着争斗? “此事由李明全权负责,尔等不必多言。” 不不不,让自己偏爱的未成年小儿子,来主持这种可能导致王朝灭亡的大事,怎么看都是陛下您更不在乎国家安危啊…… 朝臣们在心里疯狂吐槽。 这下不仅是铁杆反李明的派系。 连其他温和派和中立派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在今天如此反常? 变成了拒不纳谏、刚愎自用的昏君? 那李节度,到底给陛下喝了什么迷魂汤? “陛下三思啊!”李世绩现在只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李节度可以积极建言献策,但主持工作,实在有些……草率。” 大唐人总是喜欢调和这种的,如果你让李明列席朝会,那肯定不行,这不合乎唐礼。 但你要是让李明主持朝会,大家又觉得,让节度使殿下旁听指导,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然而,李世民压根儿就不鸟他们的碎碎念。 “不论怎么讲,朕意已决,李明在钱荒一事上的指示,视同朕亲口所出。” 他强硬地说道。 像极了在生涯后期晚节不保、独宠宠妃的儿子,以至于王朝政局动荡的西汉皇室诸贤们。 闹哄哄的太极殿安静了下来。 群臣沉默,神色凝重。 李世民的这句话已经很重了。 忤逆李明,就相当于忤逆皇帝本人。 即使头铁的贞观群臣,也不敢再多嘴了。 “臣,遵旨。” 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众人莫不鄙夷地看向那皇权舔狗。 却见作此发言的,不是十四奸党的鹰犬打手。 恰恰相反,而是“反李明”势力的最大靠山,大司空、文官首席,长孙无忌! 李世绩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晋王府的同僚。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惊觉,在一片反对声中,长孙无忌公却全程保持缄默! 这是背刺吗?这是背刺吧! 除了他以外,群臣也莫不感到、莫大的惊悚。 陛下也就罢了。 这李明到底是怎么做通黑粉头子长孙无忌的工作的? 群黑正欲死战,长孙阁下为何先投了? 总不是李明在长孙家的宗祠拜了拜,就真的拿他当自己人了吧? 不过,这些话大家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了。 满朝都是十四奸党,连陛下也是。 他们这些大唐大忠臣再怎么有意见,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只能姑且听着这位有恃无恐的小殿下如何祸乱朝纲。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李明的身上。 从始至终,同平章事、参知政事李明阁下都一言不发,静静地旁观大伙儿表演,一边揣摩着群臣的性格特点。 “有一说一,李世绩还是能干尽责的,可惜立场不同。 “那个跳梁小丑,就是岑文本啊?和原主子李泰一个逼味儿,以后罚他去儋州种荔枝……” 他在心里一笔一笔地记着未来手下们的小本本。 虽然李明说自己不贪图虚名。 但在华夏做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你若不头顶几个狂霸酷炫的称号,世人又怎知你乾纲独断、为主善后? 同平章事、参知政事,这两个不明觉厉、类似“某某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的文官封号,听起来像是“临时工”。 但谁也不知道,陛下的一时兴起,会不会变成一项长久的制度安排。 以皇子之躯,做到文官之首,全天下除了我也没谁了…… 李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迎着座下众人或欣喜、或狐疑、或不屑的眼神。 这便是大唐贞观的群臣,这便是大唐统治中枢的完全体,这便是华夏历史上数一数二的猛男天团么…… 按理来说,作为穿越者,李明应该踌躇满志、感慨无限的。 但当他真的站在了那个位置,他却平静得出奇。 心情毫无波澜,完全没有一点紧张。 再紧张,紧张得过当初与燕山山贼为伍么? 紧张得过与慕容燕的还乡团擦肩而过么? 紧张得过以一己之力,抗住高句丽整个国家的猛攻么? 现如今,李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把问题解决,让我试试大唐这台机体好不好用,寻找哪里有缺漏,以供将来可以补强。 他略一构思,便沉静地号令群臣: “这起钱荒确实罕见,但并非不可解决。 “听我号令,精诚协作,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声音不大,但莫名的有说服力。 座下众臣,不论立场,莫不肃然起敬。 首次登台而不怯场,此子气度非凡,确实是干大事的、 然后,心中钦佩的群臣,便听着干大事的李明,将此次所谓“经济危机”的成因、以及解题思路,简述了一遍。 群臣:“?” 怎么用几张纸,就能稀里糊涂地解决这个稀里糊涂的问题? 就像昨晚御书房的三位一样,群臣也享受着知识滑过大脑皮层、片叶不沾身的感觉。 但相比之前的瞎子摸象,这已经强多了。 只要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能振臂高呼,承诺带领大伙儿走出困境。 他们自然会汇聚到那个领头人周围。 “民部尚书。” 介绍完背景,李明也不多废话,立刻开始分配任务。 “你负责第一阶段的纸币发放,务必使每一个户籍,都能分到足以购买十天粮食的纸币。 “少府卿,你负责纸币的印刷,印刷的雕版上要做好防伪标记,印刷成品要盖上印章,以对待真正钱币的严肃态度对待它。 “尚书省左右仆射,你们负责各州县纸币发放与使用的统一协调工作。 “御史大夫,纸币形同钱币,在发放回收过程中,难免‘部分’官吏会出现中饱私囊的行为,你的任务就是严查之。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对任何伪造纸币的行为,立斩,头悬市曹,不必等到秋后。” 各部首脑都恭敬地领旨,但唯独大理寺和刑部、这两个李明的传统势力,有了疑问。 依贞观惯例,死刑要三请三奏、陛下圣裁后,方可在秋后行刑,以示仁德,并防止冤假错案。 像李明这样“斩立决”,是否有草菅人命之嫌?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倘若不以雷霆手段维护市场秩序、法定货币的权威性,造成的破坏,远比几条假币贩子的人命大多了。” 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李明坚决地驳回了两人的疑问。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仍然不敢领命,询问地望向上座。 李世民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 这举动非同小可。 这是为李明之法而打破陈规,大开绿灯啊! 群臣都意识到了陛下这一“默认”的标志性意义,心中一凛,更为恭敬地接受李明所分配的任务。 “吏部尚书。” 李明点到了老熟人,面无表情地给侯君集分配了一项连侯君集自己也觉得有点激进的任务: “此次钱荒危机的处置,是观察官员施政能力和执行力的最佳窗口。 “令行禁止、表现上佳者,考核为优,优先提拔。 “否则,则归于玩忽职守,当罚。” 这条律令听上去很合理。 但其实隐含着一条极其夸张的权力—— 官员的升降赏罚、乃至任用罢黜之权! 因为谁来评判官员的施政能力和执行力——或者换个更直白的词汇,“服从李明”性——的高低优劣呢? 除了统筹负责的李明、以及他的忠犬侯君集,还能有谁! 李明殿下终于把触手伸到最核心的人事之权了吗! 好家伙,半年前,此子连辽东两州的人事权都不能完全掌握。 短短半年后,都敢打起朝廷人事权的主意了! 他想干什么? 要当着面架空陛下么?! 群臣不敢言语,更没人敢不长眼地出声进谏——也不需要他们来提醒——而是紧张地观察着陛下的态度。 李世民的眼皮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默认了,陛下是玩真的,真的全权交由李明处置了…… 群臣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 时至今日,多说无用。 不管立场利益各异的衣冠禽兽们,屁股是坐在哪一边的。 无形的大手都把他们的脑袋拧在了一块,必须为钱荒一事群策群力。 “关乎大唐稳定和长治久安,希望大家将此事层层推进,责任落实到人,多干实事、少些空谈。” 李明也不多废话,干脆利落地简短做完总结,最后便习惯性地来了一句: “散会。” 听熟悉了李明殿下的发号施令,大臣们还真就下意识地起立要走。 “咳咳!” 龙榻上的李世民干咳一声。 大家又乖巧地坐了回去。 好家伙,朕只是小半天没说话,这群奸臣还真把朕当成吉祥物,把这小子当新主子了?……李世民莫名有种被牛了的感觉,威严满满道: “退朝。” 大臣们这才又正式告退,各自怀揣着心思。 十四奸党都是很单纯的,他们只要选对李明这个潜力股,然后等着开香槟就可以了。 其他党派要考虑的就多了。 毫无疑问,他们所“投资”的皇子,虽不至于破产落得血本无归,但至少在今天也都跌停了。 因此,这些党羽无不心思惴惴,心情复杂极了。 但是,在朝野上下被诡异的钱荒搞得一筹莫展之时。 李明站了出来,并给他们指明了一条走出泥潭的路。 这又让他们有了主心骨。 所谓领头人,不就是在众人感到迷茫之时,能振臂一呼“跟我来”的人么? ………… “这才几个时辰,平时惯例的朝会都没这么短。 “你就这么痛快地放他们退朝了?” 太极殿上,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李世民从龙榻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脖子。 李明仍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三心二意地回答: “反正任务都布置下去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何必浪费他们执行的时间?” 说完,他又回到了沉默,坐在小龙榻上出神地思考着。 眼见此情此景,李世民不由得冷笑: “走了走了,你还在这位置上意犹未尽了? “这回算是让你攫取到滔天的大权了,连人事权都一并让渡与你。” 李明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当场就吟了一句诗: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呵,你话说得倒是漂亮。”老李略带戏谑地拍拍儿子的肩膀: “‘提前’让你临朝,你有何感悟? “是否觉得江山这副担子太过沉重?是否觉得,屁股下的这针毡,坐着也不是那么的舒适?” 李世民不禁“想当年”了起来。 他自己第一次临朝时,虽然十分激动,但忐忑不安也是真的。 尽管这老李家的天下,少说有大半个是他亲手打下来的。 但在玄武门之变前,他是主外的。 内政则由父皇李渊和大哥李建成主持。 所以强如李世民,在自己刚上位时,内心里同样担心自己经验不足。 “嗯,要说感悟么……” 李明咂了咂嘴,仿佛是品酒师在品评一坛据说是陈年的老窖,自言自语道: “贞观朝的大臣们还行,相比辽东那偏远之地的人才,他们的领悟力很强。 “但是具体执行能力究竟如何,还得看后效。 “仅凭这半天浮光掠影的接触,我也无法看透每一个人。” 你小子还真品评上了……李世民都快被这僭越到没边儿了的乳臭儿气笑了: “我不是让你评价你老子我的臣子,我问你的是,首次指挥百官,你自己有何体悟?” 李明古怪地看了皇帝老爹一眼,摇了摇头: “也就这样了吧,没什么特别的。 “我忙着做事,没有时间体悟。” 这淡然的态度,让李世民一愣。 他旋即抬起手,给了好大儿一个爆栗。 “你小子胃口别太大,还没钦定你,而且你老子我还壮健呢。” 好家伙。 第一次当政就能这么淡定。 李明这厮,明显是早已把大唐当成了囊中之物啊! (本章完) 198.第190章 大撒币的艺术 第190章 大撒币的艺术 事实证明,大唐这台机体的性能还是很出色的。 拜老爹潜意识里的玄武门情节所赐,群臣各自站队,平时有事没事就互相攻讦。 搞得李明一开始还担心,会不会出现互相扯后腿的情况。 他都做好即兴来一段“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搅得大唐朝都亡了”的准备了。 结果,各地各级官僚居然捐弃前嫌,通力合作。 很快把李明的意图贯彻落实了下去。 虽然相比辽东,在制度上,长安这边还带着浓浓的封建气息。 但这帮文臣硬是用杰出的个人能力,克服了硬件上的差距。 在实际执行效率上,一点也不差。 王朝初期,社会的总体风气还是积极向上的。 再加上有一个真本事打出来的明君,在上面镇着。 平日里朝堂上,大家看似吵得你死我活,其实更像是生活里的一点小情趣。 一旦真摊上事儿了,一句“房总我开玩笑的”,就又可以愉快地一起建设大唐特色的封建主义了。 不像李治、武则天这对惊童郁女。 明明都是同样的大臣,到了李治一朝,那政治斗争是真的赤鸡,刀刀暴击。 “这是这一旬表现优异的拟晋升者,请殿下过目。” 吏部尚书侯君集呈上了同平章事阁下主政以来的第一份名单。 李明殿下坐镇尚书省,仔仔细细地审核着这份“光荣榜”,小心谨慎地行事着人事之权。 他现在暂时统管朝廷的最高决策机构——门下省和中书省,同时又监督着最高行政机构——尚书省。 可谓是三位一体了。 但万事都是对立统一的。 权力越大,义务越大。 李明一一审阅着老侯列出的姓名与理由,时不时地画一个圈,便退了回去: “我画圈的人,你再重新考虑一下。” 侯君集扫了一眼,顿时面露难色: “殿下,这些被您挑出来的人,有许多是在朝廷上支持您的人……” “我这里选的是谁施政得当,而不是谁替我说过话。”李明眼色一厉。 就如自己一手打造的情报机构,他也要建立两个平级的一样。 李明从不会把自己的消息来源局限在一个,避免陷入下级编织的“偏信则暗”陷阱。 除了侯君集这明显夹带私货的汇报以外,他也会参考不同官员的工作动态汇报。 力求不让一个好官受委屈,也不让一个坏官浑水摸鱼。 看着尴尬得脸红的老侯,李明的语气又软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告诫着大贪污犯: “君集,眼光放长远一些。我们应以天下为己任,让全天下都信服我们,全天下都做‘十四党’。 “而不是让自己的眼光被一小撮马屁精牵住,而忽视了整个天下。” 一碗心灵鸡汤下肚,侯君集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嘟囔着“我再看看”便告退了。 一旁的房玄龄一边写着折子,一边随口说道: “殿下真不想抓住这个契机?” 抓住契机打压其他党派,扩大十四党的势力——这是他省略的那半句话。 李明能恰自己的人血馒头,利用刺杀案和端午意外案大做文章,在朝堂上大搞党同伐异。 为什么当正大光明地手握大权以后,反而收敛了? “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 李明也把目光收回,重新浏览起了长孙无忌汇总、汇报的各州县纸币分发动态。 “全天下的目光都在我身上,瞪大了眼睛寻找德不配位的痕迹。 “现在赚小,将来失大。况且……” 他把长孙公的动态往边上一搁,在跳梁小丑岑文本呈上来的请示上朱笔一批: 参照执行。 “这种事关国运的大事,不是玩小格局小阴谋的场合。 “如果不能做到公平公正,就是毒害工作氛围,到头来吃亏的还是百姓。” 尽管听上去有点古怪,但如今的皇子明,暂时站到了文官的顶点。 在这个暂时达到的高度上,给自己立下“公平公正不带私货”的人设,才是最大的私货。 否则,在自己立足未稳之时,那些反对派还不得发疯地向他发起进攻啊?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想选贤任能、唯才是举。 尤其在人事问题上,决不能反被下属牵着鼻子走,让手底下又形成一个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利益集团。 不像和全国各个大腿妥协让利的东汉,李明争天下的基本盘,依旧是自己和自己拉起来的这支队伍。 朝中的“十四党”,顶多算锦上添,绝不是雪中送炭。 支持他最好,不支持,就打到支持。 别想以“从龙之臣”的身份自居,在功劳簿上躺平了。 都给老子起来干活! 如果你想要高薪厚禄,就自己来拿! “……”房玄龄不禁停下了笔,眼神有些恍惚。 殿下此举,真是和他的父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世民在兄终弟寄后,也是这么干的—— 不论臣子们之前在三兄弟之间如何站位,最后都摈弃前嫌,轻装上阵、唯才是举。 如此,才能收复天下人心;如此,才有做天下共主的气魄。 殿下嘴上不说,原来早就做好了“以天下为己任”——换句话说,就是君临天下——的准备了么…… 虽然他是在看见了房家黯淡的前途以后,最早投资李明的天使投资人。 但当收获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自己耳边仿佛都响起了脚步声的时候。 他却越来越感到强烈的忐忑和不真实感…… “房相父,你肿么了?” 余光瞥见老房一直瞪着自己发呆,李明不禁感到发毛。 “哦,是这样的。” 房玄龄清清嗓子: “就如殿下所预料的那样,纸币在发行后,有相当一部分迅速集中到了富户手中。 “他们或以武力强迫,或以明显低于公允价值的价格诱骗。 “将朝廷用于赈济饥饿市民、换取米粮物资的纸币,从百姓手中骗了过来。” 唐朝的识字率,虽然没有后世乱世“百分之五”那么低得离谱。 但肯定也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认识字。 更别提让每户人家认清楚,这些纸张背后所蕴含的抽象含义。 李明在设计纸币时,其实已经考虑到了这个因素。 他参考某东方神秘大国(也就是印↑度↓)的先进经验,在小额纸币上,贴心地画上了一文钱、两文钱……一直到十文钱。 足以覆盖普通百姓的日常需求。 然而,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母胎肄业、没有接受过教育的民众,无法将轻飘飘的纸张和沉甸甸的铜钱、或者香喷喷的米饭联系起来。 更多的人则是理解了,但没有完全理解。 不相信朝廷真的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兑换这些纸。 因此,虽然这些五颜六色的纸还挺好看的,而且纸张在初唐时期也算是稀罕物了。 但这玩意儿毕竟不能吃也不能穿,当员外豪绅拿出几合米,愿意“买”这些好看的纸片时。 他们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应验了那句残酷的事实: 人赚不到超出自己认知的钱。 就算朝廷强行使用了一次均富卡。 资源还是终将沿着原路,返回少数精英的手里。 “假以时日,纸币又会像之前的金钱、米粮布帛那样,集中在少数大户手里。 “百姓手中还是空无一物,届时还如何是好?” 房玄龄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淡淡的忧虑。 “哦?这是好事啊。” 孰料,被老房视为“胸怀天下”的李明小老弟,却对这令人担忧的走势表达了相当的乐观。 这是连隋炀帝这样的无道昏君,都不敢轻易采用的设定。不患寡而患不均,多少也该在面上装一装担忧吧? “房相,我们一阶段的货币政策是什么?” 看着困惑不已的房玄龄,李明问道。 房玄龄一顿,略作回忆道: “呃……为了让大家相信纸币可以兑换?” “为了让大家用纸换米,一是释放一部分被用于流通替代铜钱的大米,二是培养民间收纸币、纸币的习惯。” 李明侃侃而谈: “大户愿意囤积纸币,说明他们相信这些纸的购买力,这就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了。 “万一这些纸没人要,市场上没人流通交易,那才是大事不妙。” 听了李明的解释,房玄龄这才恍然大悟。 虽然听上去有点地狱笑话,但这些纸有人抢、有人骗,才能说明,它们的价值被认可了。 可老房仍然觉得,大户们在这危急关头,利用朝廷的仁政举措为自己牟利,挤占穷人的福利,属实不太道德。 他紧接着问道: “那么殿下,关于上述这些乱象,应该如何处置呢?” “使用强迫手段抢纸币的,以同金额的抢劫罪论处便是。”李明说道: “至于以其他手段诱骗交易……” 他顿了顿: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何错之有?” 房玄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没有去辩驳自己的领导。 不过这个小动作,让李明知道这老东西不服。 虽然他是那种“理解了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的专制型领导。 但如果能说服手下人真实理解自己的意图,他还是不愿意用行政命令强压的。 “房相,那些使用欺骗手段囤积纸钞的人,甭管他们的手段和目的如何肮脏。” 李明放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对房玄龄说道: “但他们,是不是真正相信了这些纸张的价值,相信了朝廷的‘信用’?” 房玄龄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倒确实。” 如果也认为这些是废纸,那还费尽心思骗它干嘛? 图它印得漂亮?还是图它可以打草稿? “相比那些连领粮的队伍都不愿意排、几句忽悠就轻而易举地将纸钞送出的被骗百姓。” 李明继续解释道: “这些贩子是不是其实更相信朝廷?这样的人一多,是不是其实更有利于我们推广纸币,替换铜钱?” 被这么一点拨,房玄龄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确实有助于我们政策的实施……所以要鼓励这种,欺骗行为?” 李明微微一笑: “别说得那么难听。 “他们坚定看多国家,看多朝廷,让他们套取一些利益,又有何妨?” 这歪理还真……踏马歪得够别致啊…… 房玄龄总觉得有一口槽想吐,但又吐不出来,便换了一个角度。 “那么那些因此被骗光纸钞的人,他们该怎么办? “大多数都是没有见识的穷人,正是最需要朝廷赈济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我将发放纸钞的间隔定在了一旬。”李明说道: “一旬之内,不至于饿死人。 “让他们吃一次教训,等下一旬朝廷再发赈济的纸币时,他们就不会这么轻易被骗了。” 这个一旬,是李明与民部尚书和长安令、万年令多次开会讨论以后,最终敲定的发放间隔。 如果间隔太长,穷人容易被饿死;但如果太短,基层吏员又忙不过来。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如此一来,穷人们便也能深刻认识到这些纸币的价值了。 “待下一旬,他们便不会做出这类蠢事了,也能学会将这些纸钞视为真正的货币了。” 李明直白地点出。 听上去有些残酷。 但站在宏观的角度,这种听似无情但高效的举措,才是能尽量减少损失、从而最大程度保护底层百姓利益的善政。 量变导致质变,根据整体论,宏观层面的治理,与微观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宏观举措的实际结果,有时是非常反直觉的。 这就是为什么常常会出现“本意是好的,但被执行坏了”这种情况。 反之亦然。 这也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题中之义—— 如果统治者不能预见自己折腾会产生什么后果。 那就尽量少瞎折腾。 不如把问题,交给市场的无形大手去自主配置。 哈耶克最伟大的一集。 “这……倒确实……” 房玄龄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 李明便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伏案的老房身边,像老伙计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坏人愈富,而贫人愈贫,而我们还要鼓励这种情况,对吧?” 剥开一切外表,李明这次向市场注入额外的纸币,本质上就是经济学里常打比方的“开着直升机大撒币”。 这种不定向的量化宽松,最后一定会推动整体的通货膨胀、从而加剧贫富分化。 “先把孩子救活,再想着这孩子以后怎么健康成长吧。” 李明表示,他只想着帮大唐捱过眼下的钱荒。 至于贫富分化,那可远远不是大撒币就能解决的问题。 先等人类社会再进化个几千年吧。 “那……臣就以谨遵殿下意旨,勒令刑部和各地州县,将那些诈骗犯悉数释放了吧。” 房玄龄轻叹一声。 尽管还是满腹狐疑,但他决定,还是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吧。 活到老学到老,他辅政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学习到这么……崭新的治国理念和技巧。 而且还是从一个孩子身上。 搁一年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不过,他的感叹只持续了一会儿。 两人立刻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 时间流逝,已近黄昏。 “这才几天,就已经出现了假币…… “啧,这群刁民,我本将心向明月,人无一物以报天!” 李明疑似有些极端地读着刑部呈上来的汇报,生气地用红笔一个个勾着名单。 何以解忧,唯有杀! “殿下,时候不早了。” 房玄龄揉了揉眼睛。 整天盯着文件,老眼都读出眼泪来了。 “晚饭吃啥呢……” 李明忙了一天,终于有时间思考起人生的究极意义了。 这时,尚书省的长史来报: “殿下,有客来访。” “客人,这时候?” 李明和房玄龄面面相觑,又看看窗外下沉的夕阳。 这点踩得真准啊,赶着来蹭晚饭的是吧。 他还没点头,门外已经响起了喊声。 是一个可能有点熟悉、但有点熟悉不大可能的,青春期男声: “明哥,明哥!” (本章完) 198.第191章 长孙无忌:李明可能得帮,但帮李明不大可能 第191章 长孙无忌:李明可能得帮,但帮李明不大可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明和房玄龄同时听见,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带着房间里的木地板都传来微微的震动。 紧接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筋肉紧实、搭着一件短衫的少年,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哈呀~长安的七月真是热,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这位活像普通脚夫的阳光少年,大大咧咧地走进全国行政机构的中枢,拎起茶壶就往喉咙里灌水。 “不用客气……”李明嘴角抽搐着说。 那少年还真就不客气了,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啪啪拍着李明桌上的文件,粗着喉咙道: “娘的,要不是为了明哥你,我屁股也不至于被弄得那么疼。” 李明肃然起敬。 房玄龄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年总是让他有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而那自来熟的少年,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粗枝大叶。 他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很快觉察到两位主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俩没认出我,对吧?”少年拧起了眉毛。 “没有没有,哪里的话。”李明和房玄龄异口同声。 那少年大咧咧地挥挥手: “得了吧,你们俩啥尿性我不知道?” 说着,他低下头,把脸凑近了迷茫的二人,掀开刘海的头发: “看仔细了,是我。 “长孙延。” “啊?!” 李明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几乎把眼睛瞪出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位辽东首席常务秘书兼居委会主任、长孙家的好大孙。 嗯,经本人一提醒,确实能看出来一点过去那个文弱书生的痕迹。 大概就是,都有一个鼻子两只眼吧。 好家伙,真是男大十八变。 就算在李明刚离开辽东以后,长孙延无缝进入青春期。 这变化也太大了一点。 不但身高夸夸往上窜,嗓音变得雄浑有力,连气质也自然而然地充满了自信。 集帅们,原来当官儿真的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这才半年没见,连李明这‘看着他长大’的孩子王,都已经认不出他了! 奶奶的,为什么过了一年,寡人只是从一个糯米团子变成了一个长点儿的糯米团子…… “你是……长孙延?!” 连老成持重的老房同志,都不禁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总算知道,这诡异的不协调感是从何而来了。 长孙延的五官已经彻底长开了,面容变得越来越像他阿爷年轻的时候了。 也就是,长孙无忌。 看着这位青春版的老对头,“套”着一身的腱子肉,左一个“明哥”又一个“相父”。 让他有一种进入了平行宇宙的时空错乱感。 老友短暂寒暄后,李明惊讶地问: “你怎么来了?工作……” “放心,工作都已经交接好了。”长孙延知道领导婆婆妈妈的脾性,提前汇报了。 两人虽然几个月没见面,但几乎每天都在顶着大半个月的延迟通信,所以对互相的脾性都摸得很熟。 李明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手下的人才,接得起你的摊子吗?” 别看长孙延的名头带个“秘书”,好像就是个端茶送水的职位。 看过某部英剧的朋友都知道,秘书不简单。 炒过股的朋友也知道,“董事会秘书”和“董事长秘书”,完全是两个物种。 长孙延所主持的秘书室,性质就属于前者,位置相当要害。 他走了,谁接得起来? 辽东虽然发展迅猛,但起点太低了。 本地基础教育尤其薄弱。 在他入主以前,平州的大部分民众都在给慕容家当奴工,营州的大部分民众则还在部落里和东北金渐层呲牙。 因此,那边人才的下限虽然低,但上限也不高啊。 如果只是治理本地那两个下等州,还则罢了。 问题是,现在还担负着渗透策反某个北方邻国的任务。 这绝不是几个去年还是农夫的辽东人,可以肩抗的任务。 “嗯呐,我在当地发掘了两个人才,还挺好用的。 “之前我也在信里提过一嘴,是我的左右手。” 长孙延干脆利落地说道。 别看他样子大大咧咧的像个普通脚夫,他拥有作为一名优秀首席秘书的最重要的特质—— 心细,笔勤。 “一个岑长倩,一个王本立?”李明脱口而出。 这两个名字他只是扫了一眼,就下意识记住了。 善于认人,也是当一名优秀领导的最重要特质之一。 “噗……”一听这俩名字,一旁的房玄龄差点喷出一口茶。 李明诧异地扬起眉头:“相公,这两人你认识?” “王本立,老臣不熟。但那个岑长倩……” 房玄龄半仰着头回忆道: “莫不是中书侍郎、岑文本的侄子?” 不像隔壁那个老王,岑不是大姓。 加上这别具一格的名字,几乎不会认错。 “噗……”李明也差点喷出一口茶。 这世界原来是个巨大的地球村吗? 怎么随便招聘一个人,就是死对头老岑的亲戚? 然后李明看了看面前的长孙延,诧异的心情又很快平复了下去。 嗯,他和老房在朝中最大的对头、长孙无忌老哥,他家的嫡孙儿正在为俩人的辽东帝国天天007呢。 “岑长倩的父母早亡,是由叔父岑文本抚养长大成人的。” 房玄龄同样对朝中同僚的人事谙熟于胸: “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的辽东是一片有着大把机会的热土。 “长倩大约是想来辽东碰碰运气,不失为一条出人头地的捷径。” 毫无疑问,和长孙延一样,小岑的行为应该也是被岑家所默许的。 多头下注、身段柔软,正是这些门阀能历经多年风雨,而依然屹立不倒的关键所在。 “居然还有这来历?我只是单纯觉得岑长倩有才。”长孙延说道: “但王本立的才能,比之长倩也不差。明哥回辽东以后,我会将两人都介绍与你。” “好啊好啊。”李明开心地点头。 能“登庸”人才,让天下栋梁为己所用,那自然是极好的。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小岑和老王,历史上都做到了宰相。 不过是给武则天做的。 岑长倩后来还做到了李明现在的位置,也成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最后他力保李唐正统,被武则天咔嚓了。 而王本立呢,则是继承了侯君集的优良传统。 成了大贪污犯,被贬了…… 这两位未来的宰相来管一个辽东加高句丽,那倒也确实足够了。 在李明的远程微操下,现在的辽东名副其实地成了人类吸铁石—— 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不论良莠,都往那里蜂拥过去。 有吃不起饭、失了地的“客户”,有不想当贱民的工匠。 也有门荫不够、或不擅长科举的失意书生,过来闯荡闯荡。 这就让辽东成为了一个巨大的人才、人力池。 得亏初唐的户籍还没有失控,大部分人被“主户”这么一张户籍拴在了自己土地上。 否则辽东就要人口爆炸,提前迈入马尔萨斯陷阱了。 “好啊,好啊,你办事我放心。” 李明欣慰地点头: “你是回来探望家人的?” “来探查大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孙延脸色骤变,一脸严肃道: “河北地区的邮驿彻底断了,明明没有发生什么战乱灾荒,却没有人送信了。 “我这次回来,特地给明哥你带来这段时日的积压的信件。” 便将包裹里的一大摞文本递给了他。 “这可太好了。”李明立刻接过这些珍贵的报表。 在钱荒之处,与辽东的通信就变得时断时续。 自从钱荒大范围爆发以后,辽东那边也彻底断了音信。 虽然李明知道,是因为邮驿使拿不到工资在闹情绪。 但与基本盘失去了联系,还是让他有些不安的。 举个极端的例子,比如说辽东突然被天降陨石砸成了大坑,他也不知道,对吧。 “从上个月开始,辽东的经济情况也不理想啊。” 李明随便瞄了几个数字,眉头就皱了起来。 夏收还是挺顺利的,境内的基建也搞得如火如荼。 但采矿冶铁的快速增长势头被打断了,进入了平台期。 “因为与内地州县的贸易几近腰斩。” 长孙延几乎不用细想,很熟练地说出了根本原因: “不是因为货不行,而是因为大唐没钱买货了! “连替代铜钱的米粮布帛都不够用了!” 和大唐相比,辽东的体量太小了。 当大唐的需求发生波动时,辽东人的小心脏也会跟着上蹿下跳。 这种仰赖他人鼻息的感觉,让长孙延非常上头。 他越说越气,拍了一下桌子,又爆出了那句经世名言: “踏马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中书省和门下省是虫豸的巢穴吗?作为决策者,怎么把国家搞成了这个样子!” 咳咳……作为中书门下现阶段的最高掌门,李明干咳一声: “在解决了在解决了。 “就是囤积金属导致的流动性不足,其他一般等价物的替代效应挤占了消费需求,导致了经济滞胀。” 李明将事情经过简短解释了一遍。 长孙延点点头: “呵,这可不得了。得看好边贸,别让战略物资外流。” “在管了在管了。”李明答道。 房玄龄:“?” 你们在进行什么加密对话吗?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怎么拼一起就听不懂了? 而且为什么这么一句小众的文字,居然就让长孙延搞懂了前因后果? 那一天,李明可是在御书房讲解了整整一天,才让帝国的三个最强头脑完全理解透彻! 老房一脸迷茫。 平生头一次,他意识到,自己的脑子也已经衰朽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 “要我帮忙吗?”长孙延自然而然地问。 李明摇头: “你既然回京休假,就多陪陪家人吧。” 本来长孙延就不是他的正式员工。 一直白嫖小伙伴的廉价劳动力,李扒皮也感到不好意思了。 ………… 入夜。 长孙无忌硬撑着疲劳的身躯,骑着马出宫回府。 虽然对李明有这样那样的意见,但对于李明的工作能力,这位国舅还是认可的。 然而换句话说,虽然认可了李明的能力,但他也完全没有跳船加入十四党的想法。 还是那句话,人生最大的分水岭是羊水。 他俩目前仅是暂时合作的关系。 李明非长孙皇后亲生这一事实,注定了他们这对名义上的“甥舅”,最后必然走向分道扬镳。 “若是此次钱荒,‘那位’殿下真的能够完美解决,那…… “陛下的欢心,全天下的民心,朝臣的忠心,以及…… “储君之位,恐怕都将非他莫属。” 长孙无忌心思转动,一个坏点子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 暗中作妖,扯李明的后腿,让他将钱荒处理得一塌糊涂,从而君心民心尽失…… “可这样作得太过,不但把自己的坏心思给暴露无遗,而且容易把整个大唐都弄黄了。” 长孙无忌打消了这个想法。 第二个更成熟的坏点子又浮现了上来: “或许,我可以用拖字诀。“不直接使绊子,而是拖延李明对此次危机的处置。” 长孙无忌再马上一颠一颠的,计划慢慢成型。 “时间一长,陛下失去耐心,届时我再指示几个大臣上奏弹劾,就能把他从高位上掀下来。 “届时,我再依样画葫芦,用他的方法解决钱荒,把功劳全部抢过来?” 比起纯粹地搞破坏,这样操作起来虽然有难度,但不是做不到。 拖延和争功诿过,可以说是官僚的基本功了。 而且这个能争到的功,可不了得啊! 说不定就能极大地改变争储的形势,扶植身娇体弱易操纵……呸,对“专业指导意见”态度开放的晋王殿下上位! 若是在李治一朝,长孙无忌是绝对干得出这件事的。 但在如今的李世民一朝,老李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敢摸鱼耍小聪明,老李就敢把他一脚踢到洪州。 同样的,那小李也绝非等闲之辈。 有那比鬼还精明的父子二人镇着。 长孙无忌也不太容易使出“非暴力不合作”这一招。 “那我该如何?难道亲手把那厮送上皇位?” 长孙无忌快把头皮抓秃了。 “那厮登基以后,会放过我么?会放过我的家族么? “还是说,看在那孩子的面子上。 “看在长孙延的面子上……” 把乖孙儿送去辽东“深造”,是长孙家能做不能说的默契。 长孙延在家里的地位不一般。 是长孙无忌的嫡子长孙冲、与陛下的嫡女长乐公主李丽质,这对皇家表兄妹所生的长子。 让长孙延辅佐李明,两面下注的意味非常浓厚。 “不太可能,‘那位’殿下可是睚眦必报的。 “况且,考虑到我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儿……” 长孙无忌对自己还是很有逼数的。 调禁卫军包围李明全家、几乎把李明杀死在睡梦中、又差点把李明的爹给换一个…… 他对那位便宜“外甥”的关怀,可以说是相当无微不至了。 想必会得到外甥排山倒海的回报。 “该拖后腿么,还是……” 长孙无忌心里一直嘀咕着,身心俱疲地纵马跨过了赵国公府。 “郎君?” 经下人提醒,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浑浑噩噩地下了马。 刚脚步沉重地走到正堂门口,听见家里热热闹闹的。 他疑惑地推开大门。 “阿翁!” 便见一位皮肤黝黑的半大小子,粗着喉咙,向他叩首一拜。 “你是…… “延儿?” 虽然不像某两位转头就不认人的家伙。 但长孙无忌还是了一点时间,才认出了自己的好大孙,既激动又心疼地抱住了他。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祖孙感动的再会,长孙无忌仔细端详着好大孙的样貌。 越端详,眉头拧得越紧。 今年初,长孙延回长安报信时,他才有机会惊鸿一瞥。 那个时候,长孙延的外貌,已经呈现出了不大妙的趋势了。 皮肤黝黑,声音嘶哑。 而现如今的长孙延,则彻底坐实了这一不详的趋势。 漆黑粗糙得像码头的脚夫。 即使穿着一身名贵的云锦绸袍,也再没有了过去温润如玉的贵气。 相反,让长孙无忌心中生出了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词儿: 沐猴而冠。 就像哪个穷苦的奴仆,偷穿了主家的衣衫似的。 李明那厮,便是这样对待长孙家的嫡孙、皇家的外孙的?!…… 长孙无忌感到有点上头。 自从那厮把他的好大孙拐到辽东时,长孙无忌就一直隐隐不满了。 他本只打算拿长孙延做个示好的标志,家族两面下注的那个筹码。 轻松愉快地当个熊孩子跟班就行了。 没想把孙子当成“和亲公主”,“远嫁”到辽东!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长孙无忌的脸色黑了下来。 “阿翁?” 长孙延敏锐地察觉了他脸色的变化。 长孙无忌立刻恢复如常: “阿翁……只是有些累了。” “确实,长安天热,容易疲劳。阿翁也要注意休息。” 长孙延圆滑地接过话题,随口一句: “我也巴不得穿上短衫,长衫穿着太热了。” “什么?短衫?!”长孙无忌震惊。 “嗯呐。”长孙延说话都带上了一股子东北口音: “我巴不得脱去长衫,穿短衫干活利索多了。” 短衫……那不是码头脚夫、街边菜农才穿的衣服么? 还有,干活是什么鬼? 李明真命令长孙延,去干地位低下的体力活了?! 长孙无忌凌厉的目光,扫向了他自己的好大儿。 也就是长孙延的父亲,长孙冲。 “延延延儿刚刚回来时,穿的便是短衫,我我我们刚给他换上的。” 被父亲这么一瞪,长孙冲的气儿立马就短了半截,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长孙无忌瞳孔一缩。 堂堂大唐开国元勋赵国公的好大孙儿、大唐公主的好大儿。 居然和普通劳动者穿一样的衣服?! 他再次热血上涌,已经出离愤怒了。 好你个李明! 你这厮,究竟是想怎样作践长孙家的嫡孙啊! 你难道不知道,长孙延是我们长孙家族向你示好的标志,做事留一线的那一条沟通桥梁么? 就这么对待他?! 还是说,李明这是明知故犯? 通过折磨长孙延,来折磨我长孙无忌? 这是挑衅,这是宣战!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知长孙家族,双方势不两立! “阿翁……你的眼睛怎么充血了?” 长孙延担忧地问。 长孙无忌一阵恍惚: “我……担心你在辽东过得好不好,是否受到了公平的对待。” “嗯?阿翁何出此言?”长孙延一脸疑惑。 他表示,自己过得挺好挺开心的呀。 虽然他996偶尔007,虽然他顶着“临时帮忙”的名义干着“常务”秘书的活儿。 但他觉得,自己在辽东真正实现了人生价值。 “我觉得,你还是回长安吧。” 长孙无忌缓缓说道。 “为什么?” 不仅是孙儿长孙延,连儿子长孙冲也感到有些不解。 “父亲,延儿不是……同平章事阁下的得力干将么? “为何要……” 李明还不显山不露水时,长孙家族姑且还能派出长孙延,作为双方不要完全决裂的保险。 现在李明已经势如破竹,而且已经展现出了“不计前嫌”的气度,仍然启用老对头长孙无忌。 为何要在现在,却要撤掉长孙延,要将与李明的关系彻底闹僵呢? “你懂甚么!” 面对儿子,长孙无忌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开喷: “你看看延儿在辽东都被折腾成了什么样,他在那里受到重视了吗! “你儿子再这么蹉跎下去,整个人都要荒废了!” 长孙冲就像个大号的长孙延(怀旧版),说好听点是温润如玉,说难听点是怯懦无能。 被父亲这么一喷,他立刻慌了手脚。 再看儿子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涌起了一股气。 一开始,他还为自己儿子更成熟、更有男子气概而感到高兴。 被父亲一点拨,他也觉得,李明殿下实在太过分了。 简直把他儿子在当牛马使。 不但人晒成了脚夫的模样,连行为习惯都快退变成脚夫了! 为人父母,有哪个不关心儿子教育的? 长孙延的教育,眼见得是荒废了呀! “李明殿下如此虐待延儿,看来是在甩脸子给我们家族啊。”长孙无忌一声冷笑。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不讲武德,就别怪我也来给你扯扯后腿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暗暗下定了决心。 ………… 深夜,长孙无忌继续挑灯处理公务。 文书写了一半,他突然把纸张揉成一团,暴躁地扔到一边。 奶奶的,已经打定主意拖李明后腿了。 怎么还在加班完成他布置的任务?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犯贱,气鼓鼓地抱着胳膊。 坐了一会儿,他又提起笔,刷刷写起来。 算了,百姓是无辜的。 先把眼面前这事儿解决了,再撂挑子吧。 明天,等明天…… 明天一定非暴力不合作,联合朝廷诸公,把李明拉下马! 就在他一边烦躁,一边傲娇地替李明卖力干活时。 耳朵边也一直有只烦人的蚊子在“翁翁”叫。 “阿翁阿翁~” 长孙延腻在长孙无忌身边。 “为什么不让我回辽东?” “你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是京爷!不是辽东野人!” 长孙无忌做出了和自己妹夫一样的发言。 反正你拦不住我,随便跳个车就走了…… 长孙延在心里吐槽着,嘴上还是很甜地叫着: “阿翁阿翁~那我为什么不能去辽东出差呢?” 近朱者赤,近明者坏。 长孙延也学到了李明撒娇打滚的绝招。 但一个身体壮实的半大小子这么卖萌,多少让长孙无忌心里有点膈应。 “你出的什么差?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长孙无忌有点上火了: “你在那里能学到什么?李明能教你什么? “怎么搬运铁矿?还是怎么耕田? “简直败坏斯文,浪费生命!” 他罕见地对好大孙发脾气了。 书房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长孙延沉默了下来,脑袋低垂。 “呼……”长孙无忌也长出一口浊气,继续工作。 过了没多久,长孙延又开腔了: “阿翁阿翁~” “啧。”长孙无忌有点不耐烦了: “我是不会准许你去辽东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回辽东当脚夫去?还是下矿当矿工? “不是,是这儿。” 长孙延伸出手指,点着长孙无忌桌子上的文件。 正是他刚才低着头时,视线扫过的那一份。 他低头不是在反省,而是在浏览那份文件。 “怎么了?”长孙无忌没好气地问。 长孙延嘴角一勾: “阿翁,你被底下人耍了,你难道没发现?” (本章完) 199.第192章 李明贤甥,你教得好啊! 第192章 李明贤甥,你教得好啊! “哼,你懂什么?” 长孙无忌没好气地反问。 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替李明卖力,另一边又得劝导脾气死犟的孙子,别落入李明的魔爪。 被讨厌的李明殿下两面包夹芝士,导致他现在的心情相当不美丽。 李明的手段,他姑且是认可的。 但李明的人品,长孙公是绝对不敢恭维的。 “我真是搞不懂你。” 长孙无忌实在没有心情继续写下去了,索性放下了笔,决定面对面地和自己的嫡孙好好谈谈: “我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孩从辽东回来以后,为什么总是心心念念地要‘回’辽东? “尉迟循毓如此,你也如此!” 长孙延:“阿翁,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被……” 长孙无忌:“长辈和你说话,你别打岔!你是无礼的化外野人么?!” 他蛮横地抢过孙子的话茬,怒斥起了不知好歹的孙子。 什么“明明可以被优裕的生活压得喘不上气,为什么要去辽东做苦力”,什么“被李明当奴隶使唤还替他数钱”,什么“是不是被灌了迷魂汤,是不是忘本了”云云。 阿翁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像个苦劝儿子别沾赌博的老翁啊…… 长孙延下意识地将操碎心的阿翁,和自己做过的基层案子联系下了一起,礼貌而不失尴尬听暴躁老翁说完。 活像一位五里乡的调解员。 “我原本以为,将你放在李明身边能学到一点治国本领,不避讳地说,也能缓和我们家族和李明的关系。” 长孙无忌说得那叫一个苦口婆心,把什么都摊在面上了: “没成想,他完全没把你当回事! “上次让你当信使,跑了整整四千里就为了替他捎口信! “现在又给你安排了什么苦差事?挖矿?还是筑坝修路?” 长孙延:“大概是二把……” 长孙无忌再次蛮横地打断: “他把你当二货了! “他没把你当回事,就是没有把整个长孙家族当一回事! “既然如此,你还热脸贴冷屁股干什么? “除了浪费时间、饱受欺辱、让他看笑话以外,还能有什么结果吗?!” 最后一句话,长孙无忌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是真的动气了。 长孙延可以说是在他怀里长大的。 因为生母是公主的原因,他宠爱这个孙子宠得不得了。 那是真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养尊处优。 何曾累着过他? 曾经……也没多曾经,就在去年……长孙延还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温文尔雅的贵族子弟。 结果,也就短短几个月没见。 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怎么变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苦力了! 那个吹弹可破的贵公子,去哪儿了! “阿翁,我倒也不是浪费时间……” 长孙延试着插嘴: “我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学会怎么种田?” 长孙无忌又双叒叕粗暴地打断: “还是怎么挑土,搬运,开矿,送信传话? “这是你这个身份的人应该做的么!” 长孙无忌气得满脸通红。 有什么,比小辈执迷不悟地丢着家族的脸,更让他生气的呢? 行,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既然李明这么肆意践踏长孙家的好意。 那就别怪长孙家族也把事做绝! 他要让李明为此付出皇位的代价! “首先,你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辽东挥霍青春了。 “给我回到京中,继续读书!” 长孙无忌向嫡孙儿下达了死命令。 先把这“和亲公主”接回来,好好教育教育,把脑子给洗回来! “阿翁……唉。”长孙延试图让自己好歹能说句话。 长孙无忌这才发泄得差不多了,没好奇地问: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别的问题先放一放。” 长孙延秉持着辽东优良的“有事说事”工作作风,还是指着他刚才点着的那份文件: “不是说别的时候。阿翁,你真的被手下糊弄了。 “你没发现,这份资料是作假的吗?” 长孙无忌几乎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 “你这娃娃懂什么?你知道这两天大唐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朝廷在做什么吗?” 说出来也不怕吓死你,吓得你一边喊着“大唐药丸”一边逃去辽东。 因为你小子多半是听不懂的。 也就阿翁这种常年主持全大唐工作的资深官僚,才能…… “不就是流动性枯竭造成的经济滞胀吗?明哥已经在指挥你们发行纸币解决啦?”长孙延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哈,不知道了吧。我们在……”长孙无忌正想人前显圣一把,突然卡壳了。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咳咳。” 良久,长孙无忌挽尊地干咳一声,自然而然地略过刚才的话题: “你们已经在辽东,用过纸币了?” 长孙延摇摇头: “明哥只是在信笺中提过一嘴,但并没有贸然使用。 “因为辽东的盘子太小,经济对外依存度高,如果不和高句丽与大唐其他地方统一货币,会相当麻烦。 “所以只是有个发行纸币的构想,但实际上还是在使用金属货币的。 “没想到长安却先行使用了。” 长孙无忌神色变幻,半天憋出一个: “哦。” 见着暴躁老翁总算冷静下来,长孙延指着刚才那份文件,直言道: “这是长安县的纸币发行情况记录对吧?” 长孙无忌点头: “标题上写着呢。” 长孙延:“不用看了,假的。”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 “真假你阿翁自有判断,不需要一个半大小子来教我怎么当官。” 撒钱又不是赚钱,有什么难的? 不就是挨家挨户敲门送钱么? 而长安县令报上来的纸币发行情况,内容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每天发送了几户人家、总额多少贯而已。 就这么干巴巴的数字,还能一眼看出假来? 长孙延也懒得和他斗嘴,指了指一旁的另一份文件: “这是长安县粮仓的发放情况,理论上,百姓拿到纸币以后,就是在这几个粮仓兑换米粮的,对吧?” 长孙无忌抱起了胳膊,理解了孙子的意思: “你觉得,米粮的实际发放数量,和纸币的发行总额,对不上?” “是的。”长孙延流利地说道: “根据计划,每户人家第一批拿到的纸币,足够兑换十天的存粮。 “但以长安县粮仓的实际出库量,除以纸币的发放户数,估算下来,每户只拿了相当于五天的存粮。” 你小子算术很快啊……长孙无忌心中暗暗吃惊,表面波澜不惊道: “这有什么奇怪?十天的粮食一口气背回去该有多重? “百姓应该是,先把纸币存着,一次只拿几天的量。 “这样不但容易搬运,排的队伍也能比一窝蜂都去抢粮要短不少。” 说着,他又推给孙儿另一张图表: “这是万年县的粮仓出库量,和长安县差不多。 “你是不是要说,万年县的资料也在造假?” “长安县和万年县的出库量差不多,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长孙延严肃地说: “这两个县,本质是不一样的。” 长安县和万年县,是京城长安的两个附郭县。 长安县位于西城,是平民区。 而东边的万年县,则是富人区。 “平民和富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长孙无忌一时语塞。 他没当过一天平民百姓,所以还真不知道。 “对饥饿的恐惧。” 长孙延一字一句道: “万一朝廷不认这些纸怎么办?万一粮仓空了怎么办?万一喂不饱饿着肚子的家人们怎么办?万一隔天又发生了灾害怎么办? “所以,只要能换,长安县的平民肯定是倾向于一次性将十天的粮食都搬到家里去的,而不是将米粮以纸张的形式存着。” 他直视阿翁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 “至于万年县的富人,他们则仓廪充足,并没有什么必要继续囤积粮食、或者排队领粮。 “所以,他们可以游刃有余地把纸币存着,对于兑换粮食明显没有平民那么积极。 “然而。” 长孙延顿了顿。 “平民区和富人区的粮食出货量,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其中,蕴藏着大问题。 “阿翁,你觉得会是什么问题?” 平民不可能一夜之间转变消费习惯,变得和富人一样轻视粮食、而看重纸币。 也就是说…… “长安县给平民分发纸币的时候,打了折扣? “并没有将所有钱都发到百姓手中,而是扣下了部分,中饱私囊?” 长孙延点头: “这,就是下属耍你的地方啊。 “贪污了朝廷的赈济钱款,再报个假账上来。” 长孙无忌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篓子太大了,这篓子太大了! 在陛下和整个朝廷最看重的问题上,在全天下的眼皮子底下。 居然搞出这么一出贪污案来! 如果东窗事发,领导责任他是绝对逃不掉了。 仕途也就差不多到顶了! 自己对普通百姓和基层县衙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笑长孙延不懂政治,长孙延笑他不懂基层。 紧接着,长孙无忌心中涌起一阵愤怒。 奶奶的,在这关键时刻,皇城根下居然还敢有人捣鬼! 而且搞的不是一般的鬼,直接涉及到了半个首都人口的生计! 踏马的,长安县是虫豸的巢穴吗? 长安县令,叫李乾祐是吧…… “阿翁,先快些和纪律……御史台说明情况吧。”长孙延提醒道。 “你……说得对。”长孙无忌有些恍惚: “我明天就给他们递折子。” 长孙延:“为什么到明天?今晚就寄过去。” 长孙无忌:“可晚上韦挺已经休息了啊。” 长孙延:“休息是他的事,汇报是你的事。万一今晚或明早东窗事发,你这封汇报多少也能算是个减免罪责的证明。” 长孙无忌肃然起敬。 这小子,还真是学了一门好手艺啊! “你怎么会对底下那些官僚的所思所想,这么清楚?”他有些错愕而惊喜地问。 这一身经世致用的行政本领,放在过去温文儒雅的长孙延身上,简直不可想象。 长孙延拍了拍黑黝黝的手臂: “有些是明哥直接教的,有些在替明哥处理政务时,自己悟的。 “成天不是下田地,就是爬山破,在基层摸爬滚打了几个月,所以才晒得这么黑。” 是跟着李明学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看乖孙儿这一身黝黑的肤色,长孙无忌觉得顺眼多了。 这才是男人成长的标志嘛! 他又觉得,乖孙儿去了辽东一趟,眼神也坚定了,性格也成熟稳重了,一举一动中透着自信沉稳、尽在掌握的自信气质。 长孙家族后继有人啊。 还是那李明殿下亲自培养的…… 不知为何,长孙无忌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嘴角一勾: “看来,你的表叔待你还不薄,是阿翁误会了。 “你想去辽东继续呆着,就随你吧。” 我也不必和他彻底撕破脸,在暗中拖他后腿,阴戳戳地败坏朝廷社稷了……长孙无忌在心里补充一句。 “嗯好……”长孙延满口答应。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阿翁这话说得奇怪: “这事儿和我表叔有什么关系?” 他不知道阿翁为什么提这茬,更不记得长孙家有哪个表叔是在辽东讨生活的。 “哦,看来你还不知道。”长孙无忌的笑容更深刻了: “李明殿下被过继给了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是我的妹妹,你的姑婆。 “那么身为你姑婆的儿子,李明殿下就是你的表叔了。” 长孙延瞳孔地震: “也就是说,明哥……” “其实是你的明叔,整整长你一辈。”长孙无忌毫不掩饰嘴边的坏笑。 长孙延嘴角抽搐。 要不……我还是别回辽东了? (本章完) 200.第193章 你去把长安的贪官除掉 第193章 你去把长安的贪官除掉 “你去把长安的贪官除掉。” “啊?我?” 午夜,韦府。 李明打着哈欠,满脸黑线地坐在会客堂。 御史大夫韦挺——也就是韦待价的老爹——可不敢打哈欠。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下位,意识朦胧地揣摩着同平章事阁下的意图。 虽然老阿韦平时就不是一员机敏能干的干将,现在更是套了一层没睡醒的debuff。 但他此时却机灵地感受到了李明殿下的怨念,绝对不敢乱说话。 这倒不是韦挺突然开了窍。 而是因为,李明此时的怨念都快凝成实质了。 大半夜被从床上拖下来加班,任谁的心情都不太会美丽。 陛下有旨,关于钱荒处置问题的急报,不论早晚,随时都可以呈上来。 也给官员们发了牌子,许他们在宵禁以后出坊走动、进宫。 当然,这一举措更多是象征性的。 除了天塌下来,一般来说,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僚会大半夜的@大领导。 嗯,一般来说。 “在长安县,在这皇城根儿下,居然有官员敢私吞朝廷发放的救济款。 “别的州县都没有发生这么离谱的幺蛾子呢!” 李明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这是长孙公和他的好大孙儿发现的贪污线索,韦御史,你可要好好查啊。” 韦挺不敢拒绝,但这命题也太大了,他也不敢随便接话。 只能面色苍白地读着长孙无忌的汇报。 大致就是李明殿下所说的那些内容,通过粮仓和县衙两边台账的不一致,结合普通百姓的消费习惯。 从而倒推出,大约有近半的纸币应发未发。 既不在百姓手里,也不在官府库里。 好家伙,经济学“失灵”了,货币还没创造呢,先凭空消失了。 那些消失的货币在哪里呢?真让人好奇呀~ “那个……”韦挺拖长了尾音,试图为迟钝的大脑争取时间,以便找个借口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众所周知,在京中能当地方官的,都不简单。 尤其是,还敢在陛下亲自挂帅、“滥杀”皇子亲自督办的大案上,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而直到十几天以后,才被最上层的领导,通过蛛丝马迹发现。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能这么有恃无恐地攒出这个局的地方官,不简单。 韦挺实在不想惹“那个”地头蛇。 毕竟,他还想继续在长安住下去呢。 “那个……此文是大司空呈报给殿下的,为何殿下觉得,大司空的贤孙也参与其中呢?” 韦挺假装喝茶,试图用这个无关痛痒的蠢问题拖延时间。 他打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李明的脑门上了。 不过,李明也不想逼韦待价的老爹太紧,语气松了一些,冷笑一声: “呵,长孙无忌会在大半夜敲门送报告?指定是长孙延出的坏主意! “也不知道那乳臭儿是跟谁学的。” 是啊,跟谁学的呢……韦挺心里吐槽一句,积极开动脑筋,想到了绝佳的托词: “殿下,臣以为……” “你以为兹事体大,应该由我牵头,多部门联合办案是吧?”李明打断了韦挺的吟唱。 “臣以为兹事……咦?诶,对对对。”韦挺把脑袋点得像敲木鱼一样。 唉……李明深深叹出一口气。 要说这货不机灵,那也是和其他大唐精英相比,才显得木木的。 真要遇着处理不了的事儿了,明哲保身那一套,他也是能玩的。 “你就尽管去查,如何处置我会奏请陛下的。”李明说道。 韦挺还是犹犹豫豫:“可这……” “活你干,锅我背。” 李明直截了当地说。 韦挺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嘴里还在客套地嘀咕着“我京兆韦氏岂是不敢担当之人”之类的漂亮话。 ………… 次日,尚书省。 “哦?这么快就查到人了了?” 李明挑起半边眉毛。 亲自前来汇报的御史大夫韦挺,比昨天半夜那昏昏欲睡的样子精神抖擞多了,风度翩翩地一拱手: “正是。证据还在搜集中,但此次贪污案的主犯,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 “你想说,这事儿是长安县县令干的是吧?”李明似笑非笑道。 “主犯正是……咦?诶,对对对。”韦挺又把脑袋点得像敲木鱼一样: “殿下英明,此案主犯正是长安县的县令,李乾祐。” 韦挺一边回答,一边心里暗自感叹: 好神奇啊,怎么每次说话,李明殿下都能精准预判我说话呢? “真的吗?我不信。” 李明抱起了胳膊: “回头再查。” 一点面子也不留,直接把老臣韦挺轰了出去。 一旁的房玄龄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继续提起笔写文。 “岂有此理,都到这种时候了,连长孙无忌都知道放下成见、积极配合工作。 “这些中下级官僚却还在包庇一个胆大包天的贪污犯,荒谬。” 李明气鼓鼓地吐着槽: “区区一个县令,能有这么大的胆子顶风作案,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贪墨朝廷粮饷?” 房玄龄把笔放下,几次欲言又止。 “相父,你说对不对?” 李明吐槽没吐爽,问官场老甲鱼要主意: “那县令顶天就是个从犯,他背后的靠山是谁?” 房玄龄张了张嘴,斟酌了一会儿用词,平静地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李乾祐县令的上面没有人。 “韦御史没有说错,李明府本人确系主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天大的事儿,能是一个小县令敢做、能做、而且盖得住的?…… 李明没有这么反问老房。 没必要。 这个简单的道理他知道,老狐狸房玄龄肯定也知道。 所以,他只是用拧紧的眉毛示意: 细说。 “分发纸币是由县衙负责具体执行的。 “纸币没有分发到位,那问题肯定就出在县令身上。” 房玄龄简短地解释道。 谁是名义主管谁就负全责,这是比山上的竹子还直的理解。 “还有呢?”李明手指敲着桌子。 房玄龄继续不紧不慢道: “还有便是,独独长安县有问题,而同为京中的万年县没问题,其他州县也没有问题。 “那就说明,贪腐钱财的只有长安令,其他人员并不涉其中。 “若有更上层的官员涉案,危害又岂会局限在半城之内?” 都知道控制变量法了。 这解释倒是比之前的扯淡更合理一些。 然而,李明知道真正的答案还不在这儿。 “然后呢?”他耐心地问。 “然后就是……”房玄龄的语速放慢了些。 “李爽李乾佑,此人相当难缠。 “动他耗时劳神,现在钱荒事繁,不是时机,应待此事过后,徐而图之。” 李明差点笑出声: “一个县令,他是比长孙公位高,还是比玄龄公权重,抑或比寡人蛮横?” 他唰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房玄龄桌案边,笑容中带着狠劲儿: “还是说,他比皇帝还厉害?” 房玄龄知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便道: “殿下可以试着把李乾佑‘请’过来协助调查。” “正合我意。” 李明二话不说,便开始摇人: “把御史大夫韦挺叫回来!” ………… “你去把长安县县令给我抓来。” “啊?我?” 尚书省书房,李明和韦挺又上演了一遍昨晚的对话。 “殿下不是答应,只让我查案,不让我抓人吗?难道殿下要食言?” 面对不干事还振振有词的御史大夫,李明感到一阵脑壳疼: “我自然说话算话。 “但此案的经纬、包括韦御史的行径,我也会一一禀告父皇。 “即使如此,韦御史也不愿出手吗?” 好卑鄙……韦挺做了一阵儿思想斗争,最后纠结地说: “臣以为,证据不足,贪腐的罪魁祸首未必就是长安令。”好家伙,你这老小子都敢当庭翻供了! 李明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把老阿韦再次轰了出去。 房玄龄一脸“你看吧”的表情,淡然地啜了口茶。 李明心里腾地烧起一股气,又慢慢泄了下来: “韦挺也许是对的,你也许也是对的。 “李乾佑那厮,是真的有点能耐的,他大概还真的是这件贪腐案的主犯。” 房玄龄点点头: “如我所说,如今危机时刻,不如……” “那就更不能放那厮逍遥法外,在危机时刻还搜刮民脂民膏。” 李明打断了老房,继续摇人: “传刑部尚书刘德全,大理寺卿孙伏伽!” ………… 李明故技重施: “你俩去把长安的贪官除掉。” 合起来是一个完整十四党人的司法、执法部门两位老大,同时拍起了胸脯: “没问题!” “好,很有精神!” 李明殿下大感欣慰,立刻就下达了指示: “去长安县衙,把县令李乾佑给我捉拿归案。” “咳咳。”大理寺卿率先干咳一声: “大理寺只是最高审判机构,捉拿人犯不在职能范围此列。” 李明左边额头暴起青筋。 刑部尚书看了看甩锅的同僚,立刻接话道: “刑部只有行刑权,官员的处罚权在御史台手里。” 李明两边额头都青筋绽出。 “好……好,推诿塞责是吧?我给你们都叫齐咯!” 御史大夫韦挺又双叒站在了李明面前。 他似乎早有预料,搬出了朝廷的章程: “朝廷有规定,中高级官员如果坐罪,是要经门下省审核同意的。” 李明一拍胸脯: “我就是门下省和中书省的最高长官,我同意了!” 韦挺缓缓摇头: “那得要门下省发文才行。” 啧……李明咂了咂嘴,便以“一把手”的名义,给门下省下达了命令。 没多久,黄门侍郎的回应就来了。 他代表门下省,行使了该部门最经典的权力—— 封驳! 理由无非是: 小李带得蛮好的,你去把他换了干什么?要把治国的理念搞懂,现在国难当头,怎么能内斗呢?有证据伐啦?先让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好好搜集证据。 “你们……还算给我面子,肯亲自来这儿陪我踢球。 “门下省那几个无名氏,连脸都不肯露一次!” 看着座下一脸无辜的群贤,李明都气笑了: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搅得咱这儿烂一大片,搅得大唐各地揭竿而起,把我们都吊在老歪脖子树上!” 李明是真的没想到,这句话没有用在干活背锅上,而是用在了抓人上。 而且使用对象不是长孙无忌、岑文本这些,有可能扯后腿搞党争的敌对派系。 而是对自己友好和中立的派系! “……”面对领导怒斥,大家羞愧得抬不起头。 但也没人肯站出来拍胸脯:老大,我这就把那李乾佑捉拿归案! 房玄龄一直旁观,等李明差不多泄完火了,才道: “殿下,此事确如老臣所说,费时费力。 “不如先这么凑合用着,等钱荒结束,再秋后算账不迟。” 等钱荒结束,我的统领中书门下之权就过期作废了,现在都奈何不得那贪官,到时候更奈何不得! 李明是又生气又纳闷: “那个县令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们为何避之不及?” 让这些货去对抗长孙无忌、打太子的时候,也没见这么累啊! 而且看态度,他们对那叫做李乾祐的县令,并不是抱着包庇、同盟、惹不起或景仰那样的善意态度。 而更像是一种“何必踩这坨臭狗屎”的心态。 三法司三巨头面面相觑,没敢吭声。 房玄龄轻捋山羊胡: “李乾祐不是一般的县令,他是长安令,是京城的父母官。 “他出自陇西李氏,以门荫入仕,位阶未必有多高,但颇为要害。” 陇西李氏,就是李渊他老人家厚着脸皮、硬凑上去攀龙附凤的名门望族。 而这支古老的李氏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借着这若即若离的“统战价值”,捞取了不少政治利益。 “长安令能有多要害?”李明不明白了。 首都的县令,按理说不应该是最窝囊的吗? 出门买包盐,都能碰上十个官位比他大的人,更别说让他们乖乖服从自己的治理了。 “要害的不是长安令这个职位,而是李乾祐这个人。”房玄龄道: “他与京中所有高官、富商都有交集,也就是说,你可以通过他,找到京中几乎任何一个人。 “所以,他虽然地位不高、权势不大。 “但如果真有人想要动他,他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关系’,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听这叙述,感觉像是一台社交的“搜索引擎”啊。 本身没什么内容,唯一的作用,就是通过他,可以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条“关系”。 也就是俗称的“交际”。 “难道他还能捅咕到皇帝陛下那儿不成?”李明冷笑一声。 房玄龄的脸上完全没有笑意: “他也可以通天。” 李明弹着桌子。 他总觉得老狐狸还是没有说实话,但他没有证据。 这时,侯君集不请自来。 他急吼吼地闯入书房,越过仿佛犯错小孩儿一样低头站着的三巨头,张口就来: “殿下,向您举荐一位功臣。” 李明的视线慢慢抬起: “是谁?” “长安令!” 侯君集唾沫横飞,将李乾祐夸得天乱坠,全然没有发现四周古怪的眼神。 李明似笑非笑地听完座下头号贪污犯的描述,直接问: “你收他钱了?” “嗯呐。” 当着顶头上司和三法司的面,侯君集居然痛痛快快地认了。 李明对此感到震惊: “受贿你还理直气壮?” “实质上算受贿,但形式上不算,并不触犯《贞观律》。”侯君集虽然贪,但也算贪得光明磊落了: “在座的所有人,谁没有收过李乾祐的好处?” 三法司三巨头立马就慌了阵脚: “你你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孙廷尉、刘尚书。” 侯君集毫不客气地开始点名了: “李乾祐借殿下遇刺案的东风,以‘加强各府守备、保护京官安全’为名,替你们垫付了衙役皂隶的钱。 “这不是好处?” 唐朝惯例,衙门吏员的钱是朝廷先发给官员,再由官员自行雇佣的。 也就是说,如果李乾祐替孙、刘负担了这部分开支。 朝廷提前列支给他俩的这笔预算,就“合法”地落入了口袋。 “韦御史,你不也是?”侯君集继续揭短: “为了你每年出城避暑方便,李乾祐专门将必经之路拓宽修缮,美其名曰‘市政’。” 三巨头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行方便不能算贪!……《贞观律》没说不行,能算贪么!” 接着便是什么“法无禁止皆可为”之类,书房内外充满了尴尬的空气。 本着自己沾屎、就要把屎抹得到处都是的原则,侯君集杀得活像拖把沾屎的吕布,雨露均沾地瞄准了房玄龄: “还有房相,你的二儿子房遗爱之所以能进文学馆……” “不必多说,你的意思已经表达地很明白了。”房玄龄不太从容地打断了侯君集的输出,有些脸红地转向了李明: “所以,长安令是不太好‘动’他的。” 李明嘴角抽搐。 这下他是完全理解了,为什么这帮货对捉拿李乾祐这么推三阻四。 好家伙,原来京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受过他的恩惠,都和他有超出同僚关系的py交易,都有小辫子握在他手里! 而且,这一切还都是他巧立名目、洗白了的赃款! 这种既“贴心”又“懂事”的同僚,谁不喜欢呢! 所以,那家伙确实能有恃无恐的呀。 各个衙门都有“朋友”,这么多人保他,他慌什么? 甚至于,这次贪腐他所贪污的纸币,估计有一大半都被他拿了出来,散给各级官员当“朋友费”了。 “唉……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李明叹气道。 房玄龄松了口气:。 “徐而图之,才是正道。” 李明不语。 房玄龄嘴角抽搐: “您是想徐而图之,对吧?” (本章完) 201.今日一更,无心作文,只想为祖国母亲庆生 今日一更,无心作文,只想为祖国母亲庆生 大家国庆快乐 (本章完) 202.第194章 我哥是李靖 第194章 我哥是李靖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弃抵抗乖乖出来投降!” 一大清早,坊市刚开、衙门刚点卯,李明就气势汹汹地纠集了一帮兄弟,包围了长安县衙。 为什么选在大清早这个时间段呢? 因为这时候路人少。 千万别让刚吃到救济粮没几天的老百姓知道,他们的救命钱被贪了。 朝廷的脸面还是其次。 老百姓才不管你朝廷本意是好的只是执行坏了,肯定是照冲不误的。 要是再掀起一波打砸抢零元购,把好不容易靠大撒币压制下去的动乱又煽动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谁啊谁啊!艹!” 县衙的门卫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开门就看见,一群凶神恶煞的武侯,以及五大三粗的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各部衙役,正面容和蔼地瞪着他。 你是要当一辈子的懦夫,还是一秒钟螳臂当车的沙比? 感受到不属于他这个级别压力的小门卫,立刻无比恭顺地叉手行礼: “诸位英雄请稍候小的我这就麻溜地进去通报诸位千万要冷静啊!” 语无伦次地跑进了衙门。 “殿下……”同行的刑部刘德全尚书有些无语: “提审一个李乾祐,倒也不必如此阵仗吧?” 李明威风凛凛地站在队伍最前列,抱着胳膊说道: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谁敢不来。” 服从性测试听说过伐啦? 韦挺和刘德全也都无奈地苦笑: “您有令,我等安敢不从?” 李乾祐倒不是有什么“不可近身”的魔法。 更不可能像慕容燕那样,把长安当成了当初的平州,在这里当起了无法无天的土皇帝。 没人想搞他,纯粹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懂怎么当长安令。 把李乾祐下了,谁能接任这个比烫手山芋还难搞的官职,做这个夹心饼干? 平时就没有人愿意接这口锅。 尤其还是现在,正在闹钱荒的关键时刻。 更何况,李乾祐老哥八面玲珑、办事机灵,谄上而惠下,把上下级官员都打点得舒舒服服的。 既不站队,也不结仇,绝不掺和党争,即使在四子夺嫡中也罕见地没有给自己竖立政敌。 这么一位合理合法地给京中大小官员“谋福利”、并且还手握着大家小辫子的“交际”。 就像一只会帮你做家务的岭南特产双马尾—— 只要假装它不存在,一切便岁月静好。 而当你真的不想和它演戏了,要把它一脚踩爆。 虽然它无力抵抗,但爆浆爆起来也还是蛮恶心的。 当然,也只是“恶心”而已。 所以,当李明嘴上说说要“将李乾祐绳之以法”后,大家也就口头上推诿塞责几下。 不想让自己当那个脚踩蟑螂的倒霉鬼。 而当皇子明真的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的名义,向各衙下发协查函以后。 几位官员自然不敢顶撞,老老实实地派人配合调查。 毕竟这里是长安,没有什么“地头蛇”一说。 小拇指还妄想拧得过大腿? “殿下,我们衙门都已经出人了。这些武侯是做什么的?”韦挺有些纳闷儿地问。 武侯卫,隶属南衙十六卫之一,在李治一朝被改为了更响当当的名字——金吾卫。 主要负责宫中和京城的巡警、治安工作。 上到禁卫、下到片儿警,属于是虽然上限很高、但是下限更低的职业。 “我向我家山鸡哥摇来的帮手。”李明威风凛凛地说。 晋王李治“恰好”就担任着右武侯卫大将军一职。 虽然这个名义一把手只是个吉祥物,并不真的调兵管事。 但当大将军的可爱弟弟,一声声“雉哥哥”喊得他汗毛倒竖时,他便实在无法拒绝对方的调兵请求: 行行行,给你兵给你兵,别叫唤了别叫唤了! “如果你们不跟着我抓人,我就让武侯卫来抓你们!” 李明张牙舞爪地恐吓着这三个试图阳奉阴违的属官。 三法司的哥仨瑟瑟发抖。 “那……接下来怎么办?”大理寺卿孙伏伽弱弱地问。 他平时以审案为主,从没有出现场抓过人,这次也顶多是个气氛组。 当然是大吼一声,扑向李乾祐……李明很想这么爽一把。 然而,针对他大胆的想法,大唐有一套完整的律法。 确实如房玄龄所说,汤圆遇水膨胀,官员进京膨胀。 长安令确实不是一般的七品县令。 而是高达正五品、不亚于一州刺史的超级县令。 虽然在买包盐都能撞上一打侍郎的长安,正五品也不怎么够看。 但已经足够够得上“刑不上大夫”的等级,不得用刑、不得暴力逮捕了—— 这也是防止高层政治人物对同行下黑手、把宫斗片玩儿成战争片的一种预防机制。 但轮到今天这事上,就给李明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谁去把李乾祐‘请’出来?” 三法司三巨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您先请”的客气表情。 “也不用客气了,你们全给老子进去!” 李明一人一脚,把三人踹进了县衙。 “踏马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一同前来“督战”的长孙延忿忿不平道: “三法司是虫豸的老巢吗?!” 他一大晚上就催着阿翁,向李明殿下实名举报了长安的父母官。 结果过了好几天,仍然没见到县令李乾祐头悬市曹,他就感到了不对劲。 过来一看,好家伙,朝廷各衙门正在踢皮球呢! “那家伙广施恩惠,从不结仇,关系又广。 “纠集官员斗他,比斗你阿翁还难。” 李明退下了脸上的怒意,十分平静地说道。 长孙延总觉得明哥的话怪怪的,但他没有证据。 “李乾祐那厮倒是玩得一手好借献佛,贪墨朝廷和百姓的钱,从其中再抠出一块用来上下级打点,给自己做人情、交朋友。” 李明抱着胳膊道。 “朝廷的大小官员自然是喜欢他,风评自然是不错。 “可是百姓呢?天下呢? “我们在辽东也要引以为戒,不能让这种善于钻营的人精,钻了我们的空子。” 长孙延严肃地点头。 两人等了一会儿,那三巨头还没把人犯捉拿出来。 长孙延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奶奶的,要是在辽东,敢这么窝工?看我不扣他们工资! “和那些虫豸怎么能搞好政治呢?一定要出重拳!” 他撸起袖子就往县衙里冲。 这小子行动力一直可以的,这才是我理想中的官僚……李明很是欣慰,激动地勉励自己的心腹下属: “长孙,咱可是辽东的刀枪里滚出来的,咱可别丢份儿啊! “精神点!好样的!” 被领导这么一拱火,长孙延的感觉立马就上来了,跨过门槛,直奔县衙正堂。 门卫们也不敢阻拦,任由那贵公子打扮的脚夫冲了进去,当头就是一句: “李乾佑,我艹泥马! “你一个小小的县令,五品的芝麻官,凭什么在那里贪墨朝廷钱款啊!” 好哇,不愧是我们东北的人中龙凤,将来是要当高句丽大都督的…… 李明十分满意地盘算着。 盘算着。 盘算着…… 然后,就见以长孙延为首,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四名佞臣,和一名满脸堆笑的陌生官员,有说有笑地出来了。 那陌生官员珠圆玉润,眼角因为常年的笑容,却刻出了深刻的鱼尾纹。 他远远称不上仪表堂堂,但那笑容一看就给人一种很真诚、很舒服的感觉。 看着那五人勾肩搭背、狼狈为奸,李明就忍不住嘴角抽搐。 “嘿嘿。”长孙延的态度谄媚起来,分明叫道: “表叔。” 李明似乎打了一个寒噤,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表叔,这位便是长安令。 “这次钱荒事件中,多亏他忙前忙后。” 长孙延前倨后恭。 李明眉毛拧成了川字。 长孙延靠了过来,小声道: “明哥你一直住皇宫,所以有所不知。 “按礼制,京官的府邸、包括我家、房家和尉迟家在内,是不能造得现在这么大的。 “是那李乾佑给大伙儿开了后门,允许以防火天井为名扩建,才让百官的住所有如今这么宽敞。 “如果换一个长安令,届时收回了这政策,恐怕……” 就动了大家的蛋糕,会有极大的阻力…… “啧。”李明咂了咂嘴,同样感到棘手。 这李乾佑做人类不行,当官儿倒是挺有水平。 把自己的平安落地,和绝大部分官员的利益绑定在了一起。 还都是和京官的衣食住行切身相关,算不上多大权力,但没了他,还真挺不方便。 挺会取巧啊这厮。 虽然是借朝廷的,献百官的佛。 但只要献的佛足够多,那厮还真就成了百足之虫,不好撼动。 “节度使殿下。” 李乾佑恭敬地作了个揖,露出真诚的营业笑容: “不知是何方宵小的谗言挑拨,让殿下生了误会,在处理钱荒大案的百忙之中,还拨冗莅临这小小的衙门。” 李明斜了一眼满脸堆笑的某位“谗言宵小”,照旧是板着一张脸: “先跟我回衙门说话。” 李乾佑大约能讨好每一个京官,但唯独讨好不了他。 站在老百姓立场,这货在侵吞民脂民膏;站在家天下立场,这货在挖朝廷墙角。 不论李明给自己戴哪顶帽子,这长安令对他来说都是大坏蛋。 ………… “还有这事?! “定然是手下哪个不长眼的虫豸所为。 “下官治官不严、御下无方,多谢殿下指正。” 到了御史台,李乾佑不出所料地装起了无辜,熟练地把锅甩得一干二净。 李明把他提溜到御史台,主要是为了一个审问的“氛围感”。 不过显然,这种官油子对抗审查是有一套的。 要是能扔大理寺狱,老子高低让来俊臣教教你为什么儿这样红……李明心里嘀咕,面无表情地反问: “半城居民的救命口粮消失无踪,这是几个小喽啰能整出的动静?” 李乾佑不置可否,身体微微前倾,笑容不变: “百姓又不知道朝廷到底发了多少钱。“只要这事儿别闹大,他们拿了救济款,还得谢谢咱呢。” 李明肃然起敬。 这是既侯君集的“进步论”之后,另一个让他肃然起敬的贪污歪理。 踏马的,你们贪官一个个都要考研么…… “你就在这里好好琢磨琢磨几天,我有事先忙。” 李明暂时不与他一般计较,很大牌地甩下一句话后,便回尚书省的衙门去了。 御史台的布局,和别处的监狱是不同的。 能来这里“协助调查”的人员都不一般,所以条件都不错,一人一间反省用的“书房”,人身自由也没有被完全剥夺。 李乾佑熟门熟路地唤来一名小吏: “这里可以寄信吧?” 小吏回答: “得看明府想写什么。” “一封家书,写给我的堂兄。”李乾佑微笑着说: “能替我送到卫国公,李靖李药师府上吗?” ………… 李靖府。 武庙十哲、后世成为民间传说、现世让四方蛮夷闻之胆寒的卫国公李靖, 如今只是一位绰号“羊尿泡”的、胖胖的普通小老头。 嗯,如果忽视那头被他坐在屁股底下、当成坐垫的猛虎的话。 “唉……” 李靖一边撸着华南金渐层,一边唉声叹气。 “良人何故叹息?” 坐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位矮矮胖胖的红衣小老太,也是李靖的结发妻,张出尘。 也就是唐朝同期同人小说里,红拂女的原型。 李靖心不在焉地拍着华南虎的巴掌,唐突道: “你我还是速速逃离京城,逃离大唐为善。” 对于夫君突兀的言行,张出尘丝毫不感到意外,还是笑呵呵地宽慰道: “当今陛下宽仁天下,连曾献计暗杀他的魏征,最后不也能当门下侍中吗? “良人为何仍然觉得,陛下要杀你呢?” 李靖也是一如既往地简短回答,直指重点: “因为魏征威胁不了皇位,而我能。” 开国皇帝杀开国功臣,并不是一件很难以理解的事。 李世民不这么干,因为他自己就是唐朝最大的功臣。 而且,他这个功臣也确实让当时的皇帝噩梦成真——杀了太子、逼皇帝退位。 所以,要说李世民对功臣集团没有防备之心,那是把他当弱智了。 只是李世民自己的功劳、威望足够高,而且又很年轻,自以为能熬过老功臣们。 加上他性格确实多情。 这才让功臣们不但活到现在,而且还个个身居高位。 但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李靖。 因为李靖的军功,相比陛下只是略逊一筹。 统一全国的战争,李世民搞定北方,李靖摆平南方。 后来,他又摆平东突厥、吐谷浑,把大唐两个最大的边患打成了能歌善舞的兄弟民族。 这是能让封建君主忌惮到没边的泼天大功。 就算李世民再怎么多情,他也是一位皇帝,也不可能放着这位有才又有名的头号功臣不管。 李靖想告老,李世民却强行把他留在京中,又不委以重任和军权,连个荣誉性质的散官官职都没有。 监视的意味不可谓不浓重。 在去年,当与他一同荡平南方的老伙计李孝恭被刺杀后。 李靖觉得风头不对,皇室有大变,立刻开始了金蝉脱壳的计划。 第一步,安排妻子张出尘假死。 第二步,自己称病不出。 现在,他准备进行第三步了。 “良人是想趁京中动乱,也假死脱身吗?”张出尘好奇地问。 “再不走就晚了。”李靖胖萌胖萌的脸上,忧虑的神色挥之不去: “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又安排四子争储,说明他自觉大限将至,在为下一代储君铺路了。 “铺路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我。” 李世民也许能勉强镇住李靖。 但下一代温室里长出的小朵,是绝对容不得他的。 所以,为了李唐王朝的长治久安,李世民一定会替后代做这个恶人,把李靖这个不稳定因素除掉。 “此次征薛延陀,宁可启用李世绩也不用我,就是例证。”李靖忧心忡忡道。 作为青史留名的帅才,他对政坛的空气、趋势的变化,同样是非常敏感的。 而且与他的战法一样,李靖也永远为自己留足了后路。 一定要把握战场的主动权,千万不能把小命,寄托于对方的仁慈大度上。 “那,我们做好北上的准备,取出私藏的铠甲,杀向高句丽?” 张出尘乐呵呵地说出了可怕的话语。 带上私兵,在高句丽杀出一片栖身的地盘,一直是李靖的逃跑路线。 南方太热,西北太干,东北正合适。 她反正无所谓的,良人去哪她去哪。 “不行,如今的高句丽,已是辽东节度使的禁脔。 “他绝对容不得我放肆。 “我们还是取道海路,荡平南扶余吧。” 南扶余,就是半岛南部、盘踞汉城的百济。 李靖虽然没去过新·辽东,也不知道李明这几个月在高句丽搞的渗透操作。 但当去年、九成宫事变之后,李明出乎意料地选定了辽东二州作为封地。 李靖便立刻猜透了李明的战略意图——金角银边草肚皮,占据东北角,鲸吞高句丽,最后伺机南下。 旁观者清,他比李明的亲爹李世民,更早看到了这一步计划。 那个当初一脑袋扎进了李孝恭案、让自己被满朝文武和其他皇子误以为是“太子党”的十四子。 已经成长为了,能做如此高深战略布局的少年雄主啊…… 李靖抱持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的态度,为李明绕道,决定绕过高句丽。 将自己养老的目的地,改在了更偏远蛮荒的百济。 “良人何不投那节度使?” 张出尘冷不丁地说。 “投他?!” 李靖耸然一惊,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 但思虑了一会儿,他又若有所思地念叨着: “投他……” 投靠李明——结发妻的这个主意,并不是心血来潮。 因为李靖与皇室的根本矛盾,在于下一代的皇帝镇不住上一代的头号功臣。 一般来说,开国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新皇在刚登基时,不论威望还是能力,都肯定无法与开国皇帝相媲美。 这是整个王朝最脆弱的时期。 如果开国功臣这时候骤然发难,大唐很有可能就三世而亡了。 但李明不同。 这家伙以皇子之尊,却孤身一人大闹辽东,空手拉起一支队伍,把那地方一寸一寸地从侵略者手中打了下来。 相当于白手起家,又开了一个“辽东国”。 如果说平、营两州的体量还太小、功劳的成色还不值一提的话。 待李明鲸吞高句丽,那含金量就很足够了。 为大唐开疆拓土如此,功勋不亚于又开了一次国。 “节度使也是起于草莽、筚路蓝缕,威名赫赫,还有一支自己信得过的军队。” 张出尘规劝道: “若是节度使继承大统,以他的文治武功,那不论是现在的陛下、还是未来的陛下,就都不会忌惮良人你了。 “你无需逃到蛮荒之地,甚至还有可能将你重新启用,继续南征北讨呢。” “呵,我还是安安心心地乞骸骨,就此度过余生也不错……” 李靖嘴上说着躺平,可眼神却恍惚飘到了远方,耳边响起了金戈铁马…… “卫公,您的信件。” 这时,小厮来报。 李靖仍然若有所思地摸着老虎耳朵: “哦?还有人给我这快在角落发霉的老头写信?” 小厮似乎很是忌惮主人座下的老虎,伸长了手呈上信件,立刻麻溜地退下了。 “这虎不会伤人,怎么还如此骇怕?” 李靖看着不成器的小厮,笑着摇头。 张出尘说道: “只要有伤人的能力,便总是会引人忌惮的。无需真的伤人。” “是么……” 妻子的无心一言,让李靖又陷入了沉思。 这说得,好像就是他自己啊。 他李靖也好,这头华南虎也好。 哪怕什么都不做,本身的存在好像都是一种罪过。 如果,如果能投奔一位也不怕猛虎的明主…… 他摇摇头,将视线集中在手里的信上。 一看姓名,他的眉头就下意识地皱起: “李乾祐?那条毒蛇想干什么?” “良人对自己的堂弟何必如此苛责。”张出尘劝道。 李靖一脸嫌弃,边看信边吐槽道: “你不了解他。那厮和李义府一个样,都是笑里藏刀的家伙。 “谁都不知道,在他的笑容之下,究竟包藏着何等祸…… “心?!” 最后一个字,李靖几乎是喊出来的。 张出尘有些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 李靖脸色变幻,胸膛剧烈地起伏,将那封信丢到了远处,好像那是一条危险的毒蛇。 良久,他才从老虎的背上下来,拍拍屁股,神色相当不悦道: “我去宫里一趟,面见陛下。” (本章完) 203.第195章 大唐的虫豸不在外边,就在这立政殿! 第195章 大唐的虫豸不在外边,就在这立政殿! “李卫公~” 接到宦官通报,李世民亲自迎出立政殿,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陛下~” 李靖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陛下的足边。 “哎呀李卫公何至于此~快快请起~” 李世民亲切地握住李靖的双手,将老合作伙伴扶了起来。 君臣感情笃深,令见者落泪。 起居郎褚遂良下笔如有神,誓要将大唐二位军神的这次史诗级会晤,描绘成官渡之战前曹操光脚迎许攸那样、千古传唱的佳话。 至于许攸最后下场如何,别问。 “快快有请!” 李世民热情地把李靖迎进了立政殿的御书房,门一关。 书房里没有外人,只剩下了一南一北、分别统一全国的两人。 两人脸上的笑容没有淡去,但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冷却下来。 “李卫公不常来宫中看望吾,吾思念汝久矣。”李世民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寂寞。 李靖也假装压抑着咳嗽: “自从去年内人过世后,末将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能常进宫拜谒,请陛下恕罪。” “唉……令妻故逝,眨眼间已是一年。”李世民不由得感叹道: “也是在去年,河间郡王故去。 “唉,吾与汝上次见面,也是在郡王的……葬仪上。” 两人同时沉默了。 “不过。”李世民抬高了嗓音,语气轻松了些。 “那瓢虫酒色不拒,活得逍遥自在,也算够本了。” “是啊,逍遥。”李靖不无羡慕地说。 “记得当时在扬州,我去买包盐都能看见妓女捂着屁股。” “哦?还有这事?细说。” 两人追忆往昔,气氛逐渐热闹欢快了起来。 “哈哈哈!河间郡王,真不愧七星瓢虫之名。” 李世民抚掌大笑,又消沉了下来,脸上浮现哀伤的神色。 是真诚的哀伤。 “河间郡王,不在了。魏征也不在了,你知道么?” 李靖也慢慢收起了笑容,点点头。 “吾总感觉……在李孝恭驾鹤西去后,时间仿佛一下子加快了一般。”李世民有些多愁善感: “朝堂演变得吾看不懂了,而吾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恐怕……” “小恙只是暂时的,陛下仍然春秋鼎盛,还能再带领大唐继续开疆拓土。” 李靖慌忙说道。 他觉得话题变得有些危险了。 大唐军神的逻辑是非常明晰的:陛下忌惮→陛下衰老→陛下上路前先送他上路。 “那就承你吉言咯,羊尿泡。” 李世民坏笑道,语气有些不正经,好像是和朋友开玩笑似的: “依我看,你的小恙也是暂时的,你也还挺精神的。” 刚温馨起来的氛围,又瞬间跌到了冰点。 李靖的冷汗顺着背脊就流下来了,但脸上只是挂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岁数不饶人啊陛下,末将今年已七十整。 “古人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是强弩之末…… “不,末将连强弩都不是,只是风烛残年的小老头了。” 李世民眼睛微眯地看着这位老合作伙伴,道: “汝长期不任职位,只有一个国公的名号。 “吾以为不妥,不但配不上汝的赫赫战功,吾心难安,也让天下人以为吾吝啬寡恩。 “封汝为司徒,如何?” 三公之位,除了功勋彪炳的外戚(比如大司空长孙无忌)能活着拿。 其他外臣想拿,只能等到死后追封。 陛下这是想干什么…… 李靖总觉得陛下慷慨的offer下,包藏着一个很刺激的想法,所以果断谢绝: “末将已垂垂老矣,惟祈无灾无恙地度完余生。” 李世民余光看着跪伏在地的老合作伙伴,心里很不是滋味,换了个话题,语气也恢复了国君的威严: “李卫公今日能来看望朕,朕心甚慰。 “但内侍通报,汝似乎还有其他要事?” 一番太极以后,终于说到主题了。 李靖还是伏在地上,有些尴尬地说: “是关于舍弟,李乾祐之事……” “哦,长安令啊。” 李世民没有继续让李靖低声下气地求饶,高情商地主动接过话题: “近来各地州县有些异动,不知李卫公知否?” 李靖很无知地摇头: “末将常年卧病,不知外面的情况。 “只是这个月的薪俸是用‘纸’发的,似乎是使用如同铜钱……” “如卫公所见,发生了钱荒,朝廷以纸币暂代。”李世民简短地说: “长安令将朝廷发给饥民的纸币贪污近半,被李明发现了。” 这毒蛇居然与饥民争利,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让我给他擦屁股…… 而且对手还是李明! 李靖从李世民口中,才得知事情的真实经纬,开始有些汗流浃背了。 奶奶的。 要不是有把柄被窝在那条毒蛇手里,是真不想帮那厮啊…… “不过。” 李世民看着尴尬得恨不得钻地缝里的李靖,还是主动地替他解围: “李乾祐贪腐没有证据,现在也正是用人的时候。 “朕会与李明说道说道,一早放人,卫公可以安心矣。” 轻飘飘一句话,正事就算完成,不成器的堂弟就算捞出来了。 皇帝陛下并没有让他太难堪,对此李靖还是很感激的,再三拜谢。 “只是。”李世民眉头微皱。 李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非常时期,皇十四子明担任同平章事、参知政事,为百姓东奔西走,为朕纾解难题。” 李世民威严十足地缓缓道: “希望汝好生管教令弟,让他别挡了皇子明的道。” 李靖两腿发软,几乎要停止呼吸,战战兢兢地回答: “义……义不容辞!”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含有深意。 为什么要用那一串冗长而显赫的官职,来称呼李明? 不就是为了提醒李靖,此皇子地位特殊么! 至于那句“别挡李明的道”,更是差点把警告贴在脑门上了。 区区一个长安令,如何能挡道? 那是指桑骂槐,在警告李乾祐背后的李靖! 果然,即使垂垂老矣,陛下也完全没有对我放松警惕的意思……李靖心中惴惴不安,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太极宫。 天下安定的这几年,李世民是一点也不避讳自己对这位合作伙伴——而非老伙计——的猜疑的。 这也让李靖从此谨小慎微、急流勇退。 去年李孝恭死后的豆腐饭上,他还能就此指点李明一二,说他不够谨慎,稀里糊涂就成了太子党。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自己也稀里糊涂地被陛下标记成了“反十四党”—— 因为捞出了阻碍李明施政的李乾祐,而被视为与李明敌对。 尽管自己其实完全没有掺和第二季的意思…… 李靖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家里。 结发妻张出尘,也就是唐朝同人小说里的“红拂女”,忧虑地看着丈夫的脸色: “良人,出了什么事?陛下不同意?” 李靖垂头丧气地摇头: “不,他同意了。这才是问题所在。” 张出尘安静而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李靖心情郁闷地说: “看来,恐怕没法投奔辽东节度使了。 “把李乾祐捞出来,被陛下解读成我与李明有嫌隙了。 “不出几日,朝野恐怕就会传出‘李靖与李明不和’的谣言了。” 张出尘觉得丈夫有些太杞人忧天了: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李乾祐知、陛下知,我们四人应该都不会将禁中语到处乱传吧?” 李靖摇摇头: “可我今天进宫拜谒皇帝,第二天李乾祐被释放。 “节度使殿下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思缜密,他会推断不出李乾祐是我捞的?他不会觉得,我是在故意给他使绊子?” 真是日了老虎了,明明什么都没干,被全天下最具有权力的一对父子误会猜忌。 张出尘理解了夫君的烦恼,不再言语,白净圆润的胖脸上也蒙了一层阴影。 和假装的傻白甜不同,李靖夫妻一直在密切关注朝野局势。 别人关注是为了争权夺利。 他俩关注则是为了保命。 求生欲可比权力欲的动力足多了,因此他俩对朝政的洞见也更深刻。 他俩一眼就看出,在这场陛下攒的“不流血的玄武门”中,李明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决赛圈。 而这次史无前例的钱荒,就是对他最后的试炼。 只要顺利通过,储君之位几乎非他莫属。 换句话说。 得罪了李明,就相当于得罪了未来的皇帝。 而众所周知,李明殿下是有点睚眦必报的…… “陷入如此被动,一切皆因李乾祐这条毒蛇!” 李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顺手捡起了李乾祐刚寄给他的那封求救信。 信里的内容简直不能用直白来形容。 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堂兄,你也不希望你的秘密被发现吧? 「如果我被捕入狱,你猜我会不会用这个秘密戴罪立功?」 “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堂弟!” 李靖气得将这封信撕得粉碎。 是的,他把李乾祐捞出来,绝不是因为他对这位“毒蛇”堂弟有什么好感。 纯粹是因为,他的把柄被抓在那厮手里。 他的大把柄。 就算杀李乾祐灭口也没用。 那条毒蛇已经做好了后手的准备,将堂兄李靖的秘密和证据写在纸上,塞入锦囊,藏在某个密室的暗格之中。 他如果死于非命,他的家人下属便会依照遗嘱搜查那里,将李靖的秘密公之于众的。 “良人何必如此焦急。”张出尘平静了下来,劝慰道: “我们已经被陛下忌惮了,再多一人又如何?“就当成没有‘投靠李明’这个选项。 “我们仍然可以依据原有计划,远赴百济。” 离开华夏核心,出奔荒蛮之地。 这不是一个容易做的抉择。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李明那般的魄力。 “只能如此了……”李靖长叹一口气,有些有气无力地说: “恐怕等不到陛下大行。 “一旦李明殿下正式成为太子,李乾祐就会被清算。 “而你我,也难逃波及。” 张出尘微微点头: “我们得提前计议了。 “不知萧道光将士卒训练得如何,盔甲武器保养得如何。 “若要逃离长安、在百济打出一片天,那支部队是关键……” ………… “那小子,居然找上了李乾祐的麻烦。” 李靖走后,李世民亲自给李明写信,让儿子放人。 一边写信,老李一边吐槽: “朕那愚蠢的儿子啊,不知道李乾祐是敲打他堂兄李靖的一根棒槌吗?” 没有李乾祐这么作,能逼得李靖灰溜溜地进宫求他这个皇帝吗? 作为权力最大的人,皇帝不怕被求。 而是怕没人求。 因为那样会显得皇帝像一个不被需要的傀儡。 “李乾祐这根趁手好用的棒槌,怎么能轻易折断呢? “得教教那乳臭儿,让他开开窍。” 李世民的嘴角勾勒愈甚,御笔一批: 放人! ………… 尚书省。 “瞧你们一个个不愿意脏了自己手的怂样。 “我一出马,不还是让李乾祐那厮乖乖蹲局子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房相公。” 李明唾沫横飞,向房玄龄吹嘘着自己的光辉战绩。 大致是,带着武侯卫等一大帮兄弟,把长安县令从办公室揪了出来,扔进了御史台的审问间。 房玄龄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听着,几次欲言又止。 “房相,你有话不妨直说。” 李明心情还不错地说。 “臣无意败坏殿下的兴致,只是……”房玄龄有些犹豫地说。 “你想败坏就直说。”李明道。 老房斟酌着用词: “殿下并不是第一位想抓李乾祐的人,而李乾祐也并不是第一次进御史台。 “他甚至还进过几次天牢,但每次都全身而退。 “这才是三法司不愿意碰他的真实原因,动他是徒劳无获的。” 李明呵呵一笑: “有本节度使镇着,就不信他能有三头六臂,还能再溜出来! “难道他还能让皇帝陛下亲自为他说情不成?” 要说李乾祐这种借献佛、八面玲珑的官油子,最招谁讨厌。 除了他李明之外,也就只有李世民陛下了。 因为那贪官就是在挖朝廷、在挖大唐这个整体的墙角。 从家天下的角度来看。 李乾祐贪的,可是朕的钱! “嗯……殿下英明,说的没错。” 房玄龄有些讽刺地说道。 李明眉毛一皱: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没错在哪里?” 就在这时,小吏来报: “殿下,宫里的宦官送来了陛下的敕令。” 敕令? 李明嘴角一抽,从宦官手中接过卷轴,展开一看。 只见拮据敖牙的御笔朱批之中,密密麻麻地写着两个字: 放人! 李明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看向老房。 那老狐狸重新低头工作,当做没听见。 ………… 李世民是直接一步到位,颁发的敕令。 也就是正式的行政命令。 而不是没有强制力的“密信”、或者“衣带诏”什么的。 李世民也是预判了自己儿子李明的预判,不给他任何打马虎眼的机会,直接霸王硬上弓下死命令放人。 和今天一早李明霸王硬上弓,下死命令抓人如出一辙。 不愧是父子。 “那,臣这就起草文书,让韦御史放人?” 房玄龄小心翼翼地征询。 李明手指弹着桌子,好像一个充满气的羊尿泡,气鼓鼓的一戳就炸。 好家伙,他总算知道朝廷官员们,为什么像见到蟑螂一样不愿意碰李乾祐那厮了。 不是百官有问题。 敌在太极殿! 有问题的,居然是李世民陛下啊! 原来那个长安大贪官的后台,是皇帝老爹! 难怪不论是韦挺,还是孙伏伽、刘德全,都不愿意抓他。 确实吃力不讨好啊! 好不容易逮住,皇帝大笔一挥,就放了! 多来这么几次,谁的心气儿都会泄了。 奶奶的,原来虫豸竟在立政殿! 老李和李乾祐,那两人究竟是有什么py交易? 难道李世民陛下微服私访,在平康坊女票女昌,把柄也被李乾祐那厮抓到了? “殿下?” 看着小主子那张臭脸,房玄龄有些担心地问。 “不必找人。” 李明从牙齿缝挤出一句话,旋即表情放松,嘴角勾勒: “我亲自释放他,给他一个惊喜。” 李乾祐大约是不知道,李明在设计纸币之初,已经给他这样的贪官预留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谁不会埋坑啊? ………… 御史台。 “殿下……” 韦挺亲自迎出了衙门,迎接李明殿下的莅临,一脸“你看我说的吧”的表情。 但是看着李明满脸春风,他下意识地汗毛倒竖,不敢多说什么。 低着头,将李明领到了长安令“暂歇”的书房里。 “呵,拘留条件不错啊。” 李明阴阳怪气地说。 韦挺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大家都是体面人……” “退下吧。”李明挥挥手。 韦挺如蒙大赦,带着衙门众人匆匆退下。 书房中,只留李明殿下与李乾祐明府独处。 一看这架势,李乾祐就知道,李靖老哥又把他成功捞出去了。 呵,你这乳臭儿,和本官斗还差些火候……李乾祐心中得意满满。 不过作为在官场屹立不倒的老江湖,他完全没有把心里的嚣张表现出来,更没有作死的企图,表面依旧十分谦和地微笑道: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陛下有令,你把赃款吐出来,就既往不咎。”李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假话。 李乾祐一怔。 他分不清这位小皇子是在咋呼他,还是确有其事。 他还从没有把吃进去的利益,又吐出来的经历。 毕竟,我哥是李靖。 连皇帝陛下都得卖几分薄面。 可是,要说这小皇子是咋呼吧,那胆子也太大了。 往严重的说,这可是假传圣旨啊! 思虑再三,他还是听从心的感觉,十分无辜地摇头: “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或许下官的属下有几个不长眼的,确实拿了亿些赈济款。 “但下官敢对渭水发誓,下官没有贪污,钱也不在我手里。” 见鬼,渭水究竟做错了什么,继洛水之后,你们非要把渭水的信用也干崩么…… 李明心中吐槽,抱起胳膊威胁道: “老实点!不把钱交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充满了辽东的匪气。 这一番威吓,却让李乾祐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虽说这乳臭儿敢乱来的名声,从渭水到辽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这次,他对我的威胁却始终停留在口头。 不但没有真动刑,连怎么对我“不客气”都没有具体说。 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说明……他确实黔驴技穷,拿我没办法! 一念及此,李乾祐的自信心腾地就上来了。 只要自己矢口否认、拒不配合,就算李明殿下统揽大权,又能如何! “下官委实不知殿下在说什么,钱不是我拿的,我从不贪污钱。” 李乾祐否认三连: “虽然下官也很想替殿下补平这个亏空,但下官一生朴素,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不如殿下先将下官放回衙门,好好自查一番?” 见李明没什么反应,李乾祐心中愈发得意,态度也硬气了起来 “殿下也可以趁此机会,再搜集搜集证据。 “或许能发现,这钱并不是在长安县,而是在别的环节漏出去的呢。” 看着李乾祐这张越来越有些欠扁的微笑脸,李明微笑以对: “行,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对这番虚张声势,李乾祐颇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耸耸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皇帝已经赦免我了,只要我咬死不承认、不交钱,看你还有什么招。 李明久久地看着他,冷不丁道: “听说,你在朝中的人缘挺广?” 李乾祐不知这小孩提这茬干什么,姑且点头回答: “只是真诚待人罢了。” 李明点点头,嘴角幅度愈发深刻: “过两天,他们可能会对你比较有意见哦。” (本章完) 204.第196章 房玄龄:我家少主不可能这么脑洞大开 第196章 房玄龄:我家少主不可能这么脑洞大开 哦呦,我好怕怕……李乾祐适时地做出害怕的表情,一边客客气气、委委屈屈地说着: “百姓有怨言,所以殿下借卑职的头以平息众怒,卑职在所不辞。 “可财政亏空非卑职一人所为,让卑职吐出所谓‘赃款’,对不起做不到。” 一边唯唯诺诺地退出了御史台。 好像他是被曹操借头的运粮官似的。 前脚踏出衙门,他后脚就抬头挺胸,意气风发地打道回府。 “混不吝的小霸王,确实有些手腕,这么快就查到我头上了。” 干了坏事才没几天就被请到御史台喝茶,李乾祐还是有点后怕的。 他搞贪腐也不是没被查过水表,但他一贯收尾干净,上下打点得力,大家共同掩盖。 所以东窗事发一般都是在很久以后了。 像现在这样,事中就被黄牌警告,还是人生中第一次。 所以李乾祐非常果断,第一时间就动用了手里的王牌——也就是李靖,求来了天王炸。 总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一关。 “小殿下这根弦绷得很紧啊,鼻子也真是够灵的,以后日子不好过咯。” 李乾祐姑且对李明的能力表示认可,旋即嘴角勾勒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只是他威胁人的样子着实可笑。 “钱我都散出去了,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谁没有从中分一杯羹? “他能如何收回钱款?他又能如何让收我贿赂的百官,与我反目成仇?” 李乾祐的为官哲学,可以用两个词概括—— 见好就收,见者有份。 只要他搞贪腐,这条链子上的所有经手人,不论官员大小,他都会天女散一样地“分一点”。 而且是根据官阶次第分的,每一个位置都有对应的价格,绝不会乱了尊卑。 总的算下来,他经手的钱,至少有七、八成又被他撒出去用于打通关节、拉拢关系。 他觉得他不是贪污,他只是财富的搬运工。 靠着这样“广施仁德、雨露均沾”,加上“我的卫国公哥哥”,李乾祐可谓从上到下打通了整个官僚体系。 除了“当好父母官”这件无足轻重的加分项外,他算是把官当明白了。 所以,让新领导新官上任就碰了一鼻子灰,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次在我这里碰了软顶子之后,李明殿下应该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 李乾祐对李明的警告置若罔闻。 他觉得这只是乳臭儿的无能狂怒而已。 发给长安县民的纸币,确实被他李乾祐贪了大半。 可这又如何? 这一大半,又被李乾祐故技重施,通过各种“合法手段”塞进了长安大小官员的腰包里。 人人有份,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能怎么查? 难道让京官们自己查自己吗? 现在是整个长安的官僚体系对抗李明殿下一人,优势在我! “让殿下提前见识见识长安的官场,消磨消磨他的锐气,也是好事,让他将来能少折腾。” 李乾祐觉得,自己对整个长安的官场简直是功德无量。 ………… “明哥,这事儿……要不就这么算了?” 尚书省。 举报人长孙延都忍不住了,主动申请撤案。 最初,阿翁长孙无忌配合工作、积极向政敌李明举报长安令的不法行为,长孙延还很欣慰。 他以为两人终于能捐弃前嫌,共同建设新大唐。 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长孙无忌的这次举报,憋着坏啊! 那长安令,看着只是一个县令,其实是一根难啃的骨头啊! “在李乾祐身上太多时间和精力,不智,所以一开始我是反对查他的。” 房玄龄轻捋胡须道: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长孙公子,现在恐怕不是收手的时候。” 对于房玄龄的态度转变,长孙延是有些诧异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主政,办一件贪污案子却始终办不下来。”李明怏怏不乐地说: “这案子如果办得虎头蛇尾,那就会损害我的威信,下面的官员就会不服我,不听从我的指挥。” 有一种政治学理论,就是皇帝在治理时,靠的是皇权威严的“外溢”。 就是俗话说的“给你一个眼神,你自己去领悟”。 作为皇帝,千万不要轻易地下死命令。 万一手下办不到,折损的就是皇帝自己的威严。 别看“威严”两字轻飘飘,好像是封建社会的不平等关系。 但皇帝之所以能指挥得动手下人,甚至手握生杀予夺大权,靠的就是威严。 失去了这一层皇权的buff,皇帝?不过是一独夫耳。 好一点,手下阳奉阴违;过分一点,手下直接把你架空了。 这就是西域谚语所说的:不要轻易使用你的真本事,因为会让人看出来你真的没本事。 “所以今早您亲自带队抓捕李乾祐时,老臣如果在场,一定拦阻。”房玄龄有些无奈: “可您动作得太早了,衙门还没点卯呢,老臣也来不及劝您。” 李明抱着胳膊咂了咂嘴。 “事到如今,只能将更多的精力转移到这起贪污案来了,至少要将赃款追回来大半。”房玄龄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否则,长孙无忌定然在朝会上参您一本,处置贪腐不利的帽子是摘不掉的。” 这顶帽子不太好戴。 单从功过相抵的角度来看,处置钱荒这天字头的大事,肯定比放跑几个贪官重要得多。 但是站在陛下考核接班人的角度,事情就不是如此了。 能处置钱荒,说明李明殿下有具体办事的能力。 可处置不了贪污,容易让陛下以为,李明殿下没有御下的能力,权威也不足。 而对一位一把手来说,御下的能力,明显比办事能力重要得多。 毕竟李明殿下竞争的是帝位,而不是真的想当什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什么的辅政大臣。 如果不能把贪污案摆平,这对李明殿下的争储之路来说,就是大大的失分项啊…… “你们怎么都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这时,侯君集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抱着满满一纸袋馒头点心的小厮。 “治国是一项体力活,殿下也别苦着脸了,来,吃一个吧。”老侯今天很大方地请客,一屁股坐在席位上,随口骂了一句: “那些商贩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出纸币他们不收,只能用铜钱买。 “榆木脑袋!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转过弯来。” 房玄龄劝道: “还得再等些时日,这才开始几天呢? “等到商人们都能够广泛地接受纸币支付以后,就说明钱荒已经缓解了。” 李明看着这包纸包袋上的“奎味观”字样,眉头一挑: “奎味观是东市最高档的点心店,普通京官进去之前,都得掂量掂量的。” 侯君集对李明殿下的惊讶感到很无厘头: “嘿嘿,殿下,我能是一般的京官吗?” 开玩笑,这大唐都是老子……和其他人一起打下来的,吃几斤酥酪糕点怎么了? “纸币形式的薪俸还没有发放,现在官府投放的纸币仍以赈济为主。” 李明抱着胳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君集,你说你在奎味观想用纸币付,只是他们不收。你多出来的这些纸币是哪儿来的?” 房玄龄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瞄向了侯君集。 大贪污犯侯君集倒也坦诚,直言不讳地说: “从李乾祐手里来的。” 这答案……倒也不出乎意料就是了。 “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这可不是我受贿啊。”侯君集为自己辩驳着: “这是李乾祐向我求一幅墨宝,给的润笔费,不是受贿!” 是是是,这是公平交易,很合理……李明懒得吐槽。 房玄龄的脸色立刻黯淡下来: “也就是说,李乾祐贪的这笔钱,已经用于打点各个京官了?” “按照他的习性,多半如此。”侯君集有些嘲讽地说: “说不定房府也收到了这笔他孝敬的纸币,只是房相食霞饮露,并不知情。” 老侯属实有才无德,性格算不上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以门阀+功臣的双重身份,却还是把自己混成了陛下的孤臣,直到被李明发掘出来。 “这就麻烦了,赃款多半是收不回了。” 房玄龄没空和老侯打嘴仗,手指点着桌案。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这真要按照这笔纸币的流向,顺藤摸瓜一个个查起来,整个长安的官场恐怕都要天翻地覆了。 可不能什么都详查啊,万一真查出来点什么呢。 这不啻于和整个京城的官僚体系开战啊。 偏偏现在,还正是要用到这帮京官的时候…… “既然追不回赃款,我们何不让少府卿再多印一笔钱,把这亏空补上?”侯君集一拍脑袋。 李明站了起来,踮起脚尖,拍了拍坐着的侯君集的脑袋瓜子: “这还没正式进入流通呢,你就想滥印钞票?等纸币跌得不值钱,谁还用这废纸代替铜钱?” 虽然侯君集不一定了解“通货膨胀”的概念,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也就不再瞎出主意了。 “那怎么办,李乾祐那人抓不住,难道他贪的赃款也追不回?” 长孙延感到非常泄气。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如果发生在辽东,他早就开图了。 可是在长安,他也只能盘着。 房玄龄显然看得比他更远,古井无波的神情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不追回,有损威望;追回,既不可能,也树敌过多。 “难办啊……” 一方面,是储君候选人被一个县令打脸;另一方面,是与京城的整个官场开战。 死局! 呼……李明长出一口浊气,一扫颓丧的表情,挺轻松地笑笑: “难办,那就别办了。 “人可以暂时不抓,但赃款,总不会让李乾祐贪得那么容易——” 房玄龄微闭双眼,在脑子里过了一下。 李明殿下的决策,大方向没有问题。 既维护了威信,又给京城的百官卖了面子,还能节省目前最宝贵的行政资源。 只是有一个小问题: 如何让官员们,乖乖把得到的好处上交上来? “如果在我们辽东,一道政令就能让官吏乖乖退赃,否则纪律监察委员会就要请他们喝茶了。” 长孙延现在是言必称辽东了。 当然,他也只能过过嘴瘾。 离开了辽东,大唐自有国情在此。 李明的笑容逐渐深刻: “官员不可能退赃,但我可以让他们手里的纸币变成废纸。” 房玄龄、侯君集和长孙延,屋子里三人的脸上浮起一层迷茫,短暂地互视一眼。 老房脸上挂起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这确实是一个好思路,但该如何做到呢?” 钱币可不会像人一样听话。 让纸币自动失效,这可远远比查清京城每一个受贿的官员更难。 后者只是个官场故事,而前者则可以纳入玄幻的范畴了。 “难道……在印制纸币时,加入了符咒诅咒?” 侯君集耸然一惊,莫名觉得自己浑身有虱子在爬。 唐朝人还是很迷信的,能相信冒领李明施粥的人会穿肠烂肚、李明救活李世民靠的是孝感动天。 而钱在古代又被认为是有灵性的东西,比如五铢钱拼成一把剑,就能兼职驱邪。 所以在钱币上下咒,并不是不可能。 “都不是,只是一个小技巧而已。” 李明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币,指着右下角: “我早料到在钞票发行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幺蛾子,所以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三人顺着李明的手指看去。 那里印着一行小小的数字。 这是铸币局老师傅们刻的防伪微雕,非常的小,几乎会被人忽略。 房玄龄眉头微微抖动,显然他非常惊讶: “难道说……” “就是这个难道说。”李明肯定地点头: “每一张纸币,都对应一个唯一的数字。 “长安县是发放纸币的第一个县,对应的数字段是零一到一百万。” 房玄龄恍然大悟,嘴唇翕动: “只需将这一数字段之内的纸币全部作废,就能起到追回赃款的作用了—— “毕竟这只是纸,不是贵金属。没有了朝廷‘信用’的背书,就毫无价值……” 纸币这东西,真是有趣! 利用其本身“毫无价值”的特性,衙门反而能自由地实现发行和收回! 放在过去,以铜铁金银为主的金属货币一经铸造发行,朝廷就等于失去了这笔钱币的掌控权。 就像现在这次钱荒。 民间一看铜价上涨,就把铜钱全部窖藏谋利,个人的牟利行为造成了群体的无利可图,硬生生搞出了这次百业萧条的所谓“经济危机”! 而只要有了朝廷能裁量控制的“纸币”这项工具。 再来做统制调控,就便利得多了! 钱币不够,纸张比铜铁便宜多了,印便是! 钱币投放太多,收回销毁便是! 甚至还可以利用每张钱币独一无二的特性,更便利地破获抢劫盗窃案件! 是怎样的脑洞……不,天才,才能想到“以纸代钱”这一想法啊!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在充分体会到纸币的便利特性以后,房玄龄不禁又对少主的天才想法大加感叹。 长孙延是习惯了李明的脑洞大开,作为首席秘书,他很自然地为李明的计划做着补充: “废除长安县的这批问题钱币后,必须立即下发新钱,尽快让普通百姓能有钱兑换粮食,不能让他们饿着。” 房玄龄和侯君集赞赏地点头。 李明把脑袋凑上去: “长安县不可信。长孙延,由你组织民部的人,将这批新印发的纸币挨家挨户下发下去。” 这活儿对资深片儿警长孙延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必不辱命!” ………… 说干就干,纸币废除的通知在《长安快报》和皇榜上一刊登,就算告知过了。 对平民百姓的生活也没有造成什么冲击。 因为正如长孙延所说,真正等米下锅的平民,早就把纸币拿去换了大米。 这次作废钱币,对他们完全没有影响。 至于部分手里还存着些许纸币的家庭,这本来就是朝廷免费发给他们的,而且在废除当天,又补发了足够接下去十天口粮的纸币,也就没说什么。 真正受到冲击的,自然是被李乾祐又废纸涮了一通的京城百官。 因为李乾祐出手太“大气”,雨露均沾。 这就导致,他这次涮的人,也有亿点多。 两仪殿,惯例的小朝会。 李乾祐按惯例站在最后排,听着百官争辩的bgm,自己神游物外。 朝堂诸公只需治国就行了,他这个长安令要考虑的那就多了。 听说黄门侍郎刘洎的儿媳妇有喜了,他得琢磨个法子为她提供便利。 既能不动声色、合理合法地讨好黄门侍郎,又要让对方承他的情。 嗯,刘府紧挨着东市,那里的铁匠铺声音嘈杂,万一惊扰了产妇该怎么办? 迁走迁走,全部迁到市场的角落里去。 至于商家和百姓方便不方便,管他何事? 刘侍郎的儿媳妇可是快生了呢! “黄门侍郎还好说,侍郎现在的上司,也就是同平章事李明殿下,才是我最该讨好的。” 李乾祐把思路拉回到了这个主要矛盾之上。 虽然说,他通过堂兄李靖的关系,直接通达了陛下,让陛下直接出手,替自己挡下这一祸。 但毫无疑问,李明殿下肯定是被他折了面子,心怀怨恨的。 这很不好。 虽说李明不一定动得了他,但生出龃龉,也不符合李乾祐“与人为善”的为官宗旨。 需要修补一下关系。 “李明殿下喜欢什么呢?” 投其所好,是“送礼”的基础。 “犹记得去年,殿下还利用倒卖布匹大赚一笔…… “呵,最是财帛动人心,他也不能免俗啊。” 李乾祐觉得自己发现了华点。 贪财好啊,贪财的领导最容易搞定了。 只要与李明殿下消除龃龉,大家一起和气生财,化干戈为玉帛。 他这长安令的位子,就还能继续坐稳。 甚至于,如果殿下更进一步…… 他说不定也能更进一步…… 就在李乾祐美滋滋地拨着算盘的时候。 朝会也进入了愉快的弹劾环节。 被他视为理所当然修好关系的黄门侍郎刘洎,离开了自己的席位,来到陛下面前,率先参了一本: “臣举报长安令李乾祐,办事不利,以致纸币发放出现反复,百姓不满,民怨沸腾。” 咦? 在小朝会中只是个点缀的李乾祐,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吃了一惊。 而且还是被列为了弹劾对象! 而弹劾他的,还是自己正要讨好的黄门侍郎! 发生了什么? 李明这次换发新钞,是完全绕过了长安县衙。 而李乾祐作为一位“讲究人”,平时和各位官僚打好关系都来不及,绝不会拨冗阅读《长安快报》这种低俗读物。 所以,对这次废除旧纸币的事情,他还懵然不知。 “臣附议。” 很快,又有数个官员跳将出来,参李乾祐一本。 其中重量级的官员也不少,个个苦大仇深,仿佛与李乾祐有不共戴天之仇。 很快,这股弹劾之风就席卷了整个两仪殿。 除了稳如泰山的房玄龄、长孙无忌两人,几乎所有京官都共襄盛举,参与了这场口腔体操。 在钱荒兴起、党派政斗暂时压下的如今,这么强烈的火药味已经难得一见了。 李乾祐被大伙儿喷傻了,呆呆地坐在末尾的席位上,一时不知该如何自辩。 耳畔好像响起了某个乳臭儿的声音: 你惹错人了。 (本章完) 205.第197章 我也想节制天下兵马 第197章 我也想节制天下兵马 李世民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群重臣抛出雪片一般的奏本,却只是要弹劾一个长安令。 虽然今天是商议钱荒大事,但他也并没有立刻出言制止。 而是继续欣赏这起百年难遇的官场奇景。 国公、尚书们面红耳赤,对一个小小的五品县令重拳出击,这场景属实难得。 这些达官显贵们,显然是被李乾祐小老弟给搞破防了。 至于个中缘由,罪魁祸首李世民是最心知肚明的—— 李明那厮预先在纸币上动了手脚,轻飘飘一纸政令,就把李乾祐“辛辛苦苦”贪污的纸币给废了。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贪污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问题是,李乾祐素来喜好借献佛,把贪腐来的资产三七开,那七成还是其他官僚的,以给自己买平安。 平时,这策略还是挺好用的。 直到这次,李明悄默声地把这笔李乾祐借的,给作废了。 消息灵通一点的官员,只当是被那县令当成蠢货,白塞了一口袋废纸,替他白出力摆平了一些“事儿”。 比如李明殿下的问责什么的。 而消息闭塞一点的官员,那就倒霉了。 拿着过期作废的废纸去粮仓兑粮,被怼了一顿回来了。 丢脸丢大发了。 就这样云淡风轻地一操作。 就把李乾祐,从人人口中的大宝贝,一下子给变成了口诛笔伐的大奸臣。 “卿等的诉求,朕已知晓,你们稍安勿躁。” 在李乾祐被群臣的口水淹没以前,李世民还是出来替他打圆场了: “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李乾祐罚俸一年,降职续用。” 正五品的长安县令,就这样跌到了六品。 李乾祐被喷得意识模糊,扣了工资降了职,还得跪谢主隆恩。 这不是客气,李乾祐是真的感谢陛下。 要不是被李世民挡了一道,他估计已经下狱被千刀万剐了。 “只要李靖还在,李乾祐始终是一颗能牵制他的棋子,不可妄动。” 李世民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对朝堂的格局非常清楚。 他熟悉几个主要大臣大将的弱点,并能娴熟地利用这些弱点,进行制约制衡的招数,以此驾驭手下。 这便是法家治国“势术法”之中的术。 李乾祐就是李靖的那个弱点。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的军神堂兄头疼,以此制约之。 相比之下,他那点贪污的小毛病,根本不是事儿。 老李手下的“污点”功臣要多不少。 有因贪污蹲过局子的侯君集,有因贪污蹲过局子的李道宗,有因造反润进山里的薛万彻…… 嗯,怎么好像都是十四党的骨干成员…… “说起来,除了能给自己造势以外,李明那小子也很擅长‘术’啊……” 经过这次“李乾祐贪污案”的小风波,李世民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李明的坏点子。 李明确实被他老爹坑了一把。 自己亲自动手,把李明要移交法办的贪污犯保了下来,相当于当众打这位新主政的脸,损了他的威望。 但没想到,这不肯吃亏的小东西,居然提前就有了布局—— 在纸币上印了一串独一无二的神秘数字。 虽然没能如愿以偿地把李乾祐送进监狱。 但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成功追回赃款”了。 因为李乾祐贪出来的钱,被宣布作废了。 而这笔钱所对应的购买力,又被重新印刷了出来,并绕过“县衙”这个层级,直接由民部发到了长安市民的手里。 贪官拿到废纸,百姓得到商品,这不就实质上等同于“追回赃款”么? 如果这次发的是铜钱或别的实体货币,是绝对达不成此等收放有余的效果的。 一旦被贪、或被抢被盗,就只能默认损失了。 “‘纸币’这工具,真是越看越让朕欢喜。 “李明那小子,是算到了这钱会被贪污,所以提前在纸上做了手脚么?” “那小子的战略布局,一直是很可以的。 “从选定辽东、剑指高句丽,占据地图东北角就可以看出来。 “势、术、法,样样精通。那莫非……” 李世民听着朝臣们的奏对,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李明今天不在,听其他人讲解钱荒的对策,总觉得不着调。 按理说,暂时担任“文官之首”的参知政事、同平章事阁下,也应该参加这次小朝会的。 但李明今天请病假,请房玄龄代为奏报。 当然,他生病是假,窝在尚书省进行着下一步布局是真。 与其浪费时间开会,不如抓紧时间干实事。 一切以解决钱荒为重,李世民便默许了他的翘班行为。 反正那小子就是不服管,从小翘课翘到大,早就习惯了…… “呵欠~” 勤政的李世民陛下,第一次在朝会上打哈欠。 群臣不做声,暗地里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见了三分惊讶、七分了然。 当李明殿下上朝时,陛下那双晶晶亮的眼睛,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而当李明殿下懒得上朝时,陛下纵容他,主动替他请病假,自然也被他们看在眼里。 显然,李明殿下处理钱荒的章程、尤其是这次处理“李乾祐贪污案”这起风波的手腕,深得陛下的欢心。 已经有点钦定的感觉了…… “虽然城市秩序有所恢复,但铜铁金属的价格尚未回归合理水平。 “钱荒尚未结束,铜铁短缺依旧,卿等还不可懈怠。” 李世民劝勉群臣几句,便宣布退朝。 交际李乾祐一改往日呼朋唤友的姿态,低着头,一个人匆匆离开了两仪殿,生怕和同僚们发生任何眼神接触。 刚涮了他们一把,要脸。 他离开众人的视线,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宫门。 第一时间钻进了候在门口的马车,心急火燎地吩咐车夫: “快去尚书省,快!” ………… 尚书省。 “呵欠~” 李明在帝国行政首脑的地板上打着哈欠,头枕着一叠帝国的机密要务,睡得格外香甜。 他今天发扬传统艺能,翘班不上朝。 借口是“还有工作要做”。 但战略规划都已经定好了,手下也都上朝开会去了。 他还能有什么工作,非得一大早做的? 单纯是和老爹闹别扭,不想看李二那张脸。 “奶奶的,当着全体员工的面削我面子,有这么当董事长的么?” 对李世民包庇李乾祐,他现在还耿耿于怀—— 好家伙,原来你李二才是贪官的最大保护伞啊! 什么,你说相比贪了点纸片的李乾祐,贪污真金白银的侯君集、李道宗才是更大的贪官?我才是真正的贪污保护伞? 嗯……别转移话题,我说的是这个吗! 我说的是,李二当众削我面子的事!…… 李明正枕着机密文件碎碎念,小吏来报: “殿下,长安令李乾祐求见。” “李乾祐?”李明有些惊讶。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那厮是收到了我给他的“惊喜”,来向我讨说法来了? 倒是好胆量。 “让他进来。” 李明完全把老房的房间当自己家了。 李乾祐气喘吁吁、踉踉跄跄地就进来了,像极了丧家之犬。 相比于这位演员用力过猛的表演,影帝李明则从容许多。 他一边咳嗽装成病恹恹的样子,一边故作惊讶的问: “李明府,何故如此着急?现在不是朝会的时间吗?” 尽显资深表演艺术家的优雅与从容。 李乾祐一怔,都有点分不清眼前这淡然的小不点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他顿时感到毛骨悚然,第一件事就是扑通跪倒: “殿下我错了!” 李明略略惊讶地扬起眉毛: “明府何错之有啊?” 李乾祐便痛哭失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辩解着,什么御下不严啊、纸币发行混乱啊、无意中扰乱了殿下的大计啊等等。 反正就是避重就轻的那套嗑。 李明也懒得和他争辩。 皇帝陛下的背刺,被他事先在纸币上埋的雷挡住了,双方打平,这起贪污大家就当做无事发生。 李明也逐渐理解了,孙伏伽等人对李乾祐敬而远之的态度。 既然怎么攻讦都没用,那还不如把他当空气,和他共存。 本来已经没有和李乾祐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了。 但李明觉得,这起贪污案中,还有一个细节他必须要把握住。 “李明府出身于陇西李氏吧?和寡人也是本家呢。”李明笑呵呵地和坐立不安的李乾祐套近乎。 你们这几个“李”都是不知哪来的暴发户,也有脸贴上我家——事关家族正统,连身段柔软的李乾祐也忍不住心里吐槽。 他颇有自尊地说: “下官出身陇西李氏丹阳房,旁支侧系,不敢与帝室贵胄相提。” 说得谦虚,何必强调自己出身哪个房系呢,还不是看不起我们老李家……李明心里呵呵,面上继续诱导道: “丹阳房,是个大系啊。”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丹阳房是什么来头,反正吹就是了。 “还行,还行。”李乾祐颇为自满地说: “丹阳房出自晋朝东莞太守李雍,卫国公李靖也是出于这个房系。 “卑职为官战战兢兢,就是怕辱没了家族,让门楣无光。” 对这番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无耻发言,李明没有吐槽。 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李靖?他也是你家亲戚?” 李明饶有兴味地问。 “正是,他还是卑职的亲堂兄。” 李乾祐也不隐瞒,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 李明懂了。李乾祐这个五品县令,想要直接通天是不可能的。 中间肯定有一道“二传手”。 想来,那个二传手就是他的堂兄,卫国公李靖。 也就是说,李乾祐被关进御史台以后。 很有可能就是李靖在背后使坏,向皇帝求情。 这才让李世民知道此事,及时解救了李乾祐这个大宝贝儿。 “李靖,在背后与我掰手腕的,原来是李靖么……” 李明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和李靖第一次会面的场景。 还是在去年,在李孝恭的葬礼上。 那像个充满气的羊尿泡一样的普通小老头,一脸机警地告诫自己: 您其实应该更谨慎一些。 “李靖这次,只是单纯地想解救自己的堂弟? “不可能,那样的战略家,一举一动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莫不是站在其他皇子一边,想和我作对,故意借此事让我下不来台…… “靠,当时他警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那小老头是好人。 “大唐的老头,都是老银币啊……” 李明打着肚皮官司,心不在焉地听着李乾祐继续客套。 他完全没有和这官油子套近乎的意思,能浪费时间和他唠,就是为了把这个二传手的姓名给套出来。 果然,真的有收获。 原来背后狼人是李靖么…… “那卑职就不打扰您了。” 李乾祐巴拉巴拉讲了一堆,感觉出来到对面的小领导明显是在应付自己,便早早告退。 他前脚刚走,房玄龄后脚就到了。 看着被少主搞得乱糟糟的办公室,老房强忍着跳动的眼皮: “殿下,您在老臣的书房,接见了长安令?” 他的重点在“老臣的”书房。 李明似是完全没领会相父的意思,随口回了一句“嗯呐”,唐突地问道: “房相,李靖原来是那个李乾祐的堂兄么?” “是的。”房玄龄简短地点点头,一边吩咐小厮替他烧水煎茶。 李明紧接着问: “你觉得,会不会是李靖借李乾祐这件事,来给我上眼药?” “走走走!”房玄龄立刻挥退了小厮,确认左右没人,紧紧地把书房门关上,这才反问: “殿下何出此言?” 李明说道: “他能很方便地接触我的父皇,又是李乾祐的堂兄。 “我觉得就是他在背后使力,才让父皇这么轻易地放走了李乾祐。” 房玄龄自己亲自动手煎茶,不以为然地摇头: “李卫公在背后为李乾祐出力不假。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卫公只是单纯想解救自己的堂弟呢?” “真的吗?我不信。”李明抱着胳膊: “李乾祐平安落地,差点伤了我在群臣之中的威望,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我。 “要不是我提前在纸币上留了一手,这次事件很可能会严重影响父皇对我的评价。 “事关争储大事,李靖会这么轻率地做决定吗?” 从最大受害者和得益者的角度去分析,还真有点阴谋的样子了。 “嘶……” 被李明这么一说,房玄龄也不由得觉得,此事也许不简单。 但他又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自从西征吐谷浑后,卫国公便告病不出,不问政事。 “他现在年事已高,发妻也于去年故去。应该不至于……在此时跳出来站队吧?” 李明抿了抿嘴: “难说。”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静心思考着这其中包含的意味。 李明缓缓说道: “我知道了。 “李靖代表军方的意见,而我在大唐军中的势力不足,根基太浅。” 属于是用错误的前提,推导出了正确的结论。 “虽然侯君集、薛万彻在我手下,但他们现在已转入文职,并不掌管军队。 “我与唐军的其他将领,以及中下级将官、战士,完全没有交集。” 李明觉得,这是自己的最大短板。 京中的文官,不论心里服不服,反正面上是得听他统一号令的。 从行动上来看,也还算指挥得动。 但是在军队里,情况完全相反。 他在唐军序列之中,完全没有权力。 看看小老哥李治,好歹还是右武侯大将军,掌握着京城的部分守备治安力量呢。 另一部分守备治安力量,也就是左武侯大将军,则掌握在另一个嫡子、魏王李泰手里。 不仅是李治。 其他的庶出皇子,也都手掌着军权。 比如韦贵妃的儿子、纪王李慎,就是秦州都督府都督。 还有李祐是齐州都督、李恪是安州都督等等。 这么多皇子中,也就李明没有分到一点军权。 连名义上的都没有。 虽然李明在辽东给自己打造了一支军队——赤巾军。 然而,赤巾军体系和唐军的卫府体系是完全平行的两个机构。 尽管说内鬼薛仁贵打进了营州、平州两个都督府,算是渗透了唐军正规军之中。 但那也仅限于辽东一地。 出了那两州,对大唐的其他军队,李明是完全无法投射任何影响力的。 “军权时刻把握在陛下手中,殿下岂能轻易染指?!” 房玄龄几乎原地跳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淡定: “陛下对军权极其敏感,您要是乱伸手,那就欲速则不达了!” 作为父慈子孝的过来人,李世民对“我要节制天下兵马(〒︿〒)”可太有发言权了。 房玄龄是真急了。 因为他不立刻劝住,行动力超强的李明殿下,是真的做得出这种“弹老虎蛋蛋”的傻事儿的。 “这……那行吧。” 见房玄龄这么激动,李明也只能暂时压下这个大胆的想法。 同时,在他脑海深处,没来由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万一,他是说万一,李世民陛下有个……万一。 没来得及指定分割这么庞大的遗产,或者交接的过程有个……万一。 那,大唐的军权。 这支让当世和后世人都望而生畏的虎狼之师。 会落在谁手里呢…… “明哥!” 这时,长孙延闯了进来: “下一批纸币都已经发下去了,根据测算,够城里的平民吃到下个月的。 “有些边远州县的存量可能要吃紧了,下一旬还要继续发吗?” 李世民摇头: “这就已经差不多了,不用再发了。 “使用纸币是为了向市场注入流动性,释放出被民间窖藏的铜钱,而不是纯粹为了赈济。 “该进行下一步的规划了。” 李明又将注意力扳回到更紧迫、也更容易刷皇帝好感的内政诸事之中。 至于军事的话题,则被他抛到了脑后。 反正他有辽东赤巾军这个作为托底。 而且父皇李世民现在身体也不错,春秋鼎盛的,总不至于突然出什么岔子。 ………… “良人,我还是觉得,你和李明殿下见见面,当场澄清误会比较好。” 张出尘一边和风细雨地劝谏,一边拿生肉喂着家里那只大咪咪。 “你本身并不想与十四子生出龃龉,也不支持其他的皇子。 “何必因为与你毫不相干的误会,而招致对方嫌恶呢? “毕竟李明是当下最有可能……对吧。” 李靖像燃尽的小老头一样,无力地靠坐在榻上,摇摇头: “得罪皇子明后又唐突窜访,陛下会怎么看我? “觉得我反复无常,还是另有他图? “皇子明本人又会怎么看我? “这只会节外生枝,越描越黑。” 张出尘无言以对。 “拜李乾祐那厮所赐,我已经被逼到李明的对立面了,想改正也没有机会,是彻底的死局。” 李靖仰头叹息,没有怨恨,只有疲惫: “自从投唐以来,两次差点被太上皇问斩,又被当今圣人猜忌最深。 “被李明嫉恨又如何?多他一个不多,反正也是一把老骨头了。” 张出尘心疼地握住老伴儿的手: “是两把老骨头。 “不论良人到哪里,妾身永远相随。” 李靖欣慰地笑了,同样紧握她的手作为回应: “陛下这一家子,可把我俩折腾惨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伺候他们了。 “带上那些年轻人,从此仗剑天涯,去南扶余的荒芜边陲逍遥快活,不比窝在长安担惊受怕、谨小慎微强?” 人生七十年,不趁自己的身体还走得动,出去闯一闯、浪一浪,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张出尘重重地点头: “何时出发?” 李靖直视老板的双眼: “就定在今年秋。 “萧道光组织起来的那批壮勇,训练应该有所成果了。 “而陛下也北伐薛延陀,不在京中,正是我们金蝉脱壳之机。” 作为戎马一生的军神,他早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 拉起一支自己的队伍,在华夏文明光辉所照的藩属之地。 为自己,而不是为哪位陛下或者殿下,打下一片天。 只要手下有兵马,他就有了逍遥自在的本钱。 什么李渊,什么李世民,什么李明。 爷不伺候你们了! (本章完) 206.第198章 李二陛下,能不能麻烦您躺平一下 第198章 李二陛下,能不能麻烦您躺平一下 大撒币,只是解决钱荒的第一阶段。 这阶段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是朝廷做东请大家吃饭。 所以百姓是很愿意接受“纸币”的——反正是白来的,还能用来换粮食吃。 就算换不了粮食,纸对普通百姓来说也不是常见物事,拿来可以教小孩子写写画画,就算擦屁股也横竖不亏。 在这一阶段,纸币与其说是钱,倒更像是粮票。 当然,这种吃大锅饭的情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根据李明的计划,钱荒处置要推进到第二阶段了—— 让老百姓主动接受“纸币”,作为自己商品交易和劳动报酬的支付手段。 让这些绿绿的纸张完成第二次飞跃,成为“一般等价物”,达到、甚至取代钱币的流通功能。 这才是解决这轮经济危机的真正重点。 同时也是难点。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老百姓要真正开始承担风险—— 朝廷的违约风险。 简单来说就是,万一朝廷翻脸不认人,贬低、甚至否定纸币的价值。 那老百姓的血汗、乃至积蓄,就全打水漂了。 说直白一些,大唐能不能渡过这一劫,就看平时积攒的“人品”怎么样了。 “要坚定普通百姓对朝廷、对衙门的信心,树立货币信用,宣传是关键。 “说理不如讲故事,多写小作文,重点在‘徙木立信、一诺千金’。” 长安报社,李明亲自坐镇指挥,要做好这次舆论攻势。 所有雇员今天不出门采访,全部闷在办公室里,奋笔疾书。 “明哥,长安这边我们还能努把力。但其他州县,可没有报纸这东西啊。”狄仁杰小声说道。 长安报社顾名思义,辐射范围只局限于长安一地。 虽然在辽东和平壤还有分社,但也只涵盖辽东二州、以及高句丽的部分城镇而已。 因为人手紧缺、控制力不足,在广阔的大唐腹地,反而形成了舆论战的空白区域。 “那只能依赖当地府衙的皇榜告示了。” 长孙延嘴上这么说,遣词造句在不经意间,处处透露着对大唐体制的不信任感。 开过比亚迪后再骑回雅迪,是有这种落差感的。 虽然在长安的京官,能用个人能力弥补制度的不足。 但在地方,尤其是偏远州县,能执行成什么样,还真得打个问号。 “此次的目的是解决钱荒,不是改革官制。”李明提醒了一下疑似有点太激进的小伙伴们。 “长安是全国的交易商贸中心,只要长安的情势得到控制,全国的金属价格都能同步回落。 “届时,全国的钱荒就能逐步缓解了。” 一个字,磨。 只要控制住长安,随着时间推移,哈耶克的无形大手迟早会将铜钱、以及其他金属的价格,拨正到原位。 “如果是这样,那我没有别的意见了。” 狄仁杰说道。 李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干。” 说完,马不停蹄地离开西市,回到了他忠实的尚书省。 “殿下。” 房玄龄的书房,此时可谓群贤毕至,宾客盈门。 门下、中书和尚书,三省的中高层官员云集,等待同平章事兼参知政事阁下下达命令。 下达此次钱荒最重要、最关键、也是最难的那个命令。 这些朝廷高官,此时就像刚上科举考场的举子,个个紧张万分。 房玄龄还算淡定,只是咽了口水,道: “殿下,下命令吧。” 看着他们这幅怂样,李明忍不住就想笑: “怕什么?就算失败了又能如何? “大不了回终南山,打游击。” 百官悚然。 ………… 次日,一条政令划破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长安城—— 纸币,就是之前朝廷赈济饥民所发放的“粮食兑换券”,正式变成“钱”了。 具体来说,纸币也成为朝廷衙门正式承认的所谓“法定货币”之一,可以用于购买货物、支付薪酬、缴纳罚金等,和铜钱无异! 这消息一出,百姓们陷入了集体的迷茫。 这些绿绿的纸张白给他们,那他们当然是要的。 但是,如果要让他们力气去“挣”那些纸张,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相比轻飘飘的纸张,还是沉甸甸、亮晶晶的贵金属,拿着更让人踏实。 从汉代流传下来的五铢钱,照样在唐朝的市场上可以流通。 而这些纸张,那就说不好咯。 谁知道朝廷会不会出尔反尔,过一段时间就翻脸不认了? 或者,更隐蔽一点,会不会暗中滥发纸币贬低价值? 毕竟经过隋末的“恶钱”洗礼,上了年纪的城里人,多少对“通货膨胀”是有点概念的。 就算朝廷的信誉值得信赖,那商人呢? 如果商贩不认这纸币,那还是白搭! 然后,百姓们就看到了这条政令的第二条—— 东西市商贩,必须无偿接受纸币支付,否则城管——也就是“监市”——有权对他们进行罚款。 商户不认也得认,这让老百姓松了口气。 但还是没有解决第一个关键问题—— 朝廷不认,怎么办? 直到他们读到了最后的兜底条款: 朝廷在每个里坊都开设了钱庄,允许将纸币和铜钱以一比一的比例任意兑换,时间、金额不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拿起剩余的纸币,争先恐后地冲向钱庄。 趁朝廷刚发布政令的头几天,得赶快兑换。 万一过几天储铜消耗殆尽,朝廷就算想兑换也拿不出更多的铜钱来呢! 几乎是一瞬间,全长安一百零八个里坊,每一处门前都排起了长队。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要用这轻薄的纸币,来换取目前昂贵而稀缺的铜钱的。 用纸换铜,简直是一本万利! 随后的几天之内,随着这条政令沿着驰道向各州县扩散,全国各大中小城市都上演了同样的一幕。 只是,那些州县还没有被李明的报社所渗透,没有被小作文心理按摩。 所以,他们抢兑铜货的浪潮更为疯狂,生怕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而与此同时,朝廷也根据李明的部署,开始向市场大量注入流动性—— 说人话就是,大量发行纸币。 通过官吏薪俸、官奴例钱、工匠苦力工钱、朝廷采买费等形式,尽快将纸币发出去。 力求让这批新发的钱尽快流入市场,先缓解最要命的通货紧缩。 而这样做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每座钱庄门前,都大排长龙。 绝大部分人在收到纸币以后,都第一时间前来将纸再兑换成铜钱,不惜排上几个时辰的队。 毕竟今天朝廷还能信守承诺。 可眼睛一睁,到了明天呢? “殿下,各州县府库的铜钱库存已经捉襟见肘,连长安也出现紧缺。” 民部尚书唐俭忧心忡忡地禀报: “再不暂停兑换,李世绩从绛州调来的那批铜,将全部告罄。我们将无铜可兑!” “先关了这些钱庄,停了兑换吧。”侯君集粗着喉咙闷声道: “那些愚民属实可恶,怎么就这么不信任朝廷呢! “谁敢不用纸币交易,国法从事!” 他试图用有形的手,和市场无形的手掰掰手腕。 “你能把全城的人都抓进牢里么?这才几天,就要把朝廷攒起来的一点脸面全部败光?” 房玄龄对这糙汉子的鲁莽行径嗤之以鼻,转头出了个更阴险的主意: “殿下何不减少钱庄的伙计,大门只开一办,让兑换的手续变得冗长繁杂,同时减少对外营业时间。 “这样一来,队伍就会排得很长,而且排了队也不一定能排到自己,不耐烦的人自然就会散去,来挤兑的人就少了。” 李明抱着胳膊,气定神闲地听着左膀右臂支招,转头问自己的首席秘书: “长孙延,你觉得应该如何?” “我?”长孙延有点卡壳。 首先排除侯君集的答案。 至于房玄龄支的阴招,确实够阴险,长孙延也总觉得好像哪里有问题。 然而,在当下挤兑风潮不减、而朝廷铜库存日益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若是在辽东,断然不会发生此事。 “就算有个别人对纸币有疑问,我们也会尽力说服他们……” 长孙延有些垂头丧气地说。 这才回长安半个月,他已经句句离不开“想当年在辽东”了。 李明拍拍他肩膀: “长安不是平州那样的小地方,百万人口呢,不可能让你挨家挨户地做说服疏通工作。 “要解决这问题,需要巧劲……” 这时,宫中的宦官来了,呈上了皇帝陛下的信笺。 这几天,李明正在和李二陛下闹别扭。 白天借口上班不回宫,晚饭在立德殿阿娘身边吃,吃完倒头就睡。 不给阿兕子姐姐把他扛回立政殿的机会。 自忖做错事的李二陛下也不好意思硬闯立德殿,只能顺着幺儿的毛往下捋,和他玩起了笔头交流。 这次给李明的信也大抵如此,问了问最近的工作近况。 只是在信的倒数第二段,李二陛下提了一嘴,将士们的军饷已经拖欠一个月了。 在最后一段,李世民又补充道,他完全没有催促李明快点解决经济危机的意思,只是陈述了一下目前的客观情况而已,千万不要因此打乱原本的施政计划。 “父皇也开始担心了,打起了退堂鼓。” 李明一眼就看穿了老李同志这封信的真正意思。 李世民的性格,可以说是均匀地播撒在了三个嫡子身上。 李承乾继承了他的多情,李治继承了他的多虑。 李泰则继承了他说话的弯弯绕绕、遮遮掩掩。听见陛下的这个态度,房玄龄莫名松了口气: “那,就以老臣的方法,使用软性的限制措施,来钳制住百姓兑换铜钱的总量?” 侯君集和长孙延都点头同意。 这似乎是当前局势下,最好的办法了。 李明抱着胳膊,却是不答。 房玄龄眉毛微微拧起: “殿下意下如何?” “嗯,我有个一个不太一样的点子。”李明说道。 三人精神一震。 当李明殿下有有点子的时候,那是真的能解决问题的。 “给钱庄增派人手,三班倒。 “不论昼夜,十二个时辰随时开放,放开了让老百姓来兑。” 听着辽东点子王出的主意,三人忍不住嘴角抽搐。 ………… 当天,当拿到同平章事阁下的新草案时,三省六部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争吵。 同样的争吵又蔓延到了太极宫。 这做法实在太乱来了,放开百姓兑换,这不是生怕国库不空虚么? 就算陛下再怎么放权给李明殿下,有良心的百官也恕难从命。 然而,就在李世民陛下也拿捏不准,准备把李明小老弟叫进宫里问问的时候。 李明已经自说自话地下到每一个钱庄。 被动等待,不是他的风格。 他打算以主办官的身份,亲自给诸位掌柜宣读这份命令,来一个“政令下乡”。 长安城有一百零八个里坊,也就有一百零八个钱庄。 他在侯君集、长孙延的陪护下,一路轻车简从。 这些钱庄门前,无一例外地大排长龙。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明越过众人,大摇大摆地往钱庄里钻。 立刻有人认出了他: “李明!是李明殿下!” 李明的丰功伟绩,经过长安快报的一通吹捧,已经深深刻入了每一个长安人的dna里。 加上他的外貌太有辨识度了——一个举手投足过于成熟的臭屁小孩。 很难不认识他。 现场立刻热闹起来,欢呼雷动。 一是终于能看见传说中的大名人了,还这么平易近人。 二是,他们也知道,这次赈济的主事人就是李明。 给大家大撒币的大善人,谁不喜欢呢? 加上他在长安施粥时留下的、以及从辽东传来的,近乎“活菩萨”的古怪都市传说。 让大家对他的信任,更甚于对这个朝廷。 “把钱庄里的钱装进木条筐里,给我搭个台子。”李明小声吩咐长孙延。 后者立刻找到了钱庄的掌柜。 掌柜一辈子都没听见这么古怪的请求。 木条框的缝隙较大,虽然不至于让串在一起的铜钱漏出来。 但毫无疑问,对外面排着长队等待兑换的百姓来说,这诱惑力太强了。 他生怕这铜钱一露头,就被暴民抢完了。 但掌柜不敢不从,把钱庄里所剩铜钱的大半,塞进了几个木条筐里,全部搬了出来。 李明大摇大摆地站上了这座用钱搭起来的台子上。 铜钱透过木条的宽大缝隙,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橙黄色,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孩子,站在钱堆上。 极具视觉震撼力。 “大家不相信纸币,不相信朝廷,不相信我,生怕铜钱被别人兑完了,自己赶不上趟,所以想快些用纸币兑换铜钱。 “你们的这份担忧,我理解。” 李明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全神贯注。 “不过,如你们所见,铜钱有的是,敞开了兑换。” 李明指了指钱庄的铺面: “每天从早到晚,半夜也开放兑换。所有窗口全开,一个钱庄不够,我就再开一个钱庄。 “你们想兑多少,就兑多少,应兑尽兑。” 简短地说完,李明便爬下了钱堆,扬长而去。 排队的众人面面相觑。 心里好像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个二货,这么多时间精力在这儿排队干嘛? 就在他们拿捏不定的时候,一个打扮夸张的女人,腰缠一串铜钱就来了,喉咙梆梆响: “掌柜!我要兑纸币!” 掌柜和伙计们、包括门外排队的人,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 大家都用纸换铜钱,怎么来了个傻缺用铜钱换纸? “我做大买卖的,用铜钱太重了! “既然这些纸币能当钱用,不用才是傻缺,傻缺才背着一串铜锭跑来跑去,不方便还容易被抢!” 那大姐大着嗓门嘟嘟囔囔的,撂下铜钱,扬长而去。 看着那女人消失的背影,排着队的众人更觉得自己像傻缺了。 如果纸币真的能买到东西。 如果朝廷真的有数不完的铜钱,随时随地放开了任由大家兑换。 那这些纸片,不就等于是真钱了吗? 反正都是随意使用,都是能购买商品服务。 和铜钱、米绵之类,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一个标志、一个代币么? “队伍这么长,我明天再来。” “就是就是,反正钱庄还有那么多钱,不差这么一两天。” “我先用纸币去市场买菜,反正朝廷规定必须得收,剩下有多的再来兑换。” “还兑换啥啊兑?你不觉得铜钱太重吗?纸多轻便啊。” 大家伙忽然没有了抢兑铜钱的气势和理由。 毕竟,朝廷可以不信。 但李明殿下的话,大家还是愿意相信的。 意识到朝廷有充足的铜钱作为准备,可以满足所有人的兑换需求以后。 百姓对纸币的信心自然而然地就膨胀了起来。 信心一足,安全感有了,恐慌自然消弭,大家反而不想兑换了。 于是,在钱庄掌柜的目瞪口呆中,排队抢兑铜钱的人群,竟渐渐散去。 ………… 在钱庄一旁,阴暗的角落。 “演技还是有些浮夸,得亏大家不容易注意到你的人,只看得见你出场时腰缠的几贯钱。” 李明对着刚才那兑换纸币的女人,就是一通评头论足。 虽然经过乔装打扮,但还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个“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的女人,正是李明的心腹细作,胡三娘。 她的作用也很直白,就是来当托的。 胡三娘听得极为专注认真。 而侯君集和长孙延,则忍不住捂脸。 论鬼点子,真没人比得过李明殿下。 演戏、演说、请托,什么小伎俩招都使了出来。 老实巴交的长安市民,哪见识过这个啊! 随便一忽悠就被劝退了。 从结果上来看,效果拔群。 “我们收拾收拾,赶紧接着去下一个钱庄。” 李明点评完毕,便吩咐侯君集、长孙延和胡三娘: “就这么照葫芦画瓢,每一个都演一遍。” 这几日,李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辗转在长安的一百零八个里坊、以及东西两市之间。 在每一个钱庄门前,都表演了刚才那一出话剧。 而每一个目击者,都迫不及待地将这一幕分享给身边的亲友。 很快,这股“纸币也是币”的认识,就迅速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并随着往来的商贸,逐渐向全大唐扩散。 ………… 太极宫两仪殿,听到消息的李二陛下,都快气得发疯了。 “什么?!李明那厮真的这么干了? “真的放开所有钱庄,不舍昼夜,对百姓予求予取,随便让他们兑换宝贵的铜钱?!” 李世民差一点就又要在小朝会上拍案而起了。 禀报此事的大司空长孙无忌,也被陛下的反应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低头道: “确系如此……” “可门下省呢?门下省不是把这条政令封驳了吗?刘侍郎!” 李世民质问黄门侍郎刘洎: “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阻止同平章事?!” 刘洎一脸茫然: “同平章事并未向门下省……下发此条命令啊……” “他绕过了门下省?!” 李世民一怔,嘴里喃喃。 (本章完) 207.第199章 李二:皇帝是这么当的,朕教你 第199章 李二:皇帝是这么当的,朕教你 李世民很快额头暴起青筋,厉声质问其他人: “那其他衙门呢?没有门下省的批准,你们也敢执行这条荒腔走板的政令?!” 在健康饮食暴降血压以后,老李已经很少这么发火了。 或者说,至少很少在朝会这样的公开场合如此大发雷霆。 这次他实在忍不住了。 因为李明的这番胡搞乱搞,同时动了他的两块逆鳞: 第一,军队欠饷。 第二,文官失控。 这尼玛,文武两道皆失,这还算什么皇帝? 李世民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小儿子就悄默声地给他半夜升了官儿。 升职成太上皇了。 “陛下,我等委实不知。” 中书令杨师道、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同时表示,不道啊,同平章事李明殿下也绕过了他们。 最后,还是一齐参与此事的侯君集主动汇报,以免被扣上“知情不报”的帽子: “启禀陛下,同平章事亲自走访了每一个钱庄,将开库放钱的命令亲口交代给了所有的钱庄掌柜,以致于此。” 李世民听得眼皮直跳。 跳过文官系统直达基层,这做法可以说是相当“李明”了。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他好像一下子泄了气,重重地靠坐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表彰道: “君集,你很好,观察得够仔细……” 同平章事就和我同乘一匹马,我观察能不仔细么……侯君集和同党的杨师道、房玄龄交换了一个眼神,静静退下。 事已至此,该怎么办? “应该即刻关闭钱庄,停止兑换!” 岑文本率先站出来支招。 长孙无忌表示反对: “覆水难收,如此一来一回,民间怎么想?再发生一次民变怎么办? “应该使用策略,徐而图之!” 两边立刻吵得不可开交。 有主张立即关停钱庄、及时割肉止损的,有主张徐徐推进、一个一个慢慢关的。 不过主旨都是一样的——官府真金白银,来兑换老百姓手里的纸币,这种愚蠢行为应该停止。 至于李明的十四奸党,则出奇地安静,没有人支招。 大概是自己也感到心虚了吧。 李世民坐在龙榻上,焦躁地弹着手指。 他猛然发现,自己正骑虎难下的境地。 如果关停兑换,等于宣告钱荒处理彻底失败,纸币信用彻底破产,前期的那一串表演全部都是行为艺术。 如果不关停兑换,官府储藏的铜钱终有尽时,到时候还是纸币沦为废纸。 归根结底,纸币的本质,实质上是让百姓和朝廷共进退。 这何其难也! 寄希望于这个虚无缥缈的理想,不啻于缘木求鱼! “朕真傻,真的…… “朕怎么会将大权交付于那乳臭儿,让他放手一搏……” 李世民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摇摆不定。 李明确实常常出奇招,而也几乎每次都能收获奇效。 然而这一次,李明押注押得太大了。 他押的是整个大唐的国运! 在他横插一脚之前,“经济危机”只限于长安和大唐的其他城市。 虽然遍布全国,声量很大,但李世民知道,这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因为城市人口只占大唐总人口的两成不到。 全国大部分人都住在农村,正纳闷地看着城里人表演着行为艺术呢。 然而,李明这么一番骚操作,把军队的军饷都给赌了进去。 这就要动摇国本了! 再穷不能穷军队,如果把军饷全扔进去,也不能泛起一点水、缓解钱荒,导致军队哗变。 那大唐可就真药丸了! 奶奶的,那乳臭儿总不至于为了和朕怄气,把国家都葬送吧! “错就错在动用军饷,朕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李世民万分懊悔。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 作为一把手,不是在那怨天尤人的时候。 而是要迅速做决策,先解决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全国各地府库,可还有多余的铜?铜钱、铜矿、铜器,均可。”李世民打断了群臣的口水仗。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军饷给补上,稳住军队。 民部尚书唐俭答道: “还是有的。臣已下令各地仓曹盘点铜铁库存,同时下令长安各钱庄,每日清点铜钱库存。” 老唐办事还是牢靠的,不愧是当年能独创东突厥营地的能臣……李世民心里轻松了一些,问道: “长安还剩多少铜钱?” 唐俭沉吟了一会儿: “前一日的库存铜钱,得到次日上午才能清点汇总完成。臣一早就上朝了,那时候报告还没呈上来。” “不妨事。”李世民大手一挥: “现在就让宦官去你的书房取,朕可以等。” 尚书省离两仪殿不远,库存清单立刻就取来了。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 “截至前一日,长安各钱庄还剩多少铜钱?” 这数字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要从何地向京城输送多少铜钱。 也关系到长安的老百姓还有多少天会爆炸。 他生怕听见一句“储铜不多矣”的噩耗。 其他大臣也同样紧张,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唐俭的金口玉言。 仿佛他才是大理寺卿,正在给在座的诸公宣判似的。 “昨日库存铜钱还剩余……咦?” 唐俭看见了数字,不禁揉了揉眼睛,眯着眼又仔细看了一边又一遍。 “还剩多少?” 李世民不由得向前身体微微向前倾,握紧了扶手。 “还剩……”唐俭舔了舔嘴唇,似乎自己也不是很相信这个数字: “还剩约二十万贯现钱,比昨天还多了五千贯。” 多了五千贯,五千贯,贯…… 李世民听闻后的第一反应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每天十二时辰完全开放兑换,怎么库存铜钱还越来越多了? “是不是盘点盘错了?”有人问。 唐俭翻着账册,仔细检查明细条目,摇头道: “一大半的钱庄库存都比昨天有所增加,盘错也只会一两家,不可能这么多掌柜都输错了吧?” “咳咳。”一直没吱声的房玄龄提醒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老百姓拿出家里窖藏的铜钱,来换取纸币呢?” 李世民的眉毛拧成了川字型。 如果真是如此,那不就说明老百姓已经认可纸币的流通价值,钱荒就已经解决一大半了? 只要等铜铁价格跌回原位,这次经济危机就结束了? 可天下哪有这么反常识的事情? 明明放开了,百姓反而不来抢兑了? “也许正是因为朝廷摆出了应兑尽兑的态度,才争取到了百姓的信任,真正建立起了货币信用吧。” 房玄龄捋着山羊胡说道: “如果纸币和铜钱一样具有价值,那大家肯定还是倾向于使用纸币的。 “毕竟,纸多轻便啊。” 李明的意图,房玄龄等十四党人自然是能理解的。 但理论毕竟是理论。 在民部尚书唐俭用数据支撑之前,大家都不敢吭声。 怕打脸。 而等到有数据支撑后,房玄龄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出来事后诸葛亮了。 “还能这样?” 李世民觉得这道理在意料之外,可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铜钱越少,就越放开纸币与铜钱的兑换;越放开兑换,百姓的信心就越高;信心越高,就越用铜钱兑换纸币;越兑换,铜钱就越多。 所以铜钱越少,铜钱越多。 嗯,很合理。 “那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李世民有种非常魔幻现实的感觉。 他单知道人性的复杂,因此治理之中处处小心翼翼。 但没想到人性能这么复杂,这么反直觉! 更没想到,李明竟能将人性洞察得如此透彻,甚至还反手利用这些特性,忽悠……不,劝导人们,将纸也视为了财帛! 而群臣要考虑的就简单多了。 他们只需要庆幸就行了。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成功解决经济危机的曙光。 大唐又将回到正轨。 “不,这才一天,还不能过早地下定论。” 李世民还是很谨慎的: “还得再过几天,以观后效。 “外地的铜,也得继续往京中输送,优先保证军饷的供应。” 算是给儿子胡来的行径套一层保险。 ………… 之后的发展,基本如同李明的预判。 除了最初几天发生了恐慌性抢兑,在李明来回走穴的现场表演、展示了朝廷的充足弹药以后。 老百姓的恐慌逐渐消弭。 这一方法被朝廷毫无保留地推广全国,也收到了近乎神奇的疗效。 在朝廷展现了足够的真诚以后,百姓也向朝廷表现了足够的信任。 不但不挤兑铜钱了,甚至还有许多人主动上交铜钱,兑换得纸币,以便于交易。 加上市场商贩在行政命令下,统一开始接受纸币支付。 民间对这些纸张的信任,迅速积累了起来。 跟着唐朝发达的商业活动,纸币开始遍布大唐的大街小巷,在全国范围内进一步推广开来。 而随着纸币的应用越多,市场对铜钱的需求就越少。 铜钱的相对价值开始松动,再窖藏囤积下去就要亏本了。 于是,民间便将手里藏着的铜钱也拿出来交易了,与纸币共同流通使用。 市场上的铜钱越多,铜的价格就越跌,并直接带崩了铁、锡、乃至金银的价格。 事情进入了良性循环,一切都向回归正常的方向发展。 ………… 大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进入了九月。 入秋。 正是预定北伐薛延陀的日子。 “没想到,开放兑换还能收获此等奇效……” 立政殿。 李世民看着全国各地逐渐回升的铜钱库存,不禁啧啧称奇。 顺着李明设计的这条路走下去,在入秋以后,钱荒危机居然真的顺利解决了! 铜铁等金属的价格稳步回落,城市的粮荒基本消弭,社会秩序恢复正常。 大唐再次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最近可还有人闹事?”李世民翻着账册,随口一问。房玄龄熟稔地回答: “除了边远州县还零星有暴民起事,长安、洛阳等大城市的局面已经完全恢复稳定。 “百姓安居乐业,商贸繁盛,物价稳定,一切恢复如初。” 随着李明的计划逐渐成功,房玄龄也日渐成为皇帝陛下最为器重的文臣。 已经隐隐有了压过长孙无忌的势头。 李世民嘴角勾起,又不动声色地抚平,只是微微点头,轻描淡写的一句: “同平章事阁下居功至伟,值得嘉奖。” 房玄龄忍住翘起的嘴角,微微点头: “谨遵钧命。” 便离开了。 李世民傲娇地坐在龙榻上,一脸板正地做出阅读奏章的样子。 一直到李明的核心老幕僚走远了,御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 呼……李世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忍不住从龙榻上站了起来,激动地来回踱步。 好耶! 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经济危机,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在李明这个舵手的操纵下,江山社稷这条大船,还真的有惊无险地渡过了这次大浪! 更美妙的是,正好赶在出兵薛延陀之前,把这颗大雷给解决了! 否则,当你在北方草原大杀特杀的时候,基地突然给你这么闹一下。 这论谁都遭不住。 难保会不会重蹈苻坚老哥的覆辙。 “行啊,臭小子有两把刷子啊!” 李世民兴奋地踱步到了地图前面,眼睛看着地图,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让他格外高兴的,还不是北伐畅通无阻,也不是经济危机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而是某人展现了过于出色、以至于有些离谱的内政能力。 不但在面临亘古未有的经济难题时,李明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 而且在被皇帝老爹背刺一刀时,他还能较为理想地处置了李乾祐贪污案,保住了自己的威望。 更令人欣慰的是,李明并没有借这次机会,大搞党同伐异、排除异己。 和他不对付的长孙无忌、岑文本等人,照样得到了重用,而且他们的功绩也得到了大大方方的承认。 这才是胸怀天下的气度啊! 不论是战略眼光,还是战术手腕,都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 “朝中之人、以及全天下,应该再也不会有人敢质疑他的能力了吧。” 李世民心情轻松地看向窗外的夕阳。 他觉得,大唐的未来一定是一片光明的。 ………… 事实证明,李世民还是保守了。 通过这次骚操作,李明在全天下的口碑几乎爆炸了。 虽然李明以前的传闻就不少。 从挽救皇室、到治理辽东,已经成为这段时间大唐茶余饭后最大的话题。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又和我月薪三百文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肉食者,不是接受施粥的流民,也不是辽东人,在广大华夏的大部分地区,普通百姓其实并没有亲身领教过李明的本事。 但现如今,就不一样了。 每一个被钱荒折磨过的商贩、每一个经手过纸币的百姓,无不被他天才般的想法所折服。 如果说大唐要选新话事人,老百姓一定选李明。 因为他能带大家奔小康。 当然,上述讨论仅限于民间。 老百姓也不可能真的依照自己的喜好,来选择话事人。 他们只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乖乖劳作、乖乖缴纳租庸调就可以了。 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要考虑的就多了。 同平章事、参知政事、辽东节度使李明殿下,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不论党派、不论立场,群臣已经达成了一个毋庸置疑的共识—— 单论能力,李明这位二代将来是一定能接得起大唐这个盘子的。 问题是,选择储君、选择新皇帝,从来就不仅仅是单论执政能力就行了的。 人生最大的分水岭是羊水,这条规则一直有效。 新皇帝的出身、性格、乃至于可操纵性,都能影响群臣对下一任领导的选择。 首先,以长孙无忌为代表,坚定的“嫡子党”就不可能完全接纳李明。 而且对一些想“搞事”的大臣来说,李明这位主观性极强、几乎不可能被操控的小皇子,显然不是他们的菜。 此外,李明铁腕打压士族、取消良籍贱籍的政策,又让另一批官僚打从心底地不认可。 和平头老百姓不同,这些官僚,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士族大家,是真的可以干扰下一任储君的诞生的。 而就在底下官僚们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朝堂格局正在酝酿下一场大洗牌的时候。 李明又在推进一条政策,一条让许多官僚尖叫抓挠的政策。 ………… “踏马的,朝廷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太极宫是虫豸的老巢吗?” 夕阳西下,李明回到了杨氏所居住的立德殿,抱着老妈的大腿就是一通吐槽。 在揪出了内鬼王姨娘、并当众处刑以后,他在家里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杨氏和蔼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轻轻道: “别太上火,这段时日你工作太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李明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很累。 忙着走穴,在各个钱庄之间“巡回表演”,增强百姓对纸币的信心。 虽然他自己口头上教导着长孙延,不要“事必躬亲”。 然而,没办法。 大唐的百姓,除了他谁都不认。 他也只能跑遍全城,给全城百姓打鸡血。 唉,太受欢迎,也是一桩烦恼啊。 李明躺在母亲的大腿上,还在喋喋不休地吐槽: “我让钱庄记录下了钱币大额兑换的数据。 “发现在最开始几天、全民挤兑铜钱时,有许多官员的家奴,拿着远超他们主人俸禄的纸币,前来抢兑铜钱。 “他们手里的纸币哪里来的?居然敢拿来路不明的纸币,来争夺朝廷不多的铜钱资源! “他们不但贪污腐败,还挖朝廷墙角,对抢兑风潮推波助澜,公然对抗朝廷政策! “往严重的说,准备金的安全垫差点因为他们的贪婪而被击穿,治理经济危机的努力差点功亏一篑了!” 李明越说越气,小嘴气得鼓鼓的: “这种虫豸比贪污更可恶,我让御史台重点查办,有什么问题?! “可韦挺那厮,居然把我的要求打回了!说什么证据不足!” 杨氏听着儿子的抱怨,不禁莞儿一笑: “韦挺和你是天然对立的,他之前帮你查了李乾祐案才是意外。” 李明一怔: “韦挺和我对立,可他……不是韦待价的爹么?我们不是一伙的么?” 听着儿子有些天真的认识,杨氏耐心地予以纠正: “韦挺出自京兆韦氏,这种大家族,不可能完全站队在一边,而是多头下注。 “这,才是他们能延续千年的政治智慧。” 和只会唠叨、或者煲心灵鸡汤的普通母亲不同,杨氏是真的懂的。 “韦待价只是韦挺的一个儿子,他还有另外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呢,都是韦氏多家联姻的资本。怎么会绑死在你一个人身上呢? “想当年,大唐初创,当时文德皇后已经嫁给了陛下了。 “而将皇后抚养成人的舅舅高士廉也没有投靠大唐,而是委身于南方的军阀萧銑,好几年后才降唐的。” 李明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讲述,直听得嘴角抽搐。 还是你们士族门阀会玩,贵圈真乱…… “也就是说,京兆韦氏我只有韦待价一个帮手,其他的都只是路人?”李明问。 杨氏眼神一黯: “何止是路人,因为《氏族志》一事,现在韦氏与河东崔氏有怨,而你又是崔氏的亲家。 “那些韦氏不与你敌对,不在暗中给你使绊子,已经算不错了。” 政治真复杂啊……李明感到脑壳有点痛。 这时,他听见门外宫女紧张的起立声,听得她们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 陛下。 李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立德殿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夕阳的橘光洒在辣个男人的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李世民,来了。 ………… “你这臭小子,这段时间怎么一直躲着你阿爷?” 李世民大大咧咧地坐在饭桌边。 算下来,这还是李乾祐贪污案以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李明扒拉着大米拌小米,嘴里嘟囔着: “不齿与贪污犯为伍……哎呀!” 脑袋挨了老爹一个爆栗。 杨氏看着这一对大宝贝儿,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人明明都是站在天下顶点的人物,论智谋罕有对手。 可这两人只要一碰面,就成了沙雕男生。 斗气能斗俩月,明明只有一墙之隔,硬是死活不相见,有什么话都书信交流。 杨氏都分不清,这两人中究竟谁更幼稚。 “做大事者,别把眼光局限在小钱小货色上。” 李世民一改嘻嘻哈哈,严肃地说: “吏治自然是要整顿的,但是要设立法度,而不是一个个抓,否则抓到什么时候? “如果你真的要针对某一个大臣,也不可由你亲自动手。 “而是在朝中暗示这个意向,让心腹手下来替你做这件事,这样不论最后抓获不抓,你都能有个台阶下。 “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这便是所谓的圣意不可测。” 李明兴趣缺缺地回了一声: “哦。” 我替你摆平了经济危机,你也不客气客气谢我一下?怎么一开口就数落我的不是了?…… 李明在心里吐槽。 “这次钱荒处置过程中,还暴露出你的一个问题。” 李世民继续谆谆教导: “就是你对官吏太苛刻了,太急于求成。 “欲速则不达,说话做事要和缓一些,至少在面上要给官吏们留有余地。” 李世民掏心掏肺地传授者切身经验: “你毕竟是要通过官吏来治理国家的。 “如果过于刻薄寡恩,让他们有了抵触情绪,甚至和整个官僚集团发生对立,必将适得其反。” “啊对对对……嗯?”李明三心二意地听着,渐渐嗅着了不对劲的气息。 他猛然意识到,话题的走向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虽然他还是在被皇帝老爹数落着。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 李明总觉得,这不仅仅是数落。 更像是一份奖励啊…… 天大的那种…… 杨氏跪坐在一旁,已是浑身哆嗦,百感交集。 陛下向她儿子所传授的,可是治国之道,为帝之道啊! (本章完) 208.第200章 朕让李明监国,谁赞成谁反对? 第200章 朕让李明监国,谁赞成谁反对? 李世民:“呵,你现在还想‘回’你那破辽东吗?” 李明:“两个月前要不是父皇点将,我兴许还在节度辽东。当然辽东没什么不好,但是长安对我来说可以更加海阔天空嘛。” 李世民“……有时候,你这脸皮都厚到让我怀疑你不是我亲生的。不管怎么说,肯浪子回头就好。” 李明:“可我这几个月还是得去一趟辽东。” 李世民:“为什么?” 李明:“我离开那儿半年了,现在正是吞并高句丽的关键时期。反正钱荒刚刚彻底结束,我留着也没什么事儿了。” 李世民:“你为什么时至今日才断言,钱荒彻底结束?” 李明:“因为辽东刚来信,邮路恢复通畅,和幽云的商贸也恢复了正常。” 李世民:“为何要通过外贸判断,信不过民部的统计?” 李明:“战报会骗人,战线不会。” 李世民:“……你这话一会儿别和唐俭说,他会和你拼命的。” 李明:“等我上台后,一定要从头整顿整顿官僚体系。” 李世民:“……也就是你,换别人我早把他砍了。你老子我还壮健呢!” 李明:“行吧行吧,就当我说错话了。” 李世民:“……算了。开始吗?” 李明:“开始吧。” 太极殿。 钱荒以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正式拉开帷幕。 群臣一进太极殿,便看见端坐龙榻上的当今圣上。 以及稳坐龙榻左手边的,当今……皇十四子。 群臣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毫不意外。 处理钱荒的最开始,李明殿下就坐在那个位置了。 现如今,他又如此完美漂亮地解决了钱荒那一道难题。 那么自然,他在那个位子上更是稳坐钓鱼台。 “诸位爱卿平身。” 李明威严满满地说道。 他开始享受这种操控一切的感觉了。 争储进展到现在,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李明如果再整个什么“我只想保命”、“父皇我能辞职吗”的幺蛾子,那就未免太矫揉造作了。 他摊牌了,他就是要当大统领。 “谢陛下。” 还真有不少大臣,就这么把头抬了起来。 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咳咳。” 李世民斜了那蹬鼻子上脸的臭小子一眼,干咳一声。 朝会开始。 由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第一位发言。 在以前,陛下座下的头把交椅,当之无愧是长孙无忌的。 但在处理钱荒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发言的次序发生了调换。 群臣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只是都假装没发现而已。 “现如今,各地州县重回安宁,国泰民安,商贸繁盛,田产富足,全天下基本摆脱了钱荒的影响……” 房玄龄铿锵有力地说: “虽然南方秋收不顺,湖广地区出现歉收…… “但朝廷事先已有所准备,在工部的主持下,漕运畅通、赈济物资往来无阻,受灾地区的基本民生得以保障……” 李世民微微闭着眼睛,听着房玄龄的国情总结汇报。 本轮通货膨胀叠加通货紧缩的经济危机,已经彻底宣告结束,经济和社会已经回到正轨。 大唐这台战争机器结束了检修,重新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军队和后勤准备得如何了?”李世民发问。 此次北伐的统帅、兵部尚书、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李世绩回答道: “粮饷充足,各都督府精兵八万已驻屯云州。 “只待陛下下令,即可渡过大河,翻越长城,与阿史那思摩的突厥部落会合,共同北伐薛延陀。” 多少?拔万? 李明心里有些纳闷。 高句丽打他一个小小的平州,都前后动用了差不多十五万人。 虽是倾巢出动,但也在高句丽国力可以支持的范围极限。 大唐比高句丽猛那么多,怎么打个灭国之战反而这么抠抠搜搜的,才出动八万人? 薛延陀可不是什么小把式啊。 虽然危害不急当年的突厥,但也是在京城策划或参与策划多起阴谋的大国。 不过,李明没有在朝堂上提问,而是把这个问题压在心底里。 “我国八万精兵的主要任务是歼敌,都是全甲的精兵,不是民夫,不少了。李世绩,你可要小心使用。” 李世民像是看出了李明的疑问,主动解释道。 李世绩以为这话是和他说的,立答: “是!” 八万训练有素的全甲精兵,可不是高句丽那种随便拉起来凑数的十五万填线宝宝。 那是一个农业帝国巅峰的精锐,等于八万副盔甲、上万匹战马。 以及至少八十万后勤民夫在后方的支持。 这些精兵如果运用得当,毫不夸张地说,那是能够以一当百的。 当年统一全国的战争中,薛万彻就是率领二百敢死队,从背后突袭窦建德的十五万农民军,杀得敌方四散溃逃。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农业社会,能凑出这么多脱产的精兵和民夫出国远征,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 不能以李明主持的辽东自卫反击战为参考。 因为当时是在境内抵抗高句丽侵略,全民皆兵,动员率可以拉到很高。 如果要离开辽东主场作战,那就完全不是一码事了。 李明也凑不出几千全副盔甲、完全脱产的职业军人。 “至于此次北伐的带路、牵制和后勤,则要仰赖阿史那思摩的突厥部众……” 李世民托着脑袋思考: “阿史那思摩能力有限,这些任务压在他肩上有些重了……” 岑文本立即启奏: “启禀陛下,何不从薛延陀以东获得援助,两面夹击呢?” 李世民眉头一挑: “薛延陀以东,大鲜卑山(即大兴安岭),那里是室韦部落的聚居地…… “你是说,要联合室韦?” 岑文本点头: “室韦部落同样苦于薛延陀的暴虐,可以联合。” 李世民对此不以为然: “室韦人长期游离化外,可以依靠么?” 室韦在东北,而说到东北,那李明可就不困了: “室韦在高句丽以西,常年骚扰其边境,分分合合,反复无常,不可信任。” 对大唐来说,高句丽是蛮夷;而对高句丽来说,室韦是蛮夷。 和蛮夷的蛮夷搞在一块儿,多少有点抽象了。 岑文本争辩道: “自隋朝以来,薛延陀部落世代向中原王朝称臣纳贡,忠心可鉴,为何不信?” 李世民有些拿不定主意。 岑文本更向前一步: “臣愿出使室韦,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让胡人甘为唐军先锋。 “若此行不成,臣愿受一切处置!” “那倒不必如此,蛮夷之心,强求不得。”李世民宽宏大量地说: “不过,卿若能争取到室韦人的协助,那自然是极好的。” 白给的人力,谁不要啊? 李明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臣,必不辱命。” 岑文本领命退下。 就这么愉快的钦定了,由他出使大鲜卑山的室韦部族。 而说到出使,大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黄门侍郎刘洎出列启奏: “契苾何力出使薛延陀,以与匪首真珠可汗讨论和亲之名,探取敌营虚实。 “可数月以来,他渺无音讯。 “臣以为,他定然是背叛大唐,投降了薛延陀。”他的这番弹劾,也收到了不少大臣的支持和附议。 “是啊,契苾何力祖上也是铁勒人,和薛延陀同气连枝。” “胡人不可信啊。” 之前大家伙忙于处理钱荒,差点把出使敌营的契苾何力老哥给忘了。 现在想起来,才猛然发现,那位精唐老哥居然几个月没有回一封信。 薛延陀离关中再远,也不至于信使到现在都还没有爬到吧? “放屁!” 契苾何力的老基友、工部尚书薛万彻撸起袖子,要给血口喷人的刘洎一电炮。 “放肆!” 李世民勃然大怒。 薛万彻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殿前失仪了。 他立刻面如土色,下意识地望向陛下身边的小领导。 活像一条打碎了碗盏的小狗。 宁在大朝会上骂人,宁比我还牛逼……李明心里吐槽,很自然地接过话题: “我觉得契苾何力不会叛唐。” 李世民也点头: “朕也这么觉得,北方草原不比中原,他大约是遭遇了什么枝节,卿等姑且耐心等着吧。” 这事儿就这么轻松地揭过了。 崔仁师兼着殿中侍御史,有指出殿前失仪、纠正百官言行的职责。 他赶在其他大臣发难之前,率先纠劾薛万彻: “工部尚书失仪,应罚俸一月。” 才扣一个月工资,这和没处罚有什么区别……朝中良心未泯的大臣们,对十四奸党互相包庇的赤果果行径感到震惊。 但在他们发言以前,李世民严肃地点点头: “准!” 在十四奸党最大保护伞的保护下,薛万彻也被轻拿轻放了。 而朝会,也进行到了大家期盼已久的弹劾环节。 经济危机时期的几次朝会,群臣万众一心抗击钱荒 所以连续几个月,没有一人发起弹劾。 现如今,经济危机已经解决,而战争还没打起来。 闲出屁来的群臣,又开始了喜闻乐见的互相检举、弹劾。 原魏王党的岑文本、刘洎同时发难: “臣等弹劾江夏郡王李道宗,长期滞留突厥之地未归,恐有二心。” 李明也在龙榻上托着脑袋: “真的吗?我不信。” “朕也不信。” 李世民附议,干脆利落地又替十四奸党挡下了一记进攻。 陛下,您这样就没意思了……被李世民这么拉偏架,大伙儿突然没有了弹劾的兴致。 就在冷场的时候,全程安静得出奇的长孙无忌,开口了: “臣以为,既然钱荒已解,那为此采取的临时措施,都可以陆陆续续撤掉了。 “而为此设立的一些临时职位,譬如‘同门下中书平章事’、‘参知军国政事’等,是否也应该裁撤?” 此言一出,太极殿为之一静。 大司空这是要夺李明殿下的权。 两边终于正式对上了! 对于这位“舅舅”的发难,李明却没有什么表示。 他也早就想卸掉这个职位了。 堂堂君主候补,却顶着个文官的职位,他自己也觉得别扭。 是不是还要每天上班打卡,还要定期开朝会啊? 想去辽东,是不是还得向衙门递交假条啊? 荒谬! 所以,李明虽然替两位马仔说话,但对自己的问题,他却一言不发。 无官(皇帝、储君不算官)一身轻,你不弹劾,老子自己都要辞职。 房玄龄立即上奏: “臣以为……” 话音未落,他发现,李明在向他微微摇头。 老房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对褫夺自己权力的举动视若无睹。 但老房觉得,殿下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臣以为……这两个职位还可以再续一续。” 房玄龄压下满肚子的反驳,随便糊弄了一句,便退下了。 在他的示范之下,其他十四党徒也识相地沉默了。 这么顺利的弹劾,连长孙无忌都感到惊讶。 怎么我还没使力,奸党就投了?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虽然十四奸党退出了辩论。 可其他大臣,居然不同意! 在李明主政的这段时间里,不少人被他的治理手段所折服,成了十四党的“野生粉丝”。 他们坚决反对李明被夺权。 而在朝堂上,长孙无忌、李世绩等坚定的嫡子党也不是没有野生的支持者。 他们或是门阀士族、乡绅乡贤等“优秀文化遗产”的坚定保护者。 或是在钱荒之中大发国难财、担心被李明利用钱庄的账本秋后算账的,太想进步的进步分子。 双方立刻摆开擂台,就李明在朝中职位的去留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连李明都看傻了。 真奇怪,明明咱十四奸党的党羽都还没出力来着…… 李明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和皇帝的真正差距。 明明自己都这么强烈地暗示了,可大伙儿还是没有get到啊。 没想到有这么多路转粉、黑转粉的粉丝,硬是要把他往上抬。 唉,太受欢迎了,他也没有办法呀…… “诸位爱卿,稍安勿躁。” 最后,还得是李世民出来打圆场。 “辅机所言即是,用于处理经济危机的权宜之计,在危机结束以后,确实应该尽数取消。” 在群臣惊讶的目光中,李世民缓缓宣布: “‘同门下中书平章事’、‘参知军国政事’,这两个职位取消。” 李明松了口气。 总算能回趟辽东了。 群臣哗然。 这俩职位的权力太大了,已经凌驾于宰相之上、几乎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 所以,被取消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现在坐在这两个位子上的,正是如日中天的皇十四子,李明! 不仅是十四奸党、以及站在李明这一边的大臣。 连长孙无忌这一边,也对陛下这爽快的态度感到纳闷。 明明在弹劾薛万彻、契苾何力和李道宗登十四党成员时,李明只需张张嘴,陛下就亲切地替他挡下。 怎么轮到李明自己被弹劾时,陛下却如此爽快地撤了李明的职? 又不是众望所归,除了十四党以外,许多中间派的大臣也是站在李明这一边的呀! “至于担任同平章事、参知政事的李明,朕另有任用。” 似乎是为了解答大家的问题,李世民解释道。 闹腾的朝堂为之一静,落针可闻。 “接下来,北伐薛延陀便是大唐的头等大事。” 李世民缓缓地说道: “内政的事你们去办,朕的事多,朕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面。 “大部队开拔后,朕便要御驾亲征。” 对这位六边形皇帝御驾亲征的决定,群臣没有一个人反对。 “难道说,让他……?!”长孙无忌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面无血色,嘴角抽搐。 李世绩同样有了这个意识,嘴唇抿紧,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群龙不可一日无首,朕不在的这段时间,需要有一人坐镇国内,总揽大局。” 李世民看着座下一张张或企盼、或震惊、或颓丧的脸,一字一句说道: “朕令李明监国,卿等意下如何?” (本章完) 209.第201章 监国就是看家,只是这个家有点特殊 第201章 监国就是看家,只是这个家有点特殊 太极殿鸦雀无声。 群臣肃然。 “监国”的意思就是看家,只是这个“家”有点特殊,是“国家”。 皇帝外出时,谁监国,谁就是处理内政国事的实质一把手。 其位置之重要,不言而喻。 因此,“监国”一词往往与另一个词搭配使用,那便是“太子”。 除了太子,皇帝能放心把国家内政交到谁手里,哪怕只有短短几个月? 除了太子,谁能有监国的这份权力和殊荣? 所以,李世民陛下几乎是在向群臣明示了。 翻译一下就是: “朕觉得李明这个小伙子不错,以后他来当你们的老大,谁赞成谁反对?” 几乎没有人敢当面蹦出来,当这个跳梁小丑。 就算铁杆明黑们也是如此。 考虑到李明所展现的能力、以及在长安民间的巨大声量。 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永垂史册”,成为“螳臂当车”的同义词。 更何况,李明这货心眼小,下手黑,谁也不想当面触他霉头。 要反对,也得是在私底下使绊子,或者暗戳戳地做皇帝陛下的思想工作。 我反对!……长孙无忌很想当一秒钟的英雄。 和其他可以左右横跳的大臣不一样。 长孙无忌和嫡子们的血缘关系注定了,他必须要和李明斗到底。 加上之前他下手重了亿点,和李明之间产生了亿点小误会。 比如包围立德殿、几乎把李明一刀剁了、差点把李明送给一个死人当儿子、试图让李明在第一次去辽东的路上遭遇“意外”,等等。 实话实说,要不是优柔寡断的太子拦着,长孙无忌至少有两三次杀死李明的机会。 如今风水轮流转,逼得长孙无忌不得不换位思考一番。 如果他落在宽宏大量、绝不记仇的李明手里,有可能落得什么好下场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概率先被封个无实权的三公,然后扣个造反的帽子,一脚踢去儋州,在路上不明不白地“暴病”而亡吧。 “臣……” 然而刚一开口,长孙无忌突然发现,自己很难在这个太极殿上公然反对。 刚才他之所以敢挑头开除李明的职位。 一是因为皇帝没表态;二是他错估了李明对群臣的魅惑力;三是钱荒结束,撸掉职位顺理成章。 而现在,三个理由都没了。 在大朝会上,当面和皇帝陛下、以及李明殿下顶牛,这份量,连他也得考虑考虑。 没事,不着急。 陛下现在还春秋鼎盛、身体壮健。 时间一长,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尤其是在有玄武门传统的大唐。 长孙无忌最后决定,暂避锋芒,姑且让李明先下一城。 储君之位既没有正式官宣,李承乾仍是名义太子,而且就算官宣了,不到最后一刻也仍有变数。 就算先让李明监国,又能如何了? 而在其他人眼里,连头号明黑都哑火了,那他们就更没有做出头椽子的理由了。 所以,在最初的一瞬间,太极殿陷入了令人难堪的寂静之中。 在场所有人、不论立场,都在努力消化陛下此举的深意,思考自己接下来的方针。 “臣等,遵旨~” 房玄龄率先打破沉寂。 十四奸党立刻集体跟进,山呼陛下英明。 大势已成,十四子监国一事,就这么愉快地定了。 对李明一党来说,这是里程碑式的胜利;而对明黑来说,李明实际监国以后,才是挑战他的最好时机。 双方的拉锯仍在继续。 “我持保留意见。”李明同学主动举手: “能不能推迟几个月,等我坐镇辽东处理完高句丽,再让我来监这个国……”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 李世民陛下直接无视之,愉快地宣布退朝。 群臣散去,唯有房玄龄还坐在原位。 老房既没有动弹,也没有什么悄悄话要向二圣转达,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 “相公,您身体不适吗?”清场的宦官有些尴尬地候在房玄龄身边,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李明从小龙榻上蹦了下来,拍拍酸麻的腿,溜达到老师的身边。 “相父,有什么锦囊妙计要传给寡人吗?” 听得这一贯臭屁的语气,房玄龄这才如梦方醒,紧紧握住李明的双手,昏黄的老眼有光亮闪烁。 去年种下的种子,没想到今年几乎瓜熟蒂落。 老臣百感交集。 “老师,学生恳请赐教。”李明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房玄龄嘴唇翕动,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感情,声音有些颤抖: “殿下英明神武,老臣没有别的能教您的了。 “只是有一言,请殿下时刻牢记。 “治大国如烹小鲜。” ………… 看着老臣步履蹒跚的背影,李明也不免有些感慨,又有点挠头。 “呵,玄龄公看你还是很准的,对你的告诫与朕有异曲同工之妙。”全程旁观的李世民同学有些得意地说: “你就是太年轻气盛。若治理一城一池,这是优点,快刀斩乱麻。可治理一国,就必须更沉稳一些。” “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李明回怼了一句,看见老爹慢慢握紧的拳头,一秒认怂: “我开玩笑的,我一定牢记父皇和老师的教诲,耐心谨慎。” 李世民看着儿子四处躲闪的眼神,还是不够放心,千叮咛万嘱咐: “我出征的这段时日里,你就是我的大后方,千万要稳着点来。 “别等我回来一看,大唐被你搞得狼烟四起,更别打仗打一半,后勤给我玩断了。” 像极了把自己珍藏的手办借给邻居家小孩玩的老宅男。 李明郑重地点头: “我会哒。” 李世民确认过小李的眼神,这才放下心来,正式提起一直横亘在他心头的一个重要问题: “这起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哪起案子?”李明下意识问。 他手里积压的悬案可太多了。 九成宫案、平州假传急报案、张亮勾连皇子案、李明遇刺案、李明在皇宫杀人案…… 可以说,从第一章到第二百多章,名侦探李明实际上连一起案子都没有真正彻底破获。 真正的幕后黑手依然逍遥法外。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造成这次钱荒的罪魁祸首。”李世民的表情逐渐严肃: “是谁一下子囤积这么多铜铁,导致我国差点无铜钱可用?” 完整经历过一次经济危机以后,李世民也算是经济学半入门了。 哈耶克的大手可以放大市场扰动,当铜铁出现紧缺时,驱使民间跟着囤积。 问题是,最初的供应扰动来自哪里? 是谁一下子把大批量铜铁藏起来了,或者运走了? 如今经济危机本体解决,他就有时间精力追本溯源,查查这问题的源头了。 尤其是,铁这玩意儿还特别敏感。 属于战略物资。 就算违背市场经济自由贸易,朝廷也要用有形的大手,阻止其流入外国(辽东对高句丽的倾销除外)。 如果铁器成品流入草原,流入薛延陀,被当地的“兽人科技”加工成盔甲。 尽管远不如唐甲的轻便结实,但和肉身硬抗箭头相比,也足够给唐军造成麻烦了。 这也是有大臣举报李道宗、契苾何力叛变的理由之一。 他们担心大唐国内有人里应外合,向草原输出铁器。 “我主政的第一时间,就命令各州府和各官营矿场,严查铜铁出境。”李明回答道。 李世民回忆了一下,在当时长长的任务列表中,确实有这一项。 “结果如何?查出来什么了么?”李世民追问。 “嗯……一言难尽。”李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李世民眉头一皱: “查出来就查出来,没查出就没查出,怎么叫一言难尽了?” “怎么说呢……”李明挠着脑袋: “查出来了,但好像又没有完全查出来。” 他便将这几个月的调查结果和发现一一道来。 各州县卡是设了,也确实抓住了不少向城外或者矿外运输铜铁的……嗯,搬运工。 是的,只抓住了搬运工。 那些人的职责,就是把金属矿从南方的甲州,运到北方的乙州。 然后由另一伙搬运工,再将这批货运到更北的丙州。 就这样一路向北~一直运到云州、朔州、夏州、灵州等毗邻沙漠的帝国北疆。 “然后呢?”李世民追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查不到了。”李明叹气。 李世民切了一声: “无能。” 李明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无什么能!……边疆的州县,我管得过来嘛!” 虽然大唐是有出口管制的,严禁铁器出国。 但在边疆地区,有的是国际贸易免税专员。 他们替哈耶克扮演了无形大手的角色,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稀缺资源的优化配置。 说人话就是,走私。 而大唐说实话也不太管得住。别说大唐。 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阿公有了竹蜻蜓,也很难拦住大飞的走私猪脚啊。 “你就嘴硬吧。”李世民嘴上臭他,心里却还是佩服李明的办案能力的。 别看李明的寥寥几句。 能在通信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传一封信得十天半个月的农业社会。 要弄清楚跨州县、跨南北的走私链路。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耗时耗力、又极需要央地协调的苦差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走私的发起人也是狡猾得很。 从全国各地,蚂蚁搬家似的向北方运送货物,提高了作案的隐蔽性。 同时,又人为增加中间环节,不让同一伙人一竿子插到底,从源头运到目的地。 这更是大大增加了查办的难度和耗时。 “那些脚夫审出了些什么吗?”李世民追问。 李明摇头: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都是第一次受雇干这事儿的。” 李世民一惊: “所有脚夫,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李明点头。 嘶……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首先排除幕后黑手第一次开张就被朝廷截获。 因为铜铁已经事实上形成紧缺了。 也就是说,幕后黑手干这走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回想起来,半年前李明从辽东回长安、途径幽州时,看见的那些向北运输铁矿的驴车队伍,大概率就是走私案的一个环节。 然而这次截获的脚夫,无一例外,全是头一回接这单生意。 这些脚夫遍布全国,基本可以排除串供的可能性。 这说明什么? 说明幕后黑手从不重复雇佣同一个脚夫,以防走漏风声。 对方非常谨慎,不是一般货色啊…… “这么多铁器,就这么消失在漠南了?”李世民神色凝重。 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如果这些铁器被打造成初级铠甲,并落入薛延陀手里。 那他必须要对自己的北伐战略做大调整了。 “这就是其中一个疑点。”李明说道: “这次截获的走私物品,没有一件成品铁器、或刀剑甲片,而全部都是铁矿石。 “顶多是经过初步研磨的矿石,并没有经过冶炼提取。” “真的?!”李世民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 草原部落并没有金属冶炼的能力。 就算点亮了这个科技,在草原大漠也找不到木炭燃料,将矿石加热到熔点。 所以,这些矿石就算真的落入游牧民族手中,也和普通石头没什么区别。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是谁在走私这批矿石?走私的目的是什么?”李世民有些纳闷。 如果说,这些原矿被运到扬州、泉州这种海运大港。 通过海路走私至波斯、大食、倭或新罗百济这些有铁矿冶炼能力的国家。 还则罢了。 可你走陆路,一路搬运到大漠草原…… 图什么呢?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还有一个疑点呢?”李世民听出了李明话里有话。 “第二个最大的疑点就是,如我刚才所说。” 一回想起这诡异的情况,连李明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截获的走私物品全是铁矿石,没有铜。” 李世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铜都没有,不论是铜矿石、铜器,还是铜钱。”李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世民几乎立刻追问: “那这次的铜短缺是怎么回事?铜去哪儿了?!” 铜产量和用量都没有出现什么波动,而市场上却出现了铜短缺。 甚至都直接把以铜钱为法定货币的大唐给干到通货紧缩了。 可走私的只有铁,并没有发现铜的去向。 朕的铜呢?那么大一批炼好的铜呢? 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两种可能。”李明一一道来: “一种可能是,走私的确实只有铁,铜被奸商恶意囤积窖藏起来了,两件事是独立的,只是恰好同时发生。” 李世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哪有这么多巧合?”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还有一种可能。” 李明说道: “那就是,此次走私案的主谋及时收手,不再走私铜了,所以没被发现;或者说,走私铜的路线更隐蔽,截至目前都还没有被暴露。” 李世民品味了一番,道: “我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主谋如此狡猾,很有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手段。” 狡猾…… 这谨慎而又狡猾的作案手法,莫名让李明想起了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九成宫事件的幕后黑手、同时也是其他各起迷案的疑似主谋。 他没有直接证据。 但对方搞出了波及全国的大动作,同时又干净利落、不留手尾。 这本身就是一条证据……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把这起案子也好好查查。” 李世民勉励地拍拍李明的肩膀: “不论是囤货的奸商也好、支援游牧的内鬼也罢,一定要把这败坏江山社稷的败类揪出来!” 李明郑重地点头。 关于此案,他心里倒是有一条破题的思路。 前几起案子中,齐王李祐被推到了前台。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将那位肌肉发达的老哥定罪。 但这次是否可以改换思路,直接以李祐为突破口,先查他? 如果这位老哥也参与了走私…… 那信息量就要爆炸了! ………… “所以,麻烦你去齐州一趟,以婢女的身份混入齐王府,替我监视齐王李祐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动都及时向我汇报。 “尤其是涉及走私、九成宫或辽东的蛛丝马迹,事无巨细,都要记录并立即向长安报告。 “明白了吗?” 长安报社,肃反委员会的密室里。 李明郑重地将这次潜伏任务,交给了胡三娘。 没有人比她更懂潜伏。 存在感够低,又有在宫中当过宫女的大厂工作经历。 混入齐王府易如反掌。 “诶?可我还是想进宫诶,我太想进步了……”胡三娘有点不乐意。 “破案之后给你涨工资。” 李明祭出老李家祖传的画大饼技能,总算让手下的头号杀手心甘情愿地踏上了去齐州的路。 “至于你们在长安——” 李明转向了来俊臣、狄仁杰,以及他俩手下的特务们。 “继续查案。走私案、刺杀案、九成宫案,一件不落。” “是。”肃反委员会的成员们个个斗志昂扬。 以前他们做事查案还畏手畏脚的,生怕触犯法令,被逮进去捞不出来。 现在,靠山明哥成了半个皇帝,他们还有什么顾虑? 查就完了! “嘿……嘿,明爷。”来俊臣还是改不掉那一身猥琐的气质,弓着背靠了过来。 李明忍住呼他一脸的冲动:“有何贵干?” “听说明爷查出长安县令贪污,但被那小子逃了。” 来俊臣的表情越发谄媚: “这次,能借走私案,把他扳倒吗?” 李乾佑贪污案和你有什么关系……李明也不想多谈那个差点让他遭遇滑铁卢的官油子。 突然,他想起了和来俊臣刚认识时的一个细节—— 这小子刚知道李明有点来头,就死缠烂打地向他举报长安县令,想要把父母官拉下马。 什么仇什么怨? “李乾佑和你八竿子打不着吧,你为什么如此敌视他?他怎么惹你了?” 来俊臣的眼神明显地黯淡下来。 李明还是头一回见这不正经的玩意儿这么肃穆。 “这……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来俊臣摇着脑袋走开了,似乎是不想多谈。 看着小老弟颓丧的身影,李明无奈地叹口气,向他喊道: “只要你觉得有嫌疑,想查就查吧。” 来俊臣登时挺直了腰板,向李明长长一揖,信步离开。 (本章完) 210.第202章 一个幽灵,一个玄武门的幽灵,在太极宫游荡 第202章 一个幽灵,一个玄武门的幽灵,在太极宫游荡 “我也可以拥护殿下,我也可以谈。” 立政殿,李明的书房。 尚书省右仆射、房玄龄的宿敌、前朝老臣萧瑀,如今试图抱紧监国皇子的大腿。 老萧真是日了狗了,四子争储,本来和他这种李渊朝的老古董没什么关系的。 他只要和其他老伙伴一样,看看好戏、熬到退休就行了,不需要再投身到风险较大的站队游戏之中。 谁知道,他的死对头房玄龄靠着李明这条大腿,居然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一举超过长孙无忌、一跃成为了文官首席。 而且随着李明殿下的高升,房玄龄的权势也还有高升的空间呐! 回想和房玄龄的恩恩怨怨,萧瑀觉得自己也没做得很过分。 无非是老房向东他向西、老房出门他锁门罢了。 嗯,宽宏大量的房玄龄,应该不至于…… “殿下~!老臣一家老小的性命,全系于殿下之手了啊!” 为了不被房玄龄秋后算账,萧瑀在顽抗李明和乞骸骨之间,选择了加入十四奸党。 头发白的老臣五体投地,痛哭流涕,把李明吓了一大跳。 老萧此次前来拜码头的目的、以及他和老房之间的亿点啸摩擦,李明也略知一二。 不管这次投靠心诚不诚,肯亡羊补牢,总还是孺子可教的。 “阁老言重了。寡人也是第一次监国,不知能否不辜负陛下和天下的嘱托,战战兢兢,还请阁老在朝中多为辅佐。” 李明说着漂亮话,算是半接纳了萧瑀的入伙申请。 一句话:看你表现。 萧瑀心中忐忑,战战兢兢地离去了。 “呼……”李明长出一口气,觉得口干舌燥,拎起茶壶就往自己嘴里灌。 自从他被委任以监国的重任以后,就不断有官员过来表忠心。 都快把立政殿的门槛给踏平了。 尽管李世民陛下还没有御驾亲征,李明现在严格说起来,还是个没有工作的闲散皇子。 但也丝毫不妨碍朝堂里的权力机器们向他抛来橄榄枝。 完全把他当成了这次竞赛的获胜者。 而对那些趋炎附势的投靠者,李明也本着“朋友搞得多多的”的政治原则,伸手不打笑脸人,统统欢迎入伙。 尽管他自己对自己能否胜出的估计,远不如这些朝臣乐观。 李明对自己还是很有逼数的。 能力什么的暂且不论。 他在辽东的政治实践,如果照搬到大唐本土,恐怕第二天就要狼烟四起,一群人上洛痛陈利害来了。 掘翻门阀士族、打击土豪分田地,什么虎狼行为。 这已经不仅仅是打击统治地主阶级的经济基础了。 这是妥妥的刨统治阶级的祖坟。 甚至把他自己的祖坟也捎带上了。 所以,尽管李明已经没有那么极端了,暂时还没打算在大唐全境推广“辽东模式”,暂缓逆城市化进程。 但他的政治立场底色,注定了自己会被士族门阀和地主土豪疯狂针对。 只是现在有李世民压着,这批反对派在朝中暂时蛰伏了起来,暂避锋芒。 等到李世民一走,这些虫豸几乎一定会破土而出,明里暗里地和他作对。 再加上以长孙无忌、李世绩、岑文本等为首的嫡子党依旧尾大不掉。 所以,接下来的监国,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 反对派一定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疯狂给他使绊子搞破坏。 轻则让他一事无成。 重则严重干扰国内生产秩序,乃至于影响到前线的战事后勤。 让他就此丧失民心和君心,跌下神坛,储君再换人。 毕竟陛下现在还身强体壮,距离交接班还有好多年的时间。 在这段漫长的待机时间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李明自己崛起,不也只了一年么? “李二这么高调地把我搞到监国这个位子上,不见得是好事。 “树大招风,蛰伏的虫豸一定会对我群起而攻之。 “还是说,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也是李二的本意,给我上上强度,看我能不能压服众人?” 李明坐在桌案边,一边琢磨一边弹着手指。 他有些怀疑,“监国”可能是颗衣炮弹。 对他的实际增益,也许还不如他就此回辽东,把高句丽落袋为安。 毕竟皇帝给的虚名都是虚拟滴,把握不住。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领土、人口、资源,那才是实打实的。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李明哼着家乡的小曲儿,漫步走出了书房。 当头就撞见了山鸡哥李治,和犀牛妹李明达。 两位竞赛对手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李明不可能在李治面前装逼嚣张,李治也不可能在李明面前羡慕嫉妒恨。 又不是网文小说。 两人还得装出一副一切如常的样子。 “我……去侧殿,没打算……那个,偷听。”李治的笑容充满了勉强。 “啥?哦,哪里哪里,千万别这么想。”李明也努力勾起嘴角。 李治:“是嘛?哈哈哈……” 李明:“哈哈哈……” 李治:“……吃了吗?” 李明:“吃了茶,你呢?” 李治:“正要去吃。” 李明:“哦。” 李治:“哦。” 兄弟二人相顾无言,各自在抠着脚趾。 李世民这把公开争储的骚操作,某种意义上也是利用了“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法则,对大唐的未来是大大滴好。 哈圣又赢了的一集。 然而对竞争的参与者来说,那就是大大滴残酷了。 尤其李治还是心智正在发育的青春期少年,和对手李明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尤其是李明快要吃鸡成功,几乎要把李治这个哥哥给淘汰了。 两人沮丧也不是,欣喜也不是,躲避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难堪极了。 “嗯!你们兄弟两个在干什么!” 李明达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之音: “我们正要去侧殿吃点心,小明弟弟来吗!” 李治赶忙点头: “对对对,殿xia……小明,一起来呗?”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嘞。” 李明也堆满假笑,连连点头。 三人一路去往用膳的侧殿,二明治兄弟一路无言。 “嗯!”李明达对这俩别扭兄弟非常不满,秀眉微蹙,捏了捏李明的小脸蛋: “小明弟弟你瘦了喔?” 你每天陪着我睡觉,倒也不必装作今天刚见到我的样子……李明心里吐槽,面上乖乖地配合: “嗯,有点累。” “为国事操劳啊,辛苦你了。”李治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李明达忽略腹黑的山鸡哥,热情地对李明说: “一会儿你就敞开肚子吃吧,太子哥哥带了许多点心过来。” 太子不是我么……哦,你说的是李承乾啊? 最近有点飘了的李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谁是谁,有些尴尬地看看李治: “那……我就不方便了吧?” 你们嫡兄弟俩在背后商量怎么干我,我就不方便出席了吧? 李治一秒就领会了李明的意思,像是要证明自己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似的,立刻钳住李明的手臂: “哪里不方便了?太方便了,走走走,跟你雉哥哥一起去贴秋膘!” 李明达看着这对感情恢复如初(?)的兄弟,欣慰地抹抹眼泪。 ………… 侧殿在立政殿的东南角,与主殿由游廊相连。 刚一走近这每天都来吃饭的地方,李明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小明你怎么了?”李明达关却地问。 “嘶……你们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李明问。 李治和李明达竖起耳朵听了一会,都摇摇头: “没有啊。”“那是我听错了?” 李明挠挠头,跟着哥哥姐姐来到了侧殿门口。 媚娘…… “听!你们听!”李明激动地大喊起来: “听见了没有?好像有人在说话!” 李明达和李治面面相觑。 “好像是有,但里面本来就有承乾皇兄待着啊,有声音也正常吧。”李治解释道。 他们并没有和武媚娘打过交道,所以对那俩字不敏感。 李明都被折磨得神经质了,监国的压力不小吧,他这娃娃也不容易啊……李治心中都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来了。 三人推门而入。 李明又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不知为什么,原本充满烟火气的侧殿,此时却阴阴恻恻的。 大厅正中,坐着一个长发女人,一身白衣,散发着阵阵寒气。 那“女人”缓缓转过头,看见了李明,微微一怔,笑道: “没想到来了两个皇弟。” 不知为何,阴气好像就这么消散了,侧殿重新恢复了原样。 老大哥的怨念也忒重了吧……李明不动声色地咽了口水,也扯起一个笑脸: “嘿嘿,那个,和李治偶遇……” “来来来,快快请坐!” 李承乾倒是相当热情,十分友善地请几位弟弟妹妹落座,一点也看不出虚假。 “东宫的厨子做了些点心,太多了吃不完,孤就想着请兄弟们一起品尝品尝。” 他麻利地摆出四副碗筷,将纸袋里的点心盛出。 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宫人服侍的生活,手脚麻利都麻利了许多。 “嗯,好,谢谢。”李明如坐针毡,看着优雅的太子哥哥有说有笑地张罗着。 老实说,现在的太子已经名存实亡。 只是还顶着储君的名号,住在东宫里。 但是事实上,他早就不是陛下和大臣们的大宝贝了。 只是易储之事历来重大,加之还有长孙这一家外戚的影响,所以还没有正式做出决定,李承乾继续姑且当着太子。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情况是不会长久的。 也许等到皇帝陛下北伐归来,就要着手褫夺李承乾的特权和太子封号了。 从李承乾身上拔下来的这身蟒袍,到底会披到哪个幸运儿的身上呢? 李明真是摸不着头脑呢…… “来,皇弟,这点心可好吃了。” 李明正发着呆,眼前出现了一碟金光灿灿的点心。 是油炸菠菜,外面裹了一层鸡蛋面糊,加入了茴香、胡椒等西域香料,又用料酒浸泡。 散发着阵阵不属于蔬菜的油香味。 “这是……”李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源自葡萄牙的日料,天妇罗么? 原来居然是咱家承乾老哥发明的? “尝尝吧,这是孤让厨子改良的油炸菜肴。” 李承乾的笑容中满是骄傲,仿佛真的对这道创新油炸蔬菜十分得意似的。 李明露出勉强的微笑: “我……刚才喝茶喝饱了,吃不下。” “哈哈哈,茶水也能喝饱?皇弟何时成了小鸡肚肠?” 李承乾一眼就看穿了李明的顾虑,大大咧咧地夹起李明碟子里的炸菠菜,当着皇弟的面,塞进了嘴里。 嘎嘣脆,鸡肉味。 “看,没事吧?”李承乾爽朗地笑道。 “不是,我真的吃不下。”李明苍白地辩解道,还是没有动筷的意思。 “唔,好吃!” 李明达差点冒出了星星眼: “又脆又香,还有蔬菜的清新!” 李治吃了一口,眼睛也立刻睁得老大: “确实……皇兄的烹饪手法真是一绝。” 李承乾谦虚地笑道: “孤只是提供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做菜还是厨子做的。” 一母同胞的嫡兄妹三人有说有笑地品尝着美食,气氛迅速融洽起来。 他们仨热热闹闹地聊着天,回忆着母后的点点滴滴。 在这场长孙皇后子嗣举办的超棒派对里,猜猜谁最格格不入。 没错,就是李明同学。 他一口也不吃,关于长孙皇后的话题也插不进,就这么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坐在边上。 “你真的不吃一点?”李治试图把李明也拉进来。 “算了,明弟前两个月刚遭遇刺杀,小心点也是情有可原。”李承乾有些讥讽、又有些自嘲地说道。 呵,你丫还有脸说,你就是刺杀案最大的嫌疑人……李明心里冷哼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地说: “我还有事,你们先忙。” “哎小明……” 李明达还想拦住他,可李明早已一溜烟没影了。 “他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呢……” 李承乾轻描淡写地说: “忙着处理国事吧,他现在可是日理万机呢。” 李治平静的眉眼之间,骤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他立刻把头埋进碗里,大口大口用力咀嚼着。 ………… 回到自己的书房,李治卸下了一切伪装,把头埋进了桌案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若是二位哥哥,也不至于如此让人意难平……” 他咬紧牙关,身体剧烈颤抖,似乎在压抑着心中涌起的强烈情感。 过了一会儿,李治冷静地抬起头,取出纸笔,伏案写起了一封信。 是寄给程知节的。 晋王司马李世绩,现在正忙于准备北伐,程知节就是晋王党的台柱子了。 同时,也是李治拉拢其他前瓦岗寨成员的重要桥梁。 「学生听闻,原工部尚书、现河北道监察使张亮,是老师在瓦岗寨时的战友。 「学生仰慕瓦岗寨诸位英雄前辈,恳请老师代为介绍。若能通书信,学生无憾矣。」 李治将这封措辞谦虚、但意图十分明确的密信小心翼翼地用蜡封好,遣使送去卢国公府。 “父皇还壮健,还有时间,一切都还有变数……” 李治自言自语,又从怀里掏出一页纸。 纸张皱皱巴巴的,显然是被他从怀里拿进拿出,看了又看。 这是魏王李泰托人从洛阳递给他的字条。 字条送出的时间,正是李明正式官宣成为监国的当天。 这张便条里,李泰一改过去弯来绕去的行文习惯,言简意赅地问: 「九弟,联合么?」 李治思前想后,目光一凛,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将这张字条扔进了香炉之中,看着它被烧为灰烬。 然后,他果断执笔,在纸上挥毫写就一个粗放不羁的大字: 「好」! “送去洛阳的魏王府。” 李治将这张纸递给了下人。 ………… 东宫。 李承乾坐在阴暗的嘉德殿里,脑袋微微偏着,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嘴边挂着幸福的笑容。 “媚娘,你的菜谱确实有效。 “皇弟皇妹们非常喜欢。 “那个男人,一定也无法抗拒。 “嗯……你说的没错。 “我们即将君临天下。” (本章完) 211.第203章 我去,版本陷阱! 第203章 我去,版本陷阱! “阿娘,我怀疑承乾老大哥的脑子有点问题,但我没有证据。” 晚饭时,李明照例喋喋不休地和母亲分享着当日“趣闻”。 刚才在立政殿,兄弟三人的尴尬聚会,无疑给李明敲响了一记警钟: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对一母同胞的李承乾、李治,甚至还得加上个李泰来说。 他这个李元吉原配所生的庶子,无疑就是那个“外侮”。 “李家大郎常年承压,举止反常,你不可与他接近。” 杨氏照例一脸温婉地和他分析冷冰冰的局势: “尤其是近日,他的太子之位即将被你夺走,自觉命不久矣,恐怕会鱼死网破奋力一搏。 “所以,你事他应当如事猛虎饿狼,眼不见为净,不可贸然相见。” 母亲37c的嘴里,吐出了-273c的话语。 如今是决赛的冲刺阶段,不容有任何闪失,杨氏的告诫也越来越直白理性。 “嗯,是我太大意了。”李明真心诚意地接受母亲的意见。 “阿娘,我还怀疑李治对我也有意见,他会不会也想害我?” “人人都云九郎恭顺怀柔,但越是这样,你越要警惕。豹子是会隐藏自己爪牙的。” 杨氏分析道: “你和他同住立政殿,这是好事,那里防护稳当,李治也不会蠢到在那里做手脚,把嫌疑往自己头上引。 “但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除了直接出自尚食局的食物,你一概不得食。” 李明郑重地点头,又问: “阿兕子给我的枣子也不能吃吗?” “你就以枣子活肠容易腹泻为由,婉拒她。晋阳公主懂事,不会强求你的。” 唯独对李明达,杨氏是称呼封号的: “但是你不可因此冷落了晋阳公主,要和她拉近关系。 “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也是三嫡子最喜爱的妹妹,是你们父子兄弟的缓冲区。 “把她拿下,对你的生命安全可以加一道保障。” 李明扬起眉头:“把姐姐拿下?这合乎周礼吗?” 快退到东周列国,效齐襄公和文姜故事? 杨氏抬手就给了李明一个爆栗: “和晋阳公主搞好姐弟关系!你想歪到什么地方去了!” “哦。”李明揉着脑袋。 “还有,监国期间,你不便居住立政殿,回立德殿居住。” 杨氏继续告诫道: “一来,没了陛下的坐镇,立政殿的防卫未必有如今这么森严,宫人不知是否被其他势力渗透。 “而立德殿人少嘴严,又深处后宫之中,外人不得进入,反倒是更为安全。” 李明听得鼻尖直冒冷汗,艰难地咽了口水。 自己疏忽了,还真没考虑到这一层。 论起“底线思维”,经历过玄武门之变、又在掖庭以罪臣之妻深造过好几年的杨氏,一点也不比儿子差。 “二来,立政殿毕竟是陛下的寝殿,你是承蒙陛下圣恩,才得以那里‘暂居’。” 除开安全角度,杨氏又从政治角度有理有据地为儿子分析: “如今陛下远征,你如何能以主人的身份,篡居其位? “若被大臣弹劾‘有不臣之心’,就算陛下不追究,但也难免会心生芥蒂。” 李明不解地问: “本来父皇迟早会把亲手交到我手里,他为什么还会怀疑我有不臣之心?为什么还会心生芥蒂?” 杨氏看着一脸天真的儿子,缓缓道: “因为他多当一天皇帝,你就少当一天皇帝。” 李明的呼吸骤然一紧。 “阿娘……你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 杨氏重重地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储君最大的敌人是谁?朝中的反对派?朝外的四方蛮夷? “都不是。” 她的声音就如同盛夏的冰雹,看似荒谬,实则合理,一颗一颗重重地敲击在李明的心里。 “储君最大的敌人,其实是皇帝本人啊!” 李明的喉咙动了动。 可储君不是皇帝亲自指定的亲骨肉,皇帝意旨的传承者和遗产的继承者么……他想这么如此反驳母亲。 但他不能。 杨氏看似矛盾的悖论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个十分浅显、但是残酷的道理。 “皇帝只有一个,真正阻止新皇登基的,是旧皇的生命。 “更直白地说,只有皇帝身死,储君才能上位。” 杨氏的话语重重地回响在李明的耳畔: “你自己应该也能体会到,如今陛下还壮健,谁接班都还有变数。 “只有到陛下大行之日,一切才尘埃落定。” 李明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 “而这个道理,你猜陛下知不知道?”杨氏直视李明的双眼。 李明不知为何有些胆怯,躲开视线,点点头。 李世民自己就是“过来人”,这道理他岂会不知? “所以父皇……不,古往今来的皇帝选择储君,第一标准就是孝么……”李明喃喃。 这不是什么“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的礼法教条。 这是皇帝老儿自保的切身需要啊! “你会弑君么?”杨氏冷不丁问。 李明差点原地蹦起来捂住老妈的嘴: “嘘嘘嘘!阿娘你说什么呢!” 怎么能弑父!怎么能禽兽不如! “不弑君的话,这段时间你就夹紧尾巴,保持谦逊和善、处处小心谨慎,不要流露出对权力的渴求。” 杨氏谆谆告诫道: “如此,才是安稳登基之道。” 李明只觉毛骨悚然,心有余悸地点头: “孩儿……受教。” 皇帝和太子,真是世界上最别扭的关系。 身为父亲,皇帝恨不得把一切都传给儿子。但身为权力的统揽者,皇帝又必须时刻提防太子篡权。 而太子也同样如此,以人子之躯,却祈盼父亲早死,不甘心在储君的位子上长期待机,甚至自己死在老皇帝前面,一天都没有品尝过权力的滋味。 帝王之家,实在太反人性了。 如果能选,他宁可穿越到普通的富商之家,提笼遛鸟享一辈子福。 不比这沟槽的人伦悲剧强一万倍…… “李承乾的难处,你现在能亲身体会了吧?” 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杨氏的心都在滴血。 但她硬是强撑着,没有心疼地抚摸幼子的头,或亲昵地拍拍他的肩。 而是继续将帝室最理性、最冷酷的一面,赤果果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李承乾多情而胆怯,没能承受住如此扭曲人伦的压力,所以被淘汰了。 “你呢?你会重蹈他的覆辙吗?” 李明早已是汗流浃背,完全没有了胃口,纯粹本能地夹了一口饭。 嚼着嚼着,他突然苦笑道: “福祸相依,这监国,未必是一件好差事。” 既要面对大臣的掣肘,又要直面人性的拷问。 他开始觉得,和当个“皇”二代、直接主政长安相比。 说不定还是躲在辽东另起炉灶来得更简单。 “这便是陛下对你的真正试炼。” 杨氏温婉地说道。 母子二人再无言语,沉默地干饭。 “如果,我是说如果,纯粹探讨学术问题。” 李明把头埋进碗里,似是随口一说: “如果……储君让皇帝提前退休,当太上皇呢?” 对老李家来说,这也算是路径依赖了。 毕竟开国的皇爷爷李渊,对吧,就被父皇,对吧。 “呵呵。” 杨氏温柔地一笑: “这确实两全其美,既能成全权力交接,又能成全人伦之乐。 “只是……” 只是怎么劝说李世民陛下接受自己被夺权——这就是杨氏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 权力一旦沾上,岂是能轻易戒除的? 上下五千年,大一统帝国的太上皇屈指可数。 皇帝可不会和你玩什么“太子,朕能辞职吗”的把戏。 除非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比如,开国的皇爷爷李渊,对吧。 “所以,你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杨氏替李明做好了未来规划: “担任监国时,你就安心为陛下做好北伐的后勤工作,调和群臣,千万别有多余的动作。 “更别把辽东那一套搬进国内,引发骚动。” 李明点点头: “房相也是这么教我的,治大国如烹小鲜。” “你有一个好老师,你一定要多听他的。”杨氏欣慰地点头: “待陛下凯旋,如果监国时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太子之位不出意外就是你的了。” 李明眼前一亮: “到那时候我就能有所作为了?” “当然不行,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杨氏蹙起眉头: “陛下传位与你,是希望你传承他的意志,而不是让天下人意识到,青出于蓝、你比他强。 “尤其当他还活着的时候。” 李明乖巧地点头: “哦。” 总之就是不能打父皇的脸,坚决维护封建父权和君权呗。 “更何况,如果你与陛下的意见相左,你让群臣怎么办?别让手下人左右为难。” 杨氏继续教导着: “所以,在正式成为太子以后,你更要如履薄冰,不可轻易有所作为。 “要以比监国时期更恭谨、谨慎、孝顺的态度,侍奉你的父皇。 “一直到……最后。” 李明已经有点龇牙了。 好家伙,原来当太子不是做儿子,而是做孙子啊! “不能有所作为,那东北怎么办?”他问。 东北可是在经历天翻地覆的变革,正变到一半呢! 杨氏轻叹口气: “你是想做天下人的皇帝,还是辽东的大王? “如果是前者,那你必须坐镇京城,不可随意前往辽东。 “你必须对全天下一碗水端平,不可厚此薄彼,犯你父皇轻慢河北山东的错误。” 李明听得直龇牙。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干,就这样一直摸鱼待机? 那太无聊了,读者都要弃坑了! 当然,这不是说杨氏所教授的就是错的。 事实上,历史上顺利接班的太子之中,绝大部分就是这么一路装孙子装到上位的。 比如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晋王李治。 这么能隐忍,简直是天生当太子的料。然而,李明骨子里仍然是一个快节奏、快意恩仇的现代人。 让他这么猫着,眼睁睁看着不合理的封建统治政策,而不插手改变。 这根本不符合他主动出击、有所作为的性格。 是要憋出病的。 “你就这么忍着吧。”杨氏幽幽道: “多亏你悉心照料,陛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或许还能继续视事几十载吧。” 经过前面的铺垫,这话在李明听来,莫名有些讽刺。 没想到给李世民分享了人工增寿的小秘密,却成了回旋镖,正中自己的眉心。 让李明这么憋屈蛰伏几十年,恐怕他也得高呼一句: 天下岂有六十年之太子乎…… “不不不!我在想什么!” 李明猛然惊醒,砰砰敲自己脑袋。 虽然是穿越者,但李世民怎么着也是生养自己的父亲。 作为人子,怎么能诅咒父亲呢! 这就是权力对人性的扭曲么…… 李明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换句话说,他已经逐渐进入储君的角色了。 既要应对朝野各个反对力量的攻击诘难,又不可有所作为,还得顺着父皇的毛捋,不可引起猜忌。 最重要的是,还必须与自己的基本盘——广大东北地区——割裂开来。 奶奶的,这是当储君还是坐牢啊? 妥妥的版本陷阱啊! 难怪李承乾老哥最后发了疯。 也难怪上下五千年里,成功上岗的太子也就将将一半。 一千多年后,东北老铁带清搞出的“秘密立储制”,不是没有其先进性啊。 “我觉得……可能储君也好,监国也罢,都不太适合我。” 李明挠头。 杨氏脸色一冷: “那你想干嘛?” “我想直接当皇帝。”李明立答。 杨氏肃然起敬。 “比如让李承乾或李治,或别的那个谁,先来顶太子这个位子,等时机一到,我从东北南下,王者归来? “就算打不过,我也能与大唐隔燕山而治,安度晚年……” 他又路径依赖地回到了自己的原计划,结果挨了老妈一个大大的爆栗。 “天下哪有你这样的蠢人,到手的肉不吃,偏偏要自己从头养猪?” “这事儿我又不是没干过……”李明揉着天灵盖,嘴里嘟哝着。 想当年(其实就在去年),他在辽东就搞了这么一把骚操作。 顶着节度使军政一把手的名头,却硬要上山打游击,把本就是自己的领土又一寸寸打了回来。 没想到效果拔群,让他得以无视当地既得利益,进行了掘地三尺的改革,还真搞出了名堂。 如果在大唐本土复刻一下…… “你别犯傻了,天下近在眼前,你还舍近求远? “如果连隐忍都不会,那你也确实没有资格坐上皇位。” 杨氏当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既然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心无旁骛地扮演好储君这个角色,别节外生枝。” 就像寻常的母亲,希望孩子能静下心上岸,有个安安稳稳的工作一样。 杨氏也希望孩子能静下心,安安稳稳地继承皇位…… 嗯,听上去有亿点凡尔赛了。 “我也会串联杨家和崔家,在朝堂上为你助力,协助你在陛下出征时,安稳地打理国政。” 杨氏收拢话题,重新聊回了监国。 李明灵光一闪: “有了姐姐们的姻亲关系,河北山东的士族,都可以为我所用吧?” 杨氏却摇摇头: “难说。李令不久前刚来信,河北士族大家分裂成了两派,就因为你。” 李明一愣: “我?我做了什么?” “一派支持你,以博陵崔氏为首。”杨氏回答道: “但有另一派人反对你。一是因为,你是陛下钦定的接班人,他们将对陛下的不满转移到了你身上。 “二是因为,你在辽东的许多政策,不合他们的心意。” 李明有些烦闷地揉揉太阳穴。 “总之,河北不是完全安全,那里的人不可完全信任,你要多一个心眼。” 杨氏最后告诫道。 李明长出一口浊气,正式地向母亲行礼: “孩儿受教。” 世界不是孤立的,自己的任何一个决策,都会产生正反两种效果。 比如把李二舔爽了,真把自己舔成了储君,可谁能想到,这反而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呢。 只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妹妹~” 一声矫揉造作的问候,打断了母子二人的谈话。 来者是韦贵妃。 自从李明展露出了“冠军相”以来,立德殿就越来越热闹了。 以前见面就点个头的嫔妃们,像是突然找到了去立德殿的路,经常过来串门儿。 算是填补了武媚娘的空白。 “姐姐。” 杨氏立刻满面成风地迎上去,有些局促地说: “久疏问候,我这家里还一团乱……” “唉,我才是不识趣,打扰你们用膳……”韦贵妃一改过去冷眼看人的样子,热情地咯咯咯笑着。 “姨娘好~” 李明熟练乖巧地问候,就像普通家里来客人的小孩一样,听着大人叽叽喳喳地谈着空天。 听着听着,他慢慢听出了门道。 韦贵妃是来为她儿子李慎求官来的。 “慎儿小小年纪就在外就藩,太可怜了。 “他若能回京,待在我的身边,就如李明殿下在妹妹身边一样,也算是了了姐姐我一桩心事。” 韦贵妃可怜兮兮地说 “也不求他有多大的官,当个侍郎、侍中什么的就行。” “咳咳咳!”李明差点喷饭。 老子还踏马没有开始监国呢,这就来分蛋糕了? 他被杨氏暗中揪了一把大腿,才算忍住吐槽的欲望。 “大唐官制自有升迁制度,或以科举、或以军功。 “姐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如此逾越,恐怕……” 开天价被拒绝,韦贵妃还做出十分委屈的样子: “唉,既然妹妹不愿帮忙,忍心看我们母子分隔两地,也就罢了。” 如果李慎回来当个闲散王爷,那我还是能安排的,只是你就未必肯咯……李明干嚼着大米拌小米。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李慎一脉所受的圣眷也一代不如一代,最后与寻常富户无异。” 韦贵妃又开起了价码: “希望监国能考虑考虑,任您的皇兄为‘世袭刺史’,子孙后代永沐皇恩。 “世袭刺史本就是陛下过去实行过的政策,只可惜被权臣废止,以致于宗室贫弱。 “李明殿下若能恢复此等善政,李慎与我必全力支持殿下更进一步。” 您俩能怎么支持我?您俩在朝中当官儿么? 拿空头支票,来换取子孙后代永远在纪州当土皇帝,欧巴桑你的算盘珠子都崩我饭碗里了…… 李明心里吐槽,砰地放下饭碗。 虽说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可韦贵妃这“还钱”阶段也忒不接地气了。 从中央集权倒退到分封建制,这历史倒车李明是不可能开的。 杨氏自然知道儿子的意思,又替他挡了回去: “兹事体大,还需陛下定夺。” 在被拒绝的一瞬间,韦贵妃又露出了她习惯性的轻蔑冷笑。 那表情好像在说:你这个罪臣之妻、掖庭常客,也敢对本宫甩脸色? 但也只有一瞬间。 韦珪看了看一旁镇着的李明,又立刻做出热情开朗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一看就很勉强,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屑。 韦珪一生顺风顺水,演技显然没有其他千年老狐狸那么精湛。 “后宫也不容易啊……”李明发自内心地感叹。 和他蹿升成为众矢之的一样。 母亲日渐受宠,也让围绕着她的是非越来越多。 看似诸美人都在拉拢拍马屁。 实则步步都有玄机,步步都是心机,步步都是利益交换啊……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连着吃了两个闭门羹后,韦贵妃也不多聊几句,干脆利落地起身。 不用说在后宫,就算在寻常人家里做客,这也是相当势利、相当失礼的行为了。 “姨娘慢走~” 李明坐在位子上,照例客套一句,觉得自己的礼数已经很周到了。 但他还是被阿娘悄悄踢了一脚。 “来,我们一起送送韦姨娘。”杨氏和蔼可亲地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李明的屁股一阵幻痛,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和阿娘一起送客。 韦贵妃倒也没有客气一句“请留步”什么的,心安理得地被杨氏母子送到立德殿门口。 在她潜意识里,杨氏还是那个刚出掖庭、没有名分的小把式。 后宫众人自有根器,持优劣为次第,可乱来不得。 就算杨氏如今一跃跃居德妃之位。 可在德妃之上,还有“淑妃”。 最后才是“贵妃”。 这个暴发户,仍然和她韦贵妃差了两级。 地位低下的妃嫔,恭送后宫之首、堂堂韦贵妃出门,有什么问题? 韦贵妃憋着一肚子气,等着杨氏亲自为她开门。 殿门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 一身圆领金袍,袍子上的五爪金龙,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韦贵妃一惊,条件反射地俯下身子,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破音: “臣妾……拜见陛下!” (本章完) 212.第204章 杨氏:我也不是谦虚,封后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第204章 杨氏:我也不是谦虚,封后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哦,你也在?” 李世民当头看见韦贵妃,眉头微微一扬。 “是……是,臣妾来看看妹妹。”韦贵妃恭顺地说,一副和杨氏好姐妹的模样。 陛下国事繁忙,最烦后宫勾心斗角,所以嫔妃们不论心里怎么想,在外都是以和谐友爱的面貌示人的。 “嗯,甚好,是该多走动走动。”李世民姑且对韦贵妃的行为表示认可。 他又不是第一次来立德殿,自然知道这地方以前是门可罗雀的。 对于后宫女人们的小心机,他也不便多做计较,便信步踏入。 韦贵妃觉得,自己没有被挥退,也自然而然地缀在了后面。 “陛下。” 杨氏毕恭毕敬地福身行礼。 李明也照旧朝老李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被老妈踩了一脚后,他才叉了个手行礼: “父皇好。” “哦?还在吃饭?真香啊,不介意添双筷子吧?” 李世民自说自话地坐到了饭桌边。 “怎么会呢。”杨氏温婉一笑,手脚麻利地备上碗筷。 好像刚才完全没有讨论过“弑君”这个危险话题。 李明也重新端起自己的碗,照例和小蜜蜂一样,在阿爷耳边唠唠叨叨: “你吃过饭了吗?别一下子暴饮暴食,多吃蔬菜少吃油腻,对身体好。” 他反正是做不出来什么“弑君夺权”这种举动的。 在统治别人之前,首先自己得当个人。 “……” 韦贵妃被晾在了一边,走也不是坐下也不是,尴尬极了。 本宫好歹也是妃嫔之首,岂是被当成空气的无名无份之辈! 当然,怄陛下的气,她是绝对不敢的。 所以,她就自然而然地迁怒于杨氏母子了。 可恶的罪臣之妻,若不是她和她的崽子魅惑了陛下,陛下眼中又怎么会没有京兆韦氏之女! “既然陛下与杨德妃有事相谈,臣妾杵在这儿,反倒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还请陛下准许臣妾告退。” 韦贵妃黛里黛气地说道,四十岁的欧巴桑演出了十四岁的傲娇。 然而渣男李世民只是挥挥手: “嗯,好。” 充满了敷衍。 “……哼!” 韦贵妃鼓着气,扭头便走。 刚走到立德殿门外,隐约听得背后传来一句: “吾欲立你为后……” 什么?! 韦贵妃觉得自己听见了很不得了的事情,整个人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回头。 砰! 立德殿的大门,在她面前沉重地关上。 透不过一丝光线,传不出一点声音。 韦贵妃怔怔地傻站在门口,如同一尊雕塑。 她的嘴角渗出鲜血。 是被她自己的牙齿咬出来的。 ………… “后宫无主久矣,既不成体统,朝中大臣也就此事多有进谏。 “帝王无家事,吾亦感到,要为万家做表率,故欲立一人为后。” 李世民傲娇地念叨了一串,大意是,朕是为了全天下,才不得不二婚的。 “所以,以你为大唐的皇后,那个……你觉得如何?” 一脸“商量商量,不行我再问下一个人”的表情。 嘶……李明顿时深吸一口气。 连他也紧张激动得无法思考,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别看李二说的好像随意。 立后的决定,绝对称得上超级重磅。 众所周知,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家庭的事。 而皇帝的家,就有些特殊了。 妻族没有一定的势力,是镇不住“皇后”这个名的。 杨氏所在的弘农杨氏,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世族大家。 虽然和京兆韦氏相比,弘农杨氏离李唐的权力中心更远。 但也算够格了。 所以,杨氏的出身从来就不是问题。 这么多年来,真正让李世民没有另立新后、导致后宫长期无主的,还是因为辣个女人—— 文德皇后长孙氏。 初恋的杀伤力太大,让李世民这个多情的心大萝卜也一直下不定“再婚”立后的决心。 这才让后宫之主的宝座一直就这么空着。 老妈可以啊,居然能击败李二的白月光……李明乐乐呵呵地想着。 然后,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长孙皇后对李世民绝对是无可替代的存在,怎么会让杨氏…… 李明终于走出了最初的震撼,冷静了下来。 大脑重新运转,智商也重新占领了高地。 李明意识到了李世民此举的用意所在。 不是因为两人伉俪情深。 而是为了他俩的儿子,李明。 是为了填补李明接班的最后一块,或者说,半块短板。 虽说李明被过继给了长孙皇后,但如前所述,礼法的嫡庶之分,不是通过烧个香磕个头就能跨越的。 为了堵住一切漏洞,也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李世民索性给李明的生母也升了职,让杨氏也当上皇后。 生母和义母都是皇后,天下人无话可说了吧! “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当太子么……” 若是以前,李明恐怕要激动得昏古七吧。 但是现在,当意识到成为太子可能会招致一连串麻烦、让他都有点打退堂鼓以后。 李明就不那么激动了。 心情一平静,脑子就很好用,自动算计起了未来朝堂的形势。 理所应当的,以杨师道为首的弘农杨氏妻族一定会大抬头,迎来一波发展。 在李明登临大宝之前,这支力量就会成为自己的主要支撑力量之一。 在朝内的声量和作用,不会比房玄龄、侯君集等“辽东派”小多少。 但这些“杨”都是半路出家,不见得有多少是被他李明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吸引的。 除了杨师道等亲缘关系较接近的族人以外,其他的杨氏更像是为利益而依附于他。 待他真的登基以后,这些母族外戚不见得不会成为皇权的掣肘。 比如汉朝的窦氏。 所以,在启用杨氏族人时,还要注意多加限制,和其他势力制约制衡…… 就在李明冷静盘算的时候,当事人杨氏则更为冷静。 “妾身并无野心追求高位,只是在初入宫时,妾身便立志虔心侍奉陛下。 “若为陛下操持后宫百事,方为侍奉陛下之道,则不论妾身本人意向如何,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亦义不容辞。 “妾身当场就念了一句诗:封后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杨氏巴拉巴拉地念诵着胜选感言。 把李世民都说得内疚了起来。 封杨氏为后是为了她儿子,这对她本人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李世民想着想着,不由得纳闷儿了起来。 朕明明给她升了官儿,为什么还要感到不好意思啊…… …………“朕欲立杨氏为皇后,谁赞成,谁反对?” 就在次日,临时召开的大朝会上,李世民向京城的百官发问。 立后是件大事,往大了说,是会影响国家未来走向的。 所以,不能像之前将杨氏升为德妃一样,随便在宗庙烧个香念段经就能搞定的。 是要征询重臣意见的。 作为历史上以纳谏著称的皇帝,李世民陛下直接把这事拿到大朝会上说。 鼓励大家畅所欲言,朕闻过则喜。 我反对……大臣们都蠢蠢欲动。 改立皇后这种大事,是会直接影响当下政局、让一堆弘农杨氏鸡犬升天的。 蛋糕就这么大,杨氏多分一点,其他人就会少得一点,所以没人反对才奇怪。 更何况,这位预选的新皇后杨氏,身份也有点特殊—— 是李世民陛下的弟弟兼政敌、巢剌王李元吉的原配。 我弟弟的媳妇就是我的媳妇,这多少有点抽象了。 以后在史书上,难免又会给陛下多记一笔“杀弟夺妻”之类的边逸事。 尤其是长孙无忌及其党羽,更是惊骇得浑身发抖。 如果杨氏成了外戚,那他们长孙氏算什么? 牛夫人? 不可始乱终弃啊陛下,文德皇后还在昭陵哭泣呀……群臣的口腔体操已经按捺不住了。 然而,谏言涌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因为就在陛下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李明。 虽然他已经不再是“同平章事”,同时又没有正式肩负“监国”之责,根据规章和礼法,不应该出现在大朝会上。 但是李明就这么出现了,理所应当地坐在太子专属的左手边。 而李明还有一层身份,有点特殊。 嗯,就是预备皇后杨氏的亲生儿子,也是她唯一一个儿子。 此时的李明,正高踞小龙榻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群臣,一脸和蔼可亲的微笑: “谁赞成,谁反对?” 咕嘟……所有人都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不能反对,反对了就被这小阎罗盯上了。 李明殿下最是记仇,又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几乎被内定为储君的皇子。 和他唱反调,那就是和自己的九族唱反调。 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哦?无人反对?” 李世民自己都有些吃惊。 他本来都以为会有一堆“启奏陛下”,都已经做好舌战群儒的准备了。 结果,就这? 杨氏原来这么得人心的吗? “那,朕就封杨氏为皇后。册封仪式在朕出征以前举行。” 李世民就这么轻松愉快地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呼……”李明松了口气。 幸好在出征前就把这事儿定了,皇帝老爹没立什么“这次战争结束就要回家再婚”这种重量级flag。 “臣等谨遵钧命。” 房玄龄带头,京中百官一齐表态。 大家都不傻,知道陛下这次立后,不是被某位嫔妃魅惑,非要立其子为太子。 比如某位汉高祖刘邦。 而是恰恰相反,陛下是被某位皇子魅惑,非要立其母为皇后。 在这种情况下,群臣的反对是无用的。 话说回来,陛下立杨德妃为后,无非是为了进一步提升李明殿下继位的合法性。 其实不需要这样操作,李明的储君之位已经很稳了。 有能力、有政绩、有民心、有能臣,甚至有地盘、有兵。 谁能与之争锋? 而李世民陛下还觉得这不够稳当。 宁可放下与长孙皇后的深情,再立李明的生母为后,只为给李明再上一道保险,为他的太子之路保驾护航。 陛下是有多看重李明殿下啊! “如此便好。”李明嘴角勾勒,俯瞰群臣。 群臣莫敢与之对视。 在补足“出身”这最后半块短板以后,现在的李明殿下几乎是无敌的。 他被过继给了长孙氏,礼法上的义母是皇后。 而他的生母杨氏现在也成了皇后。 两个皇后伺候他一人,这福气还小吗? 他现在的合法性,甚至超过了嫡子。 甚至超过了现在的太子李承乾! 因为李明的两个妈都是皇后,而且他还是新任皇后的嫡长子呢! 李承乾也没有两个皇后妈啊! “斯文扫地,将来史书会如何评价……”岑文本痛心疾首,对陛下杀弟夺妻的行径非常不齿。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痛一痛,可不敢当面表达出来。 长孙无忌已经面如土色了,眼皮直跳。 他最大的仰仗、皇后亲兄这一层身份,不说被彻底剥夺吧,但也已经被大幅度稀释了。 家族式微已成定局。 甚至在陛下驾鹤、新皇上位之前,长孙家族就急速地滑向了衰败! “嗯……许多人心里不服,将来一定会给我暗中使绊子,不太好办啊。” 李明坐在台上,对台下群臣的微表情洞若观火。 他和他母亲已经动了许多人的蛋糕,遭受反扑是意料之中的事。 “万里长征第一步,先看好这个家,监好这个国吧……” ………… 杨氏的册封典礼,就定在几天后的良辰吉日,并没有召集外地的藩王回京。 一是出征之日在即,没有时间;二则这一年也召集太多次了,让他们歇歇吧,送信告知一下就行了。 宗庙礼拜、祭祀天地,一套流程如常。 除了李明,在京的皇子只有李承乾和李治,他俩自然也得参加这次典礼。 二人的亲爹李二借着这次仪式,无言地告诉了他们一个坏消息: 李明已经内定胜出,只要不作死,你俩几乎没有机会了。 同时,又告诉了他俩一个好(更坏)消息: 朕给你俩找了个继母。 杀人,还要诛心? 李治的眼圈红红的,李承乾也眼神黯淡,神情恍惚。 但他俩还是不忘老演员的淡然与从容,平静地向杨氏跪拜。 就算认了她这个娘了。 “他俩是我妈礼法上的儿子,而我又是他俩的妈礼法上的儿子…… “什么互相换家?” 李明已经被李二的这套换家骚操作给搞得眼缭乱了。 不论激起多少势力的不满,不论后宫有多少女人在半夜里惊醒,不论外地的藩王们有多么尖叫抓挠。 有李世民和李明这一对虎狼父子镇着,立后一事,还是波澜不惊地尘埃落定了。 杨氏正式母仪天下,掌管后宫。 而时间也来到了秋收以后。 大唐北伐薛延陀的日子,到了。 ………… 傍晚。 房玄龄踏着橘黄的夕阳,熟练地穿梭在立政殿的廊道之间,站在了熟悉的御书房门外。 陛下御驾亲征的前夕,一封密诏,将他召到了此处。 (本章完) 213.第205章 李靖:不是,陛下??? 第205章 李靖:不是,陛下……??? “陛下。” 房玄龄不紧不慢地入内。 日暮时分,李世民正盘坐在夕阳下,手捧一卷王羲之的墨宝。 见心腹老伙计来了,他随手将墨宝往桌案的角落一搁,语气轻松地说: “来来,请坐,随便聊聊。” 当领导和你“随便”的时候,就意味着要有大事了。 房玄龄恭敬地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陛下的手边。 平时被李世民视若珍宝的王羲之真迹,此时就像普通文件一样,书面朝下地盖在了一边。 他即刻意识到,陛下心里藏着事儿。 “此次御驾亲征,恐怕是朕这辈子最后一次带兵了吧。” 李世民悠悠地为他和老伙计泡茶。 房玄龄立刻跪地: “江山社稷有福,陛下龙体安泰,何出此言!” “哈哈哈~怪朕没把话说清楚,惊动了玄龄公。” 李世民笑着抚摸八字胡: “朕的意思是,为君者不必事必躬亲,要把为国尽忠的机会,留给后来人。 “内政事多,朕应该把精力,放在内政上面。” 哦,原来不是时日无多么……房玄龄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 “其实陛下此次御驾亲征,朝臣之中也不是没有微词。” 只是前年远征高昌被打脸后,大臣们便轻易不对陛下的军事行动发表意见了。 倘若从暗黑的政治斗争角度考虑。 陛下出门、李明留守,十四党自然是头顶青天,而反十四党同样可以借机有仇报仇。 双方难得一次达成了共识,所以便没有发出反对的声音。 “是非曲直,难以论说。” 李世民看着沉沉下山的夕阳,惆怅地叹气道: “我们都老了啊,再也不是鲜衣怒马、冲锋陷阵的少年了。 “李孝恭,魏征,杜如晦……朕这次非要亲征,何尝不是不服老的赌气行为? “可不服不行,以凡人之躯对抗天理,可笑至极。” 房玄龄也听得一阵恍惚,沐浴着和缓而逐渐暗淡的夕阳,心里涌起强烈的悲凉。 他愣神许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答: “陛下正年富力强,何以言老?” “不必如此,老不老朕自己知道。”李世民大度地哈哈一笑: “朕都开始念旧怀老了,与村口老翁一般,还不老?” 他啜了一口茶,道: “说起老伙计,李卫公,可还好?” 房玄龄心中一凛。 他立刻明白陛下这次把他叫来是干什么的了。 “臣愚钝,不太清楚李靖的近况。”房玄龄据实以答: “平时就不太见他,自从他内人去世以后,就更见不着了。” 只客观描述自己的所见,绝不多嘴,添加什么“李靖一直闭门不出”之类的主观判断。 不然陛下心里准会想:好小子,你一直在卫国公家门外蹲点观察是吧?你是何居心? 李靖的微妙地位、与陛下之间的复杂关系,房玄龄当然心里门儿清。 那小老头,可是唯一一位让陛下真正意义上“忌惮”的人才。 加上李靖是半路出家,因为忠诚度问题,差点被太上皇砍了,而且还是两次。 一次是刚降唐之时,还有一次是讨灭南方割据政权萧铣时,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疑似通萧。 这种有大才而忠诚度可疑的人物,放在其他任何大一统的朝代,都活不过三集。 也许天下平定那一刻,李靖就被“讨逆”头悬于市了。 只是,李世民陛下是位惜才、重感情的陛下。 这才让李卫公在长安的重重监视之下,苟活至今。 所以,以房玄龄的为官哲学,是绝对不想和那种人物扯上关系的。 交好自然是不行的,万一李靖什么时候被砍了,血会溅自己身上。 但落井下石也不行,因为陛下对李靖也是有感情的,做小人只会被陛下穿小鞋。 把李靖当成空气,是朝中诸臣的最大公约数。 “你也太不关心老伙计了。”李世民嘴上呵责,心里对这答案是挺满意的。 “是老臣之过。”房玄龄诚恳地道歉,下次还敢。 李世民:“朕就不一样了,朕前段时间还见过他呢。” 房玄龄:“哦?卫公可还康健?” “康健得很。”李世民注视着老房的微表情: “虽然干咳连连,步伐不稳,但咳嗽无痰,每咳一次满脸红润,说明气血尚足。 “七十岁还能有此气血,必能如司马懿老病自强、立勋魏室一般,为大唐继续发光发热吧。” 房玄龄几乎控制不住嘴角抽搐。 好家伙,李靖装病被领导发现了。 还被类比作了司马懿。 把洛水信用值刷爆的司马懿,具体对主家干了啥,就不需要多科普了吧。 “当时他进宫看望朕,是为他的堂弟李乾祐求情来的。” 李世民看着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吭的房玄龄,自顾自地说道: “不知李卫公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装的,竟如此藏私,为一名贪污犯辩护。 “朕本想训斥他,但念其年事已高,为国出力颇多,方才许之。” 李世民大大方方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唉……确实,臣必与李明殿下说道说道。”房玄龄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太懂李世民的用意了。 无非是希望通过他老房之口,把赦免贪污犯的锅一股脑儿全推到了李靖的头上,替自己向嫉恶如仇的李明开脱。 反正这也是陛下改善与太子……抱歉,监国皇子关系的举动,不论真假,房玄龄没有道理支持。 “玄龄公能有此心便好。” 李世民对懂事的老伙计还是很满意的,继续训示道: “对李卫公你也不可轻慢了,老年人身体脆弱,昨天还好好的,可能一下子就不行了。 “朕北伐的这段时间,你应遣人早晚问候,卫国公如有急病,即刻送医。” 加强对李靖的监视是吧……房玄龄听懂了,立即应诺。 “此外,李乾祐是李靖的堂弟,这长安令就让他继续当着,不可擅动。 “迫害功臣家眷的恶名,朕不想背,也不希望李明背上。” 李世民继续训诫道。 “谨遵谕旨。”房玄龄满口答应。 陛下的用意不难猜,就是防止李明殿下趁陛下不在时,对李乾祐来个秋后算账。 至于陛下为什么要如此力保李乾祐,老房从前面的对话中,也能看出些端倪—— 李乾祐是拿捏李靖的工具。 李靖一日不死,李乾祐就有一日的价值。 与牵制李靖这项大工程相比,长安令对民间做的那点恶,不过是毛毛雨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还有一件事。” 李世民手指点着桌案,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 房玄龄立刻绷直了身体,微微前倾,仔细倾听。 此时,落日已经彻底沉下,黑暗逐渐爬上了立政殿。 殿外的宫灯还没有点亮,御书房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之中。 李世民没有命人点灯,整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声音缓慢而坚定: “如果朕此次北伐,遭遇不测。 “你,立诛李靖。” 房玄龄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跪地: “遵旨。” 一分一秒的犹豫,都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先表完态后,他才慢慢找补道: “陛下洪福齐天,何出此言……” “八万唐军,在漠北一撒就像溪流入海,其实掀不起什么的浪。 “何况刀剑不长眼,朕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战马都死了六匹,谁知道呢。” 李世民嘴上叹息,眼睛里却反射着残阳的最后一点光芒,在漆黑的房间里格外闪亮。 绝大部分人上战场是迫于无奈,但李世民不同。 他是真的喜欢打仗。 上位十几年,他东讨西征,能种田的土地收入囊中,不能种田的土地打成商路、边塞或缓冲区。 为大唐后世打出了可以安宁发展的舒适环境。 “陛下珍重,臣告退。” 君臣二人客套几句后,房玄龄便起身离开。 还未走出房间,李世民叫住了他: “此事对李明保密,尤其是动手除掉李靖之前,千万不可使其知情。” 言外之意就是,诛杀功臣的锅由嫉贤妒能的你、和晚年昏聩的朕来背。 新君,必须是纯洁无瑕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房玄龄心中大为触动,恭恭敬敬地领命告退。 呼……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既有重担卸下的轻松,又有不得不杀掉老伙计的凝重,心情复杂极了。 他面对对面空荡荡的作为,沉思半晌,呼唤宦官: “掌灯,把长孙无忌叫来。” ………… 光明重新洒满御书房。 长孙无忌忐忑不安地跪坐在房玄龄刚才的位置上。 李明监国,李明的亲娘成了皇后,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都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长孙无忌则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连好大孙长孙延在身边,都哄不好的那种。 对多头下注的大家族来说,对你孙子好,完全不妨碍干爆你本人。 而且长孙延在李明手下的作用和地位,远不及长孙无忌在李世民手下。长孙家族和他本人,已经注定要完蛋了。 被扫进历史垃圾堆那种级别的完蛋。 有几次酩酊大醉以后,他几次想学习李明的先进经验。 急流勇退,自污脱身,以逃过事后清算。 但和李明去年的精神状态一样,他同样觉得自己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不论逃到哪,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他往死路上导。 他觉得,李明就是这样不死不休的小心眼…… “辅机,你不舒服?” 李世民疑惑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前·大舅哥。 “陛……陛下。” 看着威严无比的妹夫,长孙无忌甚至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冲动。 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来一句“陛下,我能辞职吗”。 “这几个月你受了些委屈,吾都看在眼里。”李世民温厚地宽慰道。 长孙无忌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陛下用的是“吾”而不是“朕”,陛下还把他当做自家人的…… “吾此次请你前来,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托付于你。”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的双眼,认真地说。 长孙无忌立刻正襟危坐。 然后,就见皇帝陛下在他面前,突然涕泗横流。 “陛下!为何如此伤悲!”长孙无忌有些慌神。 再怎么见过大风大浪,当全天下权力最大的猛男,在自己面前突然哭得梨带雨时,也是会乱方寸的。 “李承乾、李泰、李治,皆是朕的子嗣,是朕与观音婢的亲骨肉。” 李世民陛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 “现如今三人死期将近,朕焉能不悲!” 陛下何出此言……长孙无忌悚然一惊。 但脑子稍微转一个弯,他就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是怕李明得势以后,对三名嫡子展开清洗。 李承乾是直接和李明数次交手过的,估计是难逃报复了。 而李泰和李治,虽然没有直接和李明敌对。 但他们长孙皇后之子的嫡皇子身份,对李明同样是威胁。 将来恐怕也难逃清算。 长孙无忌不免兔死狐悲,心里泛起强烈的酸楚。 “若陛下担忧皇子的生命安全,何不立宽厚之人为储?手足不相残,天下也能休养生息,两难自解 “臣以为,晋王李治……” “李明就很宽厚,只是宽厚得不明显,你还没有发现。”李世民一抹眼泪,及时打断了长孙无忌的谗言。 长孙无忌眼皮一跳,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了拱李明上位,陛下都违心到这份上了。 扶持李明的意志就这么不容动摇么? 文德皇后的恩泽才延续了几年啊…… “那,陛下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摸不准陛下的思路,索性就不摸了,摆烂了,求陛下明示了。 “辅机,你三位外甥的生命,其实尽皆在你手中啊!” 李世民不由得抬高了音量。 长孙无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臣手中?” 李世民说道: “如吾刚才所说,李明本性宽厚,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啊? 陛下,您是认真的吗? 平州营州的那些地主土豪,到底哪里“犯”他了? 可是呢,在家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李明给劫了。 田地被分了,要是敢有二心,连人都没了。 李明到底宽厚在哪里,恕臣眼拙,实在看不出来。 如果这都能算宽厚,那汉武帝就是仁君了。 “处置钱荒一事上,吾就能看出一二。”李世民擦擦眼泪鼻涕,试图说服自己的大舅哥: “李明亲自主政之时,可曾打击异己,扶植同党?” “这……”长孙无忌无法否认: “李明殿下当时确实以国事为重,对事不对人。” 钱荒伊始,刚听说李明即将主政时,朝堂中的反十四党都觉得天塌了。 以为自己必逃不过清算,以为十四奸党即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没想到,李明将事情处置得相当光明磊落。 没有给政敌穿小鞋,也没有给自己人特殊待遇。 所有人不论立场,论功行赏。 这番大智慧的操作,老实说,给李明狠狠地涨了一波好感。 不少人纷纷路转粉,就算铁杆明黑,也没有那么极端反明了。 围三缺一,给敌人留足了后路,敌人自然没有死战到底的必要和心气儿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明成为监国、其母成为皇后以后,并没有招致朝中的多少反对。 大家都从李明的这番操作上,清晰地看见了他爹李世民的影子—— 魏征当年在李建成手下,还曾建议毒杀李世民。饶是如此,李世民也没有取那巨鹿田舍郎的性命,而是委以重任。 “此子脾性是大一点,但并不阴暗,非暗中怀恨之徒。” 李世民继续说道: “这就是吾决定传位与他的原因之一。” 这是李世民第一次明确表示,传位皇十四子。 虽然早有预感,但长孙无忌还是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裤腿。 李世民看着他不太老实的小手,问: “如果李承乾为新皇,你觉得其他皇子能保全吗?” 老牌太子党长孙无忌很想点头。 但在皇帝面前,这个谎他撒不了: “应是……不能。” “如果是李泰呢。”李世民追问道。 长孙无忌立答: “魏王多伪,不能。” “所以,上位后有可能保住全部兄弟的,就只有李明和李治了。 “而与李明相比,李治的能力差矣。” 李世民向长孙无忌解释着选择李明的理由。 选新皇帝,不是老皇帝钦定了就能算的。 大臣、大族的意见和情绪也是要照顾到的。 否则就是在给国家的未来埋坑。 “然而,也正如吾所说,李明脾性是稍微大了一点。” 李世民补充道: “如果和他作对到底,他定然不会轻饶。但如果肯服软,他倒也未必会为难。” 那便宜外甥的脾性岂止是大亿点……长孙无忌心里吐槽,面上严肃无比地应和着: “那陛下的意思是……” “你这舅舅应以身作则,主动与李明修补关系,在朝中不要处处与他唱反调。” 李世民不厌其烦地交待道: “并教导兄弟三人与李明提升关系,以对太子之礼对他,冰释前嫌,不可手足相残。” 争储实质上已经结束,李世民已经着手在往回收摊子了。 虽然这公开打擂的办法,确实很快竞争出了一个于国于民都有利的最优选。 但副作用也是很明显的,兄弟四人已是貌合神离,关系已经在彻底撕破脸的边缘。 如果再这么恶化下去,以李明这睚眦必报的臭脾气,很难说将来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趁自己还镇得住场子,趁形势还没有落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李世民想要给急速下滑的兄弟关系踩一脚刹车。 “吾也会好生训诫李明,不可对皇兄怀怨失礼。” 李世民说道: “等吾从薛延陀回来,吾会相机将李承乾和李治也分封出长安。” 三只好斗的猎犬互咬,把它们拉开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前脚新立皇后,后脚就把旧皇后的两个嫡子踢去外地。 这骚操作李世民是做不出来的。 先不说这样太铁石心肠、喜新厌旧了,比汉高祖都过分,会被后人戳烂脊梁骨。 从理性上看,这样操作难免让李治和李承乾心寒,胸中生怨,到了地方上,反而容易成为唐王朝的不稳定因素。 不可操之太急,要徐而图之…… “臣……谨遵御旨。” 长孙无忌心中沉闷,领命退下。 “辅机。” 李世民最后叮嘱道: “不仅是三位嫡子,你自己的性命前途也系于你的手中,不可不慎啊。” “谢……陛下嘱咐。” 长孙无忌唯唯诺诺地退出了御书房,离开了立政殿。 走到宫门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老郎君!” 家仆牵着马前来迎接。 长孙无忌却是心不在焉地挥挥手: “你先回去,我步行回府。” 家仆一愣: “那……奴牵马陪侍您左右吧……” “你,先回去。”长孙无忌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家仆有些为难。 这么晚了,不说贼人,万一过了宵禁时间该怎么办呀? 但看着主子一脸凝重的模样,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嘱咐一句便牵马离开了。 主子大概是在为国事而搜肠刮肚吧…… (本章完) 214.第206章 父皇,李明好可怕呜呜呜 第206章 父皇,李明好可怕呜呜呜 长孙无忌一路踱步,一路苦思冥想,把下巴都快摩挲出火星子了。 只是和家仆以为的不同,长孙无忌思考的不是国事。 而是长孙家的家事。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让长孙无忌,带着李承乾、李泰和李治,向李明投了。 以免兄弟之间、甥舅之间弄得很难看,到最后没法收场。 “长孙延和李明关系匪浅,倒是一座和他沟通的桥梁……” 一步闲棋,在关键时刻也是能发挥作用的。 “问题是,就算向李明服软,李明就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长孙无忌又犹豫了。 陛下还在世时,大约能维持兄弟和谐的表象。 但神龟虽寿犹有竟时,陛下的身后事…… 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李明登基称帝、君临天下时。 那厮还会遵守君子之约,继续把这出兄友弟恭的戏,演到完美的结局吗? 答案是,难说。 很难说李明在钱荒时的温和表现,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只是一场表演。 毕竟辽东的实例还摆在那里,被杀、被破产的地主乡绅,还都尸骨未寒呢。 谁知道在陛下驾崩以后,李明会不会彻底不演了,暴露出邪恶的真面目呢! 况且抛开一切情感和性格因素,单纯从理智分析。 长孙一脉,对李明的帝位始终是一个威胁。 首先,那三个皇子本人就是人中龙凤,未必愿意当安乐公。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仨真的安于现状,不搞事儿了。 其他野心家以他们的名义造反,也能拉起一支队伍。 人心隔肚皮,哪个心思正常的皇帝,都不会用皇权和项上人头去赌手下人是否可信。 有威胁皇权的能力本身,就是一个杀你的借口。 李靖如此,其他三嫡子亦如此。 “若我是李明,会留下这三个皇兄么……” 长孙无忌以自己之心,度李明之腹,得出了否定的结论。 “毫无收益,白担了巨大的风险。” 而他这个国舅,又是和三嫡子的命运牢牢绑定在一起的。 李治他们遭殃,他这个长孙的鹰犬没理由能逃过一劫。 “与其将身家性命寄托在暴烈之人的一念之间,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长孙无忌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决定,不奉诏! 他要一条道走到黑,和李明对抗到底! “李明现在只是监国,还未正式被册封为太子,就算册封了也还能有变。 “监国权势虽大,但树大招风,掣肘更多。 “更何况李明在辽东的所作所为,不是没有在朝野惹出非议。 “如果我纠集一批大臣,从中作梗,暗中干扰他的施政,搞到天怒人怨、民心尽失……” 长孙无忌越想越激动,步伐越来越快。 玄武门继承法有一点好,好就好在继承人随时有变。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最后能坐上宝座。 而这一切,都在人为。 “晋王殿下都还在联络张亮,我又如何能未战先败? “得和老伙计们走动走动。” 长孙无忌骤然停下脚步,坚定地向许敬宗的府邸走去。 把命运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好。 ………… 秋已深,中原主要产粮区的秋收已近尾声。 与此同时,湖广地区的歉收,也如期发生了。 大一统的好处这时就体现出来了。 在朝廷事先规划、统一调度下,粮食源源不断地通过漕运,从各地向灾区支援。 竟创造了没有饿死一人的奇迹。 甚至连逃荒逃难之人也几乎没有。 除了漕运繁忙、运河有些拥堵以外,这次歉收对帝国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并不影响用兵。 “朕此去不过数月,在此期间,一切政务悉由监国决断,尔等应尽力配合,事监国如同事朕。” 临行前最后一次大朝会上,李世民正式做出了权力交接。 “臣,遵旨。” 麾下诸臣拜领君命,心思各异。 “若遇上你拿捏不了的大事,随时写信与吾。若事出紧急,你可以临机处置,事后汇报。”李世民又对监国李明交待道。 李明规规矩矩地领命: “儿臣领旨。” 在这真正重要的关头,他是绝不会耍宝的。 李世民自豪地看着面前这位即将肩扛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州的少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拍拍他的肩膀: “好好干。” 李明郑重地点头: “嗯。” 朝会后,皇帝陛下便赴立政殿,告别哭哭啼啼的李治和诸位公主。 在他即将上马去东宫,向李承乾道别时。 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了。 李承乾一身素衣,头发束起,残疾的身体在秋风中摇摆。 看着长子如今的这番模样,李世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 这是父子俩最后一次见面。 噩梦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和李治、李泰不同。 李承乾是直接和李明交锋数次,惹出了恩怨的。 万一,他是说万一…… 他看错了李明。 万一李明像隋炀帝杨广那样,是条小心隐藏獠牙的野狼。 一旦父皇不在,就会伺机向哥哥复仇。 那,可能就真的再也…… 李世民咽下心中的不安,亲自迎了上去。 “父皇。” 李承乾含着热泪,无语凝噎,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保重!” “你……”李世民有些卡壳,勉强做出笑脸: “你保重身体,等吾凯旋。” 告别了儿子女儿们,他便跨上白马,自领一军,从太极宫北的玄武门出,直奔朔北,百骑劲旅护卫左右。 没有践行宴,没有百官相送,一切以快速行军为要。 一同随行的,还有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李世绩,以及两位行军副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工部尚书薛万彻等。 当然,从长安出发的,只是此次征讨薛延陀的一小部分军队。 而且几乎全部是负责皇帝陛下安全的卫队。 战争的主力,从全国近千折冲府抽调的具甲步兵、骑兵,一共八万余人,已经在云州至夏州一线部署到位了。 在将无统兵之权分离的大唐,兵将作战就是这样分头行动的。 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度过大河、翻越长城、穿越大漠,向薛延陀聚居的漠北草原进发。 ………… 从太极宫向北,要先穿过北禁苑。 军队行进在林间的大道上,远远能望见一座佛寺的塔顶。 感业寺。 李世民路过此处,不免心中有些感叹。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就是在此地召集所有皇子,举行秋狩。 顺便为李建成、李元吉续了香火,把两个皇子过继了出去。 也就是在去年,那个差点被过继出去的小孩,在李世民的怀抱下,半坐在了龙椅上。 短短一年,沧海桑田啊。 那娃娃如今居然真的坐上了龙椅,操持国务了! “不知他会把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如果搞得一团糟,老子必不饶他……” 李世民正心里嘀咕着,前军却起了骚动。 “发生了什么事?” 他立刻警惕起来。 不是因为他怂。 而是这一年里,针对他本人和皇室成员的暗杀实在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传令立即回报:“启禀陛下,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跪在道旁,似是为陛下送行。” 承乾?他做这一出是作甚? 李世民驱马上前。 确如传令所说,太子一身戎装、束发,像个真汉子一样忍着腿疼,正跪在道旁。 “父亲。” 李承乾抬起头,充满感情地呼唤道。 一声父亲,而不是父皇,把李世民涌到嗓子眼的责问又给堵了回去。 他的表情立刻柔和了下来,有些嗔怪地说: “你身体不便,别太勉强自己了。 “不是已经送过行了么?先回东宫休息吧。” 李承乾又把头低了下去,作揖道: “父亲,请允许孩儿,随您一同出征吧!” 李世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的一番心意吾领了,但战场非儿戏,何况还是远征漠北荒芜之地。 “你就在宫里等着捷报吧。” 但李承乾还是不走,突然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 “自从住进嘉德殿以来,孩儿便与父亲日益隔阂…… “父亲此去,孩儿怕再无机会与父亲见面……” 看着长子哭成这幅模样,李世民心里又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楚和内疚。 “孩儿怕!父亲走后,孩儿……不知会发生什么!” 李承乾泣不成声,把脸埋在地里。 你原来也害怕被李明报复么……李世民心中感到十分凄凉。 自己出征时,李承乾该如何安置,李世民其实做过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在李明和房玄龄的再三保证下,他才勉强放心,保持一切照旧。 但是,李承乾的眼泪让他心软了。 李明的承诺,李世民还是愿意相信的。 可李明是有鹰犬爪牙的。 那群人会不会拿李承乾开刀? 难说,真的难说。 长子只有一个,生命只有一次。 不能赌,不能赌。 心底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 来日方长,李明和李承乾有的是时间修补关系,但不是现在。 自己外出,两人矛盾尚尖锐,应先将两人隔离开,将李承乾置于远离李明控制之地。 也就是,朕的身边…… 李世民心一横,利落地问: “承乾,可会骑马?” 李承乾精神为之一振,嘴角勾起一个真诚的笑容: “孩儿骑马比走路了得!” ………… “以中书侍郎杨弘礼暂领吏部,吏部侍郎高季辅暂领工部,刑部侍郎张行成暂领兵部。” 皇帝御驾亲征后,监国李明下达了第一道重要政令。 不出所料,还是人事任命。 治国就是这样的,大臣只需要做事就行了,而皇帝要管住做事的人,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杨弘礼出自弘农杨氏,是自己的母族,毋庸置疑的李明“自己人”。 高季辅则出自渤海高氏,和另一位尚书右仆射高士廉是同族。 而高士廉还有一层身份: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亲舅舅。 这对兄妹年幼丧父,是高士廉将他俩抚养成人的,还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月老。 有了这一层关系,李明提拔高季辅,显然有向长孙派系、以及其他嫡子释放善意的意思。 而提拔的第三人张行成,则是中间派,可以视为清流士大夫的代表。 这样的“三三制”,继续贯彻了李明“不问出处、唯才是举”的宗旨。 同时,也继续向朝臣们释放着宽仁宽宏的积极信号,很是吸了一波好感。 当然,魔鬼藏在细节里。 李明的这波微操,是有深意的。 三部之中,吏部的工作最为要害,所以启用自己人杨弘礼,放心。 而兵部被晋王党李世绩所把持,不能再让另一个长孙派系的人执掌。 否则容易形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利益小团体。 所以要塞进去一个张行成去制衡, 张行成虽然不站队,但他原先担任的是刑部侍郎。 而刑部的人,基本都是李明的野生粉丝。 虽然不至于像真正的十四奸党一样,唯命是从、高度绑定。 但毫无疑问,张行成肯定是倾向李明的。 所以,用他来打破兵部的乌龟王八壳,最为合适。 更精妙的是,张行成明面上还披着一身“中间派”的画皮,还不容易激起兵部内部、李世绩派系的反感,上下级互相扯皮,以至于一事无成。 至于高季辅,不好意思,去工部陪土木老哥打灰去吧。 虽然薛万彻在工部主持工作才几个月,不至于把内部完全渗透。 但是,过了洪水高发的春秋季后,需要工部临机决断的事就少了,只要根据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堤坝检查修缮即刻。 高季辅并没有多少发挥的空间,明升暗贬,就和土木老哥和和谐谐地度过几个月的摸鱼时光吧。 对于这样的安排,潜在的政敌就算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也很难说什么。 因为1:1:1,很公平啊! 混世小魔头没有第一天就把长孙无忌等虫豸推出西市斩首,已经相当怀柔克制了! 甚至还给长孙一党升了个官儿,还要什么自行车? ………… “殿下开了个好头啊!” 第一次小朝会之后,李明和房玄龄留在两仪殿,复盘刚才朝堂上的情况。 房玄龄对李明的骚操作赞不绝口: “既彰显了殿下的胸怀,又将敌对派系明升暗贬,就这样逐渐将他们挤出权力的核心之外。 “待陛下凯旋回朝,天下就稳定了。” 稳在我们的手里了——老房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李明虎踞龙榻之上——还是他自己的那台小龙榻,皇帝的专座就算没人也得空着——咂了咂嘴: “是么?我怎么觉得,有几个人好像不是很服我啊。” 在辽东体验过如臂使指的快感以后,这次坐镇长安,他有一种滞涩迟钝的感觉。 好像开惯了电车,突然开油车,就有这种滞涩感。 这不是贞观时期官僚体系固有的笨重。 因为在处理钱荒时,上下一心,李明指挥得也得心应手,并没有这种好像ping值很高的迟钝感觉。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 “以长孙无忌为首,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对我阳奉阴违。 “恐怕在我监国时期,他们会拖后腿、搞破坏,要时刻提防。” 李明吩咐房玄龄。 老房一怔: “果真如此?” 他这个老油条都毫无感觉,因为没有人跳出来公开唱反调,他还以为长孙无忌已经投降,群臣皆服了呢。 殿下的感觉,竟能如此灵敏? 简直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啊…… “千真万确。”李明肯定地点头。 汽车手感迟钝,开车的人比方向盘更早察觉。 “臣,必严加防范,严惩惰政。”房玄龄道: “还有一事,东宫的李承乾殿下,随陛下出征了。” “哦。”李明点头。 房玄龄又是一怔: “殿下不吃惊?” “他敢继续留在东宫,我才吃惊。”李明冷笑一声。 作为资深的受迫害妄想症患者,站在李承乾的立场,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与其呆在李明这头喜怒不定的老虎身边,不如和陛下一起上战场。 远征漠北,听着好像很危险,其实非常的安全。 享受的安保可是帝皇级的,严密得很。 更何况,有天策上将亲自坐镇,战局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不知道怎么输。 比窝在波诡云谲的太极宫安全太多了好吧! “呵,惶惶乎如丧家犬,李承乾,你也有今天啊咩哈哈哈哈!” 李明发出了反派的笑声。 “他跑就跑吧,这样正好,有好几起迷案疑似与他有关。 “趁他不在家,给我仔仔细细地查!” (本章完) 215.第207章 第一次监国,怎么装作经常监国的样子 本故事是大团圆结局 故事进入后半段了,主要演员应该是不领盒饭的哈 (本章完) 216.本故事是大团圆结局 第208章 原来你才是内鬼?! 李明目光一凛: “下毒?还是伪造事故?” 房玄龄一愣: “那倒也不必这么极端。 “只要殿下将朝廷中您心腹的主要精力,从治国理政转移到攻讦长孙无忌便可。” 越爬到上层,治理就越像是回合策略游戏。 你出招,我拆招,而各方的政治资源都是有限的。 而政治资源的分配,又可以笼统地分为两种用途: 治国和政斗。 潜心治国利国利民,但容易让自己被政敌攻击,做得多、错得多。 潜心政斗利己,但恶果……就更不用多说了。 如何将政治资源在“政斗”和“治国”之间合理分配,方是成熟政治人物的标志。 李明这是第一次上岗,还带着一股子干实事的实诚劲儿。 结果就被手下的虫豸们给坑了,硬生生逼成了微操圣手。 踏马的,把他们想得太好。 以为经过经济危机的洗礼、又通过自己的宽宏待人,能收拢人心,大家一起愉快地为封建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搞了半天,还是玩赖的啊! “所以,房相认为,在背后捣乱的仍然是李承乾、李泰和李治?”李明再三确认。 而不是什么门阀士族、地主阶级、关中余孽、河北刁民、或者境外势力之类的? 房玄龄点点头,嘴上坚持说: “是长孙无忌。” 长孙一脉的皇族,可不是他能置喙的,在背后也不行。 “那就有劳房相了。” 李明诚恳地说道: “我在朝中的心腹,也只剩下房相你了啊。” 虽然现在十四奸党……不是,明党蒸蒸日上。 但是,真正核心圈层还是那么几个人,都是李明通过人格魅力魅惑过来的。 其他明党成员,一类是顺应潮流来投的。 还有一类,则是以崔仁师、杨师道为首的崔氏和杨氏,都是来自自己的母族或姐姐的亲家。 不能说上述两类成员不够忠诚、或者不够有才。 但是,真碰上事了,李明还是更倾向于和老伙计一起拿主意。 然而现在,韦待价在辽东挖矿种田,李道宗在漠南和突厥人撸串,而侯君集、薛万彻则被抽调去了朔北打仗。 李明身边的基础力量,其实是被抽空了的,只剩下房玄龄一人了…… “明哥!” 一个粗糙的公鸭嗓响起,是长孙延。 他也得到了不敲门就进宫、进两仪殿的许可。 “哦,长孙秘书啊。” 李明意味深长地和小伙伴打招呼。 房玄龄用喝茶掩饰,不动声色地瞥了小伙子一眼。 长孙延完全没有防备,利落地搬出一叠新文件,在李明面前的文件堆上玩叠叠乐。 “这是辽东的报表,日报旬报月报都在。” 不论多忙,李明都要抽空额外关注辽东。 作为自己起家的基本盘,准备为大唐打造的样板房,那里肯定是不能丢的。 李明第一时间了起来,不由得点头: “嗯……不错。” 辽东的官僚体系是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 所以,尽管和长安隔着至少十天半个月的时差。 但那里的政策落地和反馈,还未必有长安来得久。 因此,这样的成效也是很明显的。 经济民生进一步发展,而最重要的,高句丽也在稳步消化之中。 “明哥。”交办完领导布置的任务,长孙延开口了: “我能回辽东了吗?” 李明放下文件,友好地看着他: “为什么呢,长孙秘书?” “呃,因为……”长孙延有些迟疑: “我本职工作,是在辽东对吧?” 不,你的本职工作其实是被抓壮丁的公子哥,你甚至不是编内人员……房玄龄心里吐槽。 “你看。”李明拍拍报表: “有你,辽东是这个样。没有你,辽东还是这个样,那你回辽东不是白回了吗?” “呃……” 长孙延被噎住了。 但近墨者黑,在蔫儿坏的李明的言传身教下,他也不再是那个小宝宝了,并没有被绕进去。 “那也是我慧眼识珠,发掘了岑长倩和王本立这两位人才,才让辽东的一切平稳进行。” 见一计不成,李明摆起了官架子: “长孙秘书,你的职务是什么?” 长孙延:“首席常务秘书。” 李明:“你见过和领导分居两地的秘书么?” 长孙延:“呃……” 长孙家的小宝贝还是被套进去了。 “那明哥,你要我在长安做什么?” 小老弟还是很精干的,是个做实事的人。 李明吩咐道: “我的精力被国事牵扯,无法兼顾基层,尤其是长安的情报。 “你替我坐镇长安报社,狄仁杰、来俊臣那边的情报也要你盯一下。” “和老伙伴们混一起?没问题!” 长孙延开开心心地领命,兴冲冲地离开了。 房玄龄的视线尾随着他,啜了一口茶道: “殿下何不利用长孙延的身份,探查长孙无忌的阴谋呢?” 李明沉吟片刻,反问: “相父,在我和你儿子之间,你选择谁呢?” 房玄龄迟疑了一下。 “自古忠孝难两全。”李明悠悠道: “所以,我不会逼迫手下在忠孝之间选边站。 “否则,我就等于失去了那个手下。” 房玄龄略微一顿,嘴角缓缓咧开: “殿下真乃……有乃父之风。 “长孙无忌那蠢才,良莠不分,何其眼盲。”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毕,房玄龄便领命告辞。 国策树发生微调,从“专攻内政”转向“内政为主,兼顾政斗”的方针。 “呼……”李明长出一口浊气,再次将精力放回到书山文海之中。 经过房玄龄的提醒,他越看越觉得,有不少原嫡子党的成员涉嫌灌水。 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向他汇报,衙门添置一把桌椅的小事都向他请示。 “得设立重大事项报告流程,设置各级分办权限,否则我累死也忙不完。” 李明嘀咕着。 灌水的问题能解决,可另一个极端——故意隐瞒——这事儿就很难根除了。 这是由上下级的信息不对称所决定的,可不是设立什么议事章程就能解决得了的。 “需要耳目,需要密探…… “情报委员会主对外,肃反委员会主对官僚。还缺什么情报,治国的哪个方面还是情报机构所欠缺的……” 李明苦思冥想,一拍脑袋: “蠢货,问题是经济!” 国计民生国计民生,治国的核心是经济。 而长孙余孽造的一切孽,也会在经济上有所体现。 可是,作为解决经济危机的领头羊。 经济情报却成了李明的盲点。 在辽东,他有财政委员会,有完整的调查统计体系。 但是在长安,他就只能依赖唐俭老大哥的民部了。 唐俭,怎么说呢。 以刚直而闻名,但统计和治理经济的能力,只能说,也就那样了。 这也导致了主管经济和户籍的民部,却在尚书省六部中次序较低。 还不如主管兵器建造的兵部,和主管以理服人的礼部。 也就比土木老哥的工部高一点。 “开设一个大唐统计局,目前是不可能的。 “得有一个偏重市场消息的组织为我所用,狄仁杰、来俊臣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得另找人牵头……”………… “陛下。” 礼部尚书李道宗,携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一齐出帐拜见。 他在长城以北、李世民陛下划给突厥残部的草场上,也待了快一年了。 最开始是代天可汗,册封阿史那思摩为突厥新可汗,顺便帮刚回到老家、立足未闻的突厥人清理清理不受欢迎的客人,比如铁勒诸部的。 结果,就把李世民陛下的八万大军给清理过来了。 “臣……辜负陛下嘱托,罪该万死……” 带着突厥人没打过薛延陀的李道宗,单膝跪地向李世民请罪,方方正正的脸上写满了颓丧。 自打离开李明以后,原·鲁王傅好像就一直在走霉运。 “罪该万死。”阿史那思摩也紧随其后。 你们两个废物怎么不去死啊……李世民青筋暴突。 他和他的主力部队,刚刚千里迢迢地渡过大河,翻越长城,来到了思摩突厥的牙帐——定襄城。 本来将这片长城以北、种不了地的漠南地区划给突厥残部,是为了“以夷制夷”,让突厥人牵制薛延陀。 但是从结果看,李世民好像给自己新增了一个战略包袱。 突厥人费拉不堪,被铁勒人撵得抱头鼠窜。 几次上书请求南迁,加入光荣的土木队伍,为长城添砖加瓦,抵御北方蛮夷南下。 把李世民气得,亲率大军北伐薛延陀。 可是,李道宗和阿史那思摩,这两位费拉不堪的大宝贝都打不得、骂不得。 李孝恭死后,李道宗就是宗室在朝堂上的独苗了,不能动。 而阿史那思摩,则与大唐的关系更像是藩属,更是动不得。 乱动了他,他手下的二十来万突厥人就要乱动了。 “尔等为大唐戍边,辛苦尔等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世民姑且向他俩客套一句。 ………… 部落最豪华的大帐,自然是留给天可汗的。 初来乍到,李世民也不洗洗风尘,直接在此召集大将开会。 李世绩、侯君集、薛万彻,以及李承乾和李道宗,盘腿坐在羊毛毡上,听候陛下调遣。 看见太子小老弟坐在一旁,李道宗吃了一惊,竟忘了行礼。 漠南并非不通书信,朝廷的重大变故,他还是知道的。 他知道陛下搞出了四字打擂的骚操作。 知道自己辅佐的曹王、鲁王、宋王、辽东节度使、同平章事兼参知政事、监国,李明同志,差不多赢得了冠军。 也知道李承乾惨遭耻辱败北。 但李承乾居然被李明斗得在长安无法立足、不得不随军出征,这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短短一年间,从被自己限制得几乎走不出立政殿的乳臭儿,成长为了几乎君临天下的监国。 李明殿下,有一手啊…… “叔父。”李承乾非常恭敬有礼地向李道宗问候。 九成宫事变中,是李道宗搭救的李承乾,有救命之恩。 “殿下。” 李道宗这才慌忙回礼。 李世民高居主位,率先了解情况: “江夏王,为何薛延陀如此难打? “突厥人被挤压到长城一线,可人数不见少,这又是为何?” 李道宗眉头紧锁,沉吟道: “那些铁勒人狡猾无比,着实神出鬼没,尤其擅长夜袭。 “突厥人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主力难以追踪他们的踪迹,而自己的羊群、妇孺和帐篷却总是被偷袭。 “所以,大战几乎没有,战死者也不多,但生存空间被日渐挤压。” 李世绩几乎肯定地说: “突厥人中有内奸。” “突厥人与铁勒人同源同种,互有内奸并不是稀奇事。”侯君集道: “问题出在阿史那思摩所率的这些突厥人,在中原呆久了,不适应草原的生活了。” 薛万彻不禁龇牙: “本还想利用这些突厥人为我们带路,现在看来……” 一到战场,老薛的智商就立刻占领高地了。 “求人不如求己。” 李世民定下了此次战争的总基调。 “我军多派出斥候,侦查薛延陀主力动向。 “突厥人作为仆从军,发挥辅助作战和后勤的作用即可。” 李承乾听着将军们的讲述,一直神游物外。 作为资深精神突厥人,当他真的来到了突厥营帐。 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草原…… 辽辽草原,唐军八万人撒出去,和往沙漠里撒一把沙子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打击游牧部落,战力不是关键。 关键是情报。 唐军灭突厥也好,汉军灭匈奴也罢,任何一次征服草原的军事行动,都少不了当地的“带路党”。 而大唐比大汉更进一步,直接“以夷制夷”,大量动用同盟蛮夷的力量,打击敌对蛮夷。 这也是大唐之所以能在短时间之内,打遍四夷、鲸吞数国的原因之一。 离开仆从军的支持,仅靠唐军本身,人数太少、补给太难,情报又有限,很难有所作为。 因此,当突厥这个仆从军不太靠谱的时候…… “父亲,阿史那思摩,是否能胜任支撑天军的职责?” 李承乾严肃地问。 几位将军俱是一怔,旋即都赞同地点头。 太子殿下的担忧,非常准确地切入了此战的要害。 在战场上,没有政治立场,只有胜负生死。 李承乾初入军帐,就展现出的敏锐军事嗅觉,是几位将军都无法否认的。 “好问题!” 李世民又惊又喜。 他还是头一回意识到,太子居然还遗传了自己的军事天赋! 此子也不是完全不类父嘛! “不过,尔等都别担心。” 李世民胸有成竹地说: “朕已派遣岑文本侍郎前往大鲜卑山,诏令室韦部落,从东出兵袭击薛延陀。 “同时从南边,让突厥人袭击薛延陀的侧腹。 “两头牵制,待薛延陀露出其主力,我军一鼓作气,歼灭之!” 大家听得连连点头。 陛下的战略,简约而不简单。 大兵团作战,就是要简洁明快,不可太过复杂,否则不战自乱。 ………… 大鲜卑山。 森林茂密,盛产貂皮、参茸等奇珍异宝。 室韦人在此渔猎、游牧、耕种、蓄养禽畜、采集人参野果,不偏科,什么行当都会一点。 是聪明的机会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 不聪明,在这方土地是无法生存的。 室韦人与大唐、高句丽以及各族各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贸易算关系,战争劫掠也算关系。 首领莫贺咄的大帐,举办了隆重的宴会。 因为使节岑文本,到访了。 “我主对尔等有恩,今我主有求,尔等必应。” 岑文本趾高气昂,居高临下地对这些聪明的蛮子命令道。 莫贺咄常与中原商人贸易,所以会说汉文。 这个身形如野猪一般的糙汉子沉闷地应声: “你的主人赐予我们铁农具,让粟麦在黑土地上疯长。 “你的主人,便是我们的主人。 “室韦有恩必报,必依主人之令, “袭击唐军。” (本章完) 217.第208章 原来你才是内鬼?! 第208章 原来你才是内鬼?! 李明目光一凛: “下毒?还是伪造事故?” 房玄龄一愣: “那倒也不必这么极端。 “只要殿下将朝廷中您心腹的主要精力,从治国理政转移到攻讦长孙无忌便可。” 越爬到上层,治理就越像是回合策略游戏。 你出招,我拆招,而各方的政治资源都是有限的。 而政治资源的分配,又可以笼统地分为两种用途: 治国和政斗。 潜心治国利国利民,但容易让自己被政敌攻击,做得多、错得多。 潜心政斗利己,但恶果……就更不用多说了。 如何将政治资源在“政斗”和“治国”之间合理分配,方是成熟政治人物的标志。 李明这是第一次上岗,还带着一股子干实事的实诚劲儿。 结果就被手下的虫豸们给坑了,硬生生逼成了微操圣手。 踏马的,把他们想得太好。 以为经过经济危机的洗礼、又通过自己的宽宏待人,能收拢人心,大家一起愉快地为封建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搞了半天,还是玩赖的啊! “所以,房相认为,在背后捣乱的仍然是李承乾、李泰和李治?”李明再三确认。 而不是什么门阀士族、地主阶级、关中余孽、河北刁民、或者境外势力之类的? 房玄龄点点头,嘴上坚持说: “是长孙无忌。” 长孙一脉的皇族,可不是他能置喙的,在背后也不行。 “那就有劳房相了。” 李明诚恳地说道: “我在朝中的心腹,也只剩下房相你了啊。” 虽然现在十四奸党……不是,明党蒸蒸日上。 但是,真正核心圈层还是那么几个人,都是李明通过人格魅力魅惑过来的。 其他明党成员,一类是顺应潮流来投的。 还有一类,则是以崔仁师、杨师道为首的崔氏和杨氏,都是来自自己的母族或姐姐的亲家。 不能说上述两类成员不够忠诚、或者不够有才。 但是,真碰上事了,李明还是更倾向于和老伙计一起拿主意。 然而现在,韦待价在辽东挖矿种田,李道宗在漠南和突厥人撸串,而侯君集、薛万彻则被抽调去了朔北打仗。 李明身边的基础力量,其实是被抽空了的,只剩下房玄龄一人了…… “明哥!” 一个粗糙的公鸭嗓响起,是长孙延。 他也得到了不敲门就进宫、进两仪殿的许可。 “哦,长孙秘书啊。” 李明意味深长地和小伙伴打招呼。 房玄龄用喝茶掩饰,不动声色地瞥了小伙子一眼。 长孙延完全没有防备,利落地搬出一叠新文件,在李明面前的文件堆上玩叠叠乐。 “这是辽东的报表,日报旬报月报都在。” 不论多忙,李明都要抽空额外关注辽东。 作为自己起家的基本盘,准备为大唐打造的样板房,那里肯定是不能丢的。 李明第一时间了起来,不由得点头: “嗯……不错。” 辽东的官僚体系是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 所以,尽管和长安隔着至少十天半个月的时差。 但那里的政策落地和反馈,还未必有长安来得久。 因此,这样的成效也是很明显的。 经济民生进一步发展,而最重要的,高句丽也在稳步消化之中。 “明哥。”交办完领导布置的任务,长孙延开口了: “我能回辽东了吗?” 李明放下文件,友好地看着他: “为什么呢,长孙秘书?” “呃,因为……”长孙延有些迟疑: “我本职工作,是在辽东对吧?” 不,你的本职工作其实是被抓壮丁的公子哥,你甚至不是编内人员……房玄龄心里吐槽。 “你看。”李明拍拍报表: “有你,辽东是这个样。没有你,辽东还是这个样,那你回辽东不是白回了吗?” “呃……” 长孙延被噎住了。 但近墨者黑,在蔫儿坏的李明的言传身教下,他也不再是那个小宝宝了,并没有被绕进去。 “那也是我慧眼识珠,发掘了岑长倩和王本立这两位人才,才让辽东的一切平稳进行。” 见一计不成,李明摆起了官架子: “长孙秘书,你的职务是什么?” 长孙延:“首席常务秘书。” 李明:“你见过和领导分居两地的秘书么?” 长孙延:“呃……” 长孙家的小宝贝还是被套进去了。 “那明哥,你要我在长安做什么?” 小老弟还是很精干的,是个做实事的人。 李明吩咐道: “我的精力被国事牵扯,无法兼顾基层,尤其是长安的情报。 “你替我坐镇长安报社,狄仁杰、来俊臣那边的情报也要你盯一下。” “和老伙伴们混一起?没问题!” 长孙延开开心心地领命,兴冲冲地离开了。 房玄龄的视线尾随着他,啜了一口茶道: “殿下何不利用长孙延的身份,探查长孙无忌的阴谋呢?” 李明沉吟片刻,反问: “相父,在我和你儿子之间,你选择谁呢?” 房玄龄迟疑了一下。 “自古忠孝难两全。”李明悠悠道: “所以,我不会逼迫手下在忠孝之间选边站。 “否则,我就等于失去了那个手下。” 房玄龄略微一顿,嘴角缓缓咧开: “殿下真乃……有乃父之风。 “长孙无忌那蠢才,良莠不分,何其眼盲。”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毕,房玄龄便领命告辞。 国策树发生微调,从“专攻内政”转向“内政为主,兼顾政斗”的方针。 “呼……”李明长出一口浊气,再次将精力放回到书山文海之中。 经过房玄龄的提醒,他越看越觉得,有不少原嫡子党的成员涉嫌灌水。 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向他汇报,衙门添置一把桌椅的小事都向他请示。 “得设立重大事项报告流程,设置各级分办权限,否则我累死也忙不完。” 李明嘀咕着。 灌水的问题能解决,可另一个极端——故意隐瞒——这事儿就很难根除了。 这是由上下级的信息不对称所决定的,可不是设立什么议事章程就能解决得了的。 “需要耳目,需要密探…… “情报委员会主对外,肃反委员会主对官僚。还缺什么情报,治国的哪个方面还是情报机构所欠缺的……” 李明苦思冥想,一拍脑袋: “蠢货,问题是经济!” 国计民生国计民生,治国的核心是经济。 而长孙余孽造的一切孽,也会在经济上有所体现。 可是,作为解决经济危机的领头羊。 经济情报却成了李明的盲点。 在辽东,他有财政委员会,有完整的调查统计体系。 但是在长安,他就只能依赖唐俭老大哥的民部了。 唐俭,怎么说呢。 以刚直而闻名,但统计和治理经济的能力,只能说,也就那样了。 这也导致了主管经济和户籍的民部,却在尚书省六部中次序较低。 还不如主管兵器建造的兵部,和主管以理服人的礼部。 也就比土木老哥的工部高一点。 “开设一个大唐统计局,目前是不可能的。 “得有一个偏重市场消息的组织为我所用,狄仁杰、来俊臣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得另找人牵头……”………… “陛下。” 礼部尚书李道宗,携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一齐出帐拜见。 他在长城以北、李世民陛下划给突厥残部的草场上,也待了快一年了。 最开始是代天可汗,册封阿史那思摩为突厥新可汗,顺便帮刚回到老家、立足未闻的突厥人清理清理不受欢迎的客人,比如铁勒诸部的。 结果,就把李世民陛下的八万大军给清理过来了。 “臣……辜负陛下嘱托,罪该万死……” 带着突厥人没打过薛延陀的李道宗,单膝跪地向李世民请罪,方方正正的脸上写满了颓丧。 自打离开李明以后,原·鲁王傅好像就一直在走霉运。 “罪该万死。”阿史那思摩也紧随其后。 你们两个废物怎么不去死啊……李世民青筋暴突。 他和他的主力部队,刚刚千里迢迢地渡过大河,翻越长城,来到了思摩突厥的牙帐——定襄城。 本来将这片长城以北、种不了地的漠南地区划给突厥残部,是为了“以夷制夷”,让突厥人牵制薛延陀。 但是从结果看,李世民好像给自己新增了一个战略包袱。 突厥人费拉不堪,被铁勒人撵得抱头鼠窜。 几次上书请求南迁,加入光荣的土木队伍,为长城添砖加瓦,抵御北方蛮夷南下。 把李世民气得,亲率大军北伐薛延陀。 可是,李道宗和阿史那思摩,这两位费拉不堪的大宝贝都打不得、骂不得。 李孝恭死后,李道宗就是宗室在朝堂上的独苗了,不能动。 而阿史那思摩,则与大唐的关系更像是藩属,更是动不得。 乱动了他,他手下的二十来万突厥人就要乱动了。 “尔等为大唐戍边,辛苦尔等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世民姑且向他俩客套一句。 ………… 部落最豪华的大帐,自然是留给天可汗的。 初来乍到,李世民也不洗洗风尘,直接在此召集大将开会。 李世绩、侯君集、薛万彻,以及李承乾和李道宗,盘腿坐在羊毛毡上,听候陛下调遣。 看见太子小老弟坐在一旁,李道宗吃了一惊,竟忘了行礼。 漠南并非不通书信,朝廷的重大变故,他还是知道的。 他知道陛下搞出了四字打擂的骚操作。 知道自己辅佐的曹王、鲁王、宋王、辽东节度使、同平章事兼参知政事、监国,李明同志,差不多赢得了冠军。 也知道李承乾惨遭耻辱败北。 但李承乾居然被李明斗得在长安无法立足、不得不随军出征,这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短短一年间,从被自己限制得几乎走不出立政殿的乳臭儿,成长为了几乎君临天下的监国。 李明殿下,有一手啊…… “叔父。”李承乾非常恭敬有礼地向李道宗问候。 九成宫事变中,是李道宗搭救的李承乾,有救命之恩。 “殿下。” 李道宗这才慌忙回礼。 李世民高居主位,率先了解情况: “江夏王,为何薛延陀如此难打? “突厥人被挤压到长城一线,可人数不见少,这又是为何?” 李道宗眉头紧锁,沉吟道: “那些铁勒人狡猾无比,着实神出鬼没,尤其擅长夜袭。 “突厥人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主力难以追踪他们的踪迹,而自己的羊群、妇孺和帐篷却总是被偷袭。 “所以,大战几乎没有,战死者也不多,但生存空间被日渐挤压。” 李世绩几乎肯定地说: “突厥人中有内奸。” “突厥人与铁勒人同源同种,互有内奸并不是稀奇事。”侯君集道: “问题出在阿史那思摩所率的这些突厥人,在中原呆久了,不适应草原的生活了。” 薛万彻不禁龇牙: “本还想利用这些突厥人为我们带路,现在看来……” 一到战场,老薛的智商就立刻占领高地了。 “求人不如求己。” 李世民定下了此次战争的总基调。 “我军多派出斥候,侦查薛延陀主力动向。 “突厥人作为仆从军,发挥辅助作战和后勤的作用即可。” 李承乾听着将军们的讲述,一直神游物外。 作为资深精神突厥人,当他真的来到了突厥营帐。 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草原…… 辽辽草原,唐军八万人撒出去,和往沙漠里撒一把沙子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打击游牧部落,战力不是关键。 关键是情报。 唐军灭突厥也好,汉军灭匈奴也罢,任何一次征服草原的军事行动,都少不了当地的“带路党”。 而大唐比大汉更进一步,直接“以夷制夷”,大量动用同盟蛮夷的力量,打击敌对蛮夷。 这也是大唐之所以能在短时间之内,打遍四夷、鲸吞数国的原因之一。 离开仆从军的支持,仅靠唐军本身,人数太少、补给太难,情报又有限,很难有所作为。 因此,当突厥这个仆从军不太靠谱的时候…… “父亲,阿史那思摩,是否能胜任支撑天军的职责?” 李承乾严肃地问。 几位将军俱是一怔,旋即都赞同地点头。 太子殿下的担忧,非常准确地切入了此战的要害。 在战场上,没有政治立场,只有胜负生死。 李承乾初入军帐,就展现出的敏锐军事嗅觉,是几位将军都无法否认的。 “好问题!” 李世民又惊又喜。 他还是头一回意识到,太子居然还遗传了自己的军事天赋! 此子也不是完全不类父嘛! “不过,尔等都别担心。” 李世民胸有成竹地说: “朕已派遣岑文本侍郎前往大鲜卑山,诏令室韦部落,从东出兵袭击薛延陀。 “同时从南边,让突厥人袭击薛延陀的侧腹。 “两头牵制,待薛延陀露出其主力,我军一鼓作气,歼灭之!” 大家听得连连点头。 陛下的战略,简约而不简单。 大兵团作战,就是要简洁明快,不可太过复杂,否则不战自乱。 ………… 大鲜卑山。 森林茂密,盛产貂皮、参茸等奇珍异宝。 室韦人在此渔猎、游牧、耕种、蓄养禽畜、采集人参野果,不偏科,什么行当都会一点。 是聪明的机会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 不聪明,在这方土地是无法生存的。 室韦人与大唐、高句丽以及各族各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贸易算关系,战争劫掠也算关系。 首领莫贺咄的大帐,举办了隆重的宴会。 因为使节岑文本,到访了。 “我主对尔等有恩,今我主有求,尔等必应。” 岑文本趾高气昂,居高临下地对这些聪明的蛮子命令道。 莫贺咄常与中原商人贸易,所以会说汉文。 这个身形如野猪一般的糙汉子沉闷地应声: “你的主人赐予我们铁农具,让粟麦在黑土地上疯长。 “你的主人,便是我们的主人。 “室韦有恩必报,必依主人之令, “袭击唐军。” (本章完) 218.第209章 李治:我很理智 第209章 李治:我很理智 定襄城,思摩突厥的牙帐。 晚宴。 天可汗陛下亲临,阿史那思摩不敢怠慢,亲自挂帅精心准备。 烤全羊、肉串、酥酪奶茶…… 都是普通突厥人一年也吃不到几回的奢侈品。 不要钱似的撒上连长安胡商看了都心痛的香料,源源不断地端上。 尽管此地远离中原,靠近前线。 但陛下所至,晚宴的排场必定拉满。 即使陛下本人其实并不太在乎。 “前线吃紧,不宜铺张。” 李世民威严地说道。 一盆冷水泼下,阿史那思摩不由得一愣,旋即谄媚地笑道: “陛下,这些都是突厥部落对您的一点心意,以表世代臣服……” “你的子民若能打到阴山,那才是对朕最好的一片心意。”李世民打断道,神色颇为不悦。 连续两盆冷水浇下来,阿史那思摩不敢吭声了,下意识地把视线瞟向难兄难弟李道宗。 李道宗低着头不搭理。 行军打仗,菜是原罪。 把薛延陀撵出阴山,你给陛下吃个硬邦邦的馕饼都没问题。 被薛延陀赶得鸡飞狗跳,骑马先跨左腿都是错的。 “既然菜都做了,就别浪费了,赐予麾下众将士吧。” 看着尴尬万分的突厥可汗,李世民也不好把话说绝,算是给了一个台阶: “朕就……吃些素的便可。” 啊?素的? 阿史那思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不敢不从,吩咐手下将堆积成山的御膳撤下。 给士兵分发肉食还算简单,可陛下吃素的需求,却让阿史那思摩犯了难。 在草原上,哪来的素材? 除了干馕,这里可见不着什么绿叶菜啊。 总不能跳过中间商,直接啃草皮吧? 阿史那可汗命人把整个牙帐搜了个底朝天,才搜出了几株不太新鲜的蔬菜。 都是跟着过来的汉族商人和工匠自己备着,留作腌菜的。 对这种重量级食材,突厥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料理,只能水煮了,撒上一堆胡椒香料拉倒。 李世民陛下看着呈上来的一滩、散发着诡异奇香的不可名状之物,本能地感到反胃。 刚才他那么怒气冲冲地命令阿史那思摩,把丰盛的肉菜端下去,五分是因为突厥人打输了,借题发挥。 剩下的九十五分,则是因为这些美味佳肴他吃不了。 不健康。 讨厌,最恨别人在朕节食的时候,拿美食勾引朕了。 李世民可馋肉了。 尤其是节食几个月后,眼看外酥里嫩的小羊羔就在面前。 差点让他当众流哈喇子,被载入史册。 但,李世民也是一位能自制的君王。 自从听从李明的饮食建议,清淡饮食以后。 他的头疼病就几乎再也没有犯过了。 甚至原先臃肿的身体,也灵便了许多,让他重新体会到了年轻时身轻如燕的感觉。 粗茶淡饭的好处这么明显,区区口腹之欲,还是可以克服的…… 李世民自我催眠着,努力将盘中蔫不拉几、叶片泛黄的蔬菜想象成羔羊排。 “父亲,我有一法,可让菜蔬变得更为可口。” 李承乾的一句话,打断了李世民的纠结。 “嘶溜……哦?”李世民咽了口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是的,是我向厨子学来的。”李承乾解释道。 那厨子叫武媚娘……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用鸡蛋面糊裹上蔬菜,入锅油炸即可。” 李世民陛下还是端着的: “可以一试。” 思摩突厥背靠大唐,与中原通商,所以铁锅菜油都是有的。 一份炸蔬菜很快端了上来。 色泽金黄,外壳酥脆,明明是道蔬菜,却散发着浓郁的油香。 对节食半年的李世民陛下来说,这诱惑简直了。 “李明让我忌食肥肉油腻,这是道蔬菜,想必是相当的健康吧?” 李世民自问自答。 李承乾嘴角勾勒: “这是改良自尼姑庵的菜蔬,必定是符合佛门清规戒律的素菜。” 他也确实没说谎,感业寺确实是尼姑庵。 李世民迫不及待地嚼了一口,滋味没有让他失望。 又酥又香,馋得他肚子都咕噜叫了起来。 “美食与健康竟可得兼,没想到吾儿承乾对美食也有建树。” 李世民龙颜大悦。 终于再也不用忍着馋虫吃糠咽菜了! “父亲能喜欢,是孩儿的本责所在。” 李承乾的嘴比蜜还甜,双眼紧紧盯着父皇的喉咙。 直到确认这一口油腻的炸蔬菜被完全吞下,他才满意地微微点头。 李道宗总觉得,李承乾殿下的道理好像哪里有点歪。 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而李世民陛下享受美食的模样,更让他不敢浇冷水。 败军之将,再敢对陛下吹毛求疵,陛下就要把他也做成烤全羊了。 ………… 后宫,狭小的立德殿。 杨氏:“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秋葵菜拌饭。” 李明:“嗯。” 杨氏:“好吃吗?” 李明:“嗯。” 杨氏:“韦贵妃、阴德妃等几位嫔妃刚来立德殿,与我说了会儿话。” 李明:“嗯。” 杨氏:“她们仍是你的姨娘,你要尊敬她们。” 李明:“嗯。” 杨氏:“今日在园,捡着一只鸟雀,煞是鲜艳好看。” 李明:“嗯。” 杨氏:“秋天了还未南飞,这小家伙许是和鸟群飞散了,可怜得紧。” 李明:“嗯。” 李明达:“……” 阿兕子听不下去这对母子的对话了,揪起李明的小耳朵: “母后问你话呢!你怎么只会嗯嗯啊啊的?” “哎哎哎!”李明这才如梦方醒,一脸迷茫地看着明达姐姐: “你打我干嘛?” 小眼神充满了无辜。 李明达嘴角抽搐。 怎么弄得好像是我欺负他一样? “阿兕子有心了,不过李明也非有意。” 杨氏很自然地叫上了李明达的小名,和蔼地给姐弟俩打圆场: “他近日有些繁忙,就让他趁着吃饭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李治也责怪李明达,但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母后说的是。监国殿下日理万机,你就别添乱了。” 李明达委屈地撅起了嘴。 正式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杨氏也依旧保持着一贯低调的风格。 陛下在时,她于立政殿服侍左右。 陛下出征,她便又搬回了立德殿。 她不想授人以“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把柄。 同时,在后宫也方便她与其他嫔妃联络感情,让“后宫之主”的名号不被架空。 而为了方便儿子拉近与“缓冲地带”李明达的关系。 她便以“众皇子皇女理论上的母亲”之名,盛情邀请李明达每日共进晚宴。 至于李治,则纯粹是个添头。 现在滞留京中的皇子之中,除了李明,也就只剩下李治了。 而他又和李明达同住在立政殿。 把他排除在外,未免有点露骨,所以一并叫来了。如此一来,天真烂漫的李明达和心机深沉的李治,每晚便来立政殿蹭饭了。 一开始李明觉得,和竞争对手晋王同坐一席,一起干嚼大米拌小米、大葱拌葵菜,怕是要上演火星撞地球的宫斗大戏。 然而,他错了。 治国也好,政斗也罢,都是极其耗费脑力、体力和心力的重活。 在每天经历一套头脑体操以后,李明感到自己身体被掏空。 回到立德殿后,他只想当一株植物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只要坐在那里进行光合作用就行了。 今天也不例外,李明照例出神地盯着碗里的小米饭,听着杨氏和李治二人互相客套着,嘴巴像老牛一样,嚼啊嚼,嚼啊嚼。 然后,他听见微弱的、擤鼻子的身影。 李明达在无声地啜泣。 她拼命压抑着自己,身体在微微颤动。 她只是天真烂漫,又不是傻。 宫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其实一清二楚。 太子哥哥失宠、四位兄弟争储、后位易主、自己和兄弟们不得不称呼一位几无交集的女人为“母后”…… 她只是装作不知道,时刻以笑脸迎人。 但她心里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一切都回不去了…… “啊呜?” 李明达苦涩的嘴里一阵清凉。 李明在她嘴里塞了一颗枣。 “别愁眉苦脸的了,吃一颗吧。” 李明说道。 “唔,谢谢……” 李明达慢慢地咀嚼起来。 “好酸……” 李明擦擦手:“是么?这是从你口袋里拿的。” 李明达的小脸顿时通红:“你偷翻我的口袋?” 朝李明的小脑袋瓜就是一个爆栗。 被如今身体壮健的李明达揍一下,那可是不得了的。 李明拼命抵挡,嘴里还在输出: “你小心别再把枣核吞进气管了,我还得像上次那样救你。” “你还说我?!”李明达的小脸更红了,下手也更狠了。 “哎哎哎!” 李明被老姐一手摁住手脚,天灵盖硬接了三记爆栗。 “吾未壮,壮则有变!” 被大唐文中的大家闺秀按在地上暴揍,锻炼不足的李明拼命为自己挽尊: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李明达一怔: “这首诗……还怪好听的。黄巢是谁?小明弟弟这么崇拜他?” “哦,黄巢啊,他是……”李明卡住了。 他是将来会解锁的隐藏人物。 现阶段还是不要拿出来吓唬李唐宗室比较好。 “他俩关系真好啊。”杨氏乐呵呵地看着这对姐弟打打闹闹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治。 李治脸色略有扭曲,很快恢复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是啊,让人羡慕。” ………… 晚宴结束,李治和李明达回到了立政殿。 至于李明,则严格遵守老妈的嘱咐,都在立德殿过夜。 “我出趟门。” 李治和妹妹口头报备一下,便离开了皇宫。 李明达心情复杂地看着哥哥的背影。 她和李治一起长大,哥哥习惯半夜坐车出宫巡游、利用马车的颠簸入眠的怪癖,她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最近,李治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显然不是因为睡不着觉。 他夜出是有目的的。 而这个目的是什么,李明达不想、不愿、不敢去猜。 “别自相残杀……母后保佑,菩萨保佑,兄弟们别自相残杀……”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 李治坐在车厢里,看着长安的街景。 现在还不到宵禁时间,朱雀大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都是从东西市的卖场、食肆、酒家归家的人群。 在李明的治下,长安的愈发繁荣,到处都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在全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李明甚至仿造宫中府中的样式,竖起了路灯杆子,点上火把。 在方便行人的同时,为繁荣的盛世图景更平添一层温暖热闹的底色。 很难想象,就在几个月以前,长安还遭遇了千年不遇的所谓“经济危机”,商贸萧索,秩序濒临崩溃。 “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应该多多学习。” 李治饶有兴味地观赏着街景。 马车驶入里坊,缓缓停在一栋宽敞的宅院之前。 李治走下马车,缓步走入。 “晋王殿下。”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将出门相迎。 老将的头发还是乌黑的,筋肉紧实,每说一个字,发达的咀嚼肌一鼓一鼓的。 他便是程知节,原名程咬金。 出身瓦岗寨的开国猛将。 李世绩不在,程知节便是李治与瓦岗寨旧将的沟通渠道。 “夜里叨扰,还望老师海涵。” 李治十分礼貌地问候道。 “殿下,请。” 两人简短地寒暄过后,便一同入府。 家人和侍从都很识趣地回避了,府上静悄悄的。 两人一路无言,穿过回廊,进入内室。 “人已经到了,请殿下稍后。” 程知节说道。 李治坐到主位上,轻轻点头: “有劳老师引见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但气质和刚才有了微妙的不同。 是智珠在握的从容感。 程知节退下,房间里只剩下李治一人。 今晚的事,只有他和程知节两人知道。 连长孙无忌也被蒙在鼓里。 虽然那位国舅兼晋王府长史,理论上应该是李治的绝对心腹。 然而,李治对这位从太子李承乾那里跳槽过来的舅舅,并不绝对信任。 而他一会儿要见的人,是需要绝对保密的。 “呼……” 李治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即使运筹帷幄,即使早有机会。 但是当真正面对那个人时,他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因为那个人的身份,实在太敏感、太特殊了。 今天一见,会得到哪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不一会儿,程知节领着一个男人进来了。 来者身高一般,长相普通,让人怎么也记不住容貌特征。 属于那种扔到朱雀大道上,一眨眼就彻底融入人群、消失不见的路人脸。 那位“路人”单膝跪地,不紧不慢地说: “河北道巡察使、前工部尚书,张亮,拜见晋王殿下。” (本章完) 219.第210章 魏王的野望 第210章 魏王的野望 “张使君请起。” 李治亲自将张亮搀扶起来。 曾经的张亮,表面上是工部尚书,实际上是陛下的密探头子。 这是宫中的机密,只是少数几个皇子和重臣知道。 李治是通过长孙无忌才获悉的。 至于张亮被贬到河北道的原因,长孙无忌没敢说。 但李治猜也能猜到几分—— 是因为李明。 李明在辽东造反的假消息曾一度甚嚣尘上。 后来,前脚谣言被破除,后脚张亮这位工部尚书就去河北道另谋高就了。 所以,李治推测,张亮与李明应是有嫌隙的。 可以拉拢。 而张亮与李世绩、程知节,同为瓦岗寨出身。 而且还曾是李世绩的手下。 因此,他便通过程知节向张亮递出橄榄枝。 张亮接受了。 并且在河北道的衙门请了个假,秘密回到了长安。 若陛下没有出征,他是断然不敢的。 “因为我的一些事,劳烦张使君从河北远道而来,惭愧至极。” 李治很礼貌地说道。 张亮苦笑道: “臣在河北道,被李明殿下的姐夫崔挹、连同其他博陵崔氏给架空了,履职大半年一事无成。 “若能再为大唐效力,臣万死不辞。” 对李明的满满怨念,都快溢出了。 “使君慎言。”李治有些夸张地压低了声音: “李明殿下现在是监国,且将来可能……” 他向上指了指。 张亮沉重地叹了口气。 李明当大唐话事人,张亮毫无疑问是要倒霉的。 污蔑造反,这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更何况,他被陛下支去河北盯着崔氏和辽东,反过来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置于崔氏和辽东的目光之下? 李明想把他张亮忘记都困难。 所以,一旦李明继位…… “使君一生为大唐鞠躬尽瘁,若因政治因素而命途多舛,着实让人唏嘘。” 李治擦了擦眼睛,语气十分真诚。 对刚见一面的路人甲如此动情,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 但李治的言外之意,老江湖张亮又如何不知? 他也立刻装出恍然无所措的样子,焦急地跪地: “请殿下明示!” 李治这次没有扶起他,居高临下地说: “辅佐我。” 张亮毫不犹豫地回答: “遵命。” 老实说,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李明当皇帝,对他来说无异于阎王敲门,不死不休。 而他原本效力的“那位”,在他失去了陛下的垂青、失去了手下的密探以后,也对他弃如敝帚。 他要想活命,只能另选一位“参赛选手”,竭力辅佐之,直到成功将李明拉下马,让新主上位。 很难,但不是没有可能。 参加过玄武门的人,大都有这种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冒险主义精神。 “甚好。” 能收下一位瓦岗寨死士,李治殊为满意。 除了瓦岗寨旧将,李治对所谓的“晋王党”并不抱有太多信任。 他们大多是被李明憎恨的政治投机客,投奔李治是因为他最“老实”,容易控制。 而张亮不一样。 张亮投靠不为名利。 是为了活命。 溺水之人,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是最忠诚的。 所以理智分析,李治对他可以完全信任。 即便两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我有一件事十分好奇,还望使君指点一二。” 李治这才将张亮搀扶起来,请他在自己对面落座。 “当初李明在辽东时,是谁让你造谣他造反的?” 什么?!……程知节陡然抬头,瞪大了铜铃似的眼睛,差点叫了出来。 作为不问政事的武将,他觉得自己少看了好几集。 张亮眼神一暗,低下了头,并不吭声。 作为老油条,他有一万种方法装成完全不之情的样子,瞒过李治。 但他故意选择了这种破绽百出的演技。 李治自然知道他的顾虑,道: “你的旧主背叛你在先,双方恩断义绝,你便不算是背叛他了。” 确定不会被新主子嫌弃“不够忠诚”以后,张亮这才放心,回答道: “直接向臣下令,要抹黑李明殿下的,是齐王殿下。” 啥?……李治愣了愣,差点“啊”了一声。 “莫要说笑,怎么可能是李佑?” 那位愚蠢的老五如果能有这一半的心机,也不至于被父皇嫌恶,过继给一个死人当儿子。 张亮看着李治,又看了看旁边满脸空白、怀疑人生的程知节。 程知节很自觉地起身: “末将还是回避……” “不必。” 李治诚恳地说道: “义贞公乃是我的老师,我怎么能怀疑我的老师呢? “请老师务必在此做个见证。” 受此礼遇,程知节很是感慨,心情忐忑地坐下了。 张亮这才简短地说道: “是魏王。” “什么?!” 李治几乎从坐席上跳了起来。 魏王李泰,与父皇的密探头领暗中勾结、造谣污蔑李明、以至于辽东几乎遭遇灭顶之灾的…… 居然是四哥,李泰?! 这份震撼,甚至比“罪魁祸首是李佑”带给他的更大。 “是魏王挑唆了齐王与李明的关系,并指示我主动向齐王靠拢。” 张亮进一步解释道: “因为过继一事,齐王本就对李明嫉恨入骨。 “加上齐王头脑简单,很容易就被诱导,向我下达了传播假消息、抹黑李明的指令。 “这其实是魏王借齐王之口,向我下达的命令。” 李治觉得脑子一团乱麻: “可……这是为什么?” “为了给自己增加一层保护,同时把嫌疑往太子身上引。”张亮讲解道: “现在想来,我造谣李明一事,不论最终导致辽东的结局如何,迟早会被拆穿的。陛下一定会下令彻查幕后黑手。 “而魏王,早就料到了这一层。” 张亮语气干涩,充满了兔死狗烹的愤懑和无奈。 “所以,他特意转了齐王这一手,利用齐王的嘴,来下达‘造谣’的这个指令。 “齐王与太子殿下交好,调查人员一旦查到齐王,自然会把这件案子与太子联系起来。” 李治恍然大悟: “难怪!辽东事件之后,父皇与太子的关系急转直下,以至于几个月不说话…… “原来太子被父皇误以为污蔑李明、为祸辽东,而实际上是魏王李泰所为?!” 张亮重重地点头: “正是,太子殿下无端遭受怀疑,百口莫辩。 “据臣所知,陛下在查到太子这一层后,便没有继续查下去。 “但似乎也没有和太子当面质问。” 因为父皇害怕和太子当面撕破脸,导致没有当面澄清,就这样成为心结,一直堵在父皇的心中……李治心中无限感慨。 这样一来,父皇今年的骚操作才算说得通。 李明从辽东回来以后,好像突然之间,父皇彻底失去了对太子的信心,让几个儿子公开争储。 原来此事的直接导火索,是一场栽赃导致的误会,误会导致的心结,心结导致的父皇对太子的彻底失望…… 李明能超过他们三个嫡子,一举夺魁,根源居然在这里! 在于李泰对他和太子抹黑的阴谋之中! “李泰为什么要帮李明?”李治脑子发热地问。 张亮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会是帮呢? “如果李明殿下没有绝处逢生,竟以平州一州之力硬抗整个高句丽,并派遣可信的使者前来长安说明情况。 “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辽东在被高句丽入侵的关键时刻,失去朝廷的支持,辽东彻底沦陷,李明或身殒、或身陷囹圄,太子因涉嫌害死弟弟而失去圣宠。 “到最后,胜利者会是谁?” 李治感到毛骨悚然: “同时除掉了太子和李明,那么能继承父皇大业的,就只剩下李泰了……” 要不是李明强到犯规的能力。 李泰差点就通过这个阴谋,把皇位拿到手了! “他居然有如此心机,如此……心狠手辣。”李治喃喃。 他今天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四哥。 他本以为,李泰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伪君子,喜好空谈的清流。 在四子争储中,最早被淘汰的那个路人—— 因为在四子争储之前,给太子加压力的那个工具人,就是李泰。 如果李泰表现出了足够的治国之才,父皇根本用不着摆出这个擂台,把李治和李明都拉进来。 直接用备胎替换李承乾即可。 因此可以说,“摆出擂台”本身,就意味着父皇对李泰的否定。 只是,这样一个早早被淘汰、看似只会说些空话大话的无能皇兄。 居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暗地里搞出了这样的大事! 和密探头子勾连,设计了精妙的陷阱,一环扣一环。 几乎将他送上了皇位! 他的无能、他的附庸风雅,原来都是装的吗?! “我……容我再想想……” 李治擦了擦汗。 李泰老哥的治国能力暂且不谈。 但玩弄阴谋的能力真是让他叹为观止。 这就是真正的夺嫡么…… 要夺嫡,就是要这般铁石心肠、不择手段么…… 李治深深吸了一口气,发散的目光重新收束。 这才发现,张亮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李治立刻振作起来,说道: “也就是说,不论李泰哥哥的阴谋是成功还是不成,张使君都是被牺牲的棋子咯? “只要父皇发现辽东的情报是假,张使君必定是第一责任人。” 张亮的表情出现了微不可查的波澜: “确实如此,幸得陛下宽宏怀柔。 “不但赦免臣死罪,还让臣继续担任官职,皇恩浩荡,无以为报。” 那也是因为李明没死、辽东没丢,万一真因为你而导致了后果,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李治在心里嘀咕,继续挑拨道: “李泰将使君视为用过即弃的工具,而使君还对李泰忠心耿耿,不在陛下面前出卖他,真是义薄云天啊。” 张亮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次,又重归于平静。 “但我不会,有义贞公见证,治必以国士之礼待使君。” 李治起身,规规矩矩地向张亮长揖。 张亮有些手忙脚乱地起身: “殿下,殿下何至于此!快快请起,折煞我也!” 十来岁的贵公子,天生就带有一股青春的冲劲,让旁人感觉到赤忱。 如此以礼相待,即使老江湖如张亮,也不会无动于衷。 “不起,除非使君教我。”李治还是长揖不起。 “殿下请问,臣定知无不言。” “李泰现在的阴谋是什么,你能知道吗?” 李治下意识觉得,李泰还在阴谋搞个大的。 因为他在东京洛阳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了。 除了几封不痛不痒的信件,没有传出一点动静。 难道他就此认命,接受李明胜出的事实,安心当个闲散王爷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个心机深沉至此、不择手段至此、坑害李明和国家至此的皇子。 不可能就此束手就擒。 他一定暗中另有图谋。 李泰抛弃了张亮,是因为张亮没有用了,对他下一步的计划没有助益了。 问题来了,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辽东事件之后,臣的耳目喉舌被移交给了李君羡,而从此之后,魏王对臣这个瘟神避之不及。” 张亮有些自嘲,又有些苦涩。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是,李君羡只接管了一部分密探。 “还有几位我真正的义子,仍然听命与我。 “所以,我并不是闭目塞听、一无所知。” 李治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请使君不吝赐教!” 张亮组织了一下语言: “据臣所知,魏王正在积极联络在外的藩王。” “齐王李祐?”李治问。 张亮点头又摇头: “包括但不限于齐王—— “事实上,魏王似乎与除了李明和三位嫡子以外的所有藩王,都有勾连。” “他们?为什么?”李治觉得很奇怪。 李世民陛下一共有十四个皇子,其中三个早夭。 剩下十一人中,除了李明和三嫡子,那就是一共七个藩王。 那七个庶出的皇子,别说和李明比了。 和他们三个嫡子相比,也只能用“臭鱼烂虾”来形容。 政事政事不会,阴谋阴谋不会。 和那些失败者抱团取暖,能起到什么作用? 难道那七个庶皇子的反对,还能干扰陛下、干扰天下的决心不成? 张亮看着他,提醒道: “那七位藩王,同时身兼着都督府都督一职。” (本章完) 220.第211章 万一陛下有个万一 第211章 万一陛下有个万一…… “没错,庶皇子们都是都督府的都督,然后呢?” 李治对李泰的做法感到很费解。 我是都督≠我领兵。 天无二日,全大唐将士的心中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李世民陛下。 其他什么都督、将军之类的,听着牛皮哄哄,其实都没有领兵之权。 士兵都分散在折冲府里,每逢战事才分别排兵、遣将。 除了羁縻地区的都督府有军政合一的实权之外,内地州县的所谓都督府,更像是一个征兵的中转机构+参谋部。 兵将分离,这是经过五胡十六国考验的先进制度。 所以皇帝陛下才会这么放心地御驾亲征。 李治自己还挂了个右武侯大将军兼并州都督的职呢。 “我不再主管密探了,但据我猜测,魏王应该有更大的图谋。 “至于具体图谋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如我所说,我不管密探了。” 张亮一番车轱辘话,把李治给干沉默了。 总之,从李泰的所作所为来推断,他肯定憋着坏。 至于是什么坏,别问,问就是坏。 二人正相顾无言,一直旁听的程知节打破了沉默: “万一陛下……末将是说,万一陛下有个万一…… “那各都督和十六卫诸将,还是虚衔吗?” 李治和张亮同时看向了老程。 姜还是老的辣,这上过战场的脑回路,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战争,是一念决生死的地方。尤其在漠北的旷野上。” 程知节解释道,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敌人只是威胁的一方面。 在远离城市文明的草原戈壁上,到处都是致命的威胁。 比如缺水缺粮,比如天寒地冻,比如人和牲畜尸体堆积导致的水源污染,比如草原鼠群传播的疫病,等等。 稍有不慎,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恶劣的自然条件,正是北方游牧拼了老命也要南下的基础动因。 “难道……李泰认为,父皇此战……不祥?!” 李治心里咯噔。 父皇难道真的会遇上危险?! 按理来说是不会的。 唐军又不是第一次深入漠北了,次次都是横扫。 这次更是八万大军出动,协同突厥和室韦两部。 至于铁勒人的薛延陀,压迫力还远不及当年的东突厥。 八万精锐对二流游牧,优势在我! 然而,李泰的动作让他深感不安。 如果四哥不是在搞行为艺术。 那就是在为父皇发生“万一”做后手准备。 如何是好,应该如何是好…… 李治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征询地看向两位手下。 程知节和张亮低头不语。 涉及陛下安危,这种事儿谁也不敢乱出主意。 一不小心就是一顶“诅咒圣人”的大帽子。 李治如临深渊。 他知道,应该是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 父皇不在,牛鬼蛇神纷纷出动。 然而危中有机。 或许,机会就在其中…… 李治眼睛微微一眯,旋即抖擞精神,沉着地下令: “程知节。” 程知节一肃,立刻单膝下跪: “末将在。” “你赴并州都督府,先稳住那里的情况。” 别被李泰给偷家了。 程知节有些迟疑。 将军私下接触都督府这样的军事机构,乃是大忌。 “你且先去,朝中的流程我会替你安排。”李治果断地说。 程知节领命: “是!” 李治继续吩咐: “张亮,你在长安不方便,携我密信,联络外放的其余藩王。” 张亮有些不解: “殿下,您要和魏王争夺其他庶皇子吗?” “不是庶皇子,是庶皇子以外的其余藩王。”李治道: “也就是,我的叔父们。” 众所周知,太上皇李渊陛下也许有诸多不足。 但生儿子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在被最有出息的儿子李世民架空以后,他也并没有下线。 而是继续抖擞精神,老当益壮,又给李世民生了好几个弟弟。 截至现在的贞观十五年,除了李世民陛下以外。 李渊陛下尚在世的儿子,还有十五人。 这十五位皇叔,也都在外当着藩王。 更重要的是,这其中的数人,比如荆王李元景等等,也兼领着都督府都督一职。 李治这是学习四哥李泰的先进经验,依样画葫芦。 再去争取其他的庶出兄弟,已经晚了,还会引起李泰的警觉。 而从一直被忽略的皇叔入手,那就正正好。 “遵命。”张亮领命。 “等等。”李治又有些迟疑。 应该以什么切入口,去和皇叔们沟通? 让他们跟着自己一道起兵? 大唐吃鸡大赛即将开启,是叔叔就来助我砍一刀? 不可能的,人家闲散王爷当得好好的,犯得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么? 反手就是一个举报好伐。 李泰也同样如此。 那七位庶子兄弟,总体来说也就是普通王爷水平,既没能力也没野心。 李泰总不能也直接赤果果地煽动他们造反吧? “先……向皇叔们致以诚挚的问候吧。” 李治最后决定,先谈感情。 感情到位了,虽然不至于能完全魅惑叔父们,让他们跟着自己主动挑事。 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大事。 比如陛下在北伐时……对吧。 那么,如果能多争取一方的支持。 尤其是一个都督的支持。 那对自己来说,肯定是有利的。 不至于被李明和李泰两个人带着节奏走。 ………… 李治离开了程知节府,已是半夜时分。 他本来就睡眠不好,现在更是心事重重,难以入眠。 “总觉得,哪里还缺什么,而且还是很重要的环节……” 李治眼神呆滞地看着长安的街景,努力地思考着。 都督府,军队,各州藩王,外地…… 外地…… “长安!长安还是空缺!” 李治恍然大悟。 长安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不假,各股力量盘根错节也不假。 但是,长安城本身的军事安排,仍然是一片真空! 李泰在洛阳,李承乾跟着陛下在朔北漠南,他们很难直接施加多少影响力。 而李明,每天被政事纠缠得焦头烂额,精力有限。 最核心的都城,却成了各支势力的盲点! “首都防务是核心中的核心,父皇不可能将其移交到某人的手中,而是分散管理,互相制约。 “武侯卫负责首都治安,李泰遥领左武侯卫,右武侯卫则是由我负责。 “宫中的力量,禁军的主力、以及随身百骑,已随陛下亲征,剩下的只能够维持日常秩序……” 禁军都是很单纯的,就是为了皇帝的安全而生的。 皇帝出征,他们自然就跟到哪里。 至于皇宫,离了皇帝什么都不是。“也就是说,太极宫本身的防卫,正处于非常空虚的阶段! “也就是说,李明……李明!” 李治自己都被自己的大胆想法给吓住了。 他果断命令车夫: “掉转车头,不回宫! “去往南衙,右武侯卫屯营!” ………… “要利用好彭蠡、洞庭、洪湖等原云梦泽水系的储水、放水作用。 “修筑堤坝、疏浚河道、清除湖底淤泥并举,将丰水期的大江洪水向几个大湖引导,雨季蓄水、旱季用水。 “这样,才能舒缓未来大江流域的水旱灾害,避免荆楚湖广一带再受灾。” 太极殿上,李明就南方洪水做出重要指示。 “臣遵命。”暂领工部的高季辅上前一拜。 李明看着这和自己不一条心的长孙同党,意味深长地说: “此事你与民部互相配合,由吏部评判成效,能者上不能者下。 “若有徇私舞弊、延宕渎职的行为,由门下省会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从重处罚。” 高季辅心中一凛,唯唯诺诺地告退。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受灾当地应及时处理人畜尸体,并提前准备石灰等物资,洪水退去后组织人力进行消毒。” 李明继续道: “大司空,此事交于你主办。”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缓缓领命: “遵命。” 把这两件吃力的救灾工作丢给长孙一党,希望这些虫豸能消停一些,而且这些工作以预防为主,就算他们拖延给我埋雷,雷也不会爆在我手里…… 李明心中暗道。 “退朝。” 又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他回到了两仪殿侧殿的书房,继续泡在文件海里。 他觉得自己被自己坑了。 表现得太完美了,把调起高了。 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辜负了人民的期待。 说白了就是,自己身上的偶像包袱已经有点重了。 逼着他把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治国上。 “哪有什么汉唐气象,都是我在负重前行……” 李明发出一声哀叹。 他最近唯一的慰藉,就是又多了一份报表需要他过目。 这份报表比较特殊。 是来自高句丽的。 高句丽从矿产、田亩、货币到社会治理,各方各面都已经被他的辽东渗透得七七八八。 那个国家主要经济数据和重大情报,都能定时送到了他的桌子上。 这些数据,不但高句丽的名义统治阶层无法掌握。 其精确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唐(辽东除外)的经济数据。 这就让李明感到很舒服。 即使隔着几千上万里的距离、一个多月的时差。 他都敢说,他对高句丽的理解已经远超执政渊盖苏文了。 当然,数据只是一方面。 通过无处不在的商社、矿场和农场,李明实际上已经实现了对高句丽基层的控制。 高句丽人要么在他的矿场挖矿,要么在他的农场种田,产品销往他的辽东,日常消费的也是他辽东出产的镰刀锤子等商品。 读的是他的《平壤晚报》,学习的是汉字汉语,甚至连工作学习之余,加入的也是他的赤巾军高句丽分部。 可以说,高句丽的方方面面都被他李明给拿捏了。 “高句丽要打内战啦?” 李明饶有兴致地读着情报委员会负责人尉迟循毓呈上的报告。 他的“好事我们做,坏人渊盖苏文来当”政策卓有成效。 如今的高句丽已经成了高压锅,工人农民把自己的一切悲催境遇,都归罪给了荒淫无道的渊盖苏文和当地酋长豪强。 不过,这并不是这次内战的导火索。 导火索出在高句丽统治阶级内部。 辽东在高句丽当地开矿种田的经济利益,被故意流入了当地的豪强手中。 这些地头蛇本来就不服平壤的王廷,更不服渊盖苏文。 如今有了钱,他们就想搞事了。 敲了,渊盖苏文也从辽东那里拿到了钱,也想修理那些地头蛇。 两者一拍即合。 而辽东在高句丽开设的矿场和农场、以及在乡间田野推行的教育。 又为他们双方提供了组织度足够高的优质兵源。 有兵有钱,可以开战了。 只是在此之前,有一个小问题—— “他们的兵都加入了赤巾军在高句丽的支部。 “总不能让平壤支部和安市城支部、国内城支部之间打内战吧? “信送过去一个月,还来得及,以高句丽统治阶级的动员效率,这仗离打起来还早。” 他旋即批示一句: “以和为贵。” 短短一个词,便将万里之外的邻国内部纠纷消弭了。 “殿下。” 房玄龄照例来此汇报工作。 他也差不多快把自己的办公室搬到这里了。 “殿下刚才在朝会上的出手,果然不凡呐。”他面无表情地拍着马屁。 李明殿下做出了精妙的政治操作,自然是要口头表扬一下的。 但因为这种精妙操作太多了,老房也很难调动“震惊”的情绪了。 李明确实学得很快。 才主持工作多久啊,已经能熟练地利用不同的议题来反向“拖延”对方的时间精力,达到治国政斗两不误了。 李明把思绪从万里之外的高句丽拉回来,问道: “那起案子,资金流向查得如何了?” 他问的是经济危机之中,铜为何突然紧缺的直接原因。 钱荒起源于铜铁短缺,铁的去向只能大概搞清楚个草图—— 消失在幽云一线的边界地带,大概率流入草原了。 但铜,就连这点草图也没有了。 好像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作为铸币材料,铜产量比铁更少,管控也更严格。 各地的铜矿原材料是没有问题的,钱荒时还能从各地调来生铜用于铸币,就是例证。 那,当时短缺的应该就是另一种主要铜制产品—— 也就是,铜钱了。 李明判断,有大批铜钱或被窖藏、或被运至境外,才直接导致了那次通货紧缩。 “还未有眉目。”房玄龄直白地回答。 大唐没有银行转账,追查不到资金流向。 发出去的铜钱就像泼出去的水,如果持币的人不突然大撒币,惊动了县衙,谁也发现不了。 “关键是,这些钱是怎么进入了坏人的口袋。 “抓不住源头,我们根本无从查起……” 李明仰头,仔细思考起来。 在治国的间隙,手头上的几件大案悬案,也得精力解决。 九成宫一起、辽东谣言一起、自己遇刺一起、经济危机一起。 都有一点进度,但都没有彻底破获,抓住最后的幕后黑手。 目前所知,齐王李祐老哥参与了其中的前三起。 只是还不知道这傻子是扮猪吃虎的主谋,还是替人火中取栗的真傻子。 至于经济危机,则彻底没有头绪了。 但此事比较紧急,对国计民生的影响太大了,不知道主谋还会不会再次发难。 所以优先让房玄龄解决。 “臣……再仔细排查吧。”房玄龄回答得不是很自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代名相的能力再高,也不可能在科技手段不支持的情况下,搞清楚每一笔大额资金的往来。 他已经差不多把东西市的商户翻了个遍了,硬是没有查出诡异的资金出入。 总不可能把全国的商人都排查一遍吧?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砰砰砰的跑步声。 能在殿中这么肆无忌惮地奔跑,除了李明小老弟,也就另一位性子越来越野的前·贵公子了。 那跑步声逐渐靠近,随即戛然而止,大约是被内侍“友善”地提醒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那个黝黑的脑袋果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明哥,大事不好了!” 长孙延粗着喉咙喊道。 (本章完) 221.第212章 李乾祐,每次扫黑都有你 第212章 李乾祐,每次扫黑都有你 “老百姓要造反?” 听着这近乎犯罪预告的发言,李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长孙小老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敢说千真万确,但确实民间有这个动向。”长孙延满脸严肃: “据可靠信源爆料,长安坊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东西两市的众多商贩,现在都很愤怒,在酝酿着一场骚乱。” “针对谁的?朝廷?”房玄龄紧接着问道。 他也感到很无厘头。 明明殿下把天下治理得十分不错,社会安宁,井然有序,民不知有战。 那群刁民怎么想的,居然在这太平盛世造反?! “不是对朝廷。” 长孙延喝了一口水: “是对粟特人。” 哦……房玄龄了然地微微点头。 原来不是民间与朝廷之间的矛盾。 而是底层百姓的互殴。 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就是,朝廷的施政已经够牛逼的了,老百姓有什么对朝廷不满的理由吗? “为什么要针对粟特人?”李明没有房玄龄那么松弛,愁眉不减。 粟特人是西域数个民族之一,擅长经商。 虽说后世在汉地搞出了不少麻烦。 但在贞观时期,这些有一技之长的胡人还是比较老实的。 是大唐特色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突然整出个针对某个特定族群的大新闻,也是挺头疼的。 “是因为经商。”长孙延回答道。 房玄龄捋着山羊胡,反问一句: “经商?” 真的吗?我不信。 什么样的商业纠纷,会搞得这么天怒人怨? 李明看着这位秘书小老弟,突然问: “你说的那个可靠信源,该不会是执失步真吧?” “咳咳咳!” 长孙延剧烈地干咳起来: “明哥您什么话!我也是有交叉核实、实地走访的好吧! “民间确实有不少人已经组织起来,准备趁天黑,大闹粟特人的聚居区。” 没否认,果然最早是从执失步真那里传出来的……李明思忖着。 行业冥灯执失步真,做生意是真的不行,但消息也是真的灵通。 好多大事,什么九成宫事件啦、钱荒啦,最初的端倪都是从他那儿传出来的。 有趣…… “把他叫来。” 李明轻飘飘地说道。 房玄龄眉头一挑,并没有阻止。 事情的轻重缓急,殿下自然是心里门儿清的。 日理万机的殿下要拨冗见见那个突厥商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 执失步真失魂落魄地窝在西市的一角,狼吞虎咽地嚼着长孙延给他买的肉包。 他,又双叒叕亏完了。 但这次格外受伤。 因为他觉得,这次不是技不如人,认亏服输。 他觉得自己是被骗的! 被那群可恶的粟特人! 要不是自己长期吃不饱穿不暖,没什么力气。 他横竖也要共襄盛举,和长安百姓们一起端了粟特人的老巢。 “老子这次失败是因为被人骗了,既不是运气不好也不是技术不行。 “等把钱要回来,我还要继续……” 认赌不服输的执失步真低着头正嘀咕着,发现身上笼罩了一层阴影。 抬头一看,他已经被虎背熊腰的禁军给包围了。 “你是执失步真?”宦官尖着嗓子问。 执失步真失神地点点头。 “跟我进宫。” ………… 瘦骨嶙峋的突厥商人,被五大三粗的禁军一手提溜着,在凶神恶煞的甲士们的簇拥下,被一路押往宫里。 我只是一个无能的破产商人啊,能犯下什么十恶不赦地大罪,被这么兴师动众地“请”进宫里…… 执失步真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他只是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人生的走马灯在眼前浮现。 走到某一帧的时候,猛然停住。 “倒卖宫廷布料?!” 执失步真想起来了。 他曾经帮明哥销过赃。 明哥的具体身份是什么,他从来没问过,更没问这些“货”是哪来的。 不过这是自欺欺人。 明哥明显是在宫里有大关系的,而他倒卖的精美布匹饰物,显然也是从宫里“走私”出来的。 倒卖宫中物资,这事听起来大吧,其实一点也不小。 执失步真不知道贞观律具体该怎么判。 不过大概也就是枭首和弃市的区别吧…… 他面如死灰,就这么一路被提溜进了唐帝国的皇宫,拖到一栋庄严宏大的宫殿之中。 殿里富丽堂皇,坐着几个面貌严肃的大臣。 唐帝国的实际统治者高居宝座之上。 气氛极其庄严肃穆。 执失步真的意识都模糊了。 他有一种在看西域民间故事的错觉。 随便干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就被提溜去见国王了。 可是,这里不是西域。 这里是大唐。 一个州县,就比西域那种屁大点的所谓“国家”要大得多。 这里的皇帝可不像“天方夜谭”里的国王那样,动不动就会召见一个外来的庶民。 所以,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啊……执失步真低垂着脑袋,感到自己快窒息了。 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么严肃的场合,第一次被这么大的官员围观。 这些大人们的视线仿佛都有无穷的压力,快把他给压扁了…… “执失步真。” 高高在上的龙榻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 执失步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一时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 高高位居龙榻之上、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帝国主宰,小小的突厥商人居然觉得有点眼熟。 何止是眼熟。 执失步真的潜意识告诉他,那位贵人,不就是向他倒卖宫中物资的“明哥”么?! 虽然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 但那双天真之中暗含思虑的眼神,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然而,执失步真又不敢乱认。 奸商居然是皇帝假扮什么的,这种西域寓言故事一般的段子,他不相信会发生在大唐,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明哥陛下这么大费周章地微服私访接近我,总不至于是为了钓鱼执法,逮捕我这个倒卖宫廷物资的贼人吧? 不会吧不会吧? “执失步真,你不认识我了?是我。” 和老熟人相见,李明竟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怀念感。 真的是明哥……听见这熟悉而亲近的声音,执失步真差点像往常那样,搓着手迎了上去,一脸哭丧地诉苦:明哥,我又破产了。 然而,肃静的大殿和法相庄严的群臣,让执失步真很快冷静下来,控制住了自己。他的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分明地叫道: “陛下。” 李明似乎打了一个寒噤,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咳咳。”李明干咳一声,收回发散的思绪: “首先,我只是监国,不是陛下…… “事情紧急,就不与你寒暄了。 “‘京中市民准备对粟末人展开集体报复’,这条消息是你散布的?” 原来与我无关……执失步真的心情一下子就放轻松了,眼珠子骨碌一转。 看着周围如杀神一般的几尊大臣,心里一抖,立刻坦白: “是……是!” 在如此重压下,他绝对不敢说谎,恨不得把小时候尿了几次床都交代咯。 “双方的矛盾从何而来?”李明单刀直入地问。 在事前,他已经提前做过摸底调查了。 执失步真的消息又双叒叕是正确的。 在东西市之中,确实有相当多的商人对粟末人怀恨在心,准备在近期“搞事”。 事态紧急,必须尽快将案件查清,把对立的火焰压灭。 “就是做生意被几个粟末的奸商坑了。不瞒明……殿下所说,我也被骗了几贯钱。” 一聊起自己的被坑经历,执失步真就不困了,以让人心疼的熟练度,将自己的第n次破产经历娓娓道来: “说起来也不复杂。几个粟末商人忽悠我们长安人,说他们在做一项十分赚钱的生意。 “但本金不足,向大家借钱,约定利息是每月一成……” 李明眼皮一跳。 优质项目+高息诱饵+非法集资—— 要素直接拉满,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词: 传销! “然后是不是还约定,你们每介绍一个人投资这个项目,还能按比例提取佣金?” 李明忍着抽搐的嘴角说道。 执失步真有些惊讶,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然后……” “然后在最初几个月,这些骗子确实按约定给付利息和佣金,吸引更多人投资。 “一直到最后,他们突然人去楼空,携款消失无踪?” 执失步真已经出离震惊了。 一个字不差,整套流程确实是这样的! 我去,明哥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明哥现在坐在龙榻上,执失步真准以为那小子也是粟末奸商的帮凶呢! 不仅是执失步真,连边上法相庄严的大臣们—— 也就是房玄龄、萧瑀、刘德全等办案人员—— 也无不向李明投来惊讶和古怪的眼神。 这缺德冒烟的奸计都能琢磨出来,能说真不愧是监国殿下么…… “言归正传。”李明把话题掰了回来: “你知道那些准备闹事的人,是由谁起的头么?” 传销历来是金融犯罪的重灾区,是非曲直难以论说。 朝廷也不可能短时间还受害者以公道。 首要任务,应是先尽快安抚受害者的情绪,别让其他无辜的粟末人平白受到牵连。 至于传销案的真正主谋,根据一般经验,肯定早就提桶跑路了,一时半会抓不住。 座下群臣纷纷赞同地点头。 殿下能将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得十分清楚,优先解决火烧眉毛的急事,乃是明君之姿啊。 “嗯,起头人我知道。”执失步真坦言道。 李明:“谁?” 执失步真:“我。” 李明:“?” 执失步真:“我最后一点钱都借给了那几个粟末人,在利息第一次逾期的那天早晨,我是被饿醒的。 “找他们要钱时,发现奸商逃走了,立刻通知其他被骗的商人和员外,将大家组织起来,准备抓人、追回损失。 “结果后来,人越聚越多,大家越想越气,把愤怒转移到了全体粟末人的头上……” 李明:“……” 该怎么说呢…… 执失老哥除了不会赚钱以外,其他能力意外地很强…… “现在那些愤怒市民是由谁挑头的,你能替朝廷把他们‘请’来喝茶吗?” 李明吩咐道,看着执失老哥饿到嘬起的两腮,又加了一句: “有重赏。” 执失步真眼神一亮,立刻砰砰磕头: “谢明哥……殿下!我立刻给您名单!”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货颤抖着手,当廷拉了一份清单。 都是长安城中有点名望的“中产”,有些曾是长安周边乡里的耆老,有些则是豪商大贾。 执失步真能记住并精准定位那么多人,李明也有些惊讶。 “萧瑀,此事交于你来操持。” 他立刻下令: “跟着执失步真,尽快找到并安抚闹事的人群,不可随意使用强力。 “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登记每个人的损失。” 萧瑀从容领命: “谨遵钧命。” 李明看着这老头优哉游哉的态度,吓唬道: “事情要快,明天就给我汇报。” 啊?老臣都快乞骸骨了,这日程是不是安排得有点太急了……萧瑀脸色一白,语气这才有了些急迫: “是!” 李明又马不停蹄地转向刑部尚书刘德全: “你与长安县衙配合,进入粟末人的聚集区,搜查任何与此案有关联的人。” 罪魁祸首跑路了,但总不至于小弟也跟着都走光了吧? 顺藤摸瓜,总能摸到一些线索。 “这样不行的。” 执失步真冷不丁说道。 唰……整个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他。 如今的李明殿下,已经算是大半个皇帝了。 敢当着所有人的面,顶撞李明殿下,你以为自己是魏征吗? “不……我……”执失步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和明哥混太熟了,都忘了他现在的身份…… “无妨。”李明大度地挥挥手,和善地询问: “你觉得哪个步骤不行?” “呃……”执失步真胆怯地看看旁边的大臣们,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李明眉毛一皱。 “你觉得,不应该去搜查粟末人的聚居区?” 执失步真不敢吭声,低垂着脑袋,微微左右摇摇。 “应该先派衙役,将粟末人聚集区包围起来,不准其他人随意出入?” 还是摇头。 李明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一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你的意思是……别让长安县衙掺和这件事?” 执失步真的表情立刻松弛了下来,抬起了头。 长安县衙有问题。 上梁不正下梁歪,长安县令、也就是李乾祐,有问题! 那厮也参与了此案? 他奶奶的,怎么每次扫黑都有你! 房玄龄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明的表情,在他下达命令之前,抢先道: “监国殿下已经下令,尔等速速退下执行!” 强硬地把群臣和执失步真都赶了出去。 李明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不过也没阻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房玄龄装逼。 殿内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 李明抱起了胳膊问: “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庇护李乾祐?” 要不是房玄龄率先把人轰走,他本来是要下令,给长安令的府邸和衙门来一个彻底大搜查的。 底朝天的那种。 房玄龄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陛下有令,李乾祐,动不得。” (本章完) 222.第213章 李泰,是你么? 第213章 李泰,是你么? 李乾祐这厮,在全国大闹经济危机的时候,都敢公然贪污赈济款。 现在,粟特人传销案的背后又有他。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贪污犯了,李明早就想出重拳了。 然而,这个虫豸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李二包庇,硬塞在李明的眼皮子底下恶心他。 万一首都人民真的就此事召开无限制格斗大会,各族人民打成一片,这口巨锅不还是扣在他监国的头上? 踏马的,十四奸党是贪污犯的老巢吗? “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那就别怨我按照贞观律,将大贪污犯李乾祐正义制裁了。” 李明表示,君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乱命也,拒不奉诏。 房玄龄略一思考,李世民陛下似乎并没有要求对此事格外保密。 为了避免殿下与陛下之间发生不必要的误会,爽快地将理由合盘托出: “因为李乾祐是卫国公的李靖堂弟。” “然后呢?”李明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世家大族的操作,他也领教一二了。 诸葛亮和诸葛瑾还是亲兄弟呢,长孙无忌和长孙延还是亲爷孙的。 怎么就你李靖搞特殊,要这么护着不成器的堂弟? “李卫公与李乾祐的关系,其实相当一般。” 房玄龄慢条斯理地说道: “但不知为何,对这位堂弟的要求,李卫公却有求必应。” 李明眉毛一挑: “为什么?李乾祐手握着李靖的把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房玄龄果断撇清关系。 嘶……李明觉得这事情的走向有趣了起来。 就李靖立下的赫赫战功来说,他的待遇——仅有一个卫国公的虚衔,没有任何军政实职——可以说是为微乎其微的。 明眼人都知道,李靖是被皇帝陛下雪藏的。 害怕他功高盖主。 可李靖的一位不算很亲密的亲戚,却能稳坐长安的要害部门,犹如官场不倒翁。 陛下如此安排李乾祐,显然不是为了向李靖播撒恩泽。 而是另有所图。 “这个把柄,李二……父皇陛下肯定也是掌握的,但不能直接以此为由敲打李靖,容易让双方撕破脸……” 李明大声地思考着: “所以,李乾祐应该是与父皇之间存在默契的。 “父皇通过李乾祐这个中介,拿着这个把柄敲打李靖。 “这样,父皇既能拿捏李靖,双方的关系又还留有转圜的余地。” 房玄龄缓缓点头: “殿下高见。” 他对这位学生是越看越欢喜,阴谋诡计一点就通。 天生就是腹黑的料。 “既然是为了牵制李靖……那,确实君命难违。” 李明姑且接受了这个解释。 对于那位名扬后世、在民间获得神格的名将,李明只有幸见过一面。 还是在李孝恭的葬礼上。 和刻板印象不同,李靖就是个胖萌胖萌的富家小老头,有一个很令人费解的绰号“羊尿泡”。 除此之外,李靖给李明留下的印象就是:过于谨小慎微。 现在想来,被当今圣上不惜养着一条大蛀虫地提防,也难怪会养成这么神神叨叨的习惯。 “那就越过长安县衙,当他们不存在,我们直接在上层次把粟特人传销案给压住。” 李明现场口述了一份行动计划: “首先要派兵将粟特人聚居区隔离开,防止和其他族的百姓发生致命冲突。 “其次,安抚受骗的民众时,也需要派兵维持治安秩序。 “最后,搜查粟特人内部、追捕潜在的诈骗犯同伙,还是需要兵。” 李明看着房玄龄: “兵从哪儿来?” 和九成宫事件时一样,位于京城的刑部总部,主要是个办案和处理文书的机构。 本身并没有几个兵。 执法力量掌握在县衙手里。 如今县衙不可信,就得从别的地方调人了。 如今的京城强力部门,除了县衙衙役以外,那就是军队了。 关中地区是全国折冲府密度最高的地方,是拱卫京师的重要力量。 然而,这支力量都掌握在皇帝手里,李明调不动的。 就算能调动,这些关中健儿也随陛下北伐去了,就剩个空壳子。 宫中禁军,分为两部分。 大部分力量驻扎在北门玄武门之外,是为左右屯营。 这支部队没有被抽调走,然而李明也没有这个权限让他们挪窝。 毕竟固守玄武门,乃是老李家的祖宗之法,不可变。 另一部分在宫里戍卫,这些人李明可以指挥得动。 但是出动禁军干这活儿,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专业不对口了。 况且被李世民陛下一通抽调以后,禁军人数也不多,随便调人出去会造成太极宫防务空虚。 除了上述这些部队,那长安及周围的成建制武装力量,就只剩下—— “左、右武侯卫。”房玄龄提议道。 武侯卫的主要职责,正是维护京城秩序。 在钱荒危机之中,可谓是“大放异彩”,逮了不少趁乱打砸抢的贼人。 按理来说,预防粟特人和其他民族的流血冲突,和武侯卫的专业是最对口的。 而且事关京城治安,李明这个监国也是有权限调动他们的。 然而,李明却迟疑了一下。 “左右武侯卫,分别掌握在李泰和李治手里……” 长孙无忌的异动,说明嫡子一派还没有死心。 没有李世民坐镇,他不是很信任这两支力量。 “皇子所担任的大将军一职,一般都是虚衔,真正领兵的是中郎将。” 房玄龄宽慰道: “中郎将只听令于陛下。” 言外之意就是,军人都是很单纯的,不掺和政治的。 不用担心武侯卫会像文官那样,在处理过程中故意埋雷挖坑搞破坏。 李明思索一阵,勉强同意: “就这么办吧。” ………… 左武侯中郎将苏定方感到,自己的脑壳都快炸了。 作为上世纪九十年代所生的“九零后”,老苏在武侯卫这个“高级瓦片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作为随李靖讨灭东突厥、并率先攻入颉利可汗牙帐的猛男,这显然是屈才了。 不知为什么,李卫公用得顺手的几个手下,好像大多都是这个命运。 “老妪,就算你把我给卖了,我也赔不出这么多钱。 “首先,我只管维持秩序,你的钱不是我骗的,你抓着我也没用。” 苏定方满脸黑线,衣摆被一个老太婆牢牢抓住不撒手。 “我不管,你们帮着胡人,你们胳膊肘外拐!你们就是粟特人的同伙!你赔我钱!” 老太婆撒起泼来。 今天的长安,可不是一般的热闹。 传销案的受害者们四处串联,约定一起对粟特人重拳出击。 结果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地方一看,粟特人所聚居的怀远坊,已经被武侯卫“保护性”包围了。 里坊制度的优势显现出来了。 怀远坊被四面坊墙围住,只要把四个出入口把住,刁民们就没法进出了。 站在受骗者的角度,这相当于朝廷“胳膊肘朝外”,帮助胡人骗汉人。 这可得了! 当然,有这个“本钱”、有资格充当受害者的,本身也都不是无产者。 让这些大唐中产自己强行冲卡,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很有技巧地请出家里的老人小孩,缠住了守卡的将士们。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面对这些七老八十的宝贝疙瘩们,武侯卫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加上监国殿下严令,不得伤人。把苏定方和他的手下们搞得憋屈至极。 “老妪,人我们已经去抓了,你们稍安勿躁。” 苏定方耐着性子解释。 受害者的心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这活儿不是他们武侯卫干的呀,这明明是万年县和长安县衙的职责呀…… 他目光求助地瞥向四周。 然而,他的将士们也都被一群老头老太、小孩哥小孩姐淹没了,根本抽不出人手。 “真的吗?我不信。” 老太婆对苏定方的承诺根本不信,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苦了: “我们都是守法的良民,都是先向衙门报案的。 “万年县说粟特人住在长安县,让我们找长安县衙。 “长安县衙说这是生意纠纷,衙门不管。 “皮球这么一直踢,我们只能自己来解决了呀。 “结果我们受骗你们不管,我们来找粟特人讨要公道,你们却来阻拦。 “你们胳膊肘往外拐,你们就是粟特人的帮凶!你们赔我钱!” 老太婆就像个复读机,绕着绕着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苏定方听这一套嗑都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脑壳都快爆炸了。 心中对长安县令李乾祐充满了怨念—— 奶奶的熊,就是那家伙的不作为,把锅都甩到了他头上…… ………… “受骗者怀疑,李乾祐与诈骗的粟特人勾结?” 入夜,李明读着萧瑀的报告,眉头一挑。 萧瑀老哥顶着两泡黑眼圈,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是的,受害者告到衙门以后,主管治安的县尉本来都要去怀远坊抓人了,被长安令阻拦。 “第二天,粟特骗子就再也找不见了,大家怀疑,他们收到了长安令的通知,被包庇起来了。” 虽然没有按照监国殿下的要求,第二天就统计完毕所有受害者、摸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 但在重压之下,加上执失步真的辅助,萧瑀还是在五天之内,尽快总结出了一份报告。 在没有12345热线的大唐,对一场席卷全城中上阶层财富的大案来说,这个进度已经可以称之为神速了。 “受害者情绪还稳定吧?” 李明把视线投向了萧瑀身边的中老年将军。 “启禀殿下,除了几位老人情绪激动昏厥、掐人中苏醒了以外,没有出现伤亡。” 苏定方声音嘶哑地汇报道。 作为主管治安的将领,他和萧瑀一同出席短会。 他的憔悴程度,比之萧瑀不遑多让。 “辛苦将军了。” 李明很礼貌地向苏定方表示感谢。 和文管系统的明确上下级不同,他和十六卫之一的左武侯卫之间,更像是合作的关系。 如果苏定方真的不听令,他也没有抓手可以强制命令对方。 总不能请名义上的左武侯卫大将军,也就是李泰哥哥帮忙吧? “不敢,职责所在。” 苏定方行叉手礼。 李明注意到,老苏的右手食指中指、以及左手手掌,明显开裂了。 “苏将军这是射箭留下的伤口?”他随口一问。 老苏开裂的部位,正是射箭磨损最严重的地方。 左武侯卫的主要职责是维持京中治安,而长安城人口密度大,用到弓箭的场合并不多。 “是,末将本是带兵的将领,常年持弓,手上有一层茧子。承蒙陛下错爱,担任左武侯卫中郎将二十年有余,承平日久,疏于武艺。” 苏定方忆往昔峥嵘岁月,语气里多少带着哀怨: “去年在渭水边截杀突厥叛匪时,引弓射箭,虽然箭无虚发,但把茧子都给撕裂了,惭愧之至。” 去年,渭水边,截杀,突厥叛匪。 李明咀嚼着这四个词,除了眉头微微一挑,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苏定方以为监国殿下对这点鸡毛蒜皮不感兴趣,自讨没趣,悻悻地往后站了。 萧瑀接过话题,继续介绍道: “在那名为‘执失步真’的突厥商人的组织和号召下,我们找到有据可查的受害者,共有约万余名。 “根据他们手里留存的、粟特奸商所开具的收据,涉案金额至少达到百万贯之巨。” 李明双眼怔怔地对着萧瑀的报告,并没有接茬。 “咳咳。”萧瑀干咳一声提醒道: “殿下,涉案金额,共约一百万贯之巨。” “哦,对,百万贯,触目惊心。”李明这才如梦方醒,喃喃地重复道: “触目惊心,让我感到十分震惊……” 大唐一年租庸调收入的货币部分,也就在“百万贯”这个量级。 所以,这次涉案金额属实巨大,李明的恍惚并没有引起两个人的怀疑。 “经过受害者指认,参与诈骗的粟特人名单,也已经列在报告末尾了。” 萧瑀主动补充道: 作为刚上岸的新·十四党,老萧急于向监国殿下证明自己的价值。 抓稳大腿,以免被老对头房玄龄给悄默声地“做掉”了。 “嗯……我知道了,辛苦。 “二位先回去歇息吧。” 李明微微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老萧和老苏互视一眼,一齐告退。 李明听着两人的脚步声缓缓远去,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备车!我要出宫!” 粗大事了,粗大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去年,渭水边,截杀,突厥叛匪。 这四个词拼在一起,正好能拼出一个完整的意思—— 苏定方,就是那个将阿史那结社率残党灭口的直接执行人! 根据来俊臣、狄仁杰从新任特务头子李君羡府上,窃取来的情报。 去年的九成宫之变中,残余的结社率残党逃到渭水边,被一支神秘的军队全灭了。 而灭口的主使,显然与九成宫之变的幕后黑手有关。 甚至可能下令的就是幕后黑手本人。 然而,那支灭口的军队打着秦州都督府的名号,实际上,秦州都督府当时并没有军队出现在那里。 灭口具体执行人就成了一桩无头悬案,这条线索断了。 没想到,在今天,这条线索又接上了! “苏定方也参与了九成宫案吗? “不太可能,他这么毫无防备地提及此事,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只是一个工具人,听从幕后主使的安排,在指定地点杀了几个突厥叛军而已…… “除了陛下以外,谁能指挥他?” 一个名字在李明的脑海里呼之欲出: 左武侯大将军,李泰。 ………… “这事儿就是麻烦,骗子都卷款逃走了,留我们给他们擦屁股。” 出宫的路上,萧瑀喋喋不休地向苏定方抱怨。 “嗯。” 苏定方应付一句。 他已经连着听了好几天老头老太抱怨了,不想再听一个老头子的碎碎念。 这时,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疾驰而出。 “那是谁?”苏定方一惊。 谁特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极宫里飙车? “除了李明殿下还有谁?” 萧瑀苦笑道。 “这么晚出门,有急事?”苏定方仍然惊疑不定。 萧瑀点点头: “是的,自从监国以来,殿下几乎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半夜出宫巡访。 “他今天出宫,多半是处理我们手上的这起案子吧。 “毕竟涉案一百万贯,波及一万余人,不是小钱呐。” 苏定方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马车,喃喃: “得国君如此,大唐之福啊……” (本章完) 223.第214章 有问题要抓,没有问题创造问题也要抓 第214章 有问题要抓,没有问题创造问题也要抓 疾驰的马车里,李明的大脑在飞速旋转。 原本绕成一团的思路,被一条一条理顺,逐渐现出清晰的模样。 理论上,皇子们的军职只是虚衔,并不直接指挥军队。 然而,虚衔毕竟不是无衔。 在特殊情况下,皇子不是不能指挥自己遥领的那支部队。 九成宫事件就是这样的特殊情况。 皇帝放权,召集皇子勤王。 在当时,李泰指挥左武候卫的法律限制被解除了。 也就是说,在挫败阿史那结社率之后的短时间之内,李泰是存在将左武候卫调动到渭水河畔埋伏地点的时机的。 灭口结社率的是李泰。 也就是说,与薛延陀里应外合的九成宫事件主谋,就是李泰? 指使傻弟弟李祐寻访孙思邈、得到雄黄酒毒方、毒杀李孝恭和李世民的主使,也是李泰? 为了阻止我李明与孙思邈相见、对两人发动暗杀的,还是李泰? 以李祐为中间节点,操纵李祐与张亮接触、抹黑我在辽东另立山头叛唐的,又是李泰? “牛逼啊李泰,谁说五子不行的……” 李明喃喃。 在恍然大悟后,他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毛骨悚然。 真的是李泰么? 从始至终困扰自己的迷案,始作俑者真的是他吗? 从可行性分析,作为三嫡子之一、曾经的储君有力争夺者。 李泰可太有可行性了,不论是操纵李祐,还是渗透张亮、策反阿史那结社率。 在皇帝以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而从动机分析。 简直没有人比李泰更有作乱的动机。 九成宫事件中,除了皇帝李世民以外,受到围攻最严重的就是太子了。 如果这两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在当时的情况下,皇位就是李泰的了! 辽东抹黑事件亦然。 通过操纵张亮传播谣言,李泰同时打击了太子和李明。 要不是李明逆境翻盘,掀翻了高句丽,从辽东王者归来。 要是李明真的就此死在辽东。 那么储君之位,自然也就是李泰的了! “踏马的,卧榻之侧有头老虎在鼾睡啊!” 李明不禁叫出了声。 “殿下?” 车夫听见车厢里的动静,立刻回头问道。 李明对待宫中的服务人员——也就是其他封建主口中的“下人”——一贯是很随和的。 所以大家与那位手掌天下的小殿下对话时,并不感到拘束。 “回辽东!”李明下意识地喊一声。 “什么?”车夫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 好像听到了“辽东”什么的。 “呃……你继续往前赶车就是。”李明改口道。 别一出事就想着躲回辽东,这样的思想不健康——他靠坐在柔软的车厢坐垫上,安抚着自己的心绪。 就算幕后黑手真的是李泰,有李世民在,他现在也指挥不动军队。 更指挥不动苏定方和左武侯卫。 只要李世民还在,自己就仍然是安全的。 不必担心军队对自己兵刃相向。 “至少现在不用担心……” 李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去年之前的状态—— 疑神疑鬼,时刻怀疑有人想害朕。 这份警惕并不是空穴来风。 假设以上的局,确系李泰设下的。 那自己现在的状态,绝对称不上高枕无忧。 首先,李泰肯定不会就此收手,说不定还在进行着新的阴谋。 而且,他对长安的掌控还远远称不上牢固。 与其说是统治者,他这个“监国”更像一个管家。 苦活累活都得他干,却没有什么权力。 不但军权一点也沾不到手。 连名义上的文官下属之中,都混杂着不少虫豸,在对他阳奉阴违,扯他后腿。 他身为这个帝国名义上的执政者,在首都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安全。 反而处处小心,处处惊心,连宫殿都不能乱串门。 憋屈极了。 长安、乃至整个大唐,还欠一次掘地三尺的大改革。 “还是辽东好啊,从百姓、官吏到军队,都由我一手塑造,只听令于我一人……” 李明又开始想念自己的根据地了。 他本以为,自己当上监国以后,重心会逐渐从辽东一隅,转移到治理全国上来。 毕竟整个大唐,总比平、营两州强多了吧? 然而,他错了。 越是统治得深入,他越是感到,一套崭新高效的、从基层到顶层都由自己设计的组织架构,是多么的不可或缺。 唐朝虽然至今才二世,但整套基本政治体制,包括均田制、府兵制和租庸调,都源自北魏孝文帝时期。 历经北朝五朝和隋,这套体系已经运行了一百多年,积累了一定量的bug,显得有些臃肿而不合时宜了。 “我如果继续呆在长安,按部就班地从监国变成太子,等待即位。 “就意味着我还得继续忍受这套体制,忍受十几、甚至几十年。 “到时候,现行体制的既得利益集团更为强大,我继位以后还改革得动吗? “更何况,在这几十年里,我自己还得活得谨小慎微,忍受着反对党对我的攻击,甚至可能还得遭遇几次暗杀……” 不论从国家的角度,还是从个人的立场。 继续滞留长安都不是个好主意。 李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回到辽东,积蓄力量,从北向南给全国来个彻彻底底的大改革。 按照自己的设想,将大唐完全塑造成自己的形状。 “不不……不可以逃避问题。 “在长安遇到的麻烦,就在长安解决。” 李明再次把思路从辽东拉扯了回来。 好不容易爬到监国这个高度,而且自己这个开局还不错,把国家治理得也还行。 从表面上看,一切顺利。 真的要让他突然抛弃这一切,重新上山打游击。 还是需要不小的勇气的。 “冷静,事情一件一件来。 “第一件大事,是确认真正的幕后黑手身份,真的是李泰么?” 这时,马车也来到了他今晚出宫的目的地。 狄府。 随行的禁军扬起砂锅大的拳头,砰砰敲门。 “谁啊~” 看门管家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一看见全副武装的禁军和来自宫中的豪华马车,人都愣住了。 府上的狄大官人犯了什么大罪,怎么大半夜被宫里的贵人敲门请喝茶了? “我我我……奴这就去叫狄家郎君出来相迎!” 李明从车窗探出脑袋来: “这倒也不必,我只找狄仁杰。” 管家自然是不敢懈怠,把狄仁杰和他的犬父狄知逊,都从床上叫了起来。 “殿……殿下?” 狄知逊完全被吓醒了,已经把自己从小到大干过的所有坏事,从小时候把鼻涕甩到哥哥碗里开始,全部回忆了一遍。 在长安当官的都知道,李明殿下和他的鹰犬,特别喜欢在半夜突袭贪官的家。 狄知逊回忆了好几遍,愣是没想起自己任上干了什么亏心事,居然惊动殿下大半夜造访…… 狄仁杰看着犬父这不成器的模样,满脸黑线,故意大声说: “明哥,你是来找我的吧?” “是哒。” 李明从车厢里蹦了下来: “进去详谈。 “狄司马,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狄知逊对儿子的小伙伴毕恭毕敬。 狄知逊现在还担任着郑王、也就是太上皇李渊的亲儿子李元懿的兵曹参军,尊称其一句“司马”算是客套。 郑王李元懿还没有去郑地就藩,因此狄家还能留在京城。 皇子基本都去外地当藩王了,可太上皇给皇子们生的一堆低龄“皇叔”,倒还有很多还留在京城。 ………… “你和来俊臣组织人手,将所有的工作重心,放在李泰身上。” 李明吩咐狄仁杰道。 第一步,先问有没有。 亲王不能明着查,先不说可能走漏消息。 更会在政坛掀起轩然大波,把暗流涌动的朝廷卷成一锅粥,乃至于让神经敏感的李二陛下在千里之外发出尖锐爆鸣。所以这笔案子,他要用“自己人”来暗中查访。 李二老爹有张亮、李君羡,李二的儿子则有来俊臣、狄仁杰。 “这些大案疑案要案……真的是魏王干的么……” 狄仁杰听李明讲述了案件经纬,感到后背发凉,睡意全无。 “那倒也未必。” 李明说道。 “你们只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就立刻通知我,我即刻以叛国罪逮捕李泰。” 狄仁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李明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发现证据,就捏造证据,我还是以叛国罪逮捕李泰。” 狄仁杰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三个嫡子中,李承乾随军出征,李治还在京中。这两人虽然动向不明,但总体还算可控。” 李明解释说明道: “但是李泰,李泰那厮一直在洛阳的老巢,一待就是几个月,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在和他的兄弟们通信联络感情。”狄仁杰补充一句: “平时我们也有在盯他的。” 只是李泰非常谨慎,府上很难渗透,委员会只能通过打入邮驿站的内鬼,偷偷查看李泰的通信。 而李泰那货,连说话都弯弯绕绕的,写信更是晦涩难懂,足以编纂一本“李泰寓言”。 如果没有相关的背景知识,根本不知道这货在说什么。 李明点点头: “那就继续,加大力度。” 要是条件允许,他恨不得念一句“他日若遂凌云志”,把李泰给图图了。 当自己的屁股坐到了顶点这个位置上,他的立场也随之一转攻势,迫不及待地要迫害有威胁的兄弟了。 可惜,条件不允许。 唐朝还没深刻领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先进理念,毫无理由地杀人,连李世民陛下都吃不消这么干。 尤其针对的还是陛下的心肝大宝贝李泰。 而李明现在只是个管家,想杀李泰也没人执行。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通过阴谋诡计把李泰嘎了。 等李世民陛下回来,一准就把李明的储君给撸了,让李治捡洋落。 所以,李明只能寻个理由,先把李泰给扣起来,至少关到李世民回来。 饶是如此,他也已经冒了极大的政治风险了,在接下去的几个月,一定会遭受无数虫豸的弹劾。 “总之,要把李治的罪名做实,最好能直接收集到李泰有罪的有力证据。”李明交待道: “如果没有证据,那捏造的证据也要符合逻辑,建立清晰的证据链,并把我和你们自己撇清,否则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狄仁杰郑重地点头: “知道了—— “明哥,最近后宫也有异动。 “前几日,韦贵妃让所有宫人暂避,在寝殿接待其他嫔妃直到深夜,似乎在商量什么。” 李明虽然住在后宫的立德殿,但为了避嫌,从不在后宫其他妃嫔的地盘上乱窜。 否则,朝中那群虫豸是真的会编造他“银乱后宫”的谣言的。 尽管他现在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宝宝。 所以,对其他姨娘们平时在干什么,李明只能通过母亲杨氏、以及打入太极宫的密探,得到二手的消息。 踏妈的,太极宫是打地鼠的巢穴吗,一个一个冒头……李明咂了咂嘴,安排道: “重心还是在李泰那儿,相比洛阳那边的威胁,后宫还是可控的。” “好的。”狄仁杰点点头: “那么,最近的粟特人诈骗案……” “你们就不必管了,刑部能干的事情,就让他们来做吧,你们节约精力,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李明说道。 这么分配任务,能把官方民间的各部门都调动起来,不至于出现“一核有难八核围观”的现象,是很合理的。 然而,狄仁杰却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吗?”李明问。 “嗯……说起粟特人骗钱,让我想起了一件案中案。”狄仁杰思索道。 李明:“什么案子?” 狄仁杰:“河间郡王遇刺案。” 这起案子,是李明和名侦探狄仁杰一起办的。 小狄的法医功底——确切地说,用银针捅喉咙——让李明大开眼界。 李明感到不解: “?李孝恭和传销有什么关系?” 狄仁杰:“明哥,你记不记得河间郡王娶的那几个姨娘?” 李明:“记得,一共七个小妾,汉人胡人都有。” 这也让李孝恭荣获“七星瓢虫”的绰号。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了属于是。 狄仁杰继续说道: “李孝恭的七个妾室之中,有一个,好像是老六,就是粟特人。” 经小狄一提醒,李明也有点回忆起来了: “对对对!好像和李孝恭几个儿子里的……老三,好像叫李崇真,有一腿。” 李孝恭的七个小秘,大多与他的三个儿子私通。 这也算是老李家的家学渊源了,不愧是宗室大将。 “没记错的话,李崇真当时也遭遇了骗局,被骗光了积蓄。” 狄仁杰的记性还是很不错的: “这也是他被怀疑弑父,在大理寺狱吃了几天牢饭的原因。” “对对对,我都差点忘了。”李明一拍脑门。 “你觉得,那个粟特人六姨娘,或许参与了这件案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能波及万人、涉案百万贯,这起骗局持续的时间不会太短。” 名侦探狄仁杰沉思道: “李崇真被骗一事,也许就是同一伙人干的。就算不是,也有可能互相认识。 “而那个六姨娘,不排除是骗子的同党,勾引李崇真入局。”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单凭这点猜想抓人肯定是不够的。 但狄仁杰的脑洞,确实也为案件侦办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和突破口。 在眼下,要说有哪桩大事能和处理李泰的紧急性相提并论,那就是诈骗案了。 一个处理不当,首都就又要乱起来了。 “我会让刑部好好查她的。”李明点头道。 ………… 与狄仁杰商议完毕,李明离开狄府。 犬父狄知逊正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 “打扰了。”李明姑且和小伙伴的家长客套一句。 狄知逊都快等睡着了,忍着困意道: “启禀殿下,由于郑王殿下即将就藩,臣也即将赴往郑地就职。” 李明眉头一皱: “那狄仁杰呢?” 我的间谍头子呢? 要是因为“父母工作变动”这个理由,导致我失去一臂,那可就太无厘头了。 “犬子自然还是留在长安的,随时恭候殿下差遣。” 犬父赶忙表忠心。 谁都知道李明殿下的重量级,他才没有蠢到放弃李明这条粗壮大腿。 李明的眉毛舒展开来: “那就辛苦你们狄家了。” 他正要走,见老狄欲言又止。 说话像前列腺发炎,这是你们狄家的家族传统么……李明心里猛烈吐槽,不得不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狄司马还有何事?” “那个……”狄知逊像尿不尽一样,嗯嗯啊啊了半天,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压低声音道: “晋王殿下,这段时间常与郑王殿下来往。” 晋王……李治? 他和阿叔李元懿混在一起干什么? 走亲戚? 不至于,现在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呢。 奶奶的,嫡子们的一举一动,真是让人紧张……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李明的心情没有丝毫轻松,反而越来越不安。 他的眼睛看着长安的街景,心思早就飞到了东北。 只有在东北,在自己的地盘上,他才能感到久违的安宁…… “军权,根本原因是,我在长安没有军权。” 李明喃喃道。 大唐的军队,他始终没有机会染指。 连个“大将军”的虚职有没有捞到手。 他本想利用薛万彻、侯君集,像和平演变张俭的营州都督府一样,逐渐把唐军收入麾下。 然而,这两人都担任了文职尚书,也被调离了军队。 好像李世民陛下一直防着他似的。 让他在辽东保有一支赤巾军,已经是皇帝能容忍的局限了…… “但我人在长安,绝不能任人鱼肉,把安全交与他人之手。 “虽然我没有统兵之权,但不代表我不能与长安驻军搞好关系。人心都是肉长的,关键时刻或许能有奇效。 “而长安最重要的一支军队,是……” 李明短暂地梳理了一下城中的力量分布,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李君羡。 以及他的玄武门屯卫。 ………… “晋王殿下,久……久疏问……那个,没有常常来看殿下,是下官的失职,请见谅哈。” 右屯卫将军常何,搓着手、粗着喉咙,有些手足无措地招待着。 他没想到,晋王李治会突然造访。 (本章完) 224.第215章 关门,放来俊臣 第215章 关门,放来俊臣 同为瓦岗寨的旧将,常何没有李世绩的能文能武,没有张亮的阴谋诡计,也没有程知节的领兵才能。 他更像一个纯朴的山匪,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什么政治野心。 只想朴实无华地度过荣华富贵的一生而已。 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在玄武门之变中。 当时就是他看守的玄武门。 作为李承乾的名义手下,他坚定地站在李世民的一边,开门揖李二。 就凭这次稳稳的站队,他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久仰常将军赫赫威名,久疏问候,是我的过失。” 李治一如既往的有礼貌,向常何长长作揖。 “哎哎哪里哪里!” 山匪大老粗格外吃李治的这一套,被亲王殿下一拜,愈发手忙脚乱起来。 李治诚恳地说: “常将军是陛下得以君临天下的关键助力,治早有意结交。 “今日得见,将军果然威武不同寻常。” “嘿嘿,哪里哪里。” 常何一脸谄媚地笑着,亲自替李治泡着茶。 瓦岗寨老伙计都投了晋王,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有这个意向随大流。 奈何他与晋王没有什么交集。 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他的幕僚马周曾经是晋王府的长史吧。 但随着马周出了“两税法”的蠢招,引起齐州大乱,被一脚踢到齐州章丘县当县令以后。 常何就彻底没有了接近晋王李治的理由了。 然后,他也就摆烂了。 毕竟如前所述,老常并没有什么政治野心。 没想到,今天晋王殿下亲自莅临。 主客一通寒暄,立刻熟络了起来。 李治和瓦岗寨的人打交道打多了,说话投其所好,而常何也是有意结交,相谈甚欢。 “在常将军之后,玄武门的守备力量便上了一个台阶,新建了左右屯营。” 李治似是随口说道: “有常将军率领右屯卫,保卫玄武门这座皇宫的北大门,吾等心甚安。” “嗐,我这右屯卫将军并不领兵管事,只是陛下给我养老,让我暂时挂的职而已。” 常何很是豪爽,直接把这大实话给说了, 李治当然知道这事儿。 但他顿时作惊恐状: “除了常将军,谁还能肩负看守北大门的重任呢!” 常何哈哈大笑: “陛下手下精兵强将众多,哪里还缺我一个? “现在看守玄武门的也是一名忠心耿耿的干将,名李君……羡。” 常何看着李治。 李治看着常何。 常何懂了。 他只是没文化,又不是傻。 作为玄武门之变里的关键先生,小李的提到玄武门的守备,自然是意有所指的。 尤其是现在,陛下不在家的时刻。 常何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知道,自己的站队技术,再次迎来了考验。 大约几息功夫,常何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下官正好与李君羡有些交情。 “殿下若不嫌弃我们这些粗人,可以带给殿下认识一下。” 李治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 “根据出城文牒,那些粟特奸商都是在受害者报案以后,才离开长安城的?” 李明的视线越过手里的文件,落在对面的老臣萧瑀和刑部尚书刘德全身上。 “正是。” 萧瑀回答道: “因为那名叫‘执失步真’的突厥商人,率先察觉了粟特人的骗局。 “并立刻组织起了广大受害者,打了粟特人一个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卷款潜逃。” 李明不由得龇牙。 要不是虫豸李乾祐从中作梗,这笔传销案的损失说不定还真被执失老弟追回来了。 结果现在倒好。 不但让一群首都中产瞬间返贫,还给老子留了这么一颗快炸的雷。 李乾祐收了什么好处,这么卖力地为胡人充当保护伞? 等着吧你,等李靖老死了,看老子不砍了你……李明硬压下心里的火气,问道: “粟特人的聚居区搜查过了吗?抓住和骗子相关的人员了吗?” 萧瑀摇头: “这事是左武侯卫在查,怀远坊人多嘴杂,暂未有任何进展。 “需要臣申斥催办吗?” 李明假做思索,道: “不必,将士们辛苦了。 “查案本就不是他们的本业,应该赏赐他们,以激励士气。” “遵令。” 萧瑀和刘德全领命退下。 呼……李明擦了擦冷汗。 还好,萧瑀老哥没什么主见,事事汇报,没有自作主张地把苏定方喷一顿。 无意识中躲过了一颗雷。 苏定方手里的左武侯卫,虽然是高级片儿警。 但在军力空虚的长安,也算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了。 在情况突然急转直下的当下,李明可担不起与左武侯卫交恶的风险。 “果不其然,此案的相关人员都作鸟兽散了,这样一个个排查简直是大海捞针……” 李明又想起那天晚上,狄仁杰提醒的突破口—— 李孝恭的粟特人六姨娘。 神探狄仁杰的第六感,不能不信, “可是该怎么查呢? “如果那女人真是骗子的同谋,又敢大摇大摆地继续滞留长安,那她一定对自己很有信心,证据必定都已经被销毁了。 “该怎么撬开她的嘴……” 李明思索着。 他并没有思考具体该怎么解决问题。 而是在脑子里庞大的人才库里,快速搜索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一个名字立刻浮现在眼前: 来俊臣。 他一拍桌子起身。 “起驾,出宫,去西市。” ………… 西市。 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和混乱。 传销案受害者依旧在西市聚集,左武侯卫依旧在维持秩序,苏定方的脑壳依旧很痛。 “将军。” 苏定方的副将报告道: “将士们现在怨声载道,觉得此事应该是长安县衙的职责,他们不应该这么忙活。” “嗯。”苏定方意识模糊地嗯了一声。 副将瞥了他一眼,又说: “听刑部办事的文员说,尚书们对我们的进展很不满意,可能要发文申斥。” “嗯……嗯?!” 苏定方立马就不乐意了。 开玩笑! 自己纯好意过来帮帮忙,结果被溅了一身骚。 将士们被借调来干杂活儿,本来就满肚子怨气了。 还要申斥? 这特么不是你们刑部办事不利的锅么,怎么还甩到武侯卫头上了? 申斥之后,是不是就要扣军饷啊? 前两个月军饷被拖欠一事,大家伙儿还没忘呢! 这是生怕军队不哗变啊! 苏定方面色铁青,副官都有些害怕得往后退了退。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宫里的宦官来了。 “左武侯卫中郎将苏定方,监国殿下有令。” 宦官嗓音尖细地喝令道。 “嗯!”苏定方面色不善,铜铃眼一瞪。 传令宦官呼吸一窒,感觉自己就是个下一秒就要被砍成两截的龙套。 唉……苏定方无声地长叹一气,还是把性子压了下来:“监国殿下有何指令?” 并不下马。 你这丘八,忒没教养了……宦官心里吐槽。 但他又不敢当面说出来。 毕竟监国又不是陛下,他传下来的指令,并没有规定必须下马拜令之类的礼节。 宦官也不想和这大老粗多纠缠,长话短说: “监国殿下念诸位武侯工作辛劳,特此勉励。 “士卒每人赏钱一贯、布两匹,校尉以上赏赐翻倍。” “恕末将不……嗯?” 苏定方刚想开喷,猛然发觉画风不对。 说好的申斥扣工资呢? 是不是哪里听错了? 可宦官不想和武夫一般见识,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跑了。 苏定方纳闷地抓抓头皮,斜了一眼副将。 副将连忙为自己辩解: “文臣确实想把责任推过来,此事千真万确。” 苏定方眼珠一转: “那你的意思是,监国殿下把这事儿,替我们给拦住了?” “啊?对对对!必定如此!”副将振振有词: “大家都说监国殿下治国有方,乃尧舜在世、灵通转生,必定是殿下勘破了文臣的阴谋诡计,为我等武夫讨回了公道!” 苏定方眯了眯眼,骤然一夹马腹,对士气低迷的士气吼道: “监国殿下念尔等工作辛苦,刚赏赐尔等两个月的粮饷! “怎么,你们就这么报答殿下之恩?!” 一听有补贴拿,原本垂头丧气的士兵们立刻就不困了,抖擞精神地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 就在这时,一辆皇家马车风尘仆仆地疾驰而来。 “监国殿下?” 苏定方遥望着扬起滚滚黄尘的车辙,远远地就下了马。 为民生奔波如此,殿下将来,不可估量啊…… ………… “来俊臣。” 李明直奔长安报社,将正在与狄仁杰吵成一团的来俊臣揪了出来。 “狄仁杰脑子有病!明爷,不是我和你打小报告” 被拽出密室以后,来俊臣还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同事: “他怎么能把长安的密探、甚至一些好不容易混入太极宫的密探,都往洛阳送呢! “我跟他说,万一长安有人造反怎么办,他还凶我,说我说话不怕咬舌头! “那小东西这辈子就是太顺风顺水了,天真!” “他是天真,你就让让他么。”李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哄孩子似的哄两个手下。 这两人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狄仁杰乖宝贝一听明哥要重点查李泰,就真的把工作重心全放到洛阳那边儿去了。 而来俊臣则在执行中习惯性地“打折扣”,留后手,时刻提防着李明所在的长安。 李明也不好评判谁对谁错。 这两者都有道理。 而既要查处李泰、又要兼顾长安的选项,是不现实的。 既要又要,只会既没又没。 小孩子才会说我全都要,大人都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 “先不说这事。”李明把话题掰扯回来: “我今天找你,是要你替我审一个人。” 一听终于能发挥自己的专长了,来俊臣脸上的戾气瞬间烟消云散。 眼神立刻变得清澈起来。 “嘿嘿,谁啊明爷,这么有福?” “是个老朋友,和我一起去趟河间郡王府。” ………… 河间郡王府。 原主人李孝恭去世后的一年多以后,这栋大宅已经荒败得李明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陛下念及旧情,对老瓢虫的三个儿子都有优待,高官厚禄养着。 连这巨大的郡王府,也是由万年县负责修葺,不劳三位公子费心。 但这三坨就是扶不上墙,硬是快把偌大的家产都给败光了,还要分家,要把郡王府分割成三份。 为如何分配又大吵一架。 这事传到李世民耳朵里,把他气的,下了死命令,不想住王府也行,三人麻溜地滚出去,王府收归朝廷。 这才让兄弟三人消停了。 “都怨三郎,被那粟特妖女迷了心智以后,天天想着本生利放贷挣钱,放了债又收不回,把父亲留下的家产都快败坏完了!” 老大李崇义向李明抱怨。 二郎李晦在一旁帮腔: “确实这样,所以我们俩才提出分家,赶紧和那败家玩意儿切割,至少还能保住一些产业。”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不过李明也不是来做老娘舅的,直截了当地问: “老三李崇真和他的粟特妖女呢?” 两人的头同时往西边一撇: “三郎去西市闹事了,那妖女则在家父去世以后,就杳无音信了。” 李明听得嘴角一抽。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李崇真怎么会错过这起传销案子呢? 他倒无所谓,可是李孝恭的六姨娘失去了踪迹,这就意味着线索又断了。 那粟特姨娘应该还在长安,因为出城是要文牒的,而在城门记录之中,并没有她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一年里,她就没有离开过首都。 可长安人海茫茫,去哪儿找她? ………… 李明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西市。 想找到李崇真,至少寻得一些关于六姨娘的线索。 刚踏进市场,车驾被拦住了。 原来是苏定方老哥,兴奋地前来报告: “殿下!” 李明主动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礼貌向这位长期不得志的中郎将一拱手: “苏将军有何事?” “抓住一个可疑的粟特女人!”苏定方干劲满满地汇报: “去年突然出现在怀远坊,购置了一栋大宅,不见男主人,只有她一人居住! “据旁人说,那女人曾给一个王爷当过小妾!” 哦?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就是遍寻不得的六姨娘么? 这不巧了吗? 其实也不巧。 粟特人都聚居在西市附近的怀远坊,六姨娘既然没有离开长安城,那自然会选择在那里住下。 武侯卫正在对那里坊进行地毯式搜查,迟早会把这涉及巨额财产不明的粟特婆娘给揪出来。 “她人在哪里?” “暂扣在大理寺狱!” ………… “你们怎么能无端抓人?我说了多少遍,我和你们在查的这起骗局没关系!” 李孝恭六姨娘,安氏,在大理寺狱泼辣地吵嚷着。 她去年已经在这里深造过了。 虽然这次梅开二度,不至于像回到家一样。 但多少也领教过了狱卒们的手段,全然没有了第一次时的恐惧。 狱卒们对她也无可奈何。 毕竟没有真的定罪,也不涉及“宗室被害”这种陛下亲自督办的案件。 总不能上来就对她下狠手、用重刑吧? “没有进展?”李明风风火火地走来。 狱卒们立刻毕恭毕敬地起身,惭愧地摇头。 安氏看着这个臭屁的小殿下,立刻回忆起了去年的不愉快,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你就是河间郡王的小妾安氏?”李明公事公办地问。 安氏眼珠一转,立刻委屈地号丧起来: “哎呀我一个弱女子,哎呀请殿下明鉴啊! “妾身离开郡王府后,每日深居简出,今天却被唐军无缘无故抓了,说我骗钱! “真是天可怜见,我都没出过怀远坊!” “我们要查的不是这个。”李明直视着安氏的双眼: “你购置宅院的钱从哪儿来?和这次的骗子,是否相识?” 当然是老娘做妾挣来的……安氏想说出自己准备许久的台词。 但是被这小孩儿盯着,她却发现自己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席话,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李明也懒得和她多废话,向旁边的狱卒点点头: “用刑。” 安氏心里咯噔,脸色很快苍白下去。 可是她只是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冷眼看着狱卒。 却见那些狱卒向两旁退下,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顶到了最前面。 那少年佝偻着腰,一脸猥琐,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但那些五大三粗的狱卒们,却对那其貌不扬的少年保有几分敬畏,举手投足间有些忌惮。 “你来,别弄出明显的伤口,传出去不好听。”李明吩咐道。 呼……安氏暗暗松了口气。 去年连大理寺狱都没问出她什么问题,现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怕什么? 来俊臣端详着这次的素材,露出真挚的笑容。 “好咧,明爷。” (本章完) 225.第216章 坏了,李二陛下好像有危险 第216章 坏了,李二陛下好像有危险 “啊啊啊!” 一刻钟后。 六姨娘安氏像疯了一样,发出非人的嚎叫,躲在李明身后,颤抖得像被狼叼在嘴里的小兔子。 明明身上没伤,但人犯却像见证了世界末日一般,这反常识的场景,让在场的狱卒纷纷感到不寒而栗。 李明一脸嫌弃地把裤脚从疯婆子手里扯开,问: “你没把她逼疯吧?还得问话呢。” “没有,我有轻重。” 来俊臣淡定地用清水擦着手,蹲在安氏面前。 “咿咿咿!” 那婆娘下意识地往后躲。 “过来。”来俊臣淡淡地说道。 他的语气非常平和,然而安氏听见的仿佛是魔鬼的低语,怕得不行,却还是像狗一样,不敢不听话。 “我大哥问你话呢。”来俊臣一脸和气地说。 六姨娘可怜巴巴地抬起脑袋,惊惧地望着李明,疯狂点头。 阿来,不,来总训狗有一手啊……李明心里嘀咕着,单刀直入地问: “李崇真的家财,是被你联合其他人骗的么?” 毫不犹豫地点头。 李明与来俊臣互视一眼,微微点头。 是了,思路没有错,这粟特人果然有问题。 “与你合伙的骗子,和这次在长安诓骗巨额资财的骗子,互相熟识吗?” 安氏迟疑了一下。 来俊臣眉毛微微一皱。 安氏赶忙坦白道: “不……不是熟识。 “就是他们,是同一伙人。” 李明眉头一挑。 哦吼~世界真是小啊。 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伙骗子要达到席卷全城的规模,必定是深耕已久。 如果骗一次就换一茬,那可太费骗子了。 “这伙骗子的主使是谁?”来俊臣紧接着问。 安氏不假思索: “长安县令。” 李明眉毛一皱。 一听见“长安县令”四个字,来俊臣的眼神显然出现了波动,闪过一抹凶光: “说实话!” 李乾祐是这伙粟特人的保护伞,这是几乎公开的事实。 可是保护伞归保护伞,你要把主使也甩到他头上,这就有点过分了。 别的不说,李乾祐也没这个脑子琢磨出类似于“传销”这样的大骗局啊! “咿咿咿!” 安氏不受控制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听得除来俊臣以外的在场所有人寒毛直竖。 来总,你确定这婆娘真的没疯吗……李明无奈地扮起了白脸,安抚道: “别怕,有我在,说出来就没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那女人抓住小殿下的裤腿,活像找到主人的小狗,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绝。 嗯,大概就和去年来俊臣审问过的另一位姨娘——直接毒杀了李孝恭的突厥裔七姨娘,说话逻辑混乱,情绪激动,从小时候尿炕到昨天晚饭吃了什么,全部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大理寺狱的文书把笔尖写到快擦出火星子了,刨去大量无关内容,终于总结出了这起案子的原委。 其实一点也不复杂。 大致情况是,去年,差不多是李孝恭死后不久,长安令李乾祐突然拜访了几个打工是不会打工的、生意又不会做的粟特人,传授了这一套骗术。 并且,李明府还允诺,为这些骗子大开方便之门,既帮忙拉人,又帮他们把这事儿盖住。 有八面玲珑的地头蛇帮助,这些骗子才能席卷首都的中产阶层,攫取了天量的财富。 这些粟特骗子实质上成了李乾祐的白手套。 当然,作为主谋兼保护伞,收益的大头自然是—— 也不归李乾祐。 而是按事先约定,将骗来的钱运出长安城,运往指定地点。 这些粟特人随时随地被人盯梢,料他们也没这个胆子敢食长安令的言,将这笔骗来的“公款”私吞了。 “也就是说,李乾祐背后还有人?” 李明发现了华点。 以他区区一个五品县令,是绝对攒不起这个局、也吃不下这么大量的赃款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安氏神情恍惚地摇头。 “那些粟特人卷款逃到哪里去了?李乾祐和他们约定的目的地是哪里?”李明又问。 安氏还是摇头。 来俊臣眼神一厉: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咿咿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安氏疯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来俊臣撸起了袖子。 “算了算了,问不出什么了。” 李明赶紧把还没玩过瘾的来总劝下了。 离开了拷问室以后,刚才还挺兴奋的来俊臣,忽然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了,一声不吭?”李明问他。 来俊臣吞吞吐吐了一会,道: “明哥,那个李乾佑……查么?” 看着来俊臣近乎祈求的眼神,李明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模棱两可地哼哼: “嗯……再找找证据。” 来俊臣眼神一暗。 “你和李乾佑有仇?”李明瞥一眼他。 来俊臣微不可查地撇撇嘴,哼哼唧唧: “有点。” 李明便也不再多问。 ………… 关于卷款跑路的粟特人的踪迹,并没有断在六姨娘这里。 因为大唐是一个不允许人员随意跨区域流动的封建社会。 那些粟特人离开长安后,需要办理“路引”,写明此次行程的起点和目的地。 这就是说,这帮人的最终去向,可以通过追踪各个城市的路引,一段一段拼凑完整。 而他们所携带的是巨额赃款,不是普通的货物,不太可能全部交到别人手里。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路引,间接也是这笔赃款的“转账记录”。 只是各地城门监没有联网,用人力照着名单一环环排查起来,耗时耗力。 好在,在监国殿下的亲自督办下,这些人——以及大概率这笔钱——的去向最终有了眉目。 这些人狡猾得很,每个人的路线都不一样,明显在有意识地干扰侦查。 但是,他们还是小看了封建社会对人身自由的束缚程度。 虽然了点时间,他们的行动轨迹还是一清二楚地摆在了监国殿下的案头。 李明给黑暗腐朽的封建集权制度点了个赞。 “他们最后踏足的州县,是幽云、沙州灵州一线……” 这条信息只有寥寥几个字,却是凝聚了各地州县夜以继日的排查。 李明咀嚼着这几个地点,目光下意识地向背后望去。 那里,挂着大唐全域堪舆图。 其实不用看地图,这些地方也已经在他脑子里亮了起来—— 幽-云-沙-灵一线,正是“铜铁紧缺”之中,大批铁矿石最后消失的地方。 那地方,也是大唐的北疆,汉、胡交接之地,华夏王朝对那里的掌控力就比较微弱了。 往北便是长城之外、大漠之南,是思摩突厥所在的羁縻地区。 再往北便是事故高发地阴山,按李世民陛下的划分,本应是思摩突厥的势力范围,目前被薛延陀窃据。 “之前的铜铁紧缺调查中,已查明大量铁矿石被运往幽云一带,而铜矿石却没有发生类似的异常外流。 “然而,铜危机切切实实地发生了,到底哪批铜突然消失了,是外流了还是被窖藏了,迄今为止一直都没有查清……” 李明沉吟着,很自然地把这两起案子关联在了一起—— “这批被李乾祐联合粟特人,运到北疆的铜钱…… “是否就是‘铜铁短缺’中外流的铜?” 这个假设让李明心情一振。 百万贯铜钱,这个数量,已经和朝廷一年租庸调税收的货币部分(不含占大头的粟米、布匹和劳役)处于同一个量级了。 如此天亮的铜钱,一夜之间被突然抽出了中原的市场…… “确实足以造成短期的货币短缺,诱使人们窖藏货币、减少流通,恶性循环从而引发通货紧缩!” 李明激动得来回踱步。 终于,经济危机的成因也有眉目了。 如此一来,关于此案的下一个问题便呼之欲出——主犯是谁,动机为何? 虽然不能完全排除两起案子是独立事件的可能。 但是,从作案手法、赃物目的地来看,双方背后是同一主谋的可能性更大。 “李乾祐和他背后的主谋,把铜和铁捣鼓到草原地带,目的是什么呢……” 李明思考着。 显然,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诱发大唐的第一次经济危机。 毕竟以这个年代的经济学水平,还不至于下这么大的一盘棋。 只是阴差阳错,才酿成大祸,并最终致使他们“蚂蚁搬家”的行为被提前曝光。 铜和铁,都是草原没有的高科技产品。 虽然铁矿石需要冶炼工序,敏感性比成品铁器要低。 而铜钱除了交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战价值——总不能把铜钱融化了做青铜剑吧?这也太复古了。 但这两件东西被同时、大批量地走私到游牧民族的地盘。 仍然不是一个能让人心安的信号。 尤其是,帝国的统治者,李世民陛下,正在那个地方与游牧作战…… “假使这批铁矿石和铜钱,都落进了游牧,都落进了薛延陀的口袋……” 李明习惯性地开始做起了最坏的假设。 然后发现,这对战局并没有什么卵用。 铁矿石,在中原叫“矿石”,在草原只能叫“发红的石头”。 没这个科技和炭火燃料进行冶炼好吧。 至于铜钱,那就更幽默了。 游牧民族内部,有这么大量的交易需求么? 不还是得拿钱向华夏买东西? 然而从报表上来看,双边贸易不但没有出现相应增长,反而因为近年关系趋于火热(打得火热),还在持续萎缩中。 华夏这边不卖商品给薛延陀,他们拿着铜钱,和拿了一堆废铜也没什么区别。 简而言之,薛延陀的铁勒人,不大可能用这笔钱和这批矿,就能变出一支人马具甲、可与唐军媲美的精锐铁甲军来。 “除非……” 李明的目光,投向了草原以西。 西域。 以粟特人的首都马拉坎达——也就是撒马尔罕——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一系列贸易、手工业城邦国家。 在被成吉思汗的铁蹄图图之前,那里便是除了中原以外,北方游牧进行物资交换的第二个中心。 而那里的西域商人,不像中原人那么有节操。 只要钱到位,是连绞死自己的绳索都能出卖的。 “铜钱和铁矿石,通过蚂蚁搬家的方式,持续走私落入薛延陀手里。 “薛延陀将矿石交给西域人,委托其冶炼、锻造、打造成铠甲兵器。 “而这批诈骗得来的铜钱,则用于支付西域人来料加工的费用……” 逻辑闭环! 如果真是如此…… 那李世民面对的,岂不就是一支可能装备了马镫、盔甲、甚至人马具甲的游牧骑兵?! 这盘大棋构思之精妙、牵涉力量之众多,几乎不可能是薛延陀一方的谋划。 背后必有汉人指点。 而长安令李乾祐参与其中,又给这起案子平添了一缕阴谋论的气息。 事情进一步复杂起来。 “李乾祐及其背后的主谋,策划将铜铁运出境,目的是武装薛延陀…… “而北伐薛延陀,是李世民很早就定下的战略…… “难道这起阴谋,针对的真正目标,就是李世民?!” 李明虎躯一震。 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地名: 九成宫。 这难道是九成宫事件的后续? 铜铁紧缺,也是九成宫事件的主谋所做的后续补救措施? 通过薛延陀的手,对李二再次补刀,杀了李世民? “铜铁很有可能流入薛延陀之手,而九成宫之变中,也有薛延陀的影子,这是其一。 “而根据六姨娘的招认,这起骗局发生在李孝恭死后不久,这是其二……” 根据步步推导,这起铜铁走私案,也被渐渐纳入了九成宫系列案件之中。 难道说,这起案子的背后,也和九成宫事件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个人?! “如果真是如此,以对方喜欢下大棋的特质…… “使出的肯定不仅仅是武装薛延陀一招,必然还有后手配合……” 李明眼睛微眯。 北方突然冒出一堆全甲骑兵,而不是天灵盖接箭的蛮夷,这已经极大打乱战略布置了。 更何况,再加上可能的后手…… 他立刻推开手边一切事情,趴在桌子上,为父亲李世民撰写密信。 虽然只是一些不成熟的猜测和捕风捉影,以及一堆拿不上台面的所谓证据。 但事关皇帝陛下和八万精兵的前途命运,不容任何闪失。 必须尽快将这一警告带到! “从长安到定襄牙帐,需要走黄河渡口渡河,尽管不是汛期,但急报至少也得大半个月…… “见鬼,老李千万别推太快啊!” ………… “昨夜又是夜袭?这是第几波了?” 定襄城,思摩突厥牙帐。 大清晨,草原雾气弥漫,露水沾湿了枯黄的草叶,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血腥的味道。 大帐正中。 李世民高踞座上,威严地俯视着属下。 此次主征的行军大总管,李世绩,向前禀报: “不算小骚扰,只计算斩首百人以上的夜袭,这是我军入境以来的第十五次。” “十五次,被动挨打了十五次……” 李世民的脸色不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进入草原以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差,舌头起泡。 连久违的头疼也回来了。 然而,李世民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饮食出了问题。 因为他在行军的这段时间里,也在努力创造条件,严格遵照李明神医的“医嘱”—— 多吃蔬菜瘦肉,少吃肥肉内脏。 尽管蔬菜和瘦肉都根据李承乾的指导,做了一些烹饪上的小处理——比如油炸或浸羊油炖—— 但原材料都是健康的。 所以成品也肯定是健康的。 因此,他把最近身体状况下滑的原因,简单归为草原戈壁干旱,加上战事不顺,导致身体有些上火。 而最近的战事,也确实让他很是上火。 薛延陀像是开了天眼一样,神出鬼没。 而唐军却怎么也找不到对方主力,被溜得团团转。 “父亲,我军克敌十数次,未尝一败,且积少成多,已斩敌数千、伤近万。 “为何父亲却以为败?” 李承乾不解地问。 “因为在哪儿打、打多大,全部由对方决定,我方只能被动接受,这非常不利。 “时间一长,后勤补给会出问题。” 李世民解释道: “况且我大军被牵制在定襄城,每天人吃马嚼,耗费甚巨。 “光杀几个赶羊的牧民,多待一天都是亏本。” 马上皇帝从战略和经济两方面,为大儿子耐心地讲解着。 和李承乾的父子关系,可以说是这段时间李世民唯一的进展了。 卸下了“培养储君”这个巨大的包袱,父子二人反而可以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陛下何必多虑?后勤补给自有我部落负责。” 阿史那思摩瞅着机会拍马屁,以挽回自己被薛延陀撵得到处跑的尊严。 你部落总共一二十万人,拿头供养八万甲兵,能守住后勤通道不被薛延陀切断就烧高香了……李世民心里吐槽,表面上还是对可汗很尊敬的。 “有贵部协助,我军事半功倍啊。” 这时,传令来报: “陛下,岑文本出使大鲜卑山归来,求见陛下。” 李世民愁眉不展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 “幸好还有后手。有大鲜卑山的室韦人从东夷策应夹击,薛延陀就没那么舒服地放我军风筝了。” (本章完) 226.第217章 李靖我要定了,父皇也带不走他我说的 第217章 李靖我要定了,父皇也带不走他我说的 “陛下。” 岑文本亦步亦趋地来到大帐前,不紧不慢地拜见李世民。 他从大鲜卑山的室韦部落回来,没有南下回京,而是特意向西绕道,直接来到定襄牙帐。 为的是第一时间传达与室韦的联盟消息。 “出兵在外,不必多礼。” 李世民捋着两撇胡子道: “岑侍郎,此次出使大鲜卑山,可有斩获?” 岑文本不折不扣地行礼,道: “不辱使命,已与室韦部落的莫贺咄约定出兵时间。” 李世民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室韦人长期与铁勒、突厥为敌,自隋朝起便依附中原,朝贡不停,侍奉我朝甚是恭敬。 “得他助力,如虎添翼。” 带着皇协军扫荡胡人老乡,乃是大唐天兵的惯常操作,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君集,这次斥候追到了哪里?” 侯君集在陛下面前展开地图,在定襄西北画了一个圈。 “昨夜的夜袭之后,我军斥候一路追踪,在西北三十里处发现了小股铁勒部落。” 铁勒人,就是薛延陀汗国的主体民族。 李世民:“是部落还是军队?” 侯君集:“是部落,发现了牛羊群和帐篷,妇孺老人也混居其中。” “都放牧放到了眼皮子底下,铁勒人的心可真大啊。” 李世民抚摸胡须,斜了阿史那思摩一眼。 思摩老弟下意识地低头,结结巴巴地说: “惭……惭愧。” 老李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地图上。 包括刚才侯君集画的那个圈,这张地图上一共画了十五个圈。 刚好是这段时间大规模夜袭的次数。 每次夜袭以后,唐军都会派出斥候,悄悄缀在后面,倒追铁勒人的主力。 这就是唐军的策略。 在探查情报的契苾何力失联、而思摩突厥的情报又极度不靠谱以后。 李世民自然不会“等靠要”,而是主动派人侦查。 游牧都是兵民合一的,跟着兵总能抓住其部落的踪迹。 而显然,薛延陀真珠可汗也事先料到了唐军的策略。 因此,每次偷袭,都是由汗国内部的边缘部落发起,自己的核心部落不轻易暴露行踪。 以这些依附汗国的边缘小部落为代价,消耗唐军主力和士气。 “不出来是吧?总有办法把你揪出来。” 李世民凝视着这张地图。 十五个标记的小部落出没地点,最远到达阴山之北,最近则在定襄城外几十里,正好绕着阴山山麓围成一个圈。 而驱使、甚至迫使小部落对唐军发起板载冲锋,显然旁边应该有薛延陀“自己人”督战的。 也就是说—— “夷男所率的薛延陀主力,大约就藏身在阴山一带。 “他们计划……朕知道了。” 李世民嘴角一勾。 “通过不断的骚扰,诱使我军追击,如果追兵是我军的一支偏师,夷男就从阴山出击,合围吃掉追兵。 “如果追兵是我军主力,夷男的主力就能釜底抽薪,进攻空虚的定襄城,断我后路?” 李世民猜测着敌方的意图,嘴角一勾。 “好计策啊。也不必他们等了,我们亲自送上门!” 他立刻做出相应部署: “思摩突厥穿上唐军盔甲,追击夜袭部众,多造些声势,引诱夷男出击。 “我军埋伏于阴山南侧,敌主力若有动作,即刻围歼。若不动,则直取阴山,搜索其主力。 “室韦部从东部策应,堵住其向东部大漠逃窜的路线。” 在茫茫大草原,一寸一寸占领土地是没有意义的。 关键是消耗游牧部落的有生力量,让他们无力南下侵攻。 “如何?” 李世绩问: “若薛延陀主力不在阴山一带,该如何?” “那就将计就计,在阴山建造城塞,留下数千人马扼住漠南漠北的通路,让薛延陀乖乖在漠北喝一个冬天的西北风。 “他若敢来攻,我们就从定襄城出击,截杀之。” 李世民闷声道: “供养几千人在阴山过冬,大唐还是供养得起的。铁勒人有这个能力让整个汗国在阴山以北过冬吗?” 大兵团作战,没有阴谋诡计,全是阳谋。 要么一战解决敌主力,要么拖一个冬天,让老天爷替大唐解决其主力。 是的,此次北伐,战争目标就是消灭薛延陀的主力。 而非消灭整个铁勒部落。 先不说铁勒人杀不杀得光。 就算大唐真有犁庭扫穴的能力,也不能这么干。 还得留着一部分铁勒人,从北方牵制思摩突厥。 思摩突厥坐大,也不符合大唐的利益。 别看阿史那思摩现在一脸舔狗的模样。 等到这伙突厥人的势力膨胀到了漠北,连通西域,甚至沟通了西突厥。 鬼知道他们会不会调转马头南下。 “如此,可否?”李世民霸气地问手下。 众人不再有意见。 阴山就是整盘棋的阵眼。 拿下阴山,主动权就在我手。 “既如此,各将听令。” 李世民开始安排: “李世绩,你领主力从北向南,直取阴山腹地。 “侯君集,薛万彻,你各率一军,从两翼夹击。 “阿史那思摩,你军负责追击,声势弄大些,将铁勒人都引出来。” 众人皆领命: “遵旨!” “岑侍郎。”李世民转向岑文本道: “你就将这条信息,告知室韦莫贺咄,让其从东面掩杀。” 岑文本一拱手: “必不辱命。” 呼……李世民长出一口气。 连日的被动挨打,不是白挨的。 摸清了铁勒人的战略意图,整场战争有了眉目。 总算有了进展,李世民心情终于轻松了一些,有余力思考别的问题: “不知李明在长安监国监得怎么样,别把家玩没了就好……” 他喃喃道。 ………… 卫国公府。 平平无奇的老管家从外采购了些新鲜菜蔬,友好地和附近巡逻“维持治安”的衙役打了招呼,便大摇大摆地进府了。 老管家一进门,便将菜篮子递到贴身仆从手里,自己卸下装扮,变成了另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老头—— 李靖。 “唉,陛下果然还是放不下我这个老家伙,即使出征在外,也仍然不忘派人关心关心我。” 李靖敲着背回屋,自嘲地说。 屋里的老太太张出尘宽慰道: “这也是陛下对良人才能的认可。” “我倒宁愿不要这份才能,害得我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处处不得自在。”李靖一屁股坐在垫子上,语气多有埋怨。 有李世民在,他既不能也不想再在军事上有所建树了。 他现在惟愿摆脱桎梏,驰骋天下,打下一片天地能自由自在。 就算战死沙场,也比在这里闷死强多了。 “良人,萧道光那边,怎么说?”张出尘的眼神亮晶晶的。 李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 是他以老管家的伪装买菜时,从假扮菜贩子的接头人手里拿到的最新情报—— 李靖知道,整个府的下人都处于严密监视之中。 所以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道路以目。 “他的五百甲士,在京郊训练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准备出征。” 李靖点点头,回应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婆子。 五百甲士,还是在京郊。 能在皇帝的眼皮子,藏着够杀五百次头的大杀器,也只有李靖敢这么艺高人胆大了。 张出尘看着老头子凝重的脸色,有些惊讶: “良人似是对京城有些不舍?” 李靖的眼神有些恍惚: “京城的气象,是日新月异,竟比开战前还要繁华许多。 “而前次莫名其妙的钱荒,也被他很快化解了……” 张出尘没说话,静静地陪在丈夫身边。 “那位小殿下……会是个好皇帝,比他的父皇更好。虽然当今圣人也是一位好皇帝……” 李靖感慨万千,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惜,我注定是与这个蒸蒸日上的帝国无缘了。” “您恨陛下吗?”张出尘静静地问。 李靖不假思索地摇头: “我这一身才能,不成王便成寇,先天就是要招致君主忌惮的。 “陛下宽仁,在他手里我还能苟活至今。换作萧铣,早已不知被灭族多少次了。” 一对白头夫妻相顾无言。 良久,家仆来报: “国公,有客人来访。” 李靖眉头一挑: “是谁?” “对方没报性命,说是您的熟人,是一位小郎君。” 小郎君?小郎君…… 李靖差点从位子上跌下来。 “那是监国殿下,未来的陛下! “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出尘,你速速躲进里屋!快,快给我铺床!” 叮咣一通乱以后。李明在国公府下人的引导下,走进了房内,见到了躺在病榻上的李靖。 “老夫……病重,无力拜见殿下,请……恕罪。” 老李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地说着,模样凄惨极了。 “李卫公请好好歇息,是我唐突打扰了。” 李明坐在病榻边,嘴上客套着,眼睛在对方胖乎乎不干瘪的脸颊、窝在被子里气色通红微微流汗的鬓角之间游走。 “咳咳!”李靖也注意到了监国殿下的目光,气若游丝地找补道: “大夫说,老夫这是病重发虚汗,身体浮肿。” 李明看着老头闪亮亮的眼睛,故作叹息: “唉……去年见老将军时,您还康健得很,今天怎么……” “年纪大了,身体一下子可能就不行了。”李靖弱弱地摇摇头: “说不定哪天我就一命呜呼……” 李明客套一句:“老将军何出此言,我让尚药局的御医为您治病……” “咳咳咳!不必不必。”李靖剧烈咳嗽起来: “不敢烦劳殿下,老夫也是到寿了,不敢逆天而行。” 双方继续客套几句,李明直入主题: “将军与长安令李乾佑之间,关系甚笃啊。” 果然,李明殿下是要动李乾佑了……李靖对此早有预感。 他早就想干掉李乾佑了。 但是,碍于那厮手握自己的软肋,万一死了,会让子弟家人公之于众,硬生生把李靖绑上了自己的贼船,一损俱损。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哦保着他。 “是,乾佑是老夫……最心爱的堂弟。”李靖咬紧牙关,从牙齿缝里漏出这句违心之言。 李明看着李靖不甘的眼神,直言道: “我怀疑李乾佑意图谋反弑君。” “哦。” 李靖丝滑地改口道: “只是那厮并不领情,从不主动看望老夫,兄弟感情早已淡泊,他的近况我一无所知。” 李乾佑有没有真谋反,李靖并不知道。 但既然监国殿下都不惜搬出这顶大帽子要将他置于死地,那李靖也完全没有理由拦着。 只是,随着李乾佑人头落地,李靖的黑历史也要上天了。 所幸萧道光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没辙,尽快假死离开长安吧。 “哦,那就好。”李明点点头。 既然要动人家的堂弟,出于对长者的尊重,李明还得要亲自来打声招呼的。 在确认李卫公本人巴不得李乾佑死后,他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两人再寒暄一阵,李明便离开了。 “老夫病躯,不便送客,请殿下海涵。” 李靖假意要起,被李明劝下。 “不必不必,老将军请保重身体。” 在家仆的陪伴下,李明离开了国公府。 李靖立刻从床铺里蹦出来,招呼道: “出尘,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李乾祐这颗雷终于要爆了。 还好,拖延到自己准备基本就绪,陛下又刚好不在家。 李靖准备今晚暴毙,明天金蝉脱壳,后天就率私兵逃离长安! 这时,家仆回来了,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李靖好奇地问。 那家仆哆嗦着说: “那……那位小殿下托我给您带个话…… “他说……您的家丁,可还缺油膏擦拭甲胄?有有……有需要的话,可可……可以来宫里拿。” 李靖如遭雷击,整个人噗通跪坐在地上。 “良人!” 张出尘焦急地抱住他: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李靖面无血色,嘴唇微微翕动: “快走,你快走……” “那你呢!” “我怕是……走不掉了……” ………… “殿下,这样好吗?” 卫国公府外,房玄龄面有忧色。 李明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贼老头只是装病,又不是真病了,吓不死他的。” “不,臣的意思是…… 房玄龄把话说得更清楚: ”李卫公私藏甲胄、豢养私兵,还是在京畿重地。 “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李靖这点小招,怎么逃得过李明和肃反委员会的眼睛? 老李乔装买菜,早就被暗中盯梢的小孩子发现了。 而老李每隔几天必定光顾的某位特定的“菜贩”,又怎么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一通大记忆恢复术后,那“菜贩”就一五一十交待了。 原来他是萧铣之子,萧道光的手下。 萧铣是李唐家族开国时,霸占南方的军阀,后来被李靖和李孝恭讨灭。 李靖因为讨萧铣时逡巡不前,被李渊怀疑和敌方勾连,差点被砍了。 事实证明,太上皇陛下虽然不如儿子,但能力还是在线的,并没有看错。 李靖真的暗中与萧铣勾结。 虽然萧铣最后还是被老李家干死了,但李靖也没有断绝和萧铣后人的关系。 就这么一直维持蛰伏着,直到今天,李靖和萧道光合作,居然暗中聚起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 还不是一般的队伍,而是一支具甲骑兵。 而且他们的藏身之处,居然还是在京城周边。 一个不注意,是真的能搞出点事情的。 “殿下就不怕李靖造反吗?”房玄龄忧心忡忡地问。 李明表情不变,还是一脸无所谓地摇头: “李靖不会反的。” 这位胖胖老将的心理状态,李明可太熟悉了—— 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罹患受迫害妄想症的患者,大抵都是这样的症状。 时刻提防有人要害他,时刻给自己留退路,结果做出了过激反应。 “他如果真想造反,有的是机会。 “九成宫之变、陛下刚出征时、哪怕刚才他突然暴起杀我,不都是机会?” 李明坦然地说。 况且—— 还有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即使对房玄龄,他也暂时不想说得太透。 况且,一支五百人的精兵,在如今力量空虚的长安。 可绝对不算少啊! 假如,他是说,假如…… 万一北方战场,真的发生了什么。 并因此导致内地出现了混乱。 那么,这支计划外的武装力量,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殿下说行就行。” 在这一年多的经历之后,老房已经度过了对李明的怀疑阶段,进入了“殿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阶段,对李靖的处置也不多问了。 他把话题导向了另一个更严肃、更急迫的问题: “那殿下,接下来……真的要这么干? “真要惩治李乾佑? “不可擅动那厮,可是陛下的御旨。您动了他,就是抗旨。” 李明撇了撇嘴,嘴角一勾: “我只是依照律令,合法合规地问政长安而已。 “难道依法治国也触犯陛下敕令?你想说陛下知法犯法咯?” 对于李明这通耍嘴皮子的回答,房玄龄并不满意。 “殿下,您知道陛下的用意的。 “您对李卫公的处置方式,似乎与陛下的思路很不一样?” 说难听点就是,你忤逆你皇帝老子了。 一个要提防李靖,一个要放了他,可不是忤逆? 换一般人,陛下或许笑笑算了。 但这是李靖。 有灭国之才的李靖! “接下来,一个活的李靖,对我恐怕比死的李靖更有用吧……”李明喃喃道。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双震惊的视线。 是来自老房的。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陛下让你杀了李靖的,陛下明明让你对我保密的,对吧?” 李明对他笑笑。 房玄龄僵硬地点点头。 “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更清楚?” 李明淡然地微笑道: “对他的江山有用之人,他可以无底线地宽容。 “反之,只要有威胁,父兄也好、属下也罢,白刃不相饶。” 房玄龄的喉咙有些干涩: “殿下想说,您和他不一样?” “不,我和他一模一样。” 李明缓缓道。 “只是,我对有用之人的定义,和他有些出入罢了。 “我觉得李靖挺有用的,我要用他。相父,你帮帮我呗。” 房玄龄僵硬地点点头。 他忽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明明殿下对他一直都很不错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 (本章完) 227.第218章 内战前夜 第218章 内战前夜 “刘侍郎慢走~” 入夜。 李乾祐满面堆笑地送别黄门侍郎刘洎,打着哈欠踱步回房。 他要跳船了。 以前他从不站队,更不会掺和什么“四子夺嫡”这类的戏码。 这是他历经多年宦海、吃得五饱六饱而依然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他已经把将来的陛下李明给得罪死了,而他的护身符——李靖老哥——又快要过期下线了。 要是再抱着过去的教条不放,那他就屎到淋头了。 所以,一听说晋王李治殿下正在广罗人才,他毫不犹豫地就靠了过去。 虽然一个小娃娃领着一群心术不正的大臣,很难与监国殿下正面抗衡。 但是对李乾祐来说,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世家大族其实对‘那位’殿下不满已久,奈何他近来有陛下撑腰,嚣张跋扈,众人不得不暂时忍耐。 “若天下有变,民心向背还未必可知。” 李乾祐心里盘算着,自然而然地将普通百姓排除出“民心”的范围。 就在他刚刚宽衣上床时,家仆忽然来报: “明府……有,有客人来……” “谁?这时间谁会上门?”李乾祐语气已有不悦。 家仆支支吾吾: “是……是……” “是我。” 一位红袍官员,带着几个衙役不请自来。 李乾祐借着灯光,眯着眼睛辨认许久: “刑部尚书,刘德全……” 他压下火气,讨好地笑着: “刘尚书,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这个时候来找卑职……” 刘德全闷声道:“急事,你跟我过来一趟。” “没问题,等卑职穿好衣……哎哎哎!” 李乾祐还想穿上官袍,被两个衙役拖下了床。 “监国殿下命令得急,没时间拖延。” 就这么把衣衫不整的长安令给拖过了整个院子,扔上了刑部的囚车。 沿途的家仆好奇地张望着,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装作没看见,一脸难绷的表情。 “哎你们……算了。” 李乾祐在仆人面前被当众现了这么一眼,脸都丢光了。 但他心里有再多不忿,也只能凭着多年养气的功夫,硬是忍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陛下和李靖老哥都还在,料那小殿下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 到了刑部。 无事发生。 几个人把衣衫不整的李乾祐在审讯室一丢,就自顾自忙去了。 现在已接近深秋,半夜还是很冷的。 县令大人快冻出鼻涕泡儿的时候,一个主簿姗姗来迟。 “李明府,下官问您一个问题。” 这一晚上的折腾,连李乾祐这样很有城府的也等得很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问: “什么问题?” 主簿问: “近来京城不少员外、富商被粟特人诈骗,明府可知此事?” “不知道。”李乾祐很熟练地祭出三字真言。 主簿没有多言,简单地将李乾祐所说记了下来,便将手里的笔录递给了他: “如果没有异议,请明府签字确认。” 作为几次被请去喝茶的老江湖,李乾祐对这套流程很熟悉了。 眯着眼睛看了一遍,确定主簿没有多记什么奇怪的内容,很爽快地就签字了。 而这道流程走完,刑部也没有为难他。 “麻烦明府了,请。” 主簿向李乾祐示意出口的方位。 显然没有送李明府回去的意思。 李乾祐嘴角一抽: “那……至少能派人去我府里,通知下人来接我么?” 主簿已经走了,没人搭理他。 李乾祐深吸一口气。 好好好,这么玩我是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次日夜晚。 “阿嚏!” 被昨夜刑部的骚操作折腾,李乾祐被折腾得感了冒,一天谢客,早早上了床准备休息。 然后,刑部的人又来了。 “李明府。”刘德全又是一拱手。 李乾祐眼皮一跳,虚弱地说: “能不能……” “可以可以。”刘德全这次很慷慨。 “这次可以等您穿好衣衫。” 这不还是让我今晚去衙门报到吗……李乾祐多少已经猜出来,这是监国殿下在变着法折腾自己。 熊孩子就是熊孩子,这无能狂怒的样子,也是够熊的……他无声地嘀咕着,跟着刘尚书去了刑部衙门。 和昨天一样,今天又把他晾了老半天,等天快亮的时候,才有主簿姗姗来迟。 “关于近期的粟特人诈骗案,有人来向李明府您报案,可有此事?”主簿简单地问。 李乾祐已经被关得意识模糊了,想都没想就点头: “是有这事。” 干脆利落地签字,走人。 ………… 第三天。 当刘德全尚书来到李乾祐府上时,老李已经穿好衣服等着了。 “又来?每天问无聊的问题,有意思么?” 连续三天没睡好觉,李乾祐已经被磨得没耐心了。 即使对官阶比自己高的刑部尚书,态度也不太美丽了。 刘德全连连答应: “今晚是最后一次,过了今晚,绝不再劳烦李明府。” 拉到了地方,这次倒没有晾着李乾祐让他久等。 有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他了。 是一个猥琐的少年,也就十来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李明府……嘿嘿,终于让我等到你了。”少年弓着背,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既天真无邪、又猥琐至极的别扭气息。 “你是谁?” 李乾祐嫌弃地皱皱眉头。 从这少年身上,他嗅出了庶民的穷酸气息。 “他叫来俊臣。”刘德全对来总显然非常忌惮,简单地介绍道: “他是来审问你的。” 李乾祐立时就不乐意了: “下官犯了什么罪,要来审问下官?” 刘德全掏出两页问询笔录: “这上面的字,可都是明府亲手所写?” 李乾祐点点头: “是的。” 刘德全指着问询笔录角落里的两条声明: “‘如不属实,我愿承担相应法律后果’——这句话,想必李明府在签字时,也已经熟读于胸了吧?” 李乾祐眉头一皱。 当时他疲惫至极,根本没有仔细看。 不过笔录确实是他自己签的,抵赖不得。 “刘尚书想说什么?”他感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刘德全露出微笑: “李明府,前一天你称对粟特人诈骗案不知情,昨天又称受害人明明白白向你报了案。 “前后证词不一致,你肯定没有老实交代。对不老实交代的后果,你也很清楚,所以刑部正式发函,请你协助调查。” 李乾佑脸部肌肉抽搐。 被套路了。 抓一个五品及以上官员,需要门下省和御史台会签。 但是“协助调查”就不用。 “希望诸位不要知法犯法,最多关押下官六个时辰。” 老油条李乾佑对相关法条已经烂熟于心了: “并且不能对我用刑。” “没问题,没问题。”来俊臣道: “只要身上看不出伤痕,就是没有用刑。” 李乾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李明府。” 刘德全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保重。” “什么?” 李乾佑愣了愣。 刘尚书已经带着手下离开了,只留下两个狱卒。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李乾佑和那个叫来俊臣的庶民少年。 李明府根本没有正眼看对方,心里颇为轻松地盘算着。 协助查案,最多关他半天。 只要这半天他别嘴瓢乱说话,就算监国大人也奈何他不得。 “李爽李乾佑,你认得我吗?” 来俊臣温和地问他。 李乾佑压根不搭理他。 什么样的人物,也配和他搭腔? “你也是贵人多忘事,我替你回想回想。” 来俊臣嘴角勾出夸张的弧度,将房门缓缓关上。 是夜,刑部衙门传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声。 ………… “李乾佑都招了?” 次日,李明将来俊臣直接召进了宫。“是的,他交代了不少有趣的信息。比如卫国公李靖,其实一直和萧铣势力维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等等。” 来俊臣挺着背脊说道。 “李卫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想必父皇也心里清楚,不需要他卖兄求荣。” 李明挥挥手,好奇地看着把背挺得笔直的来俊臣。 不知为什么,李明总觉得,在审问了心心念念的长安令后,这家伙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你最好真的审出了什么。”李明叹了口气,拍拍桌上的一堆弹劾。 “你把李乾佑人都整疯了,偏偏皇帝在临行前,还特意交待过不能动他。 “现在好了,一堆大臣以此为由,弹劾我违抗君命了。” 若是往常,来俊臣肯定油滑地嗯嗯啊啊一番,把锅推出去。 但今天,他却出奇地老实。 “殿下大可以把我斩了,多少可以堵住那些官大人的嘴。” 李明眉头一挑: “这不像你啊,你今天怎么回事?” 怎么霍霍完李乾佑以后,这厮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曾经有件疑案解决不了,把我抓过去顶罪,受尽酷刑。”来俊臣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把话题掰了回来: “那起诈骗案,确系他所为,其他粟特人只是听他调遣的白手套。” 基本和李孝恭六姨娘安氏所交待的相一致。 “骗到的钱,也是在他命令下运往幽云一带吗?”李明问。 来俊臣摇摇头: “他不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李乾佑背后还有人。 这倒一点也不出乎意料。 “他背后是谁?他提到了‘齐王’或‘李祐’吗?” 李明单刀直入。 如果,如果在背后操纵李乾佑的主使,又双叒叕借着“齐王李祐”这双白手套的话…… 那问题就非常,非常大了。 来俊臣摇头道: “没有。” 呼……李明无声地松了口气。 “李乾佑说,给他出主意、让他这么干的人, “是魏王李泰。” ………… 来俊臣走了。 李明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色铁青。 真相大白,事情大条。 已知,李泰已经在九成宫事件中,试图暗杀皇帝和太子。 现在,李泰再次出手。 多半也是剑指那两人。 将铜铁运往草原、提高薛延陀的披甲率、短时间内提高其战斗力,确实能给唐军造成一定的麻烦。 但是,若要就此就能借薛延陀的刀,杀掉李世民和李承乾,那属实是想多了。 以李泰在九成宫事件中所展现的狡猾,他一定给皇帝老爹准备了一套连招。 “岑文本……” 李明突然想起了这个李泰的爪牙。 岑文本赴往大鲜卑山,接触室韦部落,名义上是为大唐搬救兵。 万一,这个室韦部落帮的不是大唐。 而是李泰和薛延陀呢? 万一除了室韦以外,还有其他势力会在关键时刻,背刺唐军呢? 到那个时候,皇帝还能稳如泰山吗? “可是现在不比过去,就算李泰真的杀了皇帝和太子,皇位也轮不到他啊…… “我才是下一届话事人,他难道还替我铺路上位不成?”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李明思索着李泰可能对付自己的策略。 这并没有让他太多时间。 “军队……” 这个一直横亘在内心深处的不安,立刻被无限放大。 根据狄仁杰的情报,李泰一直在联络其余七个在外的藩王。 这八个王爷,都或多或少有一点名义上的军权,或是十六卫的大将军,或是都督府都督。 比如李泰,理论上还掌握着首都的一半治安力量——左武候卫。 当皇帝还在世的时候,这种所谓“军权”屁用没有,军人不会听他们的。 可是,一旦皇帝有事…… 这虚职,不就成实职了么! 那七个有军权的王爷,如果在李泰的撺掇下,进攻长安…… 好家伙,八王之乱是吧! 真是见鬼了。 以前以为那几个庶出的哥哥不过是臭鱼烂虾,无足轻重。 没想到,却成了决定老李家家庭帝位的关键先生! “冷冷冷静,先呼叫我的航母舰队在哪里……” 在辽东,离长安有足足三千里。 刚开始监国时,李明就想把赤巾军调过来进京勤王,以便自己能睡得更安稳些。 然而李世民还在世,这番高度疑似谋权篡位的操作,未免太行为艺术,被所有人给拦住了。 以免让李世民陛下在漠南前线睡不安稳。 然而现在,再调兵恐怕已经晚了! 李二陛下一旦遭遇不测,李泰立即就能获得军队指挥权,从洛阳进攻。 赤巾军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控制下的其他军队,有一战之力吗?” 李明数着自己的力量。 当李世民陛下出事以后,比如被俘、失联,或者……崩殂。 理论上,李明作为监国的权力的无限的。 他有权号令天下诸折冲府立刻动员,进京清君侧(字面意义)。 然而如前所述,实际上,由于李二陛下这次北伐抽空了关中精锐,导致京畿及以北地区空虚,折冲府成了空壳,根本没有几个兵。 而更南方的折冲府,则遇到和辽东兵一样的尴尬境地——来不及进京。 所以,若要抵挡八王的军队,李明就必须动用京城里现成的军队。 皇宫的“看门将军”左右监门卫,以及宫里的戍卫禁军,是随时听他调遣的。 至于京城的左右武侯卫,就未必了。 这两支部队的名义大将军,分别是李泰和李治。 一旦皇帝出事,他们的立场是不能指望的。 别说替监国殿下抵挡反贼,他们自己不把李明小老弟绑了送给李泰老哥,就算他们忠君爱国了。 而最关键的玄武门左右屯卫,只能说,态度比左右武侯卫更微妙。 在意识到京城空虚后,李明就有意识地增加屯卫的封赏,有事没事就去玄武门收买人心。 加上李明在民间的超高人望。 屯卫的中下层还是很支持他的。 然而,屯卫的真正领袖,李君羡,却一直没有明确表态…… “王太监。” 李明召唤道。 一位宦官连忙上前:“殿下?” “请屯卫大将军李君羡进宫一叙。” “是。” 宦官一路向玄武门小跑。 过了许久,他一个人回来了。 “李将军人呢?”李明面色有些不善了。 “那个……”王太监吞吞吐吐: “李将军说,他一个看门之将,只听令于陛下,不……不宜与诸位皇子殿下走得太近……” 呵,和我装清高?前几天欣然接受某位晋王殿下的宴会邀请,怎么不知道避嫌了? 李明在李君羡身边安插了探子,所以对对方的行踪是有一定的了解了。 这样一来,李君羡的实际立场也探明白了。 “啧,麻烦了……”李明咂咂嘴。 情况比他之前预想的更严峻。 一旦李世民遭遇不测,以李泰为首的八王获得军权。 他在长安就会迅速陷入以少打多的境地! 在屯卫可能叛变的情况下,甚至连宫里都是不安全的! 这就是李泰的完整阴谋,环环相扣! 这招更恶心的点在于,即使李明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甚至也不能针对性地做出战略部署。 因为李世民还没出事,他还没有权限指挥各地的军队。 大家都处于暂停状态,这场内战游戏还没有开始! “怎么办?去辽东?就这么拱手把长安让了,把国家的烂摊子就这么摊着?” 李明思索片刻,毫不犹豫地起身。 “殿下回后宫?”王宦官殷勤地招呼了上来。 李明简短一句: “叫上禁军,去立政殿。” 腾腾杀气,让王宦官霎时面色苍白。 终于,顽劣的殿下在勤政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要露出极端本性了吗…… 他不敢怠慢,立刻去召集禁军。 李明没有多说一个字,信步离开两仪殿,心中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规划。 第一步,先控制李治! 因为小手手不老实的,不仅仅有李泰。 还有李治。 和李泰类似,李治手里也掌握着京城的另一半治安力量——也就是右武侯卫,而且他也在勾连宗族。 根据狄仁杰的犬父狄知逊的情报。 李明的那位话不多的腹黑哥哥,一直和李渊老爷子留下的十几个皇叔搞串联。 那些皇叔,也是有兵权的! 不知道李治是和李泰两人联手造反,还是单纯在模仿李泰的动作,为自己增加军事上的筹码。 管他意图是什么,李明都必须把他控制起来。 “踏马的,早知道一开始就把这俩反贼突突了……” 李明有些懊悔。 一开始,他还想和三嫡子井水不犯河水,给李世民老爹演一出“兄友弟恭”的童话剧。 以免落下“手足相残”的口实,惹毛了李世民,从而毁了自己的前途。 而现在,李明只想去踏马的。 和这些嫡子,根本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对待他们必须极端,斩草除根。 当大家都说你极端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是。 (本章完) 228.第219章 监国监国,监甚鸟国 第219章 监国监国,监甚鸟国 李明回到了立政殿。 “殿下~殿……” 当宫女姐姐们远远望见久违的李明小殿下时,开心地围了上去。 可是,当她们看清了他冰冷的眼神,以及身后杀气腾腾的禁军和宦官时,她们像小麻雀一样噤声了,怯懦地躲在一边。 李明无视了她们,径直走入殿中。 没有…… 没有。 没有! “晋王呢?” 李明质问立政殿的总管。 “回……回殿下。晋……晋王殿下不在……” 老宫女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李明殿下,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李明眉头拧紧。 宫女整个人贴在了墙角,像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监国殿下,请不要为难下人,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强作冷静的稚嫩童声。 是李明达。 李明慢慢扭过头,尽量让嘴角勾勒。 “阿兕子姐姐,你知道雉哥哥去哪儿了吗?我有事找他。” 李明达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强撑着说道: “他说他要巡访民间,已经出宫数日了。” “哦?雉奴老哥太见外了,离家出走也不和我说一声?” 李明嘴角的幅度扩大。 李明达咽了口水: “他向父皇写信问过了。” “陛下回信准许了吗?” “还未曾,若李治哥哥这事做错了,父皇回来以后会申斥的。” 李明达深吸一口气,补充一句: “不需要监国殿下关心。” 李明眉头一动。 好嘛,你俩到底是从小到大、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倒是我这个外来的庶子不知趣了。 他扭头就走。 “小……小明!” 李明达鼓起勇气喊他。 李明默默地转身。 这才发现,阿兕子的眼眶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哭过。 “别杀你的兄弟,好吗?”她声音颤抖。 李明静静地看着她,良久,道: “等我有命再说吧。” ………… 当日,全长安的衙门都出动了。 全城搜寻晋王李治。 监国殿下这么做的理由非常充分——他亲爱的山鸡哥突然不见了,可不得心急如焚么?可不是天大的大事吗?可不得倾巢出动嘛! 搜,给我狠狠地搜! 与此同时,怀念兄弟情谊的监国殿下,还给在东都洛阳“监修府邸”的魏王李泰也发去了函。 说他对国事有一些拿不准的地方,请五哥进京帮忙斧正。 “殿下,魏王殿下回信说,根据《贞观律》,藩王没有陛下恩准,不得随便进京。 “他又说,如果监国殿下真有要事相商,他也不敢忤逆,已经给陛下写信了,只要陛下首肯,他一定星夜兼程回到长安。” 中书令杨师道回报道。 李明差点气笑了: “好一个遵纪守法的魏王,皇帝陛下远在定襄城,还在前线运筹帷幄。 “等陛下回信,黄菜都凉了!” 杨师道不敢多言。 这时,侍郎崔仁师也来上报: “启禀监国殿下,晋王李治的踪迹暂未发现。” 李明敲着手指: “他离开长安了?” “也未曾。”崔仁师道: “查过京城监门卫,晋王并没有留下离开长安城的记录。但根据皇宫的监门卫,晋王于数日前出宫,之后便再未回宫。” 也就是说,李治这小家伙就一直躲在城里。 堂堂亲王殿下,总不可能睡桥洞吧? 他的藏身之地,满打满算其实也就那几个。 这能没找到? “右武侯卫衙门,你们搜了吗?” 崔仁师一顿,脸色有些为难,怯懦地小声说道: “那个……衙役可能进不去十六卫的驻地……” “那长孙无忌的府邸,高士廉的住处,长孙家族的宗庙,都去搜过了吗?”李明追问道,语气越来越重。 崔仁师和杨师道被训斥得垂下了脑袋。 唉……看着又“仁”又“道”的两位长辈,李明也不好过于苛责。 “罢了罢了,不为难你们。” 两人面有愧色。 李明手指点着桌案,换了个话题: “营州和平州许久没有传来消息,二位方便替我去那边看看吗?” “咦?” 面对监国殿下突然抛出的问题,老崔和老杨有些茫然。 两人都是出身显赫、能力与文化修养尚可、但是性格懦弱之人。 大用是难堪的,但小用还行,加上血缘上是李明的自己人,所以挺受信任。 把他俩踢到辽东的平州和营州,在以前妥妥的算流放了。 但现在,谁不知道辽东二州是监国殿下的心头肉? 两人一时拿捏不准,这是算升迁还是贬谪,自己到底是做对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李明看着迷茫的二人,压低声音道: “长安最近不太平,你们先去辽东避避。” 什么?! 老崔和老杨觉得,自己是不是少看了几十章。 小李不是把国家带得挺好的吗? 首都和天下不是都挺太平的吗? 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怎么突然就要动乱了? “殿下!若有危急之事,臣等愿为您分忧!怎可置您于危险之地,而我们擅自离去呢!” 杨师道急忙说道。 崔仁师点头:“我也一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决定和小主子共进退。 十四奸党的忠诚度还是很可以的。 “不必,你们先走,说不定我随后就来。” 李明表示,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 看着殿下严肃的表情,两人立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结合李明暗中委托他俩找人的任务…… “难道殿下怀疑,魏王和晋王谋反?”杨师道大惊。 崔仁师一拍脑袋: “遣衙役将他们捉拿归案即可,为何我们反要躲躲藏藏?” 李明斜了李令老姐的公公一眼: “那他俩捉拿回来了吗?” 崔仁师一窒。 现在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儿。 嫡子党和长孙派系在京中深耕许久,愿意死保他俩的力量非常强大。 再加上门阀士族、地主豪强等与李明存在根本矛盾的势力,同样有保李泰李治、斗李明的需求。 因此,李明若要动那两位哥哥,阻力不是一般的大。 况且,李治就不论了,连李泰谋反的证据都不足。 九成宫案也好,刺杀案也罢,不但缺乏有力证据,大部分全靠李明脑补。 甚至仅有的一点蛛丝马迹,还是李明偷听老爹的密探头子李君羡得知的。 要说谋反,他李明才更像反贼。 退一步说,就算他的“污点证据”被采信了,那矛头指向的也是白手套李祐。 等到齐王李祐被捉到京城问询、指认真正的幕后黑手李泰,李世民说不定都已经会打酱油了。 而那个时候,李泰的军队已经兵临长安城下。 “这事比较复杂,非你二人所能。” 李明说道。 “你们收拢自己在京的家人,以及朋党、门人、师生等十四党骨干,先去辽东避一避风头。” 杨师道、崔仁师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李明望着他俩的背影,在小本本里将他俩的姓名划去。 “已经安排了近一半人撤到辽东避难,还剩一半…… “他们都是我的死党,必须保全。 “趁现在还有时间,李世民还没有出意外,内战的发令枪还没有鸣响……” 李明轻声嘀咕着。 第一局交手,李泰以有心算无心,算是赢下了一筹。 李明虽然名为监国,但实际上已经被一张巨大的军事包围网给困住了—— 李世民没出事,他无法调动军队;李世民一出事,李泰的军队能比他的勤王大军更快杀到长安。 这一段时间差是致命的。 加上长安的守军之中,一大半也是听命于李泰或者李治、敌对或者中立的力量。 单论短期内的军事力量,李明几乎没有抵抗能力! 将军! “没想到还是明成祖朱棣的剧本,只是我是建文帝朱允炆……” 李明头皮发麻。 当然,他并不是朱允炆那种搞不清情况的小屁孩。 他肯定不会束手就擒。 办法也简单——跳出李二给他框定的棋盘,润回辽东。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住了人,回到东北的广阔天地,照样可以翻盘。 他无比庆幸自己,在东北给自己划拉了一块根据地。 这才让自己进退有据,不至于被人瓮中捉鳖。 这次,他不但要翻盘。 还要顺带着,把整个大唐不听他话(划掉)不符合生产力发展的制度土壤,全部刨干净! …………“封驳。” 门下省黄门侍郎刘洎又双叒叕驳回了李明的提案。 “为什么?” 李明对这整天和自己唱反调的三姓家奴非常不满。 刘洎,原本是魏王座下的双头犬之一,和岑文本一起造谣中伤自己。 现在这货又悍然跳下魏王的船,跳槽去给晋王当爪牙了。 “啊?因为……”刘洎对监国殿下的反问感到很为难。 槽多无口。 也不知道监国殿下发的什么神经,突然举报魏王李泰谋反,却又拿不出什么证据。 这让他这个小小的李世民、李泰、李治三家……咳咳,三家臣下,能怎么说? “因为谋反乃是大事,尤其亲王涉嫌谋反,更非儿戏,岂能轻易定罪?” 刘洎姑且拿大道理顶回去。 李明不依不饶: “李乾祐都招供了,用铜铁资敌的幕后黑手就是李泰,这怎么能是儿戏! “至少把他带到京中接受问询,这不过分吧!” 然后被问询成神经病,和李乾祐一样是吧……刘洎心里吐槽,仍然一脸铁面无私地拒绝: “李乾祐已疯,他的供词不可信。 “今天我问他认不认识李明殿下,他说天上的金太阳落在了太极宫,把他狗眼都闪瞎了,已然前言不搭后语。” “啧……行吧,走吧走吧。” 李明不耐烦地挥退刘洎。 房玄龄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群虫豸已经毫不掩饰了,处处和我唱反调!” 李明转过头去,向自己的左膀右臂抱怨了起来: “他们就是在为魏王打掩护,等父皇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就兵临城下,给我重演一遍玄武门!” 虽然嘴上说着要润,但李明也不是没有试着正面反抗一下。 真要让他暂时放弃执掌大唐的权力,回辽东打游击,这也是要下很大的决心的。 李明的反抗策略也很明了——给李泰套上谋反的嫌疑。 最好给李治也套上一个。 不一定要坐实罪名,有嫌疑就行。 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派遣衙役,将他给拷回长安“接受问询”。 如果李泰乖乖跟过来,那问题就解决了。 如果李泰负隅顽抗,问题也不大。 在李世民没失联、而李泰又顶着“疑似造反”的帽子时,其他七个反王是绝对不敢贸然起兵的。 连李泰自己的左武侯卫,都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而相对的,李明就能名正言顺地站上道德高地,以监国平叛之名,动员南方留守的唐军,将李泰的洛阳老巢一举端了。 这是完全符合大唐基本法的,将士绝对会听令。 这样就能倒反天罡,一举扭转“敌众我寡”的兵力劣势了。 只可惜,面对李明的大胆想法,大唐有一套完整的国法。 “巫蛊之祸”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而“文字狱”的新时代还没有到来,大唐处于这半当中,不是你说谁造反就造反的。 连李世民陛下都不能因为“莫须有”的谋反罪而把谁关起来——否则李明和侯君集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更何况李明这个“小小”的监国呢。 结果就是,他的正义举报,轻而易举地被反贼的爪牙、大地主阶级的利益代表,给扼杀在襁褓之中了。 “呃……老臣倒是认为,刘洎封驳得没有过错。” 面对思想有些过于滑坡的小领导,房玄龄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一方面,证据确实不足。单凭疯子的一面之词,就要传唤一名亲王,有些牵强。 “另一方面。” 房玄龄下意识想喝茶,茶杯被李明拿走了。 面对小领导的小脾气,老房也无奈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年轻了一岁。 因为他最亲爱的小殿下,又回到了去年那美丽的心理状态,成天觉得有人要害他。 续命的茶被没收了,房玄龄只得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陛下最反感手足不和,这您是知道的。 “在临行前,陛下为了提防兄弟几个可能的矛盾,已经事先再三申饬群臣,不得参与其中。 “您只需和魏王殿下斗智斗勇就行了,而刘洎为了不被陛下怨恨,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我这够潮的口头禅,怎么被你这糟老头子学去了……李明终于也有了核心科技被对方学去的那一天。 “唉……连你也不支持我,朝中更不会有人站在我这边……” 李明面色十分凝重。 这也意味着,自己已经没法通过“文”的办法,和平解决李泰和李治这两个心腹大患了。 而玩“武”的,他手边既没有军队又没有大将,更不是那两人的对手。 监国监国,监甚么鸟国! 这也不能干,那也被掣肘。 一门心思扑在治国上,为国计民生忙到飞起吧,还特么被兄弟背刺。 还不能防,还得受着! 这国,不监也罢! “只能润了。” “只能什么?”房玄龄没听懂。 “相父。”李明郑重地说: “你带上家人,先去辽东避一避吧。” 房玄龄一怔: “这么严重?” 他对李明的一系列猜测,包括不限于—— 去年至今几起疑案的线索、以及此次李泰联合七位杂鱼藩王的阴谋、可能利用内鬼“做掉”皇帝和太子的可能性—— 并不陌生。 李明已经和他分享过很多遍了。 但不管听多少遍,房相仍然觉得这证据链有些牵强,殿下多少有些受迫害妄想了。 “就是这么严重。” 李明极为郑重而严肃地说。 两者的思维方式,存在根本性的不同。 房玄龄是谋臣,一计不成可以再生一计。 而李明是决策者,也是一切决策的最终负责人,什么后果都得自己背着。 这后果,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生命。 一着不慎,万般皆输,葬送前期积累的一切优势。 “辽东可谓群星璀璨啊。继杨内史和崔阁老以后,老臣也要去巡守那两个东北边陲,那两个人丁稀少的下等州了?” 房玄龄的回答,不能说不讥讽。 对于老下属的抱怨,李明也不是不能理解,好言劝道: “相父哪里的话。高句丽已经实质上落入我手,若要拾起当地民政,还得不小的工夫。 “辽东人才太缺乏,没有相父亲自坐镇,我也放心不下啊。” 看着李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房玄龄也生不起气来,只能长叹一声,把话挑明了说: “老臣的意思是,您距离九鼎只有咫尺之遥。 “却要因为一些并无甚根据的猜测,而主动放弃整个天下。 “这真的值得吗?” 皇帝让你监国,你却不但自己跑路了,还拐了朝廷的重臣一起跑路。 等皇帝陛下回来,还会让你这比小猫咪还容易应激的小孩继承帝位吗? 不可能的。 以储君之位、以全天下为代价,来对冲“李泰”这个还看不出什么苗头的风险,未免有些神经质。 警惕风险是有益的,但不能过犹不及。 一旦过于敏感,就显得十分可笑、可惜、可悲了。 李明抿了抿嘴唇,反问: “如果我关于李泰和李治的推测都是正确的,那除了逃到辽东,房相父还有什么代价更好的解决之道吗?” 房玄龄坦率地摇摇头: “恐怕没有。” 这问题,他也在脑内推演了好几个日夜了。 结论是,小李的眼光确实够长远,要不是在东北一隅建立了自己的地盘,还真就陷入必死之局了。 前提是,如果关于李泰的一切怀疑都成真的话。 “生命只有一次,我赌不起这个风险。 “历史充满了巧合,如果玄武门之变时,李元吉没有射偏,历史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明坦诚地看着房玄龄的双眼。 “嗯,然后呢?” 房玄龄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知道,“怕死”并不是李明这么做的理由。 或者至少,不是全部理由。 他能明显感觉到,李明自己也在暗中往“逃往东北”这个方向使劲。 “真是逃不过房相的火眼金睛。”李明笑道: “如果我说,我并不想监国,你信吗?” 若是以前,房玄龄会给这小子一记爆栗,让他别这么装逼,小心遭雷劈。 但是现在,老房意识到,这货是认真的。 “我其实也不想这么舍近求远,我也不想这么极端。” 李明缓缓说道: “但是,监国的这段经历,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个常识。” 房玄龄:“什么常识?” 李明:“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房玄龄眉头一皱。 他没有完全听懂,但隐约能猜出几分意思。 “危中有机,李泰的阴谋,正好给我提供了一个契机。 “一个让大唐权力格局彻底改变的契机。” 房玄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觉得,今天的李明殿下格外恐怖。 李明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和他在立政殿里时一模一样。 “有些血不能不流,有些人不得不杀。 “有些仗,不得不打。” (本章完) 229.第220章 糟了,李世民陛下丢了 第220章 糟了,李世民陛下丢了 唉…… 房玄龄疲惫地坐车回府,到了家门口,无声地叹了口气。 “相公。” 老管家早在门口恭候老主人多时。 “收拾收拾,准备走吧。”房玄龄透过车窗,有气无力地吩咐。 “走?去哪?” “去辽东。” “啊?” 房玄龄撂下一头雾水的老管家,下了车,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府中。 如今的相府,非常冷清。 家中的老三房遗则,正在辽东每天996,忙得不亦乐乎,连家书都来不及写几封。 老大房遗直和老二房遗爱,这对为了继承权而从小吵到大的活宝,则都在今年各自成了家,搬离了相府。 少了这对冤家,房玄龄一下子还真不习惯。 “辽东好哇……至少还能看望看望三郎。” 房玄龄安慰着自己,心怀惆怅地抚摸着家里的柱子,视线在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间流连忘返。 陛下说得对,人一旦上了年纪啊,就容易念旧。 “带上家人一起去辽东……么?不不,我老头一人过去足矣。” 房玄龄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遭不住李明殿下的软磨硬泡,老房还是答应远赴东北“主持工作”了。 但只去他一个,房遗爱和房遗直不去。 这并不是因为辽东太偏,两个儿子割舍不下长安的灯红酒绿什么的。 而是因为,他俩的政治立场和老爹相左—— 房遗直是晋王李治一党的,而房遗爱则站在魏王李泰这一边。 倒不是房玄龄也在学诸葛家族或者长孙家族,为了保存房家屹立不倒,而多头下注什么的。 老房对李明的忠臣还是很足的。 说来惭愧,这位为君主管理全天下的名臣,却管不好自己两个叛逆期的儿子。 房遗爱是因为老爹不肯把家族继承权给他,和老爹怄气,加入了敌对的李泰阵营。 而房遗直则本着“房遗爱做啥我反对啥”的原则,又被长孙无忌的甜言蜜语一通忽悠,加入了和两方都不靠的李治派系。 得亏两个儿子今年都搬走了,不然家里天天上演三国。 而这两个不肖子的政治立场,李明殿下自然是知情的。 只是当做不知道,从来不在老房面前提起。 一如在对待长孙延时,李明完全不在乎他的长孙家族背景一样。 既不对他区别对待,也不要求他探查自己阿翁的机密。 “不逼手下在忠诚和家人之间选边站……么?” 房玄龄喃喃道。 对于李明殿下的大度,他还是很感激的。 如果真让他在房遗直、房遗爱和李明之间二选一,那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俩不肖子愿意一条路走到黑,就随他们去吧。” 房玄龄苦笑着摇头,似是要将多愁善感从脑子里甩出去。 “高句丽…… “没想到我在汉地勤勤恳恳一辈子,都一大把年纪了,晚年却要治理化外之地。 “那位殿下真是乱来啊……” 老房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期望。 ………… 北方的化外之地。 阴山。 这片山区海拔不高,但山峰、丘陵、盆地密布,地形十分复杂。 作为鬼方、匈奴、鲜卑、突厥、回鹘等游牧民族的“刷怪笼”,这片地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定襄城之北、阴山之南。 山顶上,大唐皇帝的营帐。 深秋时节,北风呼啸,冷得哈出的气仿佛都能结冰。 皇帝的贴身亲卫百骑,全身披甲,蓄势待发,冰凉的铁片上附着一层白霜。 “禀报陛下,薛延陀主力已到达阴山碛口。”侦察兵回报道。 李承乾坐在胡凳上,凝重的面色立刻松弛下来: “父亲料事如神,铁勒人果然会走那个口子。” “天冷了,阴山也就那么几个口子可以容大队人马通过。” 李世民在火盆旁搓着手。 侦查,是他打胜仗的诀窍。 在突厥盟友不靠谱的情况下,他硬是靠防守反击,摸出了敌方主力的大致范围,针对性地加强了阴山地区的侦查力度。 果然,抓住了薛延陀真珠可汗的核心部落。 阴山再浩瀚,几十万人大部落的踪迹,也不是轻易能掩盖的。 尤其在这天寒地冻的深秋,铁勒主力的活动范围进一步被压缩的时节。 而在一汉抵十胡的带唐,抓住敌主力,差不多就等于胜利了一大半了。 不过李世民丝毫没有松懈,面色不变地问: “李世绩的部队呢?” “李总管的主攻部队正在前往预定地点设伏,侯将军的策应部队、薛将军的预备队也即将就位。” 李承乾熟练地说道: “室韦部落已经提前到达预定地点,只待我军主力全部准备就绪,便可发起全面进攻。” “嗯。”李世民简短地点点头。 突厥人在南、室韦人在东,两面佯攻,诱出薛延陀主力,再由唐军占住阴山隘口,来个关门打狗。 这是此次战役的基本方略。 当然这是上策,战场高度混沌,不可能事事顺遂。 要留有余量,考虑各种难以预料的情况。 此计之中,最大的风险莫过于铁勒人不咬饵,主力龟缩不出。 这也不打紧,李世民已经在排兵布阵上留了后手。 薛万彻的预备队向后一截,侯君集骚扰侧翼,李世绩从伏击变成主攻,加上突厥和室韦联军,照样能硬吃了薛延陀。 唐军怎么打怎么有。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薛延陀手贱,十几次骚扰,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还是在“碛口”这个东突厥当年吃过大亏的地方。 不把真珠可汗的腿打折了,都对不起长安舞王颉利可汗的在天之灵。 “陛下,臣这就回部落领兵了?” 阿史那思摩请示道。 李世民淡然地点头: “有劳可汗。” 突厥人走后,偌大的营地更显冷清。 主力尽出,大战一触即发。 营地里,除了李世民和李承乾父子二人、贴身百骑、以及在外围警戒的禁军以外,便没有其他部队了。 就皇帝来说,这点护卫兵力可谓单薄至极。 不过李世民有这个信心。 他事先早就做了周密的侦查,除了包围圈之内的薛延陀部落之外,方圆百里之内再也没有敌军了。 都是唐军,以及室韦、突厥等自己人。 李世民打天下时,就习惯身先士卒,轻装上阵,座下骏马都被射死了六匹。 所以,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兵力布置很“凉快”。 他是来前线指挥作战的,如果浪费兵力护卫他,那他还不如不来。 当然,这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原因是,李世民在北方前线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头疼每日愈演愈烈,连手脚也开始麻木,又恢复了过去的样子。 甚至今天,他也是忍着头疼在指挥。 病痛磨灭了他的耐心,让他下意识地放弃了稳扎稳打,选择了更激进的战略。 “还有约半个时辰……” 山顶上的视野很好,李世民能将几方的部队尽收眼底。 唐军正向隘口急速前行。 而山的那头,就是薛延陀的主力。 大战将即,唐军正在加速运动向指定阵位,而薛延陀似乎还没有发现唐军的异动。 暴风雨前的宁静。 “嗯?” 李世民忽然发现,东边扬起一片烟尘。 仿佛是野牛群正在迁徙。 待烟尘慢慢靠近,太阳照在那支“野牛群”上,反射出刺眼的金属光泽。 不是牛群。 而是骑兵。 一支重甲骑兵! “那是谁的部将?” 李世民一愣。 根据部署,李世绩、侯君集、薛万彻的部队,都不应该出现在那位置。 那支多出来的骑兵是哪儿来的? “从东边来的……室韦人?他们来早了啊……” 李世民眉头皱起,立刻意识到了蹊跷之处。“不对!室韦人哪儿来的铠甲!” 就在他一晃神的工夫,那支不请自来的队伍径直冲向了李世绩所率的主力! 唐军正在行进之中,基层士兵还没有派发盔甲(因为全套盔甲重达六十斤,不可能全程穿着翻山越岭),对东边的不速之客猝不及防。 战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偷袭?难道是薛延陀的一支伏兵?还是……!” 李世民顿时握紧了双拳。 心疼! 这八万精锐,可不是一般的士兵。 而是关中的大好儿郎,每一个都倾注了国家的心血,死一个就少一个! “父亲!”李承乾陷入了慌乱之中。 “那……那方位一马平川,早就侦查过,根本没有敌人啊!” “敌人就是室韦人!见鬼,那些蛮子反水了!” 李世民气得满脸通红,觉得自己的血管好像都要爆了。 没事,没事,冷静……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知是上火了还是怎么了,他最近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 这对指挥作战非常不利。 室韦人怎么突然反水、从哪里得到这些铠甲,这些都是次要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伙背叛大唐的蛮族驱逐出去。 而李世绩所率领的精锐,不愧是精锐。 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之后,很快重新组织起来,顶着重骑兵的猛冲,迅速排列出反骑兵方阵。 从山顶上瞭望,阵型非常整齐,将以渔猎为主、并不那么擅长马战的室韦人,顶在了大部队的外面。 唐军很快站稳了脚跟,与无耻偷袭的室韦人形成对峙。 “父亲,该怎么办,让侯、薛的部队增援吗?”李承乾惊魂甫定,有些失了方寸。 李世民沉着地摇头: “不必。” 李世绩部在关键时刻被室韦人背刺,虽然短时间内被牵制住了,但并不致命。 从形势上看,顶多半个时辰,李世绩就能将这伙蛮贼击溃。 主要对手仍然是薛延陀。 计划不变,侯、薛二人继续盯着薛延陀。 薛延陀才是主要对手,不能放过歼灭其主力的机会,被室韦人牵着鼻子走。 否则,北方的威胁就没完没了了。 “可是……”李承乾吞吞吐吐。 “可是什么?”李世民猛地回头,盯着大儿子。 李承乾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压了下去,但他还是从嘴角漏出几个字。 “可是,既然室韦人会背叛,那突厥人……” 李世民眉头一动,将视线移回战场。 顶在侯、薛两军前面的思摩突厥,也突然调转马头,冲向身后的唐军阵地! 李世民目眦欲裂,双眼血红。 中计了! 他立刻明白了一切。 难怪阿史那思摩和薛延陀抗争了大半年,却连敌人的基本情报都掌握不了。 难怪唐军来了以后,薛延陀依然神出鬼没,飘忽不定。 原来阿史那思摩在和大唐虚与委蛇,和真珠可汗暗通款曲,两边在演双簧! 唐军身边多了一个内鬼,怎么可能轻易地抓住敌人的尾巴! “突厥人到底在想什么,和我军主力正面对决,疯了吗!” 李世民再次平复上涌的血压,眉头紧锁地看着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纳闷地嘀咕着。 战场瞬息万变,即使突厥人也反水,仍然不可能对唐军造成多大实质性的破坏。 然后,他就看出了三族蛮子联合的真正杀招—— 在东突厥折戟的碛口关隘,冲出一票骑兵。 又是全员背甲的重骑兵。 薛延陀人! 是啊。 如果阿史那思摩是内鬼,那薛延陀怎么会不知道唐军的战略部署? 他们只是假装蒙在鼓里,等到时机一到,就倾巢而出! “真是见鬼了,草原上哪来的这么多铁甲供应?”李承乾不禁惊呼出声。 “突厥人牵制侯、薛,铁勒人和室韦人左右夹击李世绩部么!” 李世民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千算万算,却是万万没算到,两支仆从军居然会临阵叛变。 他突然理解了苻坚老哥的感受。 “父亲,如何是好?”李承乾神态焦急,又没了主见。 李世民皱眉观察了一会儿战场,神情却松弛了下来: “如何是好?继续打便是了。” 一切的战略目标,就是引出薛延陀的主力。 现在敌人主力尽出,那不是正中下怀么? 虽然唐军在战略上,处于一打三的极度不利态势。 但在老唐人的绝对实力面前,蛮子的拳绣腿都没有意义。 虽然会费比原计划多得多的代价。 但就此咬住薛延陀、以及突厥和室韦的主力,把他们就地消灭,还是问题不大的。 这些二五仔都跳出来也好,省得以后一个个收拾。 战场瞬息万变,李世绩、侯君集和薛万彻不愧是名将,很快稳住阵脚,向背刺的盟友发起反攻。 “李世绩的部署不对,左翼骑兵要分出来,一会儿和薛延陀军接触的时候,优先切割其后方的殿军。” 李世民很快进入指挥状态,镇定自若地向手下大将下达着微操的命令。 然而,局势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薛延陀的部队,并没有和守在隘口的李世绩军队发生交战。 而是丝滑地擦肩而过,向南边急冲过来。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先夹击侯君集部?” 李世民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游牧民的跳脱思维。 “那个……父亲。”李承乾弱弱地说: “他们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李世民看着越来越近的铁勒骑兵,嘴角一抽。 好家伙。 原来从始至终,这些蛮子的目标并不是唐军。 而是唐君啊! 百骑和禁军再勇猛,也不可能敌得过一整个薛延陀汗国的重兵啊! 雪上加霜的是,前线烟尘弥漫,非常混乱。 薛、侯的军队因为相距太远,根本看不清楚铁勒人的动向,自然也不会护驾。 李世绩部的前军则只是大致看见,薛延陀人似乎往南去了,自发地前去阻截,但被室韦人舍命死死拖住。 就在这短时间内,皇帝陛下和敌人的主力之间,只有寥寥几百人的护卫! “陛下!”百骑首领焦急道: “敌人从北边杀过来了,我们暂避锋芒吧!” 就在这时,大本营的南方,杀声震天。 是阿史那思摩。 阿史那思摩,率领突厥余部,和铁勒人南北合击,将李世民包围在了山顶上! “好嘛……好嘛!” 李世民咬着牙,望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蛮子,紧咬嘴唇。 头,好疼…… ………… 李世绩所率领的唐军主力,一脸疑惑地擦拭着血迹斑斑的环首刀。 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东边突然冒出来一群梳着奇怪辫子的蛮子,嗷嗷叫地往他们的枪尖上撞。 等到大伙儿反应过来,这帮东胡蛮子已经扔下一地尸体,做鸟兽散了。 虽然蛮子身上也算披着几块铁片缀成的所谓“铠甲”,好歹不是肉身抗箭镞。 但那些形制古怪的铠甲,在大唐科技加持下的刀枪面前,比纸糊好不到哪里去。 “室韦人?他们为什么进攻我们?他们为什么穿着西域人的盔甲?” 李世绩大为不解,看着从隘口蜂蛹而出的铁勒人,立刻命令: “堵住缺口,别放跑了……” “将军!主营帐!”副将惊恐地大喊。 李世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陛下所在的山峰顶上,燃起了狼烟。 他心里咯噔。 “陛下有难!”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乱了分寸,镇定地下令: “步兵中军与右军在隘口列阵,挡住薛延陀逃窜的路线。 “左军向西运动,和侯、薛所部汇合。 “骑兵随我来!” ………… 李世绩率领骑兵,一路神挡杀神,杀到营地所在的山脚下。 他们骑马沿和缓的山道一路攀登,从山脚到山顶,遍地尸体。 没有遇到一个活人。 大多是穿着西域铁甲的铁勒人,间或躺着几具突厥和唐军的尸体。 李世绩心里越来越沉重,一路上没有人敢说话,只有铁蹄踏破戈壁硬土的踢踏声。 终于,攀登上了山顶。 唐军主帅大营一片狼藉,一个人影也没有。 皇帝和太子,不见了。 (本章完) 230.第221章 臭鱼烂虾们的逆袭 第221章 臭鱼烂虾们的逆袭 “老实交代!你们把陛下藏哪儿了!” 战后的中军营帐,李世绩马不停蹄地审问战俘营里地位最高的“俘虏”—— 也就是,大唐江夏郡王,李道宗。 被薛延陀、突厥和室韦无耻偷袭,并没有给这支唐军虎狼之师带来多大的损失。 无非是被一只跳蚤挠痒痒,还是三只跳蚤挠痒痒的区别而已。 只是发生了一件啸插曲,正好挠到了大家的痒痒肉—— 皇帝和太子不见了。 不知是死是活,是被俘虏了还是跑路了。 什么都不知道。 这让此次战争的行军大总管李世绩头皮发麻。 “你说不说!” 一向老成持重的李世绩,现在也有些绷不住了,声色俱厉地质问着宗室郡王。 战争一结束,他立马就把李道宗给扣了。 原因无他。 突厥人突然背叛,这个和突厥混了大半年的大唐使臣自然也有嫌疑。 这货居然毫无察觉突厥人的反意,和他们这些外来人一样被蒙在鼓里,这怎么可能?! 怕不是早就和突厥人串通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李道宗也麻了。 他倒是没有受刑,李世绩给他留了宗室应有的体面。 但李道宗自己也知道,现在的优待只是暂时的。 如果“串通外敌谋害皇帝”这口巨锅被套在他头上。 他和他的家族迟早会被细细切作臊子(李世民和李道宗的亲戚关系其实比和杨广还远)。 相比之下,“不小心弄丢皇帝”就轻多了,也就碗大个疤。 所以,这口锅绝对不能背。 “你骗谁!” 李世绩气急败坏地质问: “你在阿史那思摩的部落呆了整整半年!这半年你都干啥了!” “朴昌。” 李道宗十分干脆地回答。 李世绩一顿。 “打仗,喝酒,朴昌,就干这三件事了,所以也不知道突厥人有没有背着我商量什么阴谋。” 李道宗坦白道。 李世绩缓缓闭上了眼睛,恼怒地揉着太阳穴。 他差点忘了。 因为另一位宗室大将李孝恭“七星瓢虫”的名号太响亮,盖过了李道宗的赫赫“威名”。 江夏郡王李道宗,在酒色方面也是颇有“造诣”,而且也因为贪污而被革职查办过。 为什么要说“也”…… “大总管。”大贪污犯侯君集拦在情绪激动的李世绩面前,隐隐地把李道宗护在身后: “问责以后再谈,现在的当务之急,应是搜索陛下和太子的下落。 “毕竟活要见人,对吧。” 李世绩紧抿嘴唇,颇为不善地盯着这对狼狈为奸的贪污犯兼十四奸党。 事到如今,他的前途已经完蛋了。 即使陛下安然无恙地回营,让陛下身陷险境本身,就是他这个行军大总管甩不掉的责任。 而如果万一,陛下哦豁了。 那他也得跟着哦豁。 所以,他恨不得生啖李道宗的肉。 一并连包庇的奸党侯君集也给活吞了。 但是理性制止了他发飙的冲动。 还得靠这几个十四奸党干活呢。 哒哒哒……马蹄声响,薛万彻带领一队轻骑回营。 李世绩满怀希望地望去,又充满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薛万彻的脸上写满了“一无所获”。 不但没找着两位圣人,连蛛丝马迹也没有寻到。 当是时,当唐军发疯般地冲回大本营时,只找到了一地无主的尸体。 好消息是,绝大部分都是敌军尸体,皇家父子不在其中。 坏消息是,痕迹杂乱,根本分不清哪一条是唐军的撤退路线。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薛延陀对李世民的去向也同样一头雾水,向各个方向出击的都有。 “娘的,铁勒人真他娘的会跑,没能把真珠可汗的军队给歼灭,这下回去要挨训了!” 一想起跑得像满地蟑螂的游牧民,薛万彻就气不打一处来。 “问题是没歼灭薛延陀么?问题是陛下……唉算了!” 李世绩和这仨十四奸党聊不来,走了走了。 等那个晋王党走远了,侯君集悄悄附到李道宗耳边,给他竖了个大拇哥: “还是郡王高明,想出了如此妙计。” 李道宗一头雾水:“?什么妙计?” “嗐!跟我有什么好装的。”侯君集用胳膊肘搡搡他: “不是你和突厥人串谋,把陛下和李承乾,给那个了,然后让我们的监国殿下李明,那个……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吗?” “啥?!” 李道宗顿时睁大了眼睛,赶紧扑上来捂住老侯的这张大嘴,左右看看,确定旁边只有薛万彻这个自己人以后,才小声而急促地说道: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狂悖之举!” 看着牢李真挚的眼神,侯君集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 “如果这事儿的主谋不是你…… “坏了,长安有坏人,李明殿下有危险!” “什么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道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自己好像少看了一百多章。 他毕竟远离长安的政治中心大半年,只顾着在长城以北朴昌了,对政治斗争的理解已经跟不上版本了。 薛万彻插不进两个聪明人的对话,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抬头仰望着漠南的天空,嘴里嘀咕: “闯了这么大的祸,该怎么和殿下交代呢……” 话音未落,突然没人说话了。 薛万彻拉回视线,发现李道宗和侯君集正定定地看着他。 “说得对,得赶快写信通知殿下!” ………… 李世绩坐在帐中,满面愁容地看着桌上的纸笔。 皇帝被自己搞丢了,发生这样的大事,按章是要向监国殿下汇报的。 但是,实在不想啊…… 自己不是李明殿下的嫡系,又整了这么一个大活,不但保送李明殿下上垒,还送给殿下一个展现自己“孝心”的机会—— 什么?你李世绩居然把父皇害死了?来人啊,拖下去砍了! 如果李明殿下上位,侯君集、薛万彻、甚至李道宗,都能安全着陆。 唯独自己这个行军大总管,是肯定要替那仨贵物背锅了。 但,国有国法,他如果不将此事如实汇报,更是错上加错。 “唉……” 深感夹心饼干不好当的李世绩,不可奈何地提起笔,将这次突发的变故一五一十地记载其上。 写完前线战报,他长叹一口气,对着这张几乎相当于“自首信”的折子沉思良久,又毅然提笔,刷刷另写一封密信。 内容和前面那封战报一模一样,只是收信人是他的主子,晋王李治。 写完信,他叫来心腹副将,将密信交给了他。 “立即将这封信送到晋王殿下的手里。” “是。”副将不多问一个字,带着信就走。 李世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叫来传令兵,将正式的战报递给他。“速速将战报送往长安。” 除了提前给晋王打小报告之外,他的对策毫无破绽。 李世绩很明白,从这一刻起,他的每一步动作都会被将来的审判者仔细揣摩。 所以,流程一定要合规,绝对不能耍小聪明被揪住辫子。 “唉……陛下到底在哪里……” 李世绩把脸深深埋在了手掌里。 ………… “父亲,向北!” 李承乾一骑当先,向李世民大喊着,顺便提起马槊,将挡在前面的一名思摩突厥骑兵挑下了马。 精突太子虽然走路不行,但骑术相当了得,骑着马在敌群中横冲直撞,仿佛换了个人。 可在他疏忽的一刹那,斜刺里一名铁勒骑兵正瞄准他弯弓搭箭。 嗡! 弓弦声响,那铁勒人应声被射下马。 神射手李世民收起马弓,对长子北上的提议表示反对: “南边才是回去的路,向北进了阴山,除了铁勒人就只有风雪了!” 话音未落,南方扬起滚滚烟尘。 薛延陀的大部队追上来了。 “有得选吗!”李承乾指着那一片嗷嗷叫冲过来的蛮子。 李世民牙一咬,只得调转马头向北: “走!” 在百骑和禁军的拼死护卫下,李世民和李承乾勉强冲出了突厥和薛延陀的包围,冲下大本营所在的山峰,一路奔逃。 然而,唐军的箭镞犹有尽时,而蛮族的天灵盖无穷无尽,仿佛一堵移动的墙,阻挡李世民的队伍南下,一路驱赶着向北。 现如今,禁军全部阵亡,百骑精锐也只剩下寥寥数人,大唐皇帝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见鬼,李世绩他们到底在哪儿!” 天色已暗,李世民举目四望,到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包丘陵。 阴山之中,视野比戈壁草原上小得多,而且山间还起了雾,进一步降低了能见度。 就在李世民一行在山峦之间躲避着追兵之时。 正前方的浓雾里,突然冲出了一支骑兵。 领头之人,一脸胡人长相,脑袋上包着厚厚的头巾。 李世民心里一沉。 到此为止了么…… “陛下!” 那胡人却说的是汉语,拍马上前: “看看我是谁!” 李世民定睛一看,瞳孔一缩: “契苾何力?!” ………… 嗖! 一支冷箭,划破的寂静的戈壁滩。 送信的信使浑身一震,缓缓倒在了夕阳下。 怪石滩后,迅速窜出来几个唐军盔甲、却是突厥样貌的人,从尸体上摸出来两封信。 信件分别是行军大总管李世绩、和副总管侯君集写的,都是向监国殿下报告大唐皇帝失踪一事的。 几人立刻将信撕得粉碎。 一只苍鹰从他们的头顶掠过,振翅向南飞翔。 鹰脚上,系着一封来自草原的密信。 目的地,洛阳魏王府。 ………… 齐州,齐王李祐的王府外。 王府婢女胡三娘一如往常地出门买菜。 刚转过街角,她被一个人从背后揪住,拉扯进了草丛。 “哎!救……” “嘘~别出声。” 胡三娘刚要尖叫,被那人捂住了嘴巴。 她这才看清对方的样貌—— 一身丝绸袍子,文文弱弱的,倒是不像坏人。 “你想干什么?”胡三娘捂住胸脯,警惕地问。 那人直接开门见山: “你是谁家的细作?” “哎你这人怎么血口喷人!”胡三娘慌张起来。 她用惯了自带隐身的天赋,所以在演技上还是不太精进的。 “你整天鬼鬼祟祟的,谁还猜不出你的身份?” “那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是章丘县令马周,我要你替我带个信。” 胡三娘肃然起敬。 马周她还是知道的,在进入齐州潜伏以前,她恶补过相关背景知识。 马周原本是晋王府长史、给事中,因为自作聪明搞出了变种“两税法”,酿成齐州暴动,悲催地成为了李明人前显圣的背景板,被一脚踢到齐州下辖的章丘县“历练”。 不过凭良心讲,马周虽然执行坏了,但本意是好的。除了缺乏基层治理经验以外,为人还是正直的,学识也很渊博。 否则也不会从大老粗常何的门客,一跃而成为皇子之师。 “你想传什么信?”胡三娘决定,姑且听这家伙掰扯掰扯。 马周一脸严肃: “齐王要反!” “哦……”胡三娘抱起了胳膊: “然后呢?” 齐王想造反,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相关情报都向长安发了几十篇了,还需要你告诉我? “唉!你不懂!” 看着这细作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马周有些急了: “齐王已经秘密起兵,马上就要作乱了!” 胡三娘立马就不困了: “齐王的齐州都督只是个挂名的,他哪儿来的兵?” 欺负我民女没有政治学常识是吧? “是他舅舅阴弘智在操弄!”马周解释道: “他造谣陛下北伐遭遇不测,要整军勤王!” 说得有鼻子有眼,胡三娘半信半疑。 “真的?” “假的。” “假的那我听你个毛线?” “不是……我是说,陛下遭遇不测是假的,是谣言,但齐王和阴弘智借机造反是真!” 马周和胡三娘同时觉得,和对方交流真累。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们来拉拢我了,集结的地点就在章丘!” ………… 在几天之内,李明安插在全国各个王府的探子,前后脚地向长安发去密报: 王爷有动向,可能要造反! 虽然这些藩王不像李祐那么大胆,直接就号召军队去了。 但他们和都督府的来往频繁了许多,显然有了不臣之心。 与此同时,一则古怪的谣言,在全国各地的民间流传了开来—— 皇帝陛下,在对抗薛延陀的前线,死了。 (本章完) 231.第222章 玄武门的意思是后门 第222章 玄武门的意思是后门 “各地都在风传父皇在前线下落不明?甚至齐州还盛传父皇已死? “各个亲王都在蠢蠢欲动,与都督府眉来眼去?齐王甚至已经开始秘密整兵、准备造反了?” 太极宫,两仪殿书房。 李明端坐着,读着来俊臣从各地收报的情报,手指哒哒地点着桌面。 只有高低起伏的胸膛,说明他的心绪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虽然之前早有预料。 但当李世民在前线遭遇不测的传言,真的摆在他桌案上时。 李明仍然感到无比唏嘘,脑子一团乱麻。 那可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尽管在去年以前,老李对他这个幺子并没有尽太多父亲的责任…… 呼……呼……李明连续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的心绪又慢慢冷静下来。 “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流言就来得很突兀……” 按理说,陛下发生了意外,前线肯定第一时间向监国殿下,也就是他李明,发报了。 作为第一责任人,李世绩绝对不会蠢到在这事情上耍小招。 退一步说,就算李世绩真这么愚蠢,同在前线的侯君集、李道宗、侯君集也不会一声不吭吧? 然而没有,那三位忠心耿耿的奸党成员,也没有向党魁大人通报这个消息。 总不至于唐军八万主力被三体人一招秒了,连信都发不出来吧? “相父,你怎么看?” 李明下意识地问道。 房玄龄的座位空荡荡的,偌大的书房里,李明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并没有人回答。 “嗐,瞧我,都把房玄龄去辽东这事儿给忘了。” 李明苦笑着拍拍脑袋,莫名有一种悲凉孤寂的感觉。 关于李世民下落不明的传言,以李泰所在的洛阳为中心、七位庶子所坐镇的州县为节点,迅速向全国铺开。 明明他这个监国都没有收到密报呢! 那些被淘汰的臭鱼烂虾凭什么知道的? 明显是谣言。 李泰编织的谣言。 “而且谣言的矛头,都无一例外,指向了我……” 李明把视线重新拉回到来俊臣的情报上。 来自八个王府的流言口径高度的一致,均声称李明是这起“陛下不祥事件”的幕后黑手。 因为陛下和太子殿下如果被杀,那毫无疑问,身为监国的李明收益最大。 直接一步到位,跳过储君的环节,登基称帝。 而且不仅是动机,连作案手法,这些流言也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突厥人背刺唐军,才导致陛下遭难,而疑似与突厥人串通的李道宗、以及与铁勒人串通的契苾何力,都是我的心腹。 “而且当初他俩被怀疑通敌时,我还在朝堂上替他们辩护,这也成了我谋害亲父的证据……” 李明回忆着朝堂上的点点滴滴。 真是见鬼了,既有动机也有手法,连李明都越看自己越可疑。 抛开不当人这点,单纯为了干掉父皇上位的话,这手法还真他酿的天衣无缝,能大幅省却自己在太子位置上待机的时间。 “也就是说,李泰的党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给我挖坑了么……” 李明感到脑壳痛。 他的长安报社,业务范围只覆盖了长安和东北。 其他广大地区的舆论场,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说,李泰完全可以在其他州县营造信息茧房,把脏水全泼到他李明身上,进而农村包围城市,让这股对他极度不利的舆论风潮倒灌回长安。 这样,李泰就师出有名,可以号令诸王誓师讨逆了! “虽然京畿之地兵力空虚,可城池还在这儿,禁军、屯卫都还在。 “没有其他七位亲王的辅助,李泰的军队是不可能打进坚城的。 “为了让其他七位亲王跟着他造反,李泰不惜造父皇的谣吗?” 毕竟大家都是兄弟,又不是上下级。 李泰和其他七位庶出的兄弟,就算关系再好。 平时喝喝酒吹吹牛没什么问题,可真让他们起兵造监国的反,那是绝对没这个胆子的。 毕竟皇帝还在上面压着,那七个臭鱼烂虾谁敢这么跳? 然而,王爷们造反的胆子没有,但借着“讨逆”的名义捞取政治资本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而李泰,就给了那些臭鱼烂虾扮演大忠臣、大孝子的机会。 “如果七个藩王都被李泰忽悠了,以为这事是我干的……” 李明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墙上挂着的大唐堪舆图。 八王遥领的都督府,都正好卡在战略要地上。 距离长安最近的秦州都督府,由韦贵妃的儿子李慎把持,杀到城下不过是一脚油门。 而李明能调得动的军队,要么在辽东,要么在南方,离长安甚是遥远。 加上全国漕运吃紧这个老大难问题。 等到这些天南地北的军队调入京城,刚好来得及参加自己的头七。 不过谣言终究是谣言。 在前线送来可信的战报之前,单凭李泰的造谣,几大都督府的军队是不可能被轻易调动的。 而这似乎也被探子们的情报所证实了。 在肃反委员会高强度的监视下,各都督府岿然不动,并没有征召折冲府府兵的征兆。 包括洛阳也毫无动静。 天下暂时风平浪静。 “然而李泰已经在提前做舆论铺垫了,不可掉以轻心。 “谁知道这货在暗中憋着什么,他的府邸连探子都安插不进去。 “李祐的动向也很值得警惕……妈的,要不是朝中那群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虫豸拦着,我本可以齐州都督府动作可疑为借口,把南方的士兵往关中调集……” 李明沉吟着,不禁佩服自己的未雨绸缪。 战报没到而谣言四起,现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至暗时刻。 幸好自己提前做了准备,把不容易赶路的老头子们早早地送出了京城。 相比李泰,他李明也不是没有信息优势。 那就是,他提前猜出了对方的计谋,并相应做出了安排。 公元七世纪,人才是关键。 房玄龄、杨师道、崔仁师等不堪舟车劳顿的老臣,已经先上路了。 其他一些十四党的外围成员,则不必担心被清算,可以潜伏在长安,与李泰虚与委蛇。 用嫡子党恶心李明的方法,恶心回去。 至于长安报社的官n代们,则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也安排妥当。 狄仁杰和来俊臣,坚持留在长安做“敌后”工作。 不知为什么,自从爽虐了一把李乾祐以后,来俊臣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士气特别高昂。 连带着把狄仁杰和整个肃反委员会的工作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 此外,他还抽空下了一步闲棋…… “殿下,突厥商人执失步真求见。” 宦官平静地上报。 他一直搞不懂,日理万机的监国殿下为什么会这么看重一个胡商。 但他也不敢问,只管带话就是了。 “请他进来吧。” 李明整理思路,沉稳地吩咐道。 不一会儿,执失步真就进殿了。相比之前,这位老朋友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穿着得体的大唐圆领袍衫,面庞圆润、气色白里透红,完全没有之前屡次破产以后失魂落魄、瘦骨嶙峋的可怜模样。 “草民拜见殿下!” 执失步真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无比恭敬地向自己的救命恩人砰砰磕响头。 时至今日,他都感觉自己好像在生活在西域的童话故事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和自己合伙倒卖宫中物资的小奸商,居然是大唐帝国的执政什么的,某天突然不装了,摊牌了,往他脑袋上哐哐地砸金银财宝…… 爽文男主不过如此。 “你我都是老朋友了,不必拘谨。” 李明和善地让他平身,温和地问: “我让你办的事儿,办完了吗?” “回殿下,办妥了!” 执失步真在汉地呆久了,知道殿下说的“不必拘谨”只是客气客气的,他是一点也不敢放松,模仿着唐人的礼仪,毕恭毕敬地回答: “商会已经建立,东市和西市的大小商人,各行各业,从行商、批发到零售,都踊跃加入,会员已超千人,并还在持续增加中。” 李明笑眯眯地听取执失步真的汇报,满意地点着头: “甚善。” 之前那场铜铁危机,让李明意识到,自己在广大的大唐腹地,还缺少一个专门为他收集经济方面情报的组织。 而在铜铁危机延伸出来的诈骗案中,执失步真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则让李明叹为观止—— 不但消息灵通,而且人缘还极好,组织能力也很强,第一波冲朝廷的受害群众居然就是他组织起来的。 这位生意人老哥除了不会做生意,简直样样都会啊! 这正是东厂所需要的人才! 于是,李明就将组建这个商业间谍情报组织的重任,交到了执失步真的肩上。 给他钱、给他资源,甚至把在《长安快报》上打过广告的商人,都介绍给了他。 而执失老哥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因为李明殿下可是把他从饿死的边缘拉回来,还疯狂用锦衣玉食砸他脸。 对他来说,真是爹亲娘亲不如殿下亲,所以豁出命来地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 “过不了多久,我大约要离开长安,去往辽东暂住一段时间。” 李明毫无波澜地对执失步真说道。 因为语调过于没有波澜,执失步真完全没有听出其中蕴藏着的刀光剑影,只当是执政大人巡游天下,忙不迭地向殿下表忠心道: “草民一定不忘殿下的吩咐,随时向殿下报告长安和全国的商业动向!” “甚善。” 李明满意地点头。 他冒险滞留在京城,就是为了完成以下的后手布置。 在明了李泰的阴谋以后,李明不是不知道,在京城多待一天就多一份风险。 更何况,在老伙计都撤走以后,他自己也不想再和朝中的衣冠禽兽们再纠缠。 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辽东,体验丝滑的统治。 他之所以还违心留在长安、没有跑路,就是为了埋下执失步真等这几颗钉子。 毕竟,他又不是真的跑路到辽东,从此关起门来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管不顾天下大事了。 他是准备随时杀回来,夺回中原的。 ………… “阿娘,那你留着是为了什么?” 今天的晚饭,李明照例是在立德殿吃的。 “傻孩子。”杨氏——现在是杨后——温婉地笑着: “我是大唐的皇后,不留在皇宫,我还应该去哪儿呢?” “北狩。”李明不假思索道。 在意识到长安不安全以后,李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母亲接回辽东。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杨氏始终拒绝。 坚持要和李明共进退,在宫里待到最后一刻。 “李泰和他的兄弟们已经有所动作,情势一天比一天紧急起来。”李明认真地说: “我不是开玩笑。” 杨氏同样认真地回答: “我也不是开玩笑。你可以先把你的其他姨娘送过去,我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李明不解地问。 看着儿子焦急的神色,杨氏静静地回答: “我是后宫之主,你在后宫不能没有策应。” 李明更是不解:“后宫能有什么?” “有你的探子探寻不到的情报。” 杨氏道: “比如说,你知道后宫在传什么流言么?” 李明眉头一扬。 “说你勾结铁勒人和突厥人,让阿史那思摩的突厥盟军在前线背叛陛下,导致陛下与唐军大部队割裂开来,下落不明。” 李明一惊: “这流言都传到后宫了?!” 杨氏看了一眼儿子,道: “后宫嫔妃,和她们在与各地当藩王的儿子可是有书信往来的。 “以韦贵妃、阴德妃为首,她们本就对你没有好感。 “如果没有我在后宫镇着,她们若将这条流言传到宫外,以后宫嫔妃之尊,不是不能拉扯出一支反对你的力量。” 杨氏直视李明道: “不论是在朝堂上,在军队里,还是在这太极宫中。” ………… 玄武门,是太极宫的北门,也是后门。 与后宫区域只隔了一片皇家园林和一汪海池。 在东南西北四象中,玄武主北,所以隋唐时期的皇宫,习惯将北门称为“玄武门”。 只是因为十六年前,在这个玄武门发生了一件家喻户晓的事情,导致“玄武门”之名多了一层别样的含义。 当晚,玄武门附近。 一位穿着普通宫女衣服,却头戴锥帽、蒙着面纱的妇人,轻轻咳了一声。 一位将军信步上前,向那变装的妇人走去。 那将军便是屯卫大将军,李君羡。 李君羡是李世民陛下的心腹。 既接手了瓦岗寨旧将张亮的势力,成为了密探头子。 又接手了瓦岗寨旧将常何的势力,执掌玄武门外的屯营——这支目前全长安最强大的武装力量。 而李君羡本人,当然也是瓦岗寨旧将。 他通过常何这条线,搭上了瓦岗寨老伙计们的新核心——晋王李治。 为此,还谢绝了监国殿下李明的邀约。 今晚,他有一个重要的任务。 “殿下被何事耽搁,直至今日才来寻访末将?” 李君羡小声对那面纱“宫女”问道。 “被皇后看得死死的,今天才寻着空隙。” 那“宫女”一边说着,左看右看,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摘下面纱。 借着远处微弱的火光,能隐约看见她瘦削的颧骨和眼角的皱纹。 是纪王李慎之母、贵妃韦珪。 “知道你的任务么?”她问。 李君羡不置可否道: “末将只管打开这座玄武门,对今晚即将发生的事变,一无所知。” (本章完) 232.第223章 李明:埋个大雷给哥哥们 第223章 李明:埋个大雷给哥哥们 “该疏散的大臣都已经去了辽东,该埋下的暗桩也已经埋下。 “我留的后手准备已经基本就绪,阿娘,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北上。” 李明说道。 他骗人的,准备工作再充分,也永远都有完善的空间。 但是李明隐约意识到,现在的时机非常紧迫。 他们母子俩的境遇,恐怕十分危险。 虽然前线的战报还在每天正常发送,李世绩、侯君集等人也没有发出“陛下和唐军遭遇背刺”的密报。 仿佛岁月静好。 然而,普通战报的传送优先级较低,和真实的战场前线是存在好几天时差的—— 毕竟皇帝陛下本人就在前线,后方人员只要全身心投入到运营、运粮就可以了,对实时了解战线实况的需求并不高。 也就是说,在这动辄十几二十天的时差之内,是存在前线突然发生巨大变故、而李明仍然蒙在鼓里的可能性的。 而李泰等人煽动起来的、关于“李明勾结薛延陀和突厥、意图借刀弑君”的谣言,则让他的危机意识更进一步。 敢传关于皇帝的谣言,除了李祐那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莽夫之外,其他几位王爷是肯定不敢的。 结合李泰这个屡屡意图弑君的重大嫌疑…… 他们的传言,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毕竟背刺皇帝的真正导演,正是他们的好兄弟李泰。 退一步说,就算这些谣言真的只是谣言。 对方表现出的狗急跳墙的态度,也不能不是一记警钟。 因为如果李泰联合其他七王,真的给他来一个鱼死网破,那他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因此,阿娘,小心起见,我们还是避其锋芒,去辽东‘巡视’一番吧。” 李明的语气带着急迫。 杨氏仔仔细细地听取着儿子的想法,眼神有些恍惚。 “你离登顶,只有一步之遥……” 她不禁喃喃道。 虽说是“巡视”,但李明此举,无异于自绝于储君之路—— 皇帝让你看家,你却自个儿跑到犄角旮旯,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陛下,你要辞职么? 生命诚可贵,杨氏自己也很清楚。 然而,当天平另一端摆上的砝码,是整个天下的时候。 即使冷静如她,也难免动摇,心生留恋。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李明轻巧地笑道: “大不了卷土重来,把全天下再打回来。这事儿我又不是没干过。 “领土,还是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安心。” 杨氏看着儿子振奋的双眼,哑然失笑: “论洒脱,我远不如你。” 这事儿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明天,跑路。 “还有一件事,你还没来得及扫尾。”杨氏提醒道。 我没来得及扫尾的事儿多了,具体是哪一件…… “这件事就是大唐。 “尚书省左右仆射和中书省中书令、中书侍郎则早就走了。 “现在你这个监国也一走了之,国家怎么办?” 李明砸吧着嘴巴,无可奈何地苦笑: “这事情我也早有准备。只是……” 只是实在不太情愿把大权交给“他”啊。 …………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脸色煞白: “太太……太监,监国殿殿……殿下召见我?” 宦官古怪地看着他: “正是,赵国公有什么问题吗?” “可可……可现在是晚上啊。”长孙无忌控制不住牙齿打架。 宦官的表情更古怪了: “监国殿下勤政,经常在夜间召见诸臣,国公并不是第一个。” “哦哦……” “那……奴在外面候着您,等您整理整理?” “哦……啊?” 长孙无忌目光空虚地看着宦官走出房门,身体像烂泥一样,失神地瘫在座位上。 完蛋了,完蛋了! 李明殿下今晚就要杀他! 因为“二五仔”的属性,长孙无忌尽管顶着国舅、晋王府长史的名号,但是并不被亲外甥李治所信任。 他实质上被排除出了李治的核心圈层。 所以,长孙无忌对四位皇子夺储的最新情势,并不之前。 然而,他对自己干的坏事,那可是心里门儿清的。 自从李明执政以来,他可是使出了平生之所学,对李明使用的必杀技包括不限于: 阳奉阴违、歪曲政策理解、不及时汇报情况、以琐碎议题恶意灌水、拖延施政、恶意将政令扩大化或不执行到位等等…… 一言蔽之,长孙无忌将各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官僚手段,一股脑儿全部招呼到了李明头上。 终于,极端、激进又嗜血暴躁的李明殿下,终于忍不了他的作妖,要一举结果制造问题的人了么! “阿翁,你在琢磨什么呀?” 长孙延凑了上来: “怎么还不去宫里?” 长孙无忌蓦然回过神,悲怆地对好大孙交代着: “遥想当年,我与你左手牵着黄狗、右手托着苍鹰、出城门捕猎的美好旧日,是一去不复返了!” 长孙延满头问号: “阿翁你在说什么?不是进宫商谈要事么?” 怎么说得好像在交代遗言一样? “唉,你不懂!” 长孙无忌唉声叹气: “这么晚叫我进宫,你的明哥是要杀了你阿翁啊!” “怎么可能。”长孙延用和宦官同款的眼神,古怪地看着神经兮兮的爷爷。 “明哥叫我也进宫,怎么可能当着我的面对你不利?” “怎么不可能?唉……‘那位’暴虐的殿下……有什么不可能的?” 长孙无忌心事重重,压低声音对孙儿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李明殿下连他父皇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 长孙延抱起了胳膊: “阿翁说的是,最近在外地州县疯传的谣言? “说什么李明殿下勾结突厥、薛延陀等外夷,试图弑君,导致皇帝陛下下落不明?” 作为李明座下的首席秘书,他对来俊臣、狄仁杰等小伙伴收集到的情报了如指掌。 “这不是谣言,这是千真万确!”长孙无忌郑重其事道。 虽然被李治瞒着,但他还是是通过自己在朝里和地方上的关系,打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长孙延却轻巧地挥挥手: “肯定是假的,不值一驳。” 长孙无忌失望地摇头:“你不懂政治。” 长孙延也有样学样地摇头: “是阿翁你不懂李明。 “如果这局真是明哥谋划的,他会做得这么稀烂?” “那你说他会怎么做?”老赵国公颇为不以为然。 长孙延开始推演了: “首先,他应该将陛下遇险一事公之于众,以监国之名,立刻掌握天下兵权。 “然后以‘北上靖难’为借口,号令南方的军队北上、辽东的赤巾军南下,以拱卫京师的名义,进京压制反对、巩固政权。 “最后,为以防万一,他应该以商议如何营救父皇的名义,召集诸皇子进京,全部软禁起来。若有不从,就扣上犯上作乱、阴谋弑君的帽子,发兵攻讨。” 长孙延说得一套一套的,把长孙无忌说得嘴角直抽抽。 我的乖孙儿呢,我那个温文儒雅、乖巧听话的乖孙儿呢? 怎么不但人变黑了,连心也跟着变黑了!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这一套篡位夺权的流程,你到底在心里练习了多少遍啊! 无父无君无法纪,你到底跟谁学的啊! “现在宫里连个风声都没传出来,长安城里连个兵都没调动。 “所以说,这事儿就是彻头彻尾的谣言,李明肯定没有意图弑君。” 长孙延宽慰着阿翁: “所以,李明没有撕破脸,不至于对阿翁你不利。” 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可他不敢动皇帝,谁知道他会不会动我……” 长孙无忌还在那儿碎碎念。 长孙延斜了一眼患得患失的阿翁: “宦官还在外面候着。阿翁如果还拖延不去,可能监国殿下就真的得对你有意见咯……” 在胳膊肘往外拐的好大孙的劝诱下,长孙无忌还是出了门,惴惴不安地进了宫。 不知为什么,今晚的太极宫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人烟稀少,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偶尔遇见的宫人,都低着头快步赶路,而守卫则带着盘查警惕的眼神。 这和他印象中大相径庭。 该不会,李明殿下该不会真的想把他给…… “阿翁,你去哪儿?” 长孙延叫住了他: “两仪殿在那个方向。” “哦……好。” 长孙无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继续跟上孙子和宦官的脚步。他都意识模糊了,下意识地踏上了去立政殿的老路。 差点忘了,李明在监国期间,一直都在两仪殿侧殿的书房办公,并没有僭越动用老爹的寝殿。 这种平时善于隐忍的人,往往放纵起来最是可怕……长孙无忌心里嘀咕着,抱着上班如上坟的心情,到达了两仪殿。 在孙子熟练的带领下,七拐八拐,来到了书房。 李明正坐在桌案边,低着头奋笔疾书,一旁的文件都堆成了山。 他鞠躬尽瘁的模样,让长孙无忌不禁想起了陛下,眼睛一阵恍惚。 “来了?”李明头都不抬: “长孙延,你先去一边等着,我和你阿翁说点事。” “好咧。” 长孙延也不见外,向阿翁拱了拱手,便去一旁的休息室了。 房间里,长孙无忌独自面对帝国的执政,紧张地站在一边,一动也不敢乱动。 即使面对陛下,他也从没有像现在面对李明这般,如此畏畏缩缩。 眼前的这位小殿下,是长孙无忌最大的政敌,也是这位国舅迄今遇到的最大敌人。 身为文官之首,他长孙无忌一度权倾天下。 他想要清除的绊脚石,哪一个不是灰飞烟灭? 然而,当碰到李明时,他碰了一鼻子灰。 这一年多以来,长孙无忌是真的使出了浑身解数,不遗余力地在和李明作对。 然而,结果如何已经很明显了—— 李明不但没有被他摁死,反而成为了监国,眼看着就要登临大宝了。 而他长孙无忌,则被一步步边缘化,迟早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李明确实赢了…… “哼,虽然不想承认,但你们赢了。” 李明放下了手里的笔,语气冰冷地对长孙无忌说。 “咦?”长孙无忌愣了愣。 这不是我想说的台词吗? “舅舅干嘛站着?来,坐,坐。”李明指了指面前的蒲团,语气中带着揶揄和自嘲。 长孙无忌满问号脑袋,顺着小李的手指,一头雾水地坐在他对面。 “这是尚书省的文书,这是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以及这个月的各地财政报表……等等,全部交接给你。” 李明懒得和他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指了指边上的文件山,顺手把他刚才写字的那张纸塞到长孙无忌面前。 “交接单,你签收一下。” 长孙无忌:“???” 他本来都抱着上坟的觉悟了,没想到真让他上班啊! “这是最近的几起重要议案,你优先处理,其他的可以暂时放一放……” 李明也不管对方消化不消化得了,继续喋喋不休地交代着。 长孙无忌全程呆若木鸡。 他一开始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死对头在说什么。 但渐渐的,他从字里行间听出了两个字。 两个让任何一个政治动物都怦然心动的字—— 交权。 李明殿下,正在把监国之权交给他! 可是为什么? 他俩之间不是刀光剑影、剑拔弩张么? 刚才不是还在防备顽劣残忍的小殿下会把他给砍了么? 怎么现在,好外甥转头就要把监国大权移交给他? 小李这个代理皇帝不是当得蛮好的吗? 李明深深地剜了一眼一脸懵逼的长孙无忌,不无幽怨地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 “呵,算你和你的主子厉害,先下一城。” 长孙无忌:“???” 我怎么又赢麻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莫名其妙躺枪的感觉…… “唉……总之,我要巡视地方。 “房相等一众良臣都不在,所以就交给大司空你了。” 李明半张脸说道。 长孙无忌莫名听出了傲娇的感觉。 那些良臣,不都是被好外甥自己给支走的吗…… “大司空,不论你是否知道个中原委,还请你正告你的少主,我的李治哥哥。” 李明直视长孙无忌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双方并非敌人。 “真正的恶人,多次尝试弑杀父皇、太子、李治、以及我的谋逆之徒,不是别人。 “正是李泰。” 这怎么又把魏王给牵扯进来了,魏王不是早就被淘汰出局、安心窝在封地了吗……长孙无忌有种火星了的感觉。 “我要交代的,就这些……” 李明环顾整个房间,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惆怅: “退下吧。” 长孙无忌一肚皮官司。 但他不敢细问,唯恐节外生枝,应和着离开了因堆满文书而显得有些逼仄狭小的书房。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首先可以排除李明“退位让贤”。 他只是火星了,又不是傻。 “好外甥如此反常,怕不是和那则‘陛下遭遇不测’的传言有关…… “如果这事儿不是他干的,那会是谁? “魏王……” 长孙无忌心里嘀咕着,脸色复杂地回到廊下。 “阿翁,看,我不是和你说过么?他不会动你的。” 长孙延一脸“不出所料”: “传言终归是传言,如果他真要篡位,不会干得这么破绽百出。” “但那传言也未必只是传言……”长孙无忌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过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给了没大没小的孙子一个爆栗。 “你怎么也学他,变得这么无父无君无法纪! “去去去,监国殿下叫你进去回话!” “哦。”长孙延摸着脑袋上的包,悻悻入内。 然后又马上出来了。 “你落下了什么东西么?”长孙无忌抱着胳膊问孙子。 “没有,明哥已经和我把事儿交代完啦~”长孙延兴高采烈地说着。 长孙无忌:“这么快?说什么了?” 长孙延:“他让我明天和他一起回辽东!” 长孙无忌:“回……你生在京城!你不是辽东人!” 长孙延:“啊对对对。总之赶紧回家,明天还得早起赶路。” ………… “一桃杀二士,这就是我留下的最后一记后手。 “李泰,李治,你们也想当皇帝么?想要,就过来拿。” 李明坐在书桌边,嘴角明显勾起。 两个嫡子背着他搞大新闻,那他也不客气,临走前回敬以一颗大雷。 那就是把执政的权力,交给弱势的李治一方。 李泰现在是主动方,有兵力优势,肯定要来抢。 而李治一旦手握大权,能甘心再把权力让给李泰老哥吗? 能和他李明一样,以退为进吗? 以李明对李治的了解,腹黑的山鸡哥,多半是没有这般大智慧、大气度的。 一方不让、一方要争,双方的矛盾就会迅速激化,彻底对立。 以监国之权为饵,可以避免李治与李泰媾和的最坏结局,让两边退无可退,正面对抗。 这样,他李明就能在辽东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你俩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等着吧,洗干净等我回来吧。” 李明思索一阵,便伏案给最后一点公文收尾。 ………… 与此同时,太极宫之北,玄武门。 在夜色的掩护下,沉重的大门打开了一道足够一人通行的缝。 一队唐军鱼贯而入。 他们既不是禁军守卫,也不属于驻守玄武门的北衙屯卫。 从他们背上的负羽颜色判断,这支部队隶属于左武侯卫。 这支部队的大将军之职由魏王李泰遥领,负责京中治安。 一般来说,这些高级“片儿警”是没有资格进皇宫的。 然而,现在非一般时。 “快!趁守卫轮换,速速进入,别让其他兵士发现!” 在门口,屯卫大将军李君羡焦急地挥着手。 “谢李将军协助。” 黑暗之中,一位身材伟岸的老将向李君羡一拱手。 他便是左武侯卫中郎将,苏定方。 今晚,由他亲自率领这支部队,穿过宫门、进入太极宫,执行大将军魏王布置的“任务”。 “这一切都是韦贵妃和魏王的主意,与我无关。” 李君羡既当又立地念了一通免责声明。 从开门这一刻起,你就逃不过这场因果了,我也一样……苏定方没有戳破政治盟友的自我安慰。 他清点了进宫的人头后,隔着门,向门外的李君羡点了点头: “人都到齐了。” 李君羡立刻悄悄地合上玄武门,若无其事地回到驻扎在门外的营房。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本章完) 233.第224章 苏定方:我太难了 第224章 苏定方:我太难了 “叛贼李明,擅权专政、勾结外夷,谋害陛下与太子,坑害北伐的唐军将士。 “人神共愤,罪不容诛。 “魏王殿下拨乱反正,指示我等,将无父无君之徒即刻捉拿。 “若不从,杀。” 进宫后,苏定方对手下的士兵布置着今晚行动的任务。 此事绝密,所以在行动开始前,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 大头兵们第一次进宫,还在好奇地四处张望。 可当他们从中郎将口中得知,自己的任务是擒杀监国殿下时。 所有人都眼神黯淡地低下了头。 唉……连苏定方自己都忍不住暗自叹气。 但作为这些人的首领,他强行振作起来,低声急促道: “跟我来!” 在绝对禁区的内廷之中,一行人无声地行走着,仅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陛下不在,所以宫里的守卫被抽调走了大半。 至于剩下的一小半,他们的巡逻路线和排班布置,早已被李君羡拿到了手。 苏定方根据李君羡提供的情报,带着士卒在内廷园林之间闪转腾挪,居然没有被发现。 渐渐的,借着微弱的宫中路灯,几栋巍峨的建筑轮廓映入众人眼帘。 后宫寝殿区域,就在前方。 没想到再次进宫,竟是这般光景……苏定方忍不住喟叹世事之无常。 就在几天前,他还刚进过宫,当面向李明殿下汇报诈骗案的最新进展—— 罪魁祸首李乾祐已疯癫,外逃的粟特骗子也已经被抓获归案,算是给了受害者一个交代。 结果今晚,却是要亲手将李明殿下“绳之以法”。 一切都源于一封密信。 不是来自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左武侯卫大将军李泰。 而是来自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李世绩。 信里讲述了唐军遭遇背刺、陛下下落不明的详细情况。 这是李世绩单独给李治送的密信,由副将亲自送过来的,走的并不是驿路,所以并没有被拦截。 李治将这封信转给了李君羡和苏定方,结合外地甚嚣尘上的“李明弑君”的传言,才让两位军头相信,陛下确实出事了。 这才让他们下定决心,站到了“造反”这一边—— 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李明乃是无父无君无国家的大汉奸,他们才是大唐的大忠臣啊。 然而,和李君羡这样的铁杆反十四党不同,苏定方对此次行动,是很纠结的。 首先,老苏和自己的名义上司李泰并不熟。 李泰虽然人缘很广,和文臣武将都有交情。 但和李治不同,李泰的感情广而不深,真正交心的几乎没有。 苏定方也是如此。 和李君羡死心塌地跟着李治不同,老苏对李泰的命令,并不是很想遵守。 在李泰的三令五申、甚至以“谋逆同伙”相威胁后,他才不情不愿地动身。 此外,苏定方是相当不愿意与李明为敌的。 因为李明是位执政有方、勤政为民的好君主。 在他治理下,大唐欣欣向荣。 加上查诈骗案时发了一波补贴,在武侯卫之中也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不仅是苏定方,他手底下的将士们更是对今天的任务感到非常抵触。 对他们来说,什么“忠君爱国”、什么“忠孝礼义廉耻”之类的,太虚无缥缈了。 这和他们月薪三百文有关系吗? 但李明殿下的政策,是实实在在地给他们这些大头兵、以及他们平平无奇的家属们,带来了巨大实惠的。 只要日子过得好,谁当皇帝、怎么上位的,重要吗? 要不是这次涉及的李世民陛下,同样是英明神武的明君,更在军中威信颇高。 苏定方和左武候卫的一众将士们,是真的不想掺和这件事。 要掺和也是一转攻势,直接投敌…… “站住!你们是谁?!” 草丛中的一声暴喝,打断了苏定方的思想斗争。 是巡逻的禁军! 苏定方心里一沉。 他是严格根据李君羡提供的布防图行进的。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九成宫事件之后,太极宫相应升级了防护措施。 除了在必经之路安排岗哨之外,还在暗处布下暗哨,巡逻路线一天一变,专盯漏网之鱼。 “啧……”苏定方觉得事情麻烦了。 宫中守卫再怎么空虚,那也是相对之前而言的。 如果正面对上,禁军消灭他们这几个左武侯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在他进退失据之时。 “苏将军,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冷淡的女声响起。 两队人马同时循声望去。 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在宫女的陪伴下,款款走来。 是阴德妃。 “贵人!小心危险!” 禁军连忙作势欲护住她。 “慌什么?这些人就是我请来的。”阴德妃道: “有个宫女投了井,请这些武侯来查查。” 禁军这才看清,这些不速之客都穿着京城武侯卫特有的半身甲,不戴头盔。 背后的负羽也标志着他们的身份。 然而,即使有德妃作保,经历过几次弑君风浪的禁军,也仍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即便如此,前方就是后宫。外人岂能擅闯此地?他们从哪个宫门进来的?” “你们……”阴德妃一时语塞。 没想到,这群大头兵这么难缠…… “是监国殿下请他们来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自己去问问殿下。” 又是一位贵人驾到。 是韦贵妃。 她端起架子,颇为高傲地呵斥道: “怎么?陛下立后以后,你们就不认我这个贵妃了?” 恪尽职守的禁军们觉得,他们承受了这个职位不该承受的压力,终于有些动摇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决定,遵从两位嫔妃的命令。 对这些武侯网开一面,放他们进去。 至于韦贵妃所说的,让他们自己去找监国殿下去求证,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需要在下护卫吗?”禁军下意识地问。 韦贵妃看着这几个愣头兵,呵呵一笑: “你也想进后宫?” 说完,撂下尴尬得脚趾抠地的禁军,韦贵妃领着苏定方一伙人,扬长而去。 ………… 在一位贵妃和一位德妃的带领下,苏定方一行人畅通无阻地穿过皇家庭院,进入了后宫。 苏定方一路低着头,不敢直视皇帝的女人。 但走着走着,他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发声询问: “二位贵人,这方向对吗?” 怎么感觉,两位嫔妃在把他们往角落里引啊? 作为下一任皇帝,李明殿下不应该住在最宽敞中央的位置吗? “就是这里没错,看。” 阴德妃指了指阴暗的角落。“那儿就是李明所居住的立德殿。” 苏定方顺着手指望去,只见一片杂乱的树丛边,掩藏着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 叫“殿”实在有些难为它了,更像一个阁楼。 “他住那儿?!” 全程不敢多嘴的苏定方,也忍不住喊出了事。 韦贵妃和阴德妃没有回答,冷冷地看了这土包子一眼。 老苏悻悻地垂下脑袋。 “去吧。”阴德妃轻飘飘地下令。 动手! 苏定方心里相当不是滋味。 他手下的将士也同样如此。 堂堂大唐的皇子,居然就蜗居在这么寒酸的小阁楼里。 相比其他穷奢极欲的宗室门阀,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简朴了。 而他们这些大头兵的任务,就是把这位与民共苦的领导,杀了! 我们只是行凶的利器,非我等所能左右……苏定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一挥手: “跟我来!” “咦?”路边一位老宦官遇见了这一行人,下意识地低呼一声。 苏定方背地里握紧了刀把。 “贵妃,德妃。” 老宦官立刻低下头,温顺地向两位嫔妃问候。 至于她俩身后的这些士兵,既然是贵妃带来的,他一般也不会多嘴发问。 这就是在宫里行走的规矩。 况且这支军队的领头将军,老宦官也觉得面善,好像最近监国殿下还经常召见他。 这就更让他放松了警惕。 而韦贵妃也认出了这个内侍。 他就是常年在立德殿帮衬着、最近跟着皇后而飞黄腾达的热心老宦官。 韦贵妃倒也没有太难为他,和蔼地顺口一问: “我看立德殿灯火冷清,监国殿下这么早就寝了吗?” “小殿下还没回来呢。”老宦官说道: “他还在两仪殿主持公务。唉……这段日子以来,小殿下是日理万机,一天比一天忙……” 他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抱歉,奴家碍着贵人们的事儿了。” 差点扑了个空……苏定方庆幸之余,不免心生感叹。 这是天亡李明啊…… “哪里哪里。”韦贵妃满面春风地笑道。 说着,便兀自远离立德殿,往南向外朝的方向走去。 苏定方一行人闷头跟上。 是宫里新来的禁军么……老宦官看着这群身穿不同铠甲的武侯卫,只道是最近宫中守卫空虚,从十六卫新征召了一批壮丁入宫。 可他望着这群人鬼鬼祟祟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待那些人走远了,他还愣在原地,思考半晌,突然一拍脑袋: “不好!坏事儿了!” 他立刻扭头,跑向立德殿…… ………… “出了甘露门、过了永巷,便是后宫之外的内朝区域,我和德妃止步于此。 “两仪殿就在往南不远处,尔等好生行事,别辜负了陛下和魏王的恩情。” 韦贵妃、阴德妃带着武侯卫穿过守卫,冷冷地对苏定方交代一句,两人便回寝殿了。 对用过即抛的一次性工具人,她们也没必要像对待宦官那样客气。 前面就是了么……苏定方望着前方的宫殿群。 两仪殿的位置非常好确认,灯火通明的那座大殿便是。 在漆黑一片的太极宫内朝区域,就像萤火虫一样显眼。 呼……老苏深呼吸一口,如同飞蛾一般,向那光点进发。 这一段路,没有再节外生枝,一行人顺利地抵达了两仪殿。 “站住,什么人!”殿门外的两名守卫厉声喝道。 苏定方镇定地回答: “麻烦通报一声,左武侯中郎将有要事禀告监国殿下。” 守卫看清了他的脸,确实是监国殿下的常客,便放松了警惕,正要回头招呼宦官传唤。 不料,苏定方趁他们不备,一个健步窜上前,精准地将剔骨匕首刺进了对方没有防护的脖颈。 另一个守卫,则被苏定方手下的破甲弩一箭射中头盔,当场毙命。 几人立刻熟练地将尸体藏进草丛。 “快!趁被发现之前!” 苏定方身先士卒,率先闯进两仪殿。 殿内虽然亮着灯,可是并没有多少宫人伺候着,空荡荡的。 留着的这几个也都困顿无比,站着都能打盹儿的那种。 他们看见闯进来几个穿着半身甲的士兵,完全没有往“敌袭”这方面想,下意识地以为是守卫换防,就这么目送他们闯进了殿里的深处。 书房,书房,殿下现在一准在书房……苏定方熟练地绕过曲折的走廊,来到了两仪殿的侧殿,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房门之前。 自从李明殿下监国以来,他这个高级“片儿警”已经破格来到这里很多次了。 “将军,您这是?” 眼见得面前突然多了几个人,候在书房外的内侍一愣。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脑后骤然挨了重重一击,当即绵软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现在,横隔在李明和这支造反部队之间的,就只剩下这扇薄薄的木门了。 门背后,就是李明办公的书房。 将士们一言不发,仿佛雕塑一样,只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领路人。 一切都是为了圣人,为了大唐……苏定方做足了思想准备,猛地一拉大门。 门开了,橘黄的灯光立刻照亮了黑暗的廊下。 一股浓烈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比苏定方上次来更为杂乱,角落里也堆满了厚重的文件书册,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李明就坐在书堆正中,笔耕不辍,沉浸在纷繁复杂的政务之中,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苏定方眼角一抖,视线立刻模糊了。 殿下就是在这么简单逼仄的小房间,日以继夜地批奏着全国各地的文书,执掌天下,海晏河清…… 如此圣君,怎么可能是弑君凶徒?! 就算真的是,对全天下的生灵来说,那又算得了什么?! 目标就在眼前,然而苏定方发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 “我马上好,先给我煎碗茶水提提神。” 听见门开了,李明头都没抬,只当是宦官又来让他早些休息,便顺口吩咐了一句。 “殿殿……殿下,请请……请抬头。” 一个陌生中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书房的一角响起,带着颤抖。 是起居郎褚遂良。 这个人形摄像头,第一次主动开口了。 “嗯?” 李明感到古怪,下意识地抬头。 正好和苏定方四目相对。 (本章完) 234.第225章 朱雀门之变 第225章 朱雀门之变 李明定定地看着这个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 苏定方定定地看着这个一脸蒙圈的小领导。 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苏定方当着李明的面,大声喊道: “李明不在,去别的地方搜!” 说完,他向石化了的李明拱拱手,一抖披风,率领手下的士兵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明没有发愣多久,几乎立刻从坐席上蹦了起来,往门口追去。 “殿下!”褚遂良赶忙叫住他: “那些人……好像是在造反啊!” 这还用你告诉我……李明淡淡地吩咐人形摄像头: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保你安全。” 说着,在起居郎诧异的目光下,李明果断离开了书房,向那群可疑的士兵追过去。 苏定方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结果看见此次暗杀目标,居然自个儿撞上来了,不由得一愣。 不是殿下,您知道我给您放水是下了多大决心么,您能不能别这样考验干部…… 苏定方板着脸,冷冷地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孩儿。 “苏将军。”李明压下砰砰的心跳,尽量平静地说: “你和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几乎被李泰害死。” 语不惊人死不休,左武侯卫的士兵们无不脸色大变。 您说什么胡话?!……苏定方几乎要出声反驳。 然而,话刚到喉咙口,却卡住了。 李明殿下提到了魏王。 他怎么知道这事情的背后是魏王?! 看着苏定方变幻莫测的表情,李明心中越发有底: “只有跟着我,你们才能活命。” 老苏这一手,着实给李明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知道李泰、李治在背着他干坏事,但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 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李世民的五子,跑路慢了半拍。 没想到,在关于皇帝陛下的正式消息到达长安以前,李泰就夺取了部分军队的控制权! 所幸,苏定方对自己的好感够高,放了他一马。 那笔犒劳武侯卫众将士的朋友费,发得可太值了。 而作为得寸进尺小达人,李明就像嗅到了开缝了的蛋。 既然苏定方能放他一马,那何不更进一步,直接将对方招入麾下呢? 作为穿越前对这段历史只有一知半解的无情应试机器,李明居然对“苏定方”这个名字有印象,说明这家伙后期应该是个挺厉害的武将。 爱才之心还是其一,更重要的一点是,李明现在亟需武装力量。 李泰敢让京中的嫡系部队动手,说不定他的大部队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 而且苏定方的这支片儿警部队能进入宫中,也说明宫里一定有内鬼。 看守玄武门的李君羡嫌疑最大。 因为李君羡已经摆明了反李明的立场,拒绝了李明的邀约。 也就是说,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李明将要与李君羡所执掌的屯门卫、李泰执掌的魏州都督府、可能还要加上其他藩王的兵力为敌。 只凭他那点单薄的禁军,只怕连太极宫都冲不出去。 所以,必须尽可能地再多找几个帮手。 “殿下何出此言?”苏定方语气冰冷,仿佛只要这小崽子说错一句话,就立刻改变主意,毫不犹豫地砍了他。 但他的内心远比表面看上去更纠结。 “我在朝野素有威望,你如果杀了我或者囚禁我,那你就是谋逆之徒。 “李泰会毫不犹豫地把责任都推给你,将你和你的手下处死,就像司马昭把弑杀曹髦的责任都推给成济一样。 “而李泰就以拨乱反正的忠臣名义,名正言顺地篡夺皇位。” 李明冷静地为他分析道: “而你如果就这样放我一马,背叛你家左武侯卫大将军,那……你觉得李泰会放过你吗?” 苏定方默不作声。 李明殿下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狡兔死、走狗烹,此乃自然之理。 魏王殿下一没有军功,二没有内政建树,想凭借清君侧的“大义”上台,那自然得把“左武侯卫”这把血污的尖刀丢弃…… “事关皇帝宝座,李泰绝不会手软的。 “左右都是死,除了投靠我以外,将军和手下的弟兄还能有其他活路么?” 李明嘴角勾勒,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劝诱之力: “将军忠勇无双,为主君死而后已,那自不必说。但你也要考虑考虑和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吧?” 苏定方浓眉紧锁,看向自己左右。 和他在长安的大街小巷“出生入死”、捉拿毛贼、接待上访群众的难兄难弟们,正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李明也在暗中观察着老苏强作镇定的表情,发出最后一击: “你是要在长安当一辈子片儿警,还是跟着我一起北上打蛮族,体验热血沸腾的军旅生涯?” 苏定方登时剑眉竖起: “您在诱惑我?!” ………… “完蛋了完蛋了,怎么又碰上谋反了……” 褚遂良心惊胆战地嘀咕着,拿笔的手都在发抖。 相比惊吓,他心里更多的是激动。 殿下不幸史家幸! 这次跌宕起伏的四子争储,本身就必然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又叠加刺杀! 而刺客居然摄于殿下之威,而主动放弃! 戏剧性直接拉满! 这简直比鉏麑不杀赵盾、刺客不杀刘备,还要传奇得多啊! 能亲眼目睹这段跌宕起伏的历史,就算死也值回票价呀! “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如何是好……” 褚遂良嘴里这么说,手里的笔可是一刻也不停歇,笔尖都快把纸张写穿了。 就当他沉浸在记录之中时,门外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是禁军么……褚遂良抬起头,赫然看见,那几个意图不轨的武侯卫,又回来了! 而在那些刺客中间,李明小殿下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了,朝门外一竖大拇哥: “走,跟我出宫!” 啊不是,殿下……褚遂良怔怔地看着和刺客打成一片的被刺杀目标。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 “我要把这件有趣的历史记录下来……” “记你个头,再不走我们都要成为历史了!” 李明领着苏定方,苏定方又拽着嘴里念念有词的褚遂良,一行人快马加鞭地逃离两仪殿。 刚走出大门,只见后宫方向杀出来一票人马,火把宛如一条蜿蜒的巨蛇。 苏定方把手放在了刀把上,其余人等各自握紧了手里的枪杆。 李明心里一沉。 坏了,李泰的党羽已经杀进来了么! 却听领头之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皇后殿下,闯进皇宫的可疑之徒就是他们!” 是立德殿的忠心老宦官。 他意识到这些人有问题以后,立刻回去告诉了皇后杨氏。 杨后一刻也没有怠慢,第一时间召集了手头能调集的所有禁军,奔向宝贝儿子所在的两仪殿。 “尔等逆贼,安敢擅闯皇宫?是谁放你们进来的!” 杨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温婉,声音肃杀。 然后,她就看见在这群可疑人物中间,钻出了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阿娘!李泰提前造反了,太极宫已经不安全了!跟着我和我的弟兄们杀出宫去!” 李明的语气虽然紧迫,但待在这群可疑之徒中间,倒是相当的安之若素。 看见好大儿无恙,杨氏不由得松了口气,有些佩服地问: “你早就算到了这一层,所以召苏定方将军进宫护卫吗?” 李明坦率地摇头: “不是,他们本来是来取我狗头的,但是被我一席话语痛陈利害,便拱手来降了。” 杨氏:“……” 不是,你们这群臭男人,心眼儿怎么就这么大呢?……她对自己儿子的钦佩更上一层楼了。 但是不论如何,迫在眉睫的杀身之祸算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两拨人马合兵一处,一路收拢散在宫中的其余禁军。 “我们应该从哪里出宫?”杨氏问。 李明指向正南方: “朱雀门。” 因为北门玄武门由李君羡的屯营镇守,而这支部队已被证明是不可信任的。 东门靠东宫,西门靠掖庭,只有向南一条路可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南门奔去,一路上,李明问苏定方: “没有父皇的调令,你怎么能听从李泰的命令,擅自出营进宫?” 李泰不是只是个挂名的领导么? 老苏一脸惊讶地看着新领导: “不是您设计谋害陛下吗?” 李明一脸无语: “这都是坊间的谣言。你们军队现在就凭谣言行动了吗?” 苏定方摇摇头: “不是谣言,是行军大总管李世绩的密信。” 他将李治转交的信件,直接递给了李明。 李明如遭雷击。 居然是真的?!李世民真的在前线……生死不明?! 尽管之前早已听见传言,但在得到李世民遭难的可靠情报后,他还是感到难以抑制的悲伤、震惊和忧虑。 然而,这也意味着他自己的现状陷入了极其糟糕的境地,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 李明硬是咽下了蜂拥而上的情绪,质问苏定方: “我作为监国,怎么没得到行军大总管的汇报?这怎么在你手上?” “因为这是李世绩先寄给晋王殿下的密信。”苏定方毫不犹豫地把李世绩给卖了。 好你个晋王李治,好你个晋王府司马李世绩,当面不敢做坏事,背后小动作不断是吧……李明嘴角抽搐。 但现在也不是恼羞成怒的时候。 李明迅速冷静下来,一个词很快在脑海浮现: 群龙无首。 皇帝下落不明,理论上,八王已经得到了军权。 加上流言半真半假,掺入了“李明设计陷害父皇”的谣言…… 八王估计已经扑向长安,在来干他的路上了! 李明立刻言简意赅地做着安排: “反贼不可能只有这一手,出宫以后,我们立即出城北上,按原定计划奔赴辽东。” “就听你的。”杨氏对此没有异议。 哒哒哒,马蹄声响。 宦官们牵着马匹,匆匆忙忙地与他们汇合。 真是瞌睡递枕头,马匹正是长途跋涉所必需的。 “阿娘,他们这是?” “我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提前让内侍去马厩把马给牵了出来。事态紧急,就不坐车了。” 有神队友辅助,是真爽啊……李明心里暗忖。 一行人也顾不上“宫中不得骑马”的规矩,立刻上马。 苏定方刚跨上战马,感觉裤腿被一只小手扯了扯。 “我不会骑马,你抱我。”李明理直气壮地伸出双手。 苏定方:“……” 于是,李明又坐到了自己的专属宝座,安稳地坐在一刻钟前几乎取他狗命的刺客怀里。 “殿下,那个……”抱着整个大唐社稷的未来,苏定方觉得自己有点僭越了。 “别紧张,不用束手束脚的,别让我掉下去就行。”李明老道地嘱咐道。 “关键是咱家母后。” 回头望去,杨氏已经稳稳地坐在马鞍上了。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在后宫常与嫔妃宫女打马球。” 唐朝尚武,男女不限,骑马和开车一样,是生活必备技能。 全场大概也就李明不会骑马了。 于是乎,禁军和反水的左武候卫合兵一处,一路疾驰到宫城的南门下。 “谁!”看门的监门卫看见黑暗里突然冲出一群骑兵,立刻如临大敌。 李明从车厢里探出脑袋,大吼: “有人造反!” 轮值的监门卫将军,正是之前被李明的一包蠕虫和一泡鼻涕弄得身心俱疲的“看门将军”,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一看见监国殿下和皇后急匆匆地叫门,他也没有多想,立刻吩咐手下: “开门!快开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成功逃出第一关,只要出了宫城,向南穿过皇城,就能逃出生天…… 嗖! 夜空升起一支啸箭,发出凄厉的哨声。 李明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有人通风报信……怕是附近还有对方的接应部队,快走!” 苏定方号令众人加速。 李明疑问:“你之前不是在对面吗?有没有接应你不知道?” “我不是被魏王用过即弃的工具么?”苏定方有些自嘲地反嘴道。 宫城之外,是套娃似的皇城。 皇城的正南门,便是朱雀门。 门外就是长安的市区主干道——朱雀大街,将城市分成东西两城。 皇城的监门卫同样不敢阻拦这支特殊的马队,忙不迭地打开大门。 随着锁链机关咔咔转动,恢宏的朱雀门缓缓大开。 朱雀门外,火把连绵,宛如白昼。 第三支军队,已经在朱雀门外候着了。 李明看看苏定方,又回头看看杨氏,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惊愕和凝重。 不是自己人…… 咴!……骏马嘶鸣,一骑跃出军阵,横刀立马。 此人头戴将领专属的鸮羽盔,座下黑马喘着粗气,似乎是刚从别处疾驰而来。 那将军正是玄武门屯卫,李君羡。 “二位殿下,大晚上的……” 李君羡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正要开嘲讽。 可当他看清了抱着李明的苏定方,整个人愣了愣。 (本章完) 235.第226章 我这该死的魅力 第226章 我这该死的魅力 “嘶……唉?咦?” 李君羡挠着头皮,觉得自己的打开方式好像有点问题,闭上眼睛又睁开。 没看错。 在他面前的,正是执行自杀式暗杀任务的苏定方,此时正全须全尾地骑在马背上。 而在这个背锅侠怀里的,正是此次刺杀的目标,全天下最昂贵的小肉团——监国殿下李明。 此刻也全须全尾,安安稳稳地坐在此刻怀里。 李君羡看看苏定方,又看看李明,不由得在深秋的夜风中凌乱。 作为此刻长安城中的最大王牌——玄武门屯营的统领,当苏定方在宫中搞个大新闻的时候,李君羡不可能不留后手。 果不其然,那些片儿警掉链子了。 如果能借李泰爪牙之手,把李明殿下悄默声地“和谐”掉,那当然是坠吼的。 但如果苏定方那边出了纰漏,那李君羡也不得不亲自来执行了。 因为如果李明事后追查起来,引狼入室的李君羡是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正如苏定方所说,他已经下了海,沾上了这层因果,不可能再撇清了。 因此,当埋在宫城南门的眼线发出信号时,他一秒也没有耽搁,当即率军从玄武门外的禁苑出发,绕着宫墙,向南疾驰。 终于,在朱雀门成功拦截到了孤儿寡母的李明一行。 一路上,李君羡设想过很多种失败的可能性。 但目前这种,绑匪和绑架犯其乐融融的情形,他是真的没想到。 “李将军,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几次请你你不见,今天怎么不请自来了?” 李明率先发声,一脸坏笑地阴阳怪气着。 苏定方听得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气。 不是殿下,对方用优势兵力对我们围追堵截,怎么您先挑衅他们了? 他们是大坏蛋,还是您是大坏蛋是…… “殿下,朱雀门还没有关闭,我们撤回宫里还有机会,他们攻不进来。”苏定方小声建议着。 李明摆了摆手,故意大声说道: “何必逃跑?北门屯营可都是对我大唐忠心耿耿的将士啊!” 李君羡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来,意识到左武候卫被集体魅惑了。 不过问题不大。 现在是精通实战且人数众多的屯营,对阵只会站岗摆造型的禁军、以及高级片儿警武侯卫所混编组成的杂牌部队。 优势在我! “监国殿下所言甚是,我等屯营均是忠于陛下的战士。” 李君羡嘴上也不落下风,针锋相对地说道: “因此,设计谋害陛下的乱臣贼子,我等必戮之!” 毫不掩饰森森杀意。 “殿下,先回宫吧!” 苏定方心中警报大作。 皇宫的防御能力不是盖的,而且监门卫也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溜回去把门一关,还是安全的。 然而李明对老苏的提议置若罔闻。 “龟缩在宫里迟早被瓮中捉鳖,外面的世界才更海阔天空嘛。” 可是瓮中捉鳖好歹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现在去外面的世界就直接上天了啊……苏定方是真的方了,下意识地回首望去。 杨氏倒也是相当的淡定,还向他微笑点头。 李明殿下脑子缺根筋,原来是遗传皇后殿下的么……苏定方嘴角一抽。 “将士们都是我们自己人,怎么会害我呢?” 李明宽慰着惊慌失措的老苏。 “哈哈哈!殿下可真风趣。”李君羡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深居宫里的小孩儿,敢和他这个带兵之将、从瓦岗寨一路打上来的大将军,碰瓷对军队的控制力? 简直是异想天开! “殿下,闲话休叙。” 李君羡目露凶光: “天下人怀疑您勾结外夷、暗害陛下,请您向朝廷自首,向天下谢罪。” 苏定方用力握持着缰绳,双拳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倒不是害怕。 都是从尸山血海打出来的,都是立下过彪炳战功的功勋将领,谁能怕谁? 但苏定方也有理由的,他带的什么兵?是片儿警啊。李君羡带的又是什么兵?是精锐中的精锐、北衙禁军啊。 让老苏这么带兵,是真的要让他带了。 虽说士为知己者死。 但让苏定方和他的弟兄们就这么鸡蛋碰石头,死得不明不白,这实在太亏了。 苏定方都有点后悔了。 我真傻,真的,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让这个信口开河的小混账给拖下水了…… “就你和你的腹黑小主子李治,也配代表天下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李明仿佛根本认不清楚局势,嘴炮不甘落于下风: “别说天下人,你能让你的手下信服吗?” “哈哈!有趣,殿下着实有趣!” 李君羡假笑一声,哪有半点在陛下面前唯唯诺诺、摇尾乞怜的模样,阴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过李明,右手抬起,向下猛地一放。 “将谋逆篡位、弑父弑君的乱臣贼子拿下,不服者,立诛!” 铿锵有力的号令声回荡在夜空中,就像一块石子扔进了水面,泛起一阵涟漪以后,便再无波澜。 他的士兵并没有动作。 嗯?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李君羡眉头一皱,重新摆起刚才的造型,打开天窗说亮话: “速速将贼子李明、犯妇杨氏拿下!敢反抗就杀了他们!” 然而,他的手下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你们踏马的聋了吗?!……李君羡眼皮直跳,恶狠狠地回头,下意识地就要对手下的兵士破口大骂。 然而刚一回头,他凶狠的视线便被无数双冷漠的视线所淹没了。 他的兵,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面无表情。 漆黑的夜晚,旺盛的火光,还有一双双盯着自己的冰冷眼睛。 李君羡感到自己仿佛置身野外,被群狼环伺。 恐慌慢慢爬上了他的心头,鸡皮疙瘩本能地立了起来。 李明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幼稚的声音并不响亮,却透着无可置疑的权威。 “诸将听令,将乱臣贼子,斩了。” 右手轻轻放下。 一道刀光同步落下。 李君羡血溅当场! 是他的副将,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从背后将自己的将军斩于马下! “嘶……唉?咦?” 苏定方瞪大了震惊的眼睛,在深秋的夜风中凌乱。 屯营的编制,他是知道的,和南衙十六卫不同,兵将并不分离。 平时作战训练都在一起,所以兵将之间的关系,比普通军队更密切。 然而,这些李君羡一手带起来的士兵,怎么突然临阵倒戈了? 李明殿下只用一席话语,就让他们突然暴起,把自家主将给砍了? 老苏抓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莫非……莫非李明殿下是掌握了什么夺人心智的邪术吗?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忌惮地离怀里的小肉团远了一些。 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李明殿下的恐怖之处。 敬而远之敬而远之…… “李君羡太傻了,以为其他人也是和他一样的傻子。” 李明呵呵一笑,对风中凌乱的苏定方解释道,以免这新生的十四党同袍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 “李泰李治在背地里做小动作,我就乖乖束手就擒而什么也不做? “他们会勾结将帅,我们就不会团结士兵吗?” 对玄武门屯营的渗透,李明母子早就开始了。 具体做法也不难,参考慈禧太后当年对待禁军普通士兵的方法—— 李明负责扮演好领导,提高待遇、画大饼,和将士们一起喝酒吃肉。 杨氏负责扮演温柔体贴的老妈子,放下身段、点时间,多陪将士们唠唠嗑,嘘寒问暖。 人心都是肉长的,被帝国的两个顶点这么以诚相待,哪个大头兵经得住这样的考验啊? 士兵们自然忠心耿耿,惟命是从。慈禧的这番收买人心的操作,能让士兵把光绪皇帝给软禁起来。 那李明让他们杀个自己顶头上司什么的,洒洒水啦。 不要说麾下的士兵,就连李君羡自己的府上,也被李明手下的肃反委员会给渗透得千疮百孔,机密情报一打一打地往外搬。 可以说,李君羡的命门其实一直在李明手里。 这也是他敢继续窝在太极宫、给兄弟们殿后的底气所在。 “感谢诸将士仗义出手,清君侧!” 李明向屯营的将士们抱拳: “接下来我将北上辽东,愿意体验北国风光的随我来。 “想留下的也不强求,待我卷土重来,凭屯营标识,我必重谢!” 将士们毫不犹豫,齐声道: “愿护送殿下北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砍了自家主将,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跟着李明一条路走到黑的准备。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哇。”李明催促道。 “哦,哦……” 苏定方还如坠云雾,懵懵懂懂地跟随李明的指示,率领大部队,驾马踏出了宫门。 浩浩荡荡的马蹄踩在数十丈宽的朱雀大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时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然而巡夜的打更人只当没看见,没有哪个头铁的敢管。 他们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 路旁的住家被轰隆的马蹄声惊醒,也只敢翻个身,强迫自己闭眼,心中叹息: 天下又要乱起来了。 吹着冷风、听着马蹄声,苏定方滞涩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得捋一捋。 李明殿下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从孤儿寡母、孤家寡人的状态,一下子凑起了一支来源各异、而又相当可观的部队—— 部分左武侯卫敢死队、几乎全部留守禁军,以及随李君羡奔往朱雀门、又临阵反水的部分屯营。 而他苏定方自己的经历更是戏剧性。 从谋杀乱臣李明的头号尖兵,摇身一变成了监国殿下座下的头号猛将(暂时),统一领导着这支七拼八凑的部队。 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问题——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那个,弃明投暗。 而是选择执行李泰的命令,强杀李明殿下。 那么…… 他会落得个和李君羡一样的下场,被手下从背后一刀砍下脑袋吗? 苏定方的背脊立刻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敢多想,不敢多想…… “老苏,我说到做到了吧?” 李明不知道瑟瑟发抖的苏定方在想些什么,迎着猎猎北风,颇为自豪地说道: “让你统领军队,就给你一支真正的军队!” 苏定方一怔,方才的忐忑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一股庆幸感油然而生。 庆幸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在临门一脚前幡然悔悟,上了李明殿下的贼船。 “左武候卫的防区在西,走正西的金光门出城,绕过屯卫驻防的北禁苑,再折返向东北!” 李明果断地做出安排,又道: “大部队护送母后先走,苏定方,你领十数禁军轻骑,随我去长安城里走一趟,接个人。 “接完后,在城外永安桥北岸会合。” 就是在之前的刺杀案中,假意和孙思邈碰面的地点,在金光门外不远。 苏定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这时候了,您还要接人拖延时间?!” 他又下意识地回头,求救地看向杨氏。 希望母仪天下的皇后殿下能好好管管自家的熊孩子。 杨氏脸上也明显现出了不解和纠结。 但她也清楚,李明的每一项脑洞大开的决定,都有他的道理。 最后,她弱弱地回答: “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全凭监国殿下行事便是。” 宁不是一直都挺有主意的么,在这事儿上装小女人实在太狡猾了……苏定方一口老槽,想吐又吐不出。 “殿下,难道那人值得您冒着生命危险去接吗?” 现在不是拐弯抹角打哑迷的时候,老苏决定直接问。 “值得。”李明肯定地点头道: “那人的府邸离皇城也不远。说起来,他还和苏将军你颇有渊源。” 苏定方眉头一挑: “谁?” “李靖。” ………… 宫城之内,门下省。 黄门侍郎刘洎在门下省衙门里值着夜班,半梦半醒地点着头。 唐朝是有宰相值夜制度的,每晚都要留一个宰相在衙门里值夜,以备事急。 而因为众所周不知的原因,朝廷的宰相们快有一半被监国殿下一杆子支到了遥远的辽东。 这就意味着,留守京城的那一半宰相,值夜的频率增加了一倍。 刘洎这段时间就连轴转了好几天,白天要憋着坏水给监国殿下使绊子,夜里还得值班,非常疲劳,忍不住打瞌睡。 睡吧睡吧,就眯一会儿…… 突然间,窗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我这是在做梦么,宫里怎么敢有人骑马……刘洎迷迷糊糊地抬起右手,在自己脸颊上拧了一把。 疼…… 刘洎一下子就醒了。 窗外的马蹄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越来越响,马蹄轰隆,好像千军万马在战场奔腾。 在寂静的秋夜,格外响亮。 宫里,马蹄,还是在大晚上……刘洎顿时困意全无。 但他倒也没有惊慌,以为发生了什么叛乱之类的。 因为这点小意外,也在晋王殿下的预料之中。 “那位”小殿下,如果能轻易地被一个高级片儿警干掉,那也不可能成为令无数人头疼无比的“那位”殿下了。 他立刻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密信: “有变,预计潜逃辽东。” ………… 卫国公府。 “?!” 李靖突然从梦中惊醒。 老伴儿张出尘口齿不清地嘟哝: “怎么了?” “嘘……”李靖示意噤声,做出一个口型: “有人!” 刷啦! 一瞬间,房门被粗暴地拉开。 门外火把通明,让两位老人不由得眯了眯眼。 过了半晌,李靖的视线才慢慢恢复正常。 发现府上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个个凶神恶煞。 府内下人被捆得死死的,嘴里塞着布条,发不出一丝声音。 贼人? 李靖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伙人有点眼熟。 为首者,正是这段时日,在国公府外监视他的密探。 李靖身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用被子盖住理论上已经“逝世”的发妻,镇静地问: “诸君寻我这个何事?” 来人恭敬地躬身叉手,道: “奉陛下密诏,送公上路!” (本章完) 236.第227章 我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 第227章 我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么…… 李靖长长叹息,并没有如想象般惊讶惊惶,或懊悔没有早一点装死脱身。 他只是感到无尽的疲惫。 被老李家父子两代人,拿着刀在脖子上比划了半辈子,他也躲得累了。 “呜……!”被褥团里,发妻张出尘哭喊着,发疯似的要冲出来,被李靖死死按住。 张出尘在去年假死脱身,现在是见光死的身份。 陛下不是嗜杀之人,轻易不会“全家伏”,但千万别用死而复生的欺君伎俩,来挑战陛下的底线。 “嗯?”领头的武侯卫校尉看见被窝里有响动,眉毛一挑。 李靖悻悻地笑道: “爱妾年少,慑于天使之威,乃至于此。” 校尉的眉毛几乎要顶到刘海了,瞪大了惊讶的眼睛,眼神中带着钦佩。 老将军老当益壮啊! “没事的,没事的,我俩一把年纪都活够本了,总有先后的。” 李靖轻声说着,温柔地拍了拍被褥。 被褥里的人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是还在微微颤抖,压抑着啜泣。 李靖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在校尉的搀扶下,认命地跟着刽子手们离开了房间。 “带路吧。” 刚踏入廊下,他就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家里养的那只猛虎,此刻正躺在血泊之中,像块毯子似的一动不动。 在老虎尸体的一旁,几个士兵正在一个倒霉蛋包扎伤口,他的颈部和胸口布满了鲜红的爪痕,疼得哎哟哎哟地叫着。 “妈的,这畜生真特么……”士兵骂道。 但一看见李靖将军,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连伤员也停止了口申口今。 君令不可违,注目礼是士兵们对这位军神最后的敬意。 李靖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闭起眼睛不去看它和他们。 走出家宅的路,漫长得就像他的一生。 踏出房门,庭院里已经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个个如临大敌。 “我只是一个无力的糟老头,诸位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李靖略带揶揄。 校尉毕恭毕敬地说: “将军勇猛不可挡,不敢不郑重对待。” 李靖:“谁下的命令?监国殿下?” 校尉摇摇头:“不敢说。” 李靖:“抑或陛下?” 校尉点点头:“是为难在下了,老将军。” 李靖看看校尉,校尉看看他。 总觉得这执行公务的小子,好像在暗示我啊……李靖继续追问道: “陛下远在漠南,怎么会突然想起我这幅冢中枯骨?” 校尉摇摇头:“不知道。” 李靖:“难道陛下在前线,遇到了什么事情?” 校尉点点头:“是非曲直不是我能知道的。” 在对方的放水下,李靖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 皇帝陛下不是在前线闲着没事,突然心血来潮给李靖老哥一个惊吓。 多半是出征前已经吩咐过了,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就把他这个隐患提前扑灭,保证储君顺利继位。 李世民陛下终归还是不相信后人的智慧,不敢将他这个潜在的巨大威胁留给下一代啊。 李靖也只能怪自己活得太长,落得个晚节不保…… “也就是说,陛下确实在薛延陀前线阴沟翻船了么?” 对于这个送命题,校尉是真的不敢透露了,指了指停在门口的马车。 “劳烦李卫公随我上车。” 押赴刑场。 李靖又疲惫地叹了口气,回头惆怅地看了一眼这座囚笼一样的宅子,便要上车。 “刀下留人!” 府门外突然杀出来十几个骑着马的凶徒,咋咋呼呼地喊叫着。 火光映照在他们身上,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是铠甲!那些是披甲的骑兵! 李靖一愣。 萧道光的人马不是隐藏在城外吗?怎么提前得到风声,杀进城了? 押送他的兵士们立刻警惕起来。 校尉严辞警告: “呔!武侯卫押送人犯,何方贼人敢来劫狱!” “我是你上司!”对方大喝一声。 咦? 校尉一愣。 两人对骂,有说“我是你大爷”的,“我是你祖宗”的。 可“我是你上司”,倒是比较罕见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和他对喷的一骑已经一马当先,落在面前。 校尉借着火光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苏将军?” 和他对喷的人,居然还真是他的顶头上司,左武侯中郎将苏定方! 然而,苏将军虽是熟人,但他率领的那十几个骑兵,却都面生得很。 不仅如此,虽然能看出来那些骑兵所穿的都是唐军制式盔甲,但显然比武侯卫这一身吊儿郎当的半身甲要坚固、全面得多。 而更古怪的是,苏将军怀里还安安稳稳地坐着一个白胖小子,正对他们指手画脚: “把人给我放了。” 不是,你小子谁啊…… “殿下?!”李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殿下?哪个殿下,监国殿下? 校尉脑子一根筋没转过来。 “怎么还不放人?” 李明小眉毛一皱。 为虎作伥的苏定方立刻大吼一声: “听见没?还不快放!” 校尉的脸上立刻现出纠结的神色: “可是录事参军说房玄龄相公说,陛下说过,如果,万一,陛下遇上……”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一边是前来亲自督办的监国殿下本人。 另一边是不知转了多少手的“皇帝诏曰”。 再不机灵认死理的主儿,也知道该怎么选。 “嘿……嘿嘿。” 校尉慢慢放松了押送李靖老大爷的手,在他肩膀上掸一掸,尴尬地干笑一声: “那个……您衣服皱了。” 李靖笑眯眯地拍拍他: “你是一个好后生。” 校尉差点哭了。 “李将军,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李明在马上说道: “京城有变,父皇和我都被奸臣陷害,和我去辽东,让你充~分发挥领兵之才!” 四嫡子要打内战了么……结合陛下有难的推测,李靖下意识做出了猜想。 除了要打仗,有哪个统治者敢把他放出来? 你们李唐一家,祖孙三代,都不过是把我当成用过即弃的战争机器么…… 第三次从老李家的屠刀下死里逃生,李靖是真的累了,心中泛起无限的悲凉,故意说道: “我还有事,殿下如果事急可以先走,我随后就到。” 苏定方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不是,老领导……您的命都是李明殿下救的,怎么在这时候还摆起谱来了? 只要他一句话,随时可以让您脑袋搬家! 就像李君羡一样! 苏定方在心里大声呐喊,但也只敢在心里这么喊喊。 这个可怕的小肉球还在他怀里呢…… “好,一言为定!” 未曾想,李明很爽快的就答应了,潇洒地一挥手: “走。” 没动。 “咳咳。”李明干咳一声,暗中扯扯苏定方的衣摆: “愣着干啥?快走啊!” “啊?哦哦哦!”苏定方这才从震惊中惊醒,策马扬鞭,率领十几骑绝尘而去。 小校尉看着远去的滚滚烟尘,和手下们面面相觑,莫名感到有些尴尬。 “那个……给您添麻烦了。”最后,还得是他这个小领导不得不硬着头皮,对李靖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那我们先走了哈?” 一群大半夜加班的基层公务员背着伤员,悻悻离去。 李靖仍然杵在原地,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他没想到,传说中睚眦必报、蛮横暴躁的“那位”殿下,居然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执掌力足够强,李靖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可看李明那副急匆匆出奔辽东的狼狈模样,也不像是能完全掌握全局的样子啊…… “莫非……能真心不忌惮我的,也只有那位从零开始打下一片天地的殿下了吧……” 李靖喃喃着,突然一拍脑袋,急匆匆冲向屋里,无视走廊里的老虎尸体,一路大喊: “我没事!我没事!” 等他冲进卧室,老婆子刚站上凳子,往脖子上套绞索,正惊疑地看着他。 “傻子,你这傻子!” 李靖慌忙把张出尘放下来,百感交集地搂着她: “我就知道你要犯傻……” 一对白首伉俪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良久,张出尘好奇地问: “到底怎么回事?良人怎么……” “是李明,李明殿下放了我们!”李靖急促地说道: “走!长安非久留之地,李明殿下走了,我们也得赶快,叫上萧道光的五百骑兵,速速北上!” “去南扶余百济吗?” “去辽东!” ………… “殿下,不是……”苏定方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冒着巨大风险,浪费宝贵时间来到李卫公府上,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来都来了,怎么不把李靖打包一起带走,老头随便一个借口就放过了? “他爱来不来,不肯来随他去,把他绑到辽东也没用。”李明道。 “况且,他也确实有事。” “能有什么事?收拾细软?” “收拢部队。你不知道?你的老领导在长安市郊藏了五百全甲骑兵。” “?!”苏定方惊了。 他突然能理解,陛下为什么对曾经他的顶头上司李靖这么严防死守了。 这老东西是真的人老心不老啊! 私藏一副铁甲都够九族消消乐了,私藏五百副,还是在京郊。 这是要让皇族九族消消乐吗? 在一场规模不小的战斗中,这五百铁甲重骑都足够扭转胜负了! “这五百人如果能加入我方,将是极大的助力。如果李靖能分头替我收拢这些人马,那便再好不过。” 李明解释道。 出长安的一路,未必就一路坦途了。 因为大唐国土虽大,但能供几百骑跑长途的大路,全国只有这么几条。 说不定会撞上李泰的部队。 这一路是需要五百人保驾护航的。 即使到了辽东,这五百人也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因为辽东二州,再怎么发展也就拢共二十多万人,能拉出去打野战(比保家卫国的防御战要求高得多)的兵顶多能拉出来三、四千。 这已经算很穷兵黩武了,相当于适龄男性的近十分之一都应征入伍了,算上昂贵的马匹、盔甲、装备、训练,以及一比五至一比十的民夫后勤保障…… 三四千人的部队将让辽东的青壮劳动力近乎枯竭,生产发展几乎停滞,长期拖垮整个政权。 所以,五百具装骑兵,是真的有很大作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放李靖自由、让他带兵来投,比把他这个光杆司令绑到辽东划算多了。 即使李靖食言跑路的风险确实存在,为了那五百人,这险也是值得冒的。 “不论如何,我们十几轻骑赶路足够快,卫国公府离皇宫也足够近,差不多能和皇后殿下的大部队同时抵达永安桥。” 苏定方松口气说道。 和李明短暂接触后,他发现,虽然殿下老是有脑洞大开的主意,但这些安排其实都是有其合理性的和可行性的。 “还有时间是吧?那就再去接个人。”李明一拍脑袋。 苏定方只想扇自己耳光。 收回刚才的话,李明殿下的脱线才是常态! “去赵国公府。” 苏定方在心里一思忖,吃了一惊: “长孙无忌公的府上?他不是……” 他不是您的政敌吗? 难道您把魏王、晋王的亲舅舅都给策反了?! …………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在卧榻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李明、房玄龄、侯君集……碍事的十四奸党都全部消失了。 接下来,朝廷众臣都会完全听命于我。我就是新大唐的皇帝! 长孙无忌一把年纪了,也忍不住把头蒙在被子里笑出声。 “不行,还不能笑。”老长孙回过劲儿来,开始思考。 “李明殿下奸诈狡猾,怎么会自己突然跑到辽东,而把治国大权轻易地交给了我?甚至还把朝中的掣肘势力都替我流放到了东北……” 无事献殷勤,一定是衣炮弹。 长孙无忌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李明大概率给他挖了个大坑。 但以他目前所知的情报,还无法得知这个坑具体在哪里。 这段时间,堂堂国舅称得上是“闭目塞听”—— 李明、李泰、李承乾一伙在策划些什么大新闻,那肯定是背着他的。 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连公认的乖宝宝、他的小外甥兼小主君,李治,也在背着他,和瓦岗寨那伙山贼鬼混在一起…… “不行,光我一个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 长孙无忌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从卧榻上坐了起来,披上衣衫,向候在门外的婢女大声吩咐: “点灯,我要去书房!” 很快,下人们提着灯,簇拥着长孙老爷,穿过游廊,风风火火地走向书房。 长孙无忌决定,自己今晚黄袍加身这事儿,还是得赶紧和晋王李治报告一声。 治国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背着晋王殿下,自己就操办了。 说到底,他们长孙家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仔,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真的把老李家的李治给架空了。 而且多个脑袋一起想问题,说不定李治能知道,李明的坑到底挖在哪儿呢…… “问题是,李治殿下到底藏到哪儿去了啊?” 长孙无忌有些抓瞎。 这几天,李治突然不见了。 不在立政殿,更不在赵国公府。 也不在李世绩、程知节等瓦岗寨旧将的府上。 好像突然人间消失了一样,没人知道他的具体下落。 “找不到就找不到,反正我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他了,我没有责任,出了什么问题都是晋王全责……” 长孙无忌正颇为官僚地思忖着,却好像隐约听见,院子外传来哒哒马蹄声。 这时候有人骑马?不怕犯宵禁么? 簌簌。 就在这时,游廊外的庭院里,墙根边的草丛里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好像是有什么动物,在顺着墙根爬。 “谁!哪个毛贼敢擅闯国公府?!” 下人立刻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厉声喝道,把手里的灯往上提。 扩大的火光,映照出了坐在墙顶上的黑影。 “长孙延?!” 长孙无忌看清了那个黑影,不由得惊呼出声。 “阿翁?”长孙延半夜翻墙被当场抓包,讪笑着摸着脑袋,活像一个纯朴的田间农民。 “大晚上的,你爬到墙上干什么?快下来!”长孙无忌生气又纳闷。 “抱歉阿翁,计划有变。” 长孙延对长孙无忌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可能得提前半天出发,去辽东。” 院墙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奶声奶气的、化成灰长孙无忌也能认出来的声音—— “长孙延!别磨蹭了,快走!晚了就出不去了!” 是监国殿下李明的声音。 “那么阿翁,后会有期!” 长孙延向阿翁抱拳,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在了长孙无忌的视野里。 哒哒哒……大街上又想起了一连串欢快的马蹄声。 长孙无忌在仆人们的簇拥下,在深秋的夜风中独自凌乱。 “大郎,天冷,小心冻着……”仆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长孙无忌这才如梦方醒,神情变幻。 大半夜的,怎么李明殿下选择在这时候出发? 连明天都等不到吗? 而且为什么是骑马,而不是坐车? 如此匆忙地离开皇宫? 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是说,首都……整个大唐,即将发生什么? “而陛下,在前线下落不明……” 长孙无忌反复咀嚼着这则消息,凛冽的北风无情地刮在他身上。 (本章完) 237.第228章 兄弟相杀,手足相残 第228章 兄弟相杀,手足相残 “明哥!怎么今晚就去辽东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长孙延骑着马和李明并驾齐驱,顶着呼啸的西北风,大声问道。 李明用力摇头: “辽东没事,长安有事!李泰要造反!” 长孙延一惊:“真的假的?魏王不是在洛阳吗?” 李明:“真的!看,这就是李泰那厮派来刺杀我的刺客。 李明指指抱着他骑马的苏某人。 “苏定方将军,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司空长孙无忌的孙子,长孙延。” 长孙延眨着大眼睛,看看李明身后的刺客苏定方。 苏定方也看看同城死敌的好大孙,长孙延。 “你好……” “你好。” 习惯了习惯了,李明殿下就是这样……不拘一格降人才的。 李明:“你在家里,难道没听见什么风声?” 事情发展到如今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李明也不管什么“亲属回避”的原则了,向长孙延打听起了长孙府上的情报。 长孙无忌乃是晋王府长史,李治的亲舅舅。 如果李治和长孙无忌那边有动向,阿延窝在家里,肯定是能觉察出一些猫腻的。 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过去傻白甜的公子哥长孙延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钮祜禄·延。 长孙延摇摇头:“没有,阿翁每天正常上下朝,知道的大概还没有我多。” 李明一愣: “难道李治没有参与?” 长孙延还是摇头: “不知道,阿翁这几天也在寻找晋王殿下的下落。” “什么?”李明更吃惊: “李治难道没藏在伱们家?你确定?” “这么大个活人,如果藏在我们家我会不知道?”长孙延觉得领导的问题很无厘头。 “嘶……这事儿就奇怪了。”李明挠着头皮。 就他目前已知的情报,李治是一定躲在阴暗的小角落里,画着圈圈策划着什么阴谋的。 首先,狄仁杰的犬父就透露过,李治在有模有样地学习李泰的手法,在和有兵权的皇叔们攀着关系。 其次,李世绩还将皇帝在前线遇难的消息,提前秘密告诉了李治,而李治又转手给了李泰的马仔,苏定方。 这就证明,两个嫡次子之间是确确实实存在勾连的。 不仅如此,连驻守玄武门、统领皇帝密探的李君羡,也被他给策反了。 这说明,李治不但伸手了,而且手伸得还很长。 哪有半点平日里装出来的“温良恭俭让”的样子。 “然而,这些阴谋诡计,他都没有和自己的舅舅长孙无忌商量? “岂止是没有商量,甚至还是刻意背着他做的?” 李明再次刷新了对雉奴老哥的认知。 难道是因为,长孙无忌是从李承乾那边跳槽过去的,所以李治不信任他,故意不带着他玩? 可以啊,雉奴哥哥! 单知道李治腹黑,但没有想到,能腹黑到这种程度。 不愧是历史上最后吃鸡成功的山鸡哥,玩弄心机是有一手的。 “问题是,李治他人到底在哪里?” 今天是事变之夜,却无法定位到幕后黑手之一的李治的坐标,李明本能地感到不安。 仿佛他是一个睁眼瞎的木偶,被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任意玩弄在股掌之间…… “长孙延,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阿翁也没有头绪。”长孙延很干脆利落地摇头: “阿翁去几个可能的地点都找过,包括李世绩、程知节等人的府上,都一无所获。” “那他到底去哪儿了?” 李明迷茫了。 长安虽大,但这么大一个亲王,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不见的。 总不能让人睡桥洞不是? 这么多随从、护卫,招摇过市,总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的。 怎么可能雁过不留痕呢…… “苏将军,你有什么头绪么?” 李明又询问苏定方。 他这是完全拿死马当活马医了。 除了得到了李治转交的前线密报以外,苏定方和李治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就算转交,也不可能是亲王殿下亲手交到老苏手里的,肯定是托人…… “有!” 苏定方肯定地答复。 李明惊掉了大牙:“你还真的知道?” 李治老哥,还真亲手给炮灰送信了? “他在哪儿?” 苏定方:“就在前面。” 李明:“?哪个前面?” 苏定方伸出手指着前方:“这个前面!”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一勒马,停在四岔路口。 “吁!吁!” 跟从的十余骑也立刻停下。 “发什么了什么?”长孙延完全在状况外。 “嘘!”李明压低身子,食指放在嘴前: “仔细听!” 一行人竖起耳朵。 哒哒,哒哒…… 寂静空旷的半夜街道,传来一阵一阵的马蹄声。 不是李明一行人发出来的,他们全部都停下了脚步。 那到底…… 马蹄声逐渐向这边迫近,声音宏亮。 仿佛千军万马,正在向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 李明死死地盯着前方路口的拐角处,嘴角抽搐: “坏了,该不会这么不巧吧……” 马蹄声越来越响。 下一秒,一队装备齐整的具装重骑兵,就从拐角处闪了出来,拦住了李明一行的去路。 为首的是两骑。 一人是披甲戴盔的老将,威严的眉宇之间,透着藏不住的匪气和粗鲁。 乃是都督六州军事、卢国公,原瓦岗寨旧将,程知节。 另一人,李明就很熟悉了—— 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晋王,李治。 而李治也看清了面前的这十几轻骑,同样非常惊讶: “我道是怎么半夜的长安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特意绕路来查看,竟是明弟你!” 李明压根儿不接他茬,小声问老苏: “能回头开溜么?” “我试试看。” 苏定方刚想调转马头,后方也包上来一支重骑兵部队。 正好将李明一行当成芝士两面包夹了。 “大概不行。”苏定方摇摇头。 还特么用你来告诉我……李明脸色一黑,硬着头皮面对李治。 没办法,只能试试嘴炮退敌了…… “皇兄,你没有父皇的命令,私自带兵进入京城。你想造反么?” 面对李明的嘲讽,李治更没有嘴下留情。 优势在他,瓮中捉鳖,他有的是时间和李明耗。 “监国殿下,父皇将国家托付于你,你却与外夷勾结,暗害父皇。 “不仅如此,你还试图加害于我。所幸我事先离开京城,躲到并州都督府,方才逃过你的魔爪。 “造反的分明是你啊!” 兄弟俩能在太极宫之外撞上,就说明,李明已经跳出了李君羡的包围圈,知悉了李治的敌对立场。 因此,兄弟俩已经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加上原本在上面镇着兔崽子们的李世民,现在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失去了观众,李明和李治就没有必要再演那一出“手足情深”的戏码了。 “并州都督府?你原来躲到你遥领的那个都督府去了?” 李明眼皮直跳。 好家伙,原来李治这厮真的出城了,难怪连长孙无忌也遍寻不见! 可为何城门卫那儿没有他的出城记录……一定是这家伙以势压人,逼迫城门卫隐去这段记录的! 什么?你说我李明殿下今晚也这么干了,还强迫城门卫在半夜开城门? 那能一样么!是城门卫自愿的! 自愿的事,能叫以势压人么! “你擅自出宫离京、私自出入都督府,暂且不谈。”李明争锋相对地打着嘴炮: “可你居然还与朝中将领勾结,在没有虎符调令的情况下,背地里指示将军进入军营,违背兵将分离的基本原则。 “你才是想要谋反的那个!” 你一句反贼我一句谋逆,李明和李治互相给对方扣着大帽子。 程知节和苏定方两位老哥,则都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两位少主属实是乌鸦笑猪黑,屁股都不干净。 本着“缺什么补什么”的原则,“大义”他们还是要争一争的。 “加害于父皇的不是我,是李泰。在九成宫差点把你杀了的也是李泰……” 李明说着说着,不禁摇头: “不过事到如今,你恐怕是不愿意相信我所说的吧? “毕竟我可是你们兄弟三个,共同的敌人啊。 “将我打成反派,这剧本对你们来说可太完美了。” 听着小兄弟毫不掩饰的嘲讽,李治的眼神有些黯淡下去。 不过只有一瞬,他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道: “你既然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那还多废话什么?” “我想说的是,雉奴哥。”李明直视李治的双眼: “可以和解吗?我封你做监国。” 李治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说: “此时此刻,不是在说笑吧?” 苏定方有些焦急: “坏了,殿下,晋王好像不接受我们的提议啊。” 李明揉着太阳穴: “这特么还用你说?!” 根据李君羡的行动,他也大致能推算出李治的计划—— 因为李明是三嫡子最大的敌人,如果能借李泰之手把他做掉,那当然是坠吼的。 但是如果李泰掉链子了,那李治也不介意自己亲自来执行。 毕竟,如前所述,他李明是三嫡子此刻最大的敌人。 可以说,他们之间的矛盾是根本性的。 在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争储之中,兄弟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谁最接近皇位,谁就自动成为众矢之的。 “明哥,怎么办?” 长孙延小声问。 本想此去辽东如潜龙入渊,从东北向西南鲸吞全国,行辽东故事。 没想到出师未捷而半道崩殂。 刚翻墙逃出家门,就被逮了个正着,一根筋变成两头堵(物理)了。 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你就说你出门撒尿偶然碰见我的。”李明给他支招。 “你是长孙家的嫡孙、李治的小表侄,看在你阿翁的面上,他会放你一马的。” “才不要,我才不当叛徒。”长孙延果断拒绝。 相比长孙延,苏定方则胸有成竹得多。 今天刚入伙的这货,信念甚至比李明自己还要足。 他就等着看,什么时候李治身边的程知节、或别的什么人当场反水,从背后一刀砍下小主君的狗头。 “明弟,你不是愚蠢之人。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躲过李君羡这一关的。”李治幽幽道: “但你应该也能意识到,你现在无处可逃。” 李明抿了抿嘴唇。 从辽东的尸山血海一路杀出来,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划掉)这种被绝对优势兵力层层围堵的绝境,还真没遇见过。 难搞。 “就算你自己不珍惜你自己的生命。” 李治继续说道。 “你也应该珍惜你的手下。 “他们愿意陪你走到如今这地步,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你不应该白白挥霍他们。” 李明嘴角没有笑意地勾起: “怎么?你让我投降从宽,抗拒从严?” 李治并没有否认,直视李明的双眼: “我保你周全,就算你真的设计陷害了父皇。” “我说了,这事儿不是我干的。”李明咬牙切齿道。 “那更好,我们明天就在朝廷升堂,大家把事情说清楚。”李治皮笑肉不笑地说: “反正门下省是我的人,大理寺和刑部是你的人,难道这还不够还你一个公道? “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李泰!”李明的语气有点焦急: “李泰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杀进长安,取你我的项上人头!” 拙劣的挑拨离间……李治无视明弟的把戏,眼神冰冷下来: “所以你要逃到辽东?然后呢,发起内战? “把经历汉末以降几百年战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再重新搅成一锅粥? “把父祖打下来的大唐江山,再一次打烂?” 李明耸耸肩: “就算没有我,李泰也快要发起新一轮的‘八王之乱’了。 “他阴谋有余而威望不足,那几个藩王尝着血以后,多半不会服从他的号令……” 李治打断了他: “以后的事,非我等现在所能逆料的。 “现在父皇还下落不明,你先和我回宫,我们一起把这些事件,从头到尾当面梳理清楚。” 李明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不懂。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文’能解决的事情了。 “我这一辈子都在挣扎求存,我不想再回去当砧板上的肉。” 李治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这就由不得你了。” 李明眉头一挑:“你一个王爷,真要犯上作乱,挟持监国么?” 李治当仁不让:“是执行家法,李明弟弟。”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事关自己、皇位、乃至整个大唐的未来,双方的立场根本对立,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李明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饶是大脑再怎么疯狂运转,他也想不到什么脱身之法。 会战兵力是十几轻骑对几百重骑,阵型是被两面包夹,劣势在我。 “殿下,还有妙计吗?别藏着掖着了,快使出来罢!”苏定方也觉得形势有亿点不大妙,小声催促。 李明小声回答: “没有。” 李治的并州兵是从外地来的。 这些士兵虽说未必有多忠诚于李治这个挂名大都督。 但毫无疑问,肯定更不会忠于他这个大伙儿连面都没见过、还疑似通敌弑君的所谓“监国”。 他根本没有渗透、乃至于策反的机会。 也就是说,不可能复刻对付李君羡的名场面,安插内鬼从背后冷不丁地把李治给捅了。 彻彻底底的,无法翻盘! 怪只能怪自己点儿背,不巧刚撞上李治率军回京,马蹄声把他给引来了。 “啊?”苏定方傻眼了: “那您为什么不肯回宫,还要和晋王殿下当面对着干?” 本以为您有后手,没想到在自寻死路! “回宫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死得有尊严一些,说不定还能向死而生。” 李明死死盯着眼前那黑压压的重骑: “抱歉把你们卷进来。” 苏定方脸色变幻了一阵,不由得苦笑一声: “没事,从收到魏王的命令那一刻起,我大抵便注定是死路一条了吧。” 李治眼神灼灼地注视着包围圈里的那十几骑,右手举重若轻地向前一挥: “把他们拿下!” “你们都疯了吗?!兄弟相杀,手足相残?!”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浓黑如墨的夜空。 一个单薄的身影突兀地闪现,横在全副武装的两支骑兵队中间。 这声音是……李治一怔,借着火把看清了那个人影,顿时大骇,立刻惊慌失措地大喊: “停!停下!快停下!” “停!”程知节及以下各级军官的喝令声此起彼伏。 刚启动的骑兵兵锋,就这样硬生生地被勒住了。 “停了?” 李明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见对方突然刹车,不由得一愣。 待看清拦在重骑兵兵锋之前的那个单薄身影,更是让他倒吸一口气。 “李明达?!” (本章完) 238.第229章 李明的阳谋,无解 第229章 李明的阳谋,无解 一支军队如狼似虎,另一支军队穷凶极恶。 在两军之中,李明达的身影单薄得像张纸片,一戳就破。 但她仍然毅然决然地屹立在正中,张开双臂,用身体隔开了这对阋墙的兄弟。 “阿兕子?!” 李治惊疑未定。 差一点,他的铁蹄就踏过了自己最亲爱的妹妹! 待心绪平复下来,李治不由得恼羞成怒,向这个不听话的妹妹怒吼道: “你想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能擅自离宫!” 李治从没有如此明显地表达怒意。 因为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只差一点啊!他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面对凶巴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雉奴哥哥,李明达也没有像往日那样,乖乖地听话、或者软濡地撒娇。 而是倔强地高昂着头颅,与骑着高头大马的哥哥对视,针锋相对地反驳: “哥哥既然能擅自离京,我擅自离开皇宫怎么了! “小明弟弟半夜骑着马仓皇逃出宫,我作为姐姐放心不下偷偷跟着,又怎么了!” 李治被噎住了。 没想到,平日里乖巧可爱的阿兕子妹妹,脾气倔起来也不遑多让啊……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明: 伱在宫里,怎么没管好她?! 李明很无辜地两手一摊: 我不道啊!我这一路怎么急,怎么会知道身后多了一匹马? 呼……李治硬咽下一口浊气,尽量和颜悦色地晓之以理: “阿兕子,你不明白。 “你袒护的那个逆子,设计坑害了你的父兄!” “不可能!”李明达斩钉截铁: “小明救了父皇、救了皇室、救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多少次了! “难道当上了监国,就突然中了什么邪术,成了反贼?” 李治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 “你不知道权力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 李明达定定地看着他,毫无掩饰语气中的讽刺: “我今天看到了,确实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你……!” 李治仿佛生吞了一大口椒,顿时面红耳赤,被讽刺得浑身发麻。 李明达缓缓放下了手,转过了身子。 和小母老虎对视,李明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连忙解释: “大姐,你是了解我的。我如果真的要造反,会落得现在这幅熊样?” 李明达直接略过他的解释,尽量拧起一个和蔼的笑容,问: “小明,你想回家吗?还是……” 沉默了一会儿,李明坚定地摇头: “不,我要回东北。” 李明达的肩膀明显地沉了下去。 “我会率军从东北往西进攻,深入大漠,解救我们的阿爷。”李明补充一句。 当然,不论是李治、还是李明达,都不相信他的鬼话。 李明的嘴,骗人的鬼。 “去吧,你是监国,你想去哪儿,姐姐我也拦不住你……” 李明达万分惆怅地扭过头去,含着两泡热泪,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向李治乞求: “哥哥,放小明走吧,好吗?” “?!” 李治的胸膛剧烈起伏,脑袋向上仰,拼命抑制眼泪往下落。 这个充满血腥的夜晚,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夜晚。 也是同样的充满血腥,九成宫事件的当晚。 他刚被李明从突厥人的屠刀下捞了起来,坐在他的马鞍后面。 得知李明那厮要自杀式地冲进内廷大门、搭救父皇时,他立刻抓住李明的衣服阻止: 「你疯了吗?!」 李明回了一句: 「我爸在里面!」 这样的李明,会突然性情大变,阴谋弑父…… 我也终究是不能免俗,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李治垂下脑袋,挥了挥手。 程知节驾着马,凑在李治耳朵边小声提醒: “殿下,这……” 已经往死里得罪了李明,却又戛然而止,以李明的性格,大家以后恐怕都落不得好。 李治没有直接回答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程知节闭嘴了,默默向边上一扯缰绳。 厚重的重骑兵阵,很快分开了一条路。 呼……李明一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天无绝人之路! “姐!和我回东北吧!”李明向她伸出了手。 李明达站在原地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你以后从辽东回来,不要杀你的兄弟家人,不要杀你的兵士,不要杀你的子民!” 李明也被噎住了,眼神下意识地飘开,喉咙咕嘟了几下,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三个字: “我尽量……” 一行人便顺着并州军让出来的道路,疾驰而去,生怕反悔。 程知节有些急了: “晋王殿下!此番放虎归山,将来恐怕……” 坊间盛传“那位殿下”性格恶劣,睚眦必报。 这万一,最后还是让李明殿下做了大。 那么大家伙跟着造反的兄弟们,可怎么办? “谁知道呢?”李治望着那十几个轻骑的背影,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小子的一举一动最是混沌,是祸是福,犹未可知。” 他定了定神,看向了李明达小妹。 李明达正哭得梨带雨,让人心疼。 李治暗自叹了口气,勉强做出一个笑脸,恢复到从前和蔼和善的样子: “爱哭鬼,我都按你说的放他走了,你怎么还哭呢?” 李明达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往下流,抽噎着说: “母亲去世,父亲失踪,你们兄弟几个还要自相残杀,太极宫现在冷冷清清……” 李治眼神一黯,强撑着轻松的口吻道: “你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儿还不少。回去吧,阿爷吉人天佑,遇到过远比这次还危险的境况,哪次不是化险为夷?薛延陀又算哪根葱?” 李明达还在那儿嘤嘤嘤:“嘤嘤嘤……回宫后你别惩罚立政殿的宫女宦官,是我瞒着他们偷溜出来的。” 李治有些无奈,这次是真的笑了: “行了行了,都依你!” 李明与李治这对兄弟虚晃一枪,终归是没有酿成流血事件。 而有了并州军的支持,李治一直悬着的心才算安定一些,便要带着李明达回宫。 这时,一名传令兵骑马而来: “报!发现一名可疑人员!” 大军出动,并州军习惯性地在附近安排了暗哨。 没想到,这野战环境下的安排,在城里也能逮着条鱼—— 暗哨发现,有人在旁边暗中观察。 长安市民都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 当半夜发现大队骑兵开进城里的时候,绝对不会有谁会不长眼地来看热闹。 连重骑兵都不怕,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市民了,必须要出重拳。 “可疑人员?” 李治和程知节互视一眼,立刻命令: “带上来!” 士兵们搀扶着一位中年贵族上前,他浑身哆嗦,绫罗绸缎在火把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 “舅舅?” 待看清来者,李治也是吃了一惊,立刻翻身下马。 那个暗中观察老李家内部矛盾的一般路过市民,正是长孙无忌! 今天晚上真是邪了门儿了,先是“偶遇”李明、又是“偶遇”李明达。 现在又“偶遇”大家的舅舅。 怎么一家人赶在一起开会了? “舅舅!您怎么大晚上的在大街上溜达?” 李治恭恭敬敬地向长孙无忌行礼,亲手搀扶着他。 虽然把国舅大司空排除出了自己的核心决策层,但是在面上,李治还是一位尊敬师长的好孩子。 “嗯,我……臣在寻找臣的不肖孙,偶然路过,无意冒犯……” 长孙无忌也毕恭毕敬地回答。 比起他大半夜在马路上乱逛,明明李治带着几百上千重骑兵在马路上乱逛更可疑。 但他不敢问,他还想多活几年。在目睹了好大孙翻墙出院,被李明那小兔崽子拐跑以后。 长孙无忌想都没想,直接骑着马就追上来了。 奈何,苏定方指挥下的十几轻骑,实在跑得太快了。 等他追上时,刚好赶上李明达力劈华山、开出一条路,放走李明一伙这一幕。 他觉得自己三观尽碎。 大家眼里的老实人李治,居然也是一位扮猪吃虎的狠角色。 不但悄默声地拉起了一支队伍,还堂而皇之地进京。 甚至还把“那位”殿下给逼到了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还是老实人么?这还是他的乖外甥么?! 伴君如伴虎啊……长孙无忌感到阵阵的后怕。 “长孙延和……外甥的那个弟弟,一起跑辽东撒野去了。 “那厮虽然跳脱,但对手下人还是很照顾的,舅舅不必担心。 “那容外甥先送舅舅回府,之后便与明达一起回宫。” 李治客客气气地和长孙无忌说道,仿佛身边并没有跟着几百大汉。 “不必不必,臣自己回家便可,那不肖孙就随他去了,不敢烦劳殿下。” 长孙无忌对这位外甥比以往更为客气。 绝不是因为他身边虎视眈眈的程知节和几百大汉。 “治母后薨逝,父皇不明,娘舅便是半个爹妈,请容治为舅舅尽孝。” 李治仍然坚持。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脖子太硬头太铁了。 “那……臣恭敬不如从命。”长孙无忌只得接受这如山一般沉重的好意。 一路上,长孙无忌骑着马在中间。 左手边是脸色铁青还在强颜欢笑的李治。 右手边是两眼通红、一言不发的李明达。 身后是程知节和几百大汉。 长孙无忌觉得,屁股下的马鞍好像长满了尖刺,让他坐立不安。 “对了。” 长孙无忌冷静下来,想起了一件本来就打算尽早汇报的事项。 他像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拿来缓解这尴尬的沉默。 “启禀殿下,监国……那个,李明,给臣安排了一份任务。” 李治顺口一句: “哦?明弟给舅舅安排了什么工作啊?” 这副亲热的语气,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此自然流露一般的娴熟演技,让长孙无忌不禁感到胆寒,赶忙回答道: “回殿下,是监国。” “嗯?”李治一时没听明白。 “李明将监国治理国家的重要职能,基本都移交给了我。”长孙无忌详细地解释道: “加上朝内太子、魏王两党式微,而势头正盛的李明一党又被他自己先行一步送到辽东,这就意味着……” 长孙无忌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伏低身子抬头向上,以谦卑的姿态,仰望着自己的小外甥。 “这就意味着,治国的大权,都在我们……都在您的手中!” “嗯。”李治只是嗯了一声。 长孙无忌等了老半天,都没等来小领导的下一步指示。 晋王殿下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居然这么淡泊超脱……长孙无忌心中发出迪化的感叹,主动提议道: “若殿下有令,臣自当将托付给臣的治理之权,拱手还给殿下您。” 过了半晌,李治才像如梦初醒一般。 “什么?哦,不用……不是,父皇不在朝,就全赖舅舅打理国政了。” 他下意识地拼凑着客套的词语。 和外表的无表情不同,李治现在的心中那叫一个波澜壮阔。 国家大权! 此刻,竟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那可是内心深处十分渴望、但理智又让他不敢奢望的权力啊! 李治参与四子夺储的初衷,原本只是看不惯李明那个庶子的突然蹿红,心里难免有“他做得,我做不得?”的不服气。 如果继承帝位的是他的两个嫡兄之一,李治就不会眼红了。 不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他都只会平静地接受。 就如这一次,李泰请他“共谋大事”,他也欣然配合。 心中默认由哥哥来领导,他只是被动执行即可。 然而,然而。 当手中真的握住了权力的时候。 即使只有一刻,即使他还没有时间去行使。 李治的心态,也已经完全改变了。 老李家的血脉,对权力的天生渴望,彻底在他的血管里觉醒。 “我知道了,哈,我知道了。” 李治笑了起来: “我知道李明的阴谋了。狡猾的家伙,临走前还不忘给我们挖坑? “以全天下为诱饵,诱导我和李泰反目成仇,互相攻伐,他能躲在东北坐收渔翁之利是吧? “狡猾,狡猾!”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 笑得长孙无忌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笑得李明达眉头直皱,担忧地问: “哥哥?” 李治却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惜啊,就算我参透了李明的秘密,可我还怎么做呢? “还不是被他操控着,心甘情愿地替他火中取栗,替他和李泰大战三百回合?! “因为,因为……” 李治的笑容逐渐扭曲。 “因为,全天下的权力,我真的不想拱手相让啊……” 有些东西,一旦曾经拥有过,勾起了心中的贪念。 是不可能轻易放手的。 并不是每一个李世民的子孙,都有李明那样的大智慧。 而李明也是在两个时代的基层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时刻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才达到的如此觉悟。 李治、李泰、以及其他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并不具备这样的智慧。 李明正是找准了他们的这一心理,才挖的这个坑。 即使明知道这是个大坑,这些皇子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阳谋无解!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治自言自语道。 长孙无忌有些畏惧地看着自己的小外甥: “呃……殿下?” “舅舅。”李治恢复之前温文尔雅的外表,和风细雨地对他说: “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得出城一趟,可能没法送舅舅回府了。 “能烦劳舅舅,护送明达妹妹回宫吗?” 李明达大惊: “雉奴哥,大晚上的你要出城做什么?” 李治无视了妹妹的抗议,继续吩咐长孙无忌: “我拨给您五十骑,不知够不够?” “够够够,绝对够!” 长孙无忌把头点得像捣蒜似的,摁住还想继续抗议的李明达,把缰绳往太极宫的方向一拉。 “臣这就护送晋阳公主回宫!” 说着,强硬地牵着李明达的马缰绳,脚底抹油地溜了。 李治看着他们走远了,一刻也没耽搁。 “卢国公。” “末将在。”程知节策马上前。 “我们率军走金光门出城向西。”李治快速说道: “如果魏王给我的信没有说假话,那在今天后半夜,他差不多就要率领部队前来长安了。 “长安城东门外,有一条截断东西的龙首渠,不方便大部队行军,所以他会绕道向西走。” 不知不觉中,他对五哥李泰的称呼,从哥哥变成了“魏王”。 “遵命。” 程知节领命,多嘴问了一句: “是迎接魏王殿下么?” “嗯……”李治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顺便阻止他和他的部队进城。” (本章完) 239.第230章 李靖:我来助你! 第230章 李靖:我来助你! 接下来的一路,李明一行没有再出什么岔子,安然无恙地抵达了金光门的城门边。 不过一行人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就这么闭着嘴,沉默了一路。 太踏马赤鸡了。 被几百并州军重骑重重包围的时候,所有人都几乎看见了太奶在向自己招手。 要不是李明殿下平时攒的人品足够多。 估计现在这时候,大家伙儿就已经和太奶团聚了。 苏定方忍不住嘀咕: “夜长梦多,要不是殿下您多事……” “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李明闷声道。 一段时间(具体来说,半个晚上)接触下来,他发现,老苏什么都好。 就是太婆婆妈妈,碎烦得很。 “唔……”苏定方不服气,嘟嘟囔囔地闭嘴了。 唉……李明和长孙延互视一眼,同时摇头叹气。 他俩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老苏能打仗能带兵,三观够正,忠诚度也够高,却在左武侯卫中郎将这个鸡肋位子上,一捂就是十几年。 和他站错队跟了李靖没什么关系,李二陛下也不是心眼子这么小的人。 纯粹是这货嘴太碎,跟个老妈子似的。 让他来当片儿警,专业对口简直不要太对口。 李二陛下是选贤任能啊! 金光门下,守卫们远远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看见这十几个亡命逃窜的轻骑。 “头儿,有敌袭!” 城门卫的新兵急匆匆汇报,被领军校尉抽了一个耳光。 “你活腻了还是你九族活腻了?快特么开门!” 先是皇宫方向的不明火光,再是亲王领兵进京。 城门卫不知道今晚城里发生了什么。 但是负责戍卫的校尉知道,这事儿的层级已经远超他们这些大头兵所能接触的。 所以,校尉选择乖乖当背景板,千万不要擅自给自己加戏。 嗖嗖! 如白驹过隙(物理),这些轻骑绝不逗留,干脆利落地穿过城门,向伸手不见五指的西郊跑去。 他们留下的烟尘里,飘下来一张纸。 校尉伸出手接下来,看清了上面的字,嘴角不由得抽搐。 是通关文牒。 ………… “他们不在?” 李明、苏定方和长孙延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西郊永安桥。 这里是和杨氏的大部队预定会合的地点。 然而除了一个垮掉的桥墩,这里什么都没有。 “人呢?” 李明站在马鞍上,左顾右盼。 苏定方又开始碎碎念了: “唉,都怪殿下磨叽磨叽,他们一定是先走了……” 你小子就当一辈子片儿警吧……李明听得太阳穴青筋直突。 就当他们站在秋风里凌乱的时候,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赶到。 正是杨氏一行。 李明十几个轻骑玩了命地跑,绕了一大圈,竟然比拖家带口的大部队还要早到抵达指定的会合地点。 “咦?伱们这么快?”杨氏一愣。 “嗯。”李明不想多说话,只是疲劳地点点头。 虽然和李治的对峙只有短短几分钟,但他觉得,漫长得好像过了整整一辈子。 杨氏看了看面白如纸的这十几个大小孩,关切地问: “发生了什么吗?” 李明瞪了多嘴的苏定方一眼,摇摇头: “没事。” 杨氏看看李明,又看看李明身后。 “那些人是你们的朋友吗?” “谁?”李明下意识地问。 然后,就听见身后轰鸣的铁蹄声。 啊不是吧,怎么都赶着这趟儿来开会了……李明感到脑壳痛,回头一看。 从城外的方向,又双叒叕杀出一支军队,又双叒叕穿着制式唐军铠甲,又双叒叕骑着全披甲的战马。 真是见鬼了,这么装备齐整的军队,都不用去薛延陀前线上班的吗? 怎么有空来围堵我们这对可怜的孤儿寡母? “是李靖的私藏的死士吗?”长孙延小声问。 李明咂了咂嘴: “不像。” 李靖那伙人一直在肃反委员会的监视之下,拢共就五百人。 装备也没有那么齐整,甚至还有人穿着大隋、甚至北魏时期的盔甲。 可眼前的这些骑兵,远超五百之数。 布灵布灵的铠甲也比李靖东拼西凑的二手货要拉风得多。 苏定方皱眉凝望了一会儿,表情立刻变得十分严肃: “突厥人。” “什么什么?阿史那思摩打到长安了?!” 李明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已经被苏定方提溜起来,扔到了长孙延的马上。 “发生了什么?他们是谁?” 李明一头雾水。 “那是进攻阵型,来者不善,隐蔽!” 苏定方酷酷地丢下一句话,就熟门熟路地开始指挥起了部下的军队: “禁军护卫两位殿下撤退,武侯卫下马射箭,屯营随我骑马冲阵!” 上了战阵,苏定方就像换了一个人,言简意赅地下达着命令。 一队主攻,一队辅助,一队掩护vip撤退,分工十分合理。 说来也怪,在他的指挥下,来自三个部分的部队自动服从他的安排,列好阵型。 那支不速之客也看见了这一行人,立刻停下脚步,用突厥语叽里呱啦商量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一员突厥裔大将跃马上前,用标准的汉语大喝道: “末将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奉主之命,前来讨伐弑杀天可汗的逆贼! “尔等从犯若肯悔过,交出首恶,可饶尔等不死。否则……” 话音未落,一道箭雨已经招呼过来了。 “突厥蛮子,就你们也有脸自称大义?回草原艹羊去吧!” 苏定方激情叫阵。 “……粗鄙的丘八。”阿史那社尔啐了一口。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两军一言不合,直接开战。 “两位殿下随我来!” 禁军将领根据安排,掩护李明和杨氏撤退。 “你保重,注意安全!”李明向苏定方喊到。 苏定方点了点头,就当听见了。 当了十几年片儿警,他今日终于碰上了老对手突厥人,让他的dna都动了。 ………… 另边厢,李明、长孙延和杨氏向东北方向急速转进。 “他们是谁?”杨氏尽量让语气平静, 一晚上的奔波,让她气喘吁吁的,再被深秋夜里的寒风一吹,脸色绯红。 “不知道。”李明干脆利落地回答。 杨氏:“在出城之前,你遇到了谁吗?” 李明:“李治和他的并州军。” 母子俩再无对话。 半晌,杨氏不禁低声感叹: “你才是正确的。 “今天晚膳,你说李治、李泰有反意,毅然放弃朝政大权,要去辽东避难时,我还以为是你日常的……异想天开。“没想到……” 没想到那两个皇兄还真打算武装造反,并且还真付诸实践了。 要不是李明足够警惕,提前做好跑路的准备。 还真被这几支军队给围死在太极宫里了! “夺储,就是要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对方。” 李明呵呵一笑。 长孙延奇怪地问: “明哥何故发笑?” “我笑李治少智,李泰无谋。” 李明指着前方唯一一条道路: “若他俩在此埋伏一支兵马……” “然后呢?”长孙延眨着好奇的眼睛。 “然后我想扇我自己耳光……” 李明揉着脑壳。 只见前方道路的两侧,各杀出一票人马。 全是突厥人,明显和刚才的阿史那社尔是一伙的。 而在这群突厥人的簇拥之中,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车身雕龙画凤,华贵非常,和现场的画风格格不入。 这辆车,李明不要再熟悉了。 正是那个人的座驾。 那个从毒杀李孝恭、到设计暗杀李世民,一切阴谋诡计的幕后黑手。 “李泰……” 李明咬牙切齿地喃喃。 那辆马车缓缓停在众人面前,一颗肤色雪白、肥头大耳的脑袋,从车窗户里探了出来。 那胖子借着火光,看清楚了这一行人,脸上露出真诚的惊讶: “明弟?母后?真是偶遇啊,你们二人不在宫中,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 其实并不是偶遇。 古代基建能力有限,跨州县的路就那么几条。 而能容纳百骑以上行进的大道,就更少了。 若要从长安城西的金光门出城、向东北出发,永安渠旁的这条大道几乎是必经之路。 巧了,洛阳就在长安的东北方向,更巧的是,李泰也决定走金光门进城。 所以,李泰也只能选择这条路行进。 一个往东北、一个往西南,李明和李泰何时相遇,不过是一道经典的小学数学题罢了。 反正是迟早的事。 今晚怎么了,我是背了块吸铁石么,把霉运都吸过来了……李明心里暗道苦也。 但面对真正的仇敌李泰,他也豁出去了,嘴上毫不留情: “为了阻止你谋权篡位的阴谋,李泰!” 李泰的脸上,委屈的表情油然而生: “明弟,你怎么能如曹操呵斥董卓为汉贼一般呢?” 过了一会,见对面没什么反应,他无奈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能恶人先告状呢?” “我知道这意思……不是,我知道曹操是汉贼,我不是……唉!” 李明差点被对方绕进去,强行又把话题掰了回来。 “李泰!你先是勾结阿史那结社率,谋杀了河间郡王李孝恭,试图在九成宫刺杀父皇。 “计划失败以后,又勾连薛延陀、高句丽和阿史那思摩,为害大唐、坑杀唐军,更可耻的是,设下圈套再次坑害你的父皇! “阴谋种种,罪不容诛!天下怎么能交到你这种渣滓手里!” 李泰一愣,肥厚的脸颊微微颤抖,显然是对李明所说的感到非常诧异。 一时间,他被肥肉挤成两条缝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缕凶光。 但他很快恢复原来的表情,照旧和蔼地呵呵笑着。 这笑容,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因为这代表着默认。 背叛大唐,弑杀君父……学识渊博、看似温文尔雅的魏王,居然是如此凶残狡诈、无父无君之徒! “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底是聪明伶俐的明弟,竟能将我的小小的计划给识破了。” 他抚摸着手中的扇子,缓缓说道: “可是这又如何呢?” 李泰显然没有和李明打嘴炮的打算,轻巧地一挥手。 突厥士兵便弯弓搭箭,瞄准了李明的阵中。 “成王败寇,古今真理。 “历史给季汉的代号是‘西蜀’,而给你李明的代号,将是‘弑君狂徒’。 “放箭!” 疾风骤雨般的箭矢,射向了李明一方。 “小心!护卫殿下!” 禁军立刻举盾护住李明几人,拉拽着缰绳缓缓后退。 李泰的部队连夜从洛阳赶来,所以并没有携带破甲弩这类的重装备。 骑兵随身的马弓,并不能有效穿透盾牌和盔甲组成的铜墙铁壁。 但是,直接杀伤并不是这一轮弹幕的目的。 限制走位才是。 为了掩护毫无防备的几位贵人,禁军的阵型乱了。 有机可乘! 李泰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一幕,扇子向前一指: “骑兵,冲锋!” 他的士兵立刻排成攻击队列,向李明一方掩杀过来。 以突厥人的骑术,辅以唐军的装备和正规训练,这支部队的战斗力非常强悍。 “你果然勾结外夷?!”李明怒目切齿,向车里的肥仔怒吼道。 “什么外夷,真是见外。” 李泰优哉游哉地回答: “这些都是我魏王府上多年的家奴,妥妥的自己人。” “你在洛阳的府里,全是突厥人?!”李明大惊。 他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来俊臣的探子一直没法渗透进魏王府。 好家伙,魏王府那简直是蛮族的老巢啊! 正常汉人确实是混不进去的。 “多年……你早就在豢养私兵,计划了今天的这一步叛乱?!”李明骇然。 “不然呢?这也多亏了我们的父皇陛下教子有方啊。” 李泰儒雅的笑容之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自嘲和无奈: “父皇将我当成了太子的磨刀石,培养帝国继承人的教具,我自己焉能不知? “只是啊,磨刀石有了自己的想法!” 李泰的笑容越来越扭曲,叫喊声越来越控制不住地歇斯底里: “杀死他们,踏平他们,消灭所有胆敢和我争抢的兄弟!” 看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敌骑兵,李明一方面色极其凝重。 他们的兵力本来就处于劣势,而主将苏定方以及大部分主力,还被分兵用于拖延阿史那社尔了。 劣势占尽,战局极其危急!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鼓声,敲在战场双方的心里。 咚!咚! 声音并不大,但让在场所有人的五脏六腑,跟着共鸣起来。 纵马冲杀的突厥人,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下意识地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鼓点越来越急促,如夏季的暴雨,瞬间便倾盆而下。 一支骑兵从黑暗中杀出,杀奔李泰一方! 这支骑兵端的是邪门,身上的盔甲五八门,像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 但是他们的阵型却异常严整,仿佛一支离弦的箭。 这是标准的骑兵冲锋阵型。 就在箭头处,一员老将一马当先。 老将虽然身材发福,但犀利的眼神不减当年。 “末将李靖,前来助阵!” (本章完) 240.第231章 先入长安者为皇 第231章 先入长安者为皇 卧槽,李靖?! 冲过来的突厥人,有种出门撞大运的感觉,当即悬崖勒马。 在将星璀璨的初唐,如果说哪位战帅是当之无愧的。 那就非李靖李卫公莫属。 从横扫半个中国,到横扫漠南漠北,李靖的赫赫威名从儋州到大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连天可汗本人,也不得不忌惮其锋芒。 尤其对突厥这些异族来说,李靖的大名更是有如神医再世,专治各种不服和小儿夜啼。 如今,让这群王爷家豢养的突厥私兵打李靖…… 真的假的? 李泰隔着车窗,眼睁睁看着大优的局势急转直下,肥厚的脸颊激烈地抽搐着。 “那厮居然请出了李靖?他疯了?!连父皇和太上皇都不敢轻易启用的鬼才,他怎么那么自信能驾驭? “把这家伙释放出来,他不怕我李唐的江山易主吗?!” 被李靖亲率的骑兵泰山压顶,饶是李泰也没法继续淡定了,在车子里有些焦急地对手下喝令道: “会赢的!不要怕,李靖已经好多年没有带兵了,优势在我!” 突厥人表示你说得对,要不你来? 兵力装备占优的一方,士气条被瞬间清零,这就是武庙十哲的含金量。 “切……”李泰咬牙,不得已使出杀手锏: “对面是勾结铁勒人、坑杀天可汗陛下的内夷国贼!你们难道忘了天可汗的恩情了吗?!” “内夷”这个称号是唐朝的专有名词,形容部分脑子错乱的华夏子民“身出于华,反窜心于夷”。 相当于现在的“黄皮白心”、“精米精曰”。 代表人物:精突太子李承乾。 “为了天可汗!” 李泰的这番话犹如一针鸡血,突厥士兵立刻鼓起勇气,嗷嗷叫地向李靖和李明一方扑了过来。 “啊?” 这些成分复杂的精唐突厥人,让李明整个人都麻了。 本以为那些突厥大头兵是彻头彻尾的大反派。 没想到居然是大唐孤忠。 只是被坏人蒙蔽了。 伱们唐,比我更唐…… 李明不知道该以何等心情,面对这魔幻的一幕。 勾结铁勒人的汉王爷,号令忠于汉王朝的突厥人,猛冲勾结高句丽人(划掉)汉王朝的正统继承人。 要素拉满。 不过这对李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管他是汉人、突厥人还是精汉、精突,都不过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儿。 两支骑兵队即将对撞的一刻,李靖果断一扯缰绳: “向左!” 骑兵组成的箭型阵列,就像一条巨大的鱼,轻巧地向左侧一游。 下一秒,两军相交。 李靖的士兵用右利手挺起马槊,将敌军挑落于马下,就像嗜血的鲨鱼群,一人一口地撕咬着笨重的鲸鱼。 这是教科书式的骑兵战术。 一般来说,骑兵对战,极少极少会傻乎乎地对撞。 人又不傻。 就算人真的傻,胯下的战马也不至于这么愣,会去撞墙。 一轮交锋之后,突厥人已受到了相当的折损,溃败下来。 而李靖的兵势则如流水一般,在战场丝滑地转了一个弯,回到李明一侧,宛如飞燕归巢,大开大合。 与此同时,树林间鼓声大噪,树丛摇动。在漆黑的夜晚里,营造出“大的还在后面”的氛围。 “将军名不虚传啊!”李明由衷地赞叹。 李靖白了说风凉话的某人一眼,气喘吁吁地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走? “您难道真打算让我这把老骨头在前线亲自鏖战三百回合,以少胜多,把魏王斩于马下?!” 让他这个帅才冲在第一线,就像用还剩个血皮的大和舰点狗。 能是真的能,浪费也是真的浪费。 “可林子里不是还有援军吗?” 李明指着鼓声阵阵的小树林。 有李靖助阵,他又何尝不想一口气解决“李泰”这个问题呢? “那是我安排人虚张声势的!我拢共只有五百私兵,哪来的援军?!” 李靖急促地说。 啊?哦哦哦! 李明也是从善如流,立刻小手一挥: “撤!绕回去接应苏定方!” 卖队友是不行的,李明一行瞄准那道口子,闷头就是冲。 多亏李靖的冲锋,在对方阵容的边缘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生命的通道。 在禁军和李靖的掩护下,李明、杨后和长孙延冲破了李泰的封锁线,顺利地绕到了后方。 “不可沽名钓誉,不可学楚霸王啊!” 李泰急得狂敲窗棂。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趁李明弱势之时,一劳永逸地把他干掉。 等他流窜回了辽东,再打就难了! “啥?哦,遵命。” 普通的突厥人,自然是听不懂文化人的这些陈年老梗的。 不过他们也能猜出来,主君是让他们追上去。 然而,树林里的躁动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追击。 对面可是李靖啊! 鬼知道他会藏着什么后手…… “回报小可汗。” 一位粗犷的突厥战将驱策着骏马,一跃跳到了李泰的车驾旁。 李泰正焦急地挥舞着扇子,试图驱赶他的兵往前冲。 这些突厥孬种失去的只是生命,而他失去的,可是杀死自己弟弟的机会啊! 只是,他这个王爷说到头只是个挂名的都督,并没有什么军事指挥才能。 根本无法阻止军队的士气崩溃,战线后撤。 “你们这是以下克上,你们都是司马懿!” 李泰恼羞成怒,怒骂着自己能想到的最脏的词汇。 当然,这文绉绉不接地气的詈语,对大头兵毫无杀伤力,大家该摸鱼还是摸鱼。 阿史那社尔有些无语地看着主君气急败坏的样子,干咳一声,提高了声量: “小可汗!” 李泰这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回头一看,不满的神色愈浓: “阿史那社尔?没有我的命令,你怎么擅自回来了?” 社尔眉头一皱,义正辞严地开始了一套嗑: “末将只听天可汗一人的命令,因天可汗被内夷奸贼所害,而暂时置于小可汗麾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协助我驱除逆贼、迎回父皇,不必再重复一遍。”李泰只觉得心烦,停止了这个话题。 正如李明所说,李泰只是人缘广,但深交的死党没几个。 所以,他空有装备精良的私兵,却没有心腹的领军之将。 阿史那社尔是他在筵席上偶然结识的,以“驱除逆贼、光复大唐”的名号忽悠过来的。 两人之间,与其说是上下级,更像是合作的关系—— 阿史那社尔严格遵循天可汗陛下关于“兵将分离”的安排,手下没兵。 而李泰有兵无将。 两位大唐带忠臣一拍即合。 “阿史那将军,那你能否为大唐、为父皇,消灭那个不肖的乱臣贼子呢?” 李泰用扇子往李明离去的方向一指: “他往东北方向逃了。” “末将前来向小可汗回报的,就是这件事。”阿史那社尔眉头紧锁: “长安那边,好像又出来了一个乱臣贼子。” 李明的后手?!……李泰立刻紧张起来: “是谁?” “晋地小可汗,李治。”社尔回答道: “他率并州军从金光门出,堵住我军进入京城的通路,与我军对峙。 “由于他的牵制,才让李逆明的附逆逃走了。” “李治?是他?!”李泰大惊失色。 他有一种被自己养的枝鼠咬了一口的疼痛感。 那个老老实实的小弟弟,原来并不老实啊! “他想干什么?先入长安者为皇? “他也要和我争一争?!” 李泰紧紧握着扇柄,肥胖的手上都鼓起了青筋。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 “墨子云: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 阿史那社尔问号脸: “小可汗您说什么?” “我说,李治是眼下的大害,先对付他。”李泰不甘心地说道。 放走杀死李明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固然可惜。 可是如果长安和朝廷悉数落入了李治的手里。 那他李泰这么忙活了大半辈子,岂不是在给他人做嫁衣?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遵命,小可汗。”阿史那社尔点头同意。 李泰不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阿史那将军,能不能别叫我小可汗?” 请叫我亲王大人! “那该叫您什么?可汗?”阿史那社尔苦恼地挠挠头: “那可不行,我们心中只有一个可汗,那就是天可汗。” 李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词穷了,什么槽也吐不出来。 这些归化的突厥人,是不是脑子都或多或少有点病…… ………… 李明的跑路非常顺利。 不但大部队一个没少,安然无恙地冲过了缺口。 甚至还多了好些小伙伴。 “苏定方?!你们回来得恰到好处啊!” 李明发现,本留下殿后的苏定方一行,也跟着过来了,又惊又喜。 老苏可以啊,顶着数倍于己的敌人,还能从容全身而退。 省去了他冒险回去接应的工夫。 “我也不道啊!” 苏定方自己却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长安城里,突然又杀出来一支军队,拖住了阿史那社尔。 “我们瞅着空就溜出来了!” “你等等你等等……”李明觉得脑袋有点乱。 怎么又双叒叕冒出来一支军队啊!你们到底在长安里面塞了多少兵啊! 我算是知道了,你们这帮反王是个个身怀绝技。 有李世民镇着,一个个都低眉顺眼的。 李世民一没,就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一行人收拢部队,成功突破李泰的部队,绕到了防线的背后。 而出人意料的是,李泰的兵也没有继续追,似乎仍然慑于李靖的余威。 危险暂时解除。 苏定方暂时放慢了马匹的速度,一边回答道: “刚才替我们解围的是晋王的部队!” “哦?”李明眉毛一挑。 李治替我挡下了李泰的亡命一击?李明达的嘴炮这么好使,让那家伙幡然悔悟,调转枪口帮我了? 那是当然不可能的。 如果会这么意气用事,李治就不是李治。 “那家伙在玩儿三国啊。” 作为熟读三国(演义电视剧)的业余票友,李明一眼就看出了李治的战略—— 如果李明领盒饭了,那作为最早备战武装夺储的李泰,就占有了很大的先发优势。 是最有可能最终胜出的那个。 而留着李明抗衡李泰,最后落谁家还未可知。 所以,放李明一马,是符合李治的战略利益的。 这和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故意安排关云长守华容道,放走曹操,是一个道理。 老二联合老三斗老大,三国博弈的魅力就在于此。 谁出头,谁就自动成为众矢之的。 “晋王一直老实本分,忠厚孝悌……没想到,竟也是为了权力,不惜与亲兄弟刀剑相向的角色吗?” 杨氏对李治的行为大为震惊。 实话实说,李治把自己的本性埋藏得很好,一藏就是一辈子。 让朝野内外一致以为,他只是一个怀柔暗弱的王爷。 所以当他在今晚,毫无保留地展露出对权力的欲望时。 直接惊呆了杨氏和李明达。 王莽谦恭未篡时了属于是。 “他一直如此,只是我将监国之权假意送与他,把他的欲望给勾出来罢了。” 李明洋洋得意地说道。 他对自己“一桃杀二士”的手法还是很满意的。 作为穿越者,李明到底还是开了些天眼的。 虽然对历史学得不是很扎实。 但是“唐高宗李治”这个名号,他还是知道的。 能在太极宫这个修罗场吃鸡成功,李明以常理分析,就证明李治这货绝非看上去那样的等闲之辈。 从而在心里对这个貌似老实的九哥有所防备。 这就足够了。 足以让李明在这场博弈中占得先机。 李治与李泰的对弈,着实精彩。 而作为亲手打造这副棋盘的李明,则更是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坏笑。 “我的李治哥哥,果然也不能不落窠臼,舍不得放下已经到手了的权力,在我的指挥棒下,和他的五哥打生打死,让我在辽东坐收渔翁之利。 “即使他明知道这是我给他设下的陷阱,即使他知道这只是虚假的权力…… “灭哈哈哈!” 李明在马背上,发出桀桀桀的反派笑声。 “桀桀桀!”坐在他前面、替他驭马的首席秘书长孙延,也发出了类似的笑声。 李靖看看老下属苏定方,苏定方看看老上司李靖。 “他们一直都这样吗?” “十四奸党就是这样臭味相投的,能不在朝中也许不知道。” “唉……”杨氏颇为感怀地叹了一口气,有些玩味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是啊,你们毕竟都是他的孩子。” “咳咳!”李明干咳一声,移开视线。 对权力天生敏感,属实是老李家的种族天赋了。 一行人收拢部队,浩浩荡荡地向东北方向进发。 确认彻底脱离危险后,李靖提起火把,向上举起三次。 发出暗号后,路旁便多出来了一支队伍,毫不见外地加入了李明的队伍。 是一辆矮小的马车,被随从们簇拥着。 车子里坐着一位老妇人,正和蔼地向李明招手: “小殿下,下来坐坐?” 李明好奇地问李靖: “这位奶奶是谁呀?” “回殿下,是在下的内人,张出尘。”李靖回答。 哦,李靖的老伴儿…… 呃,不是在去年,死了吗? 李明嘴角一抽,余光瞥向那辆马车。 老太太还在向李明招手: “不下来陪陪老身吗?” 李明顿时感到汗毛直竖,扭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谢谢,不了不了…… “贱内并没有死,只是假死脱身。” 连私藏铠甲这事儿都摆到台面上了,李靖也没有必要再和李明藏着掖着,全部摊牌。 “我们原本计划假死后离开长安,从此仗剑走天涯。直到撞见了殿下……” 李靖述说着自己入伙前的经历,一边按摩着发酸的右手腕。 让他这把年纪还披挂上阵,属实为难他了。 “老将军没事吧?”李明关切地问。 “唉……”李靖疲劳地长叹一口气,苦笑着摇头。 伺候老李家的祖孙三代,是真累…… 李渊一言不合就要砍了他,李世民全程严防死守,生怕他碰到一点军权。 而这个李明,又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不但让他带兵,还是字面意义的“带兵”,亲自带着兵冲阵。 “那将军喜欢哪种生活呢?”李明睁着闪亮的眼睛。 李靖驾驭着马,紧紧跟着李明的脚步,两人相视一笑: “老夫的选择,不是明摆着了吗?” ………… 朔北,阴山。 秋夜,寒风刺骨。 简陋的帐篷里,李世民在做噩梦。 梦里,他好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问自答地说着怪话: “媚娘,你说……我应不应该现在动手?” (本章完) 241.第232章 陛下可能要救,但要救陛下不太可能 第232章 陛下可能要救,但要救陛下不太可能 “承乾?!” 李世民一下子惊醒。 帐篷外的奇怪人声戛然而止。 李世民并没有立刻起来,平躺在褥子里,盯着狼皮缝制的帐篷顶,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羊皮做的毡子,即使在寒风凛冽的朔北山间也非常暖和。 他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啸,缩在厚重的被子里,嗅着还带着一点羊膻味的被褥,脑袋昏昏沉沉的,恍然有种错觉。 仿佛他在朔北遭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当时被铁勒人、室韦人和突厥人冲了一波,和李世绩的大部队失散以后,他和李承乾在山间狼狈地东躲西藏。 贴身护卫“百骑”也名存实亡,折损得只剩下十几个。 在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之际,撞上了契苾何力的部落。 就是那个出使薛延陀后就音讯全无、高度疑似“通铁”的铁勒裔老铁契苾何力。 当是时,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之时。 契苾何力却翻身下马,匍匐在李世民的脚边痛哭流涕,哭诉着自己被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绑架,不得不假意改信、日后悔过的经历。 一个满脸胡须的胡人汉子,哭得痛彻心扉、以头抢地,活像一个被玷污了的良家女子。 如今陛下落难,那契苾何力也不用再装什么卑鄙小人了,当场带着手下反水,发誓一定要将皇帝陛下安然无恙地送回长安。 患难见真情,十四奸党虽然权倾朝野、割据一方、拥兵自重,但都是实打实的大唐大忠臣。 在契苾何力一部的帮助下,李世民一行总算缓了一口气,在阴山腹地辗转,躲避着薛延陀的搜捕,尽量向南靠拢,试图回到汉地。 然而,何其难也。 阴山是欧亚板块与印度洋板块南北挤压的副产物,因此山脉呈东西走向,南麓断层抬升。 这就导致阴山之中,东西向的山谷很多,而南北的通路却只有寥寥数个,而且还很不好走。 铁勒人又不傻,冬天临近,他们并没有打算在山里继续和李世民玩躲猫猫。 只要把屈指可数的南下通路一封锁,把孤立无援的老李晾在山里冻上一个冬天。 别说圣人是天子,就算老天自己来了,也照样能冻得梆硬。 “嘶!” 李世民突然感到一阵头疼目眩,右耳耳鸣阵阵,仿佛自己和现实世界隔了一层厚障壁。 这种虚幻感,在他遵循李明的食谱疗法以前,也曾经发生过。 但他那时候在宫里什么条件,现在在野外又是什么条件。 就算如今贵为皇帝,老李也只能强忍着闭眼,粗重地喘着气。 过了许久,他的脑子才清醒了一些,勉力支撑着疲惫的身躯,坐了起来。随手拿起一块干硬的奶酪就干嚼起来。 咸腥酸臭的浓重奶味,提神效果绝佳,一下子让李世民完全清醒了。 “父亲。” 李承乾捧着一盆热水进了帐篷: “请您洗漱。” 李世民当即皱了皱眉: “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应该浪费。” 热脸贴了冷屁股,李承乾倒是一点也不恼,恭敬温和地解释道: “山中有水源……” “吾说的是燃料,宝贵的燃料。”李世民有些暴躁地打断他。 如今矿里有家的阴山地区,在唐朝时期虽不至于不毛之地,但植被也是很稀少的,尤其是在秋冬季。 缺乏燃料,是游牧民族一直难以点亮冶炼科技树的最大原因之一。 作为战阵里拼杀出来的皇帝,老李还是很能随遇而安的,不至于像某个冢中枯骨那样,喝不到蜂蜜水就吐血而亡。 脏点就脏点了,没火烧饭才是大事。 这孩子太不接地气了,怎么这么不懂呢?! “……是,父亲您教训的是。” 李承乾将水盆留了下来,悻悻离去。 看着长子一瘸一拐的背影,李世民的起床气一下子就消了,头脑逐渐冷却,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已经在心里暗示过很多次,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危急时刻要团结,不能轻易动怒。 然而事与愿违,深入荒原以来,他越来越压不住心窝里的火焰。 甚至比以往都更严重。 是因为这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潦草粗犷的饮食,让他愈发上火了么…… “唉……将就吧。” 李世民裹紧了羊皮袄,沉重地起身,将干裂的双手伸进热水里,不禁发出舒爽的叹息,往嘴里灌了一口。 虽然把太子骂了一通,但水烧都烧了,已经是沉没成本了,总不能浪费了不是。 李世民简单洗漱了一番,顿觉神清气爽,嚼着风干马肉,缓步踱出了帐篷。 凛冽的西北风刮过,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叩见陛下!” 百骑将士很有精神地向他问候。 这些拼死掩护他出来的百战精兵,此刻都灰头土脸的,穿着厚重肮脏的袄子,敞开着半边袖。 除了语言,他们的外貌装束基本和胡人无异。 这是艰苦的条件下的趋同演化,以适应物产稀少、昼夜温差巨大的内蒙古高原气候。 李世民忽然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悲凉,嘟哝着向鹄立两旁的士兵点了点头,摇摇摆摆地走出了营地。 契苾何力的手下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火堆旁,或收集牧草喂马。 他们对大唐的落难皇帝虽然并不十分亲近,不过也忠实遵从了契苾何力的命令,没有怎么为难他们,抱持着敬而远之、岁月安好的实用主义态度。 李世民对这些素昧平生的胡人还是挺感激的,起码没有用他的项上人头换取真珠可汗的赏赐。 他一边笑呵呵地向休息的胡人们问候,一路晃悠到了一条小溪边。 溪水冰冷,漂浮着冰碴子。 契苾何力已经解开了那大得夸张的头巾,正在冰冷的溪水里洗头。 虽然在野外不能太讲究,但如果有条件,还是要讲一讲个人卫生的。 毕竟平时隔着头盔,头皮痒起来不要太酸爽。 李世民没有打断契苾的沉浸式体验,静静地等待着这位被误会的大唐孤忠完事儿。 等着等着,他的眼睛被一道异常的光芒闪了一下。 光线反射自契苾何力的脑袋瓜。 原来是这货的汉式发髻被剃成了地中海,只在脑袋边缘一圈留了几撮辫子,光秃秃的卤蛋头在短暂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陛陛陛下?!” 契苾何力终于发现了一旁的李二陛下,来不及擦干,慌忙用头巾保住头,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解释: “是……是铁勒人逼我剃的头!并非我对华夏有二心!” “无妨无妨,长发打理不便,在塞外还是断发方便嘛!”李世民呵呵地摆摆手,和契苾聊了几句,便入了正题: “向南的道路都被薛延陀封锁了,看来夷男是要把我们困死在冬天的山里。如何应对?” 对此,契苾何力倒是不担心: “臣在此间山地进行了充分的勘察,发现山坳谷地之间亦各有不同。 “有些地区温暖湿润,有些出产,加上臣事先囤积了不少牧草。 “捱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 等到冬天以后,来年开春,那就是大唐天兵大发神威、犁庭扫穴、迎回陛下太子的剧本了。 但李世民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有更快的办法吗?” 他等不起。 一个帝国的皇帝,失踪一整个冬天,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作为政变上台的皇帝,他对皇位有着天生的不安全感。 更何况,他的几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身怀绝技。 当他不在的时候,这些后生仔会整出什么活来,他都不敢想。 不认他这个皇帝了怎么办?草率宣布他死亡了怎么办?为了争夺皇位而打出狗脑子了怎么办? 就算这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他的几个大将,还正带着最精锐的八万精兵,在外头晃荡呢。 军队被围困了怎么办?补给断绝了怎么办?李世绩拥兵自重了怎么办?…… 全特么是问题。 皇帝失踪,可不是驴友失踪,牵涉的面可太广了。 他的下落迟一天明朗化,都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风险。 “这……”契苾何力不知该如何回答。 南下的山道都被铁勒人及其仆从军封锁了,而不走山道、贸然翻山,在秋冬季非常危险,可谓是九死一生。 两边都是送命题,远不如在山里过冬、坐等来年形势变化来得稳妥。 “如果先往东走呢?”李世民颇为玩味地看着他。 “东?” 陛下的这条新道路,契苾何力确实从未设想过。 如前所述,阴山的南北通路或许不多,但东西的走廊要多不少。 “薛延陀不可能有这么多兵力,把阴山的所有山谷盆地都封锁起来。 “我们可以先向东运动,找到他们防线的薄弱处,再伺机南下。” 李世民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用持续运动调动敌人,拖累敌方后勤,侦查出敌军战线的弱点,是李世民作战的精髓所在。 “况且,就算一直找不到机会南下,一直向东也未尝不是出路。” 契苾何力在心中一算计,顿时眉头一皱: “再向东就是森林密布的大鲜卑山了,那里的室韦部落刚背叛了陛下……”“那难道向西,撞上西突厥的枪口?难道四分五裂的室韦,比西突厥和薛延陀更可怕?”李世民反问。 契苾何力不言语了。 “况且向东也靠近高句丽,那里是监国李明的势力范围。在那儿……总是比在这里更安全的。” 李世民劝说道。 圣意已决,大忠臣契苾何力当即表态: “愿随陛下东进,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不不,往东倒也不至于这么危险……李世民嘴角抽搐。 这么急着想办法回中原,李世民还有一层不便细说的理由—— 那就是,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在此地继续耗下去了。 在这不毛之地,在被围追堵截之中,想吃到什么“绿色新鲜”的蔬菜是不可能的了。 就算贵为皇帝,他也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而这儿除了有肉,就只有五八门的奶制品了。 连当地人都吃得上火。 更别说一堆心血管基础疾病的李世民。 这几日,他的头疼愈演愈烈,手足末端的麻木也日渐严重。 他担心,如果这身体继续恶化下去,自己未必撑得过这个冬天。 所以,必须得想办法南下,而且必须得尽快! “这段时间,有劳你了。” 李世民真心诚意地勉励契苾何力一番,便原路返回营地。 契苾何力毕恭毕敬地向皇帝的背影躬身行礼,待皇帝走出视线,立刻脱下头巾,疯狂地擦拭起来。 “冷冷冷……”他的牙齿打着哆嗦。 刚才包头发太急,没把头发擦干,现在都把他所剩的几根毛冻成冰坨子了。 ………… 李世民回到帐篷门口,李承乾正坐在门外的胡凳上,抬头盯着昏昏沉沉的天空发呆。 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李世民心中又是无名火起,下意识地粗着喉咙呵斥: “坐没坐相,成何体统!” 李承乾整个人像触电一样,虎躯一震,慌慌张张地起身: “父……父亲?” 吾怎么又控制不住脾气……李世民已经开始后悔了,但又拉不下脸道歉。 于是便冷冷说了一句“准备出发”,就弯腰钻进了帐篷,留下一个背影让他去琢磨。 李承乾的表情开始有些扭曲。 对别人都和颜悦色,唯独对他这个长子任意打骂是吧…… “媚娘,孤还要再忍下去吗?” 委屈的语气,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紧接着,他脑袋稍稍向旁边偏,好像在倾听着什么。 接着,他的表情渐渐豁达起来,点头自言自语道: “嗯,还是媚娘你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 “要夺回孤失去的一切,得先把他活着带回长安……” ………… “补给的队伍才出发了一半?!” 定襄城大营,李世绩十分震惊,质问副将。 副将无奈地点头: “卑职亲自去幽州和云州等前线州府跑了一趟,战备仓库粮草充盈。 “可当地官僚百般拖延推脱,就是故意不给发粮。 “即使是慢慢吞吞的这一半,也是在卑职的再三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拨出来的。” “简直是乱弹琴!”侯君集大怒。 后勤的重要性,无需多言。 吃不到粮,士兵是会吃人的。 幽云一带的地方官在想什么! “嘶……”李世绩则想到了更深一层。 “如今陛下不在、群龙无首幽云地区该不会…… “是想趁机造反吧?” 侯君集先是一惊,旋即赞同地点头: “有可能。” 幽云一线靠近定襄城,是最接近前线、补给最方便的州县。 但是,这些地方是河北士族的势力范围。 而河北士族对唐王朝的态度和站位,懂的都懂。 之前有皇帝陛下在上面镇着,那些虫豸还不敢造次。 可皇帝一旦不在,有了可乘之机,他们就难免心思活络起来了。 “现在的粮草只能支持不到半月,我们应尽快班师回朝,找那些卡后勤的虫豸算账!” 侯君集砰地一敲桌子。 薛万彻几乎下意识地问: “我们撤了,陛下怎么办?” “确实。”李道宗接茬道: “大军不能撤,只需分一些兵去幽云‘借粮’便可。 “给拖延的官僚们一点小小的‘激励’。” 侯君集瞪了有通突厥嫌疑的江夏郡王一眼: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李道宗很是不服: “事关陛下生死……” 可话说一半,他发现侯君集正在向自己眨眼间。 李道宗:“嗯?” 侯君集:“嗯。” 李道宗:“哦~” 懂了。 如果陛下就此顺理成章地……荣升一级。 那,接替陛下之职的,岂不就是…… 不敢多想,但引人遐想! 薛万彻眨着清澈而愚蠢的铜铃大眼,看看李道宗,又看看侯君集。 “伱们在说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 “这个话题对你来说还为时过早了。” “……”李世绩无语地看着这一伙十四奸党在那儿鬼鬼祟祟的,脑壳无来由地阵阵发疼。 他是此战的行军大总管,最终的背锅侠。 皇帝搞丢了他全责,大军搞没了也是他全责。 皇帝的重要性自不必说,而他手下八万大军的重要性,可一点也不亚于皇帝本人。 这八万人可不是随便拉来的填线宝宝,而是大唐的骨血。 震慑国内外一切宵小的基础,以理服人的那个“真理”。 因此,李世绩必须做出“我全都要”的方案。 他必须慎之又慎。 李道宗的方案,貌似能两全其美,但其实埋着一颗大雷—— 那就是彻底激化与河北地区的矛盾。 这次抢粮抢到了,那下次呢? 河北人万一索性不往军用粮仓里屯粮了,明牌造反、彻底切断后勤线路了,怎么办? 拿刀抢吗? 在前线忙着找皇帝、与薛延陀对峙的当口,再表演一个后院起火? “还是派使者向西,请求夏州、灵州等州县的支持吧。” 李世绩决定,还是得缓一手,去向同样与薛延陀接壤的西北各州借粮。 那些州县虽然干旱贫瘠,榨不出几粒粮,但有总比没有好。 侯君集立刻皱眉: “东西两条补给线?不但线路太长,容易损耗和被伏击,还会极大限制我军的活动范围。” 薛万彻表示同意: “我看啊,不如按原定计划,一鼓作气率军攻占阴山。反正陛下也在那旮沓,咱打下来慢慢找。” “你找死!”这个提议被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驳回。 在河北这个后方基地有二心、后勤不稳的情况下,贸然率军前出,无疑是极其冒险的。 首先,在阴山包了个大饺子的前提下,薛延陀肯定会死守阴山一线。 万一在这个空档,河北士族趁机给你玩个大的…… 那么在腹背受敌、后勤断绝的情况下,大唐的八万精兵是真有可能全军覆没的! 就算最后救回了皇帝陛下。 那陛下余生估计也得半疯半癫地在太极宫里游荡,嘴里念叨着什么“李世绩,还我军团”。 该如何是好……李世绩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全力寻找皇帝也不是,撤退也不是—— 以后勤为由擅自退兵,就等于把皇帝和太子两人扔在朔北。 这操作实在太抽象了,将来高低得上个《贰臣传》什么的。 八万大军别无选择,只能像现在这样别别扭扭地窝在定襄城,等待这个寒冬的到来。 (本章完) 242.第233章 李治:谁谁谁把龙榻放这儿的?一分钟也没敢坐 第233章 李治:谁谁谁把龙榻放这儿的?一分钟也没敢坐 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长安,天亮了。 京城的大小官员彻夜未眠。 昨晚上街道的动静,只要长着耳朵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长安发生武装政变了。 作为“什么大风浪没见过”的长安人,大家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也就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照常开始新的一天。 就像父母吵架时,缩在被窝里的孩子。 一边求生欲拉满地装睡,一边聆听着清脆的马蹄声沉重地踏在心房上。 当难熬的长夜终于结束,宵禁解除的梆子准时鸣响时。 已经有些中下级官僚收拾好细软,准备提桶跑路了。 然后,所有京官集体收到了宫中宦官的通知: 开会! 看日历,今天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 显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老臣们不由得想起了十六年前的。 那次也是毫无征兆地召开了大朝会,秦王突然成为了太子,然后又成为了如今的陛下。 而资历较浅的大臣们,则抱着上班如上坟的心态。 害怕一进殿就被埋伏的五百刀斧手刀了。 然而,他们又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最后吃鸡成功,感到十分好奇。 众人就这么各怀心思,惴惴不安地前往皇城。 刚到朱雀门,就看见正大门口围了一圈守卫。 守卫内层,是一圈忙着洗地(物理)的宦官。 透过人群的缝隙,上朝的官员能隐约瞥见,人群围着的那块地面被染上了血红色。 那是屯营将军李君羡摸不着头脑后,所留下的痕迹。 “嘶……那是血吗?”韦挺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别乱猜。”刘洎干涩地说道。 韦挺立刻住了嘴。 大臣们都有样学样地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穿越宫门,心中的警惕和好奇愈盛。 一进太极宫,他们就感受到了异样的氛围。 这些禁军……好像不太一样。 虽然他们也穿着制式唐甲,但是精气神明显和以前的禁军有所不同。 “这些禁军有些面生啊,一夜之间换人了吗……” 韦挺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次他不需要刘洎提醒了,自己就把这话憋回了肚子里。 “禁军”们明晃晃的枪尖让他冷静。 殿宇之间,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脚步飞快地走动着,不多说、不多听、不多看。 而大臣们也很识趣,没人找他们打听消息。 这番景象,倒是在老臣们的意料之中。 宫廷政变宫廷政变,宫里肯定是主战场。 不过这一路上,群臣倒是再也没有看见洗地的宦官,也没有看见突然多出来的“红地砖”。 这让大家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来并没有怎么流血,是一起大致和平的政变。 在一片猜测之中,所有人准时到达太极殿外的广场。 韦挺遇见了老熟人唐俭。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韦挺一惊。 只见民部尚书老唐的双眼肿成了熊猫一样,一圈黑。 “呵欠……昨夜未眠。”唐俭随口解释一句,意味深长地看着韦挺的眼睛: “韦御史,你也一样啊。” “嗯。”韦挺也揉了揉肿成馒头的双眼。 广场上的大臣们,几乎全部都肿着一泡双眼。 明显是昨晚熬夜了。 但他们布满血丝的双眼,却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昨晚政变的胜者,此刻就在大殿里面坐着。 到底是谁呢? 好好奇啊! 峰回路转的四子夺储大戏,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了。 没想到还有高手。 这跌宕起伏的过程,实在是太刺激了。 能有幸全程目睹此事,成为后世史书的注脚,就算是死也值回票价呀! “诸位,请。” 宦官没有让众臣久等。 群臣按惯例,按照文武次第排成两列,恭敬地低着脑袋,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地步入了熟悉又陌生的殿堂。 在那里,早有一人候在龙榻之前了。 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大司空,长孙无忌。 这位最近被一路排挤到边缘的前权臣,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权力场的正中央。 这怀旧的体验,让众臣俱是一愣,让胜利者的身份一时又扑朔迷离起来。 但是没有人敢抬头向上峰望去。 之前的李明监国,虽然给的工作强度很大,不过对礼数却是不太看重,讨论工作的氛围倒是很和谐随和的。 然而,在换了新领导以后,大家就不敢随便放肆了。 在摸清新领导的脾性以前,千万别做多余的举动。 就在大家僵着脖子乖乖盯着地面的时候,龙榻靠右的方位,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音: “请诸位快快平身。” 这声音是……?! 一时间,群臣有些迷茫,抬头望去。 只见皇帝的龙榻、以及监国的小龙榻,此时都空着。 站在小龙榻前方的,是一张新面孔。 晋王,李治。 “时值多事之秋,国家发生了一系列变故。为安抚天下人心,我不得已暂时摄政,望诸君全力襄助。” 说着,他向殿下的朝臣们长长作揖。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李治将昨晚的政变,寥寥几个字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根本什么也没有解释。 不过他这个态度够谦卑,给足了众臣台阶。 而且众臣一路进来,也能发现整个禁军大换血了。 加之铁血的十四奸党,已经被皇十四子自己事先请到了辽东,远离了京城的政治旋涡保护起来。 软硬两手兼施,还留在长安的大臣们,竟无一人发表不同意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接受了一位新的摄政。 反正这事儿之前又不是没干过,有玄武门珠玉在前,大家对换个领导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呼……李治暗暗松了一口气,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大小龙榻,终究是鼓不起勇气坐上去,只是身体微躬地和群臣面对面站着。 朝会奏对就这么开始了。 头炮自然是由大司空长孙无忌来点的。 “陛下在薛延陀前线下落不明,李世绩的部队受制于严寒的气候和补给,无法深入搜索,请晋王殿下明示。”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一片哗然。 除了极少数有门路的京官儿以外,不考虑外地州县的离谱流言,这还是广大朝臣第一次得到“官方的”确认。 皇帝在敌国腹地失踪,不啻于天崩地裂。 “什么?陛下居然真的……!” “李世绩怎么在带兵的!还不如我来!” “您都老得连马都骑不了了,还是我去吧!”在消化了这则爆炸性新闻以后,群臣立刻激动表态,甚至有不少撸起袖子,要亲自上前线把陛下捞回来。 这倒不是他们在表演行为艺术。 大唐武德充沛,文臣武将并不泾渭分明,给儒生一支军队,他也敢去长城以北浪一圈。 但大臣们只要表忠心就可以了,而李治摄政要综合考虑的就多了,摁住了大家的大胆想法。 在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中,李治的第一次朝会顺利闭幕。 会后,长孙无忌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 李治完全没有了朝中的镇定,语气带着焦急: “舅舅,劳烦您将今天朝会的内容尽速分发出去,越快越好!” “谨遵谕旨。”长孙无忌也没了刚才朝中的气定神闲,唯唯诺诺地遵从小外甥的命令。 俗语有云:小事开大会。 这次大朝会,除了正式传达陛下失踪的消息、大臣们积极表态以外,什么决议也没有达成。 或者说,“此次大会由晋王李治主持”本身,才是最大的决议。 要将此事通传全国各级衙门,造成“李治摄政”的既成事实。 必须要快。 因为李治不是没有竞争对手—— 李泰。 昨晚,李泰麾下的突厥部队被李靖消磨了锐气,自知不敌更强大的并州军,被逼回了洛阳。 当然,没人会觉得这事儿就这么着了,李泰就这么认怂退出了。 李治虽然靠先手占了西京长安,可东京洛阳也在李泰手里。 事实上形成了东西两京对立的局面。 “父皇在玄武门之变前夜,也曾想过退守洛阳,与李建成的长安对峙。 “没想到,父皇没有完成的‘伟业’,却让我和李泰达成了……” 李治自嘲地叹息。 长孙无忌不敢接话。 事实上,李治还是乐观了。 现在的大唐,岂止是东西两京对立的问题。 燕山之外有李明,关内则是李治和李泰各自动员起来的松散藩王联盟。 藩王只是共推两位嫡子作为盟主,根据春秋以来的历史经验,随时都有可能反水。 再加上在北方薛延陀下落不明的父皇…… 大唐的政局,名副其实地乱成了一锅粥。 “晋王殿下……”长孙无忌试图把话题掰回安全的轨道: “关于李明……殿下,后续该如何处理?” 人已经跑路了,问题是名。 长孙无忌的言外之意是,是否要将皇帝失踪这口锅,扣到李明身上。 李治在脑子里抿了抿,微微摇头: “先不管他。” 现在他最大的敌人不是远走高飞的李明,而是李泰。 因此,父皇这口锅有个更合适的背锅侠。 “朝中尚有魏……李泰的党羽,应该如何处置?”长孙无忌又问道。 李泰能跑路,可他的手下没法跑路。 不仅没法跑路,还有自投罗网,刚从外地回长安的。 比如魏王党的领头、中书侍郎岑文本。 他刚出使大鲜卑山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得到魏晋两王决裂的消息,便一头闯进了长安的贼窝。 “随他们去。”李治还是保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可是……长孙无忌心里直打鼓。 这也不管那也不管,他怀疑小外甥殿下疑似有点太暗弱怀柔了。 然而,他在昨晚是见识过李治的狠劲儿的,知道对方绝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咽下心中的怀疑,问到了关键问题: “关于李泰如何处置……” “我自有办法,舅舅无需操心。”李治礼貌而冷淡地回答道。 长孙无忌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只配干些传话之类的杂活,军事方面心的事,少管。 “遵……遵旨。”意识到自己又双叒叕被排除出了核心决策层,老张孙失魂落魄地退下了。 李治一刻也没有闲着,立即让宦官摇来了自己真正的心腹—— 瓦岗寨杰出代表,程知节。 李治开门见山: “李泰方面的动向如何?” 程知节简明扼要地回答: “除了他本人的突厥私兵以外,魏州都督府的军队也进入了洛阳。” 李治咂了咂嘴: “他纠集的其他七位藩王呢?” 程知节:“以齐王为首,正率军向洛阳集结。” 被李明逼出长安、在并州都督府暂居的日子里,李治就一直在留心八王的军事动向,情报通路一直十分通畅。 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之中。 “能在八王的军队集结完毕之前,打下洛阳吗?”李治试探着问道。 这问题,让程知节一阵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虎牢关之战,在李世民陛下的率领下,横扫王世充、窦建德,闪电般攻破洛阳城…… “不行。” 回到现实,他坚定打消少主的大胆想法。 “洛阳城坚,且依傍大河,齐王李祐、纪王李慎等都能很方便地支援士兵和物资。 “相比二十年前只剩孤城一座的洛阳,可要难打得多。” 被专业人士一票否决,李治只得打消这个大胆的想法,退而求其次。 “我的那几位兼任都督的皇叔,有起兵响应的动向吗?” “他们还处于观望中。对军权的使用,他们比几位皇子更慎重一些。”程知节解释道。 “殿下要以摄政之名,向诸王发送正式公函,要求其站在朝廷一边吗?” 李治沉吟片刻,又是干脆利索地摇头: “先不管他们。” “……”程知节心里泛起了和长孙无忌一样的疑问。 不过作为从底层山匪爬上来的军人,他深知沉默是金的生存智慧。 不理解但尊重,领命退下。 李治看着程老将军退去的背影,轻声自言自语: “剩下的工作,就由李泰替我完成了。” 他比李泰更早意识到李明埋下的另一个巨雷—— 那就是,李明本身。 以李明的巨大民望,如何给“他跑路”这件事定性,势必非常、非常棘手。 万一一个处置不当,酿成民变都是轻的。 李治决定,相信五哥的智慧,让他先去淌这个雷。 “唉,腿好酸……” 李治疲劳地拍了拍酸胀的肌肉。 一整个上午,他都是站着的。 这龙榻是谁放在这里的,他一分钟也没敢坐。 “先回屋休息吧……” 临走前,李治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空空的龙榻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喉咙动了动。 可最后,他终究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艰难地抬起不情愿的双腿,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太极殿。 (本章完) 243.第234章 明弟,借你人头一用 第234章 明弟,借你人头一用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洛阳,魏王府。 李泰读着朝廷使者送来的“指挥”(唐朝上级机构对下级的指示文书),颤抖着发出了哀叹。 “窝藏在京师的反贼说了什么?”一旁的阿史那社尔好奇地凑上来。 李泰刚才对突厥人酸溜溜的抱怨,他大抵是听懂了,但他假装没听懂。 要怪就怪这个肥仔说话不好好说。 “唉……我的那个九弟,窃据了太极宫,以武力操控朝廷,威逼利诱掌玺的阉人做了这一份荒唐至极的文书。” 李泰无力地将这封文书递给了阿史那社尔。 社尔草草扫了一眼。 不得不说,即使是公文,也比魏王的口语要容易理解得多。 公文内容倒也简单直白,大意是: 陛下失踪后的第一次大朝会顺利召开了,监国殿下“不巧”不在,群臣已经研究决定了,推举有才又有德的晋王李治为新一届话事人。 李治也不是谦虚,勉为其难地暂时代理摄政一职,通令全国各大小都督府,交出兵权,集中兵力准备支援北伐薛延陀的部队。 同时,李治又以皇九子的身份,请诸位在外地就藩的兄弟尽快回京,一起商讨营救父皇的计划。 看上去还挺有章法,像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大孝子。 “实则包藏祸心!”李泰气得脸颊都在颤动。 “先收缴诸王兵权,再诱骗诸王进京,届时再怎么揉捏我们,岂不是全在九郎的一念之间? “不可信!就算九郎指渭水为誓也不可信! “我要立刻给其他藩王写信,让他们别落入九郎的圈套!” 他虽然名为八王之首,但是正如李明所预言的那样。 对其他七位庶出的兄弟,李泰并没有绝对的掌控力。 除了脑子缺根筋、又被反贼阴弘志暗中撺掇的齐王李祐以外,其他六个藩王都没有第一时间起兵支持李泰。 那几条臭鱼烂虾不敢出头,在得到父皇遭遇不测的确切消息之前,不敢向军队乱伸手。 生怕被秋后算账了。 事实上,不但各大藩王听调不听宣,连李泰自己名义上遥领的“魏州都督府”,一开始也没指挥得动。 而是和其他都督府的士兵一样,龟缩在营地里“看情况”。 直到李泰亲自率领突厥私兵向长安进军,各大都督府的正规军才慢慢吞吞地跟上。 这种情况,李泰是有所预料的。 因为他对自己的掌控力、以及庶出兄弟们“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尿性,是有点逼数的。 这就是他培养异族私兵的目的。 按照原计划,在私兵、左武侯卫和玄武门屯营的里应外合下,他将除掉李明、顺利进驻长安,顺理成章地号令诸藩王的军队,从而掌控全国。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直温驯暗弱的九弟李治,会突然反水背刺,抢了他李泰的位置! “是因为李明把监国让给了李治一系,让李治动了这方面的心思? “万恶的李明,简直是……褒姒乱商,齐姜乱鲁,惑乱人心!” 他恨得咬牙切齿,爆着李泰特色的粗口。 阿史那社尔冷眼旁观着魏王破防,心说晋王如果要调集这么多外地军队进京,多半是提前就有所动作,基本不可能是被李明一勾引就临时起意的。 晋王一开始的小心思就不太老实,李明临走前的安排顶多起一个催化的作用。 就他当晚与晋王的对峙,就看出来那位皇家少年有野心有气度,绝非魏王口中的等闲之辈。 不过阿史那社尔并不想掺和兄弟们之间的烂糟事。 他一心只想北伐薛延陀,迎回天可汗。 “请问小可汗,李治计划起兵北上支援天可汗,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套在父皇脖颈的铃就是我系的,难道还要我来解铃吗?……李泰心里嘀咕。 当然,面对大唐大忠臣社尔,他还不至于把心里话都抖出来。 “那只是奸贼扛起的大旗,那厮和李明同流合污,共谋父皇的性命。” “嗯。”阿史那社尔表示你说得对: “那我们什么时候起兵北伐?” 李泰当即打起了老李家祖传的太极,情真意切地说: “东都与长安相距并不遥远,如果我们贸然出击,留下空城一座,被奸贼所得,将何以自处? “我等自然是死不足惜,可如果忠臣尽折,远在朔北的父皇又将如何脱险?岂不是正中奸贼下怀?” 阿史那社尔狐疑地看着李泰。 之前李泰就是搬出这套说辞,忽悠他进兵先取长安的。 现在又是这套嗑,让他不得不怀疑李泰的诚意。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李泰明显感觉到了这个精唐突厥人不信任的态度,振振有词道: “水可载舟,我等当高举君臣大义,行汉光武帝故事,号召天下人,共讨汉贼。” 大意就是深入揭批李明奸党反帝反封建的阴谋,以此进一步团结各藩王,并吸引地方士族门阀、豪强势力归附。 有粮有兵以后,再做打算。 而这么做的抓手也是有的。 朝堂中的魏王党还没有来得及被清理出去,韦贵妃、阴德妃等生育了皇子的后宫嫔妃,也都因为自己儿子的缘故,而选择站在李泰这一边。 他的触手还是能伸到京城深处的。 这样一份既有可行性、又有未来前景的ppt,得到了阿史那社尔的赞同: “有理有据。” ………… 以洛阳为中心,新的一轮舆论风潮快速扩散开来。 内容和之前的谣言大同小异,李明里通外夷、陷害皇帝陛下和八万大唐精兵云云。 只是这回打了补丁,把新冒出来的李治也缝了进去。 大意是李治和李明狼狈为奸,在京城里应外合、操弄朝政,天下百姓和各级官僚千万不要相信之类的。 作为两位胜利者之一,对败者的反攻倒算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这波舆论攻势产生了一些让李泰意想不到的效果。 具体来说就是,老百姓闹事了。 长安自不必说,这里本来就是《长安快报》的主基地,聆听李明圣训日久。 但是在长安以外,当这波造谣抹黑深入到民间以后,也遭遇到了强烈的反弹。 因为老百姓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谁让他们日子过得好,他们就跟谁。 至于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的封建糟粕,那还是等到仓廪足以后再说吧。 这也是亏得李世民治理得也很不错,攒了不少人品。 否则老百姓就不是闹事,而是直接武装上访、进京痛陈利害了。 ………… 太极殿,大朝会。 短短几天又是开大会,群臣坐在殿下,神色各异。 那晚上政变的余波还未消散,国家还没有完全接纳这个摄政。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明出奔辽东的消息,开始在民间发酵起来了。 就这起对李明的抹黑谣言引发的民间反噬,李治急急忙忙地又召集了全体京官。 李治还是照旧站在龙榻之前,铁青着脸,俯瞰着一众心思各异的大臣。 现在朝中的大臣大致可以分为三派:晋王党、魏王党,以及“其他”—— 因为十四奸党基本已经提桶跑路了,而太子党则随着李承乾的声势愈弱,几乎绝迹。 而如何分辨剩下这些大臣的立场,也十分容易—— 垂头丧气者,便是魏王党。 “李明监国,已经北狩辽东了。不过,京城里的某种气氛使我意识到,他虽然今天未便出席,却分明又同大家在一起。是谁让他一直在京中维持着存在感呢?” 李治扫视低着头的魏王派系,质问岑文本: “岑侍郎,你散布有关于陛下和监国的传言,不知是何用意呢?” 岑文本嘴里一苦。他觉得自己晦气极了,刚从大鲜卑山和室韦人py交易完,约好背刺陛下和唐军,得意洋洋地回到长安。 本以为魏王殿下已经稳坐太极宫,自己就等着升职加薪了。 没想到,魏王拉了,被晋王摘了桃子了。 他一回到长安的家中,就发现自己是自投罗网。 就在他准备也提桶润去洛阳的时候,发现,晋王并没有把他和他的老伙计们怎么样。 大家该上朝上朝,该奏对奏对,一切如常。 不愧是暗弱年幼的晋王。 所以,他就继续在长安猫着了,继续接受着来自洛阳的指令。 没想到,就在他放松警惕,依照魏王的指示,串联后宫和朝中势力,大肆抹黑监国和晋王的时候。 腹黑的晋王早就接手了李君羡的探子,全程暗中观察,将散播谣言的老岑当场抓获。 “那个……”岑文本汗流浃背了。 “请岑侍郎回答。” 李治正色道。 他说得义正辞严,好像是在为自己的父亲和兄弟讨还公道,巧妙地隐去了他自己这个谣言的最大受害者。 岑文本无法还击,只能嘟嘟哝哝道: “回晋王……摄政殿下,此事并非谣言,臣所说的也是有依据的。” 李治眉头一挑:“什么依据?” 岑文本思考半晌,忽然想起了一根救命稻草: “房玄龄之子,房遗爱。 “他声称,在家中发现了李明……监国反乱的依据。” 众所周知,房玄龄是李明的心腹。 心腹家里发现了造反的证据,这下不得不信了。 至于房遗爱和老爹闹翻了,其实是铁杆魏王党什么的,就被很自然地忽略了。 “不要问是不是,要问怎么办。” 李治不讨论岑文本所说的真实性,就当是默认了,追问道: “天下人受了李明的恩惠,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甚至酿成了骚乱,怎么办?” 岑文本:“那自然是晓谕天下,启蒙群氓……” “不现实,费力不讨好。”李治打断了他: “作为治理全天下的能臣,不可清谈什么真相道理,而要注重实效。明白吗?” 身为一个老官僚,却被一个毛头少年教训怎么做官。 岑文本面上唯唯诺诺,心里不甘不愿,简直快要把白眼睛翻到天上去了。 大朝会不欢而散。 这一回,长孙无忌很知趣。 被李治连续敲打以后,他也明白了自己在殿下心中并没有那么“特殊”,没有不请自留,随群臣退下。 “舅舅。”李治叫住了他。 “殿下。”长孙无忌不敢放肆摆架子,只敢规规矩矩地行礼。 “外甥的对策没有错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李明的名声也好,李泰的势力也罢,放着不管就行。” 李治微笑着说: “如果没有李泰这么一试,如果贸然向全天下宣布李明谋逆的是外甥我,那么我就要当这个被全天下憎恶的恶人了。” 从实际效果来看,这相当于李泰替李治蹚了雷。 替他背上了逼走李明的大锅,吸走了全天下的仇恨。 “垂拱之间,天下大治,还是清静无为的黄老学说更适合外甥我啊,哈哈~” 李治的笑声,让长孙无忌感到毛骨悚然。 放任敌人作死、达到自己的目的,小外甥的心机竟能深沉到这般地步…… “那……殿下。”长孙无忌唇齿干涩,艰难地拼凑着词句: “那么……外面那些闹事的刁民,该如何……安抚呢?” 李治心里早有准备呵呵一笑: “莫急,有妙法。” “什么妙法?臣立刻执行。” “借李明的项上人头一用。” “啊?” 长孙无忌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李明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该怎么借? ………… 次日,从长安的东西两市,也传出了关于皇帝和监国的谣言。 不过是船新的版本,内容是这样的—— 皇帝陛下确实是被儿子算计的。 不过这个勾结薛延陀的带恶人不是李明,而是魏王李泰。 大唐大忠臣、父皇大孝子李明同志,也被李泰无耻偷袭,不幸牺牲了。 在大坏蛋即将篡夺天下之际,摄政李治挺身而出,稳定朝政,将李泰逼退。 不消说,这就是李治版本的传言。 既解释了李明失踪的原因,还替他宣告了死亡。 在没法发照片发视频辟谣的年代,只要这谣言流传得够广、信的人够多,就能生米煮成熟饭,实质上造成李明的“社会性死亡”。 如此一来,李明再想煽动辽东之外的天下人搞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李治这一手,不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李明这个问题。 而且也算是给李明办了一个体面的“葬礼”。 既给了老百姓一个可以接受的交代,也让他们死了追随李明的心,自己还能出落得像白莲一样,一尘不染。 还顺手黑了一把目前最大对手李泰,作为替他捅马蜂窝的“回报”。 这个传言一石多鸟,不管别人信不信,李治反正是信了。 苦一苦李明,骂名李泰来背。 ………… “雉奴哥,你为什么要说,小明弟弟已经死了?” 晚膳,李明达忍不住开口问。 那天晚上以后,兄妹之间就隔着一层尴尬的障壁,她也一直没有和李治说话。 然而,在听见最近“李明去世”的炸裂谣言以后,她再也憋不住了,主动打破沉默开口问。 李治温厚地笑了,摸了摸妹妹的头: “我这是在救他啊。 “他只要肯乖乖‘死了’,就有活路。” 李明达皱起了眉头。 好像懂了,好像没懂。 李治已经吃完饭,先一步离开了。 他倒没有骗自己的妹妹。 这个谣言,是他对李明最后的善意。 那小子不是一直都害怕死于宫斗,拼命想被贬为庶民、离宫保命吗? 李治就替他做到底,直接一步到位宣告死亡。 这样,李明便可如愿远离政治漩涡,避开世人的视线,完美脱身。 不论他是天高任鸟飞、做一个朴实无华的富家翁,还是割据辽东当一方土皇帝,都随他去了。 李治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够兄弟意思了。 完全对得起九成宫时,李明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只是,至于皇位的最终归属…… “这就不是他能想的了。 “嫡子的游戏,岂能容他一个庶出的幺子插手?” (本章完) 244.第235章 李二:谢谢你还记得我哦 第235章 李二:谢谢你还记得我哦 “啥?我死了?我怎么不知道,也妹人通知我啊?” 李明抓着头皮,无辜地看着幽州刺史崔民干。 崔民干无语地看看李明,又看看他身后盔甲、旗帜、标识各异,但都同样如狼似虎的数百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从长安到辽东,横穿半个大唐,走直线会途径八位亲王的势力范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明团伙一路上都是绕道的。 等到他们终于流窜到相对安全的河北地界,从长安流传出来的谣言已经他们先一步抵达了。 因此,当幽州父母官崔民干如常上班时,发现单位被一支凶神恶煞的杂牌军给包围了,且领头之人正是李明殿下时。 他好像见到了鬼。 各种意义上。 安顿完成分极其复杂的随行军,李明、杨氏和小伙伴们跟着崔民干一起,进入了刺史衙门,共商大事。 “那个……” 崔民干坐在主位,不自然地挪动着屁股,好像坐垫下硌着石子儿。 此刻他的书房里,真真是高朋满座,群星闪耀。 监国殿下本人、以及死敌的好大孙长孙延自不必说,战神李靖更是重量级。 小贤侄不但自己篡……靠实力几乎夺取了政权,居然还把隐退的老战神给请了出来。 一个字,牛逼。 当然,全场最令崔民干拘谨的不是别人,而是在一边静静坐着独自美丽的杨氏。 因为亲家婆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 她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老崔虽然未必多敬重李世民这个皇帝,但对唐朝、对封建礼教,还是积极拥护的。 大唐的皇后殿下,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抛头露面,毫不避讳外人在场。 这……合乎周礼吗? 崔民干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了。 直勾勾盯着皇后肯定不合适。 可监国也好、战神也罢、或是奸相之后,难道盯着就合适了? 所以,他只能把视线投向了看起来最好欺负的苏定方。 想必这位高级片儿警一定不会介意的。 “如果自我隔绝于天下,又怎么能称为母仪天下呢?” 李明看出了他的顾虑,替他发表了免责声明。 皇后都和一群精壮汉子同吃同住了,也不差你一个糟老头。 “哦……确实……”崔民干努力说服自己。 寒暄结束,言归正传。 李明皱着眉头问崔民干: “不信谣不传谣,谁在乱传关于我死亡的谣言?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老姐李令的婆家亲戚、被李世民用《氏族志》狠狠侮辱的河北第一大地头蛇。 只忠于李明而不忠于李世民的崔民干,可以算是李明的大半个自家人了。 崔民干抿了一口茶,按捺下自己激情澎湃的小心脏,缓缓道来: “摄政,是摄政发来的公函。 “这不是谣言,而是官方背书的,谣言。” 李明一愣:“摄政?” “就是晋王李治。”崔民干为刚通网的李明解释道: “晋王逼退了魏王,占据长安,把持了朝政 “最近他刚布告天下,说什么魏王反乱、殿下您猝不及防为国捐躯云云。” “哦哦哦~” 李明颇为玩味地扬起眉头,不动声色地和杨氏对视了一眼。 “殿下,最近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世……那个,皇帝陛下真的不见了?” 崔民干忧心忡忡地问道。 春江水暖鸭先知,当族胞兼中书侍郎崔仁师,率先跑路到平州、路过他的幽州府时。 他就意识到,朝廷发生大事了。 紧接着,便是各路谣言纷至沓来。 什么魏王叛乱、晋王反正,什么皇帝失踪,什么监国身殒。 一个比一个离谱。 “因为这些奇怪的传言,幽州、乃至整个河北地区都开始不稳定了,人心浮动。” 这才是崔民干真正忧心的地方。 李世民管他是死是活,可是当地的统治秩序如果出现崩溃,那么对于博陵崔氏这个最大地头蛇,显然是更为不利的。 再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 “已经有一些豪族喊出改朝换代的口号了,这样的人还不少。 “还有一些胆大妄为之徒,甚至妄图裂土分邦,自立为王。” 相比之下,只反李世民而不反唐王朝的博陵崔氏,因为不够极端而显得格格不入。 这让崔民干非常苦恼。 因为政治站位中庸温和,导致崔家对本地的控制力、以及对其他世家的号召力,正在快速流失。 “前几日,征讨薛延陀的唐军向幽州发函,请求后勤补给。 “这本就是朝廷从各地征集来的粮草,只是暂存在幽州的前线仓库里。但是……” 崔民干不禁揉了揉发疼的脑壳: “但是受其他豪族控制的官僚,竟百般拖延,不想发粮。 “整整八万精兵,这后勤是能断的么!就不怕饿极的士兵调转枪头? “我排除万难,好说歹说,总算按额定量发了一半出去。就这,还引起了不少家族的巨大不满。 “甚至有坊间传言,说崔家背叛了河北,要将我等尽行诛灭。”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连对当地的地头蛇都敢出重拳,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暴民了。 “河北,竟已糜烂至此?” 连见多识广的李靖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国之将乱,妖孽辈出啊。” 李明对河北人民的激情感到震惊。 真是人有多大胆,胆就有多大。 关中集团一乱,这些燕赵地区的慷慨悲歌之士就开始蠢蠢欲动,想为后世的安禄山、史思明打个样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崔民干唉声叹气: “最近不知怎么的,矿工、炉工和铁匠都突然失了生计,连带着坐拥矿山的豪门大族也手头拮据起来,大家心里都憋着火气。” 咳咳咳!……向幽州输出过剩钢铁产能的某位辽东节度使疯狂咳嗽起来。 幽州工人怎么会突然失业呢?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呢…… “言归正传。一切乱象,皆源自长安那边的传闻。”老崔干咳一声: “所以,朝廷公文上所记载的,陛下失踪、魏王谋反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崔民干急切地问。 他再怎么看李世民不爽,但幽州如果乱起来,第一个遭殃的也是他。 作为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躺枪群众,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此事的真实性。 “李治放出来的传言大约都是真的。”李明点点头。 崔民干肃然起敬: “包括您不幸牺牲这一条?” 李明嘴角一抽,没好气地回怼: “没错!”崔民干大惊失色。 ………… 当晚,李明一行被安置在崔宅休憩。 从长安一路风霜雨雪,他们打算先在幽州休整一段时间,再启程开往东北。 “陋室破败,委屈两位殿下了。” 崔民干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哪里哪里。”李明母子连连道谢。 这真不是客气,地头蛇的豪宅可比立德殿那屁大点地方舒适多了。 太极宫虽然大气,但是并不属于他们,尤其不属于杨氏。 吃完晚饭,母子二人回了卧房,便有客人来访。 “母亲!明儿!” 李令激动地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二人不撒手。 小婿崔挹也是感慨万千,说话都结结巴巴: “听传言,我们以为……你们都……” “没事没事,一切都只是山鸡哥的恶趣味而已。”李明宽慰地拍拍她的背。 “山鸡哥?” “咳咳,没事……”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关起门来,也就不说两家话了。 杨氏沉静地问: “李明,接下去,该怎么办?” 润到辽东是既定方略,她的意思是,润到辽东“以后”,该作何打算。 李令面有忧色: “真的要打全面内战了吗?” “噗……”正在角落里乖乖煮茶的小婿崔挹差点喷出一口茶。 “晋王占据西京,魏王则在东京。 “两人纠集的各路反王虽是乌合之众,但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主力抽空的大唐内部,每个藩王各自手下的军队都不容小觑。” 幽州媳妇李令,现在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地道: “群龙无首,若要席卷六合扫清八荒,就非得把这些势力全部打服不可。” 她的分析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杨氏接过话茬: “李泰和李治虽然会使些手段,但他俩都太年轻了,缺乏政治历练。 “未必有能力压服蠢蠢欲动的各方,统合诸王。” 杨氏看着儿子的双眼: “你也要加入这场纷争吗?” 若是放在之前,杨氏和李令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彷徨。 皇子竞争上岗,不是后宫嫩模就是下海喂鱼。 上了这条一本道,就不用动脑筋了,干就完了奥利给。 但是,李治故意传播李明的死讯,却给他提供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那就是顺势假死脱身。 反正燕山之北的广大东北地区,都是他的地盘。 李明一家平安喜乐地度过一辈子,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有人、有钱、有地盘,只要他想,在关外山寨一个小朝廷、关起门来当土皇帝也不是问题。 如果在东北冻得鼻涕泡都结冰、忍不住想跑回内地了,隐姓埋名南下过冬度假,也不是问题。 这条件,已经比李明念叨了大半辈子的什么“贬为庶民”、“父皇我能辞职吗”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说得更直白一些,李治通过这波传言攻势,向李明开出了退出夺储的价码: 保伱一条命、一生富贵、以及辽东的地盘。 “这内战如果打起来,会相当不得了吧,连河北都已经风声鹤唳……” 崔挹嘟哝了一句,发现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立刻乖乖闭了嘴,往煎茶里加着胡椒。 “良人说的没错。”李令夫唱妇随: “兹事体大,明儿,希望你能考虑周全。” 李明咂了咂嘴,不禁苦笑着摇头: “围三阙一,这是想消磨我的斗争意志么?山鸡哥啊山鸡哥,这是你对我的反击么?” 小伙子搞起宫斗来还挺有章法,斗智斗勇,还记得给人留一条后路。 在被武则天污染黑化以前,李治还是有底线的。 而这条后路,反而让李明举棋不定。 造反是这样的,走投无路时只要积极反抗、浴血奋战就行了,可被招安以后要考虑的就多了。 梭哈,也是一种智慧。 “李明,你的意思呢?” 杨后温和地问: “不论你做何决策,我们都坚定地站在你身后。” 李明抿了抿嘴,莫名想到了临别前,李明达的那番话—— 不要杀兄弟,不要杀士兵,不要杀子民…… 事已至此,要急流勇退吗? 就此,完结撒? 李明仰着头,略略闭了闭眼。 良久,他慢慢睁开眼,平视着自己的血肉至亲。 此时的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双眼满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仿佛全天下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崔挹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给自己的小舅子磕一个。 李令也不由自主地挺直身板低着头。 杨氏了然地微笑: “看来,你已经打定了主意,其他人怎么劝也劝不回来了。” 李明缓缓开口: “我这大半辈子,担惊受怕,幸得父皇赏识,得到了服务全天下人民的机会,兢兢业业、勤恳勤政,自认没有犯下什么过错。 “皇兄们自认投胎比我好,将我像野狗一样赶出了宫,还想将我像野狗一样杀死在路边。 “我不喜欢。 “我不是想证明我有多了不起。我只是要告诉天下,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李令深深地呼吸着,崔挹更是差点把头埋进茶壶里了,根本不敢抬头。 杨氏轻叹一口气,微笑着说: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的,母亲。”李明坚定地回答:“回辽东以后,厉兵秣马,准备出击。” 杨氏点点头:“南下中原” 李明:“北伐薛延陀。”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杨氏一愣: “咦?” 李明嘴角一勾,笑容逐渐扩大: “父皇被皇兄联合铁勒人抢走了,我失去的爹,可不得先抢回来么?” ………… 是夜。 夜深人静,崔宅灯火阑珊。 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安然进入了梦乡。 在围墙之外的阴影中,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蠢蠢欲动。 (本章完) 245.第236章 士族门阀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 第236章 士族门阀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 “他们都睡了吗?” 阴影之中,一个声音问。 另一个声音回答他: “都看过了,卧房灯尽数熄灭,陇西佬应该都已经睡熟了。” “很好。立刻向主家回报!”第一个声音吩咐道。 扑簌扑簌的声音,一个人影离开阴影,迅速隐没在街道之中。 “崔家的狗东西,果然和那些陇西田舍郎有猫腻。” 第一个声音愤恨地嘀咕道。 今天白天,幽州城里的各条地头蛇突然发现,城里闯进来一群“唐军”。 身斜就怕影子正,心里有鬼的本地士族,以为唐军来正义清算他们卡后勤的造反行为了。 便派出家臣死士,暗中跟梢这支“唐军”。 跟着跟着,就跟到了博陵崔氏所把持的幽州府。 陇西佬的军队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进驻了州府之中,好吃好喝伺候着。 而随军的将领、以及一个妇人和小孩、好像是将领家属模样的人,则进了崔府,被崔家奉为座上宾。 本地的其他地头蛇们立刻就有种掀桌子的冲动。 好家伙,给前线送死的陇西佬发粮的是你老崔,引唐军入室的又是你老崔。 每次反骨都有你! 就当李明母子和李令夫妇关起门来团聚的时候,当地士族也关起门来开了个短会。 大家很快得出一致结论:崔民干要给唐军带路,给河北地区的反贼(划掉)义士来个秋后算账了! 因此,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 当晚就动手。 趁夜黑风高,纠集民团私兵包围崔府,把崔民干连同这支部队的率军之将,一个个全部送上天! “只等那派出去传信的探子将动手的消息带到,大部队杀到,崔民干的这支博陵崔氏第二房就要成为历史了吧。” 领头的探子心中无限感慨。 贵为天下第一姓的博陵崔氏,被陇西的土包子皇帝用一册《氏族志》列为了只有区区第三等。 被如此羞辱,崔民干居然还腆着脸讨好长安那边,终于落得如此身败名裂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了…… 感慨着感慨着,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传信那家伙怎么那么慢,过来杀人放火的大部队怎么还没有来…… “这人是伱们同伙么?”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探子们诧异地一回头,发现身边突然一片大亮。 不知哪里突然窜出来一队“唐军”,举着火把,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 刚才去传信的同伴,被他们像个小鸡子似的被提溜在手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为首之人,是一位魁梧的中年将军—— 高级片儿警,苏定方。 因为职业使然,一进幽州城,他就注意到,街上有些疑似小混混的无业游民行踪可疑。 很快就发现,大部队被尾随了。 于是,苏定方不动声色地拨出了几个专业的武侯卫,大晚上抹黑巡逻。 果然,逮住了几条小虾米。 “你们是谁?你们从哪儿来?你们打算干什么?” 苏定方对这货探子发出哲学三问。 探子们都懵了。 本以为自己潜藏在暗处,没想到,怎么还有人比自己更阴的? “关中田舍郎!你就算杀了我们,我们也绝不背叛主君!”头领大义凛然地呐喊。 苏定方一怔: “哦?原来你们还有主谋?” 探子们嘴角同时抽搐。 ………… “啊?幽州士族要放火烧了崔宅?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怎么自己先打起来了?” 李明刚刚睡下不久,就被安插的禁军守卫摇了起来,从苏定方口中获得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因为他们误以为我们是朝廷派来镇反的唐军,崔使君与唐军串通要消灭他们,便想先下手为强。” 苏定方一句话讲清楚了来龙去脉。 作为精通大记忆恢复术的资深片儿警,请那几个铁骨铮铮的探子吃了一顿竹笋炒肉后,就把大致情报给拿到手了。 “哦,还以为是窝里斗呢,原来只是造反啊……” 李明眼皮一跳,觉得事情好像有点麻烦。 本来只是纯路过,没想到当地突然造起反来了。 躺枪。 冰封王座果然不能没有巫妖王啊。 李世民只是下落不明,结果整个国家都动乱起来了…… “经审讯发现,他们这次密谋闹事所波及的范围还不小。”苏定方道: “除了幽州,还有其他河北山东州县的门阀,以及窦建德、刘黑闼的旧部,共襄盛……呃,我是说,共同作妖。” 窦建德,刘黑闼,怎么又牵涉到那两个上版本英雄了……李明感到脑壳痛。 河北的问题,不是一点半点。 从门阀士族天生对中央集权的抗拒、到李唐与河北豪杰的历史恩怨,甚至还有两地的地狱骑士。 一团乱麻。 “殿下,按他们的说法,这些豪强的私兵大概马上就会杀过来了。应该怎么办?”苏定方问。 还能怎么办? 走呗! 虽然他的部队能轻易地干掉这些私兵家丁。 但杀得了一个,能杀光所有反对者吗? 本就是逃难之身,就别激化矛盾,节外生枝了。 ………… “唉,没想到他们居然……唉!” 崔民干狼狈地骑上快马,无限惆怅地回望崔家老宅。 在李明的再三劝说下,他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全家和李明一起,逃亡东北避难。 皇帝失踪,皇子内斗,全国的统治秩序行将崩溃。 天生反骨的河北山东地区,更是在礼崩乐坏上走到了全国前列。 他这个刺史已经名存实亡,天下退回到了谁拳头硬谁有理的状态。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就算他能挫败这一次针对他的暗杀,可将来呢? 他敌得过所有反贼吗? “叔公,快走了!” 李令和崔挹催促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俩自然也是要跟着李明跑路的。 “唉……走吧!” 崔民干恋恋不舍地骑马远行,一路还不忘回望,直到那栋空荡荡的大宅消失在视野。 所谓门阀士族,说白了就是大地主。 地主地主,离了土地什么都不是。 然而,土地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他也必须离开这片土地了。 “李明……这天下,该是何去何从?我们该怎么办?” 杨氏表情迷茫。 出奔以来,她一直保持着淡然。 但河北发生的一切,让她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天下,混乱在即。 河北先乱,既是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地方本是她给儿女们留的后路。 所以把李令她们都嫁了过来。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怎么办?什么也不用干,这是大好事啊!” 出乎意料的是,在逃亡的一路上,李明的心情却是相当的不错。 “你在说什么呢?轻点轻点,别让那些姓崔的听见了!”李令拼命让李明嘘声。 要不是隔着马,她早一个暴栗不过去了。 “咳咳,令卿!监国殿下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崔挹小声劝妻子,顺便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 替李明驾马的长孙延好奇地问: “明哥,你有什么主意了吗?” 明哥眉头一皱,一定不简单。 “没什么主意,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北伐薛延陀、援救父皇的计划不变。” 李明心情颇为不错,摆出了无为而治的态度。 河北可是辽东的锁钥,南下的必经之路。 这地方乱了,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事吧? 杨氏等人对李明事不关己、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态度,非常不解。 监国莫非是想出了什么损招? 事实也确实如此。 李明确实想到了对策,而对策也确实够损。 而具体对策如何,他其实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真的是什么都不做! 天下大乱,形势大好! 河北这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恰好能替他解决一个令他和李二父子二人都无比头疼的顽疾—— 士族门阀。 本来,李明对该如何处理河北的士族还颇为苦恼。 众所周知,破除地方门阀、推行中央集权、重新分配地权,是他不论做委员长还是做皇帝,都必须要推行的政策。 这些土皇帝,必须要被打倒。 问题是,河北既是门阀的重灾区,可这些门阀以崔氏为首,又是他坚定的政治盟友。 既有亲情又有利益交换,这些土豪不好打啊,到时候未必下得了手。 就算狠狠心真下了手,如此出尔反尔的行径,对他的民间威望和官场名声都将是巨大的打击。 而这次河北的混乱,歪打正着,正好能替他把这坏事儿干了。 闹起来吧,起兵造反吧,和李治、李泰以及其他各路反王打成一锅粥,打的个两败俱伤才好! 他李明只消坐镇平州,把燕山一封锁,坐等这些封建门阀互相攻伐,自己毁灭自己。 替他把这不方便干的脏活干了。 而他要做的,不过是给这场即将到来的熊熊烈焰,不断添上柴火而已。 在仓皇向平州逃窜的马背上,李明构思出了解决河北门阀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 ………… “我的那个九弟,就这么想当公子小白么?先入国都发号施令,并且还污蔑他的哥哥为国贼?” 李泰踱步到书房的窗边,“哐当”地关上了窗子。 自从长安传来了全新版本的谣言,“污蔑”魏王拳打皇帝、脚踢监国以后,这几天,暴民天天来他魏王府门口闹事。 把李泰给喷麻了。 岑文本畏畏缩缩地看了看书桌上的朝廷文书,附和着说: “李治属实阴谋多端,颠倒黑白。” 李治实在太会造谣了,居然把他们做的事又给说了一遍。 因此,老岑在长安虽然没有受到什么迫害。 但是在李治向全天下深入揭批魏王党的反逆阴谋以后,他每天上下朝都觉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加上无处不在、几乎明牌贴在他脸上的密探。 岑文本属实有点受不了这心里内耗,寻了个由头便退出朝廷,逃离长安,投奔自己的主子魏王李泰了。 “哼,这般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真以为自己加冕为齐桓公了?” 李泰生气地把桌上的公文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公文体裁就是普通上级对下级的“指挥”,内容大意是: 皇帝和监国不见了,都是魏王干的好事呀,大家要迷途知返,不要被魏王蛊惑呀。 在李泰看来,这就有点跳脸了。 当李治自封摄政、把控了朝政以后,他的行事做派突出一个按部就班。 有什么要下发地方的决议,照例给洛阳的魏王也附上一份。 好像两人、两地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什么武装对峙,还是正常的上下级似的。 “相比李治,该如何收拢民心才是如今的第一要务。”岑文本提醒道。 长安的政治资源,可比洛阳丰厚多了。 当那边儿的肉喇叭全力发动起来,就没有李泰这边儿的事了。 再加上李治版本的传言,确实很对得上老百姓的胃口—— 大家的英雄李明被奸臣所害,这可比抽象的“李明造反”要具体得多。 简直不要太适合做战前动员。 要是李泰再不做出对策来对冲这波舆论,只怕李治还没动手,魏王府就要先被江东(渭水也是江)的父老乡亲们给烧了—— 在皇权巩固的平常年份,民间舆论不过是黔首以头抢地耳。 但在如今各势力摩拳擦掌、准备吃鸡的关键时刻,如果失了大义,那就麻烦大了。 别的不说,光他动员起来的那七位藩王,李泰就要压不住了。 “确实如此。积毁销骨,现在对我不利的舆论甚嚣尘上,不给民间、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恐怕不行。” 李泰意味深长地看着岑文本: “齐桓公未必得到了他的管仲,可在我的身边,确确实实有一位宰相,能媲美古之名相……” 岑文本立刻谦虚地躬身说道: “哪里哪里,殿下过誉了。” 李泰慢慢地补充道: “那名相就是司马懿。” 岑文本的笑容僵硬了。 “殿下,您是在夸奖我……对吧?” ………… 次日,洛阳也传来了大新闻。 大反贼岑文本,死了。 英明神武的魏王殿下突然发现,岑文本出使了大鲜卑山之后,室韦部落突然反叛,背刺大唐! 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岑文本有问题! 一通大记忆恢复术以后,岑文本供认,这一切都是晋王李治的阴谋! 是李治让他坑害皇帝和监国的! 而岑府中搜出来无数他和李治的往来信件,也证明了这一点! 审讯途中,岑文本背后身中八刀、畏罪自杀。 被义愤填膺的李泰殿下挖出鞭尸、挫骨扬灰,以告天下。 不管大家信不信,李泰反正信了。 在献祭了一位心腹宰相以后,李泰也针锋相对地竖起了一杆大旗。 不论可信度高不高,你就说竖没竖起来吧。 其他七位拥兵自重的藩王至少有了理由,能名正言顺地团结在这杆大旗之下。 自此,在大唐的核心领土,李泰、李治对立的格局正式形成。 李泰统领八王,以东都洛阳为核心,势力范围向东一直延伸到齐王李祐所在的齐州都督府,向南直到越王李贞所统领的扬州都督府。 李治的势力则以京畿长安为主,覆盖关中、山西、巴蜀等地,和李泰势力分割大唐东西。 而在大唐之北,河北动乱,宣布脱离朝廷掌控,各州刺史不是被杀就是叛变。 河北之外,便是薛延陀前线。 整个大唐乱成了一锅粥。 而在大唐的东北角。 辽东孤悬燕山之外,岁月静好。 (本章完) 246.第237章 八王之乱 第237章 八王之乱 打破僵局的第一声炮响,来自长安。 李治携朝廷正朔之势,用一纸政令率先打破平衡。 政令内容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同时又直打李泰的七寸,杀伤力极强—— 以朝廷摄政之名,调集全国诸都督、藩王的军队,北上勤王,救援李世民。 这是他第一天大朝会就定下的既定政策,既占据绝对的道德制高点,又对李泰最仰赖的军事后盾来了个釜底抽薪。 只要能从李泰阵营勾来一两个都督倒戈,那都是赚的。 就算那些庶皇子死心塌地,就要跟李泰,那他们也失去了大义和民心,同时背上了弑君和内战两口巨锅。 师出无名,只要拖到持久战,李泰必败。 ………… “啊?我们兵势明明比李治强,老四你怂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打进长安,夺了鸟位? “哎一路行军过来热煞我也,扇快些!” 洛阳魏王府上,齐王李祐一身戎装,大马金刀地坐在席位上,大秋天的还在那喝着凉茶,催促侍女替他扇风。 李泰感受着漏过来的丝丝寒风,肥厚的额头跳了跳,耐心地听着来客大放厥词。 和这个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二愣子说什么“师出有名”,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去天上”之类的道理,都是在浪费时间和口水。 要不是李祐这么愣,也不至于第一个响应李泰,带着军队大老远从齐州一路飞奔到洛阳。 老四李泰和老五李祐这对前后脚的兄弟, py交易的历史由来已久。 具体交易内容是,李泰出嘴,李祐出力—— 李泰只需动动嘴皮子,吹捧李祐几句。 比如五子乃是千年一遇的英雄豪杰、若生在隋末乱世,当如项羽刘备、夫差苻坚一般,建立一番大功业云云。 李祐就稀里糊涂地替他干脏活,火中取栗了不知多少次。 这也导致,从李孝恭案、雄黄弑君案、九成宫案……一直到与张亮勾结的辽东谣言案。 每次李泰阴谋都有他。 而这次,一听能造老子反,李祐立刻欣然响应。 建功立业、夺得天下还是其次。 李祐的主要动机,就是单纯的“造老子反”。 因为去年秋狩之时,他被一脚踢给了死鬼李元吉当继子,导致他对亲爹李世民很有意见。 只要能让老李遭殃,让李祐干什么都行。 “其他人怎么还没来?纪王李慎的封地离这儿也不远啊,不是比我齐州近多了?他人呢?” 李祐继续大大咧咧地扯着嗓门说道。 考虑到李治坐拥“朝廷”这个最硬的资源,李泰自知打持久战不是这个九弟的对手。 所以,他打算要利用好自己目前最大的优势—— 也就是,他(通过其他七位藩王)所间接控制的军队比李治多—— 在洛阳集结所有部队,给李治来个一波流带走。 不给对方利用朝廷的文官系统,动员全国力量、发育起来的机会。 这番军事冒险的可行性不但有,而且还很大。 因为洛阳离长安并不遥远,趁凛冬未至,还能依赖大河(也就是黄河)向西运输。 只要集结八王之力,咬咬牙努把力,(李泰自认为)还是能趁李治立足威武,快速突破函谷关和潼关两道东关屏障,叩响京师大门的。 只是,奈何又“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了。 除了二愣子李祐之外,其他六位庶出的兄弟都在放他鸽子,连一个厨子都还没到洛阳。 有说在路上被耽搁的,有说后勤不利还窝在都督府的,还有说部队都没征召齐全、大部分兵员还散落在各个折冲府的。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都有理由的。 更有甚者,如吴王李恪,直接给李泰的急信来了个“已读不回”。 李祐对于六位兄弟放鸽子的行为,倒是没有多想。 天真无邪的老五觉得,其他人行军迟缓反而愈发凸显自己英勇无匹,简直是天生的帅才。 当然,五子不行,但四子的政治嗅觉还是很可以的。 李泰并没有那么天真,他意识到,李治发起的政治攻势,确实极大地动摇了自己一方本就不怎么稳固的团结。 毕竟其他六兄弟又没有参与李泰的阴谋。 他们被李泰摇来,一是因为四哥给他们开的价码确实不错。 爱财的给钱,爱文的给古玩,爱当官的给要职,爱土地的转封膏腴之地。 投其所好,各取所需。 二来,他们六人一开始也相信了李泰的说辞。 准备团结在四哥周围清君侧,拳打乱臣李明、脚踢贼子李治。 既能赢得政治利益,又能留下“忠君爱国、拨乱反正”的美名。 名利双收,岂不美哉。 然而,李治提出的船新版本传言,让其他六位兄弟对李泰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他们怕自己被倒转乾坤,从双赢变成双输,所以决定先观望一阵。 更有甚者,如“已读不回”的吴王李恪之流,说不定已经在暗中和李治一方接洽、随时准备弃明投暗了。 “他们不来就你来,这不显得齐王你治军有方么?”李泰半笑不笑地说。 李祐自然是没有听出其中的嘲讽,还很得意洋洋地请战: “不必等他们,李治那小崽子懂什么行军打仗? “只需我动动手指,齐州军便能杀穿潼关,攻入长安。 “老九太嚣张了,看我把他从皇位上拽下来,把他皇冠拽掉,必须打他脸。” 在他印象里,李治还是那个畏畏缩缩、娘们儿唧唧、懦弱无能的小朋友。 哦哟哟,伱好牛逼……李泰意味深长地看看李祐肩膀上顶着的空空脑袋,三心二意地附和一句: “还得是五郎。” “所以,老四。”李祐从位子上起身,走到李泰身边,毫不顾忌地拍拍他肩膀: “我既然能立下大功,这天下,也理应分我一半吧?” 这货虽然不聪明,但他也很坏啊。 李泰眉头一扬,旋即嘴角一勾: “可以,没问题。 “五弟,以你接下来的作用,别说天下,天上也可以交给你来管啊。” 李祐没听懂里面的意思,眼前一亮: “真的?” “真的。”李泰也拍拍他的肩膀。 ………… 深夜。 潼关,火把通明。 这道关隘北靠黄河渡口,南依群山,扼守着长安与洛阳之间的驿道要冲,乃是关中的东大门。 也就是说,如果李泰等八位反王要进攻长安,潼关是必经之地。 夜深人静,但值夜的守军一点也不敢偷懒,全神贯注地紧盯着东边的方向。 骗上级可以,别把自己给骗了,等敌人的箭头飞到脑袋上都不知道。 秋风拂过,空气中仿佛带着马蹄声和车辙声。 守军一个激灵,竖起耳朵静听。 不是半梦半醒的幻觉,确实有马蹄声从东边传来! 守军顿时警惕起来,正要报告,却发现了蹊跷。 马蹄声稀稀拉拉的,并不像是大部队来夜袭。 更像是匆匆赶路的行人。 可是大半夜的,有哪个不长眼的行人,敢擅闯军事重地呢? 卫兵睁大了双眼,努力地窥探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个轮廓慢慢步入了火把的光线范围之内。 是一辆华贵的马车,有且仅有一辆。 “是谁!”守卫居高临下地大喝。 没想到,那车夫还挺硬气: “大胆!对亲王殿下也敢无礼!” 这副蛮横的态度,加上这一眼就很不一般的马车,让守卫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请下车,接受检查。” 他的态度明显软了下来。 车夫懒得和他计较,掏出一封金光灿灿的通关文牒。 大头兵显然不认识长亲王样子,这封文牒才是辨别身份的本体。 他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也不敢让里面的贵人下车验明正身什么的了,麻溜地打开大门,恭送这辆华丽的马车进关,向西奔往长安的方向。 ………… 数日后。 继中书侍郎岑文本像条狗一样被自杀以后,洛阳方面传来了第二则大新闻:齐王李祐,反了! 作为李泰反帝反封建集团的马前卒,他突然连夜逃离李泰控制下的洛阳,向京师长安的方向出奔—— 不过因为李祐反的是李泰,向李治、以及位于京师的朝廷归降。 所以也不能简单地说他“反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正了”。 李祐是最早响应李泰起兵的藩王,没有之一。 所以他和李泰反目成仇的消息,无疑给当今摇摇欲坠的国内局势又踹上了一脚。 很快,齐王这次反乱的具体细节就沿着驰道,传遍了中原地区各主要州县—— 李祐到了洛阳后,听见了李治深入揭批李泰反帝反封建阴谋的传言。 他顿时大为震动,幡然醒悟,连军队也管不上了,立刻连夜驱车,从洛阳又直奔长安。 人还没到长安,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 以至于当李祐的车驾,终于姗姗来迟,抵达长安城门下时。 城门卫如临大敌,齐整满员地候着,监门卫大将军亲临第一线。 李祐叛逃抵京的消息,差不多是和他本人一起到的长安。 然而,李治得知此事以后,却对此事态度冷淡。 一位举足轻重的亲王来投,深谙孝悌之道的李治却并没有抓住这上好的机会,演一出“赤脚迎许”的戏码,再掀起一波舆论战的新高潮。 而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真的是齐王?以五哥好游猎的莽撞脾性,可以从齐州骑马一刻不停地跑到长安,但绝不会坐马车过来。” 在尚武的大唐,不论男女都以骑马为荣,只有老态龙钟的老骨头和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魏王才不得不坐车。 李祐经过潼关时坐着车,这事就经不起推敲。 所以,不但他自己不演兄友弟恭那一套老掉牙的把戏,还禁止朝内的其他人去迎接,全程冷处理。 长安城门下。 “殿下,烦请您下车,验明正身。”大将军礼貌而冷淡地命令。 车夫立刻咋咋呼呼起来: “哎哎哎!殿下威仪,岂容尔等亵观?” 将军没惯着他,直接从怀中扯出一份敕令: “这是朝廷的命令,摄政殿下亲口交代的。” 本地的朝廷太没有礼貌了……车夫嘟哝着让开了。 监门卫的一把手低头行至车前,单膝跪地: “齐王殿下,请。” 没有动静。 大将军看看车夫。 车夫也是完全在状况外,纳闷地摇摇头: “我亲眼看见齐王殿下上车的,全程都没下车。” 大将军眉头一皱,便站起了身,走到车窗边,轻轻一敲: “殿下,失礼了。” 接着,便掀开车门。 齐王正歪斜地坐在车椅上,脑袋耷拉在一边,眼睛圆睁,嘴边鲜血淋漓,已经没有了生息。 ………… 几乎就在齐王被发现死在长安城门外的同一天,齐王的死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传言的版本也是越来越邪乎,故事发生地点从长安门外变成了太极宫内。 然后一个很合乎逻辑的谣言就应运而生了—— 李祐,是被李治所毒杀的! 李治号召诸王进京共商大事是假,借机铲除诸王是真;调兵遣将援救陛下是假,篡夺皇位是真! 众所周知,在没有大唐电信的大唐,通信是有很高的延迟的。 然而,关于李祐之死的传言,却硬是在短时间内传出长安,传遍中原各州县。 尤其是其他六位藩王都督所在的州县。 只消隐去李祐的真实死亡日期,这则谣言就立刻变得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信了。 然后,又过了几天。 六王的军队,就齐齐整整地出现在了洛阳市郊,接受魏王李泰的检阅了。 至于李祐的齐州军,则更是名正言顺地直接归入李泰统辖。 李泰坐在战车上,视察着他忠臣的士兵,六位与他同父异母的庶出兄弟骑着马,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你们能来,我很高兴。” 李泰乐呵乐呵地说。 原本与李治暗通款曲的吴王李恪,此时跟车跟得最紧,听见李泰在和他说话,立刻羞愧地低了头,咬牙切齿道: “没想到,九弟竟如此狠辣,能下这毒手害死他的哥哥……” 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要不是李祐这个行动力超强的倒霉蛋替他蹚了雷,不明不白死在太极宫里的,可能就是他了…… 六位藩王,原本还在李泰与李治之间观望投机。 在李祐以身入局之后,就不再骑墙了。 踏马的,先甭管跟着李泰干靠不靠谱,跟着李治那是妥妥的要命啊! 没想到李治那货平时看着人模狗样,居然一直在憋个大的啊! “唉……万万没想到,九弟竟犹如杜鹃附体,残暴无情比秦二世胡亥不遑多让,真是……唉。” 李泰痛心疾首,嘴角的笑意几乎掩藏不住。 “兄弟阋墙,固然让人踌躇。 “但晋王篡夺公器,残杀父兄,人神共愤。若他执掌朝政,则大唐将如暴秦暴隋,天下危矣!” 李泰如雁行在前,环顾身边的六位庶兄弟,挥动着手里的扇子向西: “万幸,吾得诸位兄弟,有如刘玄德得卧龙凤雏,光复长安有望,克复关中有望,平定天下有望! “西征!” ………… 贞观十五年,入冬。 双方之间脆弱的和平,被彻底撕毁。 李治所统领的朝廷军,与李泰为首的七藩王联军,在旧函谷关爆发了第一次正面冲突。 从那时起,一场席卷大唐腹地的内战,正式拉开帷幕。 史称,第二次八王之乱。 ………… 此时此刻,大唐的东北角。 幽州与平州的交界处。 一支风尘仆仆的骑兵队伍从南方奔驰而来,扬起一路沙尘。 这支队伍的规模相当庞大,人员构成也相当复杂。 有人高马大的禁军、全盔全甲的屯卫,也有只穿半身甲、略显吊儿郎当的武侯,以及盔甲五八门的私兵。 虽然制服标识各异,但这些军人的队形非常严整,宛如一体。 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主帅。 这个主帅不需要任何头衔,光他的姓名就足够声震华夏,止胡人小儿夜啼—— 李靖。 替他打下手的副将,大名同样将在未来光芒四射—— 苏定方。 这些军人,将李明一家、以及博陵崔氏崔民干的家眷,安安全全地包在队伍正中。 “累死了……” 李明坐在长孙延前面,揉着屁股,面有倦色。 从长安到辽东,这一路三、四千里,把李明颠得大屁股都快裂了。 他本想在幽州半个老家修整修整,换辆舒服点的马车。 没想到,幽州老乡也搞事,害得他仓皇出逃,又坐在马背上颠了好几天。 “别急明哥,马上就到了。看,前面就是平州地界!”长孙延宽慰道,指着前方。 李明生无可恋地点点头,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没力气发出别的声音。 就像马拉松一样,这最后一百米是最难熬的。 但是,当他终于抬起了沉重的脑袋,顺着长孙延手指的方向,往前方那么一眺望时。 他顿时疑惑地皱起了眉毛。 他看向杨氏、李令,以及其他几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款疑问。 “这尼玛,你们给我干哪儿来了?这儿还是辽东吗? “这儿还是大唐吗?!” (本章完) 247.第238章 给臭外地的一点小小的辽东震撼 第238章 给臭外地的一点小小的辽东震撼 不需要告示牌,李明一行人也能很直观地分辨出平州与幽州的交界线。 因为,燕山在平州的那一侧,全秃了。 和草木丛生、充满“野性美”的幽州一侧泾渭分明。 这显然不是因为天气转寒,草木凋敝。 冬风不至于不度山海关。 事实上,平州那一侧山上的树,都被人砍了。 连树墩子都没留下,只在原地留下一个个大坑。 李明记得,当他今年年初离开辽东时,燕山还不是这样子的。 一眼望去,整座山脉就像自从他走后连续996加班了一年,毛都掉光了。 而加班的成效也十分明显。 燕山在短短一年之间,几乎快走完了黄土高原上千年才走完的历程。 当然,光植被稀疏、水土流失这一点,还不至于让辽东呈现出一些“超越时代”的特点。 真正让李明感到不对劲的,另有原因。 “明儿,平州……是在下雨么?” 李令手搭凉棚,疑惑地向东北望去。 远方的平州似乎笼罩在一片神秘的云雾之中,云倒是不黑,晴不晴阴不阴的,弥漫了整片天地。 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晦暗不清的色泽。 那是雾霾…… 辽东居然起雾霾了! 在工业革命开始前一千多年的大唐! 李明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并非下雨,那是咱辽东特有的天气,我也说不清是啥,大约是天冷吧。” 长孙延随口替李令解答,将空气质量问题一笔带过。 一行人离开了如同荒郊野岭的幽州边缘,正式进入平州地界。 一踏上平州的土地,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 道路陡然变得宽敞平坦,马蹄踏着毫不费力,让经历了半个月颠沛流离的众人,屁股难得轻松了一回。 街道四通八达,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或是行商,或是赶路的工匠农民。 不论职业,大家的步伐都忙而不乱,洋溢着无穷的活力。 “好热闹,这县城之外的道路也能有这么多人,竟不输长安闹市?!”苏定方有些诧异。 初唐时期,在经历了长时间动乱之后,人口还处于爬坡的增长阶段。 离开城墙,乡里乡间的道路上一般是没什么人的。 李明一行人横跨中原数千里,一路上见惯了萧条冷清,突然在野外碰见那么多往来的路人,竟有些不习惯了。 这幅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给了初次来辽东的众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久闻辽东繁荣,今日亲眼得见,竟能远超我在宫中所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杨氏不由得感叹,笑吟吟地望着李明。 对儿子的自豪是掩藏不住的。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还没进城呢,往里走还要热闹呢!” 长孙延很享受首都人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点也不谦虚。 李令同样对弟弟的建设成就感到自豪,可是在自豪之余,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的良人崔挹也有同样的感觉,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李令点点头,又策马来到长孙延和李明同乘的那匹马边上,低声问: “这条道……该不会是驰道吧?” 根据贞观律,驰道只能陛下的车驾可以行走,其他人要借用,必须得到陛下本人的许可。 这些来来往往的平民,包括李令自己在内的李明一行,多半是没有得到陛下的许可…… “不是。”长孙延回答地自信满满。 在这条路上走过一遭的崔民干一愣: “不是吗?” “当然不是。”长孙延拍着胸脯: “我们对原本的驰道进行了全面的拓宽和加固,怎么能是同一条路呢?” 众人战术后仰,肃然起敬。 律令好像确实只明确禁止了擅闯、或者毁损驰道,而没有说对驰道进行改造修缮会有什么处罚。 因为长孙无忌在参与编纂《贞观律》的时候,大概没有料到会有人敢玩这么一出,而自己的好大孙也在这伙胆大妄为之徒之中。 “人多好啊,人丁兴旺才是福啊。” 老太太张出尘最爱热闹了,她坐在马车里,笑呵呵地和老伴儿说着。 “呼……是啊。”李靖终于能坦然地松口气了。 人多,意味着治安好,没有强盗山匪下手的空间。 这样他就不必坐在马背上全程警戒,可以和老伴儿在车里休息休息,把护卫的重担丢给后生仔苏定方了。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心生二念,作死养了支私兵。 更不该被李明殿下给发现了。 和他那忌惮李靖才能的老爹不同,李明殿下可是真一点儿也不见外啊。 本着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的原则,可劲儿地使唤李靖。 一点也不因为李靖是一朵年迈七旬的娇而怜惜他。 连李明自己的禁军都敢交给他,让他完全负责自己的护卫。 也不怕李靖真的心怀反意,真一刀把他给嘎了。 这如燕山一般厚重的信任,让李靖有些吃不消了。 早知道会这样,李靖觉得还不如当初向李世民陛下坦白,伸长脖子来一刀。 起码轻松。 长眠比睡眠不足好多了…… “明哥,怎么样?辽东官民一心,取得的重大成就,一切都是依循了你定下的方针。” 长孙延拍拍坐在前面的李明的肩膀。 难得有向家人吹逼的机会,可明哥却出奇地安静,让长孙延不得不越俎代庖了。 “咳咳!” 李明重重咳嗽了一声,看着前方那浓浓的雾霾,僵硬地点点头: “嗯,我看出来了。” 越往前走,他就越能闻见pm2.5爆表的气息。 对孤陋寡闻的唐朝人来说,大概会以为这是“东北风情”。 而对李明来说,这大概意味着,年度体检报告里会多出好几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或↓箭头。 奶奶的,辽东人民的劳动积极性要不要这么高啊,这给大地剃光头的效率也忒高了吧…… ………… 现在是秋冬季,燕山的气温已经降下来了。 不过李明一行无需冒着严寒翻越大山。 他们可以走东边的滨海古道(也就是后世的辽西走廊)。 通过临渝关(即山海关),就能进入辽东腹地。 因为现在气温低,燕山与渤海之间的滨海古道上,滩涂烂泥地已经冻硬了,可以供不拉重车的马队进出。 再过上几百年,待唐朝的这段温暖的间冰期结束,这条辽西走廊就将彻底从海底显现,让东北的各族老铁真正快乐起来。 但在海平面高企的唐朝时期,这条狭窄泥泞的古道还名不见经传。 西边是燕山脚下,连片光秃秃的地块中间,偶尔会冒出来几块金黄的农田。 东边则是茫茫渤海。 一派田园景象,平静而闲适。 清新的海风吹散了雾霾,让李明的脑子也欢快地运转起来。 如果自己推进一下历史的进程,用人类的鬼斧神工,在这里提前造一条永久的、能走大车的高速公路呢? 那么,来往辽东与内地的商旅队伍,就无需绕道崎岖的燕山山路了…… 问题是,改造烂泥地有没有可行性? 等土木老哥薛万彻回来后,要不问问他? “算了算了,我还是别大兴土木,当秦皇隋炀了。”李明冷静了一会,暂时打消了这个宏大的土木项目。 在唐朝给冻土修路,相当于在现代给太平洋加盖、给喜马拉雅装电梯——不太现实…… “快看!他们在干什么!” 崔挹惊愕地指着在山脚下耕作的农民。 “怎么了怎么了?” 这一嗓子,当场把苏定方给喊激灵了,警惕地拔出佩剑。 禁军也立刻紧张起来,握紧手里的马槊和弓弩。 “敌袭?” 刚刚还在抱怨啥活儿都干的李靖,也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准备带头冲锋。 军人们屏息凝神,仔仔细细地望向山脚下的农民,眼光似火。 可是一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些农民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真的只是农民而已。 “快看他们在收割什么!是稻子,稻米!” 崔挹小老弟终于把一句话喊完整了。 苏定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有一种照着小崔的脑壳就是一刀的冲动。 人家收个稻子,关你什么事? “辽东居然能种大米?我没有看错吧,这还是辽东吗?幽州北部的土地也种不了吧!” 崔挹无视军人们无语的目光,还在那儿激动地喊: “这不是只能种些小米高粱之类的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才发现了不对。 按照原来的时间线,东北地区第一次出现水稻,还得等到一百多年后的渤海国时期。 “哦,那个啊?”李明倒是对此见怪不怪,解释道: “我专门安排了几个生产大队,挑选了几块水热条件较好的地块,试种各种从内地带来的稻种。 “看来实验成功了,还真让他们找出了能在辽东正常生长的水稻品种。” 对于这回答,崔挹还是大为吃惊: “就下官所知,不断有先人挑选合适的稻种,在平州尝试种植水稻,可都没有成功。为什么殿下在平州仅仅一年就……” “当然是因为殿下乃气运之子,天命所归啊。”崔民干很丝滑地接过小侄子崔挹的话茬子,说话很是好听。 身为天下第一姓,老崔向来是很有傲气的。 何曾对别人如此低声下气? 连对皇帝本人,他也不曾如此阿谀奉承。 但今时不同往日。 在河北动乱、被迫离开河北的家乡以后,他们一家如浮萍一般,断了根儿了。 李明殿下就是他这一支崔氏的庇护者。 说难听一点,他差不多是将身家性命都交于了李明殿下之手。 虽然李明未必讲究这个,但是臣服的姿态还是得做的。 为了家族的存续,崔民干的身段也可以很柔软。 “那倒也不是。”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李明挥了挥手,制止了老崔大唱赞歌的行为: “只是单纯的广撒网而已。” “广撒网?”两个崔一时没有听懂。 “水稻能否在辽东成活,一要看不同地形的水热环境,二要看粮种本身。”李明为两人答疑解惑: “所以我让他们收集了全国各地的粮种,在辽东的海边、山间等不同地区,都种了一遍,一个一个试。” 崔挹还听得半懂不懂,崔民干心算一番,有些发愣: “这一个个种子试过去,得要多大的地块,耗费多大的人力啊! “万一没有结果,可不是全年颗粒无收?” 李明点头表示赞同。 “是这样的,以空间换时间。” 他随意指了指身后: “我们沿着滨海道这一路走来,大多是寸草不生的空地,对吧?” “是哒。”旁听的几人点点头。 “那些其实都不是空地,而是失败了的试验田。” 李明轻描淡写地说道。 “啊?!”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而有过实际执政经验的崔民干,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一路走来,一望无际的荒地,居然全是所谓的“试验田”?! 成片成片的土地,全年没有一颗收成,就是为了试出,哪一种大米种子能够适应辽东的气候,可以在关外生长?! “看来这部分的实验比较成功,选拔出了能耐海边滩涂盐碱地的稻种。”长孙延附和着,简单地评价道。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你是说……别的地方也这样,大量大量地撂荒?”李令的惊讶掩饰不住。 沿着海滨向东北延伸,这一连片没有产出的土地一望无际,已经够大够“浪费”了。 居然只是所有实验用土地中的一部分? “是的。”李明和长孙延异口同声。 “山间高寒、平原干旱……各种自然环境都要试一遍,在最短时间内选出最适合的大米品种,从而在东北地区最快速地铺开种植。” “今年试种,明年试点,后年全面铺开。”李明补充道。 来自京城和幽州的几位土包子倒吸一口气。 他们真正理解了李明所谓的“以空间换时间”,具体是什么意思。 追求极致的高效,凡事都追求快速,连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大有时不我待的气概。 这股勃勃生机、奋发进取的拼劲,正是辽东的底色。 也是李明治下的人民,与其他州县臣民之间的根本区别。 “这么做快是快了,只是……” 杨氏看得更深一层,沉吟道: “只是这么多土地因此歉收、绝收,民间不会有意见吗?” 她倒不是担心因此而喂不饱辽东的百姓。 自己的儿子和他的小伙伴们不至于这么愚蠢。 她担心的是,这样会招致地主的反对。 想象一下,如果老李同志某日突发奇想,要征用关中的广阔良田来“做实验”…… 只怕早就有一大堆韦氏、杜氏、这个氏那个氏的门阀贵族,来进京“痛陈利害”了。 尽管这实验从长远来看是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 也注定会被直接利益受损的小团体搞黄。 “没有什么地主了,民间都完全支持我。” 李明轻巧地说出了让听者惊骇的事实。 “集中力量办大事,这才是我搞生产大队的动机。” 大地主豪强崔民干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年时间,遴选出能在燕山以北成活、甚至丰收的水稻,短得让人难以置信。 而为此动用的社会资源,同样巨大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铲除了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旧有利益集团后,就能调集封建社会难以想象的力量,进行宏大得令人咋舌的社会实践。 这一切都折射出,李明对辽东的掌控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让其他地区的人难以望其项背、甚至难以想象。 这就是全天下未来的主人么? 简直高效得可怕…… ………… 平州,治所卢龙县。 辽东委员会办公室。 “哦豁,他们真打起来了?” 平州、营州两州刺史兼常务委员,韦待价,阅读着从关内传来的情报。 今日份的情报是,李治和李泰的军队终于在函谷关打起来了。 “按传信过来的时间计算……八个兄弟已经打了快有半个月了吧?” 韦待价磕着核桃,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虽然今天才传来确切的消息,但从李明殿下过去传来的文书,他也不难看出,兄弟几个迟早要有一战。 更何况,李明殿下都把他在长安的死忠,都给打包送到辽东了。 不少都是阿韦的老熟人。 无不预示着天下风云再起。 要是连这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韦待价这两年就真是白做这个“十四奸党”了。 对于这场新时代席卷天下的八王之乱,韦待价的评价是: “茶壶里的风暴。” 在赤巾军的护卫下,他根本不用担心这场兄弟内讧会波及东北的核心区域。 他完全可以隔着燕山观火,那边打得热火朝天,而这边建设得热火朝天,两边互不干扰。 “不,不能抱着这样的心态,辽东和大唐是一体的。” 韦待价自我反省起来。 内地的兄弟州县打起内战,辽东怎么能隔岸观火呢? 必须得两边卖物资,狠狠发一笔战争财啊! 韦待价立刻拿出纸笔,伏案写起了方案。 “韦委员。”传令来报。 韦待价头也不抬:“我在忙,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哦。”传令乖乖退下。 过了一会儿,尉迟循毓来了。 从长安回辽东半年,小黑炭头的块头又大了一圈,照旧莽莽撞撞地冲进来,扯着嗓门儿瓮声瓮气地喊: “阿韦!粗大事了!” 怎么伱也叫我阿韦,这外号是你这小黑子能叫得的吗……韦待价心里嘀咕着,没好气地嘟囔: “怎么一个个都来烦我,正值多事之秋,我很忙的,到底有什么事?” “大事!” 首席财务官房遗则也跟着冲进来了,因为长期坐办公室缺乏锻炼,他皮肤白了一圈,跑了没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 首席财务官居然难得离开了他一直坐镇的账房,这简直千年一遇。 韦待价这才意识到,大约真的发生大事了。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咯噔,放下了笔。 “明哥!” 房遗则和尉迟循毓异口同声道。 “啥?”韦待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李明!李明从长安回来了!” “什么?!传令呢?你们怎么不早说!” 韦待价拍案而起。 “你不是说你很忙……” 尉迟循毓正在嘀咕,只感觉身边刮起了一阵风。 韦待价早就蹦出了书房,往卢龙县城门口奔去。 尉迟循毓和房遗则,一黑一白两个小伙伴互视一眼,赶紧跟上。 “哎哎哎你等等我们!不在南门,你方向走错了!” (本章完) 248.第239章 恩!情! 第239章 恩!情! “不不不,大姐,我不饿……” “不,我觉得你饿。” 卢龙县城门口。 苏定方刚张口拒绝,就被一位膀大腰圆的热情老大妈拽下了马,嘴里被塞上一个馒头。 “呜呜呜?”苏定方就辽东人民的热情,向长孙延表达疑问。 “呜。”长孙延蠕动着被投喂的食物塞得满满当当的大嘴,点头表示肯定。 “嗯?”苏定方指了指前方,理应是李明站立的地方。 已经看不见李明小老弟了,因为他身周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大姐,能看见的只有辽东老铁们的屁股。 “哦哦哦!他真可爱!” “他让人摸他让人摸!” “来,宝贝儿笑一个~” “嗯嗯?”苏定方对李明小殿下的人身安危表示担忧。 先不说会不会混个啥刺客什么的,光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感觉都快能把他周围的空气吸走、让他憋死了。 “嗯。”淡定的长孙延表示见怪不怪,咱妇女之友李明殿下就是这么受欢迎的。 李明一行的行程是没法保密的。 一穿越幽、平分界线,踏上辽东的土地,这支庞大的杂牌军就立刻吸引了暗哨的注意。 当然,李明也没打算给看家的韦待价他们一个惊喜,就如实通报了。 然后,就在平州治所卢龙县的城外,发生了被狂热女粉堵路的一幕。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小殿下是深得民心啊。” 小老太张出尘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乐呵乐呵地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 从进入辽东的这一路看下来,李明会受到老百姓如此真心拥戴是一点也不奇怪。 平州人丁兴旺、商贸繁盛、生活富足,连城市之外也人烟稠密、治安良好云云,自不必多说。 而这里人民的精神面貌,是最让她印象深刻的。 平州人极其自信,不论面对谁都是平视的,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自然产生自卑或自傲的心理。 仿佛他们自己就是这方天地的主人翁。 这从他们对待李明殿下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对于这位带领大家奔向繁荣的领头羊,平州人自然是十分尊敬的。 但是他们表达尊敬的方式,和其他地方的人民迥异—— 既不沿途跪拜,更不山呼万岁。 而是自发地拥护到他身边,一点也没把他当外人。 辉煌一刻谁都有,很难说辽东如今的富足是空前绝后的。 但是,辽东人这种主人翁心态,确实是张出尘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在她丰富的人生阅历中,从未见过有其他地区的普通百姓,会普遍保持有这么——不恰当地说——“放肆逾矩”的心理状态。 这可以说是辽东人民真正最明显的特征了。 虽然独特,却正好和李明殿下本人“战天斗地”的性格有很大的契合之处。 可以说是双向奔赴了。 “未来能有这样的君主,大唐王朝前途无量啊。” 张出尘笑眯眯地说着。 “这么多兄弟和他争,未来是谁当皇帝还不好说。”李靖摇摇头说道。 他就陪在老伴儿身边,身体闲适,眼睛却是亮晶晶地盯着李明的方向。 这个宝贝疙瘩被那么多陌生人围着,他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戒。 “小殿下肯定会赢。”张出尘的语气十分淡然,仿佛在讲述日落乃是自然之理一般。 李靖的态度则谨慎得多: “已经打起了内战,结果还犹未可知。 “监国殿下执政能力自然是一流的,可是辽东的地盘太小,人口和资源太少,气候也不佳。 “以有限的资源,和坐拥中原膏腴地的诸王争锋……犹未可知啊。” 他微微摇头。 战争,是世界上最唯物的一种行为。 评判对错有且仅有一个客观标准:打赢。 任你把一切政治制度玩出儿来,没有物质条件,该输还是得输。 而李明殿下挑选的辽东这一块地,怎么说呢…… 从地缘上来讲,金角银边草肚皮,确实是自保的不二之选。 但问题是,辽东太边边角角了,物质基础太差了。 就以今天的例子来说,李明发动巨大的人力物力,培养出适宜在辽东种植的稻种,这固然很了不起。 但是在温暖的内地,水稻早就种植了上千年。 自然条件,完全可以弥补当地主官治理水平的差距。 李明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让太阳和雨水向东北更倾斜一点,把平、营两个下等州建设成四季如春的春城。 那么,这里的人口和财富总量,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中原富庶之地的。 换算成战争潜力,自然也是不如其他藩王控制下的州县的。 “战争之事,输赢真不好说……” 李靖嘴里喃喃地重复着。 张出尘温婉地扭头看着良人,嘴角含着笑意: “还有良人打不赢的仗?” 李靖的腰板下意识地挺直了,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谦虚: “那也不一定,比如对上陛下我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李靖和自己的老伴儿一样。 打从自己主动上了李明贼船这一刻,就已经代表他押了注。 赌李明胜出。 不然,在被李明放出囚车的当晚,他完全可以远走高飞,用那五百重骑兵在南扶余替自己杀出一片独立王国。 何必带着一辈子攒的本钱加入到李明的逃难队伍,甚至还与李泰的部队正面交手? “或早或晚,儿子总是会继承父亲的。”张出尘宽慰老伴儿。 “嗯,是啊。”李靖微微点头,眼神骤然深邃。 “希望我们能活得久一点,亲眼见证那一天。” ………… “你没事吧?” 李令和崔挹夫妻二人一人一边,替李明同学擦着脸。 在本地片儿警的帮助下,李明一行终于顺利逃脱粉丝的围追堵截,进入了卢龙县城中。 经过狂热女粉的疯狂投喂以后,李明的脸上沾满了糕饼和奶酪渣子,都成小猫了。 “没事,阿姆阿姆。” 李明嘴里还在嚼着,任由姐姐和姐夫把他的胖脸蛋搓扁捏圆了。 憨态可掬的形象,就……很难和半步皇帝联系起来。 “能受到人民的衷心爱戴,这是大好事呢~” 杨氏笑呵呵的。 整支车队里,也就她和李明本人两个粗线条,最不担心“安全问题”。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李明的粗神经也是遗传了母亲。 身处自己的人民之中,怎么可能遇到什么危险呢? “我觉得她们不是爱戴我,只是单纯馋我身子。” 李明抹了抹自己软糯的脸颊,上面好像有个来源可疑的唇印。 被包围在大妈粉中间时,他听见了“啵儿”的一声,当即意识到,自己被揩油了。 奈何当时现场人太多,没能抓住那个下头女。 唉,男孩子穿越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明哥!” 大老远的,他听见中气十足的一吼,顿时虎躯一震。 循声望去,见是韦待价、房遗则和尉迟循毓,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是理性老哥…… 然而下一秒,他的双脚就离地了。 紧接着,自己粉粉嫩嫩、刚刚被某个不知名大妈啵儿了的脸颊,就被粗糙的胡须狠狠刮了刮。 “殿下!大半年未见,可想死我了!” 韦待价直接抱起了自己的领导,拿胡子拉碴的脸拼命地蹭。 “哎哎哎!阿韦你冷静!冷静一点!” 李明的小脚拼命地扑腾。 “得人心者得天下,君臣同心,真是羡煞旁人呐~”杨氏还在笑呵呵地说着风凉话。这样真的好吗……李令看着弟弟如溺水之人扑腾的小脚,心里不知该羡慕还是该同情。 ………… 历经坎坷,一行人还是顺利回到了州府。 士兵则统一进驻去年新建的平州都督府,和赤巾军(划掉)打着官军旗号的赤巾军一起交流业务去了。 州府是全辽东的政治中心,是在被慕容燕焚毁的平州州府旧址上重建的。 当然,本地人一般习惯称呼这里为“委员会”。 和平州的官僚体系一样,这里也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表示一下自己还是带唐的忠诚子民。 安顿好家人和新收入麾下的李靖、苏定方,李明和长孙延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听取着韦待价和房遗则的汇报。 两位老哥差不多一百多章没露脸了,恨不得把这段时间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倒出来。 李明虽然每天定期能收到成吨来自辽东的情报。 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尤其当两地的通信还存在半个月左右时差的时候。 要全面了解情况,还是得面谈。 “所以,从长安来此避难的老臣、能臣,全被你们送去了高句丽?” 李明的眼神一厉,扫过韦待价。 阿韦面无惧色,胸有成竹地点头: “是的。” 李明绷着的表情松弛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得不错。” 把“长安帮”打包送到高句丽,是李明的既定政策。 没办法,平州和营州实在是庙小,加上李明打下的坚实基础,韦待价、房遗则两人就能轻松玩转。 容不下这些从长安请来的大神(褒义)—— 从大权臣房玄龄以降,李明搬来了中书省一把手,侍中梁师道、侍郎崔仁师,以及尚书省二把手、老官僚代表萧瑀等等。 以及刘德全、孙伏伽等资深事务官。 差不多把大半个朝廷的精华,都给运到了辽东这个偏远之地。 如果让这半个大唐天团窝在辽东二州,手里又没什么事情做,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就像斗鸡不能养在一起一样,这帮闲不下来的千年老狐狸,绝对会内耗到飞起,把政治斗争玩出来,演出几百章宫斗戏。 为了替大臣们发泄发泄充沛的精力和政治野心,别让自己回辽东时发现被斗死了几个。 李明果断决定,把他们放到高句丽去治理当地,发挥余热。 东北的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什么?派遣大唐的官员去直接管理高句丽,会不会太伤他们了? 伤他妹的头! 高句丽作为一个国家的所谓“主权完整”,已经完全不在李明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扶余人已经事实上成为他的经济附庸了,有什么资格谈独立主权? 大家事实上已经是一家人了嘛,说什么两家话嘛! 高句丽的摄政,大莫离支渊盖苏文,他对全国的控制力已经基本丧失,政令不出安鹤宫,权力缩水得和他扶持的傀儡宝藏王差不多了。 至于地方上的各大小酋长,也被辽东伸过来的各级组织所架空,本人也被商社养成了只知吃拿卡要的税金小偷。 整个高句丽的上层建筑,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待宰的年猪。 再用一个词形容高句丽全国上下就是——夺舍。 李明治下的辽东就像一只触手怪,伸出一根根名为“商社”、“农庄”、“矿场”、“慈善组织”、“报社”、“环保组织”……等等的触手,深入到这个东北邻国的方方面面,将基层彻底侵蚀殆尽。 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里,塞进去几十个有为中老年,绕过高句丽王廷和地方土豪,实质上统治当地人民,那根本不叫什么事儿。 “不敢不敢,老前辈们也是自己主动请缨,前往东北的,并不光只有我的功劳。”韦待价谦虚地说。 想来也是,对急于证明自己的诸位十四奸党来说,相比波澜不惊的平州营州,显然广大的高句丽更容易做出政绩。 “阿韦,大唐开始打内战了,你知道的吧?” 李明脸上挂上了关切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你们家……” 因为阿韦的老爹,韦挺,并不是十四党,无视了李明请他来辽东吃小鸡炖蘑菇的邀约,韦家继续待在长安。 而长安周边,恐怕即将沦为战区…… “没事,家翁自有应对之法。”韦待价对于自己老爹可能陷入战场的可能性,倒是相当的豁达。 长孙延补充道: “如果连京兆韦氏都躲不过兵燹,那除非打得天都塌下来了。” 他的家也仍然滞留在长安,他也一点也不担心。 毕竟这只是皇子之间的内战,是夺储的后续。 并不是从下到上、改朝换代的大战。 如果连这点小场面都怕,韦氏和长孙氏也别腆着个大脸自称什么“门阀士族”了。 “既然家人无恙,那便好。” 没有了后顾之忧,李明彻底放下心来,开始和心腹们商讨正题: “如今天下大乱,我们在东北一隅能做些什么?” ………… 与此同时,高句丽。 国内城。 在迁都平壤之前,国内城一直是高句丽的古都,与平壤、卒本合成高句丽三京,是重要的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 同时,也是李明向高句丽渗透的重要枢纽。 由于其地理位置毗邻朝鲜半岛,国内城是向高句丽国都平壤城传播李明“玉音”的关键节点。 城中的青岩里寺,因为辽东矿场农场招工点、以及“善心铺”施粥摊设在此处,并且在严冬提供免费采暖。 所以城中百姓多聚集于此,听从唐人的差遣,已经事实上代替了州府,成为了当地的政治中心。 寺里的主殿,一位山羊胡老头盘腿坐在神像之前,烘着炭盆,苍老的双眼闪烁着聪慧狡黠,读着国内送来的书信。 “河北动乱……这倒是不出所料。殿下启程离开幽州……按路程推算,今天应该差不多抵达平州了吧?” 房玄龄抚着胡须,放下李明在马鞍上写就的书信,抿着煎茶。 这里的茶叶掺了丁香,有一股淡雅的香味,颇具当地特色。 因为国内城位于高句丽王国的地理中心,是李明对该国的统治中枢所在,因此由首席宰相房玄龄亲自坐镇。 从长安来的其他老臣,则分散在高句丽的各个重要山城之中,各自领导当地的唐人组织、赤巾军支部和当地土人。 这时,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高句丽人也进入了正殿,他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走到房玄龄跟前,扑通跪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毕恭毕敬地说: “相爷,大伙随时听您吩咐。” 房玄龄没有立刻回答他,下意识地扭头向后看了看。 神像的位置上,供奉的并不是一般寺庙里凶神恶煞、或宝相庄严的神祇。 而是一尊肉乎乎、胖嘟嘟的小萌娃像,憨态可掬,煞是喜庆。 不用问也知道,这座神像雕刻的,就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监国殿下。 被渊盖苏文和酋长土豪剥削麻了的高句丽人民,是从来此做善事的唐人口中,得知了这位小殿下的存在。 于是,他们也把这位素未谋面的殿下当做了精神依托,顶礼膜拜起来。 李委员长的恩情还不完。 当房玄龄刚接管国内城的政务、看见自己的老熟人被做成神像时,他吓了一跳。 即使现在,他也没办法让自己习惯。 坐在雕像前,他总感觉怪怪的,浑身不自在。 好像那雕像的眼神带着坏,永远憋着一股坏笑。 他耳边甚至能听见李明那贱兮兮的声音: 你继续,我在听。 房玄龄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 时隔一年半,爷孙二人又得从施粥摊开始了…… 他恍惚了一会儿,旋即打起精神,对那传话的高句丽人吩咐道: “请他们进来。” 不一会,几位高句丽人一同进庙。 这些人衣着朴素,但个个器宇轩昂,双眼闪烁着光芒。 他们向房玄龄行唐朝流行的叉手礼,恭敬地坐下。 这些人虽然出身普通,但都胸怀大才,经过赤巾军的层层选拔,最后由房玄龄亲自考核。所挑选出的人才。 真正的万里挑一。 这些人,将来便是李氏高句丽的骨干。 “时机已到,我们要抓紧了。” 房玄龄开门见山,简短地说道。 在座的几人都不傻,立刻精神起来,恭敬地拜倒在地: “悉听吩咐!” 大唐乱了。 高句丽这边要抓紧准备了。 (本章完) 249.第240章 《绿 色 新 能 源》 第240章 《绿 色 新 能 源》 “人血馒头……不对。 “战争财……不对。 “今天下大乱,父皇下落不明,而诸子只顾争权夺利、兄弟阋墙,以致生灵涂炭,寡人甚是痛心。 “辽唐一体,辽即天下。我们辽东能做些什么,来帮助陷入艰难困苦的天下人呢?” 李明人模狗样地念了一句定场诗。 “咳咳。”韦待价干咳一声:“殿下,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抱歉,在长安习惯了。”李明换了一种表达相同意思的说法: “大唐打内战了,人血馒头怎么吃,战争财怎么发?我爹怎么救?” 这时候还能想着李二,证明他还良心未泯。 “那自然是和李泰与李治双方多做生意,两头吃。” 韦待价毫不避讳,开门见山道: “战事一拖长,双方必然需要大量铁器,如铠甲、箭簇、枪头、刀剑斧钺等等。 “这其中,便是商机。” 铁器正好是辽东对外贸易的拳头产品,刚好供需对位了属于是。 长孙延补充道: “况且诸王的大本营都设在各个城市之中,而工匠都集中在城市。 “战争无疑会扰乱各个工坊的产出和销售,乃至于工匠本人都有可能被征发,作为运输粮草辎重的劳力民夫。 “到时候,各地州县的锅碗瓢盆、日用物件一定会越发稀缺,这又是我们辽东赚一笔的机会。” 在辽东以外,工匠还是被一股脑打成“贱民”的。 铁匠因为直接与战争相关,倒还好说。 其他工匠,比如木匠、泥瓦匠这些底层人士,几乎肯定会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们任意征发,去军队里服苦役。 这下,手工业产能必定会受损。 而这一块缺失了的市场份额,正好能被辽东的产品无缝填补。 因为辽东的商社,是由委员会控制、集产供销于一体的巨无霸。 这些后现代的超级托拉斯,怼上前现代单打独斗的工坊匠铺,在产能和质量稳定性上完全是降维打击。 在以前,因为各州县都有通关税过路费,加上地方保护主义,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辽东人的倾销行为。 现如今,反正中原都礼崩乐坏了,那辽东的商业巨擘们也不需要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直接走私搞起。 考虑到战争时期物资紧缺,各州县的衙门基本会对这些来自东北的国内贸易免税专员睁只眼闭只眼的。 “若能更进一步,利用辽东的稳定局面,吸引中原的能工巧匠在此地定居,那我们的产品将长期立于不败之地。” 长孙延不禁开始了美好的设想。 一直闷声不响的房遗则开口了,当头给阿韦阿延泼了一盆冷水: “说得好,你们打算怎么把货交到买家手里?” 韦待价觉得这个问题很无厘头: “那当然是运过去……啊……” 话说到一半,他也慢慢意识到问题所在了,看向尉迟循毓。 掌管情报的小黑炭头点了点头: “幽州也乱了。” 韦待价嘴角一抽,看向辩友长孙延。 长孙延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坏了,把这茬给忘了。” 辽东作为安全区,之所以能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孤悬在外,与中原的陆路通道只有幽州一地。 要往外地“运”些货,幽云一线是必经之地。 门锁是双向的。 当幽州这个锁钥失控以后,外面的人进不去,而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商社做做生意还行,但要他们穿越战区,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况且幽州还是我们重要的粮道。幽州动乱,会严重影响粮食的进口渠道。” 房遗则继续说着坏消息。 主管财政经济时间久了,让他特别现实: “更不用说,内地州县的粮食生产几乎必然会受战争影响,自己都未必够吃,更不会卖给我们。” 吃饭可是头等大事,年年的一号文件,粮食不够是要造反的。 “我们的主粮不能自给自足吗?”李明一愣。 那我的生产大队岂不是白搞了? 每个月的月报里,不是季季丰收月月向好吗,也没说咱的饭碗端在别人手里啊! “那倒不至于,只是我们有不少人口是内地迁来的,习惯吃米面。而辽东和高句丽种植的小米高粱大豆,主要用于榨油、禽畜饲料和酿酒。” 房遗则如数家珍: “如果米麦贸易因为河北乱局中断了,粮价可以平抑,但是酒价肉价油价就要上涨了,老百姓会不开心的。” 好家伙,原来是担心酒肉吃少了。 关中和中原都打乱桃子了,其他地方的人都在准备逃难了,也就东北人民有着独特的松弛感。 “光喝小米粥确实不行,而大米试点明年才开始,要吃到本地的新米得再等一年……”李明沉吟着。 民以食为天,如果粮食被卡脖子,虽然不至于饿死人,但确实很让人头疼…… “我们可以效仿古人,仗剑经商,让军队为商队保驾护航。” 尉迟循毓一如既往地率先提出新想法。 “成本会爆炸的。” 首席财务官房遗则想都没想,直接否决情报主官的提议。 他现在统管了整个东北地区的财政,坐到这个位置上,房遗则忽然发现了政治的真谛—— 贸易也好,战争也罢,治国千头万绪,可最后不外乎归结到一项技能—— 成本收益核算。 只要收益大于成本,再天马行空、或者丧尽天良的政策,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相反,如何入不敷出,那再冠冕堂皇的提议也会被他无情否决。 “事关吃饭,怎么还在算计那几文钱呢?”尉迟循毓顿时睁大了铜铃眼。 李明立刻来打圆场: “哎哎,成本高企,那也没办法了。” 这偏架拉得是够偏的了。 房遗则大约是算账算久了,这冷血算计的施政风格,让长孙延颇有微词,几次在汇报中向李明抱怨过。 然而吊诡的是,李明总是刻意无视首席秘书的小报告。 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排除李明借房遗则之手,去做一些自己不方便亲手去做、有利益但很不伟光正的事情。 “那应该如何?直接率军打到幽州,把那群敢扰乱商道的虫豸,全部一锅端了?” 暴脾气的尉迟循毓颇为不忿,有点赌气的意思。 不过这个激进的方案,倒是得到了长孙延和韦待价两名保守派的支持。 “河北动乱对我们伤害很大,一直让他们闹腾也不是个事儿。”韦待价微微摇头。 长孙延凑近李明: “明哥,要不,咱去‘调停调停’?” 至于是武装调停还是用别的什么办法,那就很有想象空间了。 老实说,辽东的虎狼们,早就馋幽州这个邻家小妹很久了。 别的不说,光能种大米、有铁矿这两点,就足够让这帮虎狼流口水的了。 然而在以前,一来李明殿下的亲戚住在那儿,二来上面有无敌的大唐天兵镇着,禽兽们都还收敛着,也就做做生意、交个过路费这样子。 现如今,以上两个前提都不存在了。 只有一些(和赤巾军相比)战五渣的地主武装,在那儿玩过家家。 等到无敌的赤巾军过去犁庭扫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甚至辽东人这次还占据了大义—— 幽州佬可是妄图刺杀刺史、分裂国家呢! 我们辽东人对这群虫豸重拳出击,逼他们回归正朔,实在太爱国辣! 这笔“买卖”,甚至让房遗则也心动了。 成本略高,但收益爆炸…… “不行。”李明否决了大家的大胆想法。 “为什么?” 这次轮到房遗则想不明白了。 “因为辽东兵力有限,要优先北伐,援救父皇。” 李明大义凛然道。 顺便让李治或者李泰打过来,替我把河北的门阀士族给嘎了……他在心里嘀咕。 见明哥搬出了“我的皇帝父亲”这台大杀器,几人便也不再提反对意见了。 因为,如前所述,辽东的野战军规模有限。 并没有同时打赢两场战争的把握。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韦待价最后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战争财发不了不说,连肉肉都可能吃不起了。又不让像对待高昌那样,对幽州来一次恢复通商的特别军事行动。 那怎么搞? 就这么在家喝着小米粥,看着燕山那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什么也不做? “做生意,不一定要走陆路嘛。” 李明摊开地图,手指沿着辽东半岛到雷州半岛的海岸线,划了一道。 “可以走海运。” “海运?” 列位爱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倒还真是思维盲区。 海运在唐朝初期不是没有,在原本的时间线,李世民征伐高句丽时,就启用了海运,还玩了一把抢滩登陆。 但是因为风暴等因素,唐朝时期,从渤海到南海的这条海路并不常用。 所以宁可在离海岸线不远地方修运河。 和狂暴的大海相比,漕运简直安逸得就像澡盆。 所以,提起做生意,唐朝的大家下意识的就把海运抛诸脑后了。 不像下一个朝代宋朝,把海运和海外贸易玩出了。 “那风暴怎么办?海路可不好走啊。”长孙延表达忧虑。 “刮个台风什么的……” 李明给了这小子一个暴栗: “大哥,都十二月了哪来的台风?趁这时候走海运不是正好?” 在原本的时间线,东征高句丽的部队就是在秋冬季渡海的。 长孙延还在念叨: “可明年春夏还会有……” 李明又给了他一个暴栗: “明年等明年再说,能吃几个月就吃几个月,再者这仗能持续多久还不好说呢。” 解决了大规模海运的可行性,大家的思路豁然开朗。 经常治国和送外卖的朋友都知道,海运的优势,远非陆运可以比拟的。 运量大、速度快,关键还成本低。 房遗则快乐船了属于是。 而且海运还能省却另一层成本—— 不用给河北交过路费了。 货船只要沿着海岸线这么一绕,就能绕过这一片乱糟糟的中间商,直接把快递送到客户手里。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客户体验大幅提升,岂不美哉? 就在大家无限遐想的时候,韦待价又嘀咕开了: “只是,船只数量可能不太够啊……” 虽然李明也很重视海运和造船。 但是他重视的问题多了去了。 手工业、基建、耐寒稻种、兵器、顶层设计、基层架构…… 哪一个都比跨海贸易的优先级高。 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个先后次序。 所以,虽然也大建了一些漕运船只。 但若要撑起整个辽东夸张的对外贸易,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省着点用吧,想想办法优化调度,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李明说道: “比如,卖一船铁器瓷器之类的物件,得来的铜钱布帛别运回来,在当地就地买粮,把钱用掉,别让船空载回来。” 总之,就是尽可能节约运力。 通过提升效率的方法,先凑合过这段艰苦的时间,以待局势变化。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 “这终究是权宜之计,船还是要多造的。”韦待价补充说道。 李明古怪地看着他,又看看窗外。 城外的燕山就像四十岁的程序猿,肉眼可见的秃。 除了城里的行道树,目之所及几乎没有什么树木植被。 “这就是我回到平州以后,一直想问的问题。” 李明觉得自己的肺都充满了pm2.5,不由得干咳几声。 “咳咳,这里的树呢?” “大炼钢铁了。”韦待价几乎没有停顿地回答。 唐朝炼钢的主要燃料仍然是木炭。 李明:“没树怎么造船?” 韦待价:“问题不大,还有高句丽呢。” 论优质木材,北大荒就没有怕过谁。 “不是……你们不觉得这里的空气很污浊吗?而且没有植被的话,一下雨,水土就流矢了。” 李明的这调调,立刻让大伙儿警惕起来了。 韦待价试探地问: “那,怎么办?” “不能再这么烧木炭了,破坏环境,一点也不环保。”李明撇撇嘴。 众人战术后仰。 明哥挂在嘴边的这套“环保”经,他们并不陌生。 给高句丽的就是这么念的。 当然,他们这么做完全不是为了保护高句丽的自然环境。 而是高居“环保”的道德高地,以此为由锁死高句丽的手工业发展,为辽东的经济入侵铺平道路。 明哥这是怎么了?念经入脑,把自己也给骗了? 韦待价和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郑重其事地开口解释: “明哥,我们钢铁历史的发展比较长,产业工人比较丰富,我们实施精钢战略是想在调整布局的过程中……” “行了行了别念了,你这几招都是我教的,还拿来对付我了?”李明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韦待价:“可你不是说,不让炼钢……” 李明:“谁说不让炼了?我只是说要少用木炭,但可以多用煤炭嘛!” 与海运相似,唐朝也不是没有煤炭,但是应用场景同样很少。 因为产量有限、杂质过多的原因,冶炼的主要燃料依然是木炭。 而且因为唐朝气候湿润温暖,树木茂盛,木炭资源丰富。 除了大炼钢铁的辽东以外,其他地区并不缺乏木炭。 所以对煤炭这一“绿色新能源”兴趣缺缺,并没有进行技术改造的动力。 “环境保护并不是用来遏制别国发展的紧箍咒,至少不全是。 “咱这么糟蹋大自然,把树都砍光了,等到明年下几场暴雨,地皮都要被冲掉几层,这就是报应。斧斤以时入山林知道伐啦?” 李明不得不向费一番口舌,把被自己的厚黑学掰弯了的小伙伴们再重新掰直回来。 “煤炭燃烧温度更高,地底储量也大,比木炭便宜得多,还不用砍伐树木,是环境友好的新能源…… “危中有机,我们大可以此为契机,对冶炼业进行一次产业升级,淘汰落后产能……” 在他的舌灿莲之下,煤炭简直成了绿色环保的清洁能源典范,能源革命的标志。 “明哥,你说得的对,只是……” 房遗则对全境的矿藏情况了如指掌,给他泼了盆冷水: “只是煤矿并不多啊。” “多的,只是你们没有仔细去找。”开了千里眼的李明斩钉截铁道。 东北没有煤矿,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的九年义务教育,他的小学地理,可不是白学的! 小伙伴们狐疑地互视一眼。 李明老哥确实常有脱线的主意,但每一次都被证明是对的。 “那就……” “请袁天罡出山,让他再去山里找矿。” ………… 函谷关。 李泰麾下的东军正在打扫战场。 在以十几倍的兵力强攻以后,李治的西军主动后撤。 将这道历史有名、但实际战略价值已经大打折扣的古老关隘拱手让出。 士兵没精打采地搬运着尸体,旌旗萎靡。 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 天寒地冻的大地上,到处是一丛一丛的士兵。 几十人是一丛,缩着身体、哆哆嗦嗦地围着珍贵的炭盆。 他们木讷地盯着零星的火点,浑然不知,此去向北三千里的辽东,居然在讨论要不要烧炭火。 (本章完) 250.第241章 朕的那些逆子们 第241章 朕的那些逆子们 “什么?阿史那社尔临阵脱逃?” 洛阳,魏王府书房里,传来李泰惊诧的喊叫声。 任前线打生打死,他自岿然不动。 不仅是他。 八位起兵上京痛陈利害的藩王,在洛阳碰了个头以后,也都各回各家,将军队指挥全权委托给将领,自己坐镇大后方了。 他们旗下的八支军队,名义上统归魏王麾下第一猛将,阿史那社尔率领——至于为什么魏王这么钟情突厥人,别问,问就是没有根基的胡人容易控制—— 当然,实际上这些部队还是各自为战的,非常默契地互不隶属、互不通报、互不支援、互不配合。 结果又是“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以绝对优势兵力,打一个快成为“物质文化遗产”的函谷关,都了大半个月才将将打下来。 给魏王殿下生动地演了一出什么叫“十三路诸侯讨董先森”。 然后,在李泰在家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雄文,准备发往前线激励众将士时。 突遭晴天霹雳。 联军主帅、他手下的头号大将,阿史那社尔,脱离军队、提桶跑路了。 “他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临阵脱逃,当斩啊!” 李泰气得浑身发抖,觉得自己一片好心都成了驴肝肺。 前线将士只是在抛头颅洒热血,而他可是为将士们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呢! “回殿下,阿史那将军并不是临阵脱逃,他是在胜利攻克函谷关以后,向麾下诸位将士辞别的。” 给李泰带来这噩耗的传信将军,是阿史那社尔的突厥老乡,执失思力。 见李泰怒喷社尔为逃兵,他忍不住为老拍档辩解。 执失思力当初和颉利可汗一起归降唐朝,原本是东突厥执失部落的酋长,天才商人执失步真的老领导,家世在突厥人中很是煊赫。 但是他的出身比阿史那社尔还是差了一些。 阿史那,这个姓就不一般,一听就是(突厥部落的)人中龙凤,将来要做大可汗的。 “你一个胡将,怎么也如盗跖口中的儒生一般,只会摇唇鼓舌了?” 李泰瞪了执失思力一眼: “在克复长安、严惩李逆治以前,全天下都是战场。他擅离军队,不是临阵脱逃是什么?” 执失思力虽然汉语还行,但要考他《庄子》就有点超纲了,听得半懂不懂,自然而然地忽略了王爷的责备,沉默以对。 没必要和大领导在这小字眼上过多纠缠,没必要……他在心里反复暗示自己。 “他居然还有脸向手下辞别……那个胆怯的逃兵以为自己是谁,英雄吗?枉我那么信任他……”李泰感到很受伤,气得浑身的肉肉都在颤抖。 执失思力又忍不住了。 你可以骂一个突厥人菜,也可以骂他野蛮。 但绝不要骂他胆小。 “阿史那将军不是懦夫,相反,他才是真正的勇士!” 执失思力瓮声瓮气地为老搭档辩解: “他此次辞别军旅,是为了北上去救陛下!” “什么?北上救父皇,只有他一人?” 李泰下意识地质疑了一声。 在他的思维里,“皇帝”只是高举反旗的大义而已。 难道在爬到高位的精英之中,还真的出了一个愿意舍身救皇帝的蠢材? 你一个突厥人,还演上了豫让与智伯的“士为知己者死”是吧? “是的,阿史那将军只身北上。”执失思力继续说道: “临行前他还说,同为大唐子民、陛下骨肉,为何要互相攻伐?难道不应该齐心协力,北伐薛延陀,迎回陛下与太子殿下吗?” 借阿史那社尔之口,执失思力终于说出了憋了大半个月的心里话,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依附大唐的突厥人,政治光谱接近纺锤形—— 要么是极端反骨,比如阿史那结社率之流;要么是极端精唐,比如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 更不用提在朔北陪着李世民在山里打转的契苾何力。 两边都很极端,像执失步真这样的中间派日子人是少数。 而执失思力也和阿史那社尔一样,也知道几个皇子在借着“迎回皇帝”这杆大旗,实质上在玩争权夺利的老把戏。 太阳底下无新事,除了会扯大旗以外,李唐皇族的行为,与突厥可汗死后、诸子相争的行为,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就让两位受了一点周礼熏陶、但还没有学到“司马懿指洛水为誓”的精唐大将军有点难受了。 只是阿史那社尔够刚烈,看战局不符合自己三观,能直接风紧扯呼。 而执失思力更中庸一些,明知前路是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带队前行。 “哼,逃跑就是逃跑,他只是为自己的懦夫行为找借口而已。” 李泰对“扯陛下这张虎皮”这事儿可太熟练了,自然会以己度人。 “你说他都向将士们辞别了,难道你们没有当场把他抓起来?” “没有!”执失思力的喉咙梆梆响。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李泰顿了一下,决定还是理智一把,别为了一个逃兵和自己新任的主帅闹僵了。 况且,消息从前线传到洛阳,已经过了好几天,阿史那社尔单骑指不定逃到哪儿了,再抓也抓不到了。 就这么着吧。 李泰把话题带回到正题上: “我军何时携余威继续西进潼关,扫清李逆治的残匪?” 执失思力张了张嘴,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殿下,宁该不会以为潼关和函谷关都是东关,过得了一关就能依样画葫芦再过一关吧? 这才哪到哪啊,潼关乃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关,可比现在那物质文化遗产难打多了…… “末将以为,李治一方主动放弃函谷关,是想引诱我军沿崤函古道深入终南山(秦岭)。” 执失思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潼关雄险,而崤函古道狭窄,若李治军在山间留有伏兵,截断后路,我军进退失据,恐怕损失巨大。” “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潼关。” 李泰强横地命令道。 这其中,既有老四视人命如草芥的这一层因素在,也有战略形势所迫的原因。 正如之前所说,李治手握“京城”和“朝廷”两项大杀器,假以时日,他所能调动的资源比李泰多得多。 李泰唯一的胜算,就是趁前期他的军队数量占有优势、李治立足不稳,抓住机会莽一波。 莽穿万事大吉,莽不穿万事大寄。 现在屎都拉一半了,他无路可退。 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拿下潼关,兵临长安! 而执失思力手下的唐军,就是那个“代价”。 “这……” 执失思力对领导的冷血感到震惊。 李泰缓缓起身,挺着肥硕的大肚腩走到执失部酋长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 “这位可汗,你也不希望执失部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吧?” “……” 执失步真的表情因为纠结而略略扭曲。 良久,他无声地一拱手,扭头离去。 作为部落之首,他的子民就是他的软肋,确实不能如阿史那社尔那般洒脱…… “单枪匹马去救‘那个男人’?呵,鬼才信。” 李泰一个人站在窗边,抬头看天。 阴沉如墨的天空,飘下了零星的雪。 下雪了。 “在这时节,只身一人去朔北…… “呵,不可能。” 李泰又喃喃地重复着。 ………… 滦河谷地,白雪皑皑。 此地是阴山、大鲜卑山(大兴安岭)和燕山余脉的交汇之地,也是农耕、游牧与渔猎文明的汇接之所。 但是在此刻,在寒冷的冬天,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苍茫的雪山,和冰封的滦河。 白茫茫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 是一只狐狸,正歪着头,倾听雪中的动静。 它的耳朵动了动,定位了躲藏在雪地下的田鼠,纵身一跃便要扑去。 腾在半空之时。 嗖! 破空声响,一支利箭精准命中了狐狸的心脏,并将它牢牢串在地里。 狐狸几乎没有扑腾几下,便断了气。 “陛下好箭法!” 契苾何力兴奋地跑向狐狸尸体,亲自为同行的皇帝陛下回收猎物。 “还行,有往日的七成功力。” 李世民熨平翘起的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地收起了弓。 他胡子拉碴,灰头土脸,穿着一身简朴但厚实的狐皮,完全看不出一国之君的威严。加上胯下的神骏换成了更适应恶劣气候的矮种马。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本地的契丹族土人。 除了头发。 就算闷在毡帽里忍着痒,他也还是坚持留发,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从朔北出发,沿阴山山谷一路向东,李世民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以来,他们一路与严寒搏斗,一边还得小心躲避追击的薛延陀军队。 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滦河谷地—— 东北地区与大漠地区的地理分界线。 再往前便是茂密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铁勒人的游牧骑兵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安全了! 接下来,不论是向东穿越大鲜卑山——也就是大兴安岭——进入位于松辽平原的高句丽,还是沿大鲜卑山南下进入燕山山脉。 都是自己人的势力范围。 都是李明的势力范围! 我说那小子当初怎么挑了辽东这块边角料,没想到在这夭寿的时刻还能有奇效……李世民心中苦笑。 只是一步闲棋,没想到还能救命! “父亲。”李承乾策马来到李世民跟前。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艰苦磨炼,娘娘腔的太子终于变得…… 其实一点也没变,甚至因为北方光照不足,他皮肤还变得更为白皙,更有女人味了。 这让李世民有一种生了个女儿的劳累感,时刻得警惕着契苾何力的部众。 契苾何力本人当然是值得信任的,这么久也没有丝毫减弱对李世民父子的恭敬。 但他的部众就不好说了。 “跨过大鲜卑山就安全了,终于能回到大唐了。” 李承乾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和他的李明皇弟有亿点啸矛盾,但和狼哇怪叫的铁勒人相比,自己那个阴险狡诈的十四弟也变得亲切可爱起来。 是啊,安全了,各种意义上……李世民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陛下,陛下!” 去捡拾猎物的契苾何力突然大喊一声。 李承乾立刻警惕起来,李世民则直接弯弓搭箭: “敌袭?铁勒人还是室韦人?!” “不是,有死人!”契苾何力大声回答。 切,死人算什么……父子二人无奈地互视一眼。 “是一个穿着唐甲的突厥……哎哎哎!死人活了活了!” 契苾何力的喊声逐渐变形。 老李和大李父子二人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立刻驱马赶了过去。 身穿唐甲的突厥人尸体突然复活,这怎么都和“对劲”二字不搭边。 ………… “谢谢谢……” 那个被从雪堆里拔出来的突厥甲士烤着火,冻得牙齿直打颤,用突厥语哆哆嗦嗦地向救了他的老乡们道谢。 不料,其中一位一看就是胡人长相的汉子,用带着古怪口音的突厥语怒斥道: “放肆!会说官话么?会就别在至尊面前用鸟语!” 什么毛病,你不也是说鸟语的胡人么……那位甲士心里嘀咕。 但他情商没有低到为此和救命恩人争论起来,顺滑地改用汉语道谢: “谢谢诸位出手搭救,感激不尽。” 一口倍儿地道的长安话,让汉语还带有口音的契苾何力吃了一惊。 而甲士也没闲着,趁对方愣神的短时间,眼珠大致扫视了一圈。 救他的部落中,大部分成员像是突厥人或者铁勒人,其中也有几位契丹长相的人。 而且这支部落显然不普通。 因为除了一位“契丹”女人以外,这部落全是男人、牛羊、兵器和战马。 而这“契丹女人”,一下子就吸引了甲士的目光。 太漂亮了!肤白貌美,简直不像是这一带粗糙的水土所能养育的尤物。 甲士呆滞了一会儿,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局促地将视线离开了女人,落在她身边的大叔身上。 大叔长相普通,穿着也很普通,一身狐皮和普通的契丹人别无二致。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总给甲士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错觉。 这不是错觉,因为部落里的其他人,明显对这位异族大叔十分尊敬……甚至可以说是敬畏。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被埋在积雪深处,奄奄一息。”那位大叔和蔼地问,说的也是汉语: “你路上遇到了什么?我看你穿着盔甲,你是唐军军官?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个地方?” 若不是这冻僵的人穿着如此特殊,这个正在跑路的部落才懒得多管闲事救他。 大叔的态度很是温和,但甲士却不自觉地低了头,不敢直视,有一种彻底坦白的冲动。 他忍住了冲动,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 “回诸位恩公,我在找人,不慎迷路误入林间深处,失足跌汝山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眼便见到了诸位。” 他喝了一口热水,反问道: “几位是长安来的汉人?为何也在此地?” 那“女人”动嘴了,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 “因为我支持皇帝。” 最开始那胡人酋长插话道: “因为朝廷的虫豸说我反对皇帝。” 那温和大叔用清水把脸一抹,摘下厚厚的毡帽,气质一下子变得威严无匹。 “因为我就是皇帝。” ………… “陛下!长生天不负,您安然无恙!” 那位甲士——也就是从李泰军阵溜了号儿、单枪匹马北上寻找皇帝的阿史那社尔——跪在地上,激动得痛哭失声。 “你一路从长安过来寻我的吗,就你一个人?” 李世民心疼地将这位大忠臣扶起,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百味杂陈。 喜的是,大唐有忠臣。 忧的是,只有一个,还是个外族。 其他文臣武将呢?他的那十几个儿子呢? “启禀陛下,臣是从函谷关来的。”阿史那社尔如实汇报。 “嗯?函谷关?” 听见这个意外的地名,李世民愣了一下: “你去那儿干什么?” 山东六国又来合纵攻秦了? “八王的军队,在函谷关发生会战,李泰为首的藩王联军战胜了李治的朝廷军,夺取了函谷关,正在西进向潼关进发……” “什么什么什么?!” 不仅仅是李世民,连李承乾、契苾何力,以及旁边的吃瓜部众都惊呆了,一个个都蹭地站了起来。 大家都有种少看了几十章的感觉。 “朕……起兵北伐薛延陀,是今年的事吧?”李世民甚至都怀疑自己穿越了,茫然地扶着额头。 “呃……恐怕是的,陛下。” 阿史那社尔便将李世民失踪以后,李治与李泰打起内战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番。 “呵!厉害!”李承乾肩膀一耸,冷笑一声。 “老四有反心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貌似老实的老九也……”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余光瞄见李世民的表情,便不敢再煽风点火了。 李世民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仿佛大脑的血管随时都可能会爆炸,脸上写满了震惊、悲哀、失望、愤怒…… 自己落难,儿子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救自己,而是争家产。 论谁都会震怒。 更何况,这些不肖子自己互殴还则罢了,还把全天下卷了进来,搅成了一锅粥! 被他们送上战场的,可都是大唐的良家子啊!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内耗上! 李泰和李治这是想干什么? 要掘了大唐社稷的根吗? 百姓吃饱饭才几年呢? 皇子们为了一己之私大打内战,搞得天下大乱民怨沸腾,不怕百姓揭竿而起? 更何况,北边的薛延陀、西突厥还在那儿虎视眈眈呢,忘了? 贞观之治的虚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幻觉,在李世民的脑海中轰然破碎。 他忽然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东北的寒风中无助地飘摇。 所有人都哗啦啦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良久,李世民缓缓开口: “李明呢?他在干什么?” 李承乾立刻接过话茬,问阿史那社尔: “对,如今的监国是十四郎,朝政按理说在他手里。 “他为什么不阻止内战,不阻止八王之乱?” “监国殿下他……”阿史那社尔也浑身颤抖了起来,语气悲怆: “监国殿下他,被反乱的诸王所害,死社稷矣!” (本章完) 251.第242章 玄学的尽头是科学 第242章 玄学的尽头是科学 “哈……哈湫!谁在想我么?” 李明缩在火炉边烤着火,鼻子塞着两团布。 进入十二月,东百是越来越冷了。 都把南方来的小李给冻伤风了,这两天喷嚏不断。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北方的冬天,高估了间冰期的威力。 零下四十度和零下三十度,对无毛裸猿来说大概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明哥……呜哇,这什么味儿?” 长孙延兴冲冲跑进书房,顿时被一股刺鼻的臭味儿熏得差点昏古七。 “什么什么味儿?哦,这个火炉啊,在烧煤啊。” 李明又嗅了嗅。 “本来没感觉,但被你这么一提醒,好像是有点……” “何止一点,你这是久在鲍鱼之肆,不知其臭……”长孙延忍不住吐槽。 为了推广“绿色新能源”——也就是煤炭——李明以身作则,将房间里的木炭炉都改成了煤炉,烧煤炭。 只是,他这个缺乏生活经验的文科生有点想当然了。 煤炭,是有杂质的。 因为技术有限,采出来的煤炭是不会经过什么煤矿筛选、浮选之类的加工工艺的。 埋在土里什么样,送进炉子里就什么样,突出一个原汁原味。 然后,小李同学就在充满硫化物和各种“五光十色”废气的书房里,待了一整天。 “明哥,咱要不算了?”长孙延忍不住劝道: “我咋觉得这煤炭比木炭还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环境不友好。” “那不行,发展煤炭是既定国策,不容更改。”李明摇摇头。 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着“日落乃自然之理”的公理,不容置疑。 “也就是秋冬季没遇到大暴雨。平州营州再这么滥砍滥伐下去,等明年雨季一到,大雨把土壤冲进大海,这地就什么也种不了了。” 看着不太服气的小伙伴,李明耐心解释: “到那时候,悔之晚矣。” 长孙延还是不死心,退一步说: “那至少你自己别用啊,这玩意儿烧出来的烟,总觉得……不大好。” 李明还是倔强地拒绝: “让老百姓烧煤,我自己躲起来烧木炭?这算什么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 就当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脸色苍白的房遗则脚步虚浮地进来了。 在辽东自家地盘儿,就是比在宫里自在。 兄弟见面,无需经过宦官这道二传手。 “打扰一下,你俩先停一停,有新发现。”房遗则面无表情地说。 他现在越来越有公事公办的官僚气质了,简直和他的面瘫老爹一模一样。 谁每天在账本的海洋畅游,都难免被官僚气息腌制入味。 “发现了什么?”李明和长孙延异口同声地问。 “一种基于已知生物质可燃物的非相变形态变化。” 房遗则顺滑地念出了一串经。 小李和阿延面面相觑,总觉得每个字都认识,但拼起来就不熟悉了。 “咳咳。”房遗则面无表情地为两位文盲换了一种说法: “袁天罡发现了一种让煤炭变得更纯净的办法。” “啥?!” 长孙延几乎原地起飞,激动地摇着房遗则的肩膀: “此事当真?” “真……你能不能别摇了,我头晕。”房遗则面无表情地吐槽。 房遗则手握财政大权,也就是说,任何一个用钱单位都得和他打交道。 这其中自然包括十分烧钱的科学研究工作。 “这是老袁向我要经费的时候,悄悄跟我透露的。” 房遗则解释道,一边拍着被长孙延弄皱的衣领。 因为袁天罡整天缠着他,很是烦人,所以房遗则对他的称呼也从“袁道长”蜕变为了“老袁”。 “真的吗?” 我不信…… 李明对这个恰到好处的好消息抱着一份相信、九份怀疑。 他怀疑老袁在忽悠单纯无知的小房同学,想要多忽悠一点经费。 虽说他把“技术科技委员会”交到了袁天罡手里。 但看重的其实是他用风水堪舆找矿的能力。 没指望这位资深“玄学”从业人员,真能搞出什么“科学”成就。 所以,房遗则的消息让他觉得,此事大有“玄机”。 “百闻不如一见,去看看吧。这房间一股煤臭味,我待不住。” 长孙延拉着李明出了门。 ………… 李明委员长莅临三清观视察,工作人员——一位小道童——热情接待。 “师傅正在炼丹,请稍等。”小道童清心寡欲地招呼三位同龄人喝茶,便去通报了。 李明满腹狐疑地左看右看。 道观很是冷清,没有什么香客。 这个迷信场所居然是大帝国的科学研究中心,李明有种很玄幻的感觉。 过了许久,袁天罡才从炼丹房钻了出来,鸡窝头乱糟糟的,脸上一层黑,衣服也都布满了脏兮兮的黑块。 “殿下什么事?” 他没什么耐心地算是打了声招呼,便赤着脚,大大咧咧地坐在三位大领导前面。 这个神棍,居然养成了理工宅的气质。 这让李明越来越有种错乱的感觉。 “房遗则说,你研究……你炼出了某种更纯净的煤炭?”他开门见山。 “什么?”袁天罡皱了皱眉。 “一种基于已知生物质可燃物的非相变形态变化。”房遗则补充。 “哦,那个啊?”袁天罡撇了撇嘴: “贫道正在研究,进来吧。” 说完,自顾自地向道观深处走去。 李明一行三人互视一眼,匆匆起身跟上。 “道长好像不是很开心?”李明疑惑地问。 “大概没有炼出理想中的纯净煤炭吧?”长孙延耸耸肩,又问房遗则: “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你们让一个想开宗立派的道士搞技术研究,他能开心有个鬼了,我还能怎么看…… “你说得对。”房遗则压下心中无穷的吐槽欲,面无表情地应付一句。 一行人走进了炼丹房,一股呛人的烟雾让他们都忍不住咳嗽起来。 “袁道长,你说的那个……生物质,可燃……的东西,在哪里?” 李明问道,一边挥手驱散浓厚的烟雾。 袁天罡直接把手伸进炼丹炉,在里面掏了一会儿,从中掏出一块黑乎乎的玩意儿: “殿下要的是这个?” 三人定睛一看。 只见一块煤炭躺在邋遢老道的手掌里。 仔细一看,这块“煤炭”和普通的原生态煤炭有很大的不同。 孔洞更多,泛着光滑的光泽,而且看上去还有些黏糊糊的。 老袁浑身上下的污渍,大概就是从这玩意儿上沾染过来的。 “这玩意儿烧起来很干净,和木炭似的没什么大的怪味儿,而且烧起来很烈,差点把我的炉膛都给烧穿了。” 袁天罡说着,点燃了这块怪“煤”,随手往炼丹炉里一丢。 焰色肉眼可见的比普通煤炭纯净,是亮闪闪的橘色,产生的烟雾也没有那么呛人了。 而且这东西烧起来的温度比木炭和煤炭都更高,只烧了一会儿,老袁的铸铁炼丹炉炉体上,都烧出了气泡。 呲啦! 袁天罡赶紧往炉膛里泼上一大盆水。 炉膛里“轰”的一声,发生轻微的水煤气爆炸后,才算冷却下来。 “这么小小一块煤,能烧得这么起劲儿?”长孙延大开眼界。 房遗则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李明嘴角抽搐。 杂质更少、燃烧温度更高、有粘性…… 这块纯净的煤,不会就是焦炭吧? 作为文科生,李明知道,在原本的时间线上,焦炭是在宋朝时期被发明、并大规模用于冶炼钢铁的。 也就是说,利用古代科技,确实可以做到工业化炼焦,不需要额外开挂。 关键是,老袁同志怎么提前了几百年发现了炼焦的窍门? “袁道长,这焦炭……你是怎么把它给炼出来的?”李明的眉毛拧成了川字型。 焦炭?嗯,烧焦的煤炭,确实很形象…… 长孙延和房遗则暗暗点头,觉得明哥简直是起名鬼才。 “唉,别说这个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袁天罡就来气。 “殿下你不是号召全国开发煤炭资源么?贫道就想着,这煤炭是有什么神奇的功效么,不然为何让你如此上心? “所以,我就想把它放进炼丹炉里炼一炼。” 遇事不决炼个丹,确实是标准的神棍思维。 殊不知,炼丹要隔绝空气,炼焦也是;炼丹要加热干馏,炼焦也是。 炼丹=炼焦,公式成立! “没想到,炼出来的丹药根本不能服用,并没有什么奇效,而且还脏兮兮的到处染色,除了烧起来火更旺更纯,根本没有其他作用!” 袁天罡气愤地说道。 李明全程听下来,有一种扶额哭笑不得的冲动。 不愧是道士,大道至简,凡事都讲求一个缘分。没想到炼个丹,不但解决了煤炭不纯的问题,顺便还提升了煤炭的燃烧、炼钢效率。 焦炭这玩意儿如果大面积铺开,不但能提升炼钢的效率,减少成品中的杂质,还能顺带着兼顾了环保,彻底解决了木炭要砍树、煤炭很呛人的痛点。 双赢! 难道玄学的尽头其实是科学? 只是作为土法炼焦的发明人,袁天罡本人并不是很兴奋。 他每次本想搞点封建迷信,却每次都歪打正着,让事情向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狂奔。 导致他神丹也炼不成,宗派也建不成。 做出的一系列贡献虽然让他名利双收,却也导致自家的道观门可罗雀。 毕竟大伙儿在业余时间有兴趣搞封建迷信,但绝对不会有什么兴趣学习数理化知识。 “从煤矿定位到炼焦,环保新能源科技发展,离不开道长的杰出贡献。” 李明拍拍袁老道的肩膀。 袁天罡嘴角抽搐,有种倒反天罡的感觉。 ………… 滦河谷地。 队伍已经在原地停留了好几个日夜,寸步未移。 “陛下还是老样子?” 主帐篷外,契苾何力忧心忡忡。 李承乾表情有些扭曲,轻轻点了点头。 “唉。”契苾何力悲叹一声: “监国殿下薨逝的噩耗,对陛下打击太大了。 “丧子之痛固然可以理解,可是陛下一直这样子,也不是个办法!有伤龙体啊!” 他焦急地背着手,在帐篷前来回踱步。 在从阿史那社尔口中,得到了“李明被李泰害死”的假新闻以后,李世民这个爱哭的皇帝并没有哭。 沉默,比大哭大闹可怕得多。 这几天,李世民饭也照吃,觉也照睡。 但除了吃饭睡觉,他什么事也不干。 别说发号施令,连和其他人交流的欲望也没有。 成天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整个人就像失了魂的木偶一样。 主心骨没了主心骨,这支逃难的队伍也就停下了逃难的脚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史那社尔像是打定了主意,就要往主帐篷里闯。 假消息虽然是他传的,但错不在他。 他也是听信了李治和李泰的谣言。 毕竟这两个反王虽然隔空打了很久的嘴炮,但对一个事实却保持着极高的默契—— 那就是李明已死。 而且从常理出发分析,长安都被反王霸占了,看家的监国不太可能还有活路。 如果他没死,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总不可能提前逃到辽东,打算卷土重来吧?不会吧不会吧? “哎哎哎别!御驾岂能擅闯!” 契苾何力赶紧阻拦不讲礼数的番将。 “再这么拖延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薛延陀的大军发现!他们可没有放弃咱这条大鱼啊!” 阿史那社尔据理力争: “更何况,就算没有薛延陀人,这雪越下越大,继续赖在这里也是绝路!” 契苾何力提高了音量: “哎哎哎!你怎么能称陛下是大鱼呢!陛下滞留此处,一定有他的道理!” 社尔的喉咙也是梆梆响: “天可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你还在那儿下大棋?” 两人大吵起来。 “二位,二位,稍安勿躁。” 一个冷淡的声音,让两人同时一顿。 李承乾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孤进去,让孤劝一劝父皇,听听父皇究竟想吩咐些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后退: “悉听殿下安排。” 从各种意义上,他们俩都是外人。 有些家事,外人很难插嘴。 要劝也得要嫡长子来劝。 唉……李承乾站在大帐之前,背对着所有人,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 他对李明的死讯,并没有多少触动。 李承乾是最大的皇子,李明则是最小的,从小到大两人就没有什么交集,遑论感情。 作为政敌,两人确实交锋颇多,但都还留着底线,没有动用暗杀之类的下三滥手段。 “嗯?媚娘你说什么?李明就是这样的下三滥?呵,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因此,对李明的态度,李承乾一直都是:管他死活,只要别脏了我的手。 但是李世民对李明的态度,就很让李承乾在意了。 明明母后长孙氏去世时,这个男人都没有如此失魂落魄过。 如果孤死了,他还会如此吗…… 一股酸溜溜的醋劲,涌上了李承乾的心头,让他的表情更为狰狞。 “殿下?” 见李承乾停在门口踌躇不前,契苾何力忍不住问出声。 李承乾浑身震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用轻巧的口吻说: “孤没事,只是在整理思绪。等孤向父皇问问,定下此后的方略。” 说罢,他便撩开厚实的、用熊皮做成的帘子。 “不……你说得对,媚娘,还不是现在,孤还得忍耐……” 他无声地嘀咕着,便闷头钻进了帐篷。 保暖的帐篷里,并没有如意料一般涌出热气,里面几乎和外面一样冷。 在帐篷的中央,火盆已经熄灭很久了。 火盆边上,李世民怔怔盯着盆子里的灰烬,眼眶深陷。 呵……李承乾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立刻大声说道: “唉,那些粗坯,也不知替父亲您添把火。” 李世民没有反应,连眼睛也没有转动一下,还在呆呆地盯着火盆,仿佛雕塑一般。 李承乾眼睛一眯,扭头往外走。 便听得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吾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承乾定了定,回过身,满脸的忧郁和悲伤。 “父亲,您……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斯人已逝,您不可太……” “吾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世民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打断了李承乾的劝告。 他缓缓抬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子,声音粗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吾思考了很久。 “辽东素有反意,李明……没了以后,必定揭竿而起。 “西京长安也好,东京洛阳也罢,都被两个逆子鸠占鹊巢,他俩行此悖逆之事,肯定一条路走到黑,容不得吾。 “至于大唐的其他州县,河北素来不服吾。 “中原和关中则被诸藩王占据,他们也参与了内战,利欲熏心,不见得愿意收留吾。” 李世民越说越快,眼神依然呆滞,但说话的思路非常清晰。 “大江以南吾分封得少,江南、闽越、湖广、岭南、巴蜀……这些地方或许忠于吾,或许也能免于战火。 “可是吾等被困在此地,如何能跳过群逆割据的北方,抵达南方?” 这个问题,让李承乾一时回答不上来。 李世民死死地盯着长子,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承乾,你我父子二人,无处可去了。 “李明一死,全天下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 李承乾一时语塞。 他下意识想劝父亲别这么悲观,天无绝人之路。 可是,却张不开口。 因为李世民的担忧,是真实存在的。 皇帝一旦跌下宝座,失去了权力,便只是独夫而已。 没有人愿意让这个独夫重新再爬到自己的头上。 即使亲生儿子也不可全信…… “我们这一路走来,可曾遇见一点唐军的踪影,哪怕一个脚印、一面丢弃的旗帜、一具尸体?” 李世民反问李承乾。 李承乾微微摇头:“没有。” 他们不知道李世绩的军队被河北的逆贼断了后勤,只能靠向夏州寻求补给。 他们觉得,自己被唐军抛弃了。 为什么? 因为李世绩,也是李治的人! 大唐被反贼把持着,回不去了! 那这一行人,该何去何从? “向西……” 李承乾嘴唇蠕动。 这下轮到李世民愣了一愣。 “向西。”李承乾重复一遍: “西突厥与唐和薛延陀不和,我们向西突厥寻求庇护。” 无稽之谈……李世民正要训斥。 帐篷外传来急促的警告声。 “敌袭!” (本章完) 252.第243章 开门揖盗 第243章 开门揖盗 “什么?输了?!” 李泰砰地一拍桌子,蹭地站了起来,挺出的大肚皮还带倒了身前的桌案。 哗啦啦,桌案上的书册和笔墨纸砚撒了一地,发出尖锐的噪音。 下人低着头,匆匆进来收拾。 “你是司马迁吗?!”李泰向对方咆哮道。 没眼力见的下人觉得主子说的每个字都认识,可是合起来就听不懂了。 只能从语气判断,自己应该是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悻悻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李泰,以及前来汇报败战噩耗的执失思力两个人。 为什么前线在打仗,执失老哥却又回来了? 因为他们的联军被李治的朝廷军一耳光抽回来了。 李泰在下人身上撒了气,还觉得不过瘾,看着傻杵着的傻大个就气不打一处来,言语之间满是嘲讽: “少时读史书,总觉得楚人太刚硬,楚武王的得力干将莫敖屈瑕立下赫赫战功无数,不过是趾高气扬了一次吃了一次败仗,便自尽,未免过于可惜。 “今日方才领悟到,领兵之将,还是要有点羞耻心为好。” 执失思力嘴角抽搐,故意听不懂魏王讲解“趾高气扬”这个成语的典故,低着头,语气低沉地抱拳道: “众将士奋力拼杀,光是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奇迹了。” 客观来说,执失思力的这番辩解倒也不是在强词夺理,给自己的败绩涂脂抹粉。 他的大部队就行进在崤函官道上,南边是崤山,北边是黄河和中条山,不是崇山峻岭就是狂暴的母亲河。 教科书般的一字长蛇阵,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然后,这支部队就一头撞上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潼关,久攻不克,而后路也毫不意外地被伏兵迂回截断了。 首尾受阻,瓮中捉鳖。 这支部队本来就一个头七个脑袋,加上后勤粮道被断,濒临崩溃。 要不是执失思力也是一员骁将,硬是拖着这支行将大乱的部队有序撤退。 他们将几乎必然重蹈赵国在长平之战的覆辙。 而执失思力也就成了新时代赵括,不大可能有机会站在李泰面前亲自听训了。 问题来了,主帅没问题,士兵也没问题。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群人明明看见了前方名为“潼关”的南墙,仍然要一头撞上去呢? 执失思力不打算继续装蒙鼓人了,直言不讳道: “殿下,恕我直言,这仗就不该这么打! “明知敌方会重兵防守潼关,为什么仍要走这条道?” 现在又不是战国时期,山东六国往关中打只能走崤山。 不论是绕河套走萧关、大散关,还是绕荆楚走武关。 条条大路通长安,入哪个关不是入关? “唉……夏虫不可语冰!” 李泰表示不想和鼠目寸光的胡人多掰扯。 这就是战术与战略之间的冲突。 从纯军事战术上来说,肯定是绕路更为稳妥。 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哪个不比没头没脑地西进、被一路“邀击渐减”、最后在潼关下被关门打狗来得顺遂呢? 然而前线的将士只要全身心投入到战场中,听命行事‘奋力杀敌就可以,可是后方人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比如,大军要绕道,就得协调当地的军事民政主管,要一个“军事通行权”。 现在天下群龙无首,除了在长安别无选择的朝臣之外,各地的地方官则更自由一些。 除了比较“躺平”、愿意跟随朝廷的广大南方地区之外。 中原核心地区的地方官,则以“有为中老年”居多—— 他们在观望下注,既不帮李治、也不帮李泰。 谁赢他们帮谁。 因此,李泰的军队要安然经过他们的辖区,可以。 要付出实利,更要许诺将来更大的利益,做个“从龙之臣”。 而李泰也不能随便和地方官翻脸,恃武力压人。 否则树敌无数,这一路打过去,还没到长安,自己的兵力就要消耗殆尽了。 现在的天下形势,有点类似东汉末年的意思。 各地州县虽然还没有开始玩封建割据、自立门户,但也都保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权。 本来是不至于这样子的。 本来针对皇帝突遭不测的情况,房玄龄、杜如晦是设计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机制的。 无非是监国殿下正式“监国”,大家规规矩矩按部就班。 小日子照过,不可能横生这么多枝节。 然而,这套机制被老李家的子嗣自己给玩坏了。 先是李泰复刻了一个“朱雀门之变”,接着李治又来一个“一鸣惊人”、“鸠占鹊巢”。 老李家都自相残杀了,把原本秩序井然的朝廷政治整成了朝不保夕的阴谋政治。 那就别怪外官们不讲武德了。 而唐朝沿用前朝的“文武合一”制度,文臣和武将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甚至许多州县是军政一把抓的,这又让各个地方有了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武力基础。 这也是唐朝后期藩镇割据的滥觞,直到宋朝才算解决,不过这是后话。 “总而言之,我不关心伤亡数字,必须打下潼关!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 李泰强横地说。 绕路的时间成本和政治成本,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等到一路大撒买路财、来到长安城下时,只怕李治也已经动员起了南方的援军,要给他来个两面包夹芝士了。 “魏王殿下!” 执失思力觉得自己和主君就是鸡同鸭讲。 “怎么?你也想效阿史那社尔故事,抛弃同袍,向北追随父皇而去?” 李泰缓缓坐了回去,半笑不笑地看着麾下的大将。 执失思力面色变幻,硬是把这口气咽下了。 这时,传令匆忙来报,语气很是仓皇。 “殿下……” “怎么又来一个不长眼的?” 李泰很是恼怒,不耐烦地弹着桌案: “你说吧,什么事?” 传令咽了口水,道: “联军的诸位藩王,各自领兵退去了!” 执失思力眉头微微一挑,对此倒不是非常惊讶。 现如今,政治能力再差的藩王也应该意识到,乱世将至,手里的兵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本钱被李泰这么挥霍在潼关这个无底洞里,这谁遭得住啊?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不外乎如是。 “朝廷下了最新的诏令,只要重新拥护朝廷,兄弟齐心北伐搭救父皇,既往不咎。” 传令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魏王的脸色,怯懦地说: “即使是魏王殿下,只要放弃抵抗,也不削爵、不……” 李泰气得当场又蹦了起来: “呵,他这是要以渭水为誓?以侯还第,不失为富家翁?狗屁!” 传令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 执失思力也皱起了眉头。“九郎那厮心机深沉得很!他隐忍这么多年,骗过了父皇,骗过了我,骗过了全天下人! “他就是楚庄王,一旦登临大宝,必定一鸣惊人!届时我等没有抵抗之力,与砧板上的鱼肉何异?皆要死于他手!” 李泰暴跳如雷,艰难地大口喘气。 他气李治不讲武德,出这种阴招来分化他的阵营。 他更气他的庶出兄弟——那六条臭鱼烂虾——是真的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粪土不可圬般的愚不可及。 他们整出这般大的动静,把天下祸害成这幅模样。 说一句“对不起”,难道就一切清零了? 不可能! 李治那厮绝对是心里憋着坏! 招安、架空、斩首,是搞政治的基本操作了。 造反的兄弟们敢投降,李治就敢请兄弟们亲身体验这一条龙的服务。 “曹爽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李明都看得如明镜似的,那些蠢货兄弟难道看不出来?” 李泰生气地补上一句。 李治扮猪吃虎、假仁假义,分化他的阵营,这本就够让他愤怒的了。 一想到全天下、包括他李泰在内、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被李治欺骗—— 而那个人叫李明—— 就更让李泰气不打一处来。 “诸藩王投降后是否会被李治秋后算账,那倒还没有个定数。” 一旁的执失思力说着风凉话: “但是这仗再这么打下去,那是肯定玩儿完。” “你……?!”李泰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几乎要顶开肥厚的脂肪层了。 执失思力现在也不怵他了,语气略带嘲讽: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李泰嘴角剧烈地抽搐着,冷冷地指向门口: “滚……滚!” 在把外人全部轰出去了以后,喧闹的书房立刻恢复了平静。 “走投无路?投降后既往不咎?呵。” 李泰恶狠狠地嘀咕着,表情静如止水,早就没有了刚才的气急败坏。 虽然战场上打不赢,虽然联军一拍而散。 但是李泰还没有被逼到绝境。 因为他还有后路。 只是这条后路的价格有些昂贵。 要不是被逼到了这份上,他其实也不太想走这条路。 但是现在,相比去太极宫给弟弟磕一个,余生都听他摆布。 他更愿意支付这个代价。 “李治啊李治,从今往后全天下的苦难,皆是因你而起,你可要接好了。” 李泰表情透着阴狠,吃力地弯下腰,捡起散落的纸笔,便写起了信。 是用北方草原通用的突厥文写的,开头便是: “臣泰言,薛、唐乃君臣之国……” ………… 漠北,薛延陀牙帐。 真珠可汗夷男坐着虎皮椅,读着苍鹰从洛阳送来的密信,眼睛微微咪着,颇为玩味地抚摸着胡须。 作为铁勒诸部中的薛部和延陀部所组成的游牧帝国,薛延陀最初只是役属于突厥的部落之一。 在东突厥被南边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轻易地灭亡、西突厥又陷入长期的内讧以后。 薛延陀终于媳妇熬成婆,迅速占据了北方草原的生态位。 对于大唐这个南方邻居,夷男的心中是又爱又怕。 爱她的物产,怕她的军队。 尤其怕她的统治者。 天可汗李世民,打起仗来实在太猛了,谈笑间突厥灰飞烟灭。 夷男怕李世民对自己也来一次“谈笑间”,怕得晚上睡不着觉。 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用阴谋把天可汗先一步结果了。 一来二去,就和魏王李泰勾搭上了。 在经过一连串里应外合的阴谋以后,铁勒人终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经过部落勇士不要命地填人,终于将李世民和大部队切割开,将他被围困在滦河谷地一带。 把他拿下是迟早的事。 “问题是,唐军在干什么?” 虽然和皇帝被切割,可是唐军的八万主力还在,丝毫没有受损。 只是这支部队的动向,非常可疑。 既没有向东靠拢援救皇帝,也没有向北直捣黄龙。 更没有南下撤退。 而是一直在向西运动。 他们在想什么? 因为战争迷雾的作用,夷男一直拿捏不准对方的意图,如鲠在喉,只能将主力与对方一直对峙着,不敢乱动。 现如今,有了李泰刚送来的密信,他总算明白了唐军的真实意图,以及唐国的真实国情 “原来中原乱起来了,居然还断了他们的后勤……哈哈,原来如此!” 惊觉自己一直在与空气斗智斗勇,夷男一拍大腿。 这样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全军向东压上,围猎李世民…… “不。” 夷男又把李泰的这封信看了一遍,目光灼灼地钉在开头的几个字上。 臣泰言……薛、唐,君臣之国…… 这几个字,让薛延陀首领的心情突然激荡起来,胸膛燃起了熊熊火焰。 名为“野心”的大火。 他图谋李世民,一开始只是为了自保而进行的一场豪赌。 赌天可汗的继任者不如他的老爹,从而能让可怕的唐国停下扩张的步伐,让薛延陀汗国再多苟活一段时间。 但李泰的情报让他意识到,李世民失踪在唐国引发的动乱,远超他的想象。 游牧的血液,在夷男的血管中觉醒了—— 还傻愣着干什么?南下,抢钱抢粮抢人啊! 放在李世民当政时期,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南下劫掠?唐军不北上抢牛羊就烧高香了! 然而现在,唐军自顾不暇,那还怕什么? 一直被南方强邻压抑着的劫掠本能,此时变本加厉,让夷男难以自胜。 “来人!” 夷男腾地跃起,一双眼睛宛如饿狼一般。 “传我命令,南下,进军幽云!” (本章完) 253.第244章 闯关东 第244章 闯关东 “真是见鬼了,怎么越往南走,铁勒人反而越多了?!” 契苾何力掸去卡在盔甲缝里的一支箭,在马上啐了一口。 一旁的阿史那社尔看了他一眼,小声吐槽: “话说‘契苾’可是铁勒部族的大姓……” 不料,契苾何力的耳朵可灵敏得很,当即回怼: “狼娃你给我闭嘴!” “阿史那”这个词在突厥语里的原意是高贵的狼,所以契苾何力会用这个绰号来挖苦阿史那社尔。 老社尔倒是很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虽然认死理,处理人际关系上有点呆板,但好在脾气没有契苾何力等其他胡族将领那么火爆。 况且,他们这一行人一边应对着铁勒人越来越频繁的骚扰,一边护卫皇帝和太子两个宝贝疙瘩南下,根本没有这个闲心起内讧。 就在方才,他们刚又打退了一波铁勒人的突袭。 “大汗!小大汗!二位都没事吧?” 阿史那社尔不和契苾何力饶舌,向后大声问道。 李世民裹着厚厚的毛皮大衣,把脸埋在高耸毛绒的衣领里,在马背上一声不吭。 还是伺候在一旁的李承乾替父亲回答: “谢诸位将军,父皇与孤无恙。” 在得知李明“死讯”的不知多少天以后,在被薛延陀愈发肆无忌惮的追兵追击得颠沛流离以后。 李世民陛下终于从无尽的悲伤中,回转了一丢丢—— 虽然依旧不爱说话,但好歹在关键时刻还是能下达命令的。 全体向南运动,向云州一线靠拢,便是李世民亲自做出的决策。 云州位于大唐十道之一——河东道的最北端,与幽州、易州相邻,是重要的北方边境重镇。 也是此次与薛延陀/突厥联军对战的前线。 尽管在他最悲观的预测里,同属河北山东门阀士族辐射范围的云州,很有可能已经反了,等着把他这个李唐皇帝杀了祭旗。 但是在冷静了几天、渐渐从丧子之痛缓过来以后,李世民又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太悲观了。 自己才失踪了几个月,这贞观十五年的年还没过呢,不至于这么干脆就造反吧? 更何况,除了往南边的云州,他们也无处可去啊。 精突太子李承乾所提出的向西走、给西突厥称臣以求联合的天方夜谭,第一时间被他否决。 先不说舍近求远,从东向西再穿越一遍大漠草原的可行性有多大。 别人的提议李世民,大概还会思考思考。 李承乾这么说,那看都不用看,直接pass。 因为这精突的“内夷”,说不定真是想给西突厥当儿子了。 向西不行,向北和北极熊呲牙更不可能。 那就只有向东和向南两条路了。 向东往高句丽的路,必须穿山过河,而且森林密布。 路不好走,温度还更低。 他们这支临时小部落这一路的食物来源——所放养和劫掠的牛羊——根本没办法带过去。 况且,在李明薨逝以后,高句丽人的立场……不见得会比河北更亲近唐朝。 四害相权,那自然是南下回到河北更符合常理判断。 毕竟那地方还打着“大唐”的招牌,还没有立起窦建德的“大夏”旗号。 至少现在还没有。 “看!那是什么!” 走在队伍前方的前锋大喊一声。 众人立刻手搭凉棚,往他指的方向望去。 透过冬季的雾霭,他们隐约能看见一道巨大的人造建筑轮廓。 那轮廓高约数丈,东西长不可测,在群山之间蜿蜒盘旋,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中,竟一眼望不到头。 “那是……长城!” 作为游牧民族出身,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对这道叹息之壁可太熟悉了。 这宛如巨龙的人类工程奇迹,便是长城! 长城之内,便是汉地的核心领土。 云州,就在前方! “附近到处都是薛延陀的骑兵,没想到已经到长城脚下了。” 契苾何力明显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终于快到家了! 墙里面的百姓,可比墙外边茹毛饮血的蛮族,有礼数多了! “在这么接近长城的地方,都有薛延陀势力出没。他们也忒嚣张了……” 阿史那社尔皱起了眉头。 他考虑得比契苾何力更深一层。 长城虽然是一道重要防线,但把防御全交给这堵几丈高的墙,显然也不现实。 大国的真正防御,素来都是强大的武力,在周边民族的心中所种下的恐惧。 也就是威慑力。 在灭亡东突厥以后,游牧民族都主动退避三舍。 哪有哪个不长眼的游牧民族,敢大摇大摆地接近到离长城这么近的距离? “狼崽子就继续在墙外边儿喝西北风吧,爷爷我可要带着陛下和殿下回家了!” 契苾何力可管不了这么多,他难抑心中的激动,驾马骑到最前,扯起嗓子便向墙那边喊: “放梯子下来!自己人!我们回来……” “住嘴!” 一声低沉的暴喝,让契苾何力浑身一震,立刻收了声。 队伍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是李世民,他一改先前失魂落魄的样子,万分警惕地盯着长城上的烽火台,一边低沉而急促地下命令: “退后,别靠近城墙!” 咦? 为什么? 长城不是自己人的标记吗? 我们这一路向南,不就是为了跨过长城,回归汉地吗? 陛下这是…… 众人被李世民的命令搞得一头雾水。 但是皇帝的威信还是在的,队伍听从指示,慢慢往后收。 几乎与此同时。 嗖! 一支箭插在了契苾何力刚才站立的地方。 所有人都傻了眼。 契苾何力当场就急了,冲那墙上大喊: “不是……我们虽然穿着奇怪了些,但确实是自己人……” 话音未落,烽火台燃起了火。 紧接着,附近的烽火台也都亮了起来。 这是敌袭警报。 “难道河北真造反了?” 契苾何力回到队伍中,呆呆地望着火光冲天的烽火台。 阿史那社尔神情极其严肃,微微摇头: “不,情况恐怕更糟糕……” 并没有让他们多猜,很快,城墙上出现了人影。 那些人高眉深目,穿着形制粗犷的铠甲。 是铁勒人! 铁勒士兵伸着手指,向左右的同伴大声用突厥语喊着什么。 “见鬼,快走!” 一行人当即调转马头,扭头再次逃回了茫茫雪原之中。 还好,这里是城墙不是城门,铁勒人并没有很快追上来,李世民一行很快摆脱了追击,躲在一处山坳里。 但是,没有人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心里只有沉重的绝望。 长城被薛延陀占领了,这是一个相当不妙的信号。跨过了长城,云州就几乎无险可守了! 铁勒人可以长驱直入,深入河北腹地,随意烧杀抢掠! 难怪这一路越往南走,遇到的铁勒人部落反而越多。 原来夷男并没有继续和李世绩的八万唐军脸贴脸搞静坐战,而是把主力往河北方向调动了! 游牧部落的战斗力是高是低暂且不论,但战略机动性肯定是更胜一筹的。 “天可汗是根据这一路所看见的铁勒人的异动,判断出了长城防线沦陷的事实吗?” 阿史那社尔喃喃道。 天可汗不愧是天可汗,虽然情绪低落、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但洞察力依旧是顶流的。 但他这句奉承话,只敢小声地说给自己听,并不敢和天可汗本人搭话。 因为现在的天可汗,心情大约不是很好…… “趁河北大乱、李世绩后勤断绝,钻了这个空子是吧……” 李世民面对着山壁,右手握紧马鞭,握得青筋爆出。 “他为什么时机抓得这么准?夷男怎么知道河北乱了?夷男怎么知道李世绩后勤出了问题,无法主动出击? “为什么夷男,每次都能及时得到关键情报?” 李世民骤然回首,严厉的目光逼得没有人敢抬头。 “儿臣在东宫时,曾听过一些传言。” 还得是皇帝的亲儿子李承乾打破这个沉默。 “说是九成宫事件的背后,便是李泰……” “胡扯!” 李世民怒吼一声,高声打断了李承乾的发言。 阿史那社尔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进言道: “小可汗所说的未必没有根据。 “在大军开拔以后、监国还在长安之时,他也说过类似的……” “你也住口!” 李世民狂躁地大喊。 鸦雀无声,甚至静得能听见雪飘落的簌簌声。 李世民的火气退了下去,腰也慢慢弯了下去,身体缩做了一团,整个人像衰老了几十岁。 许久,他嘴唇蠕动: “朕错了。皇子阋墙、天下大乱,以致河北失守,都是朕的过错,朕的过错啊! “朕不该对诸皇子如此苛刻……” 李承乾的眼角动了动。 “抱歉,诸位。” 他抬起了头,面对残存的禁军和胡族卫士,深深作揖: “是朕教子无方,拖累了诸位忠良,拖累了全天下。” 在风中颤抖的样子,就像一个可怜的小老头。 众人心酸至极,纷纷跪地,君臣大泣不止。 哭过了,也发泄过了,日子还得过,现实问题还得解决。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东西南北,应该往哪儿走? “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此地。” 李世民沉静地做出决策。 “薛延陀是游牧,破坏有余而建设不足,南下也只为劫掠,不会统治。 “等到他们抢够了,春天草原长草要放牧了,他们自会退却,届时吾等再找机会回云州。” 相信经过薛延陀的“洗礼”,河北人便不会这么起劲反唐了吧。 相比铁勒蛮族,关中“田舍郎”可爱多了吧。 所以,到时候再取道回河北,也不怕当地人会造反了。 “卿等以为如何?” 他向众人征询着意见,态度出奇的和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除了山呼“天可汗英明”,这还能说什么? 虽然听上去有些无情,有些冷眼观火。 但却是能让这支队伍脱困的最现实的办法了。 有了目标,这个临时部落便又有了主心骨。 站岗放哨的,安置牛羊的,准备食物饮水的,各自忙活起来。 李世民亲自帮着士兵搭建帐篷,搭完后便闷头钻了进去。 李承乾觉得,父皇的行为有些古怪。 “父亲?” 他掀开厚实的兽皮毡子跟了进去。 只看见李世民所在帐篷的一角,无精打采地傻坐着。 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镇定自若,又回复到之前失魂落魄的状态中。 即使听见李承乾的动静,李世民也懒得再做出威严的样子,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 “父亲?” “承乾……” 他干涸的嘴唇一上一下开合着: “吾觉得难受,吾觉得心里好难受……” 李承乾感到一阵强烈的酸楚,眼神复杂地俯视着这个老头,这个让他不幸的源泉。 ………… “快跑!蛮族来了!” “救命!” “啊!我的房子,我的祖产!” 幽云沿线,一片哀嚎。 薛延陀的铁骑无情地踏过耕地,一路纵火劫掠。 铁勒人虽然人多,但是势力弱小,原先是突厥人的仆从,视突厥如主人。 强大的突厥被唐王朝轻易灭亡后,他们更是视唐朝如同神明。 即使在最美妙的梦境里,也没有哪个铁勒人敢设想,自己的铁蹄居然能有朝一日越过长城,踏上唐王朝的核心领土! 尽管这是趁对方内乱不止,钻了个空子。 但你就说踏没踏上吧! 虽然是第一次,但铁勒人很快就驾轻就熟地对本地百姓进行了不可持续的竭泽而渔。 抢东西而已,这还用学? 仿佛女神无力躺在地上任自己蹂躏,铁勒人心中的邪念喷薄而出,刮地皮刮得比他们的匈奴、突厥前辈还要狠。 而河北腹地的诸位豪族,依旧内斗不止,并没有组织起来外御其侮。 甚至还有一些士族试着与薛延陀勾连,当起了带路党。 内忧外患之下,河北百姓大批逃亡。 往往在兵燹烧到自己家以前,就整村、整乡地逃亡,十不存一。 颇为黑色幽默的是,好在铁勒人在鸟不拉屎的漠北饿久了。 相比有计划地大屠杀、以减弱汉地的战争潜力,他们显然对眼前的财富更感兴趣。 只顾着抢劫,而没有怎么杀人。 这就造成了大批大批的难民。 逃吧,可是该往哪儿逃? 大冬天的,难民们拖家带口、居无定所,随身携带着金银细软,简直就是移动的钱庄。 当是时,河北山东大乱,西边是高耸的太行山,东边是大海。 南边的中原更是正在进行大战,秩序混乱,山匪横行。 哪里才是这些难民的容身之所? 哪里才有足够的粮食能喂饱他们,有足够的生产力和行政力量为他们搭建临时庇护所,又有良好的社会治安,让他们放心不会被当成猪崽宰了? 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辽东,东北! (本章完) 254.第245章 没把皇后当深宫妇人,也没把她当人 第245章 没把皇后当深宫妇人,也没把她当人 “阿爷阿娘,山的那边是什么?” “那边是啥都没有的辽……唉,只管跟着大家走便是。” 幽州和平州交界的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队伍。 唐朝还保留有主户、客户之分,普通人轻易是不愿意离开土地逃难,当一个没有完整人权的“客户”的。 也就是说,要么不跑路,一旦跑路就说明家乡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那就整村整乡的跑,大家一块当二等公民。 而现如今,这场席卷河北山东各州的内忧外乱,便是让他们集体逃难的大事。 客观地来说,薛延陀这回南下劫掠,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无组织无效率,现在还徘徊在幽云一线。 然而叠加上当地土豪劣绅们不当人的举动,立刻触发了老百姓们在北朝时的远古记忆,毫不犹豫地就提桶跑路了。 从云州到易州,从幽州到朔州,这场史无前例的逃难狂潮蔓延了整一片幽云地区。 而各地的难民最后殊途同归,又都拥挤在同一条道路上—— 通往平州的道路。 拖家带口的队伍越来越长,竟将官道堵得拥塞无比,难民们龟速地挪动着,绵延的燕山映入眼帘。 山的那边,便是传说中的辽东地界了! “将随身细软收好,切记,出门在外人不漏财!” 家主人小声地告诫内人和子女。 在路边,随处可见难民将自己的衣服撕破,或用尘土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可怜模样。 这是河北人进入辽东之前的必备工序了属于是,甚至也是造成交通拥堵的一大原因之一。 因为李明治下的辽东,在河北民间的口碑有些……微妙。 在他的舆论机器覆盖范围以外,各地民间舆论仍然遵从着封建社会的基本法则——道听途说。 乡绅说什么,下面的百姓就信什么。 而河北的乡绅也不是瞎子,隔壁平州、营州搞的那套“打倒土豪、土地归公”的政策实践,他们自然都看在眼里。 这可不得了,这是刨了他们世族大家的根儿,比蛮族入侵可怕多了! 因此,在他们持之以恒的抹黑之下,辽东在河北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就很难绷了—— 不得保有一点个人财产,被发现即行充公,人就地正法。 相比之下,青面獠牙都显得拟人多了。 因为本地乡绅系统性的污蔑,河北百姓反而成了灯下黑,对一山之隔的平州现状一无所知。 相比之下,反而外地人能更客观一些。 因此,对全国各地投奔辽东、路过他们地界的“仁人志士”,河北本地人的态度不外乎是: 不理解但尊重。 没办法,对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广大农民来说,他们又不可能去刷新闻。 就算刷了也看不懂,不认字儿啊。 那自然是乡绅敢说,他们敢信。 这次要不是被内忧外患逼得无处可去,往长安润的成熟路径又被八位王爷给联手封锁了,他们是绝对不想往辽东跑的。 一行人心中惴惴不安,纠结无比地向东北方向挪动着。 既怕被铁勒人吃干抹净,又怕被辽东人吃干抹净,实在难受极了。 但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河北的难民还是扭扭捏捏地跨过了幽、平两州的地界—— 更确切地说,不是他们主动跨过去的。 而是被那边拽过去的。 原本幽州和平州的边界是一片荒原,李明几个月前打这条路过的时候,除了杂草还什么都没有。 但是为了接下这波“人口红利”,李明专门下达指示,让人将这块地界修缮一新,剪除杂草、铺平道路,还沿途搭满了施粥铺、茶水铺、包子铺…… 整得和大学社团迎新似的。 边界线上还拉起了横幅,硕大的几个字写着: 来了就是辽东人。 主打一个宾至如归的体验。 对历来就瞧不起流民的封建时代,这套“迎新”的流程属实超出这个时代的理解能力了。 难民们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边境对面热火朝天的景象,竟一时挪不开步子。 “哎哎大哥大姐进来看看呗!” 平州的社工直接将打头的几个难民一把拽过了线,热情洋溢地问: “大哥哪来的呀,多少岁?家里几口人?会种田吗,会木匠石匠手艺吗?……” 噼里啪啦一顿问,问完以后又给每人手里塞两个馒头。 兄弟们,又要到饭了! 边界线这边,手里拿着馒头的难民,一脸懵逼。 边界线那边,更多的难民眼巴巴望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平州人问这些是干啥用的,流民不知道。 但实实在在发的馒头,他们都看懂了。 “有粮!” 他们一路顶着风寒,早就又累又渴,眼见得有食物和热茶,便全然顾不上乡绅关于平州人的各种恐怖传言,发了疯地涌上去。 啪! 一声响鞭。 一员身披铠甲、头包赤色头巾的骑兵纵马拦住狂奔的人潮,大喝一声: “一个一个排好队,不要急不要抢,人人有份!” 恩威并重下,边境的难民队伍立刻变得井然有序,迅速而整齐地向前推进。 难民在经过身份登记后,便各自领取食物和过冬衣物等必要生活物资,正要继续润往辽东境内。 他们打算在乡间寻个活计,或者在城镇里要个饭。 只要能撑过这个冬天,就算胜利。 但他们没走出几步路,却被社工们拦住了—— “等一等,一会儿会有人替你们带路的。” 社工是这么说的。 难民们聚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事儿很搞笑。 多新鲜呐,逃个难讨个饭,都还给带路? 能自动聚在一起抱团的,一般都是出自同一个村的乡亲,同姓同族的。 几人你瞧我我瞧你,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庆幸和惊喜。 好像,平州人其实并不像地主老爷说得那么坏? “你们懂什么,别被平州人骗了,放松了警惕!”耆老小声警告: “平州人最为眼红,见不得人富。要是让他们发现咱私藏金银,一旦被发现,抢走还是小事,他们还会杀了咱……” 哗啦啦!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某个衣衫褴褛的难民,穿得活像个叫子一样,大概是衣服没有缝牢,破了。 衣服里藏着的金银细软掉了一地。 空气立刻变得尴尬起来。 古代治安不佳,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是基本公理。 尤其当自己的身份是没有人权的“客户”的时候。 尤其当辽东还有着各种古怪传言的时候。 一旁抱团的难民们,屏息看着这个即将脑袋搬家的倒霉蛋。 “你的东西掉了。” 一名维持秩序的军人弯腰将这些细软拾起。 那伪装成叫子的难民都快哭了: “这……这是孝敬军爷您的,可千万不要把我拉出去砍头啊,我上有老下有小……” “有毛病。” 那赤巾军战士眼神古怪地把细软塞回到那吓尿了的“叫子”手里,嘟哝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一旁抱团的难民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耆老。 说好的充公呢,砍头呢? 老头难堪地抓着头皮: “唉不对啊,里正乡正都是这么说的啊,是这个平州兵有问题吧……” 接着便是“别把个例当惯例”的那套嗑。 啊对对对……大伙儿表面应和着,在心里猛拍自己脑门。 靠,被骗了! 平州人也没传说的那么凶神恶煞,人都还挺不错的嘛! 早知如此,就别等蛮族入侵,早几个月就可以投奔过来了,还能提前占个好位子…… “好,人齐了,大家跟我来。” 凑齐了一波百人团,一位社工便大声招呼着大家。 逃难,还真有本地的胥吏带路? 大家觉得辽东的衙门有些诶魔幻。 其他州县防流民甚于防贼,怎么平州人不但热烈欢迎,还生怕他们找不着路? 流民们一头雾水地跟上,在社工的带领下,走向辽东的深处。 走着走着,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脚下的路,也忒宽敞、忒平整了吧? 他们印象里的平州,还是人烟稀少、积贫积弱的下等州,被慕容家族祸害得不成样子。 可这样规格的大道,不像是一个边疆小州所能拥有的啊! 况且,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驾和沿途叫卖的商贩是怎么回事? 平州有这么多人吗?有这么旺盛的商业需求吗? 但流民们深知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不敢多吭声。 走着走着,他们路过了一处村庄。 人丁兴旺,鸡犬相闻,甚至于比幽州还要富饶一些。 孩童玩闹,老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大人则趁着冬天农闲,正在加紧翻修房屋。 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田园风光。 流民们看得直流口水。 好家伙,原来你们平州人躲在燕山那头吃得这么好啊! 那是能过上如此悠然富足的田园生活,就算每天让我吃白米白面我也愿意啊! 当然,做梦归做梦,流民自己对自己还是很有逼数的。 平州的衙门不可能放任他们去污染美好的乡间,和当地人抢占宝贵的耕地资源。 多半是送到哪个黑砖窑、黑矿坑里,榨干剩余价值,或者扔到无人关心的县城角落,任其自生自灭…… 然后,就在他们自己吓自己的时候,社工已经转过弯,带着他们走进了这个如同桃源的村庄。 一众流民又惊又喜,更不敢吱声,就这么目瞪口呆地跟到了一排大棚子前。 这些棚子模仿扶余人的帐篷样式,以竹子为骨架,外面铺上厚实的毛毡,在冬天非常暖和。 棚子的大门正中,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新村民之家”五个大字。 “这是临时搭建的庇护所,大伙儿可能得挤一挤,暂时歇歇脚。但是让你们吃饱穿暖是没有问题的。” 文员有些抱歉地向众人说道。 流民们把头点得像筛糠似的。 在外流浪,不但能要到饭,甚至还有屋子住。这屋子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老家的破茅草房还要暖和。 这还要什么自行车? “等你们安顿下来,委员会便会依照你们各自填报的特长、意愿,以及各地的劳动力缺口,将你们进一步向其他城镇分流。 “想种田的可以种田,擅长做工的便去工坊。 “届时,你们便能得到辽东的户口,正式在此地安居乐业了。” 社工补充一句。 “什么什么什么?” 大家觉得这句话信息量爆炸。 流民拿户口? 这还是流民么? 这不就是“主户”吗?! 全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社工呵呵一笑道: “欢迎来辽东。” ………… “没想到,这边远的卢龙县城,竟比长安还热闹得多。” 李明的母亲杨氏挥着一把大铲,在一口巨大的锅子里搅啊搅的。 她在为数目激增的流民熬粥。 女儿李令为她打着下手,随口笑了一句: “瞧您这话说的,您其实也没见过几眼长安的街道吧?” 杨氏一怔,眼神落寞地点点头: “是啊……” 虽说在长安住了一辈子,可终日被锁在重重深宫之中,除了立德殿的那几堵墙,她又见过几眼外面的世界? 李令意识到自己贫嘴说溜嘴了,慌忙找补: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啧。” 一旁记录皇后殿下一举一动的起居郎褚遂良下意识地咂了咂嘴。 皇后亲手为流民熬粥,这绝对是足够与“白起为士兵吸脓”相提并论的历史小梗,他必须记录下来。 但李令这大嘴巴,一下子就把皇后殿下“母仪天下”的气氛给毁了。 就在褚遂良一边嘀咕一边记录的时候,一只黑手拍了拍他肩膀。 回头一看,是一颗黑炭头。 “请让一让。” 尉迟循毓挤开一个空间,他手下的两人立刻在这空间里支起桌板,一个刷刷写起了文章,另一个更厉害,画起了皇后殿下煮粥的速写。 不是,起居郎是我啊……惜语如金的褚遂良破天荒主动开口了: “你们这是……” “报社记者,来采访的。” 尉迟循毓瓮声说道。 现在接受流民成了辽东的头等大事,那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宣传的机会。 既是形成全社会上下一心喜迎新居民的氛围,别闹出本地人和外乡人武斗的闹剧。 又是给皇后打造亲民形象。 写进史书给后人看有什么意义,要看就给今人看! 皇后的民间形象一拔高,作为嫡传亲子的李明的伟光正形象,就跟着一起拔高了。 “好咧!” 杨氏煮完了一锅粥,两名图文小编也差不多同时完成了各自手头的工作。 “那我们告辞了!” 两人向被采访对象随便叉了个手,便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这年头,印刷图画的技术不是没有,只是成本很高,耗时很长。 为了抢时效,尽快让雕版师傅雕刻好图画,分秒必争。 “辽东人,做起事来真是雷厉风行啊……” 杨氏看着两个年轻的背影,不由得感叹。 “咳咳。”尉迟循毓干咳一声: “殿下,您恐怕也得赶紧了。 “新落成的‘煤炭供销商社’还等您剪彩呢。” 剪彩又是李明在辽东搞出来的奇怪仪式。 每次完成一项意义重大的工程,就要由位高权重之人当众剪断彩。 虽然意义不明,但确实仪式感拉满,是十分适合新闻传播的标志性事件。 李令不满地嘟哝起来: “阿娘成天价满城跑,他自己却坐在办公室里吆五喝六,他怎么不自己去?” 李令的抱怨也不是夸张,为难民煮粥只是杨氏全天行程中的其中一站。 在小秘书兼保安队长尉迟循毓的安排下,皇后殿下一天的日程满满当当的,到处走穴。 李明压根就没把皇后当成深宫妇人。 也没把她当人。 “他还有更重要的政务要处理,这种仪式性的杂事,交给我正好。” 她微笑着劝自己女儿。 李令鼓着嘴嘟囔: “阿娘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杨氏在尉迟循毓这个小保镖,以及情报委员会的一帮子便衣的簇拥下,离开了厨房。 她在心里苦笑。 “那臭小子,怕不是想让我前半辈子没出过的门、没见过的世面,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全都补回来……” 冬天的太阳光映照在雪地里上,格外灿烂。 宽敞的道路上,行走着各式职业、朝气蓬勃的路人。 有煤矿工,造船工,铁匠,农夫…… 大家的目的地各异,但都行色匆匆,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做不完的活计。 杨氏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俯瞰着她儿子为她打造的江山,眼神中充满了热切与激情。 ………… “文吏、农民、工匠、商人,各行各业自有门道,持擅长为次第,可乱来不得。 “你说对吗,韦待价?” 辽东府衙。 李明坐在桌案后,翘着二郎腿,温和地问着。 跪坐在他对面的韦待价,却是满头大汗,活像被老师抓包的淘气孩童。 李明平时大大咧咧的,骂一两句、敲几个爆栗,那都不是事儿。 但是,当殿下用这种温和的语气,称呼着阿韦的全名。 这就说明,殿下是真的、真的生气了。 这可比劈头盖脸痛骂一顿,严重得多。 “殿下,我……” 阿韦怯懦地开口想要辩解,被李明扫了一眼,当即住口。 “不必多说,你的难处我自然是明白的。”李明缓缓说道: “不就是一下子涌入了超出预计的难民,而人口统计效率不足,无法匹配新到难民的特长和各产业的劳动力缺口,导致大批难民滞留在临时庇护所么?” 韦待价都快哭了: “殿下,我一定加班加点,尽快为每一个新增劳动力提供工作岗位……” 李明看着他,微微一笑: “好阿韦,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能力。”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这件事儿办砸了,那岂不是就此失去了殿下的信任……韦待价冷汗淋漓,颤颤巍巍地起身,几乎扶着墙走了出去。 看着老手下踉踉跄跄的背影,李明好险没笑出声。 他确实对韦待价有点苛求了。 辽东的行政团队,总体来说干得相当不错。 流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没有出现路有冻死骨的悲剧,也没有爆发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大规模冲突。 算是初步接住了这波人口红利。 只是河北局势的糜烂程度超出了大家的想象,所以涌入的难民数量也超出了最乐观的估计。 人一多,出点乱子在所难免。 增强组织能力,及时改正就行。 “居然嫌人多……人口就是财富,在封建时代,这可真是奢侈的烦恼啊。” 李明也站了起来,颇为得意地背着手,在书房里缓缓踱步。 这一大批涌入的河北百姓,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难民,是遭了什么水灾旱灾,一穷二白的。 他们是为了躲避兵燹而来,本身是带着一些资财的。 这些财富,能为辽东的经济打上一剂强心针。 当然,与他们真正的价值相比,随身携带的钱财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能解决东北大开发的三个关键问题—— 人口,人力,人才。 用汉人稀释渔猎游牧民族的血脉,需要人口;建设东北,需要人力;治国安邦,需要人才。 这批河北来的流民都能满足。 而第一波人口红利,现在就已经开始在吃了。 因为实施海运和清洁能源战略的缘故,新兴的煤矿场和造船厂一直处于人手紧缺的状态。 房遗则在他耳边喊缺人,都快喊破嗓子了。 终于,这几天房遗则没有再来烦他。 想必人手问题已经得到了一劳永逸的解决。 相比之下,韦待价遇到的那点问题根本不算问题。 当然,这并不是说韦待价的工作方法无可指摘。 李明立刻就能想到几个提升人口统计效率的方法。 比如在入境的第一刻,就按照矿工、铁匠、木匠、农夫等大致职业分类,提前对流民进行分流。 这就能节省后期再一个个翻阅、核对人口资料的工夫。 不过,作为军政一把手,李明不打算、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事无巨细地干涉手下职官们的工作。 他的事多。 他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面。 (本章完) 255.第246章 为什么先要有钱才能花钱? 第246章 为什么先要有钱才能钱? 李明缓缓踱步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面,背着手观摩起来,这幅样子和他老子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的局势真是应了那句话: 天下大乱,形势大好。 自己被逼出奔辽东前埋的、名为“权力欲”的大雷,很快就炸了个响的。 李治非常配合地篡夺了朝政大权,正式和带他干坏事的李泰老哥撕破脸。 李治以关中为基本盘,李泰以中原为基本盘,双方以潼关为界,分庭抗礼。 各自阵营中的藩王,又都是以合伙人身份加入的、有兵有钱有治权的不稳定因素。 而这些藩王手下的家臣和将领,又并不完全忠于他们名义上的主子,而可能忠于朝廷或者某个世家大族。 一层套一层,简直像套娃一样层层嵌套。 梦回春秋了属于是,周天子被诸侯架空,诸侯被公卿架空,公卿被家臣架空…… 呃,不过原本世界线上的大唐末期,差不多也是这幅德性。 中央被藩镇架空,皇帝被节度使架空,节度使被手下兵士架空什么的。 论做好基层建设的重要性。 “中原腹地大乱,四方才有上下其手的机会。 “要是李泰和李治没打起来,给李泰入主长安坐稳了江山,我还没办法卷土重来了。 “还是乱些好啊,当个边境蛮族,原来是这种感觉嘛……” 李明研究着地图,随手从一边的书架上顺下了一叠材料。 是分别来自辽东的情报委员会、长安的肃反委员会、以及民间由执失步真带头的长安商会,所汇集上来的情报。 三个情报机构的地域不同、情报来源有别、侧重点各异、人员更是互不隶属,因此对同一件事常常给出五八门、甚至互相打架的判断。 这是很正常的。 不过,在一件事上,三方给出的判断基本一致—— 那就是,李泰在潼关磕了牙以后,明显后劲不足。 “以李治的能力,压制麾下的分离倾向并不难。 “不过李泰嘛……” 目前两边势均力敌的局势只是暂时的。 广大南方地区还没有发话呢。 虽然因为越王李贞兼着扬州都督,蜀王李愔兼着益州都督,蒋王李恽兼着安州都督。 相当于李泰势力分别镇着江南、巴蜀、湖广的核心地段。 因此南方地区还没有立即明确倒戈李治一方。 然而,这种震慑只是暂时的。 朝廷的权威性,终究是要强于藩王在当地辐射的权势。 时间一长,尤其是当北方乱象严重干扰到社会生产生活秩序的时候。 南方各州县,几乎必然会摆脱那几个臭鱼烂虾藩王的武力威吓,彻底听令于李治掌控下的长安。 更何况,李泰麾下的六位藩王心有多齐还未可知。 那些兄弟们“幡然悔悟”、转投李治的可能性,不但有,而且还很大。 “老四的情况不大好啊,一波打不下长安就寄了,这也太菜了。 “李泰玩弄阴谋还行,正儿八经搞战略被李治完爆啊。” 李明替魏王李泰默哀一秒。 他给李泰安排的这个强敌,有点太强了。 都快把李泰给横扫了。 这也是那货活该,三番五次地搞阴谋针对自己。 然而,抛开情感不谈,单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分析。 假设李泰真的被李治灭了,中华秋海棠在李治手下归于一统。 对李明这个割据势力来说,也绝不是一件好事。 李治未必有这个兴趣和能力打入燕山,吞并全东北。 然而李明打出燕山、南下入关的难度,无疑会呈几何倍数增长。 不过李明对此倒并不着急。 李泰比才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倒台。 “以李泰这无底线的性格,他恐怕不会宅在洛阳坐以待毙吧。” 李明放下手中的情报材料,视线移向了地图的北方。 薛延陀。 那就是李泰的隐藏后备能源。 既然李泰早就和真珠可汗夷男有py交易,设计了一系列阴谋弑父弑君。 那再进一步,和薛延陀组建军事联盟,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因为李二也干了。 当初东突厥一脚油门踩到长安城脚下,李二就和后来的长安舞王颉利可汗签订了渭水之盟,互为(塑料)兄弟。 甚至更进一步,李泰直接向薛延陀称臣,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李渊也干了。 隋唐争霸时期,向东突厥称臣的芸芸势力之中,就有李渊一个。 “从中原往朔北,夹在中间的就是河北地区。 “合理推测,李泰的下一步动作,就是在薛延陀的支持下插足河北……” 携中原的军队,以河北为基础,以薛延陀为靠山。 李泰还能接着和李治耗下去。 只是河北人民真是见了鬼了。 先是本土地头蛇们互殴,然后薛延陀横插一脚。 现在李泰也要加入混战,说不定还要吸引李治一起共襄盛举。 “以李泰的手腕,多半是会与河北大族合流,一起剥削当地人民。 “这就不利于我铲除门阀士族的根本方略了。” 李明意识到,河北问题不能再往后拖。 现在正是自己在河北方向出手的最佳时机。 一是薛延陀刚闹腾起来,当地人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谷。 这时候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便能收获不可计数的民心和威望。 二是经过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放置”策略,门阀士族互相攻伐争斗,惹得天怒人怨,力量已经降到了谷底。 自己也应该适时转变策略,主动进攻了。 他只要替河北人民驱逐了铁勒人。 携解放者之余威,便可像在平、营两州一样,在河北推行彻底的土地改革,铲除门阀士族产生的经济土壤。 甚至连士族本身也没法说什么,谁让人家驱逐了鞑虏呢,说什么都对。 但是如果继续拖下去,这些士族经过大鱼吃小鱼的兼并重组以后,真的拼出了几个实力超群的豪强,在这乱世中站稳了脚跟,和李泰、李治、乃至薛延陀达成了稳定的关系。 届时李明再拿他们开刀,那就难上加难了。 从理性分析,现在出兵河北是最正确的选择。 此外,出兵河北还有第三个感性的理由—— 勤王救驾。 “根据和铁勒人有生意往来的商人透露,前几日在云州的长城附近,铁勒守军看见了疑似李世民一行……” 李明自言自语地咀嚼着这则情报。 虽然很多人都打着“北伐蛮夷迎回陛下”的旗号。 但至少李明是认真的。 皇帝怎么样他无所谓,他要救的是他的爹。 只是朔北茫茫,找人犹如大海捞针,能从哪里下手呢? 总不能把整个草原都犁一遍吧,就算把全东北的人手都调过去也不够啊。 所以,这则道听途说、真假未知的情报,是唯一一根稻草。 不管怎么样,都值得试一试。“李二最好逃到了云州,我只准备了一桌菜,可应付不了两桌人啊。” 李明的目光离开了地图,回到了桌案上堆积着的账册表格之上。 又回到了这个根本问题——辽东兵力不足。 现在他手下的赤巾军,是要战术有战术,要规模有战术,要人力有战术…… 虽然有河北人口闯关东输入,算是缓解了本地各行各业的劳动力紧张。 但是毕竟底子在这里,这点人口规模,别说和大唐比,和薛延陀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辽东顶多能搓出一支两三千人的野战军,要多的没有。 这两三千人,铺开在整个战线上,和摊饼撒芝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必须集中在一个方向用兵。 不是朔北,就是河北。 “但愿情报无误,但愿李世民往河北靠过来了…… “话说他除了往河北方向走,也没别的方向可以逃窜吧,总不可能继续向西北……” 李明抱着胳膊嘀咕着。 “但愿明哥你能思考得更周全一些。”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哈了他一跳。 扭头一看,房遗则同学也抱着胳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准许你们不敲门就进来,可你们也别老是吓我啊,心脏不好……” 李明嘟哝着,半开玩笑地问: “怎么了吗?难道你觉得我们不该出兵?陛下有难,难道你要见死不救?” “明哥你想打仗就打呗,只是有一个小问题,希望能纳入你的考量之中。” 房遗则用冰冷的表情,说出了冰冷的事实: “财政没钱了。” 李明整个人一愣,回想了一下,从书山文海的底层翻出了财政委员会的账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定睛一看,他嘴角一抽,拍了拍额头: “事情太多,我怎么把这茬子事给遗漏了……” 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段时间的委员会运作,那就是“钱如流水”—— 收留难民要钱,开采煤矿要钱,改造冶炼设备要钱,造船要钱…… 什么都要钱,开支骤增,攒起的一点财政盈余迅速被耗干了…… 李明合上账本,闭眼深吸一口气,道: “不行,仗肯定要打的。 “我们天兵再不出手将河北解救于水火之中,当地老百姓就都要爆炸了。” 不能总想着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该出的力还是要出的。 危难之处不显身手不刷好感,将来是没法统治傲娇的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 “那也好办,如果在战争上药多钱,那就在其他地方少钱。” 房遗则面色不变地换了一个主意。 李明不禁挠头: “可是哪方面可以省钱?流民安置?还是煤矿造船? “这些开支都是省不得的,要维持辽东经济循环所必需的……” 房遗则斜了他一眼,提示了一句: “某些我认为蠢得离谱的开支。” 李明:“还有这种开支?” 房遗则:“有,而且还不少。 “比如说,咱们平州和营州的财政正在钱,从幽州、云州等地的地主豪强手里购买田产。” 李明:“这很蠢吗?” 房遗则:“很蠢,因为那些土地都在河北当地,不在辽东,不是在铁勒人的铁蹄之下,就是毁于内讧的战火。 “明哥,你该不会以为土地和其他商品一样,是可以从河北运输到辽东的吧?” 他平淡的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关怀的光芒。 关怀他的明哥是不是脑子有坑。 “这钱是该的,唉,不能总算经济账,也得算政治账。” 李明辩解道。 他虽然嘴上嚷嚷着什么“对士族阶级的最终解决方案”、“打土豪分田地”、“劳动带来自由”什么的。 不过真要施行起来,那还是不能像在平州那样极端,是要考虑社会影响的。 毕竟现在的他是当过监国、以鲸吞天下为目标的候补皇帝,不是当年(去年)那个愣头青了。 他已经穿上了燕尾服,吃人的时候要讲究吃相了。 相比暴力征地,用钱收买地主的土地显然优雅得多。 这样能部分消解全国广大地主阶级的敌意,在自己上台之前,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河北大乱,土地抛售都是地板价,正常来说那些土皇帝是不可能卖地的,这个洋落不捡就太可惜了。 “而且他们拿了钱,也是为了向我们买兵器盔甲,相当于左手倒右手。” 李明为自己辩解道。 房遗则看着他,决定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 “节流不行,那就开源。 “加税。” “加税也不行,去年刚约好三七分成,今年就反悔,老百姓要爆炸的。”李明果断摇头: “而且这才刚接收流民就加税,本地人会把这口锅推到流民头上,觉得是为了养他们才加的税。 “这样的话,好不容易控制着的本地人、外地人矛盾,又得要爆发了。” 出台政策就是这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支出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不能随意削减。 时间一长就滚成了屎山代码,外人一看觉得很傻叉,可是却又解不开,随便砍一文钱支出指不定哪里会出bug,所以只能继续这么凑合着。 不能开源也不能节流,却还要平白增加一份打仗的支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房遗则也没辙了,肩膀一耸两手一摊: “那你说怎么办吧。” 李明抱着胳膊琢磨了一会儿,发出了灵魂一问: “为什么国库先要有钱,才能钱呢?” 房遗则肃然起敬。 这简直是超越自然的顶级哲学问题,打破了物质守恒规律,如果能完美解答,那世间的一切争端都能自然消弭了。 巧妇能为无米之炊了属于是。 “明哥,你要不想个法子,无中生有地变点钱出来?”房遗则面无表情地嘲讽道。 李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就在房遗则觉得自己的脑瓜要挨暴栗的时候。 李明嘴角一勾,给了他一个暴栗: “没钱不会借?” “啊?!” 房遗则大惊: “明哥你要借钱供军队打仗?” 得长多大个屁股啊,才能借得到这么多钱? 李明又给了他一个暴栗: “不是我借,是衙门借!” “衙门借?”房遗则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脱口而出: “衙门又不是人,怎么借钱?会有人把钱借给不是人的机构吗?” 小房觉得,不论是从本意还是从引申义来讲,这事都足够抽象了。 “当然会,衙门也是由人组成的,也是有信用的。” 李明摩挲着手掌: “有信用,就能变现。” 房遗则听得直挠头。 总觉得明哥的话可能有点道理,但有点道理不大可能。 李明拍拍小房的肩膀: “明天,发行国债。” (本章完) 256.第247章 我也是有靠山的 第247章 我也是有靠山的 没过几天,平州和营州的街头就又出现了新东西。 一种名为“银行”的新机构。 当然,要说是“新”机构,其实也不新了。 不过是在原本就到处都有的米铺和布匹铺子里,重新隔了一间临街的小铺子。 所“销售”的东西倒是很新颖,是一张张盖了骑缝章的纸片。 纸片是很朴实无华的草黄色,上面印着醒目的标题: 辽东胜利公债债券(第一期)。 标题下便是密密麻麻的条款,包括但不限于:该债券是州府向公众发行、用于募集战争资金、一年后向持有人还本付息的有价证券,金额一贯或等值的米、布,年利率百分之五,以州府的财政收入作担保,云云。 债券背面,是硕大的“一千文”字样。 每个“银行”都配置了热情的销售人员,向路人热情洋溢地推销卖点: “用辽东的金钱,为辽东的犁获得土地!” “州府信誉,值得信赖!” “爱国还能赚钱,我们辽东实在太厉害啦!” 在销售人员卖力的推销下,吸引了不少人过来驻足翻阅。 很快,大家就意识到这所谓的“债券”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就是借条嘛! 只是这个借条有点特殊,“借款人”不是人,而是一个比具体的人更抽象一些的概念——州府。 不过大家和州府的办事人员都打过不少交道,对他们的熟悉程度和好感度都还是比较高的,因此还没有抽象到不可理解的地步。 而且,普通的借条是借了钱以后,才签的条子。 这债券倒是“便利”,在借到钱之前,已经提前替“潜在债主”们印刷好了,愿者掏钱。 而把这些所谓“银行”的铺子开在米铺和布匹铺旁边,那也是有讲究的。 第一个主要原因,自然是因为衣和食与百姓的日常息息相关,网点遍布城市和乡间的各个角落,覆盖面足够广。 第二个原因则更为更层次,那就是—— 米和布,在现时代也是具有货币属性的,和银行的金融业务还真能沾上边。 原本,李明监国已经发明了纸币,以一己之力,将大唐带入了信用货币前夕的近代。 然而说来让人唏嘘,在他被李泰和李治联手逼跑路以后,他的纸币政策便人亡政息了。 货币政策大开历史倒车,纸币沦为了烧给先人都嫌磕碜的纸钱,而大唐的货币也倒退回了从金属和实物并行的前现代。 然后铜、银等贵金属稀缺而造成的长期通货紧缩问题依然持续,米和布便也重新被民间赋予了货币属性,重回流通领域。 债券,也可以当作李明试图简化货币流通成本的另一次尝试。 “要买吗?” 认清了债券的本质就是州府向百姓借钱以后,百姓们便开始了最纯朴的算计—— 合不合算,会不会亏? 一年利息五分,这利率可能有点高,可利率高不太可能。 借钱付息,大唐的老百姓都不陌生。 每年春耕,对于无力负担耕牛和农具的贫农,地主老财都会贴心地提供“助农贷款”。 每逢水旱蝗兵等天灾人祸,农民颗粒无收、无以为继时,地主老财还会的送上“消费贷”。 利息也不高,不过是两成到翻倍,每月,而已。 横向对比之下,这战争债券的“年息五分”就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然而,你还真不能说这利息低。 因为那时候发出去的借款,一多半是收不回来的。 毕竟没有全国联网的信用系统,借出去的钱就像泼出去的水。 债务人往山里或者外地一躲,这人就找不到了,钱也别想收回来。 就算本地土豪放出去的款子,也常常竹篮打水,连本带利亏得一干二净。 如果借款人有土地家人抵押还好说。 如果没有,那这亏损就只能由债主硬吃了。 作为超高违约风险的补偿,这也是利率这么高的原因之一。 然而,相比偿债能力和抗风险能力弱小的农户,辽东府衙的信用可太强了。 李明这一年积攒的人品太硬核了,说杀人全家就杀人全家,说殖民高句丽就殖民高句丽。 有李明本人的背书,州府本身几乎没有违约风险。 剔除了风险因素以后,这债券的利息就很高了。 在生产力发展缓慢的农业社会,什么行业能稳定提供每年百分之五的增长率啊? 老百姓未必知道什么“风险溢价”之类的概念。 但是这笔买卖到底值不值,他们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我不是贪求这点利息,主要是想为国家做贡献。” “对啊对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李明总不会骗我钱吧?我家的地还是他分给我的。” ………… “一百万贯?嘶……咦,这就……一百万贯了?” 房遗则看着账上冰冷的数字,表情冰冷地拧了拧自己的脸颊。 疼得他嘴角一颤。 没有问题,他还是身处在冰冷的现实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被李明给搅得不现实起来—— 第一期胜利公债的发行,超乎想象地成功。 一来归功于李明和他的小伙伴们这一年多以来,在辽东这块热土上所积攒的人品。 二来得益于一直延伸到田野乡间的“银行”。 首期债券的投资者们热情空前高涨,很快将所有发行的债券申购一空。 有掏出真金白银的,也有用米粮布匹折价申购的。有普通农户、工人,也有商社、生产大队这类的经济集体。 总而言之,只是几天之内,打仗的军费就募集成功了。 只是让印刷坊加班加点,就凭空“印”出了一大笔让人无法想象的财富! 放在过去,这一大笔财富不知道得积攒多少年啊! “我就说吧,钱何必要先有钱?” 李明笑眯眯地拍拍小伙伴的肩膀。 “这不,你最关心的钱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明哥我提醒你一下,这钱是借的,是要还给老百姓的。”房遗则面无表情地回答: “而且要连本带利,多还五万贯。对现在的财政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更别说还有一百万贯的本金。” 不过房遗则嘴硬归嘴硬,心里早就算好了一本账: 战争胜利,攻略河北,获利几何? 获利无价! 到时候,别说一百零五万贯。 就算一百五十万贯,也还得出来啊! “谁说要还本金的?” 李明的反问,打断了房遗则的算计。 小房眉头微微挑起,显然对李明老哥的答案感到非常意外。 “你难道想赖账?! “有信用才有钱什么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咱大家伙好不容易在老百姓心目中建立起来的口碑,就为了省几个臭钱,就要自己断掉根基吗? 又不是还不出钱来,只要仗打赢了怎么会没钱…… “房遗则小老弟,你还是思路不够开阔,被书山文海给束缚住了思想。” 李明语重心长地拍拍小兄弟的肩膀,嘴角一勾: “谁说债券只发行一期了?” 房遗则的嘴巴张成了o型,如闻仙乐耳暂明。 “等到债券快到期时,再发行一期接续上,用新募集的资金来偿还上一期债券的本息。 “一直滚一直滚,也就是说,这笔钱可以一直不用还……” 房遗则觉得自己打开了磐铎剌的魔盒。 简直是魔法! 国债,只要手握“国债”这项强而有力的财政工具。 他房遗则就能要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再也不必和其他部门为了预算决算而吵破头,再也不必被财政盈余不足而焦头烂额了……“国债的发行事宜暂时由我来定夺,将来再物色负责人。”李明说道。 房遗则搓起了手,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嘿嘿明哥,何必舍近求远?债券这种小事,您大可以交给我。您的事多,您可以把精力放到其他方面。” 李明看着房遗则。 房遗则眨着诚恳的眼睛。 “呵呵,不行。”李明冷哼一声。 房遗则的脸上明显闪过了失望的神色。 他很快恢复了面瘫,嘟哝了一句: “我去做战争预算。” 便离开了。 把发债的大权交给你,可不得利滚利给我滚出个巨大的财政赤字啊……李明看着小房的背影,忍不住吐槽。 他说“国债不用还”,只是一个比方而已,又不是真的不用还。 他李明的脸皮再硬,信用再高,那也不是无限的,也不可能无限举债,最后连利息都付不起。 “不过国债这玩意儿是真好使啊,怎么老祖宗们以前没想到呢?” 到了行政这个层面,钱就不是钱。 而是代表着政府可以控制的社会资源总和。 政府手里的钱占全社会所有流通资金的比例越高,政府能动用的资源占全社会资源的总比例就越高。 所以,政府公债虽然不能直接创造资源。 但可以将全社会的资源集中在政府手中使用。 这让政府的控制力得到了飞跃式的发展。 也就是说,让政府更“集权”了。 “下一步便是建立中央银行、商业银行,重新发行纸币,进一步完善金融系统,完善我手头上的货币和财政工具……” 李明开始了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就在这个时候,房遗则又摇头晃脑地进来了。 “你落了什么东西吗?”李明问。 房遗则挠着头皮: “忘记问一个大问题了,做战争预算的时候才想起来—— “咱辽东可以出去打野战的士兵,最多不过三千之数。 “这么一点点人,用得了一百万贯的军费吗?” 平摊下来,好家伙,每个人能分到三百多贯。 这是当兵呢还是当贵族呢? “谁说我们只有这么点士兵?”李明抱起了胳膊。 房遗则眼皮一跳: “你想……征难民入伍?” “难民里的适龄青壮才几个人?不是他们。”李明随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地图: “向北看!” 房遗则顺着李明手指的方向望去。 北边,是高句丽。 李治可以依赖朝廷,李泰可以依赖薛延陀。 而他李明,也是有备用隐藏能源的! ………… 辽东的北方,高句丽。 国内城。 “西进河北,发行国债,一百万贯…… “呵呵,殿下的办法可真是……够办法啊。” 青岩里寺,房玄龄照常坐在酷似李明的佛像之前,阅读着来自李明的亲笔信。 他以为自己跟从李明久了,对这位小主子的……呃,奇思妙想,不说了如指掌吧,但至少也是见怪不怪了。 但是他错了。 由衙门出面,向老百姓借钱,这操作仍然让他大跌眼镜。 让素来淡定的老面瘫都忍不住多喝了一壶茶。 他甚至比自己的小面瘫儿子都更难以接受这个政策。 因为华夏人骨子里是很保守的,不愿意欠债的。 身上背债,总觉得好像背了一个负担,晚上睡觉都不扎实。 但是如果摒弃这种陈旧的观念,纯粹从理性思考政治。 李明这招发债打仗,是真的妙啊。 相当于把未来几年的力量,集中在今年使用,凭空壮大了自己的短期战争能力! 只用几张纸,就让手里掌握了足以发动战争的资本! 用这笔“投资”先把正事干了,再用获得的收益,来偿还债券。 这一手时间差打得妙啊! 至于西进打河北这个大战略,更是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 绝对的正确。 河北这个门户对李明来说,可太重要了。 丢了河北,就等于南下的道路被堵死,大家伙准备在冰天雪地的东北过一辈子吧。 而且这次出兵,师出可太有名了。 不论是驱逐薛延陀,还是勤王护驾,都是能一呼百应、天下皆服的口号。 可比李治和李泰为了争权夺利而打内战的丑陋吃相,要优雅多了。 要是真能借此机会,彻底吃下河北。 不但能凭借战争威望,一劳永逸地解决门阀士族这个顽疾。 还能让被拯救于水火的当地百姓对李明感恩戴德,让河北地区重新服从长安,消弭两地的地域矛盾。 替唐王朝一下子解决两个政治隐患! “想法很好,接下来就是怎么实现了。” 战场打不赢,一切等于零。 战略再正确,得到的民心再多。 仗终究还得是人打的。 “战争经费一百万贯,先拨付给高句丽八十万贯,用于征召当地士兵、打造武器装备,以及训练……” 房玄龄读着这封信的后半部分,不禁苦笑着摇头: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乱来。 “发配到高句丽的朝臣,大多是久疏战阵的糟老头子。 “和这样的老头,怎么能搞好军队呢……” 他把信叠了起来,恰好看见,信纸背后还有一行字: 给你送去一个帮手,差不多和这封信同时到,你记得接待一下。 “帮手?殿下思虑得倒是周到。 “不过只有一个帮手吗,足够指挥整个高句丽的军队吗……” 就在他琢磨的时候,庙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时值冬季午后,外面低斜的阳光很是刺眼。 房玄龄不由得眯上了眼睛,只能用余光看那不请自来的客人。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大约能辨认请,来者也是一个老头,身材并不高大魁伟,而是矮胖圆滚的身形。 有点眼熟…… 房玄龄皱起了眉头,仔细望去。 瞅着瞅着,他瞳孔一缩。 “房相公,没想到在这边远之地又相见了。” 那老头走到房玄龄近前,随意拱了拱手,便自说自话地坐下了。 “李靖,听候相公差遣。” (本章完) 257.第248章 静坐战 第248章 静坐战 “我是行军大总管,你们要干什么?!” 大唐八万劲旅的中军帐里,李世绩面对来者,警惕地大吼一声。 在他对面,侯君集、薛万彻、李道宗三名某奸党成员,正面容不善地缓缓逼近自己。 等走到距离李世绩不过两步之遥、差不多持剑一跃便能洞穿他心脏的距离时,三人默契地停下。 “回报大总管,我等率军回来了,并没有发现陛下的踪迹。” 侯君集随随便便地拱了拱手。 李世绩显然松了一口气,手松开了剑柄,但是思想一点也没有放松,礼貌地说: “辛苦诸位了。某听见小道消息,说陛下一行有出现在河北的可能,不知诸位是否方便领兵去看一眼?” “不方便。”薛万彻生硬地给他顶了回去。 被名义下属跳脸,李世绩倒也不恼,还是很和气地问: “为什么呢?” “我们不就是听你的,从河北边境一路向西到了夏州和胜州一带么?现在又要让我们回去?” 薛万彻没好气地回答。 大部队留在河北断粮挨饿是吧……李世绩嘴角抖了一抖,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容。 不过老薛这吊儿郎当的态度,让疑似通突的李道宗也看不下去了,替他向总管大人多解释了一句: “而且向河北运动,必定会经过阿史那思摩突厥的活动范围,又远离夏州补给地。贸然进军容易被断补给。” 关于突厥人,果然还是你比较有发言权……李世绩心里没忍住吐槽。 不过他是一点也没有把小心思暴露出来,很好商好量地说: “既然这样,那就如此吧。” 你们爱咋办咋办,不想去河北就不去,想大冬天的把陛下晾在野外就晾。 “领命。” 侯君集也不知道领了什么命,带着两位兄弟扭头就走,一如他们自说自话地来。 看着他们哥仨潇洒的背影,李世绩立刻就红温了。 不过他到底是没有发作,只是无奈地长长叹息一声: “唉……” 近段时间,北伐军的内部氛围是越来越古怪了。 这支大军集结了整个大唐的精锐,原本是打算复刻十二年前灭东突厥的光辉事例,给铁勒人也来个犁庭扫穴的。 没想到,穴没扫明白,皇帝让自己玩丢了。 丢就丢了吧,却是既没有向东寻找皇帝,也没有向北讨伐薛延陀,更没有向南班师回朝。 而是向西移动到了不相干的夏州地区,进不进、退不退的,就这么继续尬在战线上。 这让将士们感到非常的窝囊和憋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而在这支部队的上层,气氛尤为怪异。 皇帝和太子“没”了以后,全军就属行军大总管李世绩的地位最高。 然而身为最上级,李世绩对手下两位副总管的态度却是越来越恭敬了。 好像侯君集和薛万彻才是大总管似的。 甚至于他俩自说自话地把疑似通敌的李道宗释放、并纳入到这支军队的高层以后,李世绩也没有任何反对。 在军队这个最讲究等级次序的地方,这非常不寻常。 李世绩也是没有办法。 为了队伍的团结,身为一把手,他必须忍着。 侯、薛、李三人,都是铁杆死硬的十四奸党党徒。 而十四党和晋王党、李明和李治的关系,用一个字形容就是: 难说。 两边可能已经闹翻了,但是两边闹翻不大可能。 站在李明的立场,李治固然是武力逼宫的乱臣贼子之一。 但李治在最后放了他一马,让他回了辽东,还算是良心未泯,可以教化。 而从李治的视角出发,李明也是个以庶代嫡的乱臣贼子,不过现在都已经“被死亡”了,而且为“李明报仇”也是李治用以对抗老四李泰的政治口号。 所以实际上,两边还没有彻底撕破脸。 这模糊不定的政治局势,便同步影响到了朔北塞外,影响到了这支还在前线保持存在的八万劲军。 这支唐军压箱底的主力部队,并不是孤悬海外的。 事实上,他们和内地保持着极其频繁的联系,对老家的动向实时更新,了如指掌。 李明和李治关系不明,也让这支军队高层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感谢李世民端水搞平的骚操作,令晋王党李世绩担任这八万精兵的大总管,而副总管由十四党的侯君集、薛万彻担任。 两拨人立场不同,心思各异,在如今这晦暗不明的形势下互相猜忌、互相掣肘,又都没有能力和决心“清扫”对方。 “那三个杂种,大约早就知道李明殿下没死吧……” 李世绩自言自语道。 还是那句话,这支军队并没有孤悬海外,信息是畅通的。 这里既然能收到朝廷的指示,自然也能收到辽东的通信。 侯、薛、李三人想必是已经收到了李明殿下报平安的密信。 甚至他们仨有可能接到了下一步的指示,要对这支军队的控制权展开动作…… 这就很恐怖了。 在塞外的八万大军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对全世界所有其他军队都是碾压,没有例外。 与之相比,在国内打生打死的李泰军和李治军,顶多算三流部队。 这八万人如果落到李明手里…… 游戏结束! “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把那三人干掉?” 这已经是李世绩不止一次生出的想法了,又被他不止一次地否决。 首先那三人就不是省油的灯,机警性很强,平时吃饭睡觉都是分头的,避免被一锅端。 别说动手,自己没有被那三个杂种干掉就不错了。 其次,毕竟李治和李明还没有彻底闹掰。 自己这样自作主张地屠了李明一方的三员大将,激化矛盾,对李治稳定全国大局绝不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他也无法调动手下的军队来干这脏活。 这些士兵无愧于精锐之名,只忠于皇帝。 并不是行军大总管的私兵。 打外敌,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抱怨一句的。 但若要搞内讧,那就别怪他们在旁边吃瓜看戏了。 让他李世绩一打三,显然胜算不大。 既然没法掀桌,那就只能自己忍让一些,维持团结了。 “反正我调不动这八万人,那三个杂种难道就能指挥得动了? “凑合着过吧……” 李世绩苦闷地研究起了地图。 这并没有让他的郁闷缓解多少。 因为内乱和后勤问题,导致这八万人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太行山西北的无定河一带。 乱跑容易被断补给,军事风险过高。 如果这八万人折损了,算上民夫后勤七七八八,史官高低得来一句“李世绩致百万大军覆没”,让他体验一把苻坚的待遇。 而如果撤军,又等于摆明了对陛下见死不救,政治风险巨大。 如果李世绩敢做出这决策,别说会连累李治被口水淹没。 甚至自己未必走得出这军帐,说不定就会被这八万皇帝的死忠亲兵给手撕了。 所以,他只能让这一大帮人卡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效率低下地搜寻着皇帝的蛛丝马迹,从本就贫瘠的夏州获得补给,苦一苦当地的百姓了。 “嗯?” 李世绩看着看着,觉察出了不对劲。 侦察铁勒人部落的报告,越来越少了。 打仗就是打情报,自己撒出去的探子是足够多的。 “也就是说,铁勒人的主力脱离了与我们的接触,正在向其他方向移动?” 李世绩愁眉紧锁。 游牧民迁徙就像一阵风,一晚上可以跑出去几百里。而漠南的地形千篇一律,不是戈壁就是草原,毫无记忆点。 所以可以说,李世绩把薛延陀的主力给跟丢了。 长安那边并没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说不定长安还在等着他李世绩的情报呢。 “不知道那三个杂种有没有从辽东那儿得到什么情报……要不要问问他们呢?” 李世绩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 这时,副将来报: “将军,长安来信。” “晋王殿下的信?”李世绩有些疑惑,从这位专门负责运送密信的心腹副将手中,接过一册仔细封着蜡的信封,展开阅读起来。 越读,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读到最后,他将这封信撕成了粉碎,又将碎屑扔到炭炉里,彻底烧成灰烬。 ………… “咱要不把李世绩那狗杂种给刀了?” 一出主帅大帐,薛万彻便直抒胸臆。 侯君集和李道宗异口同声: “嘘!你如果不想被手下这些兵撕了,就别打这歪主意。” 这八万精兵大多来自关中,父兄都是跟着老李家父子打过天下的,具有很高的主观能动性。 与将军们的关系更像是合作者,而不是只知道接受命令的傀儡木偶。 “那我们该怎么办?继续在这儿干耗着?” 薛万彻有点沉不住气。 他只想干掉碍眼的李世绩,挥师八万南下,横扫中原做回自己,将被乱臣贼子逼到辽东的李明殿下重新奉回长安,结束内战,重铸大唐辉煌。 “是的,这就是李明殿下给我们的任务,和李世绩耗着,避免这支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他手中。” 侯君集严肃地说。 这八万士兵在第二轮“四子夺嫡”中的份量不言而喻。 基本就是,这些兵站在谁这边,就能将谁保送上皇位。 李道宗皱眉摇头: “我能理解薛万彻。” 侯君集一愣:“你也和他一个主意?” 李道宗抚着胡须: “如果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恐怕对我们更不利。 “别忘了,李治还控制着朝廷。” 侯君集一阵沉默。 李明、李治、李泰、李承乾,这四个皇子之中,要论谁最接近这支八万大军的控制权。 那就非李治莫属。 先不说行军大总管李世绩这一层因素。 如果李治让朝廷下一纸诏令,让这八万人班师回朝,拱卫京师。 这些士兵是听还是不听? 现在或许不听,因为皇帝刚丢还没找着。 那如果再过一个月,等到明年开春呢? 这些虎狼之师还会继续坐在无定河畔,和铁勒人对着呲牙吗? “别多想了,李明殿下明确指示让我们拖住李世绩便可,千万别节外生枝,给辽东树立起李治这个死敌。” 侯君集摁下了两人大胆的想法。 但说归说,在这全国一片大乱的寒冬腊月,他手下的全天下第一杀器,却只能在这贫瘠的北方荒原干坐着看戏。 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躁动不安? 不知道李明殿下到底在算计些什么,李道宗、薛万彻都能想到的问题,他一定也能想到。 殿下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副总管,平州方面来信。” 传令兵将李明的密信交到侯君集手里。 李明和军队三巨头的信件来往就没有断过,自从坐稳辽东以来,更是坚持每天至少一封。 虽然送信也有延迟,但是一来辽东和西北两地距离较近,二是沾着了“军用光缆”的光,落后的天数并不多。 “殿下有什么指示?” 李道宗好奇地凑了上来。 “要动手了吗?”薛万彻更是斗志满满。 “嘘!轻点,旁边有人!” 侯君集肘开了猴急的两人,将少主的亲笔信抖开。 “什么?!”侯君集不禁抬高了音量。 “嘘轻点!”李道宗和薛万彻同时提醒道,把信纸挪到自己眼睛底下。 然后二人异口同声: “什么?薛延陀与李泰勾结,入侵河北?!” 对听调不听宣、在后勤上卡他们脖子的河北士族,他们心中当然也有不满。 但是蛮族入侵就另当别论了,尤其还是大坏蛋李泰里应外合下的蛮族入侵。 耻辱啊! 大唐建立前华夏被欺负,大唐建立后华夏还是被欺负,这大唐不是白建立了吗! “踏马的,魏王府是虫豸的巢穴吗?李逆泰到底想干什么!” 薛万彻直抒胸臆,怒斥道。 李道宗也是气得发抖: “李治无能,丧权辱国!” 接着往下读下去,三人又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什么?在河北边境疑似发现皇帝陛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没想到李世绩那厮得到的小道消息还是有点来头的。 “那还等什么,掉头杀去河北啊!” 薛万彻等不及了。 他只想赶紧迎回陛下,让爹好好收拾收拾那八个逆子,他们将大唐搞得多稀巴烂,就把他们的屁股揍得多稀巴烂。 “你急什么你急什么……”李道宗嘴上傲娇地抱怨,但心里又何尝不是与薛万彻一样急切。 陛下也该回到他忠诚的长安的。 奶奶的,陛下只是失踪了个把月,这群不孝儿就已经把国家祸害成了这副鬼样子,连过去突厥人的奴隶都能骑在头上拉屎了! “哦?李明殿下正打算出兵支援河北?”侯君集眉头一挑。 “不愧是殿下!”薛万彻振臂低呼。 华夏居然被铁勒人给入了侵,这让他感到憋屈极了。 李明出兵出得好啊,解气! 李道宗想得比他更多一些: “哦不对不对,李明殿下这样贸然浪费自己的力量,会不会有点…… “哦对对对,如果能借机拿下河北,收拢民心扬名天下,那可是名利双收的大好事。” 他很快就想通了。 侯君集则想得比两位活宝更进一步。 他放下信笺,看着两人: “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这还要问?要么东进支援河北,要么北伐薛延陀,与殿下形成策应啊!”薛万彻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李道宗表示附议: “我建议东进河北,既方便从辽东和河北当地获得补给,又能让这八万劲旅看看,是谁在救万民于水火,助殿下收拢军心。” 侯君集点点头,觉得这二人说得都有道理。 更何况,如果真能救回陛下。 那么,不但崩坏的社会秩序能得到恢复。 崩坏的皇位继承顺序也将重回正轨。 搞事的李治和李泰必定出局,李明殿下将毫无悬念地胜出。 “行!”侯君集抚掌道: “这就准备行装,东进河北!” “你们想去哪里?”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在三人的背后响起。 (本章完) 258.第249章 李治的小烦恼和大问题 第249章 李治的小烦恼和大问题 “香炉、文房四宝、博古架上的古玩……这些皆是我多年悉心收藏之物,尔等小心收拾,莫要遗漏或污损了。 “呔!卷得小心些,那画卷可是顾恺之所画的《洛神赋图》!画卷若被撕破一丝,我就撕了你这个人!” 洛阳魏王府,李泰正挺着大肚皮,吆五喝六地指挥家丁收拾行李细软。 他要跑路了。 速通长安的一阶段战略,因为李治的突然反水搅局而宣告失败。 他就算联合其他六位庶出藩王,将兵力合为一处,也终究没能突破程知节镇守的潼关天险。 打仗打的就是一口气,气儿散了,人心也就乱了。 在李治的文攻武吓、威逼利诱之下,诸王联盟很快就土崩瓦解。 大家带着各自的军队回到封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而失去了那些挡风的草包,李泰就不得不直面从关中刮来的凛凛西北风了。 天太冷水太凉,李泰并不打算自己刚正面。 他打算抢在李治的西军到来之前,裹挟着剩下的部队跑路。 “殿下?这……” 执失思力一进魏王府,就被这热火朝天的搬家景象给吓到了。 “您这是要离开洛阳?”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洛阳就是这堵危墙。 “呼……身外之物太多,累死我了。” 李泰坐在椅子上,大冬天的也扇着那把文玩扇。 虽然你什么也没干,但还是辛苦你了……执失思力在心里吐槽。 洛阳作为几朝古都,有着完善的城防系统,又能背靠黄河运输,比长安还要难打得多。 只要别碰上天可汗那样的战争怪胎,坚守上几年并不成问题,完全没有必要仓皇逃跑。 不过,执失思力并没有将这个想法告诉李泰的打算。 放过城里的百姓,放过历史悠久的东都吧。 李治再怎么不济,在他治下的洛阳也不会比在李泰手下更糟。 况且,和李泰打交道久了,他也发现,李泰不过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枕头。 别看李泰现在优哉游哉的,心里肯定慌得一批。 让这个只会阴谋和享乐的王爷,困守孤城、打一场硬仗,还不如劝他把魏王的称号让给自己来得现实。 “那您准备逃到哪里去呢?”执失思力问道。 李泰原本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一听见执失思力的“妄言”,腿也不翘了,整个人立刻坐直,颇为严肃地瞪着这位手下大将: “什么逃……我这是转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一定要把自己逼到弹尽粮绝的境地,让手下将士和无辜百姓和自己殉葬,才叫勇气,才叫气节吗?” 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辞严。 要不是听多了魏王的漂亮话、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执失思力几乎都要被说动了。 “鉴于潼关之战后诸王的情况,我终止自己在东都的活动。我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为国为民的原则考虑的。” 李泰继续为自己涂脂抹粉地叨咕着,即便他唯一的听众,是早已经熟知他真实面目的执失思力。 “但是我这绝不是向篡居长安的乱臣贼子妥协,更不是向李逆治投降。 “薛延陀历来是我国的友好邻邦,真珠可汗夷男无法坐视李逆治的倒行逆施,向我伸出援手,邀请与我共管河北山东之地,以图后效……” “你与薛延陀结盟?并且把广大河北之地割让与他们了?” 执失思力从李泰所说的辞藻中翻译出了真正的意思,不禁又惊又怒:。 “铁勒人正在河北烧杀掳掠,殿下您不驱除虏寇还则罢了,怎么还向对方称臣了?” 执失思力最看不起向异族投降、卖国求荣的渣滓了。 什么?你说执失部落也是异族,他在十几年前也向唐朝出卖了东突厥? 大唐可是天朝上国,那能一样吗? 再者说,突厥人是唐朝人的奴隶,而铁勒人过去又是突厥人的奴隶。 这回唐朝人倒反天罡去当铁勒人的奴隶,那他岂不是成了奴隶的奴隶? 执失部落不要面子的吗? 越混越落魄,这降唐不是白降了吗? “您与铁勒人苟且,那河北当地的老百姓怎么办?” 执失思力说话也不为尊者讳了,直言道。 李泰皱了皱眉,很快把不满的情绪掩藏起来,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 “河北民风粗野,是需要治他一治了。” “殿下您就不怕失去天下民心?”执失思力追问。 “呵,民心?贵族相争,与群氓有何干系?”李泰几乎笑出了声: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如果谁得民心谁就得天下,那窦建德怎么输的?李明又怎么会被驱赶到辽东一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执失思力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执失将军,那你有什么打算呢?你也一起去河北吗?” 李泰重新靠回了椅背,慵懒地看着他。 执失思力的脸上现出了纠结之色。 德,对一个政治人物来说,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属性。 领袖可以不讲小礼,也可以偶尔为一个崇高的目的而动用一些缺德的办法。 但是,如果一个领袖从目的到手段都卑鄙无比,那就很让手下人难受了。 “我……唉。” 执失思力叹了一口气,没有明确接受,但是也没有拒绝。 这也是因为,他无处可去。 在经历了阿史那结社率、阿史那思摩相继背叛陛下,把大唐搅成了一锅粥以后,朝野内外对他们突厥人的信任已经降到了零点。 大唐人民才不管你是姓阿史那还是姓执失,一视同仁,统统歧视。 颇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意思。 因此,除了在李泰这个主动勾结蛮族的内夷手下,执失思力也无处可去。 如果他转投李治,多半会被安在哪个无关紧要的岗位发霉,而自己的部众被流放到全国各地,从此再也成不了气候吧。 “如果没有异议,那就请执失将军集合部众,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吧。” 看着执失思力看不惯自己、却又不得不和自己建设新大唐的纠结模样,李泰由衷地露出笑容: “去河北这几千里路,需要借道我弟弟们的领地,可不能随意劫掠。” 这露骨的嘲讽,让执失思力忍不住面颊抽搐。 ………… “哦?四哥放弃洛阳城了?” 太极宫太极殿。 大朝会之后,李治大大方方地坐在龙榻上,听取着长孙无忌的汇报。 他终究不是李明,没有忍住御座的诱惑。 在某天大朝会上,安排长孙无忌喊了一句“请摄政上座”,演了一出三辞三让的戏码以后。 他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坐上了父皇的宝座。 即使父皇李世民,以及继承顺位比他靠前的监国李明和太子李承乾,现在都还没死呢。 “是的,魏王离心离德,一场战败后,他的拥趸便作鸟兽散了。” 李治微微点头: “四哥并不擅长治理,想必在当地也不得什么人心。 “不过他也无所谓什么人心向背就是了。” 看人看得这么透彻,你居然是这样的晋王…… 长孙无忌对深藏不露的小外甥感到毛骨悚然,嘴角挣扎着往上翘,凹出了一个夸张的笑脸: “现在魏王仓皇逃窜,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殿下登临大宝了。” 这一场虎头蛇尾的八王之乱也终于要结束了……他在心里补充一句。 只打了两场仗,李泰就提桶跑路了,实在是太菜了。 “嗯……如果能回归太平,对天下苍生自然是好事……” 李治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冷场了。 长孙无忌等待着少主的指示,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忍不住问: “殿下,要派兵追赶魏王吗?” 总不能放一个不稳定因素乱跑吧? “不必,追不上的。”李治轻描淡写地否决了这个想法。 果然,摄政殿下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情况,但是不告诉我……长孙无忌心中不无酸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理智地决定闭嘴。老陛下还在的时候,君臣之间何曾有过如此的隔阂? 甚至在李明得势、房玄龄成为文官之首以后,李世民陛下也没有这么对长孙无忌藏着掖着……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当了个假首席,心中憋闷无比。 “那……臣告退。”他低落地说。 “嗯。”李治简单地点头。 长孙无忌慢慢从席位上站起身,又补充说道: “今年冬季较暖,下雪不多,明年春耕时恐怕会生虫害。” “嗯。”李治还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并没有从龙榻上挪开屁股的意思。 很显然,摄政殿下还要与另一位更亲密的心腹重臣,进行一场密谈。 这场密谈并不需要长孙无忌的参与。 又是瓦岗寨那伙人?雉奴怎么就那么信任那些粗鄙武夫……长孙无忌肚皮里打着官司,向上座一拱手,心中愤懑地离开了。 眼看着舅舅走远了,李治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向身边的宦官点了点头: “叫他上殿吧。” 不多时,一位身材平平无奇、长相过目就忘的大众脸大臣,亦步亦趋地登上了太极殿。 张亮,曾是李世民手下的密探头子。 在他的继任者李君羡被李明砍了以后,张亮又被李治委以重任,重拾情报大权。 “臣亮,拜见陛……殿下。” 张亮假装说漏嘴,以觐见皇帝的礼仪,跪坐在席位上长长一拜。 太极殿的宦官们看着这堪称造反的一幕,嘴巴动了动,没有吱声。 “尚书请起。” 李治温和地说,假装没有发现对方逾越礼制的行为。 张亮这懂事的态度,让他心暗爽。 所以他这么喜欢瓦岗寨的人,非常有眼力见。 “关于我的几位兄弟,不知张尚书查得怎么样了?” 李治直入主题。 “臣的诸多义子遍布各个王府和重要州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 张亮胸有成竹地对答道: “被魏王蛊惑作乱的诸位藩王,虽然同时从潼关撤军,但各自的军队并没有回到都督府,而是留在了各自的封地。” 这条关键的情报,让李治不由得眉头皱起。 藩王所遥领的都督府,和他们所居住的封地,往往不在一个地方。 比如韦贵妃的儿子、纪王李慎,他的封地在青州,而遥领着秦州都督府的都督一职。 军队不开回都督府,而是留在了封地之中…… “我的那些兄弟们究竟想干什么?拥兵自重?他们还想反抗朝廷?”李治严肃的目光扫过张亮。 张亮微微一笑: “或许只是希望用军队作为筹码,向您多索取一些利益而已。” “就像顽童利用吵闹,要挟父母多买一块麦芽?呵。”李治轻蔑地笑了一声: “他们要,就给他们呗。” 反正等到自己正式当上皇帝以后,这些利益又可以随时收回来。 那些庶出的皇子,果然没有什么智慧。 造反这条路,要么别走,踏上了就一条路走到黑。 像这样内战打到一半不打的,算什么意思? 外臣可以有投降的选择,但皇子没有,他们先天就是皇权的威胁。 等天下安定下来,他们彻底被剥夺了军权、失去了依仗,自己迟早要收拾这帮眼高手低的废物。 相比之下,李泰就比那些臭鱼烂虾高明多了。 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必须负隅顽抗到底。 “其他藩王的动向知道了,那魏王呢?他往哪儿跑了?” 李治问到了关键问题。 张亮立答:“经过诸藩王的领地,开往河北。” 李治眉头一挑。 “河北,不是正在被薛延陀蹂躏么?他去守国门去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李泰才不是这种有家国情怀的人。 也就是说…… “他与薛延陀合流,打算以铁勒人为后盾,利用河北的人力物力,和我继续打下去?” 李治咂着嘴,觉得事情开始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他虽然把持着“首都”和“朝廷”这两件公器,占据着最有利的位置。 然而,对李泰的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 首先,他对南方的控制并不强。 江南、湖广、巴蜀各地听调不听宣,官僚主义非常严重。 让他们提供粮草兵饷可以,让他们直接出兵、乃至于只是提供民夫,便很困难了,各种推三阻四。 李治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效率低下,而是利用“官僚主义”这层皮,对李治的命令有选择性地执行。 让他吃了不少软钉子。 而他还拿那些老官油子们没办法。 加上初唐时期,广大南方地区经济和人口全方位落后于北方。 因此,导致李治的势力范围看着挺大,但真正堪用的主力仍然是老李家的基本盘——关中。 至于李泰让出的中原地区,则被诸藩王的封地分割得七零八落,他还需要费不少的时间精力进行吞并与整合。 “又是关中对河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李治手指弹着扶手,又问张亮: “魏王与薛延陀合流,也就是说,李明所言皆是事实? “之前那些针对父皇和皇族的多次暗杀,包括九成宫之变等,皆是魏王的阴谋?” 张亮点头: “确实如此。” “呼……”李治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又多了一个必须和李泰死磕到底的理由。 李明小老弟的情报很是灵光啊,这么早就看穿了李泰的真正面目…… “说起来,我的那位弟弟近况如何,在辽东可曾安生?” 李治放松了一些,好奇地问。 他觉得李明已经被淘汰出局了,不可能在鸟不拉屎的辽东掀起什么风浪。 而且,在自己给他留了一条后路、满足了他“被贬为庶人”的梦想以后,那个小弟弟也不该有动机造反了。 他这么问,纯粹是出于好奇。 不料,张亮的神情却凝重了起来: “臣……不知道。” “嗯?” 李治的表情顿时玩味了起来: “还有事情能逃出张尚书的法眼?” 全天下还能有你张亮不知道的事情? 你豢养的那些鹰犬……抱歉,“义子”们,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张亮低下了头: “臣派往辽东的探子无数,但从没有送出来一封密信。” “什么叫没有送出来一封信?”李治觉得很不可思议: “辽东虽然只是国土东北角的一隅,但也据有两州之地,十数万人。 “更何况河北大乱以后,不少人口都向那边逃亡,人员流动复杂。” 李治认真地看着张亮: “正所谓人多嘴杂,那里怎么可能传不出任何情报?那些探子人呢?” 张亮的鼻尖冒出了冷汗,声音颤抖,似乎比李治本人更觉得难以置信: “自从他们进入辽东地界以后,便杳无音信,没有人回来。 “好像……就这么消失了。” (本章完) 259.第250章 北伐!迎回二圣! 第250章 北伐!迎回二圣! 与薛延陀的前线,大唐八万精兵的中军营帐。 侯君集、薛万彻和李道宗三员十四党徒,正商量着向河北进军、以策应里李明殿下在辽东的军事行动时,被主帅李世绩抓了个正着。 “你们想去哪里?你们想带着这支军队干什么?” 李世绩的语气比数九寒冬还要冰冷。 “去哪儿……我们当然是去河北啦!那里有皇……” 薛万彻心直口快,刚要咋呼起来,被一旁的李道宗捂住了嘴。 “咳咳。”江夏郡王干咳一声,一脸尬笑地接过话茬: “我们又想了一想,觉得大总管的猜测很有道理,陛下在茫茫朔北无处藏身,确实很有可能南下河北……” 李道宗说到一半,又被侯君集堵了嘴: “我们一致决定,遵从大总管的命令,率军东进。” 李世绩冷冷地看着三人的表演,从鼻子里哼出一句: “不必,你们三人就守在原地,只需派出小股部队向东搜索即可。” 侯君集连连摇头: “不不不,你是对的,皇帝陛下确实有可能在河北……” “不不不,你们才是对的。”李世绩打断道: “我仔细想了一想,你们的担忧是正确的,对狡猾的铁勒人不能掉以轻心。 “铁勒人的主力也许并没有远离,而是隐蔽在附近的某个山坳里。我们如果贸然东进,有可能被切断后勤,全军覆没。” 侯君集:“事关陛下的安危,这点风险算什么?” 李世绩:“八万关中健儿的安危同样重要。” 侯君集:“不,你说得对……” 李世绩:“你说得才对。” 两人一番激烈的谦让,到最后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 李世绩这个行军大总管也不是白当的。 虽然他想干什么,这八万人未必就能去干什么。 但是如果他不想干什么,那这支军队就绝对不会去干。 简单来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因此,东进河北一事就这么被李世绩一票否决,耽搁了下来。 “薛延陀狡猾至极,我们四人就陪同主力一起,镇守大本营,哪儿都别去。 “搜索陛下一事就交给小股侦查部队,这样覆盖面更广,效率更高。” 李世绩最后扯了一个牵强的理由,便扭头回主帅军帐,留下侯君集吹胡子瞪眼却又无计可施。 全程目睹的薛万彻和李道宗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这是同意对方还是反对对方啊?”薛万彻忍不住问。 两边互换论点、互相换家的骚操作,让他的猪脑子有点过载。 李道宗想得则比老薛更进一步。 “李世绩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催着我们赶紧去河北,怎么现在这么快调转口风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侯君集沉吟一会儿,神神秘秘地取出刚才收到的李明密信: “我觉得,答案就在这封信里。” “这怎么可能?难道李世绩偷看我们的密信?”薛万彻脱口而出。 李道宗眉头紧皱道: “辽东的密信都是专人运送的,他的手伸不了这么长。但……” “但他同样一直在接受着来自长安的密信,遵守着李治的指示,而其中的具体内容也不是我们可以知晓的。” 侯君集看着两人,眼神严肃: “而李治也很有可能得到了和我们同样的情报。 “比如,陛下可能流落到了河北云州的边境。” 李道宗有些不解: “既然他也知道陛下在那个方位,那为什么仍然不允许我们向河北进发?” “因为,这或许就是李治的计划。”侯君集神神叨叨地压低了声音: “或许,李治就是打算借铁勒人之手,将陛下除掉呢?” 李道宗和薛万彻先是悚然一惊,但是再一琢磨,又觉得这并非不可能。 皇帝如果归来,那倒大霉的是谁? 当然是这群不遵皇帝关于继承人的安排、赶走了监国、还互打内战把国家搅成一团乱的逆子啊! 这其中,又数扮猪吃虎、篡居长安的李治尤为可恶。 要说李治、李泰等作乱的八王,有哪一点利益是共同的话。 那就是,让李世民陛下继续在塞外待着吧。 要是陛下真的回朝了,兄弟们一个都别跑,就等着挨封建主义专政的铁拳吧。 “陛下的安危,就系于我们之手了。”侯君集义正辞严道。 虽然因为劫掠高昌锒铛入狱而对陛下有怨,虽然他躁动的心早就不满足于“吏部尚书”之职了。 但侯君集还是大唐大忠臣,真心关怀陛下的生死存亡。 绝不是因为陛下健在最有利于李明殿下呢。 “诸位皇子真是……唉。” 李道宗摇头叹息,相信了侯君集的猜测。 他觉得这种父辞子笑的畜生操作,真的是李世民的亲生儿子们(李明殿下除外)干得出来的。 详情请参阅李泰和九成宫之变。 陛下的教子之法有大问题啊……大家在心里为可怜的皇帝陛下默哀。 ………… “陛下的教子之法有大问题啊……” 主帅帐中,李世绩对着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李治密信,忍不住摇头叹息。 李治殿下的信很长,但主旨思想可以归纳为四个红彤彤的大字: 小心李明! 在信中,李治的语气充满了惊讶和警惕。 本以为李明来到了绝对安全的辽东,并被如愿安排了一个体面的退场,可以就此退出夺储,提前享受退休生活。 可是谁曾想,经过这一年多的起起落落以后,李明的政治野心也被激发了出来! 这厮被驱逐到辽东一隅以后,非但没有安生下来,反而还时时刻刻筹划着打出燕山、打回长安! 李治是在张亮送往辽东的探子全部人间蒸发以后,得到了这个恐怖的结论。 是的,恐怖。 一方面,李明在辽东行事如此保密,必定有非同寻常的图谋。 例如,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而另一方面,在李明的治理之下,辽东这人员混杂、胡汉杂居、商人难民进出流动异常巨大之地,居然能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让张亮的探子无所遁形。 这是何等恐怖的控制力! 面对这位政治能力拉满的对手,李治是绝对不敢掉以轻心的。 “我这个主帅的主要任务,便是防止李明的党羽成为这八万大军的主帅么……” 李世绩喃喃地回忆着密信中的内容,不禁苦笑。 主帅领兵的目的,是为了让这支军队能够领在主帅手里,这听上去像是一个自我循环的论证陷阱。 但是这看似荒谬的对策,也是为了应对李明那更为荒谬的诡计和魅力。 换上李世绩之外的庸才,侯、薛、李三人早就在李明的远程遥控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得这八万大军的控制权! 而即使李世绩亲自出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稍一疏忽,一觉醒来,自己的帅权可能就已经被手下的副官们给架空了! 武庙十哲之一的李世绩,现在就像一块马路牙子,对李明唯一能造成的麻烦,就剩下“卡位”了。 “毕竟是‘那位’凭空再造辽东的殿下,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难以想象,对非常之人就该以非常之法。”李世绩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清醒。 当块挡路的顽石就当吧,窝囊就窝囊吧。 能和传说中的李明殿下正面交上手,也算是他的荣幸了。 “总之,绝对不能遂十四奸党的愿,他们打算去河北,我就偏要留在此地!” 因为李明的反渗透能力实在太强了,导致他手下的商人知道李世民出现在云州边境,可是李治并不知道。 所以李世绩也就不知道了。 对于侯君集、薛万彻和李道宗将这八万人拉去河北的企图,李世绩单纯觉得,这是李明试图收拢大唐主力军的阴谋。 因为河北与辽东之间只有一山之隔,一脚油门没收住,这支军队就会被拉到辽东境内。 然后经过李明所擅长的一系列洗脑,这八万人,就会像被操控了一样,服服帖帖地归顺与他,成为他的私兵了! 就像那些被洗脑的辽东人民一样! 这八万人,可是陛下这么多年来所积攒的宝贵家底啊! 要是让李明拿到手了,那其他皇子还有什么好争的? 最强战力配合最强后勤,横扫华夏好吧! “总之,决不能让这些军人接近河北,更决不能让十四奸党的脏手沾上他们,决不能……” 李世绩顿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 ………… “又在卢龙市区抓了三个探子?怎么到处都是探子?根据屋千蟑原理,咱辽东怕不是都被渗透成筛子了。” 李明坐在桌案后,不悦地挑起眉头。 情报委员会负责人尉迟循毓坐在对面,紧张得冷汗直冒。 虽然他不明白什么“看见了一只蟑螂就说明屋子里还有一千只蟑螂没有被发现”原理,但是他知道,明哥对自己的工作十分不满意。 “我会加紧边境巡查,将一切可疑人等拦在大门之外。”他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也不必有这么大的压力,最近入境的人太多,有所疏忽也在所难免。” 李明宽和地勉励了几句紧张的小伙伴,便打发走了小黑炭。 不一会,又来了两位来客。 李明一扫刚才严肃的表情,立刻露出真诚而温暖的欢笑: “哎呀哎呀,可把你们二位可盼来了。” “委员长。” “殿下。” 两位来者同时向李明行礼。 两人一老一少,均是身穿戎装,只是那少年将军缠着鲜艳的红头巾。 老的是营州都督张俭,少年则是他身边名为副将、实为监视者的,薛仁贵。 想当初为了安抚父皇李世民不安的小心脏,理论上,李明是不能拥有军队的。 在辽东的驻军,只有营州都督府和新建的平州都督府,至于所谓“赤巾军”也只是一个民间地下互保组织而已。 不过呢,事实上,懂的都懂。 李明再次发挥从下渗透到上的拿手好戏,通过严密的赤巾军组织,已经成功策反……不是,收服了辽东两个都督府的基层士兵和中下层军官。 而当初助力平州、击退高句丽侵略的薛仁贵,便是执行李明“和平演变”策略的重要推手。 也是目前他在辽东所拥有的、军事能力最强的将领—— 因为李靖在高句丽训练当地土著,而侯、薛、李三兄弟则在朔北和李世绩拉锯着。 “从营州一路赶来辛苦了。” 李明简单寒暄了一句,便直奔主题: “我召二位前来,是为商议北伐薛延陀与河北的战略。 “能否迎回陛下与太子二圣,能否将河北百姓拯救于水火之中,全仰赖诸位勠力同心了。” 薛仁贵和张俭听得一愣: “北伐?迎回二圣?” 然后,两人从李明的嘴里得到了皇帝疑似出现在云州边境的机密情报,以及借机吞并……不是,光复河北的计划。 “将河北收入囊中的时机已经成熟,当地百姓已经受够了蛮夷的劫掠和朝廷的不作为,而士族的产业不是被毁,就是被我低价收购。 “如果我现在拿下河北,替他们驱逐鞑虏,不但能树立崇高的威望,消弭当地长期对大唐帝室和关中的敌视,也能极大地减小在当地推行‘改革’的阻力。” 李明十分直白地说: “但是必须要快,若等到李泰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和当地大族合流,形成顽固的利益同盟,我们再动手就很困难了。” 薛仁贵和张俭互视一眼,立答: “谨遵君命!” 不论是站在辽东还是大唐的立场,不论为了私利还是公义,进军河北打铁勒都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李明看着团结起来的二人,满意地点点头,道: “关于如何消灭铁勒人、解救二圣,我有如下的战略构想,还请二位从军事层面替我把把关。” 三人密谈甚久。 薛仁贵和张俭离开州府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呼……” 李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觉得“北伐迎回二圣”的口号虽然听着不大吉利,但还是很有实际作用的。 这就是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好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不论是何立场,都能为我所用。 “我想过学刘邦、学朱棣,甚至学铁木真和皇太极,但独独没料到,最后拿的是赵构剧本啊……” 李明忍不住苦笑起来。 ………… 张俭跟着薛仁贵离开了州府。 身为营州都督,他也只敢走在自己的副将小薛后面。 因为他知道,李明殿下真正信任的军官是薛仁贵,而不是他这个外戚大将。 就像他知道,其实李明理论上并没有权力指挥自己、其实自己的部队早就被李明渗透了一样。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戳破的为好。 他还不想身中八刀、被迫自杀呢。 “辽东军擅长山地作战,不擅马战,而河北多为平原,这对我军颇为不利。” 薛仁贵仍然沉浸在刚才的讨论中,思考着这次作战的层层细节: “因此,这三千人不太足够,营州都督府也应该倾巢而出、全力支援。大本营只留二百人驻守即可。 “都督,您觉得如何?” 张俭脸色一僵,尽量以商量的口吻表达反对: “仁贵公进取心可嘉。但,只留二百人? “营州的北边,可还有高句丽呐。” 薛仁贵皱眉点点头: “嗯,都督所言极是,还有高句丽。” 可算听进去了……张俭松了口气。 便听薛仁贵补充了一句—— “既然有高句丽镇守北疆,那就连那两百人也不用留了,全部去河北!” 张俭:??? (本章完) 260.第251章 真正的天兵 第251章 真正的天兵 “阿爷,还有多久到地方啊?骑马骑得屁股都要裂了。” “再走半天,过了这地界就安全了。” “十天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闭嘴!” “良人,咱一直往南走,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我看好多人去辽东……” “闭嘴!你懂什么?你不知道辽东的军队都是山匪赤巾贼变的吗?撞上他们还不如撞上铁勒人呢,铁勒人只要钱,辽东人要命!” 乡绅大声呵斥着,跟从的老婆和小儿子就不敢吱声了。 幽州地界,这一大家子人跟着人流、赶着车马,结伴南下中原避难。 和只能坐11路公交车向北跑路的广大百姓相比,南下的避难者都可以坐私家车,经济条件显然不是一个层面的。 他们都是河北本地的乡绅,每一家都是几十、上百口人的大家族,在当地都是颇有影响力的士族。 门阀士族阶级对乡间田野的统治,就是以这一类人为基础。 河北大乱,虽然大部分百姓涌向东北,往南反向避难的人数虽少,但绝不等于零。 有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满脑子只想着耕田的老农,被乡里的士绅忽悠几句,就被裹挟着走了。 另一些人,则是士族乡绅阶级本绅了。 他们天生害怕疑似有些极端的赤巾贼,觉得自己这些小肥羊跑过去就是羊入虎口。 为了不让自己连财带人都被“充公”了,这些家族便连夜带着大包小包,赶着车马,反方向往南方跑。 沿途都是空荡抛荒的村庄,越往南人越少。 “父亲。” 最开始那一家的大儿子骑到和他并排的位置,脸上满是彷徨和狐疑: “这一路别人都在往东北方向逃,只有我们等少数几个家庭往南。这会不会……有问题?” 当他发现大部分人都在逆行向东北的时候,他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逆行的那一方。 “蠢货!那些愚民犯蠢,把自己送给赤巾贼吃,你也跟着他们犯蠢?” 乡绅高声骂道: “辽东民风野蛮,不服王教,除了杀人夺地什么都不会干,你想害我们全家被吃干抹净? “这条南下的路这么空旷你不走,偏要去东北人挤人?” 一顿喷,把大儿子都喷自闭了,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逃到哪里不是逃,又不是只有天寒地冻的辽东一地。 只要脱离内讧外战不止的河北地区,哪儿不是安全之所?! 只是有一个小问题:不论这一家人怎么赶路,也始终找不到所谓“安全”的地方。 随着一路逆行,大儿子发现了一个反常识的现象: 越往南走、距离辽东越远,铁勒人反而就越猖獗。 好像蛮族的刷怪笼不在漠北,而就在河北似的。 他摇了摇脑袋,好像要这古怪的想法晃出自己的意识似的。 不知为何,古怪的念头越晃越多,甚至出现了耳鸣。 踢踢踏踏的,好像是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大儿子下意识地向后望去,不禁高声呼叫起来,遥指身后: “父亲,那是什么?” 几家人顺着他的手指,循声望去。 只见烟尘滚滚,马蹄踏踏,一票人马正在追击而来。 “铁勒人!” 人群中的女眷发出悲鸣。 “快跑!” 一家人疯狂地驱策马匹逃窜。 好消息是,因为向南走的人不多,所以这条道路畅通无阻。 坏消息是,对铁勒人同样如此。 这大包小包、恨不得把地皮也随身带上的逃难队伍,根本跑不过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铁勒游牧民。 “你不要过来啊!” 怀抱婴儿的女人落在了队伍的最末尾,无助地看着铁勒人越来越近。 而铁勒人也发现了这些肥羊,正加速向他们冲来。 和一穷二白的穷农民相比,这些乡绅之家能榨出的油水就多得多了,还不像大士族那样有武装家丁反抗。 简直是最优质的劫掠对象。 两支队伍一块一慢,追上只是一个简单的算数问题。 女人甚至能听见身后叽里咕噜的异族语言。 虽然她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想必内容不太友好。 “良人!”女人发出绝望的呐喊。 然而乡绅只顾自己跑在最前面,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发妻的呼救。 就在他抛妻弃子、闷着头往前冲的时候,另一支队伍横在路当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支人马全副武装,队形齐整,胯下的战马清一色的枣红色,像是烈火一般,威武的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大唐天兵?!” 乡绅心里一喜,疯狂地抽打座下的快马,没命似的向那支唐军奔去。 逃难逃了这么久,一路看着别人逆行,就在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走错路的时候。 总算,总算遇到自己人了! 地主帮助地主,只要大唐天兵出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军爷!救命啊!” 他一骑绝尘,冲到了唐军的阵前,哀嚎起来。 唐军士兵看见汉人妇孺向自己狂奔而来,远方还有铁勒骑兵,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和马槊,准备施以援手。 然而,基层士兵的满腔热血,被领军校尉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没有命令而擅离队列者,军法处置!” 军人们的脸庞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对这条死板的命令并不甚认可。 但是,他们显然没有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挑战军法的想法。 便只能依循命令,无视这被蛮族追赶的乡绅们,继续以严整的队形向北行军。 “喂!你们……哎,别走!” 乡绅痴傻地看着绕道而行的“自己人”,感觉自己就像路边一只被狗追的兔子,入不了诸位军爷的法眼。 “阿爷!” “良人!” “父亲救命啊!” 后方,家人的惨叫此起彼伏,铁勒人距离他们不过咫尺之遥。 乡绅一时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下达命令的领军校尉别过脸去,不去看那惨状。 他也知道这不对,但上峰有令,他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一个小校尉。 这支部队来自中原,正是魏王李泰所辖的军队。 主力来自魏州都督府,也混编了一些来自其他都督府、被打散以后重新编入的士兵。 在魏王的一道命令下,这支部队离开驻地,从中原一路北上河北。 自从跨过黄河以来,举目所见十室九空,百姓拖家带口向北逃难。 仿佛回到了南北朝五胡十六国的乱世。 将士们亲眼目睹着铁勒人在大唐的土地上横行无忌,却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这些为非作歹的铁勒人,居然是自家魏王的盟友! 魏王三令五申,让将士们伺候好了铁勒大爷,千万别衅自我开,引起友邦惊诧! 魏州都督府的兵,想当年那可都是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拳打突厥敬老院、脚踢吐蕃幼儿园的狠角色。 没想到才过去几年,居然被奴隶的奴隶骑在头上! 每念及此,将士们便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没办法,军队指挥、后勤和军饷,乃至家中屯田的分配权,都在魏王手里。 现在不像唐末,军队还没有形成下克上的基础和氛围,只能服从上级的命令。 铁勒人已经追到了近前,他们也发现了这支唐军。 若是在过去,这些游牧民远远看见唐军盔甲的反光,就该作鸟兽散、或者跪地求不杀了。 但是这段时间在河北的劫掠,把他们的胆子练起来了。 不论他们做多么过分的事、行多么恶劣的举动,唐军都拿他们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好像空气一样。 因为现在是唐军有求于他们! 率领这支铁勒部落的小叶护甚至还说起了蹩脚的汉语,向路过的唐军打招呼: “你们来得正好啊!” 嘲讽之意,满溢而出。 蛮子……将士们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槊,眼中仿佛冒出了火焰。 这腾腾怒意,让铁勒人吃了一吓,刻印在基因里的恐惧又被激发了起来。小叶护一个没坐稳,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不许妄动!” 领军校尉再次重申队伍的纪律。 唐军的躁动被逐渐抹平,沉默得如同大山。 窝囊废……小叶护在心里暗骂一声,又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操起他那蹩脚至极的汉语: “替我们好好站岗!” 被劫掠的乡绅士族绝望地呐喊起来: “军爷!行行好,施以援手吧!” “都是大唐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啊!” “你们吃的米还是我们供的呢!” 校尉假装没听见,闷着头指挥手下的军队: “继续向前!” 惨叫声陆续响起,奇迹没有出现,铁勒人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逃难的众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实践,他们现在劫掠起来更为得心应手—— 掐头、堵尾,像驱赶羊群一样将难民驱赶成一团,全部拽下马来,先将领头的男人杀死,然后便开始抢夺行李包裹。 稍有迟疑,便砍断双手。 现场很快弥漫起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把衣服脱了!” 小叶护吆喝着命令。 为防止有谁把值钱的财物藏在衣服里,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部都得脱衣服接受检查。 被围在圈里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绝望。 现在天寒地冻的,没了衣服,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女眷们更是脸色煞白,如同末日。 在禽兽环伺下,她们脱了衣服会遭受什么,那就不用细想了。 遭受人身玷污只是最轻的。 “快!” 铁勒人用胡语暴躁地大叫着,随手砍断了一个老乡绅的喉咙。 横遭此难,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爷小姐们人都麻了,只能哆哆嗦嗦地开始宽衣解带。 要是动作慢了,这些铁勒禽兽是真的会砍人的! “看什么看!继续赶路!” 校尉厉声命令,勉力维持着秩序。 哼,唐人不过如此……小叶护轻蔑地一哼,垂涎三尺地看着队伍里的女眷。 汉人就是细皮嫩肉啊,不知道口感怎么样…… 就在他琢磨是炭烤还是水煮的时候,身后一阵强劲的音乐响起。 好像是一首很旧的歌,听得唐军一阵恍惚。 “秦王破阵乐?” 连一直装死的校尉,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 在这异族肆虐、人丁凋零的荒郊野外,突然听见了庙堂之中的雅乐,简直诡异至极。 唐军懵,铁勒人更懵。 只觉得你们汉人挺会玩儿啊,打个劫都有人奏乐助兴。 “谁?” 很会做人的小叶护对自己的思路被打断感到很懊恼,不耐烦地循声望去。 只见空荡荡的村舍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骑兵队伍。 这支队伍也统一穿着制式唐甲,但是这些盔甲比中原唐军更为闪亮、厚实,质量肉眼可见的高。 这些骑士也高大雄壮,队伍严整,煞是威武。 但是他们胯下的战马,就参差不齐了,高矮胖瘦都有,毛色也较为杂乱。 而这支奇怪部队最明显的特征,还在于他们的头盔—— 确切地说,这些人都不戴头盔,取而代之的是赤红色的幞头,连绵成片,像火一样,随着马匹的行进而上下跃动着。 这么多骑兵靠得这么近,居然没有发现…… 小叶护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另一边的唐军看见这红头巾,顿时警惕起来。 “赤巾贼!” 正被铁勒人逼着脱衣服的乡绅们不禁凄厉地尖叫起来。 前有蛮族,后有山匪。 最残暴的两伙人欺负他一个,这晦气还小得了吗? 军乐声止,赤巾军中,一骑跃马而出。 是一员中年的将领。 他扫视一眼,声音低沉而威严: “我是苏定方,投降不杀。” 他麾下的部队,此时也彻底暴露在了铁勒人的眼前。 人数并不多,不论是薛延陀军,还是李泰控制下的唐军,人数都超过了对方。 “呵,牛皮哄哄的,原来是贼?” 小叶护心中顿生轻蔑。 连正牌的唐军他都不怕,还怕几个贼不成? 更何况,这里还有魏王的援军作为后盾呢! “上马,把他们全部杀死,别弄脏了盔甲,那是好东西!” 小叶护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想象着自己穿上那铠甲的英姿,不禁想入非非。 一声令下,铁勒人立刻排成冲击队列,向赤巾军猛冲过去。 对方的军阵很薄,看起来不堪一击。 “杀!”铁勒人发出凶狠的怒吼。 ………… “呜呜呜……汉爷我们错了,我们只是牧民,坏事都是那家伙逼我们干的……” 幸存的铁勒骑兵被打至跪地,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哆哆嗦嗦地把锅都推给了被劈成两半的小叶护。 他们甚至没有顶住赤巾军的一轮反冲锋,中军被打折,两翼被包抄,队形自然土崩瓦解,被砍瓜切菜地砍了一路。 在经历了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再教育”以后,幸存者的眼神变得清澈,连汉语都流利了。 苏定方一脸半夜查房的嫌弃表情,向跪地的蛮子甩了甩手: “去战俘营蹲去吧,我军有政策,不虐待俘虏。” 在一脸冷酷地安排完铁勒骑兵以后,老苏嘴角微微抽动,几乎控制不住蹦起来大喊“好耶!”的冲动。 爽,实在是太爽了! 做了十几年的高级片儿警,第一次重回战场,就取得了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 这必须得感谢李明殿下给他打下的基础。 辽东的兵,简直太优秀了! 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其次,对命令的理解能力和服从性,比同时代的军队要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命令他们,居然比他当年指挥陛下的精兵、直捣东突厥牙帐还要顺畅! 指挥一次人数众多的大规模包抄,居然和自己用双手合抱大树一样丝滑! 手下有这么强力的军队,李明殿下到底是怎么忍住不首先使用,不显山不露水,一直低调地藏在辽东的? 要是换做他,早特么打出燕山,犯上作乱了啊!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真能忍啊…… 老苏安抚下激动雀跃的小心脏,把目光转向在场的另外两拨人。 被拯救的乡绅,正木讷地跪坐在地上,望向他们的目光混杂着敬畏、感激、不安。 而在乡绅背后,是李泰麾下的魏州军。 在铁勒人被暴打时,这些唐军并没有出手—— 既没有帮助汉人同胞打击蛮族入侵者,也没有帮助薛延陀盟友打击赤巾贼。 就这么在一边默默地旁观。 从领军校尉到底下的大头兵,将士们抿着双唇,面色复杂极了。 虽然不说,但苏定方知道,他们被折服了。 与李明以及李明的势力做对手,很难不被其独特的魅力折服。 老苏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他微叹一声,以和刚才一样平稳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向对方喊道: “加入我们,打蛮族。” (本章完) 261.第252章 李治:整我是吧,李泰和李明联手整我是吧? 第252章 李治:整我是吧,李泰和李明联手整我是吧? 李明派往河北的三千精兵,是一支人数刚满四千、总体实力仍然较为薄弱的军队。 虽然这五千人技战术水平非凡,但是在土地广袤、人口众多的河北地区,在薛延陀、李泰和本地士族纠缠大乱斗的舞台,这六千人着实有些少了。 “什么?你说为什么赤巾军越打越多?” 平州州府,李明的视线越过战报,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长孙延。 “明哥,我倒不是怀疑赤巾军在吃空饷。”长孙延诚恳地说: “但是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辽东也没有继续向河北投入新的武装力量,我们的兵应该是越来越少的,至少不会增多对吧? “然而为什么随着战事推进,前线对士兵口粮的需求急剧增加了?路上损耗没有那么大吧?” “当然是敌人感动于我的教化,主动投靠我军了。” 李明十分理所当然地回答。 粮饷需求增加,首先排除薛仁贵、苏定方在前方吃空饷。 因为李明对自己军队的控制还是很有自信的。 首先,他以思想教育为基础,夜以继日地向基层士兵灌输着对赤巾军组织的理念和纪律。 当然,思想教育只是基础。 真正的杀招,还是在组织架构上。 赤巾军的监督机制是层层嵌套的,可比长孙延所知道的还要严密得多。 除了传统军队从上到下的垂直架构以外,还有各式各样直接向李明汇报的机构,对赤巾军实行扁平化监管,防止军权被高级将领架空。 从军队内部的纪律委员会、士兵委员会,军队外的情报委员会和肃反委员会,到对接后勤的全国总商会等等。 李明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内外组织机构,编织了一道严密的网络,严格监视和控制军队的一举一动。 大到防止军队独走、重蹈老爹李二全国大乱斗的覆辙,小到杜绝战报掺水、搞出“大本营战报”导致误判战局这类抽象操作,李明有一套完整的办法。 所以,在通过了严格的审查以后,李明对军队基本做到了用人不疑。 “你就放宽心吧阿延,军队并没有在吃空饷,是向我军投诚的人增加了。”他拍拍自己首席秘书的肩膀: “有幡然醒悟的魏州军,也有弃暗投明的铁勒人,更多的则是被发动起来、加入我军保家卫国的河北当地百姓。” 除了上述这三种情况,李明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理由。 总不可能是赤巾军的士兵在战场上实现了分裂生殖吧? “真的吗?”我不信……长孙延小声嘀咕着。 也由不得小伙伴不信,距离赤巾军进军河北作战,才过去几天呐? 总兵力就这么水灵灵地翻倍了? 招降的效率也忒高了吧? 这是去打仗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往河北征兵呢! “他们当然是被我的文治武功所折服了! “难道是被一曲秦王破阵乐感动了,想要和我组一辈子乐队?” 李明没好气地反问道。 长孙延半懂不懂地听着李明的吐槽,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地挠挠小脑袋瓜子。 “我倒也不是不相信军人,关键是这战绩也太离谱了……” “这就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所带来的好处,这是政治的精髓,阿延你还得多学学。” 李明对小伙伴耐心地教导着: “河北我所欲也,但如果贸然发兵攻打,不但会招致激烈的抵抗,付出沉重代价。 “还会极大地增加治理成本和管理难度。 “你知道的,河北人民本来就与我的父皇有嫌隙,而当地士族又对我的政策多有诋毁。 “如果这次再以力强取,只怕当地民众对我愈发离心离德,埋下巨大隐患。” 比如引发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什么的……他在心里补充一句。 长孙延听懂了,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 “没想到借驱除薛延陀的大义,居然也能赢得对方军民的一直拥戴……” “坏人他们来做,好人我们来当,便能顺理成章地控制河北。”李明肯定地点点头: “这和当初对付高句丽的策略其实是一样的。” 铁勒人好啊,好就好在够残暴。 把河北百姓都往自己这边赶了。 要是有哪个犟种敢不和李明走,那就只能和夏王窦建德走了。 李泰也很好啊,好就好在认蛮族为主。 失尽了民心,让他们除了投靠辽东别无选择。 这两位反面教员都好得很啊,为李明的增员大计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替河北民众赶走薛延陀、稳定局势的话,我们再施行土地改革政策就很顺利了,士族问题和地域不和问题都能一并解决……” “这样的话,那河北岂不是很快就要收入囊中了?” 长孙延眼睛一亮: “我立刻组织文吏进驻,在当地建立基层统治机构!” “慢一点慢一点,前方的事情留给军人,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李明给小伙伴从速败转速胜的态度踩了一脚刹车。 “那我先从河北的难民入手,挑选、培训适合派往当地的基层官员,然后等明哥你这边的通知,就立刻开拔!” 长孙延斗志满满地退下了。 李明看着小伙伴雀跃的背影,表情慢慢沉了下来,目光回到了战报本身。 是的,打赢战争以后,携战争威望,能解决很多地方治理上的顽疾。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解决关键的问题,也就是—— 如何打赢战争。 就像之前所说的,打仗是最唯物的人类行为。 李明虽然做足了准备,抢占了一切天时地利人和。 但是,与李泰一方在军力上的客观差距,在短期之内不是这么容易被抹平的。 李泰控制下的魏州都督府和来自其他都督府的军队,加吧加吧拢共就有几万人。 虽然不是全员披甲,在装备和训练上都不如李世绩所率领的八万精兵。 但是他们毕竟是初唐的军队,兵员素质也很不错,足够吊打普通朝代的精锐了。 当然,李泰直接控制的这点人,还只是小卡拉米。 薛延陀才是大boss,他们的军力更为庞大。 控弦之士足有三十万之众。 虽然都是兵民合一的部队,训练和素质普遍不如职业军人。 但是游牧民天生善骑,都是现成的骑兵,在华北平原上的作战能力同样不容小觑…… “殿下。” 门外来了一位稀客。 营州都督,张俭。 这位李渊的从外孙,是皇帝陛下的心腹,不是李明的。 好在这位外戚在目睹了玄武门之变以后,变得很有眼力见儿,轻易不掺和老李家的家事。 所以对李明渗透都督府的行为,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在军队向河北开拔以后,他更是主动交权,留守大本营。 有感于他的懂事,李明封他做了放屁带点响的参谋长。 现在的辽东可以说是将领尽出,不是在河北、朔北,就是在东北。所以,张俭也就成了大本营里最懂军事的那个了,忠实地为李明当起了军事顾问。 “三千人对三十几万,做了一桌菜来了两桌人,前线压力有点大啊。” 李明苦笑着对他说。 虽然在前线的赤巾军“增员”了近一倍,但是这新增加的三千投诚者,并不能立刻成为即战力。 首先要经过筛选,判断其是否是地方的探子;其次要经过训练,不可能让他们拿起枪就去填线送命。为了提高他们对命令和阵型的理解,还得加强文化教育,进行扫盲。 在他们的技战术水平初步达到赤巾军的水准以后,还只能从防御、巡逻等较简单的军事任务开始,一步一步打散混编入现有部队。 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得要个把月。 所以,现在在河北前线同时和李泰、薛延陀血拼的,还真就只有最初的那三千人。 “何止是两桌,差不多是一桌菜来了一百桌人了。” 面对悬殊的兵力差距,张俭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三千人对三十几万,我们的士兵真做到了以一当百也不够啊! “此次贸然出兵,招惹了薛延陀的敌意,是否有些草率了?” 张俭也算摸到了李明的脾气,只要别在原则问题上搞鬼,在其他问题上唱反调并不会惹他不悦。 在虚心纳谏这点上,几乎和他的父皇一模一样。 所以,张俭的发言也逐渐大胆了起来。 “草率么……要说这计划是否有些冒险,那我承认确实有点赌的成分。敌强我弱,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李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有决胜的法宝,并不至于连上牌桌都没有资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俭也不再纠结“该不该出兵”,将思路集中在“如何达成战略目标”这个当下最紧要的问题上。 “要想赢,就不能让敌方大部队继续南下中原,要把他们尽量向北吸引。” 李明指着地图: “张都督,要如何才能达到这个目标?” 张俭正襟危坐,开始积极建言献策: “臣以为,薛仁贵长期在营州都督府任职,擅长山地和林间作战,他可率辽东籍士兵,在太行山东麓一带游击作战,干扰敌后勤。 “苏定方参与过讨伐东突厥,有指挥骑兵的经验,他应率马术娴熟的外地籍士兵,在正面战场与敌人周旋。 “此外……” 两人畅谈至深夜。 ………… 在内外乱局中,大唐迎来了贞观十六年。 辽东出兵河北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全国上下。 听闻此消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皆百感交集。 他们都以为,李明殿下被万恶的魏王给杀害了。 然而,殿下虽然身死,但他的政治遗产却依然还在忠实地庇护着天下百姓—— 没想到,在河北被薛延陀摧残的时候,李泰没有站出来、李治没有站出来,却是最弱小的辽东挺身而出。 现如今陛下下落不明,外忧内患,华夏正值危难之际。 而李泰和李治这两位最有希望问鼎新皇之位的皇子,其表现却让天下人大跌眼镜。 李泰自不必说,不但不守护百姓,反而还开门揖盗、为虎作伥。 这等人间之屑,不提也罢。 而李治的表现,也非常让人失望。 他坐拥最雄厚的实力,却除了埋头内战争权夺利以外,碌碌无为,对外敌入侵不闻不问,坐视铁勒人在华夏的土地上泛滥。 这等“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不但其他地方的人看不惯,甚至连素来与河北互相歧视的关中人也很不以为然。 外族入侵,地域矛盾自然而然地让位给了民族矛盾。 李世民主政十几年,对蛮夷重拳出击,把华夏在五胡十六国时期折断的脊梁骨又接了回来。 华夏人又重拾了“超级大国”的心态,就难以容忍外族在华夏的土地上耀武扬威了。 然而,李治和李泰两位皇帝候选人只顾着内斗,却对外敌视若无睹,丝毫没有胸怀天下的担当,无视河北百姓的苦难。 在危难时刻向老百姓伸出援手的,只有辽东。 明明这一切和他们没关系的,明明他们只要关牢燕山的大门,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天下人不禁又怀念起了李明殿下。 这是殿下留给这片土地最后的庇护啊! ………… “他来当好人,我来当恶人……呵,打得一手好算盘!” 太极殿上,李治生气地将折子一收,随手丢到了角落。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建言道: “摄政何不也进军河北? “不但能扫灭李泰势力,将薛延陀从我大唐的版图上驱逐出去,也能让民间的怨气消解,让李明的招不攻自破。” “说得倒轻巧。”李治有点不理智了,对舅舅说话也不礼貌了: “南方各州对我愈发阳奉阴违,中原诸藩王也未臣服于我。 “军力既不充裕,也没有可靠的后勤路径,我的兵难道从关中飞到河北去?” 最近因为内战和河北之乱,朝野沸腾,民间舆论都要爆炸了,让李治很是上火。 李明和李泰简直像约好了一样,一个自己当好人,还有一个阻止李治当好人,让他的声望跌到了最低谷…… “您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挽回民心和声望。” 长孙无忌继续平淡地给出“谏言”: “那您还可以北伐薛延陀,迎回陛下和太子。八万精兵还在塞外,您甚至不需要再支援多少兵力,只要提供足够的后勤,直捣薛延陀牙帐并不难。” “然后李世绩露出破绽,让李明安插在那里的钉子抢走那八万人的控制权?”李治当即反驳。 长孙无忌故作惊讶: “全天下的军队,不都是陛下的么?救援陛下,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么? “若能迎回陛下与太子二圣,殿下您的声望和民心不就能回来了么?” “你……”李治被舅舅数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这老狐狸,装无辜装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他难道不知道,“救皇帝”只是一个幌子,李治的真正意图是“当皇帝”吗? 他当然知道! 他就是故意在给外甥上眼药呢! 李治的胸口起伏了一会儿,便归于平静,冷冷地说: “我自然是以迎回父皇和皇兄为根本,现在只是代为理政而已。 “但是李明动机不纯,不能让那八万精锐落入他手中,否则他必定反乱,届时后患无穷。” 说完,他便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舅舅可以走了。 长孙无忌也不留恋,转身便走。 出宫的路上,他小心将怀里的信封藏好。 信来自辽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