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开局童子兵,撑起乾坤重》 第1章 告急 第1章 告急 永历元年三月初八。 广西桂林府全州黄沙镇。 春雨潇潇,北风簌簌。 中军帐内,一员武将看过最新的塘报,不由得连连叹气。 此人名叫焦琏,四十开外,陕西人,出身于武将世家,是南明军队中少有的猛将。 焦琏武艺高强,擅长骑射,年轻时常在塞上游猎,见到蒙古部落的骏马,就推倒马上的蒙古骑士,夺骏马而还。因他是当地指挥使的儿子,蒙古部落只得忍气吞声。 如今,焦琏已经官居“都督同知总兵”,挂“援剿征虏将军”印。这样一员猛将,一大早却愁眉紧锁,接连叹气。 局势越来越糟糕了。 去年八月,隆武帝在福建汀州遇难。十月,永明王朱由榔就任监国。因清军攻占江西赣州,朱由榔仓皇失措,从广东逃往广西梧州。唐王朱聿鐭趁机在广州称帝,建号“绍武”。 朱由榔铸此大错,后悔莫及,于十一月返回广东肇庆,即皇帝位,建号“永历”,成为南明第三位皇帝。 桂、唐二藩争夺帝统,彼此发兵攻伐。清军却趁机进入广东,一路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又利用缴获的官印奇袭广州,轻松消灭了绍武政权。 永历帝毫无抵抗之志,仓皇西逃,几个月内屡次播迁,被清军耻笑为“走天子”。 皇帝如此,文臣武将也斗志全无。江西、广东全境,广西重镇梧州、浔州,湖南岳州、长沙、湘潭等地,相继失陷于清军。贵州沦陷于大西军,云南又有土司作乱。 …… 大明王朝偏居广西一隅而不可得,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艘小舟,帆破船斜,眼看就要倾覆了! 焦琏望着帐外的春雨,又叹了口气。梧州是广西的东面门户,清军既已攻下梧州,很快就会进攻平乐。过了平乐,再往前走,就是桂林了! 桂林是广西省会,也是大明“就粤西恢中原”的根本之地,万万不可有闪失啊! 真想挥兵增援桂林!可永历帝正驻陛全州,而焦琏驻防的黄沙镇,正是全州的门户。在没有收到调令之前,焦琏哪能擅离汛地? 幸而,大学士瞿式耜是个有眼界、有能力、有担当的大臣。他没有跟着永历帝逃往全州,而是自请留守桂林,挂有“桂林留守”的职衔。 或许,瞿式耜有办法守住桂林吧。 哎,时势窘迫,天气也在弄人。春雨已经连续下了十天,北风也吹个不停,带着明显的寒意。 真是见鬼了。自天启年间起,国内旱涝蝗灾不断,气候也显然冷于前朝。如今已是三月,全州地处南国,竟然还有些春寒料峭。春雨十日,眼看就要有洪涝之害了! 雨天无事。焦琏虽然识字,却不好读书,在中军帐内颇感烦闷,于是披上蓑衣,前去探视老营。 老营里编的是老弱妇孺,都是官兵家眷。明朝中后期军制废弛,募兵制逐渐取代了卫所制。明末天下纷乱,军队也朝不保夕,行军打仗常常携带家眷。 焦琏这支兵马,战兵只有三千多人,其中最能打的是标营,编有三百陕北老卒,全都是骑兵。 明军的组成较为混乱,大致可分为标兵、营兵、守城兵、瞭侦兵(夜不收)、通事(翻译)、家丁、土兵、乡兵等。标兵是将领的亲兵,由将领直接统率,最为精锐。 焦琏待人宽厚,与士卒同甘共苦,很得士心。对于老营,他也格外照顾,把老弱妇孺都安置在黄沙镇上。 走近一处祠堂,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只见一个三十开外的教书先生,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吊书袋:“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 底下有五六十个少年,衣衫破旧,衣服多由军服改成,缀着累累补丁。少年们大多在与邻桌嬉笑打闹,有的斗蛐蛐,有的打瞌睡…… 焦琏想起来了。这些少年都是标营子弟,父亲大多战死,无人管教。为此,他雇了个塾师,先教他们略识文字,等他们年满十八岁后,再招他们正式入伍。 明初定制,军户男丁年满十六岁就要服役。明末各地募兵,男子十六岁以上皆可应募。焦琏体恤下情,把子弟入营年龄推迟到了十八岁。 这些标营孤儿,本该珍惜机会,认真读书,却全然不把塾师当回事。这塾师也是无能,治不住学生,只好闭着眼睛念书。 真是不成器啊!钱雇了个塾师,却没一个认真读书的。焦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却见后排有个年长的少年,正在埋头读书。 那少年大概十六七岁,上身健硕,侧面轮廓分明,眉毛微蹙,嘴唇紧绷,透露出一股坚毅之气。周围一片嘈杂,少年却丝毫不受影响,沉浸在书籍之中。 焦琏心中一喜,信步走进祠堂,脱去蓑衣。 少年们最先发现焦琏,各自坐回原位,摆出书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塾师感觉到了不对劲,睁眼一看,竟是大帅,亦停止了吊书袋,老脸涨红,又羞又愧。 祠堂里变得异常安静。 读书少年仍旧沉浸在书籍之中,书声琅琅,抑扬顿挫,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特别突兀:“为将之道,所谓身先士卒者,非独临阵身先,件件苦处,要当身先。所谓同滋味者,非独患难时同滋味,平处时亦要同滋味,而况技艺岂可独使士卒该习,主将不屑习乎……” 原来,少年读的是戚继光的《纪效新书》。这本书专讲练兵打仗,内容具体实用,在明末时很受重视,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将其奉为瑰宝。 焦琏虽不读书,却也熟知《纪效新书》。这少年在乱哄哄的课堂上认真读书,犹如老僧入定,令焦琏刮目相看。 他走向讲台,清了清嗓子。塾师自觉地退到一边,读书少年也放下了书本,和其他人一样定睛注视着他。 焦琏叹了口气,说道:“吾请张先生给尔等上课,为的是让尔等粗识文字,略知忠义,日后进了军营,也能博个前程。 “吾辈身处乱世,当以国家为重,以民族为大。尔等身为标营子弟,更当铭记父辈之志,勤学苦练,将来报效国家。可尔等刚才那样子,玩的玩,闹的闹,令吾实在寒心。” 少年们纷纷垂首,不敢直视焦琏。唯有那位读书少年神态自若,眼神中透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坚定,不卑不亢地看着焦琏。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窗外风雨交加,敲打着窗户,带来阵阵凄清之声,令人心境不美。 焦琏环顾四周,沉声道:“尔等年纪已不小,大的十六七,小的十一二。吾作少年时,已在塞外策马扬鞭,与胡人争雄长。尔等皆是我陕北子弟兵,如今客居南国,志向何在?” 起初,无人敢回应。焦琏目光锐利,专挑那些调皮少年提问。 少年们的回答五八门: “愿分得良田千顷,每日食三顿饭,面饼、面条、荤腥、饺子任意挑选。” “愿做将军麾下标兵,骑良马,挽劲弓,上马杀敌,下马吃肉。” “愿拜大将,升大官,行有轿舆,居有豪宅,家有妻妾,子孙成群,财产万贯。” “愿筑一坞堡,成一世外桃源,聚集乡党族人,躲避战乱,男耕女织,诗书传家。” …… 焦琏都不满意,最后问到那名读书少年。 少年起身,声音坚定:“愿效仿大帅,拜征虏将军,每战身先士卒,攻必克,守必坚,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穷毕生之力,驱除鞑虏,恢复大明。死后得题墓道曰‘明故征虏大将军丹初岑公之墓’,足矣。” 这位名叫岑丹初的少年,回答倒有意思,拍马屁不落痕迹,志向远大,口气不小。 明朝边患在于北虏,而征虏大将军更是将军重号。譬如,明初开国大将徐达、汤和、常遇春、李文忠、王弼、蓝玉等,靖难名将丘福,都曾拜为征虏大将军。 焦琏虽被拜为征虏将军,其实前面还挂有“援剿”的字样,全称是“援剿征虏将军”,比征虏大将军差远了。 “哈哈”,焦琏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竖子竟有曹瞒之志!” 焦琏对岑丹初大感兴趣,把他叫到偏房,询问他的情况。 岑丹初暗自一喜。他本是一个来自现代的中年社畜,平时喜好历史地理,却突然魂穿南明,成为焦琏军中的童子兵。 一个月了,岑丹初努力适应环境,刻苦读书,勤练武艺,今天终于引起了主帅的注意。 “嗯,我记得你父亲。崇祯十六年,献贼攻全州。我为征蛮将军杨国威的中军,充先锋,败献贼于黄沙驿,进复永州……” 回忆起往事,焦琏眼里放光,语气也亲切了许多: “是时,今上为永明王,陷于道州。我率领亲兵翻墙入城,救出永明王。永明王惊惧致病,不能行走,我背王缒城而出。 “你父亲是我亲兵,掩护我与永明王出城,陷于贼,死于乱军之中。丹初啊,你是忠烈之后,我看你谈吐不凡,气宇轩昂,虎背熊腰,日后必成大器。” 原来还有这段故事。岑丹初暗中思忖,永明王已成永历帝,既有此种渊源,日后不妨在这方面做些文章。 他说:“先父为大帅亲兵,为大明尽忠,是死得其所。某愿誓死追随大帅,杀尽满鞑,中兴大明!” “好志向!”焦琏拍了拍岑丹初的后背,说道:“虎父无犬子,若天下少年都像你这般雄心万丈,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就在这时,几个骑兵冒雨疾驰而来。马蹄声声急促,打破了营地的寂静。 焦琏治军很严,禁止骑兵在军营内外骑马,一来节省马力,二来防止士兵惊哗。 但有一个例外:若有紧急军情,信使可以骑马冲突入营。 焦琏和岑丹初被马蹄声吸引到门外。果然,一员标营裨将带着信使匆匆赶来。见到焦琏后,信使来不及下马行礼,便急切地说道: “大帅,十万火急!” (本章完) 第2章 参军 第2章 参军 进入祠堂偏房,信使从胸口取出一个油腻的护书,将其中的信件双手递给焦琏,简明扼要地说道: “大帅,清虏攻陷了平乐,武靖伯李明忠、总兵李承志投降,思恩侯陈邦博败走南宁。桂林危在旦夕,留守发来急信,请大帅立即回援桂林。” 上个月,永历帝还驻陛桂林。听闻梧州失陷,永历君臣如同惊弓之鸟,打算逃离广西,前往湖南避难。 瞿式耜苦苦劝谏,坚决不肯放弃桂林重地,遂自请留守桂林。 永历帝大为感动,特授瞿式耜“桂林留守”之职,加吏兵二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一切兵马钱粮悉听调度。 桂林留守的权力大到了极致,理论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场很讲究称谓,世人常以“留守”敬称瞿式耜。 但永历小朝廷没有威望,各地武将飞扬跋扈,自行其是,地方犹如藩镇。瞿式耜要调武将入卫桂林,还得向武将说好话。 信使对焦琏也极为恭敬,不敢以“檄令”相称,只得用“请”字相求。 焦琏一边撕开信件,一边急切地问道:“平乐是什么时候失陷的?” 信使深吸了口气,答道:“上月庚子,即二月二十九号。” “啊?”,焦琏与岑丹初皆是震惊失色。 此刻已是三月初八,距离二月二十九已过了整整十日。平乐距离桂林不过二百多里,而黄沙镇距桂林却有三百多里之遥。 若清虏马不停蹄地进攻桂林,桂林岂不已危在旦夕? 焦琏匆匆读完信件,自言自语道:“我已知浔州在二月二十九失陷,怎料平乐也在同一天沦陷?” 平乐位于漓江流域,溯漓江而上可至桂林,通湖南,顺流而下可至梧州,通广东。 浔州则位于黔江与郁江交汇处,顺流而下可至梧州,溯黔江而上可至柳州,通贵州;溯郁江而上可至南宁、太平,通云南。 因此,平乐与浔州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位于两个不同的战略方向。 岑丹初神情一动,不顾身份卑微,说道:“大帅,平乐、浔州这两路清虏都是李成栋的军队。我听说,李成栋乃是高杰的部将,高杰则出自闯贼。 “李成栋麾下只有四千兵马,自在江北投降清虏,一路征江南、征闽浙,又独力征广东,伤亡惨重,到广西已是强弩之末。 “现在,他又分兵攻平乐、浔州,兵力分散,实乃取死有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赶在清虏之前到达桂林,必可一击破之。” 满清入关时,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共二十四旗,总兵力还不到二十万,连同包衣阿哈、眷属,总人口还不到一百万。 令人悲哀的是,就是这不到二十万的八旗军队,打败了明朝上百万大军,攻占了广阔的内陆。 更令人悲哀的是,为满清充当马前卒的,多为投降满清的明军。 譬如李成栋,本部只有四千一百人马,却替满清攻占了江南、闽浙、广东等地。尤其是,到了福建后,满洲兵不习南方气候,不再随征广东。 李成栋以一己之力,加上隆武朝投降的明军,所部大约只有一万多兵马,却攻占了广东全境,兵锋深入广西,相继占领梧州、平乐、浔州等重镇。 太可悲了!高杰在李自成军中只是个二流将领,李成栋在高杰军中又是个二流将领,投降满清后却焕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问题到底出在哪了?! 焦琏看了眼岑丹初,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小子言之成理,分析得头头是道,丝毫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娃娃,倒像是个学富五车的谋士。 “嗯,有道理。”焦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问信使道:“你何时离的桂林?” 信使说道:“三天前。沿途大雨滂沱,道路泥泞,有些地方洪水过膝。卑职走了三天三夜,才终于赶到黄沙镇。” 窗外雨势不减,似乎还有加大的迹象。 焦琏大感不妙,对信使说道:“你休息片刻,先去标营吃顿热饭,我派人送回信给你。回到桂林后,让留守放心,我今日就率军回防桂林,三日后必到桂林。” 信使泪眼婆娑,泣诉道:“大帅好意,恕卑职不敢从命。留守在桂林望眼欲穿,只望各军能尽快入卫。卑职不敢辜负留守,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还请大帅即刻写个回执,卑职这就驰骋而归。” 他顿了顿,犹豫片刻后,继续说道:“卑职此前曾赴全州,谒见安国公刘承胤。他手握重兵,留守原对他寄予厚望。然而,刘承胤以留兵护卫朝廷为由,拒绝出兵增援。 “大明兵多将广,动辄号称百万雄师,但各地武将拥兵自重,心怀鬼胎。事到临头,只有大帅肯出兵驰援。板荡识忠臣,卑职斗胆代留守感谢大帅!”提及安国公刘承胤,众人无不摇头叹息。此人膂力过人,善使一根铁棍,号称“刘铁棍”。然而,他兵马虽多,却心术不正,无人臣礼,在湖南武冈一带盘踞多年,俨然一方霸主。 朝廷也对他百般迁就。何腾蛟督师湖广,不能制刘承胤。刘承胤为了向腾蛟索饷,竟然派兵到何腾蛟的贵州老家,执其子。 何腾蛟无奈,加意笼络,竟然与之联姻,又请隆武帝封他为定蛮伯。永历帝即位时,刘承胤积极拥戴,晋定蛮侯。 此刻,刘承胤带兵驻扎全州,晋安国公。他说是护卫朝廷,其实挟制皇帝,动辄对朝臣拳打脚踢,肆意辱骂。指望他出兵救援桂林,无异于痴人说梦。 信使的全部希望都在焦琏身上了。说罢,他双膝一软,跪倒在焦琏面前,行以大礼。 焦琏连忙扶起他,这才注意到,使者眼窝深陷,面庞黑瘦,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疲惫已极,日夜不得休息。 焦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感动道:“阁下如此忠义,实乃大明之幸。吾知留守麾下有人,天军必可守住桂林,保我大明江山无虞。” 言罢,他转身对岑丹初道:“丹初,速去隔壁借来笔墨纸砚。” 岑丹初点头应诺,片刻后,笔墨纸砚俱备。 焦琏略一思索,挥毫泼墨,写下:“琏奉留守手令,即刻发兵驰往桂林,定于三日后抵桂。若有延迟,愿军法从事。焦琏再拜,三月八日巳正。” 他随身携带着“援剿征虏将军”印,在信上郑重其事地盖上银印,交给使者。 使者眼噙热泪,就要告辞。 焦琏吩咐随行的标营裨将,说道:“安排两名标兵护送使者,再给他换匹好马,备些肉脯做干粮。务必确保使者安全抵达桂林。” 就在祠堂里,焦琏开始调兵谴将,一边口述命令,一边由岑丹初记录。 第一道手令发给标营,要标营立即准备出发,一个时辰后准备完毕,向桂林进发。 第二道手令发给督标副总兵白贵、镇标右协副总兵赵兴,要他们各自率领所部兵马,于次日辰初前拔营,驰往桂林增援,限六日内抵达桂林。 白贵、赵兴都是焦琏麾下的猛将,都挂有广西协守副总兵的头衔。南明官爵太滥,两将都是副总兵,麾下只有一千人马,且以募来的步兵为主。 第三道手令发给刘起蛟,要他驻兵坚守黄沙镇,护卫老营,屏护全州銮驾。刘起蛟有总兵的头衔,资望在白贵、赵光之上,常常担任焦琏的替手。 刘起蛟、白贵、赵光都勇猛敢战,是焦琏麾下大将,与他同生共死,屡建战功。焦琏带兵打仗,除了靠标营,就倚仗这三员大将。 岑丹初下笔如飞,三副手令很快写成,焦琏很满意。只可惜,他还不到十八岁,暂时不能充任战兵。 焦琏点头对岑丹初道:“丹初,你虽年轻,但才思敏捷,是个可造之材。此次未能随军出征,实属遗憾。不过,你且安心等待,日后定有建功立业的时机。” 岑丹初却不想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穿越以来,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兵书,习练武艺,为的就是尽快脱颖而出,想办法掌握一支兵马。 南明这个乱世,人命贱如狗,想避也避不开。岑丹初可不想剃发充当满清的奴才,既已穿越,就当借助穿越者的优势,改变历史,振兴华夏。 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建立军功,像焦琏那样编练一支标兵。 岑丹初计议已定,向焦琏躬身行礼,说道:“大帅,某现在就想追随大帅,到桂林杀敌立功,恳请大帅成全。” 好小子,我正有打算,却不好开口呢。焦琏笑着打量起岑丹初,见他体格健壮,神情坚毅,心里更加欢喜,嘴上却说道:“小子,你还不到十八岁,不该这么早当兵。” 岑丹初却十分坚定,说道:“大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杀敌报国,不分长幼,当兵吃粮,提头卖命,更是天经地义。某已在大帅军中吃粮多年,早该上阵杀敌了!” “好!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焦琏大为高兴,仿佛收了一员大将,说道:“岑丹初,本帅破例收你为帐下亲兵,这次就随我驰卫桂林,帮我看护弓矢刀剑。” “诺!” (本章完) 第3章 行军 第3章 行军 回到标营,岑丹初也置办了一身行头。虽说时间紧迫,但他已是焦琏贴身的亲兵,有求必应,很快便有了坐骑、角弓、腰刀,乍眼一看,也有点战兵的模样了。 午正时分,雨滴越发密集,标营官兵毫不气馁,冒雨出发。一共三百二十七名标兵,全都是骑兵,一人两马,一马为坐骑,一马驮运盔甲干粮等物。 队伍虽称不上浩浩荡荡,却也不容小觑。 广西不产马,战马更是稀缺。战马除了吃草,还得吃黑豆等马料。养一匹战马所需的物资,可以养好几名战兵了。 岑丹初初入军营,能分得一匹战马已经心满意足,并不奢望能像其他标兵那样一人两马。 只有一副小梢弓、一把刀鞘陈旧的腰刀,没有盔甲和多余的武器。一匹老马,加上简陋的武器,足以承载他的雄心壮志。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打在脸上十分冰冷。天上阴霾密布,虽是中午,却暗如黄昏。风声呼啸,夹杂着凄惨的哭声,似有无数孤魂野鬼。 正如信使所说,沿途官道泥泞。雨水从高处冲涮而下,不时露出白骨。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标兵们对此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岑丹初却是第一次上战场,看到白骨无人收殓,触目惊心,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这些白骨,或许是昔日英勇的士兵,或许是无辜的百姓。 如果是士兵,很可能是崇祯十六年,张献忠进攻湖南,明军与之大战。焦琏当年参战,救护永明王。永明王称永历帝后,对焦琏很有好感,授予他“援剿征虏将军”之职。 如果是百姓,很可能是死于刘承胤之手。刘承胤在湘南盘踞已久,人马众多,但粮饷不继,常常劫掠百姓,狠毒甚于贼寇。 前军突然变慢,打断了岑丹初的思考。他抬头一看,前面是片凹地,积水深过马腹。前面的标兵把干粮、武器举高,后面的标兵排列过水,拥挤在了一起。 标兵太少了呀! 标兵既是亲兵,也是标准兵、模范兵,归将领直属,一为护卫将领,二为伺机杀敌,三为表率诸军,四为弹压属下。 但凡将领掌军,都要千方百计地扩大标营。焦琏为人坦荡,麾下这支兵马是客军,标兵又都是陕西人。种种原因,使得焦琏麾下只有三千战兵,标营只有三百陕北老卒。 现在,焦琏却要用这三百标兵救援桂林,抵挡如日中天的清军,能成吗? 广西多山,北部皆为崇山峻岭。全州地处越城岭山脉之北,翻过越城岭向南,过严关、灵渠,前面稍微平坦,经兴安、灵川两县,便可以抵达桂林。 从全州到桂林,陆路有三百多里路,但多为山路,又恰逢大雨。想在三天内赶到桂林,着实有些困难。 焦琏殿后,岑丹初呆在他身边。轮到他们涉水了,焦琏说道:“小子,看好我的弓弦,千万不可潮湿了。” 上等弓弦多用牛筋甚至虎筋、熊筋制成。这种动物筋坚韧牢靠、持久耐用,唯独怕火怕水,一旦潮湿,就会松软发胀,失去弹性。 岑丹初小心翼翼地从胸口摸出一个小铜炉,答道:“大帅放心,铜炉里火炭不断,保证弓弦干燥,随时可用。” 明末清初之际,正是冷热兵器交替的时期。火枪可靠性、威力、射速差强人意,有时还不如弓箭。 满洲八旗堪称是亚洲最强大的骑兵,最重要的武器便是满洲大梢弓,拉力很大,威力不输火枪,射速、可靠性更远远胜过火枪。再加上战马、盔甲,满洲八旗野战能力超强,罕逢对手。 焦琏久经战阵,同样很重视弓箭,随身携带铜炉,把弓弦放在铜炉旁边保持干燥,确保可以随时上弦、射箭。 岑丹初走得有些渴了,就要打开水袋喝水。 焦琏提醒他:“行军出汗在所难免,雨水冲刷地面,水质不佳,补水不便。不到口渴难耐时不要喝水,要喝时,就小口慢慢喝。” 岑丹初又塞紧了水袋,说道:“谢大帅关心。” 过了大水坑,前面是上坡路,积水反而不多。雨水把路面冲刷得异常湿滑,石头裸露,战马不时打滑。 有的战马吃痛,跌倒后不肯起来。标兵只好让到一边,拿马鞭抽打战马,催促战马起行。岑丹初的坐骑是匹枣红公马,看样子已有七八岁了。和大部分公马一样,枣红马被阉割过,性格相对温驯。 战马一般在两到三岁时服役,巅峰期只有两到三年。过了巅峰期,就得退居二线,充任后勤用马,这段时期一般为五年。 北宋时,宋神宗雄心勃勃,在位期间力图振兴马政,就曾明文规定,战马的服役年龄限于十岁,十岁之后就得退役。 焦琏军中缺马,老马超期服役多的是。岑丹初的坐骑早已过了巅峰期,马力下降,不能再冲锋陷阵。 尽管这样,岑丹初仍旧喜爱它,不肯抽鞭相向,遇到险阻就下马步行。枣红马仿佛通人性,对新主人十分欢迎,并不偷懒。 如此赶到天黑,标营才走了不到四十里路,官兵又累又饿,身上大多淋湿。 夜幕降临,雨势依然不减,道路湿滑难行,点上火把用不了多久就会淋灭。 焦琏下令宿营,找到一处废弃的村庄落脚。明末天下纷乱,很多村庄废弃,宗族筑坞堡聚居,以避兵乱。 冒雨赶了半天路,终于能够休息一晚,标兵们大为庆幸。焦琏却是丑话说在前头: “诸位兄弟,我已向留守许诺,保证三天后抵达桂林。今晚大家务必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一大早起程,务必要在十一日抵达桂林。” 标兵都是陕西老卒,久历戎行,吃苦耐劳,与焦琏情同手足,对焦琏的命令毫无怨言。 明朝在陕北共设四镇,皆为边防重镇,孕育出了无数精兵强将。此外,李自成、高迎祥在陕西起义,也锤炼出了许多精悍的陕西兵将。 若论明末清初的汉人兵将,自然应以辽人为首。辽人之下,陕人可称第二。 岑丹初是焦琏的贴身亲兵,来不及吃干粮,一会收拾房间,一会烘烤衣服,又要擦拭鞍甲,投喂马料,忙得不可开交。 焦琏见状,说道:“丹初,你第一次强行军,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干。” 岑丹初十分乖巧,说道:“大帅,我不累,等忙完再休息。” 焦琏把脸一板,说道:“现在就去休息,这是军令。” 岑丹初只好作罢,对焦琏更加敬重。为主帅者,不仅要战时勇于冲锋,平时也得与士卒同甘共苦。 夜色渐深,雨势也慢慢减小。岑丹初躺在地上,心中慷慨颇多。要加强学习呀,不仅要从书本上学,还要从实践中学,更要向强者学习,不管他是领导还是敌人。 次日早晨,天还未亮,岑丹初就被叫醒。他年轻力壮,一觉之后,昨天的疲劳一扫而空,身上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雨势减小,标兵吃过干粮,继续赶路。今天的路程都是上坡路,积水不多,下午时抵达兴安县。 听说快走一半路程了,岑丹初大为振奋。照这个速度,标营明晚就能抵达桂林了。 焦琏却给他泼了碗冷水:“小子,不得放松。再往南走就是严关,道路陡峭难行。咱们还得加速行军速度才行。” 岑丹初闻言,心中一凛,说道: “大帅,书上说,秦始皇攻灭六国,又发兵南下,取岭南,破交趾,走的就是严关。始皇帝又在严关前后修筑灵渠,沟通漓江与湘江,从此把岭南、交趾纳入汉家王朝。” 焦琏呵呵一笑,说道:“你小子年纪轻轻,肚子里倒有不少墨水。岑家有后,我也深感欣慰。” 当晚,标营摸黑行进,于戌正时抵达严关。严关有大军守卫,设施完善。标营在严关借宿休息,不必细表。 (本章完) 第4章 敌袭 第4章 敌袭 过了严关,再往南走多为下坡路。 连绵雨水如同天降银河,将道路冲得七零八落。行军之难,犹如逆水行舟。不少地方积水超过马腹,官兵甲仗、粮草皆湿,十分狼狈。 十日晌午时分,众将士跋涉至甘棠渡。这甘棠渡,坐落于灵川县东北一隅,原有一座浮桥横跨漓江,为两岸往来之要道。 漓江之东,焦琏一行人马焦急等待;漓江之西,桂林城静候救兵。 偏偏不巧的是,那浮桥已被洪水冲毁,守桥兵士踪影全无,不知躲哪避雨去了。桥边窝棚残破不堪,仅余两艘小船,无济于事。 所幸,雨势已有所收敛,冷风不再肆虐,连绵多日的大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 江水暴涨,浑浊不堪,夹杂着泥沙、木头、树枝,翻滚奔腾,犹如怒龙出海,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涉足。 焦琏当即立断,沿江岸向下游搜集船只。标兵策马走了十几里路,沿途征用民船,总算收集到二十多艘渔船。 为将者,必须守信。三日之期,刻不容缓。焦琏面色凝重,神情肃然,下令道:“各队依次渡江,不得拥挤,不得喧哗,不得耽搁!” 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石之音,在江畔回荡。 标营共设六队,每队五十人,共三百多人。 明军募兵制下编制较混乱。北方多实行营队制,五人一伍,十伍一队,十队一司,五司一营,一营大概三千人。南方多实行营哨制,以哨取代队。队或哨,为明军基本编制单位,相当于现代的连。 这是一种相当古老的编制。五人为伍之制,“古司马法也”。五十人一队之制,汉、唐、宋三代皆有之。三千人一营之制,则可以追溯至北宋王安石的置将法。 古代组织能力低,一营三千人基本就是军队最大编制单位了。焦琏这支兵马,就有战兵三千多人,恰巧为一营之数。 相比而言,八旗一旗有甲兵七千五百人。从编制上看,八旗明显要优于明军。 焦琏亲自指挥渡江,标兵牵马坐船,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驾船的渔民在漓江上漂泊多年,见惯了各路军队。像焦军这样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着实少见,令人敬佩。 最后一批标兵上船后,焦琏方与岑丹初一同登船。 渡过漓江,焦琏对渔民们说道:“诸位乡亲,我乃征虏将军焦琏,此行急赴桂林参战。因走得匆忙,未及携带银钱,故赠诸位五两银子,聊表心意。 “后几日,我军尚有步兵陆续南下。甘棠渡桥已毁,他们寻路渡江,尚需诸位相助。桂林安危,在此一举,万请帮忙。” 渔民们闻言,皆感动不已。这年头,军队不杀人抢钱已是幸事,竟还有如此仁义的统帅。 一渔民代表拱手道:“大帅威名远播,小人等敬仰已久。广西百姓正需大帅庇护,能为大军渡江效力,实乃荣幸,怎敢收受银钱?” 焦琏哈哈大笑,把银子丢在地上,驰马而去。 岑丹初跟在身后,说道:“大帅,江湖草野亦不乏忠义之士。看刚才渔民的言行,便知广西民气未堕,大明中兴依然有望。” 焦琏拈须含笑,越来越喜欢这个新兵了。 岑丹初第一次强行军,吃苦耐劳,毫无怨言,别人都休息了,他还在忙前忙后。又屡出惊人之语,有些言论,有些知识,就连焦琏也想不到。 嗯,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就是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怎么样,若能冲锋陷阵,勇猛杀敌,就无疑是个将才了。 路过灵川县城,总督张同敞邀请焦琏入城休息。张同敞是名相张居正的曾孙,清正刚介,本是文人,永历帝却授他为锦衣卫指挥使,又给了他一个“总督诸军”的头衔。 朝廷的本意是想借重张居正的名声。如今湖广事急,大臣堵胤锡、何腾蛟相继在湖广收编了李过、郝摇旗等大顺军将领。 张居正在湖广威名赫赫,张同敞是张居正的后裔,或许可以向大顺军宣扬威信。张同敞不避艰险,前往宣慰大顺军将领。 李自成死后,大顺军四分五裂。李过等人如同丧家之犬,被清军追着打,见到张同敞后十分高兴,纷纷上书永历帝,表示愿意归顺大明。 张同敞圆满完成了任务,回行在复命。永历帝大喜,让他坐镇灵川,协守桂林、严关。 事实上,张同敞虽然“总督诸军”,却是个光杆司令,根本就节制不了周围的骄兵悍将。 焦琏正急着去桂林,原本不想见张同敞。 岑丹初却劝道:“大帅,甘棠渡沟通漓江东西,浮桥被毁影响甚大。若得总督派人修缮浮桥、恢复交通,则我军行事更为便利。” 焦琏大悦,说道:“亏得你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 于是,焦琏面见张同敞,述以浮桥之事。 张同敞闻言大惊失色,说道:“将军,此话当真?浮桥几时冲毁的?我竟一无所知!” 岑丹初苦笑一下,大为失望。守桥士兵擅离职守,浮桥冲毁后无人报告,总督一无所知。南明军备废弛至此,令人简直难以置信,后面还会有更离谱的事吗? 焦琏告诫道:“某这便前往桂林,无暇久留。甘棠渡交通东西,至关重要。请制台尽快筹集民夫,修复渡桥,免得贻误军机。” 张同敞拱手道:“将军且去,本官定当尽快修复浮桥,不负所托。” 十一日傍晚时分,标营终于抵达桂林城下。城门缓缓开启,标营将士鱼贯而入。 桂林留守、大学士瞿式耜得知焦琏到来,欣喜若狂,亲自出府迎接标营。 他拉住焦琏的手,抚摸着焦琏的后背,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焦将军。有焦将军在此,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焦琏受宠若惊,对道:“琏兵寡,唯有身先士卒,奋不顾身,与清虏决一死战。” 两人相谈甚欢,如同多年好友。当晚,焦琏在留守府住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小卒急匆匆地奔来,神色慌张,双手指东指西,却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瞿式耜故作镇定,问道:“虏至耶?何故如此仓皇?” 就在这刹那之间,十几骑清兵乘虚涌入文昌门,登城楼窥视留守府。继而箭矢如雨下,落在瞿式耜身旁。 瞿式耜大惊失色,大呼:“焦琏!焦琏!” 焦琏连日强行军,疲惫不堪,今早起得晚。他正在桌旁喝粥,闻变立即起身,大呼:“丹初!丹初!快拿我的刀弓盔甲来!” 岑丹初闻讯大惊,心中夹杂着愤怒与悲凉。清军怎么突然就冲入了文昌门?守军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抱起刀弓盔甲,跑向焦琏。 (本章完) 第5章 歼敌 第5章 歼敌 桂林留守府静卧于文昌门下,沧桑而庄重。可悲的是,城门守军如同惊弓之鸟,弃甲而逃。瞿式耜身为留守,统理一切兵马钱粮,事急时却无兵可用。 焦琏身边也只有岑丹初等四个亲兵。岑丹初临危不乱,把刀弓箭矢送给焦琏,说道: “大帅,清虏直扑文昌门,人马不众,必有奸佞带路,妄图伤害留守。事急矣,请速速召集标兵,关闭文昌门,将清虏围而歼之。” 一句话提醒了焦琏。清军攻城,所恃者红衣大炮。到了南方后,红衣大炮不便携带,清军往往利诱奸佞作内应,里应外合夺取城池。 他来不及穿盔甲,背上箭袋,一边给大梢弓上弦,一边果断下令:“丹初所言极是,你快去召集标营,关闭城门,准备接战。不,丹初留下,陈武去。” 焦琏弓马娴熟,很快上好弓弦,不披衣甲,来到留守门口。他挽弓搭箭,略作瞄准,只听“嗖”的一声,箭矢飞出,正中一名敌酋。 好箭法!岑丹初暗中叫好,也赶紧为自己的弓箭上弦。 焦琏却毫不在意,第二支箭已经射出,又射中一名清兵。大梢弓力道大,焦琏箭法准,箭矢贯穿清兵甲。那清兵哎呀一声,跌落到城墙下。 这时候,岑丹初也上好了弓弦,使用小梢弓射击清军。拉弦、绷紧、射出,一气呵成,箭矢破空而出,正中一名清兵。 可惜,小梢弓威力小,没有命中清军要害。他再次取箭,再次射击。 焦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搭箭射击,一边说道:“丹初,射箭不要停。箭矢发出之后,不要管是否命中,继续射箭。” “诺!”岑丹初更有信心,连发数矢,多命中清军,如有神助。 天气终于放晴,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在焦琏、岑丹初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一层金色的战甲。他们犹如天神下凡,箭无虚发,令清军闻风丧胆。 清军不敢下城接战,一边躲避箭矢,一边举箭射击。自进入广东,清军连战皆胜,在广西更是罕逢对手,所到之处,明军要么投降,要么不战而逃。 原以为,这次可以轻而易举地占领桂林、擒杀瞿式耜,却遇到焦琏等猛人。清军一时有些错愕,不敢下城接战,只敢在城头虚张声势地放箭。 不出一刻钟功夫,焦琏等人箭矢将尽。所幸几人并未受伤,标营也赶过来关闭城门。 局势暂时稳住了。焦琏得空披上盔甲,瞿式耜也冷静下来,带领家丁来到门口。 岑丹初不顾自己身份卑微,直言进谏:“大帅,清虏尚在文昌门,与城外遥相呼应。应当立即反击,把城内清虏一网打尽。” “嗯”,焦琏一边整理衣甲,一边对瞿式耜说道:“留守,就这么办吧,我带标营兄弟上城杀敌。丹初,你带五名标兵留下护卫留守。” 瞿式耜连忙推辞道:“将军,我不要紧。标兵人数本来就少,不必留下来,让他们随你杀敌吧。” 岑丹初已经看出来了,瞿式耜德有余而才不足,面对清虏并不畏惧,只是驭将无术,也拿不出对付清虏的良策。 他可不想错过这个立功机会,便说道:“大帅,清虏初入城时,犹豫不决,不敢直入留守府,足见他们心中畏惧,并无胆气。 “刚才一击,大帅箭狙敌酋,清虏群龙无首,胆气俱碎,更加不敢窥视留守府。我等愿随将军出击,全歼入城之敌。” 瞿式耜大喜,赞道:“将军真乃神人也,一箭而使敌酋毙命。”又对岑丹初说道:“壮士!当有好盔甲!” 说罢,他令家丁脱下一副铁甲,赐予岑丹初。 丹初大喜,说道:“谢留守恩赏。” 桂林城内战云密布,留守府前却凝聚着一股不屈的斗志。 三百标兵披甲完毕,气势如虹。清军已经胆寒,下文昌门城楼,绕城寻找出路。 焦琏对标营说道:“好男儿,随我杀敌立功!”说罢,他一马当先,前往追击清军。 岑丹初紧随其后,骑着枣红老马,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枣红马似通人性,感受到战场上的紧张气氛,亦奋蹄疾奔。清军渐行渐渐近,焦琏在马背上张弓搭箭,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威力不减。岑丹初见状,有样学样,竟也射倒了两名清兵。 倏忽间,岑丹初超过了焦琏,追上了一名清军。那清军欺他是个少年,使出一记回马枪。岑丹初眼疾手快,身躯一扭,躲过致命一击。 然而,枣红马马力已显不足,追不上清军。情急之下,岑丹初将弓箭斜挂身后,拔出腰刀,浑身蛮力汇聚于臂,将腰刀奋力掷向清军。 清军哎呀一声,后背被腰刀刺中,跌落马下。岑丹初追上他,拔出腰刀,一刀将其毙命。 焦琏追上前来,赞道:“好小子,跟我来。临战之时,首级暂且放下,勿要因小失大。” 明军以首级计军功,每临战斗,官兵往往争夺首级,耽误战事。 “诺!”岑丹初答应一声,随即翻身跃上清军遗落的战马。这是一匹菊青,正值壮年,身披轻甲,明显比枣红马更为矫健。 换了主人,菊青初时有些抵触,但岑丹初以刀背拍击马腹,战马吃痛认怂,便撒开四蹄,向前冲锋。 菊青跑得快,渐渐追上清军。岑丹初过于突出,左右没几个友军。前面的清兵也注意到他,回身射箭。 岑丹初披有铁甲,不避箭矢,兀自向前冲锋。那清兵见他逼近,正要换刀,岑丹初已经冲至,手起刀落,一刀劈死清兵。 焦琏在身后大笑,赞道:“竖子竟夺了我的风头!但需注意,腰刀易卷刃,时常检查。” “诺!” 岑丹初初上战场,紧张又兴奋,话出奇的少。他看了下腰刀,果然已经卷刃,不堪使用。 左右一望,正好旁边有具清军尸体,遗落一把马槊。就是它了,岑丹初也不挑捡,拾起马槊继续向前冲锋。 焦琏等人已经追上清军大队,以少敌众,不落下风。岑丹初加入战斗,马槊又重又长,最适合他这种武力充沛的人使用。 “啪!”马槊击打在敌军的长枪上,敌军虎口吃痛,长枪落到马下。 “中!”岑丹初再用力一挑,刺中敌军喉咙。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溅射到岑丹初脸上,空气中都是血腥味。 菊青已经很靠前了,焦琏等人都为岑丹初捏了把汗。 “扫!”岑丹初却毫不在意,横槊一扫,扫倒两名清军,两三件敌军兵器跌落马前。 真鬼神也!清军披靡,掉转马头溃逃。有人干脆丢下武器,跳下战马,任由明军宰割。 “飞!”岑丹初性起,把马槊当成标枪,奋力向前掷去,又击中一名清军,马槊贯穿敌军前胸。 “注意”,焦琏又提醒道:“战场之上,需确保武器随时在手。” “诺!”原来马槊这么好用呀,岑丹初捡起前面的马槊,随焦琏等人继续追击。 清军完全崩溃,不敢再抵抗明军,从文昌门逃到西门,始终无路可逃。 三百多名清军,死去了一大半。残余清军舍弃战马,攀上西门城楼,从城墙上跳到城外,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本章完) 第6章 出城 第6章 出城 战至巳正时分,标营大获全胜,清军全军覆没。城内民心方始安定,守军士气也有所振作。 瞿式耜已令人宰割死马,蒸食米饭,犒劳标兵。他拉着焦琏的手,赞道:“卿真赵子龙再世也!” 焦琏无暇解甲,只是脱去头盔,指着一旁的岑丹初,说道:“某不敢称赵子龙,此子虽小,却有万夫不当之勇,足以媲美项羽、文鸯。 “其父曾是我麾下亲兵。崇祯十六年,今上陷于道州。其父随我入城救驾,为我殿后,死于西贼。” 遇到好领导了。 焦琏并不揽功,把岑丹初推到瞿式耜面前,又有意宣扬他的身世,令他颇为感动。 瞿式耜德高望重,为永历君臣所看重。岑丹初能引起瞿式耜的注意,相当于傍上了大佬,找到了终南捷径。 “啊!”瞿式耜把岑丹初端详一番,令人送来毛巾,拭去他脸上的血迹,说道:“壮士乃忠烈之后,气宇轩昂,骨骼清奇,目光如炬,神色笃毅,真乃栋梁之材也!” 岑丹初微微一笑,对道:“阁老、大帅,谬奖了。某不过是为国杀敌,奋不顾身而已!” “好!好一个‘为国杀敌,奋不顾身’!”瞿式耜越看越喜欢,说道:“我一定要好好为你们记功。” 进入留守府略事休息。瞿式耜毫无架子,把焦琏引上酒桌,一边吃饭一边议事。 岑丹初一介小兵,不便入坐。但焦琏离不开他,让人在一旁摆了张小桌子,摆上马肉、咸菜、米饭、淡酒。岑丹初也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 焦琏先吃了一碗饭,问道:“阁老,敢问城外的敌军查清楚了吗?” 瞿式耜有些尴尬,说道:“只知道敌将姓高,人称高固山。” “哼!”焦琏嗤之以鼻,说道:“可笑,竟敢诈称固山额真。我只知道,岭南的清虏都隶属于李成栋。连李成栋都不是固山额真,姓高的竟然也敢托大!” 固山为满语“旗”的意思,额真为满语“主人”的意思。固山额真,合起来就是一旗之主。日后满清规范八旗官制,改固山额真为都统。 清初时,固山额真的权力很大,有时甚至可与王公贝勒一起议事。 明军投降满清后,实力强的一般编入汉军八旗,实力弱的一般编入绿营。 李成栋降清后,所部被编入汉军。以他的资望,根本当不上固山额真。 瞿式耜接着说:“不错,高固山是屠列鳌的部将,屠列鳌则是李成栋的部将。据传,屠列鳌还在平乐。另外,平乐举人黎献作了汉奸,纠集了许多瑶人,附逆围攻桂林,号称有兵马五万。” 桂林城外,敌营绵延数里,帐篷如雪,看上去人马颇众,声势浩大。 焦琏却十分轻蔑,说道:“听说,李成栋并未进入广西。他麾下的大将以杜永和、郝尚久、张月、范承恩为首,这个屠列鳌,听都没听过。 “高固山又是屠列鳌的部将,充其量只是个三流将领。那汉奸黎献纠集土人围城,人马虽多,全是乌合之众。阁老放心,吃过午饭,我就带领三百标兵出城,必可一击破敌。” 李成栋独力攻占广东,南明两广总督丁魁楚请降。魁楚担任广督多年,资财甚丰。李成栋贪图他的钱财,假装受降,暗中派人劫杀丁魁楚,得到金银珠宝无数,仅白银一项就有八十多万两。 南明官场之腐败,由此可知矣。李成栋得此巨款,心满意足。攻占梧州后,他便率领亲信返回广州,派二流部将进犯广西。 只不过,南明军队更菜,不仅打不过李成栋麾下的二流部将,还一触即溃,广西梧州、平乐、浔州等重镇接连失守。 什么?以三百标兵冲击数万清军?瞿式耜难以置信,委婉地劝道:“将军,不如等步兵过来,里应外合,破敌更有把握。” 还要等步兵?桂林城内都快断粮了,人心惶惶!今朝黎明,守军出城到大圩取粮,疏于防范,被清军乘虚而入。万一清军派援军过来攻城,如何招架? 焦琏不擅言辞,也想抬举一下岑丹初,便说道:“阁老,此人文武双全,常有惊人之语。丹初,你试着为阁老解释一下。” “诺!”岑丹初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军有三可胜。其一,清虏初至,立足未稳,且都是些乌合之众。高固山乃三流将领,黎献更是无耻汉奸,不足为惧。 “其二,标兵人数虽少,却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老卒,个个以一敌百。届时,标兵骑马披甲,直冲敌营,先斩高固山、黎献,清虏必将披糜。 “其三,城外还有许多民团,观望已久。此辈虽不能攻坚执锐,却可以落井下石。只要标营冲垮敌营,民团贪恋战利品,必会率军参战。” “嗯,言之有理。”瞿式耜沉吟片刻,转身去了内室,随后一个老仆跟随而出,手中端着一个木盘。 瞿式耜揭开红布,里面露出十几锭银子和几串金银首饰,虽非珍宝,却也是府中仅有的财物。 他叹了口气,说道:“瑞庭,府中空虚,只能拿出这二百两银子,还有拙荆几副首饰。将军莫要嫌少,拿去犒赏将士吧。” 式耜对焦琏十分欣赏,改以表字相称。 什么?只有二百两银子?堂堂桂林留守、武英殿大学士、吏兵二部尚书、统理天下兵马钱粮,府中竟然只有二百两银子,还要用妻子的首饰犒赏将士! 堂堂大明王朝,何时已落魄至此?遥想当年,明朝初期、中期时,军士斩敌首一级便赏五十两银子。即便是后期天启、万历年间,斩首一级仍有三十两赏银。 再看这瞿式耜,穿着粗布葛衫,面容槁瘦,府内摆设陈旧,都是些破桌旧椅,哪有丝毫的贵族之气? 岑丹初眼圈一红,心里难受之极。 焦琏含泪接过木盘,说道:“钱少心意重,我替标营兄弟们感谢阁老。午后,我就带标兵出城杀敌,从清虏身上夺取赏赐。” 未初时分,标营集合。官兵个个酒足饭饱,经过短暂的休息,精力充沛,战马嘶鸣,盔甲闪亮,弓矢、刀枪、绳索等物一应俱全。 瞿式耜亲自为标兵们送行,斟上壮行酒。不少桂林百姓也自发出来送行。 吊桥缓缓放下,三百披甲标兵依次出门,在壕沟外列阵。 清军已经严阵以待,人马乌压压一片,人数自然没有五万,但七八千也是至少的。不过,清军阵中没有红衣大炮或冲天炮等利器,明显不是精锐之师。 瞿式耜来到城头,见清军人马甚众,而己方只有三百骑兵,不由得为焦琏捏了把汗。 (本章完) 第7章 夺旗斩将 第7章 夺旗斩将 今日难得是个艳阳天,天气迅速变热,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夏天。阳光热辣辣的,照得骑兵盔甲闪闪发光,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菊青焦躁起来,不时抖动前蹄。岑丹初伏下身子,轻轻抚摸马鬃,说道:“嘘,安静,大战马上开始了。” 马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渐渐安静下来。 两军相持片刻。 标营纹丝不动,焦琏还在观察敌军的阵型,试图寻找破绽。 这时,敌方驰来一员骑兵,手举白旗,不带武器,直至明军阵前,大声说道: “奉我军大帅令,知谕尔等。天军兵马五万,无往不胜,小小桂林唾手可得。大帅念尔等是忠义之士,许尔投降,事后官升一级,兵有犒赏。不然,天军必剿灭尔等,屠城十日……” 废话还真多,没完没了了。 焦琏向岑丹初使个眼色,丹初会意,勒马缓缓来到使者面前。 使者态度傲慢,以为岑丹初要和他谈判,毫无防备。 突然,岑丹初拔出马槊,刺中使者前胸,再一用力,将使者整个人挑入空中,重重摔至马下。 丹初翻身下马,手中腰刀寒光一闪,已割下使者首级。他随即将其挑起,挂在马槊尖头上,如同战旗一般,策马驰至清军阵前,仿佛在向清军示威。 一时间,清军鸦雀无声。 尔后,岑丹初从马槊上拔出使者首级,左手持槊,右手紧握首级上的辫子,在马背上摇晃首级,仿佛在戏弄清军一般。 玩弄够了,他猛地发力,将首级奋力抛至清军阵前。那首级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落在清军阵前,溅起一片泥浆。 清军大怒,箭矢如雨点般射来。 岑丹初哈哈大笑,策马返回。这个距离上,清军的弓箭可射不到他。 标兵也哈哈大笑,焦琏笑道:“小子,好手段!我让你杀使者,你又借机出了风头!” 城头上的桂林百姓,也为岑丹初的英勇所鼓舞,纷纷呐喊助威。 瞿式耜亲自擂响战鼓。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盔甲之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血腥的气味,让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一切恶战又将展开。 焦琏对左右说道:“清虏人多,却不敢主动出击,可见他们外强中干,徒有其表。” 岑丹初跃跃欲试,说道:“大帅,我刚才逼近敌阵,窥得清清楚楚。清虏的战阵,右翼挂着‘高’字旗号,旗帜整齐,必是高固山的兵马。 “左翼挂着‘黎’字旗号,旗帜杂乱,武器五八门,兵多马少,必是黎献所带的土人。敌军右强左弱,咱们不妨仿照田忌赛马,以少部攻右翼,以大部攻左翼,必可破阵。” 英雄所见略同。焦琏也隐约有此种意向,只是不如岑丹初说得透彻。 “善”,焦琏定下了决心,下令:“一队、二队,随我进攻右翼。三队、四队、五队、六队,随岑丹初进攻左翼。” 岑丹初心中一喜,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开始独当一面了。 焦琏很快改变了部署,说道:“不,焦珂统率三、四、五、六队,丹初从之。我先出击,待我拒敌阵三十步,焦珂再率军出击。遇有不决,可征询丹初。” 焦珂是焦琏的族弟,为人沉默寡言,执行命令坚决,深得焦琏信任,相当于标营副长官。 冲锋陷阵非同小可。岑丹初太冒尖,但经验不足,焦琏还不敢让他独当一面。 岑丹初理解焦琏的心思,并不气馁。一口不能吃成胖子,威望、官爵、地位都得慢慢积累。眼下正要冲锋陷阵,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 焦琏很快带上兵马出击。对面的清军是支三流部队,没有多少铳炮。连日大雨,火药多淋湿,仅有的火器也不堪使用。 战争又回到了原始的冷兵器状态。 清军欺明军人少,亦派出骑兵接战。 焦琏素有勇名,清军哪是对手?战不多时,清军骑兵战败,拨马回阵。 一队弓箭手来到阵前,只等明军骑兵靠近,就发箭射击。 焦琏可不惧他。标营骑兵人马皆披重甲,除了满洲大梢弓,普通弓箭根本就伤不了他们。眼前这群乌合之众,没几个人能拉得动大梢弓。 小梢弓的有效射程在三十步左右。骑兵呼啸而至,只需几秒钟便可穿过这三十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军弓箭手最多只有三次射箭机会。 很快的,焦琏率军逼近清军右翼,清军弓箭手开始射箭。 焦珂这边,亦开始率军冲击。岑丹初一马当先,直冲清军左翼。左翼多为瑶人,个子矮小,都是乌合之众,奉平乐武举人黎献为首。这黎献也是个怂包,不敢上前迎战,驱使骑兵出击。 岑丹初手持马槊,身披重甲,犹如天神下凡。胯下的菊青也披上了铠甲,奋起四蹄,始终冲在最前面。 最前面冲来一员敌将。 就是你了,“中!”岑丹初借助战马的速度,躲过清军的长矛,用马槊刺中敌将胸膛。 气力甚足,马槊穿透敌将身上的铠甲,贯穿敌将前胸。 后面一员清军躲避不及,岑丹初再一发力,用马槊刺中后面的清军。 一槊刺中两名敌军,就像串葫芦一样,令清军大为骇惧。 岑丹初哈哈大笑,抽出马槊,横扫前面的清军。身后的战友相继赶上,清军骑兵很快不支,败退向后。 瑶人皆临时招募而来,虽然悍勇,却毫无组织纪律。骑兵既已战败,弓箭手也胆怯不前。 黎献恼怒,接连斩杀数名逃兵,总算稳住阵脚。 岑丹初一眼瞧中黎献的中军大旗,对左右喝道:“兄弟们,谁敢随我一起冲击中军!” 标兵纷纷响应:“我来!”、“我来!”“我来!”…… 先登、破阵、斩将、夺旗,自古为四大军功。好,老子今天既要夺旗,还要斩将。 岑丹初身旁聚拢了十几个标兵。他毫不犹豫,如同猛虎下山,带领标兵冲入左翼中军,直奔黎献的大旗。 箭矢密集如雨,但岑丹初恍若未见。反下在身上披有披重甲,即便中箭也无大碍。 他挥舞着那杆马槊,在万军之中开辟出一条血色通道,直逼敌军大旗。 清军纷纷避让,自觉让出道路,若躲避不及,往往成为槊下之鬼。也有不甘之徒,乘其不备,暗中用长矛偷袭。 敌众我寡,岑丹初难免被长矛刺中。幸得铁甲护身,长矛虽利,不能伤及要害。 没办法,要夺旗、斩将,就得深入虎穴,就得提头卖命。 博取军功,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危险! 不到一刻钟功夫,岑丹初已经冲至中军大旗下。回顾左右,只剩四名标兵。 不怕!胜利就在眼前! 他使用马槊奋力挥舞,横扫一片敌军,清出一条道路。 地上泥泞不堪,尸体横七竖八,血水混杂着泥水,把地面都染红了。 总算靠近旗杆了!护旗清军纷纷举矛相刺。 军旗至关重要,古代往往专门设立护旗营,战时不必打仗,只负责守卫军旗。旗若不保,整个护旗营都要砍头。 清军见岑丹初神勇,不敢以他为敌,纷纷举矛刺向菊青。 菊青遍体鳞伤,不敢再跨步向前。 岑丹初下马步战,一根马槊使得虎虎生风,清军不敢近前。 终于靠近军旗了。护旗的清军也玩命了,从各个方向伸出长矛。 丹初怒吼一声,挥舞马槊,把六七名清军撂倒在地。趁其他人退避的空隙,他抽出腰刀,一刀砍倒大旗。 旗一倒,清军披靡,不敢再战,纷纷溃退。 黎献衣着华丽,在战场上很显眼,骑马就要逃窜。 岑丹初飞掷马槊,将黎献刺落马下。他疾步向前,用腰刀砍掉黎献的头颅,高挂在马槊上,找了匹白里透红的战马,骑马来回炫耀。 白马黑甲,在战场上格外醒目。清军左翼彻底崩溃,瑶人纷纷败逃。 (本章完) 第8章 破阵 第8章 破阵 清军左翼已经土崩瓦解,残旗败马,满地狼藉。左翼都是未经战阵的土兵,一击即破,如同秋风落叶,纷纷败落。右翼更为精锐,久经沙场,尚能稳住阵脚。 焦珂杀得性起,不停追杀左翼土兵。焦琏以弱敌强,仍在苦战,麾下一百标兵人人奋勇,不落下风。 然而,明军人马单薄,清军右翼仍旧顽强抵抗,未有败退之相。他娘的,此时不说有三千兵马,若有一千人马,就足以击垮右翼清军了。 桂林城头上还有些守城兵,只能摇旗呐喊,不能出城杀敌。城外还驻扎了许多民团,都是地主乡勇,一直作壁上观,不到胜负分明,不会轻易出战。 哎!要破敌,终究还得靠自己!还得靠焦琏这三百标兵! 战至未时末,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岑丹初得空抹了把脸,汗水夹杂着血污,一身的腥臭味。他第一次上战场,杀敌过多,用力过猛,持槊的右手有些微微发抖。 不能停歇呀,岑丹初告诫自己,骑马来到焦珂面前,说道:“将军,清虏右翼犹在,咱们必须立即收队,前去增援大帅!” 一句话提醒了焦珂:可不能贪图首级、战利品,得先增援主帅。他一声呼哨,三、四、五、六队标兵云集过来,朝清军右翼呼啸而去。 岑丹初正要策马前驱,看到旁边一匹战马悲鸣。正是那匹菊青,身上多处伤痕,却挣扎着过来,似乎还想跟他上阵杀敌。 丹初心里一热,轻轻拍了下菊青的马头,把马甲取下,套在自己的雪里红战马上,朝右翼急驰而去。 标兵们汇合到了一起,士气大振。怎奈右翼清军太多,三百标兵对阵数千清军,怎么杀也杀不尽。 岑丹初来到晚,靠近焦琏,大喊道:“大帅,敌众我寡,不如把兵马分成三批,来回贯穿敌营,如同以铁锯锯大木,把清虏断成四截,让其左右不能相顾,破阵必矣。” “善!”焦琏眼中精光一闪,从善如流,下令:“一队、二队随我,三四、四队随焦珂,五队、六队随丹初,冲击敌阵!” 战场上临时变换战法,自古都是一件难题。幸而标营久经战阵,陕兵训练有素,指挥起来如臂使指。 焦琏一声令下,左右旗手挥舞令旗,标营队形随之变换。两名旗手来到岑丹初面前,成为他的传令兵。军旗挥舞,五队、六队百名将士很快聚拢过来。 “五队、六队,随我冲击清虏侧翼。不必与敌纠缠,先冲散清虏队形!” 岑丹初一介少年,气场强大,在老兵面前毫无怯意。他的勇猛和聪慧早已在标营传开,刚才又在千军万马之中夺旗斩将,为众人所亲见。 军中崇拜强者,即便是五队、六队的管队,也对他敬畏有加。 “冲!”岑丹初仍使马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身后百名标兵紧随其后,气势如虹。 迎面一员清军裨将,同样使用马槊,披重甲,拨马迎战。 两马相交,槊锋相碰,发出“嘡啷”一声闷响。 岑丹初虎口一痛,马槊险些脱手。对方力道大,是个硬茬儿。 就是你了!丹初见猎心喜,遇强则强,求之不得。他调转马头,与那裨将再战。 五六个回合后,丹初摸准了裨将的套路。此人一身蛮力,但体型略胖,反应迟钝。 机会来了!两人再次交马而过,丹初小心躲过他的马槊,然后猛的调转马头。 雪里红吃痛,长嘶一声,前蹄高高仰起。丹初借势回转身子,使出浑身力气,挥舞马槊,使出一记漂亮的回马枪。 “着!”马槊足有一丈八尺长,犹如蛟龙出海,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寒光,尖刃瞬间穿透铁甲,刺入清将后背。“哎呀!”那裨将惨叫一声,跌落马下。岑丹初赶上前来,用马槊划破他的喉咙。 鲜血迸射,把雪里红坐骑染成了红里雪。 将官一死,清军披靡,无人敢撄其锋。岑丹初率领五队、六队标兵,如同猛虎扑羊群,不惧刀矢,在敌营中间策马驰突,如入无人之境。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岑丹初率领一百标兵从敌阵前沿贯穿敌营,把敌军右翼分隔开来。 没过多久,焦琏、焦珂也相继率队冲至敌后,将清军阵地分割成四段。 然而,标兵人数太少,不及清军十分之一。虽然破了清军战阵,却无力战胜清军。片刻功夫,四段清军又合而为一。 兵太少了呀!他娘的! “再冲!”岑丹初不认邪,令道:“不冲垮清虏,决不收队!” 说罢,他再次一马当先,反过来冲击敌营。 清军纷纷避让,无人敢挡。有些不长眼的、躲避不及的,很快死于马槊之下。 焦琏、焦珂也反应过来,各自回马冲击敌阵。 这一次,明军用时更短,很快就来到清军阵前,又把清军分成四段。 清军自进入粤西,未尝败绩。高固山也很顽强,不肯下令撤退,清军再次合而为一。 马的,没完没了了! “再冲!”岑丹初再次率队冲击,又把清军分成四段。 来到清军阵后,清军仍不溃败。标兵已很疲惫,也有些不耐烦了。 桂林城内的守城兵,城外的民团,你们观战已久,此时还不出战,更待何时? 友军不争气,岑丹初大为光火,下令:“兄弟们,最后一次冲击敌营!” 第四次冲过敌营,标兵来到清军阵前。岑丹初把队伍交给五队管队,自己骑着雪里红,一手持槊,一手持军旗,冲至城墙壕沟外,一面挥旗,一面大声喊道: “还不出击,更待何时?” 刚才,岑丹初骑雪里红战马,率队四入四出,一直都是战场焦点。城头军民观战已久,对他备加敬佩。 瞿式耜听不见岑丹初的话,却读懂了他的意思,下令:“标营血战已久,清虏已经披靡。传令,守城兵立即出城战斗!” 他亲自擂响战鼓,又督促家丁出城战斗。 城门一开,守城兵相继出城。民团观战已久,闻讯而动。 战场形势已明,明眼人都知道,明军必胜,清军必败。此时再不出动,可就抢不到战利品了! 守城兵、民团虽然无用,却能提高声势。清军见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不顾主将军令,纷纷夺路而逃。 标兵大肆砍杀,追杀二十里,直至傍晚才收队回营。 (本章完) 第9章 管队 第9章 管队 战斗结束,标营官兵凯旋而归,缴获颇丰。 岑丹初也俘获甚多,除了菊青、雪里红外,额外缴获两匹战马,又俘虏了二十多名精壮清军,以绳索缚之,一路牵回桂林城。 夜幕降临,星月灿烂。瞿式耜率领城内官绅,在门口列队欢迎。 看见焦琏,式耜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恭喜将军,此番大胜,实乃南渡以来第一武功!” 看见岑丹初,式耜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又深吸一口气,叹道:“后生可畏,小将军真乃神人也!” 瞿式耜地位尊贵,岑丹初只得下马回礼。直到这时,他才放松下来,盔甲沉重,甲片哗哗作响,刺得皮肤隐隐作痛。 下午的战斗中,他至少中了五支箭矢,挨了七八下长矛。尽管有盔甲护身,身上还是留下七八个伤口。在马上还没什么感觉,一下马便疼痛刺骨。 这也难怪,力气都快用完了,肚子又饿又渴。下午时,他看到死马就想扑上去咬一口。酉时渴得不行,实在忍耐不住,喝了几口马血。 身上的盔甲足有四五十斤重,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强忍不适,依次向桂林官绅行礼。 进入留守府,丹初终于放松下来。脱去盔甲,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标营驻扎在教场上,离留守府不远。焦琏、岑丹初几人还住在留守府。 按照标营的规矩,缴获的钱财、武器、战马、俘虏等都要统一分配。事实上,官兵常常私存一些战利品,焦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岑丹初刚入军营,不想耍滑头,把缴获全部归公。脱去盔甲后,他身上只剩一身破烂的衣服、七八处伤口。焦琏看在眼里,暗自赞许。 府内有医官,先给焦琏、岑丹初等五人治伤。 每个人都挂了彩。焦琏身上有很多伤疤,不知经历过多少恶战。岑丹初身上有八处伤口,七处都是轻伤,有一处稍重,被箭簇刺破了左臂。其余三个标兵各有伤痕,所幸都无大碍。 太饿太渴了。丹初一边吃肉喝酒,一边接受医官疗伤。金创药粉洒在伤口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在瞿、焦二公面前,他只得忍住疼痛,不发出一丝呻吟。 瞿式耜则坐一旁,就是烛光奋笔疾书。他已经五十七岁,二十多岁就中了进士,宦海浮沉多年,文思敏捷,落笔成章。 若是太平年月,以他的文采和人品,适合当个礼部尚书,或者都察院都御史。可如今战乱频仍,瞿式耜因缘际会,被推上了桂林留守的高位。 相比于周围的骄兵悍将,焦琏人马虽少,却忠勇可嘉,着实难得。式耜没钱赏赐焦琏,只好写篇好奏疏,把焦琏好好夸奖一番,帮他加官晋爵。 很快的,瞿式耜草拟好了奏疏,拿起来在灯下端详,得意地说道:“瑞庭,我写了篇奏疏报捷。你来看一看,有没有需要润色的地方。” 大臣拜发奏折,非下属所能窥视。焦琏虽然粗疏,却知道这里面的规矩,连忙说道:“中堂至公至明,文采飞扬,向皇上发奏折,非我等可以置喙。” 瞿式耜却非常客气,说道:“瑞庭不必谦逊。老夫在城头观战,未能亲临战阵,所见并不真切。奏保军功,或许会有疏漏。若是有功不赏,难免令功臣寒心,有伤军心士气。” 既然这样,焦琏也不客气了,说道:“中堂,岑丹初虽然年轻,亦嗜好读书,不知可否让其代为阅读?” 瞿式耜当然应允。 于是,岑丹初取过奏疏,大声念道: “《飞报首功疏》……焦琏铁胆包身,万矢攒来,一身抵敌;千兵散处,匹马冲锋;扫尘灭迹,斩其骁帅高固山之首级。会城屹然不动,残寇喙矣狂奔……“又有小卒岑丹初,忠烈之后,父为焦琏裨将,殁于崇祯十六年道州之役……初上战场,勇不可当,于万军之中驰夺清虏大旗,取酋首黎献首级…… “此其胆气如何,勇力如何,使肇庆有焦琏,岂至有肇庆之失?使梧州有焦琏,岂至有梧州之失?使平乐有焦琏,岂至有平乐之失? “……” 这段文字精彩绝伦,把焦琏、岑丹初的战功描写得绘声绘色,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瞿式耜深思熟虑,建议永历帝封焦琏为伯爵,升太子少师、左都督、提督广西军。岑丹初虽为小卒,但勇猛敢战,文武双全,不妨破格擢用,授予游击之职。 焦琏和岑丹初心中满是欢喜,觉得瞿式耜为人真诚,值得信赖。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告退,准备歇息。 岑丹初疲惫已极。焦琏喝了酒,却意犹未尽,和他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丹初啊,留守向朝廷奏捷,保举你我官职,皇上不会不准。皇恩浩荡,你又是忠烈之后,一定要秉承忠义,行事正直,无愧于心。” 焦琏说这番话,是因为想起了吴三桂。 吴三桂虽蒙祖荫,却也文武双全,少年得志,三十出头就当上了总兵官。那可是崇祯年间,总兵官是非常值钱的,又在辽东一带,将星如云。 只不过,吴三桂误入歧途,一念之间当上了大汉奸,引狼入室,山河变色。 经过几天的相处,岑丹初已经看出来了,焦琏勇武有余,韬略不足。尽管这样,他仍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好统帅。只要他活着,自己就得忠于大帅。 丹初说道:“大帅放心,宁做束发鬼,不做剃头人。我就是战死疆场,也决不会做满鞑子的奴才。” “好!”焦琏很高兴,又说道:“南渡以来,名器泛滥。你看咱们军中,一共三千名战兵,总兵、副总兵、都司、副将、参将等一抓一大把。 “按军功,你今天斩首十级以上,至少要升两级实职,我先升你做个管队吧。标营三队管队今日战死,你就接他的位子,管三队四十多号标兵。不要嫌官小,后面慢慢来,总会出人头地的。” 管队为一队的长官,手下编制五十人。岑丹初略感失望,但想想自己刚参军几天,就做上了管队,已是不次超擢。最起码,自己成了队官,不用干杂活了。 相比之下,那些陕北老卒有的已经四五十岁,至今仍是个小卒,在焦琏麾下毫无怨言。 他想了想,说道:“标兵还是太少了,今日又有伤亡。白天作战,若是标营人多,早就打垮清军了。大帅,请准我从老营中招募少年,补齐三队缺额。” “好的。” 岑丹初还想再问,焦琏鼾声如雷,已经睡着了。 月光如水,洒在营帐之上。 丹初苦笑一下,为焦琏盖好薄被。他疲乏已极,到隔壁房间,一挨到床板,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本章完) 第10章 点名 第10章 点名 标营内部有条不成文的铁律,非陕人不得入标营。焦琏统军客居广西,远离陕西,补充标兵很难。每临战斗,标兵总是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伤亡最重。 这决非长久之计。别的将帅都是想方设法结交权贵,抢占地盘,扩大标营。焦琏却不善此道,人马始终扩充不起来,也就难成大功。 岑丹初升迁太速,甫任标营三队管队,暂时也不便劝谏,先把三队抓到手,尽快进入情况。 十三日上午,焦琏来到标营,简单总结了昨日的战斗,表彰了一批官兵,公布战利品分配方案,最后宣布了人事任免。 三队昨日战斗损失四人,又有两人重伤,轻伤无算。老管队战死,特命岑丹初接任管队,另派陈武补充三队,充任队头。 明朝正统十四年,军队改制,规定一队除管队外,再增加两名掌令官。管队又称队长、押官,是一队主官。两名掌令官一般称为队头、队副,队头在队副地位之上。 掌令官之责甚重,负责管理传达文书、监责训练、了解队内劳苦、解决不正风、团结士兵、掌管赏罚、稳固军纪等。 战时,掌令官权责更重,负责监管队长、士兵作战情况,掌握生杀大权。 是不是有点熟悉,有点“双首长制”的意思了?如果执行严格,还真有可能提高明军的战斗力。 不过,明朝防范军权甚严。在上,监军常常干扰主帅的指挥。在下,掌令官的权威有时竟盖过管队。 有一段时期,山西的明军干脆不设管队,直接让两个掌令官兼职了,称之为“管贴”。 陈武本是焦琏的贴身亲兵,三十多岁,沉默寡言,尽忠职守。 岑丹中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往好处想,是焦琏有心帮忙,派陈武下来辅佐自己。往坏处想,是焦琏对自己放心不过,派陈武下来监视自己。毕竟,自己一鸣惊人,在战场上太过神勇,经历太过传奇了。 这种事也无须多虑。标营是主帅安身立命之所在,换了自己是焦琏,也十有八九会这样做。 焦琏话不多,集会很快进入最后一个议程:分发战利品。 这是最鼓舞士气、最令人高兴的事了,也最容易引发口角,甚至斗殴。 教场面积大,队伍前面已经摆满了战利品。白银装了几大箱,甲仗鲜明,剑戟林立。 这些都是标兵昨天血战挣来的,自当赏给标兵,补贴家用。 焦琏亲自坐镇,说道:“诸位兄弟,岑丹初功劳最大,升任第三队管队,由他先挑战利品。老管队也战死了,三队赏赐加厚。” 焦珂手持纸卷,念道:“岑丹初,应得战马三匹,赏银一百二十两,布五匹,角弓一副、箭矢三十支,马槊、矛、镗、戟等长武器择一,刀、剑、锏等短武器择一,鸟铳一或三眼铳三,马鞍三,铁甲、甲各一。开选吧。” 首功待遇就是不一样,挑选战利品也有优先权。岑丹初念旧,三匹战马要了昨天的雪里红、菊青,又挑了一匹毛栗色的高头大马。 角弓选了副大梢弓,拉力当在八力以上,在南方十分罕见。大梢弓需配重箭,三十支箭矢全选重箭,自不必说。 长武器当然选马槊了,已经用顺手了。 短武器,岑丹初一眼就看中了一把戚家刀,长柄,长身,有铜护刃,是一种双手长刀。这可比柳叶刀、雁邻刀等腰刀好用多了,就是它了。 鸟铳就是火绳枪,比三眼铳强多了。岑丹初选择了鸟铳,其余盔甲、马鞍等都是挑得最好的,自不必说。 岑丹初之后,其余有功官兵,依次上前挑选。 阳光斜洒,照耀在银两、鞍甲、布之上,熠熠生辉,为现场增加了许多喜庆。 最后是功劳最少的士兵,人数最多,每人亦分得八两银子、一匹布。 这就是昨日卖命的报酬,赏赐多来自缴获。瞿式耜已许下诺言,准备从桂林商绅身上劝捐一千两银子,作为标营的赏赐。 分完战利品,已到午饭时间。今天依然有马肉、白米饭,算是加餐。岑丹初来到三队,和属下一起吃饭。 大家食欲依然很好,很多人连吃三碗饭。他们虽是陕人,却在湖广、广西驻扎多时,对大米也习惯了。 饭后,丹初集合队伍,首先点名册,认识一下属下。 士兵有些不太情愿,还想着利用下午时间整理下战利品呢。但管队在战场上异常神勇,是个不好惹的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可不能烧到自家头上。 标兵们很快集合完毕,队伍整齐,神情严肃,没人敢乱动一下。 嗯,不错。兵少也有兵少的好处,易于管理,听话从命,稍加训练就可练成精锐之师。“王狗!”岑丹初手持名册,念出第一个名字。这种名字,一看就是出身穷苦,连个体面的名字都没有。 却无人应答。 名册是基层军队最重要的文件,一般一式两份,主帅那里一份,一般存放在营务处,主官手里一份。 这里面有很多名堂。哪怕是朝廷的经制之军,名册也往往弄虚作假。军官靠此吃空饷,主帅也会从基层军官那里分润空饷。 永历小朝廷一直颠沛流离,没什么经制之军。焦琏治军甚严,标营管队想必也不会吃空饷。 或许,是因为自己看错了。名册由军官随身携带,早已脏污不堪,字迹常有遮挡、破损。 这本名册很破旧,第一页破损最严重,姓名重新勾描过,看得还算清楚,职务、籍贯、出生年月基本就看不清了。 “王狗!”岑丹初再念一遍。 还是无人应答。 难不成,这王狗还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陈武在一旁小声答道:“队长,王狗是前任管队,昨日战死了。” 岑丹初恍然大悟,脸上怒气顿消。他机变很快,说道:“若有同袍战死,点到之后,所有人一齐应答。” “王狗!” “有!”四十多名标兵齐声应答,声音宏亮,振聋发聩。 点名是小事,却能反映出官兵的精气神,亦能反映官兵对他的敬畏程度。 岑丹初很满意,说道:“我今日得赏银一百二十两,分出十两银子,作为三队对老队长的抚恤。伍长战死,分六两抚恤银,士兵战死,分三两抚恤银。 “等老营来到桂林后,队头,我们一起把抚恤银交给战死同袍的家属。” “唯!”陈武大感意外,连声应道。 底下士兵也面露喜色,为丹初的慷慨、大度所折服。 “陈武!” “有!” 陈武的声音很响亮,岑丹初很满意,见他军姿挺拔、神情严肃,便向陈武点点头。 “冯琳!” “有!” 有了前面的教训,陈武附过身子,小声说道:“冯琳是队副。” 队副相当于队里的三把手。岑丹初暗忖,以后管理三队,主要就靠陈武和冯琳了。陈武也是新下来的,冯琳可在三队呆过多年。 他不由得多看了冯琳一眼,见他年近四十,面容憨厚,像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心里也就有了数。 “匡时!” “有!” 匡时是第一伍伍长,手下管四个标兵。名字很有意思,岑丹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纪不到三十,眼神侵略性很足,大概是个进取心强的小将。 “第一伍,赏八两白银,从我的赏银中拨发。匡时,你好生分配。” “诺!” (本章完) 第11章 拜师 第11章 拜师 焦琏在桂林城外大败清军,陈邦博也在浔州厚禄山取得胜利,克复贵县、永淳等城池。 广西战局暂时得到缓解,众将都如释重负,喘了口气。 永历帝从瞿式耜所请,封焦琏为新兴伯,加太子少师、左都督、提督广西军。封瞿式耜为临桂伯,辞不受。岑丹初也有恩赏,授为游击。 陈邦博是绍兴山阴人,有口才,善迎合,媚事枢臣,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执父子礼。 隆武元年,靖江王朱亨嘉在桂林反,称监国。焦琏与陈邦博合力,破桂林,擒朱亨嘉。 此役,焦琏功最大。但陈邦博攀上了两广总督做靠山,奏捷时录为首功,升都督同知,挂“平蛮将军”印,封富川伯。焦琏不善逢迎,朝中无人,仅升为黄沙参将,挂副总兵衔。 永历即位时,陈邦博又积极拥戴,以拥立有功,晋封思恩侯。 焦琏与永历帝有旧,被拔为援剿征虏将军、都督同知,官比陈邦博小多了。 其中,最令人遗憾的是“平蛮将军”一职。有明一代,西南多土司,朝廷设平蛮将军一职,驻桂林。平蛮将军有权调令土司兵,土司也对平蛮将军印非常敬畏。 陈邦博鄙陋不堪,广西土司都看不起他,也不认他的平蛮将军印。自此之后,广西土司不再受平蛮将军节制。 朝廷赏罚不公,名器贬值,世人大多不平。焦琏却没有怨言,这次晋封新兴伯,对朝廷非常感激。 陈邦博却不乐意了,认为自己在浔州取得大胜,理应晋封国公。 永历帝正驻陛全州,迟迟没有动静。陈邦博便派部将关维藩,率领三千兵马,以援桂为名,窥视朝廷意向。 未久,朝廷谕令关维藩驻军桂林,不得北向。原来,上柱国、安国公刘承胤把持朝政,挟制皇帝,不愿封陈邦博为国公。 刘承胤绰号刘铁棍,武夫出身,资历很老,战功颇多,瞧不起陈邦博。 崇祯十七年,刘承胤就盘踞湖南武冈,雄视西南,有兵马三万,挂平蛮将军印。 永历帝驻陛全州后,刘承胤以迎驾为名,率军进驻全州,诛杀司礼监权阉王坤,约束兵士。一些朝臣不明所以,见他兵强马壮,优礼文士,纷纷附从。 陈邦博走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的路子。马吉翔谄媚有术,很得永历帝的信任,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但刘承胤把持朝政,马吉翔也插不上话,陈邦博晋公爵的事也就黄了。 这天上午,阳光灿烂。岑丹初奉命来到留守府,见瞿式耜与焦琏正在院内闷坐,连忙躬身施礼。 “坐吧”,焦琏面色沉重,说道:“有件要紧的差事,要交待给你。” “爵帅但说无妨。” 焦琏有伯爵的爵位了,属下也改以爵帅相称。 不问缘由,回答干脆。焦琏很满意,与瞿式耜相视一笑。 瞿式耜捋捋胡须,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前面,我上疏行在,请皇上还陛桂林。皇上不肯,反过来召我赴全州行在。桂林为中兴根本之地,我当然不便离开。 “安国公刘承胤改派三千兵马来桂,名义上是为了助防,很可能只是为了驱逐关维藩。关维藩是思恩侯陈邦博的部将,陈邦博谄媚有术,驭将无方,官兵多为市井无赖。 “这关维藩驻扎桂林郊外数日,搞得鸡犬不宁。此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旦刘承胤的部队开到,两部难免火并。“我和瑞庭商量过了,请你到关维藩营中走一趟,向他晓以道理,令他回防浔州。这事,瑞庭不便出面。你夺旗斩将,心思缜密,足以胜任这趟差事。” 以上令下,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瞿式耜统理天下兵马钱粮,焦琏提督广西军,理论上都能指挥陈邦博,更遑论陈邦博的部将。 但此时朝廷威信无存,号令不行,武将跋扈恣意,地方如同藩镇割据。瞿式耜要调走关维藩,还得筹划再三,小心部署。 “诺!”岑丹初回答的很痛快,毫不推诿,更不讨价还价。 焦琏很高兴,对瞿式耜说道:“我就说嘛,丹初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推诿。” 瞿式耜也很开心,笑容中竟还带些童真,问道:“丹初,我尚有一事不明,你可有表字?” “没有”,岑丹初很乖巧,看了焦琏一眼,说道:“还请阁老、爵帅赐字。” 焦琏推脱道:“我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阁老学富五车,不妨给丹初取个字吧。” 瞿式耜也谦让道:“瑞庭,你是丹初的老帅,恩如父子,还是你来取吧。” 两人谦让一番,最后还是瞿式耜取字。他略一思索,说道:“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又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丹初虽是武官,却内蕴深厚,静如处子,如同一块温润宝玉。玉不琢不成器。丹初,表字‘琢如’,如何?” 琢如,琢如,果真是个好名字。丹初连忙致谢,说道:“谢阁老赐字,在下以后就表字琢如了!” 焦琏也趁热打铁,说道:“丹初年纪小,正是读书长进的时候,可惜在我军中耽误不少。阁老学问优长,我斗胆请阁老收丹初为学生,不知可否?” 古代对师生之礼极为重视。老师靠学生培植势力,学生亦依靠老师提供方便之门。 瞿式耜出身苏州常熟大族,“四代科甲,鼎鼎名家,世传忠孝”。江南为东林重地,瞿式耜的老师便是明末东林魁首钱谦益。 此外,瞿式耜还是个天主教徒,与西洋教士艾儒略过从甚密,后受洗入教,教名多默(thomas)。 瞿式耜清正刚介,对收门生很慎重。他神色一凛,说道:“琢如,我可以收你为学生,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能攀上式耜,岑丹初求之不得,说道:“阁老但说无妨,丹初定当遵从。” 瞿式耜大义凛然,说道:“我不愿做洪承畴,你也决不可做吴三桂!” 吴三桂少年得志,名动京师。洪承畴时为大臣,招纳吴三桂为学生。此二人都是大明栋梁,却都做了贰臣,一个为满清经略中原出谋划策,另一个干脆做了八旗践踏中原的急先锋。 不说他们,就连瞿式耜的老师、同乡钱谦益也做了贰臣,令他深恶痛绝。 岑丹初毅然决然地说道:“宁做束发鬼,不做剃发人!丹初决不投降满清!” “好!”瞿式耜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那我就收你为学生!” 丹初大喜,行拜师大礼,成为瞿式耜的门生。 (本章完) 第12章 除害 第12章 除害 “兄弟们,怕吗?” 岑丹初身着盔甲,右手执马槊,左手执马鞭,长刀、弓矢、绳索一应俱全,仿佛就要奔赴战场。 “不怕!”标营第三队将士同样身披重甲,手持利刃,齐声应道。 短短几天的相处,岑丹初已经建立了威信。瞿式耜收他为门生,无疑也拔高了他的地位。 “好!”岑丹初豪气干云,继续说道:“今天是大操之日。爵帅、白镇、赵镇会率军出城会操,助我声势。大家随我同行,小心谨慎,不可有丝毫懈怠。” 白镇、赵镇指的是白贵、赵兴,两人都是焦琏麾下猛将,官居广西协守副总兵。他们率部从驻地黄沙镇赶到桂林,没有赶上前几天的激战。 “诺!” 阳光洒落,万里晴空如洗。 三队四十多名将士甲胄鲜明,精神抖擞,骑马从北门出城。 清军已经退去,桂林取消了戒严,城门按时开启。守门的兵士换上了焦琏的人马,城门秩序更加井然。 桂林位于阳江与漓江交汇处,东临漓江,江面宽阔,西、南为阳江,江水较浅,北面为陆地,易受敌军攻击。关维藩率领的三千兵马,就驻扎在北门外十里远的白石潭。 城外,田地上已经冒出了绿油油的水稻。战乱和大雨使得土地成片荒芜,但农夫们仍在抢种早稻,希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不管世道怎么乱,总归是要种田的啊,否则何以果腹? 靠近白石潭,岑丹初回头看了一眼,见背后尘土飞扬,“焦”字大旗若隐若现,心中稍安。 他毅然下令:“准备家伙!” 白石潭是一处商埠,位于甘棠江与渡江交汇处,自古商贸兴旺。明末乱世,白石潭自然没落,但比起普通村庄还是要繁荣许多。 关维藩在白石潭外安设了营垒,但军队纪律败坏,很多官兵跑到镇上寻欢作乐,劫掠商民。 靠近一处客栈,院内拴着几匹军马,隐约传来妇女的哭声、男人的狞笑声。 就在这里动手吧。 岑丹初计议已定,驰马包围客栈。尔后带上第一伍、第二伍十名将士进入院内。 客栈内有几十个明军,正是关维藩的部下,见外面突然来了几十个重甲骑兵,不由得大为惊。来者不善,他们赶紧拿上武器,瑟瑟发抖地不敢出来。 岑丹初骑马来到门口,喝道:“里面的人都出来!” 客栈内一片寂静,女人的哭声也压低了声音。 没人出来。 丹初不耐烦地下马,带着第一伍、第二伍十名官兵,闯入屋内。 里面三四十个明军,衣衫不整,神色慌张,眼神漂移,不敢直视丹初,泰半是些市井无赖。 岑丹初冷冷地说道:“我乃广西提督督标游击岑丹初,奉留守、新兴伯之令,出城纠察军纪。刚才店内哭声凄惨,所为何事?” 这个官职不伦不类,说出来唬不住人。但是,“岑丹初”三字一出,屋内军民都大吃一惊。 一介少年,初上战场,于万军之中夺旗斩将。这个故事传播甚广,桂林城附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明军面面相觑,不敢应答,倒是客栈的老板壮起胆子,哭诉道: “回将军的话,刚才这几位军爷在小人店里喝酒吃肉,非要贱内过来倒酒。贱内不敢不从,他们竟见色起意,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施暴。将军,您可要为小人作主啊!” “混账!”丹初气极,骂道:“畜生不如!来人,先绑起来,各抽二十马鞭!”“诺!”标兵如狼似虎,拿出绳索就要绑人。 “谁敢!”对方一员军官模样的人,满脸横肉,喝道:“我乃都司,朝廷命官,你一个小小游击,凭什么拿我?” 老板瑟缩在一旁,颤抖地指着那都司,哭诉道:“将军,便是此人,行那禽兽不如之事啊!” “凭什么?”丹初冷哼一声,对队副冯琳说道:“把留守的手令拿出来。” 冯琳从怀中取出手令,那都司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竟伸手欲夺。岑丹初眼神一凛,手掌如铁,一把格开都司的手。 都司受力,身体摇晃,差点摔倒,幸得属下扶住。 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都司面色涨红,怒火中烧,一手拔出腰间宝刀,喝道:“你当我不会武艺,当我的宝刀不快吗?” “唰!”岑丹初身形一动,长刀出鞘,只见寒光一闪,一刀封喉。 “啊!”那都司惨叫一声,当地毙命,鲜血喷溅一屋。一双小眼睁得大大的,似乎不相信自己竟会命丧于此。 出手真狠呀!众人见状,无不骇然。 事出突然,明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客栈老板更是吓得双手颤抖,筛糠一般。 “废话真多”,丹初暗自骂道,把长刀血迹在都司身上擦净。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大声说道:“这厮犯有死罪,还敢侵犯上差,死有余辜!念尔等为从犯,从轻发落,各打二十马鞭,缚交关维藩处置。” 明军反应过来,纷纷丢下武器,叩首求饶:“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不杀之恩!” 丹初回过头来安抚客栈老板,说道:“掌柜的,都司已经伏诛,刚才若有冒犯,请你恕罪。留守嫉恶如仇,新兴伯治军甚严,以后若有军士行不法事,可径到留守府诉冤。” 客栈老板千恩万谢。标兵则把不法明军捆住,先打二十马鞭,再押出客栈游街。 消息很快传开,百姓们议论纷纷,对岑丹初的英勇之举赞不绝口。 此时,焦琏也率领大军向白石潭进发。名义上是在城外会操,实则是为岑丹初助威。大军浩浩荡荡,旌旗蔽日,声势震天。 大军出动,关维藩大吃一惊,疑心焦琏要吞并他。这年头,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继而,白石潭的事情传来,关维藩大怒,下令准备迎战。 出乎意料的是,岑丹初只率领了四十多个重甲骑兵,直奔营垒而来。他还特意释放了一个犯罪军士,向关维藩传递口信。 那军士战战兢兢地来到关维藩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帅……岑丹初说……他有留守军令……要当面递交给您……还说……白石潭的事是迫不得已……要向大帅当面解释……免得误会。” 关维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把抓住那军士的衣领,喝道:“什么?再说一遍!他到底说了什么?” 那军士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重复了一遍。关维藩听完后,脸色阴晴不定。 “焦琏那边?消息确切了吗?” 中军坐营官对道:“问过了,他们说在城外组织大操,已在我军四里外停下。” “他娘的!”关维藩恶狠狠地骂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兄弟们披甲执仗,老子倒要会一会这个姓岑的小子!” (本章完) 第13章 单刀赴会 第13章 单刀赴会 关维藩已率军在白石潭驻扎几日,营垒不修,壕沟未挖,拒木零落,营帐破败,旗帜更是杂乱无章,整个营地弥漫着一种懒散与松懈的气息。 看其军容、部置,战斗力着实堪忧,根本就比不过高固山的清军。岑丹初心中涌出许多轻视,关维藩虽有三千兵马,其实名不副实,真若两军火并,用三百重甲骑兵就足以击垮他。 这关维藩,在陈邦博军中号称大将。其营地如此不堪,便知陈邦博这个思恩侯徒有虚名。前几天,他奏称在浔州大捷,复贺县、永淳等地。 或许情况并非如此。或许有可能是,清军在桂林城外大败,主将毙命,浔州的清军孤军深入,主动向后撤退。 将士们把俘虏的明军带到营前,岑丹初大声喝道:“我奉留守之令,特来传达军令,送还犯罪军士。” 关维藩不敢露面,在营内严阵以待,派人传话,只许岑丹初一人入营。 丹初毫无惧色,骑马就要入营。 左右皆阻拦,态度恳切。 丹初只是笑笑,说道:“不怕。关维藩色厉内荏,我自有办法对付他。大帅统军在四里外会操,关维藩决不敢轻举妄动。你们都沉住气,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强行入营。” 关羽单刀赴会,丹初亦单骑入营。才进营门,就有几员甲兵围了上来,弓上弦,刀出鞘,眼睛里既有敌意,又有畏惧。 雪里红战马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四蹄不安地原地踏步。 丹初镇定自若,勒紧缰绳,横槊立马,环顾左右甲兵,说道: “这匹雪里红载我冲锋陷阵,夺旗斩将,功劳无数。这副马槊杀人无数,最擅长夺人首级。尔等看好弓矢,勿要脱手。若伤了我的坐骑,我手中的马槊可不答应!” 甲士惧怕,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角弓也放到一边。 一员裨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说道:“小将军,大帅正在中军帐内等候,请您入帐答话。” 岑丹初下马,把弓矢、马槊、战马交给那员裨将,说道:“小心看好了,少了一要毫毛,唯你是问。” 裨将唯唯诺诺,不敢得罪这个凶神恶煞。 又有两排甲士,各执利刃,排列在中军帐外。 岑丹初呵呵一笑,坦然走向中军帐。一员裨将拦住他,指着他的长刀,说道:“小将军,中军帐内不可带刀,请解下。” 长刀是丹初最后的防身之物,当然不能解去。他瞪了一眼裨将,说道:“此刀与我形影不离,就连睡觉也要带着。我奉留守之令前来,你们奈何如此无礼?” 说罢,他不再理会那员裨将,径直走向中军帐内。 众护卫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他进入中军帐内。 关维藩高坐在虎皮大椅上,看见岑丹初带刀进来,不禁眉头一皱,两腚一紧。 在手下面前,他只能强作镇定,喝道:“岑丹初,我敬你夺旗斩将,是条汉子。可你凭什么杀我的都司,鞭我的部下?”关维藩不给座位,丹初也不客气,一手按刀柄,傲然立在帐内,说道:“留守统理天下兵马钱粮,新兴伯提督广西军,皆能节制广西诸军。 “二公命我纠察兵纪,授予便宜处置之权。我带兵到白石潭巡视,见都司于光天化日之下强奸民妇,败坏镇台名声。本想缉拿都司,缚交镇台处理。 “怎奈他冥顽不灵,当场拒捕,又拔刀相向。我乃留守门生、新兴伯麾下骁将,岂能被他钳制?遂出刀还击,失手杀人,还请镇台明鉴。” 岑丹初说话还算客气,给关维藩留足了面子。又炫耀自己是瞿式耜的门生,关维藩不敢再装蒜,就坡下驴,说道: “小将军年轻有为,只是脾气火爆,总要收敛些才好,免得以后吃亏。本镇为人宽厚,今日之事不再追究。若换了别人,可就不好说了。” 丹初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瞿式耜守住桂林,威望大涨。岑丹初拜他为师,地位也水涨船高。关维藩不敢怠慢,便摆了摆手,亲兵搬来一张太师椅。 丹初身着盔甲,从容坐下,随即进入正题,说道:“此番前来,留守千叮嘱、万嘱咐,让我当面传达一条军令。这是留守的亲笔信,镇台先看看吧。” 信件不长,只有一页纸,说的是安国公刘承胤奉帝援桂,三千兵马不日抵达。桂林兵多饷少,徒生事端。令关维藩回防浔州,限两天内拔营。 刘铁棍要派军队到桂林,先派人散播消息,声称奉帝出征,制造声势。关维藩早有耳闻,兀自将信将疑,派人送信给主帅陈邦博求计,至今没有收到回信。 岑丹初盯着关维藩看,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便知他色厉内荏,心中胆怯。他环顾帐内,见帐内陈设奢靡,幕僚鄙陋,侍卫猥琐,心中更加轻视。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丹初说道:“镇台,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关维藩会意,又不敢撤去帐内的侍卫,说道:“帐内都是我的心腹,小将军但说无妨。” “那就恕我直言了。镇台驻军白石潭,扼守甘棠渡,地当桂林北面交通要道。安国公派兵来桂,白石潭为必经之道。 “此公横恣跋扈,兵强马壮,路过白石潭时必与镇台冲突。留守的意思是,桂林暂时无虞,无需太多兵马驻守。此地兵多饷少,入不敷出,请镇台回浔州就食。” 岑丹初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是留守故意为之,而是安国公行事乖张。他挟帝全州,奉帝出征,名正言顺,又兵强马壮,非镇台所能敌。” 最后一句话说出,帐内的明军都面露愧色,心中暗自叹息。 军人要想立足乱世,首先就得兵强马壮。刘承胤深谙此道,陈邦博却专以媚上为事,对操练部队不甚关心。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陈邦博左右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无耻文人,五千亲军皆为市井老弱。关维藩麾下有三千人,多为城市无业游民,想指望他们死战,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关维藩和左右亲信交换一下眼神,说道:“留守既然有令,本镇自当遵从。只是,本镇还有一事讨教小将军。若是安国公的兵马横行不法,小将军敢当街杀之吗?” “当然”,岑丹初慨然说道:“吾一介少年,新兴伯拔我于卒伍,留守收我为门生,朝廷授我以官职,自当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不管是谁的兵马,但有不法情状,都应应一体受罚。” “好”,关维藩仿佛挽回了一点面子,说道:“既如此,本镇遵从留守军令,两日后拔营。小将军也要说话算话,不可食言。” (本章完) 第14章 大变在即 第14章 大变在即 时值申时,夕阳西下,给大地染上一层淡淡的的橘红色。真是大好河山,如诗如画。 会操已毕,将士们正在收拾兵器甲仗。两千多人马,看起来倒也雄壮。 焦琏正与白贵、赵兴二将在帐中议事,听闻岑丹初完成任务归来,三人十分欣慰,立刻命人传见。 “大帅,幸不辱命,关维藩已答应两天后拔营。”岑丹初步入帐中,拱手说道。 焦琏很高兴,说道:“很好,你办得很妥当。要逼关维藩离开,不给他点颜色看是不行的。可又不能过度,免得两军火并。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 白贵和赵兴都是军中骁将,地道的陕北人,追随焦琏多年。此刻,他们都对岑丹初赞誉有加,说道:“后生可畏,大帅又得一将才!” 于是,焦琏赐酒,四人围坐一桌,边饮酒,边议事。 岑丹初举杯轻啜一口,缓缓说道:“关维藩军纪败坏,又在白石潭受辱,一旦拔营,必然大掠四方。不如派军监视,纠察不法,以收民心。” 赵兴性格直率,对此大加赞赏,说道:“丹初说得不错。留守倚仗大帅,我军将在桂林驻扎多时,理应收取民心。大帅有提督之职,有权约束军纪,节制诸军。” 焦琏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道:“关维藩是陈邦博的人,陈邦博结交枢臣,朝廷很多人替他说话。他治军无方,军队涣散,一旦我军真刀真枪,恐关军有崩溃之虞。” 众人闻言,皆感棘手。难道真要放纵关维藩劫掠百姓,让城外生灵涂炭? 白贵作战最为勇猛,身先士卒,这一点很像焦琏。他说: “白石潭扼守甘棠渡,为兵家必争之地。大圩商旅辐辏,粮船云集。这两地都是漓江上的商埠,对军事关系极大,无论如何都得派兵保护。” “嗯”,焦琏沉吟道:“白贵、赵兴,你二人率部分守白石潭、大圩,防止关维藩纵兵劫掠。” 白贵、赵兴心中一喜,相视而笑。大帅从善如流,一直都是大家心目中的好大哥。 岑丹初也受到鼓舞,说道:“大帅,我位卑言轻,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焦琏笑道:“你这小子,都拜留守为师了,又有游击之衔,身份不同往日。你点子多,大家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岑丹初举杯,敬了焦琏一杯酒,说道:“陈邦博是个草包,刘承胤则是虎狼。关维藩好对付,略施小计就会就范。刘承胤可不是个善茬,也是个瘟神,不好轻易打发。” 焦琏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戚,说道“哎!国事如此艰难,武将却各怀私心。去一关维藩,来一刘承胤。不管怎么说,对付一个总比同时对付两个要好。 “留守也在为此事苦恼不已。刘承胤在全州飞扬跋扈,挟制朝廷,屡次在朝堂上殴打、辱骂大臣。 “皇上、阁臣为他所制,无计可施,宪臣纷纷去职。昨天,又有敕书来桂,请留守到行在辅政。留守也没有办法,只得上书皇上,请皇上还陛桂林。 “刘承胤自然不许,反而催促皇上巡幸武冈。武冈地方偏僻,民瘠地狭,离清军更近,又是刘承胤的地盘。一旦皇上驻陛武冈,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听后,都不由得黯然神伤。堂堂大明皇帝,竟被刘铁棍一介武夫挟制至此,实乃国家之不幸。 营帐外,西风渐起,带动草木摇曳,仿佛在为时局艰难而叹息。 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以文驭武,设计了一整套精巧的制度。有明一代,鲜有武将跋扈不臣。哪怕到了崇祯年间,天下大乱,皇城一纸文书飞抵边关,亦足以系大将、诛勋臣。 南渡以来,弘光、隆武、永历三帝均靠武将拥戴,才得以坐稳皇位。武将跋扈不臣,也就成为南明的常态。永历帝懦弱无能,毫无威望,无疑加剧了这种趋势。 赵兴为人直率敢言,说道:“丹初,你今天在白石潭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就该这么干!刘铁棍若胆敢纵兵不法,碰到我赵兴,我也给他来个一刀割喉!” 众人大笑,气氛稍微轻松了些。焦琏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赵兴,你如今也是个副总兵了,还是口无遮拦,跟个莽夫一样!这次,你不要驻在白石潭了,改驻大圩。” 赵兴点点头,和白贵相视苦笑。 岑丹初深吸一口气,说道:“刘承胤心术不正,一心想挟制皇上到武冈。首辅严起桓黯弱无威,中官马吉翔便黠巧佞,皆不能制承胤。 “如今,督师何公(何腾蛟)、湖督堵公(堵胤锡)在湖广丢城失地,威望大减。留守据守桂林,大败清军,威望大增,为刘承胤所惮。 “刘承胤派兵来桂,亦是向留守示威。留守以大帅为恃,吾恐不久之后,两军又将交恶。凡事预则立,大帅应当檄令马镇,立即拔营南下,星夜赶赴桂林。” 马镇即为马起蛟,资望在白贵、赵兴之上,目前率部驻守全州黄沙镇,兼理老营。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警醒,对岑丹初刮目相看。 焦琏略一沉吟,说道:“丹初考虑得很周到,我今天就派人送信给马镇,明天再拜访留守,当面向他解释。” 军队擅离汛地,在明朝本是死罪。如今时局恶化,焦琏也只得便宜从事。 岑丹初受到鼓舞,接着说:“广西倚湖广为屏障,湖广倚何督师、堵制台为长城。何督师所倚者为马进忠、王允成诸将,多为左良玉的部将。堵制台所倚者为李赤心、高必正诸将,多为李自成的部将。 “依我看,马进忠、王允成、李赤心、高必正等人皆不可恃,遑论郝摇旗、王进才、张先壁之流。 “去年,鞑子拜逆王孔有德为定南大将军,合三藩之兵,来势汹汹,连克长沙、湘潭、衡山等重镇。若再陷衡阳,即可趋武冈、永州,窥全州、桂林。 “大帅,吾恐不久之后,时局必将大坏。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咱们应该早做准备啊!” 众人闻名,皆是面色沉重。 历朝历代,大将军都位高权重。清初,一般以亲王贝勒拜大将军。满清恭顺王孔有德拜定南大将军,节制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第一次独当一面,作战颇为卖力,在湖广势如破竹。 反观南明,却是内忧外患。何腾蛟、堵胤锡本在湖广御敌,却貌合神离,各怀心思。 何腾蛟地位较高,对堵胤锡有荐拔之恩,但目光短浅,歧视农民军,才略不足,难当之任。 堵胤锡勇于任事,敢作敢当,深入虎穴,把大顺军残部整编为忠贞营。他的才干在何腾蛟之上,性格直率,对这个荐主有失恭敬。 何、堵配合不密,马进忠、李赤心等军亦互相猜忌。明军在湖广人马甚众,却人心涣散、各怀鬼胎,始终拧不到一起,处处被动挨打,不断丢城失地。 湖广一失,孔有德这路清军就可从北面进攻广西,全州、桂林首当其冲。三顺王兵强马壮,比广东的李成栋强多了,这一次可不是闹着玩的。 岑丹初说时局将恶化,一点也没有危言耸听。 焦琏脸色沉重,却同往常一样坚毅,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变在即,丹初,你说说,咱们该怎么应变。” “首先,要扩军。” (本章完) 第15章 扩军 第15章 扩军 一提到扩军,白贵和赵兴都很兴奋: “这年头,朝廷对军队只认数量不问质量。谁的兵马多,谁就得宠。刘承胤和陈邦博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尤其是陈邦博,从不关心军队训练,官兵皆为市井无赖,号称兵马三万。他没有尺寸战功,朝廷竟然封他为思恩侯,真是荒谬!” “是啊!上次桂林之战,听说标营在城外四进四出,最终才冲垮了高固山的清虏。要是标营人再多一点,譬如有个一千人马,或许一击就能击垮高固山,何必要四进四出?” …… 扩军是件很复杂、很麻烦的事。要扩军,饷粮为首要之务。要有饷粮,就得有地盘,就得与朝中大佬、地方官绅搞好关系。 焦琏勇猛善战,却不谙官场之道。他又是陕西人,武夫出身,缺少靠山。要不然,凭他当年背着永历帝逃出道州,凭他平定靖江王之乱,早就该封侯封公了。 明朝爵位分为公、侯、伯三等,世代承袭,含金量极高。 然至南明,朝廷为了笼络文臣武将,大肆封爵,名器泛滥。譬如,刘承胤为安国公,麾下部将不是侯爵就是伯爵。 焦琏战功赫赫,却刚刚晋封为新兴伯。麾下诸将以马起蛟官职最高,为总兵官,白贵和赵兴都是副总兵。 大家都是陕西人,一起征战多年,情同手足。但官职升不上去,总归心里不美。 刘承胤、陈邦博的部将没有尺寸之功,恣意不法,却得封侯封伯。李赤心、高必正都出身于闯贼,与明朝有着血海深仇,刚受堵胤锡招抚,就受封为侯爵。 此等不公,实在令人不平。 如果焦琏兵马雄壮,不说有个三万五万兵马,有个一万两万的兵马,朝廷还敢轻视他吗?还敢轻视诸将吗? 岑丹初从另外的角度劝说:“孔有德破湖广,此事已成定局,督师、制台都无力回天。接下来,清虏若要南下,就会与刘承胤的部队接触。 “刘承胤心术不正,不投降清虏已是万幸,焉能指望他死战?届时,能守卫桂林者,唯我军耳。 “加上马镇,我军只有三千战兵,却要面对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藩之兵。友军皆不可恃,孔有德也远远胜过高固山。三千兵马肯定不敷使用,必须尽快扩军。” 白贵、赵兴闻言,都用殷切的眼神看着焦琏,希望主帅能够不避嫌疑,毅然扩军。 焦琏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终于定下了决心,说道: “嗯,扩军实有必要。前几天,宗臣(朱旻如)求见,愿意散尽家财,出资增兵。我当时还有犹豫,如今看来,明天就许了他吧。” 朱旻如字宗臣,桂林人,武进士出身,为焦琏麾下骁将。当年,张献忠进犯全州,朱旻如起兵,投入焦琏麾下。 此人擅长骑射,膂力过人,家财万贯。因他不是陕西人,资历又浅,地位不及马起蛟、白贵、赵兴等人。 上次桂林之战,朱旻如未能参战。但他刚直正派,轻财好义,事后向焦琏提议扩军,所需钱财都自行垫支。 朱旻如想扩军,扩的当然是自己的兵马。焦琏担心他后来居上,地位凌驾到马起蛟等人之上,引起诸将不和,故未答应。 现在,扩军已成共识。朱旻如是桂林本地富绅,自筹军费扩军,无需焦琏费心,自然应当准许。 白贵探身向前,好奇地问道:“大帅,宗臣打算募多少兵?” “补齐一营之数,少则两千,多则三千。”众将一惊。 朱旻如现有兵马不足四百人。许他扩军之后,他将一家独大,后来居上,怪不得焦琏会有犹豫。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是本地人,谁让人家家财万贯呢。 白贵和赵兴有些羡慕,却也深知大局为重,赞同朱旻如扩军。 岑丹初直言不讳地说道:“大帅,本朝卫所废弛已久,营兵制大行其道。将帅统军,要在标营,以期居重驭轻、居内驭外。 “何督师、堵制台在湖广,受命于危难之际,无暇编练标营,全以招抚为能,兵马号称数十万,却没有得力标营。清虏一来,数十万明军望风披靡。设若何、堵二公有一两万得力标兵,亦不至于一触即溃。 “大帅治军严明,身先士卒,将士心悦诚服。只是,标营人马太少,不过三百之众,难成大功。旧制,非陕人不得入标营,每战必有减员,减员无从补充,势难长久。 “大帅要扩军,当从标营着手。” 焦琏微微颔首。他不是不想招兵买马,实因困难重重。就拿标营来说,陕人风俗习惯相同,吃苦耐劳,易于约束。若招募外省人,风俗习惯不同,恐生纷扰。 此外,标营人数虽少,却非常精锐,全都是重甲骑兵,一人两马,饷粮优厚。若要扩大标营,军费非同小可。 焦琏没有地盘,也没有恩主,只与瞿式耜关系较睦。瞿式耜空有虚名,手腕不够,政令不出桂林,只有灵川、临桂两县受其节制。 要扩大标营,得自己想办法筹措饷源。焦琏对此颇感头疼,问道:“扩军就要钱,标营费钱更巨。你们说,饷源从何而来?” 岑丹初看了下白贵和赵兴。二将对扩军也很热心,点头向他示意。 丹初心里有了底气,说道: “如今时局纷乱,流民四起,无路可去。只要军队给一口饭,他们就会欣然应募。新兵入营后,只不过多了一份军粮而已。 “桂林城外荒地很多,又靠近阳江、漓江,方便灌溉。看留守的意思,后面会让我们长期驻守桂林。届时,便可组织官兵屯田,自筹军粮。因此,军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 “只是,募兵之初,要采办军器、战马,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笔钱,可以请示留守,向临桂、灵川两县的富户派捐。 “朱旻如一家之财,就可募兵三千。我们再找些像他这样的忠义之士,授之以官爵、名号,就足以筹足军费。白石潭、大圩两处商埠,也应设立税卡,收取商税。 “愚以为,我们扩军不必太速。现在,我军有三千战兵、两千眷属。不如募战兵五千,不要有家眷的,使战兵达到八千,总人数控制在一万以内。”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焦琏动心了,又问道:“扩军固是好事,若处置不当,却容易涣散军纪。对此,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白贵和赵兴都看着岑丹初,对他甚是期待。 丹初有备而来,说道:“最好的办法是,改变队一级编制,从五十人改为一百人。” (本章完) 第16章 编制 第16章 编制 军队的编制,主要根据战法、战术和战阵而设。 古时,军队最低一级编制常定为伍。伍长统四卒,战时居中持旗指挥,四卒分列四方,共同进退。 嘉靖年间,北虏南倭,边患前所未有,营兵制逐渐成熟。 名将戚继光在南方抗倭,见卫所废弛,改从矿工、农民中募兵,成立戚家军。根据倭寇和南方地形特点,戚继光创立鸳鸯阵和一头一尾两翼制。 为适合这种战法,戚家军改以小队为最低一级编制,每小队设队长一人、战兵十人、火夫一人。四小队为一大队,称之为哨,长官称哨长。 哨为戚家军基本编制单位,一哨大约五十人。 后来,戚继光担任蓟辽总督,主持北方边防,针对北方地形和敌军特点,定步兵营制: 十二人为一队,三队三十七人为一旗,旗总统之;三旗一局一百二十人,百总统之;三局一司四百四十九人,把总统之;两司一部八百九十九人,千总统之;三千总一营两千六百九十九人,营官统之,加设中军坐营官。 这种两三千人一营的营队制,组织相当严密,长官掌理三支下级部队,与近代军制相当接近,既有利于发挥火器威力,又与当时的组织指挥能力相适应,影响深远。 焦琏麾下只有三千将士,规模相当于一营,总兵、参将一大把,编制很虚。最精锐的标营,以队为基本编制单位,仅编有五十骑兵。 岑丹初认为,要扩军,首先要充实基层部队。要充实基层部队,首先就要完善队一级编制。 当着焦琏等人的面,丹初说道:“吾闻当年戚武毅(戚继光)创设戚家军,为伍兵制所苦。古制,伍长辖四卒,进攻则锐气不足,防守则人手短绌。 “是故,戚武毅以一队辖两伍,增设火夫一人,成十二人之数,进可攻,退可守,对付倭寇极为有效。久而久之,戚家军改一队十二人为最小编制。 “我军目前以伍为最小编制,以队为基本编制单位。标营皆为骑兵,一伍五人,一队十伍,共编骑兵五十人。 “骑兵临战,队形较宽,战线较长,以伍为作战小组,弊端不如步兵那样明显。但是,指挥起来就十分不便。 “譬如我为队长,手下管十伍,不可能面面俱到。战时,若要临时分兵或者变换队形,各伍长互相平级,互不隶属,只能委派队头或队副下去指挥。 “队头、队副为队长的佐贰官,他们一走,队长这边就会缺少帮手。同时,队头、队副毕竟不是伍长的直属上司,在伍长面前没有绝对权威,临时指挥并不顺畅。 “职下斗胆打个比方。大帅目前管马镇、白镇、赵镇、标营四支部队。日后,哪怕朱宗臣单独成一镇,大帅也只管五支部队,可以顾得过来。 “若让大帅同时管十支部队,恐怕就会精力不济,容易出现绌露。若严关有事,需要大帅分出两镇兵马支援严关,大帅是让马镇统领赵镇,还是让赵镇统领马镇?” 三人笑笑,说道:“说得不错。” 此时,夕阳将要落山,把最后一抹阳光撒向大地。 大军就地宿营,催逼关维藩尽快撤军。 亲兵送来饭菜,今日大操,部队改善伙食,加了一道荤菜。 焦琏这边也加了两道硬菜,有新鲜的江鱼,火夫烹饪得十分鲜美。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议事。 岑丹初文思如泉涌,说道:“我军要扩军,必先充实编制。可参照万历年间兵部刊行的《兵录》,以百人为一队,一队设三哨,一哨设三伍,一伍十人。 “譬如,我为标营三队队长,下辖三哨,主抓三个哨长即可。平时,可将三哨分开管理,训练、休整、修葺兵器,各执其一,定期会操。战时,一哨为正兵,一哨为奇兵,一哨为备兵,指挥起来如臂使指。” “嗯,有道理。”焦琏沉吟道:“一队百人之制,行之已久。我军客居广西,官多兵少,兵多马少,一队只有五十人。“当年,闯贼整编部队,同样缺少战马,定步队百人,马队五十人。标营皆为重甲骑兵,铁甲在四十斤以上,至少要一人两马。 “琢如,你说,标营若改以百人一队,这多余的战马从何而来?骑兵从何而来?饷粮马料从何而来?” 焦琏对岑丹初越来越喜欢了,干脆以表字相称。 丹初受宠若惊,微微一笑,谦和而恭敬,说道:“标营将士都是陕北子弟兵,追随大帅已久,从来不求军饷。有饷时则领饷,打了胜仗就分发战利品,没饷时就过些苦日子。 “只要有饭吃,只要家眷饿不着肚子,标营将士从不抱怨。扩军之后,标营还是标营,军饷这一块还是一如其旧。” 明末乱世,军队拖欠军饷已是常态。加之时局纷乱,很多人走投无路,衣食无着,能当兵吃粮已经心满意足,并不奢望还有额外的军饷。 很多时候,军队也穷得叮当响,连粮食也保证不了,民间有易子而食,有些军队亦杀人取食。 丹初吃完饭,放下碗筷,继续说道:“募兵并不难,想当兵吃粮的人多的是。我想,兵源不外乎是俘虏、农民、矿工。广西民风剽悍,俍兵名闻天下,瑶、侗、苗等土人吃苦耐劳、翻山越涧,是很好的兵源。 “俘虏也全都是汉人,晓以道理,完全可以将其编入军队。戚武毅创制戚家军,新兵训练两个月,就能适应掌握鸳鸯阵、一头一尾两翼阵。 “我军火器不多,操练起来更加容易。骑兵需要骑射,训练起来稍难。募兵时,不妨优先招募会骑术的、脑袋灵光的人。 “愚以为,将队一级编制扩大至百人,可将新兵与老兵混编,以老驭新,以老教新,以老带新。譬如,一伍定为十人,可编为四名陕北老卒、四名广西土人、两名俘虏。 “有老卒押阵,新兵临战不惧。老卒有新兵助阵,临战可以更加从容,破敌也更有把握。如此,新兵日久成老兵,军队亦日渐壮大。” 焦琏脸上露出了笑容。后生可畏呀,自己一直头疼的募兵与练兵之事,丹初却讲得头头是道,决非纸上谈兵。 “还有一个问题,战马从何而来?”赵兴问道。 两广不产战马。云南倒产滇马,耐力很好,擅长翻山越岭、负重远行,可惜离桂林远,缓不济急。 民间也不爱养马。马脾气差,吃的多,用途窄,除了适合打仗,其他方面远不如骡子、驴、牛等牲畜。 这个问题,岑丹初也没有好答案,说道:“战马不好筹措,步营还好,标营理当全部编以骑兵。不如重骑兵、轻骑兵参差编制。 “重骑兵一人两马,轻骑兵一人一马。战时,重甲骑兵在前,冲锋陷阵。轻骑兵着甲、藤甲甚至不着甲,在后策应。”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焦琏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道:“丹初,我军扩军之后,势必要增设营务处和粮台。你想不想来营务处?” 营务处相当于参谋机关,粮台相当于后勤机关。军队达到一定规模后,营务处和粮台必不可少。 岑丹初直言不讳,说道:“古人云,猛将必发于卒伍。大帅,职下还缺少历练,更想当个队官,与将士摸爬滚打。况且,职下在标营,随时供大帅差遣。” 与其到营务处当个文案委员,他更想带兵打仗。这个乱世,得抓住军权才行啊! (本章完) 第17章 思考 第17章 思考 三更时分,岑丹初起床巡夜,步入夜色之中。 队长职位不高,却非常重要,直接与士兵打交道,就像现代的连主官一样,是真正的基层带兵人。 军官再往上走,哪怕只是把总、千总,也不再直接带兵,通过层层指挥,把军令传递到队一级。 统帅的军令,最终将传达到队一级,由队长带领伍长执行。为统帅者,如果不知如何带兵,不知队一级的运作,无疑是不合格的。 岑丹初做了队长,不必再站岗放哨,但需要起夜巡营,把标营各个哨位检查一遍。 今晚轮到三队巡营,队长、队头、队副三人分时巡查。丹初资历最浅,挑选三更时分巡营。 这个时间段很不好。人刚刚睡着,又要起床巡查。巡查一遍要小半个时辰,回来后又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西风渐紧,月亮被乌云所遮,星光稀微。 若说帝星晦暗、王气不振,自然是迷信。可看天气,似乎又要下雨。若再像三月初那样大雨十日,情况可就不妙了! 丹初巡视过全营,费了小半个时辰。回到三队,见哨兵已经换成了曹煜。 见到丹初巡营归来,曹煜依然一丝不敬地问对口令,作风相当严谨。 经过十几天的相处,丹初已经融进了三队,与几个伍长打成一片。 十个伍长里,有三人最为出色,分别是匡时、曹煜、吴捷。 匡时最年轻,二十出头,头脑灵光,有勇有谋,乃将帅之才。曹煜年纪最大,老成持重,经验丰富,乃守成之才。还有一个吴捷,年近三十,勇不可当,箭无虚发,乃先锋之才。 岑丹初已经盘算好了,下步扩军,在队与伍之间增设三哨,就以三人为哨长。 吴捷作一哨哨长,临战充先锋;匡时作二哨哨长,临战充中军;曹煜充三哨哨长,临战充后卫。 巡营一周,环营走了两三里路,丹初睡意全无,干脆曹煜聊了会天。 “老曹,最近队里有什么动静?兄弟们都在想些什么?” 曹煜搬弄下火堆,放下烧火棍,说道:“兄弟们都很挂念家眷,期盼早日团聚。都说刘铁棍拥兵自重,迟早必会降清。老营驻扎在黄沙镇,离全州、武冈很近,处境危险。” 刘承胤恣意跋扈,世人皆知。一个小小伍长,都知道他不可靠。永历帝竟还幻想依附于他,岂不悲哉? 岑丹初心中涌起一股悲凉,旋即说道:“老营的事,大家可以放心了。大帅已经做过决断,连夜派人向黄沙镇送信,请马镇携带老营来桂。” 曹煜的家眷也在黄沙镇,闻此消息,异常欣喜,说道:“大帅英明,兄弟们都可安心了。” 丹初问道:“请教老曹,何以认为刘铁棍必反?” 曹煜为人谨慎,说话很收敛,对道:“当年,何督师在湖广,有权节制刘铁棍。铁棍不服,派兵到督师老家,以索饷为名,执其子。督师无奈,与之联姻。 “去年,清虏寇湖广,督师左支右绌,屡战屡败。铁棍为督师亲家,忌督师出己之上,不派一兵一卒,坐视督师溃败。 “我听说,督师使节、亲军过武冈,铁棍必折毁之、抢掠之。是故,督师部下过湘南,往往绕过武冈。铁棍对待亲家尚且如此,又焉能指望他忠于朝廷?” 一个伍长都知道刘承胤必反,可知他将来必会降清。 岑丹初百感交集,与曹煜寒暄片刻,回到帐内休息。 队长是低级军官,和士兵睡在一起。账内睡着第一伍、第二伍八名军士,此刻磨牙放屁,鼾声四起。 岑丹初睡不着,默默思考起来。 自从穿越以来,他已经目睹了各种乱象惨状,心硬如铁。他立下了战功,取得了焦琏的信任,在军中暂时站稳了脚跟。 焦琏是个好领导,没有歪心思,满腔忠义,勇猛敢战。跟着他,自身的安全不成问题,还可以慢慢积蓄力量,徐图壮大。 只是,焦琏有将才而无帅才。南明内忧外患,波谲云诡,以焦琏的才干,恐怕难以应付如此复杂的局势。岑丹初穿越前是个中年社畜,嗜好历史军事地理。他知道焦琏这个人物,却并未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 大概,他和“岭南三忠”、“永历四将军”一样,都以忠义气节闻名后世。至于他在历史上的作用,则远远不及李定国、郑成功、张煌言等人。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目前而言,局势正在恶化。但焦军士气振作,上下一心,未来仍可一战。自己身处标营,发展势头很好,应当再接再厉,在大局糜烂之前,积蓄好力量,争取能够自领一军。 放眼长远,未来的目标是什么? 穿清不造反,菊套电钻。投降满清做奴才,对于岑丹初来说,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造反有可能成功吗?当然是有的。 满清以异族临御华夏,得国太易,基础脆弱如纸。 论兵力,满清的核心军事力量是满洲八旗。入关前,满洲八旗有三百零九个牛录,加上十八个半分牛录,总兵力不到六万。 满清人少,对兵力数量讳莫如深,公文从不披露军队数量。即便是满文老档,也绝少记录披甲人数。 努尔哈赤时期,每牛录披甲数有着明文规定:每牛录出10名“白摆牙喇”(重甲骑兵)、40名“红摆牙喇”(甲骑兵)、50名步兵。 其后,满洲八旗多年征战,伤亡较大,每牛录可出兵数也在不断减少。入关以后,满洲穷全族之力,总兵力肯定不超过六万。 满洲八旗之外,则为蒙古察哈尔八旗(内属蒙古),总兵力不到三万。 蒙古八旗之外,为汉军八旗。算上四王一公,总兵力不超过六万。 另有外藩蒙古,总兵力当有数万。 这些兵力是满清的核心军事力量,总共算下来,肯定不超过二十万。八旗总人口更少,还不到一百万。 南下过程中,大量明军投降。这些降军忠诚度有限,只要形势一变,很可能就会改旗易帜。 清初时,降将屡屡反正,抗清义军更是层出不穷。直到康熙十二年,三藩发动叛乱,应者云集,就连京师都有人响应。 此外,满清暴虐横行,屠城、圈田、逃人、投充、剃发等暴政不胜枚举。 若有英明之领导,严密之组织,有力之措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仍然很有希望。 具体该怎么办呢?不外乎足兵足食。 要想足兵足食,在这个乱世,可谓难矣。但也有两条可行之道,或许可以绝境翻盘。 其一,效法郑成功,垄断贸易。广西不临海,这条路暂时走不通。 第二,效法李自成,均田免赋。这倒是个屡试不爽的办法。 历代开国之初,都实施过不同程度的均田,以抑制土地兼并,争取农民支持。 就连野猪皮也曾提出“计丁授田”的政策,把辽东的土地分给俘虏的辽人。皇太极承其后,实行“编民为户”,又制订《离主条例》,改汉人农奴为民户,刺激了辽人的生产积极性。 满清掳掠辽人,但配以妻子,分给牛羊、土地。辽人衣食无忧,谁还顾及民族大义?谁还愿为明朝卖命? 李自成也提出过“均田免赋”、“均田免粮”、“三年不征”等口号,获得了农民的支持。 大顺军不如明军精锐,屡战屡败,几次都差点覆灭。但由于赢得了民心,李自成屡败屡起,终于消灭了大明朝。 在这个时代,均田真的可行吗? 没有干部队伍,又该如何实行均田? 或者,将均田与屯田结合?亦或是减租减息? 永历帝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将来,若自己真的坐大,是扶大明,还是另起炉灶? 带着许多疑问,岑丹初进入了梦乡。 (本章完) 第18章 拆台 第18章 拆台 天色阴沉,细雨如丝。 山水相间,雨雾缭绕。若不考虑时局艰难,桂林山水甲天下,天地间颇有几分朦胧之美。 焦琏带岑丹初回桂林,向瞿式耜陈说扩军、移营之事,途中遇到天使瞿纱微,与之同行。 瞿纱微,热而玛尼人(今译为奥地利),耶稣会教士,崇祯年间入中土。此人会说中文,服中华衣冠,束发如明人,在永历朝中掌钦天监。 瞿纱微与永历帝过从甚密,常至宫中讲经。为了争取罗马教廷的支持,皇太后、皇后妃嫔、太子等都受洗为天主教徒。一时之间,宫中信教之风盛行。 岑丹初自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夷人,才知史书所说不假。明朝处于大航海时代,夷人来华已不是新鲜事。像瞿纱微这样在朝中作官的,自天启年间起,更是屡见不鲜。 传教士也积极参与到历法、铸炮、练兵等活动中来,期望以此增加影响力。 焦琏与瞿纱微并辔而行,岑丹初紧随其后。 焦琏很好奇,问道:“敢问天使,此番去桂林有何要事?” 瞿纱微微微一笑,说道:“两件好事,一件坏事。大帅先听哪个?” “自然是先听好事了。” “第一,有三百佛朗机士兵,即将赶赴桂林。队长名叫费雷拉,擅长使炮,随军司铎是毕方济。去年,我奉帝令出使澳门……” 去年,瞿纱微奉令趋澳门,向佛朗机总督求助。总督不敢得罪清虏,只以八十支火绳枪相敷衍。 瞿式微在澳门另有收获,得到了传教士毕方济的积极响应。 毕方济字今梁,意大里亚人,万历年间来中土,颇为活跃。天启年间,毕方济主持修历法。崇祯年间,回澳门造火炮。 他与隆武帝关系颇睦。隆武帝居潜邸时,召毕方济入府,探讨西学。崇祯九年,隆武帝囚于凤阳皇陵,为守陵太监欺凌,孤苦无依。毕方济四处奔走,游说路振飞救之。 隆武帝崩,毕方济避地澳门。瞿式微至澳门,与之一拍即合。后来,瞿式耜回去复合。毕方济在澳门募得夷兵三百,不日即将抵达桂林。 岑丹初忍不住问道:“敢问天使,这三百佛朗机士兵,是否携带红衣大炮?” 瞿纱微回头看了下岑丹初,向他礼貌地笑笑。这是一个典型的德意志人,身材高大,鼻梁高挺,金发碧眼。因浸淫儒学,瞿纱微彬彬有礼,颇有几番儒士的风采。 焦琏趁机介绍岑丹初。 瞿纱微很意外,说道:“行在皆传,小将军勇不可当,于万军之中夺旗斩将。不想竟是阁下!” 明军屡屡战败,不断丢城失地,朝廷太需要一场胜利了。桂林之战的规模并不大,传到全州行在,却令朝臣振奋不已。 岑丹初遥向全州方向抱拳,说道:“上赖皇上保佑,下倚大帅提携,某才略有微功。” 瞿纱微虽是夷人,却已熟谙华夏文化,又在朝内浸淫已久,对岑丹初的谦逊态度十分满意,说道:“小将军真儒将也。” 回到红衣大炮的问题上,瞿纱微说道:“佛朗机士兵千里跋涉,并未携带大炮。不过,大炮却是有的,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去年,我与司礼太监庞天寿一起出使澳门,携十名工匠返回。正月,上幸全州,天寿受命在全州督造红衣大炮,目前已铸成十门。 “上令安国公刘承胤出兵三千援桂,庞天寿随行,大军已经拔营。庞天寿押运十门大炮同行,抵桂后将担任总监军……” 宦官祸国,是明朝灭亡的重要原因。永历小朝廷同样多阉竖,品行最卑劣者为王坤,已被刘承胤驱逐。 庞天寿已经六十岁,崇祯时为御马太监,在弘光、隆武两朝皆有任职。他是最早受洗为天主教徒的太监之一,拜瞿纱微为老师。 论品行,庞天寿稍好于王坤,但吃苦耐劳,勇于任事,则远故之,故深得永历帝信任。 事实上,正是在庞天寿的劝导下,永历朝的太后、皇后、太子等人才信奉起天主教。永历帝一时头脑发热,竟然也想受洗,以获得教会的庇护。 群臣激烈反对:天子负有传播儒教的重任,若信奉天主教,令天下儒士情何以堪?永历帝这才作罢。 听说庞天寿到桂林作监军,焦琏与岑丹初相视苦笑。明朝常以太监督军,屡屡误事。永历帝不长教训,还派庞天寿到桂林,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桂林弹丸之地,已有一个“桂林留守”,有一个“提督广西军”,现在又来一个“总监诸军”。皇上啊皇上,你到底要哪样? 焦琏在广西多年,对朝中内幕也颇有听闻,问道:“我朝素重中官。听说,庞公公去澳门,是受到了王坤的排挤。现在王坤已去,庞公公有前车之鉴,不知是否有所收敛?” 瞿纱微耸耸肩膀,说道:“庞公公不像王坤那样骄横。大帅试想一下,他年纪比我大,却拜我为老师。此等隐忍、韬晦,岂是王坤所能比的?” 雨下大了,众人都披上了蓑衣。 岑丹初对太监素无好感,冷冷说道:“恕某直言,太监本就心智残缺,蒙皇上宠信,得以在外臣外面作威作福。 “庞天寿肯任事,小有才,能隐忍,恐非社稷之福。中官监军,往往误事。大帅,清虏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将来,只有您才可以主持桂林战事,一定要坚持定见。” 焦琏内心赞同岑丹初的话,当着瞿纱微的面,却批评他道:“琢如,天使官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瞿纱微不以为忤,说道:“无妨,我虽是庞公公的老师,却同样不看好他。别的不说,庞公公信奉天主教,很不虔诚。其所作所为,与教义屡屡相悖,我真不知该如何劝他。” 焦琏并没把他当自己人,瞿纱微却久闻焦琏的威名,有心结交他,透露了一则重磅消息: “大帅,我说有一件坏事,现在不妨告诉你。刘承胤派弟弟刘承永,统兵三千来桂。彼心怀不轨,意欲挟持留守。大帅应该未雨绸缪,派精兵宿卫留守。 “皇上不顾大局,又令留守到全州替他分忧。刘承胤亦想挟持留守,控御内外。我此番出使桂林,奉敕书召留守回行在。 “留守是我教友,我不想坑害他。他若奉令到全州,无异于自投罗网。因此,我将密告留守,请他坚守桂林。刘承永挟兵而来,只有大帅可以护他周全!” 他娘的,这都什么破事呀!大敌当前,又是庞天寿,又是刘承胤,都跑过来拆台! 难道,就没人关心桂林的安危吗?就没人实心报国吗? 岑丹初心中悲愤难平。 远处,桂林城越来越近,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本章完) 第19章 勒捐 第19章 勒捐 瞿式耜从善如流,支持焦琏扩军。当天晚上,他便以赏戏为名,在留守府宴请桂林缙绅。 小雨下了一天,至下午申时方停。空气很清新,略带潮湿。 缙绅们相继来到留守府,在厅内坐下。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心中纳闷:留守一向安贫乐道,怎么今晚突然请了女乐,置了酒席? 酉正时分,瞿式耜终于露面。缙绅们停止了交谈,各自入座。 瞿式耜笑道:“诸位,老夫今日难得有些雅兴,聊置薄酒,与诸君共饮。府中金姬,出身昆曲名家。今日,就请她唱曲助兴。来,老夫先敬诸君一杯酒。” 留守出身苏州常熟大族,吴地脂粉更是天下一绝。众人早就听说,留守有一小妾名叫金妾,色才艺俱绝,是秦淮八艳一类的人物。 今日,竟有幸一睹金姬尊颜,听金姬吟唱昆曲。众人无不殷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翘首以盼金姬。 不一会儿,一名妙龄美姬翩然而至。厅内灯火昏暗,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那曼妙婀娜的身姿、清雅绝俗的气质,已令众人如痴如醉。 另有一个四十左右的琴师,跟在金姬身后,坐定后开始调弦。 两盏蜡烛移近,金姬的轮廓更加清晰。只见她五官小巧玲珑,皮肤纯净白皙,双眼幽深似水,好一个绝色尤物。 众人都被金姬的美色所吸引,脸上尽是贪婪之色。 琴师抚弦,声音婉转动听。金姬轻启朱唇,用软糯的吴语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正是昆曲名剧《牡丹亭》之《游园》。 在坐的商绅虽然富有,却很少听过正宗的昆曲。金姬那软糯醉人的唱腔,宛如天籁之音。琴声如同潺潺的流水般,在夜空中传播甚远。 众人都听得痴了。还是留守会享受呀,此等高雅之昆曲,此等绝色之尤物,岂是千金所能购买的? 突然,琴弦绷断,一声脆响,金姬的唱词戛然而止。 紧接着,夜幕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众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瞿式耜。 式耜故作镇定,看向一旁的焦琏。 焦琏已经获封新兴伯,地位升高,与式耜并排而坐。他身着便服,招呼亲兵出门查探。 留守府靠近文昌门,面积不大。不等亲兵出门,一队骑兵倏忽而至。十几个重甲骑兵直入厅,身上铁甲铿锵作响。 当前一员小将,正是岑丹初,不顾商绅在场,便向留守行礼,说道:“阁老、爵帅,有紧急军情。” 还好是自己人。众商绅惊魂未定,一听说有紧急军情,又愁得皱起眉头。 焦琏喝道:“何事如此慌张!阁老正在宴客,你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丹初假装慌乱,失语道:“安国公派武冈伯刘承永,率精兵六千,星夜来桂。武冈伯派前哨已逼近灵川,索要军饷甚急!” 烛光闪烁,金姬娇嗔一声,容失色。瞿式耜摆摆手,金姬和琴师退出厅。 众商绅相顾失色,纷纷议论: “武冈伯刘承永,可是安国公的弟弟?” “这兄弟两个可不好惹,若让他开进桂林城,阖城不得安宁矣!” …… 瞿式耜和焦琏没有发话,岑丹初却继续说道: “此外,思恩侯部将关维藩所部三千兵马,原本遵令回防浔州。今日又逡巡不肯离开,索要开拔费。军士已在白石潭劫掠,扬言要攻破桂林,纵兵大掠!” “啊!”商绅大哗,为首一员缙绅,在崇祯朝做过侍郎,说道: “安国公所部骄悍不法,思恩侯所部军纪败坏。放眼诸军,只有爵帅军纪严明,将士从不劫掠。若让安国公、思恩侯的兵马入城,桂林将鸡犬不宁!阁老,您一定要劝住他们,不可不可让他们入城啊!” 瞿式耜神色沉重,枯瘦如老藤,问一旁的焦琏:“可否请爵帅坚守城门,阻止刘承永、关维藩两军入城?” 焦琏摇摇头,说道:“我部只有三千人马,经年累月欠饷,士气低落,兵马微薄。刘承永、关维藩两军近一万人,如何抵挡得住?”岑丹初兀自不肯退去,说道:“阁老、爵帅,将士们为保卫桂林出生入死,前日一战,三百标兵出城冲杀,对阵五万清虏,四进四出,伤亡惨重,护得桂林安全。 “可朝廷积年欠饷,将士们战死不得抚恤,家属子女衣不蔽体,以稀粥野菜果腹。现在刘、关两军逼城索饷,诸位商绅又想让我们以少敌多,替你们看守城池,你们的良心不痛吗?” 说到这儿,在场的骑兵故意弄响盔甲,向商绅示威。 商绅们都把目光看向焦琏,希望焦琏出面阻止,焦琏却默然不语。 这时候,天使官瞿纱微也站了出来,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阁老,三百佛朗机士兵即将抵桂,司礼监庞公公也将押着红衣大炮赶到桂林,总监诸军。这方面的军饷,还请阁老早作筹划。” 佛朗机雇佣兵军饷甚厚,但已有着落,出自皇宫。永历小朝廷卖官鬻爵,排场奢侈,银钱还是有的。 瞿式耜面色更加难看,说道:“钱粮短缺,留守府空空如洗。不过,再难,也不能让将士着饿着肚子打仗。刚才的金姬,可有哪位绅士看中?若是喜欢,不妨将其买去,所费银钱充作军饷。” 金姬的曼妙,自然引得众人垂涎。可大庭广众之下,没人不要脸面。 “国家危难,清虏嚣张。桂林的安危,百姓的安宁,全系在将士身上。若城破,清虏屠城,奸吾妻,杀吾子,留下万贯家财又有何用?阁老,需要多少钱?您先说说看。” 说话的人名叫朱旻如,是桂林城内有名的富绅,武进士出身,正在焦琏军中担任参将。 众人见状,便知中了圈套,心中懊恼不已。 瞿式耜略一盘算,说道:“五万白银,差不多够了。” 五万白银,招募一万新兵足够了。即便打个半折,也足以招募五千新兵。灵川县也归瞿式耜节制,虽不如桂林城富庶,搜刮搜刮,也能弄上一两万银子。 朱旻如慨然说道:“我捐一万两白银!” 众人不敢应声,心中暗骂:你朱旻如是个武将,捐银子左口袋出右口袋进,壮大的是自己的兵马。我们捐了银子,岂不都打了水漂! 焦琏见状,冷笑道:“崇祯末年,闯贼逼近,威宗劝官员捐银。周皇后请国丈周奎表率,赠周奎五千金。周奎贪墨两千金,捐出三千金。皇亲国戚,满朝文武,统共捐银二十万两,无济于事。 “闯贼破京师,拷掠官员捐金。周奎家破人亡,献金不下十万两。刘宗敏总其事,据说得银七千万两,金一百五十万两。 “将士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们?你们若如此吝啬,我干脆率军出城,请刘承永入城保护你们!” 众人惊呼不可。 瞿式耜也连忙说道:“爵帅不可意气用事。在座诸位都是读书人,通情达理。既有朱宗臣慷慨表率,其他人自会效仿。 “况且,何督师在湖广,加派义饷,镇压奸佞,得粮饷无数。如果事出无奈,我也只得效仿督师,在此先告知诸位。” 义饷沉重,激得湖广民变四起。镇压奸佞,更是无中生有,只要有人告密,就以通寇为名,把富户抄家,财产充公。 因此,何腾蛟在湖广为政甚苛,不得民心。清军一来,何腾蛟屡战屡败,与此关系莫浅。 “加派义饷”、“镇压奸佞”无异于饮鸩止渴。瞿式耜深知此中利害,并不会轻易效仿。 商绅们坐立难安,有人说道:“阁老,在下先告辞,回家取银票。” 众人才一起身,岑丹初已带着骑兵堵住门口。不知何时,厅门口已布满了军士。 瞿式耜不动声色,说道:“诸位,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你们都有小厮、仆从,不妨亲笔一书,请小厮带回,让家人或取现银,或送银票。 “本部堂就在此恭侯,陪诸位欣赏夜色。至于银钱嘛,大户一千两,中户七百两,小户四百两。若能像朱宗臣那样慷慨解囊,本部堂自然敬谢不敏,还当上书朝廷,请旨表彰。” 勒捐军饷乃非常之举。事出非常,瞿式耜也以非常措施力成其事。 只是,岑丹初不禁暗自担忧。这种事,能一而再、再而三、可持续吗? 管他呢,先募集银钱,完成扩军再说。 (本章完) 第20章 募兵 第20章 募兵 银钱刚有着落,焦琏便开始派人募兵。 城外,朱旻如主其事。朱旻如是桂林土著,捐银最多,到城外乡村募兵。根据焦琏的军令,朱旻如主要从农民、矿工、胥民中招募新兵。 城内,岑丹初主其事,主要从俘虏、死囚中募兵。 丹初带着第三队将士,先到文昌门外查看俘虏。 桂林以东、以南,大部分城池已被清军攻占。后面,清军若要进攻桂林,城南、城东是重点方向。 城东有漓江相隔,城南虽有阳江,却水浅淤塞。明朝洪武八年,为了加强桂林城防,将阳江分为两支,导入城西、城南为护城河。 时至今日,护城河早已淤塞。西、北两面城墙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东城墙有漓江相隔,南城墙失去护城河保护,十分空虚。 故,瞿式耜把留守府安置在城南文昌门附近。清军上次袭取桂林,亦以文昌门为突破方向。 上次大捷,明军生擒两千名俘虏,此刻正驱使他们在文昌门外疏浚护城河。 细雨连绵,凉风习习。广西到了雨季,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 明军钱粮匮乏,俘虏的日子更加难过,每天吃稀粥就野菜,还得挖河挑泥,皆为苦役。 很多人连工具都没有,徒手挖掘河泥。偶尔挖到一条泥鳅,更是人间美味,必须立即塞进嘴里,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不然,泥鳅就会滑走,或被别的俘虏抢去。 岑丹初骑雪里红战马,率队来到护城河边。已有几个俘虏倒毙,尸体来不及拖走。又有十几个俘虏气若游丝,被其他俘虏拖至尸体旁,想挣扎又没有力气。 到了下午收工前,会有人专门过来收尸。如果不出例外,今天应该又有一百多个俘虏倒毙吧。 人命贱如狗,俘虏的命连狗都不如。谁让他们去了清军的走狗呢?实乃咎由自取。 监工的明军来回走动,不时拿马鞭抽打俘虏。看到丹初一行,俘虏们不自觉地加快了动作。 岑丹初看在眼里,心里已有计较。他叫来监工,拿出留守的手令。 监工有点意外,却还是下令收工,集合俘虏。 暂时不用干活了,俘虏们一阵欢腾。但他们气力虚弱,动作快不起来。 真是要命,照他们这个速度,集合完毕时,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岑丹初向一旁的队副使个眼色。冯琳会意,把马鞭抽得哗哗作响,然后大声喝道:“别磨蹭,都给老子快一点!” 监工也扬起了马鞭,抽得俘虏惨叫连连。俘虏们加快了步伐,不到半柱香功夫,近两千名俘虏集合完毕。 丹初骑白马向前,威严地环视俘虏,大声喝道:“吾乃广西提督督标游击岑丹初,前日夺尔之旗,斩尔之将。今日,吾奉留守、新兴伯之令,前来募兵。 “尔等之中,若有力气、有胆量、晓忠义者,可以加入我军,当兵吃粮,改过自新。不愿意的,退后到黑旗下;愿意的,原地留下。” 俘虏令人憎恶。古时常有杀俘之举,瞿式耜驱使俘虏疏浚城濠,已是格外开恩。 眼下这些俘虏,一半是汉人,一半是阳朔、平乐一带的瑶人,大部分人都立在原地不动。若一后退,说不定立马就被斩杀了。 倒也有两三百个头脑愚钝的俘虏,战战兢兢地后退到黑旗下。 伍长匡时带着十名标兵,一人拎一个石锁,走到丹初身边。丹初指着石锁,说道:“此石锁重三十斤,能举高至头顶者,可到我军中当兵吃粮。” 俘虏们跃跃欲试,排队举石锁。 当兵吃粮,可比在城下挖河泥强多了。最起码,吃的不用愁了。若不然,俘虏营缺粮少药,每天劳作又重,不饿死也要累死,不累死也要病死。 了半个时辰,从俘虏中挑选出八百多人,能把三十斤石锁举高至头顶。 这八百人,再查其体貌神态,病态者去之,眼神浮滑者去之,最后剩下六百多人。 其余一千多人,全部赶到护城河边,继续劳作。俘虏们痛哭流涕,恳请岑丹初加以收留。 没人理会他们,监工把马鞭举得高高,喝道:“自作孽,不可饶。都给老子滚到河边去,人少了,工程不能少。抓紧,每个人要加量!” 六百多个俘虏集合起来,丹初向他们训话:“尔等皆为虎作伥,罪有应得。今日,阁老、爵帅格外开恩,许尔等当兵吃粮,以图自新。尔等可要尽心用命,服从军纪,勇敢杀敌,否则,定斩不饶。” 接下来,进行二次筛选。队头陈武带人抬过几个大箩筐,里面装着糙米饭。 俘虏们长久不曾吃过干饭,此刻闻到饭香,个个两眼冒光,口水直流。 丹初大声喝道:“每人双手各拎一个石锁,向前走三十步,中途不得停歇,不得摔倒。达成者,赏一碗饭,准他加入标营,做新兴伯的亲兵。” 这可比举高难多了。但为了饭团,俘虏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最后,从中挑选出一百多名俘虏。其中一名俘虏,年近三十,皮肤黝黑,眼神笃毅,走路虎虎生风,引起丹初的注意。 叫到跟前询问,得知此人名叫何国驹,阳朔瑶人,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明军俘虏。 丹初问道:“何国驹,我看你长相不俗,怎么也误入歧途,甘为清虏走狗?” 何国驹略微有些紧张,也算落落大方,说道:“回大帅,小人本是村寨里的良善。阳朔举人黎献募兵护乡,声称保境安民。 “小人应募,本想在军营中挣个前程。及至入营,被勒令剃发,才知受了黎献的欺骗。幸而大帅阵斩黎献,为国除奸,小人也蒙得大帅识拔,从此走上正途。” 岑丹初第一次被人称作大帅,又见他应对得体,心生欢喜,便问道:“我看你会掼石锁?” 何国驹如实答道:“回大帅的话,小人不会掼石锁,但在寨子里自幼习武,所以有些气力。” 气力是一方面,何国驹神情坚毅,在武官面前虽紧张而不失分寸,是个很好的苗子。 岑丹初很满意,说道:“嗯,你以后就在我帐下当差。” 做募兵官有个好处,近水楼台先得月,发现好的苗子,可以抢先收用。 次日,丹初又去了监狱,从死囚犯中募兵。桂林城内有省、府、县三座监狱,死囚犯很多,罪名五八门,有打伤官差的、有落草为寇的、在打家劫舍的。 大体上,这些死囚犯生逢乱世,吃不上饭,又不甘心坐以待毙,于是便铤而走险。丹初从中挑选了六十来人,精壮者二十来人。 (本章完) 第21章 练兵 第21章 练兵 转眼之间,已是四月中旬。 广东,义军蜂起,岭南三忠、宗室朱统鉴等,纷纷起兵抗清。 湖南,滇军赵应选、胡一青败清军于衡山。 广西局势稍微缓和。老天爷也似乎善解人意,雨季暂停,接连几个晴天。 桂林也安定下来。焦琏所部扩军至八千人,驻守城内。 刘承永率领三千兵马来援,驻扎城北白石潭。两军暂时相安无事。 这天一大早,晴空万里,朝阳洒下万点金光。桂林的夏天很湿热,早晚空气稍微凉爽,适合训练。 标营第三队天不亮就起床,此刻已出文昌门,向阳江北岸进发。经过募兵扩编,第三队共编一百一十六人。 标兵队编制由岑丹初拟定,已在标营推广。 全队设队官三人,下辖三哨,每哨三十一人,全都是骑兵,重甲骑兵与轻骑兵混编。另有旗手一伍十人,为队官亲兵,执旗司鼓;火夫一伍十人,保障饮食。 重骑兵全都是陕北老兵,加上岑丹初共四十五人。其余为轻骑兵,全部是新兵,主要来自俘虏、死囚、山民。 全队应编战马一百六十二匹战马,轻骑兵、火夫一人一马,其余一人两马。实有一百一十匹战马,缺五十二匹战马。 今天是小操之日,标营一、三、五队出城操练,放养战马;二、四、六队守城,互相轮换。 旭日初升,旌旗烈烈。三个标兵队共三百多人,近四百匹战马,陈兵阳江北岸,看起来倒也壮观。 三队出来得最早,面南背北,已经列队完毕。战马拴在河边,正悠然啃食河草。 岑丹初训前讲话,说道:“诸位,今天机会难得,每个人都有机会跨上战马,训练队形。你们要认真训练,不得分心懈怠。” 队副冯琳主持训练。今天主要练习队形,根据旗帜辨别方向,合队行进。 先分伍考核,每伍考两个旗号。 旗手伍最先训练,其余人观阵。 旗手全都是重甲骑兵,相当于队长的亲兵,各执旗帜、锣鼓、喇叭等物。战时紧随队官,传递军令,作用至关重要。 十名旗手面南背北,列队完毕。 队头陈伍点火放铳,此为变更号令,提醒官兵注意旗帜、鼓声等信号。旗手各执武器,一字排开。 队副陈琳手执黑旗。黑,五行为水,方位为北。 十名旗手调转方向,面北而立,正对队伍。陈琳点起战鼓一声。旗手向前走十步,尔后停止。 此刻,旗手距队伍已在五步之内。他们身着重甲,已经开始出汗,个个神情肃穆,如临大敌。 队伍里有些新兵未经战阵,不免有些敬畏。 一声钹响,此为结束收队的意思。 旗手都是积年老兵,对旗号非常熟悉,没一人犯错。 结束后,旗手转身来到队官面前,辅助队官指挥。 很简单,很枯燥,也很辛苦。烈日下穿着四五十斤重的铁甲,不管是走路还是站立,时间久了非常疲惫。 接下来是第一哨第一伍。冯琳打出青旗。青,五行为木,方位为东。 第一伍有重骑兵也有轻骑兵,轻骑兵着甲或藤甲。 有个新兵一时紧张,记错了方向,转到了西面,被一旁的老兵一把纠住。 冯琳示意放手敲锣,此为就地坐下休息的意思。又有一名新兵做错,没有及时坐下。 岑丹初宣布考核结果:“第一伍,错误两人次。伍长杖四,士卒每人杖二。” 第一哨哨长吴捷,手持军棍来到第一伍面前,先杖责伍长四下,骂道: “怎么教的,平时练得好好的,一考试就出错。上了战场,还不乱套了?” 伍长挨了打,接过军棍,又把士卒杖打一遍,骂道:“练,再练,把所有旗号全都给老子熟记下来。” 第一遍考核结束,旗手伍、第二伍、第五伍、第六伍第八伍全部正确,火夫伍错误最多,挨打最重。 上午巳时,开始第二遍考核。 这次考核仍不骑马,难度加大。队伍调整为面东向西,各伍根据旗号辨别方向,做出动作。 其要诀是把背面当成北方,正面当成南方,左为东,右为西。 简而言之,就是不论地处何种方位,见红旗就往前,见黑旗就往后,见青旗往左,见白旗则往右,见黄旗则往中央收缩。 再结合铳、鼓、锣、喇叭、孛罗等,可以创造出许多信号。 古代通讯条件差,旗号是战时指挥的最重要工具。它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看似无足轻重,实则至关重要。训练新兵,约束队伍,战时指挥,莫不以旗号为要务。 第二遍考核结束,错情增加,只有旗手伍、第六伍全部正确。 丹初集合队伍,说道:“刚才,分伍考核了两遍,只有旗手伍、第六伍完全正确。这两伍,晚上每人赏食三两米饭。 “旗号统一军令,约束队伍,至关重要。各伍皆要严加训练,确保每人熟记信号,临阵不得有误。休息一刻钟,喝水的喝水,撒尿的撒尿,一刻钟后合哨训练。” 合哨训练,效果看起来比分伍训练要好。集体动作,士兵杂处其中,前后左右都有人,即便不会也可以模仿身旁的老兵。 三队组织训练,每练必有评比。第二哨好于第一哨,第一哨好于第三哨。 最后是合队训练,结束时已近中午。 火夫烧火做饭,各哨带开休息,给战马更换草地。 午后,将士们终于上马,同样是练习队形,先分伍,再合哨,再合队。 过了申时,复放战马吃草。三队以伍为单位,组织刺杀、博斗训练。 新兵的进步是缓慢的,但总归是在进步。久而久之,就能水滴石穿,等他们上了战场,活下来,也就成老兵了。 一个人的武艺再强,也比不了一队人。要把一队人凝聚在一起,就要靠旗号,要靠军法。 岑丹初又有收获,悟到些许书本以外的知识。 傍晚,战马吃饱了肚子,将士收队回城。夕阳西下,为兵马镀上一层古铜色。兵马的影子都被拉长,仿佛高大了许多。 (本章完) 第22章 内讧 第22章 内讧 四月下旬,满清怀顺王耿仲明率部抵梧州,与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会师,目标遥指桂林。 满清广西巡抚耿献忠遣使来桂林,妄图劝降瞿式耜。 这位耿献忠也是陕西人,选贡出身,去年还是南明官员,任广西布政使。清军入广西,耿献忠投降,被满清授为广西巡抚。 不得不承认,清廷很擅长“统战”“人才”。为引诱明朝文武官员投降,常常不吝官爵。 譬如,清初有段时间,汉臣党争,围绕是否失身于大顺政权,互相攻讦。清廷很快结束了这场党争,并颁布了一项政策:“明朝官员曾仕于大顺政权者,投降清朝后,一概不予追究,并以在两朝中较高的官职相录用”。 再譬如,满清入关后,起用阉党余孽冯铨。冯铨在天启、崇祯两朝已成过街老鼠,为士林所不齿。然至清朝,冯铨最后竟然仕至中和殿大学士。要知道,中和殿大学士为诸殿大学士之首,清朝两百多年才有五个。 冯铨这种贰臣已经失节,为世人所不耻,反倒无所顾忌,甘为满清的走狗。 面对耿献忠的诱降,瞿式耜当然不为所动,命人焚其书,斩其来使。 一场大战又将拉开序幕。 然而,可悲的是,就在清军即将大举进攻之际,明军内部又出了幺娥子。 武冈公刘承永带领三千人马,先前驻守在白石潭。四月二十三日,刘承永带兵叩门,要求入城。 刘军纪律败坏,瞿式耜屡次拒绝他入城。可这一次,刘承永带有永历帝的诏书。诏书说刘承永忠勇可嘉,要瞿式耜调和诸将,共卫桂林,云云。 不用说,刘铁棍把持朝政,逼迫永历帝写下了这封诏书。 瞿式耜明知不妥,只得迎接刘承永入城,把他的三千兵马安置在北城一带。 却不料,刘承永根本不安好心,一入城就开始找茬。 二十五日,刘部军士哗变,抢劫市集。焦琏派兵弹压,两军发生摩擦,但都很克制,没有出现伤亡。 二十七日,刘承永变本加厉,怂恿军士到留守府索取军饷。 四百多名军士,把留守府围得水泄不通,逼迫瞿式耜供应军饷。 瞿式耜无奈,搜索府中库藏,得四百余金。军士不足,哗如故。 妻邵氏、妾金姬捐献首饰,合两百余金。军士仍旧不肯罢休。 焦琏闻讯大怒,乃召集标营,备齐军械,前往留守府解围。 岑丹初为瞿式耜门生,忧及老师安危,率三队先赶至留守府。 刘军围府甚紧,皆盔甲鲜明,显然有备而来。府中不通消息,外界惊疑不定。 岑丹初率队冲突向前,必欲冲入府中。他深知,刘承胤、陈邦博心术不正,清军一到,很可能就会投降。 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些哗变的军士,莫不是要劫持留守?若留守有个三长两短,则桂林危矣! 刘军一员裨将,人高马壮,身披金甲,身材魁梧,拦住丹初,说道:“武冈伯派人与阁老议事,事涉机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能身披金甲,想必是皇帝所赐,身份定然不凡,十有八九是刘承胤的亲信。 丹初年轻气盛,却不惧他,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乃阁老门生,要十万火急的军报,非入见阁老不可。” 那裨将欺他年轻,一把推开丹初,说道:“我乃堂堂总兵官,宿卫皇上,受赠金甲宝剑。尔乳臭未干,哪敢出言不逊?”丹初气急,又碍于他的身份,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尔围困留守府,实乃叛逆!” 裨将被激怒,抽出宝刀,指向丹初,说道:“你冒犯上官!你……” 既已出刀,丹初也不客气,拔出长刀,与之交战。 论实战性,双手持刀比单手持剑要好得多。不过三个回合,裨将便挨了一刀。 “啊!”他惨叫一声,退后一步。 原以为只是军士之间的斗殴。这种事情军中常见,只要不伤人性命,后面都可设法弥合。 因此,裨将麾下的军士都已拔出刀剑,却无人上前。 岑丹初如同凶神恶煞,却不相饶,上前一步补刀,切开了裨将的喉咙,喝道:“兄弟们,刘军谋逆,意欲劫杀留守。诸君为民除害,杀!” 标兵得信,纷纷拔刀刘军。两军械斗,留守府前顿时一片血海。 战不多时,岑丹初冲进留守府。见瞿式耜安然无恙,师徒两个抱头痛哭。 看着府内外乱七八遭的尸体,瞿式耜悲愤交加,说道:“坏了!这下惹了刘承胤!坏了!” 岑丹初提醒他道:“老师,刘承胤心术不正,一向以保存实力为能事。刘承永在桂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派兵围攻老师,反心已昭。请老师下令,许我等诛其元凶,将刘军逐出桂林!” 不久,焦琏赶到府内。三人略一商量,决定不惜内讧,驱逐刘承永。 焦琏行事磊落,不要留守手令,毅然下令出击。将士们既能为民除害,又能抢夺刘承永军中的辎重钱粮,自然奋勇争先。 刘承永不敌,退出桂林,大掠而去。 刘承胤闻讯大怒,一不作而不休,竟谎称桂林失陷,挟持永历君臣到武冈。 紧接着,刘承胤升武冈州为奉天府,敕命号令自出,内阁票拟先呈刘承胤,再进永历帝。自此,军国大事皆决于刘承胤矣。 五月十二日,奉天行在送来两份敕书。 第一封,语气严峻,指责焦琏跋扈不臣,调焦琏移防全州黄沙镇,得令后立即拔营。 第二封,语气平和,指责瞿式耜驭将无能,致桂林守军内讧,责令他戴罪立功,大小军事与太监庞天寿商量办理。 明知敕书出自刘承胤,瞿式耜和焦琏却束手无策。 有明一代,朝廷对兵权抓得特紧,从不存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 南渡以来,武将跋扈,抗旨不从已是常态。但瞿、焦二公以忠臣自许,并不愿忤逆朝廷旨意。 最后,岑丹初献策:“清虏日益逼近,我军万不可轻离桂林。不如先率军一部出城,应付过天使官和刘承胤的耳目,尔后借故逗留白石潭。这样,既可顾及朝廷脸面,也不至于危及大局。” 思前想后,也唯有如此了。 (本章完) 第23章 三王围城 第23章 三王围城 清军侦知桂林有变,恭顺王孔有德喜不自禁,集结大军,经平乐、阳朔,冒雨急趋桂林。 五月二十四日,清军先锋抵达桂林城南,在七星岩一带扎营。 瞿式耜立即调焦琏入城,集合诸将议事。留守中军林应昌,焦琏麾下白贵、赵光、马起蛟、朱旻如四镇,标营岑丹初,监军太监庞天寿、钦天监瞿纱微、佛朗机雇佣兵司铎毕方济等人参会。 屋外大雨连绵,众将刚刚落座,副将马之骥遣人报告,说城东伏波门城墙损坏,出现两处坍塌,正组织人手修补。 瞿式耜神色凝重,缓缓说道:“应昌,你先讲讲敌情。” 林应昌挂平夷将军印,其实只相当于瞿式耜的中军坐营官,管两千余守城兵。这些守城兵只堪维持秩序,不能临阵杀敌。 好在林应昌为人勤勉,深得瞿式耜的信任。他说: “细作报告,七星岩清虏为屠列鳌部,为李成栋的部将。孔有德本在湖广,听闻桂林有变,绕道镇峡关,趋阳朔,明日就可抵达桂林。逆王耿仲明、尚可喜随之,兵马号称十万。”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为清初三顺王,都出身于东江军,为毛文龙所器重,骁勇善战,非同小可。 庞天寿听罢,不免惊怕,用怪异的娘娘腔说道: “孔有德擅使大炮,被清虏拜为大将军,合三王之力,非同小可。为今之计,莫若坚壁不出,请安国公、思恩侯驰兵相救。然后内应夹击,破敌方有希望。” 此论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刘承永不久前才哗变,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痛,还想指望刘承胤出兵相救? 岑丹初见他皮肤白皙,身材矮胖,便知他平日养尊处优,保养有术。 此等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身份太低,丹初真想起身把他好好臭骂一顿。老家伙,后面必要找个机会,把你好好羞辱一番! 这庞天寿虽为总监军,却没有威信。究其原因,在于焦琏扩军之后,一家独大。瞿式耜倚重焦琏,使焦琏地位更加超然。 偏偏焦琏为人清正介直,不事谄媚,也没钱贿赂太监。庞天寿便想引来外援,制衡焦琏。 瞿式耜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焦琏。这是在等焦琏发话,他好最后定调。 焦琏当仁不让,说道:“孔有德虽擅使炮,却有勇无谋,非大将之才。他纠合三藩,又有屠列鳌仆从,号称十万,兵精饷足,足以持久围困桂林。 “安国公、思恩侯不能共患难,不足为恃。依我看,清虏轻兵急进,不便携带大炮。连日阴雨,孔有德纵有火炮,也不便发挥火力。 “应当趁虏立足未稳,发兵急攻。否则,迁延日久,清虏日集,我军士气日衰,附逆贼寇日众。久而久之,桂林不攻自破矣。” 众将纷纷附和。 庞天寿故作镇定,手中那把皇帝御赐的拂尘微微发抖,昭示着他内心的恼怒和不甘。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爵帅不可轻敌。三藩皆为东江镇骁将,征战二三十年,入粤后附者甚众,即便没有十万,三五万总是有的。 “爵帅手上兵马不足一万,新兵大半,训练欠缺,以少击寡,以弱敌强,固然可敬……” 太监还没说完,焦琏便打断他,说道:“两个月前,清虏来犯。本帅以三百标兵,主动出城挑战,一击便冲垮清虏……” 庞天寿也打断了他,说道:“高固山一群乌合之众,孔有德就不同了。万一爵帅轻敌失败,民心士气崩沮。桂林危,则行在危,爵帅将置皇上于何地?” “你!”焦琏剑眉倒竖,看到庞天寿手中的玉拂尘,只得强行压下怒气。 有焦琏出言相争,瞿式耜就好说话了。他形容枯槁,眼睛却炯炯有神,说道:“三藩之力虽强,但尚可喜与孔有德、耿仲明一向不和,与孔有德貌合神离。 “我军凭坚城,用大炮,又得西兵相助,天时地利人和,未尝就不能打败清虏。今日,广派斥候,察敌虚实。明日,待敌临城之后,再寻破敌之计。” 孔、耿、尚三人皆出身于东江镇,为毛文龙麾下骁将。袁崇焕擅杀毛文龙,孔有德、耿仲明不忿,到登州投奔孙元化,尚可喜则留在了皮岛。 孔有德、耿仲明叛变时,走海路降清。尚可喜受命阻击孔有德、耿仲明,把二人打得几无容身之地。 再后来,尚可喜被上司倾害,降清后,还与孔、耿二人发生冲突。为此,皇太极还曾亲自调解。瞿式耜断定尚可喜不会死战,对守城尚有信心,明显支持焦琏。 庞天寿见状,不再说话。 于是,瞿式耜布置防御,将兵马全部收缩入城,各将分门扼守,以城南文昌门为防御重点,置红衣大炮,以西兵三百上城发炮。 次日,阴天。清军来犯,果真从文昌门发起进攻,来势汹汹。 骑兵驰突文昌门外,步兵披甲,推动越壕车数具,缓缓前行。又有十几名满兵,骑大西马,银甲朱盔,甚是鲜明,于阵后督战。 瞿式耜、焦琏立于文昌门城楼上,指挥佛朗机雇佣兵开炮射击。 还别说,这些雇佣兵拿足了军饷,临危不惧,相当英勇。队长名叫尼古拉斯.费雷拉,是个炮兵上尉,经验丰富。 直等清军靠近护城河,费雷拉才下令开火。西兵居高临下,使用十几门红衣大炮、冲天炮,百余杆火绳枪,火力虽不密集,倒也精准,称得上指哪打哪。 清军被护城河所扼,越壕车也皆连被毁,只得发射箭矢。 矢如雨下,不少出自满洲大梢弓,威力甚猛。瞿式耜的纶巾被射掉,焦琏也中了一箭,所幸并未伤及要害。 佛朗机士兵不断为箭矢杀伤,却并不避让。费雷拉英勇向前,指挥炮兵射击。其中一门开炮弹落在满洲督战兵身旁,一弹击毙三名满洲兵,引来一片喝彩。 战至中午,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雨势越来越猛烈,如瓢泼一般,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大雨滂沱,枪炮、弓箭皆失效。清军退兵,明军也喘了口气。 城外战事稍松,岑丹初率领三队疾闯都司衙门,索取军械。 太监庞天寿正借住都司衙门,来桂林时除了押运火炮,还带来一批甲仗军械,准备用来笼络武将。火炮都已搬上城头,军械仍放在衙门里。 岑丹初有意向他示威,既不谒见,也不请示,带人横冲直撞,直奔仓库,搬运军械。 守兵不敢阻拦。 好东西还真不少,有铠甲、马槊、雁翎刀、弓矢等,足够装备一支小队了。 跟着队长抢监军太监的东西,将士们都很踊跃。不到两刻钟,就把军械搬运一空。 庞太监在府中坐立不安,直到岑丹初要走,才鼓起勇气出门。 岑丹初见到他,在马上略一作揖,说道:“庞公公,战事紧急,闻衙门中还有一批军械,特来借取。” 庞天寿气得打哆嗦,说道:“这是我的东西,你怎能不打招呼,说抢就抢!” 丹初怒从心起,横槊马上,说道:“我辈出生入死,保尔等荣华富贵。今日事急,借尔几件军械,何来废话?” 庞天寿见到明晃晃的利刃,早已胆怯,吓得退后两步。 岑丹初哈哈大笑,驰马消失在雨幕中。 (本章完) 第24章 突击 第24章 突击 雨如倾盆,天似破漏,万千雨珠如瀑倾泻而下。 二十六日辰时,雨势渐小,天色阴沉如暮。标营已在文昌门内列队,准备出城迎击清军。 岑丹初骑一匹栗毛马,威严地环视部下,说道: “诸位兄弟,大战在即,所有人视我旗号行止。不遵旗号,胡乱行止者,斩!争抢首级者,斩!贪恋财宝不进者,斩!士卒临战退却,伍长斩之!伍长退,哨长斩之!哨长退,我亲手斩之!我若退,人人皆可斩之!” 言罢,官兵互相整理甲仗,检查军械。雨天,火器、弓矢皆不可用,马槊、长刀、长枪成了骑兵手中最好的武器。 昨天,三队跑到都司衙门抢夺军械,弄到一批好装备,今日正可派上用场。 岑丹初第二次上战场,还是有种莫名的兴奋。平日里,不管是募兵、练兵,还是与商绅斗法、与友军火并,大多枯燥而烦闷。 战场上就不一样了,有铠甲护身,可以保安全,有武艺勇气加持,可以立军功。立功是件好事啊,立了功就会升官,就会掌理更多兵马。 兵马,唯有兵马才是王道,才是乱世立身之本。 一声炮响,标营中军升起红旗,三队旗手也紧接着执起红旗。 城门打开,要出城作战了。 岑丹初下意识地握紧马槊,摸到腰间的刀鞘,再次回望部下,说道:“紧遵旗号,但随我来!” 吊桥放下,标营第三队在前,穿过城门、吊桥,来到护城河外收拢队形。 战斗时,不管骑兵还是步兵,都不会盲目的冲锋,而要不时停下,收拢队伍,整理队形。 第三队将与第四队一起,由岑丹初带队,率先突击清军。其次是第一队、第二队,由焦琏带队,继续冲击清军。再次是第五队、第六队,由焦珂带队。 此为第一波进攻,由标营做先锋、当表率。全都是骑兵,冲击力十足。 白贵率领所部一千五百兵马,出文昌门。朱旻如率领所部两千五百兵马,出榕树门(古南门)。赵兴率领所部一千五百兵马,出丽泽门(西门)。 城中只留马起蛟所部两千兵马,充为预备队。 焦琏指挥打仗,敢打敢冲,简直粗暴,却往往奏效。 清军冒雨而来,准备仓促,营垒设置潦草。他们更想不到,明军竟敢主动出城挑战,冒着雨,踩着泥水发起进攻。 山海关之战后,敢主动挑战清军的人,可是屈指可数呀! 清军久经战阵,临战不乱,前锋正是孔有德麾下大将缐国安。他召集骑兵迎战,未及列阵完毕,明军骑兵两百多人袭来,正是标营第三队、第四队。 岑丹初一马当先,挥舞一把新马槊,冲入敌军。 马槊制作过程繁复,造价昂贵,破甲能力强,通常是武将家族世代相传的武器。 这把马槊,昨日刚从都司衙门抢来,连刀刃都没开,像是皇家仪仗用物。槊杆极为柔韧,不知被油浸泡了多久。槊头足有二尺,虽未开刃,却用上好钢铁锻成,在黑暗中闪出点点幽光。 岑丹初一眼就看中了它,连夜开刃,吹毛断发。 “嘡啷”一声,兵器相交,岑丹初的马槊将清军手中的长矛削为两截。 竟然如此锋利,岑丹初心中一喜,持槊刺死一名清军。清军犹在慌乱,人马来不及披甲,挨到兵器非死即伤。 两军相接,速度放慢,人马混杂在一起。“呐喊!”丹初大声喝道,一旁的旗手拿过喇叭,发出神似天鹅的叫声。 这是全军呐喊的意思,常用在冲杀时,以鼓励士气。 “杀!”三队、四队将士齐声呐喊,声音震天。临战之时,新兵常常胆怯,齐声呐喊可以壮胆,也可以惊吓敌军。 老兵征战多年,习惯了战场冲杀。三队很多新兵还是第一次上战场,有些害怕,也有些兴奋。 不过,手中兵器精利,长官身先士卒,新兵也就没那么怕了。卖命厮杀,斩几个敌军首级,战后吃肉喝酒,弄些赏银,不比种田、当俘虏、蹲死牢好? 接着又刺死两名清兵,岑丹初位置太前,引起了清军的注意。几十个敌骑驰来,把岑丹初和旗手伍围在中央。 不等丹初下令,一名旗手擂响腰鼓,意为各部急趋向前,与敌交锋。 军法曰,队长陷阵而各哨不救,斩下属三名哨长。哨长陷阵而各伍不救,斩下属三名伍长。伍长陷阵而各卒不救,斩下属九名士卒。 第三队将士踊跃向前,积极靠拢。第一哨哨长吴捷最为勇猛,驰突在前,冲破清军包围圈。 吴捷大喊一声:“队长,吴捷来也!” 身后一员新兵竟也驰马向前,喝道:“何国驹也来了!” 何国驹是轻骑兵,本是俘虏,阳朔瑶人,身材矮小,一杆红缨枪已经淋了血,缨子沾在枪标上。 他身着甲,已被雨水打消,穿在身上甚是难受。不过,瑶人生长深山,自小翻山越涧,最是矫健耐苦。 何国驹异常勇猛,马不着甲,冲在吴捷之前,抢先与清军接仗,一把长枪如同游龙出水,很快刺倒一名清兵。 吴捷大笑,说道:“卒子竟夺了我等风头!” 岑丹初临战不喜讲话,却也抽空说道:“何国驹可谓勇矣!” 三人各使兵器,马槊、长枪交相辉映,杀得清军心惊胆战。 这时候,焦琏率领第一队、第二队赶到。清军更加胆寒,纷纷败退。 战鼓擂响,正是追击的信号。旗手打出红旗,意为继续进攻。三队、四队人人奋勇,痛打落水狗。 岑丹初抽空看了下队伍,见人马倒还齐整。二哨队形最好,本队队形又好于四队。 无暇整理队形了,继续冲吧。一顿切菜砍瓜,岑丹初带队冲到一座营垒前。 清军营垒很简陋,连壕沟都没有,外围摆着一圈鹿砦,鹿砦内有一圈辎重车辆,再往里就是营帐了。 辎重车后排列着一队弓手,已经引弓搭箭,严阵已待。 空气潮湿,小雨不停,弓箭威力被受影响,火器受影响更大。明军缺少大梢弓、火器,干脆收起弓矢、火器不用。 怎么办?岑丹初没有多想,旗手用喇叭吹出一阵急促的连贯音。 队形变换,重甲骑兵在前,轻甲骑兵在后。明军要冒着箭雨进攻营垒了。 (本章完) 第25章 破营 第25章 破营 “嗖嗖嗖……”箭矢如蝗,密雨般迎面射来。 雨天潮湿,弓弦受潮,箭矢威力有所减弱。尽管这样,有些箭矢射到身上,仍能穿过铁甲,伤及肌肤。 岑丹初不为所动,骑着栗毛马逼近鹿砦。前胸挨了好几箭,有两箭穿透了铠甲,好一阵疼痛。丹初咬紧牙关,拔出箭矢。旗手紧随其后,下马,拆卸鹿砦。 鹿砦是一种常见的防御设施,起阻碍、迟滞的作用,防御效果不如拒马,但灵活可拆卸,方便携带搬运,为军中所常备。 顶着箭矢,岑丹初带人打开一段两丈长的的鹿砦,尔后翻身上马,朝清军弓手驰去。 “嗖嗖嗖……” 箭雨不停,丹初身上又挨了两箭,所幸都不严重。他拔去箭矢,倏忽间来到弓手前,马槊横扫,三名弓手应声而倒。 清军已经没有射箭的机会了。明军骑兵如潮水般赶到,刀矛所指,清军纷纷毙命。 鹿砦缺口放大,更多的将士涌入营垒。看其规模,这座营垒可容纳五六百名清军。大部分步兵来不及出营列阵,此刻还在营中。 明军骑马在营中来回驰突,骑兵冲杀步兵极具优势,如同砍瓜切菜,杀得清军屁滚尿流。 清军在文昌门以外扎下几十座营垒,连绵十几里。岑丹初所攻,乃东北角第一座营垒。 战场的争夺,往往集中在最前沿。战争的胜负,也往往取决于前沿的输赢。 清军前线主将为缐国安,同样出身于东江镇,追随孔有德多年,经验丰富。他深知前线营垒一失,很容易形成连锁反应,不断派兵增援。 岑丹初已经率队突入营垒,胜券在握,自然不可能退让,将士大肆砍杀,收割敌军首级。 一座营垒,是敌军营地,也是一座宝库,充斥着银钱、粮食、军械、战马。就连俘虏,也是宝贵的人力资源,可以用作无偿的苦力,可以补偿兵源。 打仗就像做买卖。打赢了,就能瓜分战利品,打输了,不仅损兵折将,连本钱也要折掉。 眼下,三队、四队已经占据了清军营垒,胜利已经在望。只等后续步兵主力跟上,一定可以打退清军。岑丹初就算完成了任务,两队也可以坐享战利品了。 抽空向右翼望去,焦琏同样已经率军突入清军营垒。岑丹初会心一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身为主帅,还能带队冲锋陷阵,实在是令人敬佩。 还有,焦琏一上战场,就充满了自信,敢于主动出战,敢于在步兵不继的情况下,把骑兵分成三队,分开进攻敌军三座营垒。 这确实很冒险,却收到了奇效。谁说南明军队不堪一击?谁说八旗天下无敌? 岑丹初信心大增,环顾周围同袍,发现将士们同样越战越勇。 就是这么回事!上战场难免会心生恐惧,像何国驹这样天生神勇的新兵,少之又少。 战场上的恐惧,源于内心的不自信,源于对敌人的过度夸大。一旦真刀实枪地与敌人拼过,一旦战胜了敌人,士兵自然就会树立信心。 岑丹初又领悟了许多,突然哈哈大笑,喝道:“兄弟们,杀!” 这不是一条标准的军令。战场上人人高度紧张,一旁的旗手怔了一下,随即擂响战鼓。 战鼓响,意为催众踊跃进攻。 队副冯琳久经战阵,大声喊道:“兄弟们,步兵到了!步兵到了!”大家回头一望,果然见到身后人潮汹涌,朝清军营垒扑来,一面“白”字大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正是大将白贵的人马,出文昌门而来。 焦琏麾下四员大将,白贵最为勇猛,赵兴治军最严,马起蛟老成持重,朱旻如后起之秀。 白贵赶到,标营破敌必矣!三队、四队士气大振,作战更加奋勇。 不多时,白贵人马赶到,绕过前面的营垒,直接向后发起进攻。 清军列阵以待,士兵纷纷逃离前三座营垒。三队、四队完成了预定任务,攻破了一座营垒,可以暂时缓口气了。 白贵之后,赵兴、朱旻如各自率军赶到,与清军展开混战。 细雨不停,火器、弓矢无处施展。清军人多,明军士气高涨,彼此杀得难解难分。 无暇解甲,没空疗伤。岑丹初指挥三队、四队将士收集战利品,押解俘虏。 正午时分,瞿式耜亲自出城,用大车小车装着米饭、汤菜,犒劳将士。 今天中午加餐,官兵敞开肚皮吃米饭。虽然没有肉,却有肉汤。汤上漂着一层脂肪油,对于饥肠辘辘的士兵来说,已是无上的美味。 穿越到明末这个乱世,岑丹初在生活上有许多不习惯。最令人难受的,是饭菜没有油水,吃什么都很寡淡。 标营中军升起一黄一黑两面军旗,正是召集军官的信号。岑丹初驰马来到中军,见到瞿式耜。他正手持饭勺,亲自为士兵盛饭。 丹初很乖巧,走上前抢夺饭勺,说道:“老师,学生替你打饭。” 式耜见他铠甲被箭矢刺出破洞,渗出几道血迹,不由得心疼,说道:“琢如,你受伤了,解甲包扎一下。为师不能上马杀敌,帮忙打饭有何不可?” 焦琏哈哈大笑,说道:“琢如,快过来,有好东西。” 果真有好东西:一盆红烧肉。丹初见到肥腻的猪肉,两眼都要冒光了。他与焦琏情如父子,也不客气了,伸手就抓了块肥肉,放进嘴里,真是鲜美无比! 丹初总算是明白了武夫的快乐:杀人立功,抢战利品,吃肉喝酒…… 不过,看到瞿式耜大义凛然的样子,他同样心中一凛: 做人,总要有点追求,总要争一口气!做武夫足以安身立命,但他要做的,可不仅仅是个武夫!不说能否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最起码也要像瞿式耜、焦琏这样,武能杀贼立功,文能师法千古! 吃完肉,焦琏等人心满意足。 瞿式耜对焦琏说道:“如你我所料,尚可喜在漓江东岸按兵不动,作壁上观。阳江这边,爵帅大可放心杀贼。” 焦琏点点头,心中已有计较,说道:“我军已破三座贼营。午饭之后,我带标营支援白贵他们,争取再打下三座贼营,让白贵他们也分到战利品。 “还请阁老及时调派民壮,帮忙搬运军械,押解俘虏。到申正时分,我再收队回营。届时,把贼营一把火烧掉,即为收队讯号。” 丹初也不失时机地说道:“老师神机妙算,爵帅勇不可当。六座贼营,挥手可破。” (本章完) 第26章 列阵 第26章 列阵 二十六日一激战,明军连破六营,斩获无数。瞿式耜出城劳军,分哺将士,士卒感动。 看来,清军并非战无不胜,三顺王更是虚有其表。 孔有德有勇无谋,当先锋还行,做统帅实在是德不配位。耿仲明是孔有德的老兄弟,一向唯他马首是瞻。尚可喜倒算有勇有谋,却与孔有德貌合神离。 满清也论资排辈,孔有德兵马最众,资历最老,故被拜为大将军。 昨日一败,孔有德尚不醒悟,连夜修复营垒,继续陈兵文昌门外。又分派耿仲明率军至丽泽门外,在桂林城西扎营。 着实取死有道。 三王本部兵马多为东江镇老兵,但数量太少,加起来也不足一万。岭南潮湿多雨,辽人水土不服,疫病流行,到桂林已是强弩之末。其余人马虽多,多为投降的明军,随时可能倒戈。 明军却是信心大振,作战更加大胆。 二十七日清晨,明军大开城门,倾巢出动,继续出城进攻。 一直坐镇城内的总兵官马起蛟,率一千五百人马出伏波门,渡江至漓江东岸,攻击智顺王尚可喜,威胁清军退路。 焦琏、白贵、赵兴率领主力出文昌门、南门,直面恭顺王孔有德。朱旻如率领偏师两千人马出丽泽门,当面之敌为怀顺王耿仲明。 佛朗机雇佣兵也出城了,二百名炮手、火枪手随标营行动。其余留在城头发炮助威,掩护明军列阵。 天阴无雨,适合交战。 清军汲取昨日教训,今日戒备森严,很快出营列阵。人马乌泱泱的,看上去能有六七千人。 明军有红衣大炮相助,在护城河下从容列阵。督标中军在前,由副将马之骥指挥,重甲长矛兵在前,之后是弓手、铳手、佛朗机雇佣兵。再往后,则是普通长矛兵,大多着轻甲或不着甲。 焦琏位于督标中军后列,焦珂率四、五、六队标兵护卫,兼作预备队。 列阵迎敌,主帅就不能冲锋陷阵了,必须坐镇中军,统揽全局。 中军左翼为左军,为广西协守副总兵赵兴,麾下两千兵马。右军,为广西协守副总兵白贵,麾下两千兵马。 两翼和中军一样,重甲在前,轻甲在后。 骑兵部署在侧翼。 岑丹初率领一、二、三队标兵,共三百人马,位于最右翼,与白贵的骑兵隔开一段距离。 两军对阵,一般先派骑兵冲阵,发起试探性进攻,观察敌军阵型弱点。岑丹初已成为标营干将,此任当仁不让。 明清两代,火器在战场上得到广泛的应用。两军接战前,往往以火炮轰击对方。 红衣大炮射程最远,威力最大,但搬运不便。明军的红衣大炮都部署在文昌门上,不停发炮助阵。 清军则在火炮射程以外列阵,等待明军靠近。 凉风习习,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岑丹初瞪大了眼睛,贪婪地观察着两军的战阵。穿越以来,他也经历过好几次战斗,大多蛮勇使力,对手要么不堪一击,要么疏于防备。 主力野战,可不能像昨天那样直接发起冲锋。书上说,必须先列好战阵,然后循规蹈矩地放炮,前进,骑兵试探,弓手、铳手射击,最后是长矛手接战,展开血腥的厮杀。 今日之战,对面是满清名王,焦琏则是大明猛将。正可大开眼界,看正规军是如何接战的。日后若要指挥千军万马,不会排兵布阵可不成呀!目测一下,两军相距不到二里。在这个距离上,只有红衣大炮打得到。 必须向前推进。辰初时分,中军一声号炮,竖起一面硕大的红旗。 要前进了。五千人马,横面近一里长。前进的速度很慢,一声号炮只能前进十步。十步之后,就得停下来整理队形。 又是一声号炮,又向前进十步,如此循环往复。 若站在城墙俯瞰,就会觉得明军奇慢无比,简直像是无数蚂蚁在蠕动。 不过,能把五千人马排列整齐,按照统一的节奏向前推进,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如果训练得严格一些,时间再久一些,是不是可以把十步改成十五步,甚至是二十步? 清军依然未动,为的是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避开红衣大炮。 孔有德擅使火炮,曾在明朝登莱巡抚孙元化麾下效力。 孙元化学贯中西,拜徐光启为老师,是明末有名的数学家、火炮专家,曾在山东招募佛朗机铸炮师、雇佣兵,大力引进西方火炮技术。 身为孙元化的部将,孔有德麾下炮队不仅装备有澳门产的西式火炮,还雇有佛朗机炮手、铸炮技师,会使用铳规测量距离角度。 日后孔有德叛变,把这支炮队带给了满清。孙元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红衣炮队,却为满清做了嫁衣裳! 满清的火器技术后来居上,逐渐超过了明朝。孔有德罪恶昭彰,时人视之为头号大汉奸! 满洲八旗擅长骑射,有了火器的加持,更是如虎添翼,堪称亚洲最强骑兵。 以后遇到满洲八旗,可该如何破敌呢?思来想去,似无良策。 列阵行进速度慢,岑丹初浮想联翩。 队伍停了下来,打断了岑丹初的思考。这时候,两军相距不到一里,可以使用冲天炮了。 不管了,先对付眼前这支汉军八旗吧。他坐在马上看得远,翘首一看,果真见中军炮队从重甲步兵身后闪现出来,推出冲天炮、虎蹲炮等小型火炮。 冲天炮身管短粗,可发射开弹。虎蹲炮发射铅子,类似于霰弹。 清军等候已久,抢先开炮。 先是一阵白色的哨烟,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闷的炮声“轰轰轰轰……” 炮弹要袭来了。 岑丹初心跳加快,呼吸紧促,心中感到一阵恐惧,仿佛听到了“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炮弹无情,可不是闹着玩的。箭矢威力有限,炮弹可就不同了。炮弹若在身旁爆炸,虽有铠甲护体,小命亦休矣。 没多久,炮弹落地,大部分都居中、偏前,只有两发落入明军阵营。士兵或中弹而死,后面的士兵立即补空。铅子威力不够,打在前排重甲上,如同搔痒。 看得出来,清军远道奔袭,携带火炮不多。 明军开炮还击,准头略好。特别是佛朗机雇佣兵,可以熟练使用铳规,把几发开弹打入清军阵中。 队头陈武提醒岑丹初:“队长,该我们上场了。” 丹初抬头一看,看到中军升起骑兵出击的信号。他深吸一口凉气,对身旁的旗手说道:“升红旗,出击!” (本章完) 第27章 前进 第27章 前进 明军从两翼派出骑兵,一开始就摆出了决战的架势。 标营和往常一样,一马当先,只在中军留下一队人马,护卫主帅。 岑丹初在右翼,率领标营一、二、三队,加上右翼将领白贵的骑兵,约有五百名骑兵。左翼骑兵稍弱,约有四百名骑兵。 火炮还在不停的射击,但炮声稀疏。双方都已明白,彼此的冲天炮都不够用,需要向前推进,以发挥鸟铳、子母炮的火力。 此刻,就得派出骑兵,试探性的交锋。明军骑兵一出动,清军也派出了骑兵。这是正常操作,清军必须保护阵前的炮兵。 一里路,不过是三百六十步远,合五百七十六米。对步兵来说,这是一段漫长的距离。对骑兵来说,同样也不算近。 “列阵!成密集队形!”岑丹初大喝一声,旗手挥舞令旗。 骑兵同样需要列阵。标营一、二、三队骑兵成密集队形,三队在中,一队、二队分布两翼,重甲骑兵在前,轻甲骑兵在后。右军的骑兵不如标营精锐,跟在标营身后。 三队队形更加密集,骑兵左右邻近,近到彼此可以拉手。 战场之上,骑兵深入敌后,冲击速度过快,人、马往往胆怯。成密集队形,可以形成群体效应,鼓励兵马前行。 金朝曾有“铁浮屠”、“锁子马”,用铁链把三十匹披甲战马连接在一起,再配以重甲骑兵,纵横北方。 “快走!”丹初下令,骑兵开始向前推进。说是“快走”,其实是慢跑,为的是节省马力,保持队形。 清军骑兵人多,倒没那么多顾忌,队形稍显散乱。 行至相距两百步时,骑兵停下收拢队形,而后“慢跑”。 至一百步,敌军已经看得分明。岑丹初左右都是粗重的呼吸声,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取出大梢弓,摸出一支箭矢,下令“快跑!” 再往前走五十步,就可以射出弓箭了,已经没有时间再收拢队形了。 岑丹初抽空看了下队伍。三队还算整齐,一队、二队勉强能够满意。身后的右军骑兵可就糟糕透了,队形疏散,左右互不呼应。 不是自己的兵马,不好说他们。 该死的“军营制”! 古代组织动员能力弱,常以一营三千人为最大编制单位。战时,则抽调若干个营组成一军,指派一人指挥,由此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各营官又互相平行,互不隶属,配合不密。 这种军营制延续了上千年。直到清末袁世凯小站练兵,在北洋军实行层级指挥,才最终将其打破。 标营人马虽少,却也是一种变相的军营制,六个标兵队直属于焦琏。他是统帅,显然不能亲自指挥这六个标兵队。 自己实为三队管队,却要临时指挥一队、二队,显然不会顺畅。嗯,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革除这种弊端。 须臾,两军已经相距五十步。岑丹初收住心思,下令“冲击”,骑兵全速向前,弯弓搭箭,瞄准敌军射击。 近距离下,最好用的还是大梢弓,威力不比火枪差,射速、可靠性又比火枪好上许多。 不过,大梢弓拉力重,一般士兵很难拉得动。 “嗖!”丹初使用大梢弓已经很熟练,在马上骑射虽不如立射稳,却锐气正盛,把大梢弓拉满,抢先射出一箭。 箭矢飞出,一名清军应声而倒。紧接着,他弯身摸鞬,取出一支重箭,再次弯弓搭箭,略作瞄准,迅速射出。 敌人的箭矢也飞了过来。前面一声怪惨叫,有同袍身着铁甲,仍被箭矢贯穿,正中胸口,跌落马下。大梢弓配重箭,近距离可以贯穿铁甲。因此,有骑兵会在战时身着多层铠甲。满洲八旗中的达斡尔骑兵,甚至会身着三层铁甲。 前日,岑丹初率三队到监军太监处抢劫,弄到了一副锁子甲。这两天,他都内着锁子甲,外面再穿一层铁甲,防护力更胜一筹。 同袍战死,这是战场上常有的事。岑丹初心里咯噔一下,再次拉满弓,射重箭,又中一名敌军。 回本了! “嘡啷……” 前面的重甲骑兵已经接战。他们多使用长矛、马槊等长武器,借助马势,速度奇快,若能刺中敌军,往往开膛破肚。 岑丹初射出第四支箭,两名敌军已经近在眼前。他赶忙放下弓箭,取出马槊,“嘡啷”一声,兵器相交。马槊压下对方的长枪,再一抖,划破敌军头盔,顿时脑浆四溢。 另一名敌军乘虚而入,挺枪刺来。丹初小心闪过,左臂已被他的长枪划过。枪尖穿透铁甲,为锁子甲所隔,只留下一道皮外伤,渗出点点血丝。 岑丹初大怒,拍马向前一步,左手抓住敌兵的长枪,右手持槊猛地一顶,槊刃已经穿透敌兵身体。 身后的旗手纷纷赶来,把丹初护在中间。 两军骑兵搅在一起,互不相让,杀得难解难分。 明军步兵这边,继续稳步推进。按照鼓点,左、右、中三军依然每十步停一下,但步伐速度已经加快。 清军也开始向前推进。三藩皆出自东江镇骁将,所部训练有素,可以每十五步一停。 两军只剩不到二百步了。文昌门上的红衣炮队仍在射击。这群番兵,虽说要价甚高,却很讲规矩,炮术也很精准,敢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发炮,居然还不伤到自己人。 两百步以内,可以施放佛朗机炮了。明军停了下来,在重甲步兵面前推出冲天炮、佛朗机炮、子母炮、虎蹲炮等轻型火炮。 明军火器发达,装备很多。佛朗机炮引自欧洲,一母炮配三子炮,打完一发子炮,可以换上另一发子炮,射速很快。子母炮与之类似。 不过,这种火炮有个致命的弱点:炮膛气密性差,炮弹威力不够。 明朝为了改进佛朗机炮,下了很多功夫,却用错了方向。 清军更青睐冲天炮。冲天炮可发射开弹,威力较大,制作昂贵,只有八旗兵才能装备。八旗临战时,常以汉军八旗操作冲天炮,满洲八旗派人督战。 满洲兵不习惯南国气候,并未深入两广。 双方一顿炮击。铅子、开弹不断落入阵中,官兵伤亡倒下,后面的士兵就得补充上来。 没人敢临阵脱逃,擅自撤退必遭斩首。主帅也决不能下令撤退,否则定会兵败如山倒。也不能一窝蜂向前冲,否则敌军必会以逸待劳,轻松收割首级。 只能硬着头皮不动,所有人都祈求上天保佑,不要让炮弹落在自己身边。如果军队纪律不严,士兵缺少训练,往往会在此时崩溃。 双方的炮弹都不密集。明军佛朗机子炮用完,随即继续前进。 大兵团作战,就是这么枯燥,就是这么程式化。越往后,可以施展的兵器越多,杀戮也将更加惨烈。 (本章完) 第28章 破敌 第28章 破敌 前进至五十步,明军使出另一件杀手锏:鸟铳。 鸟铳,实际上就是火绳枪。明军把火枪称为铳,因火绳枪精度高、威力大,可打中天上的飞鸟,故称之为鸟铳。 嘉靖初年,明朝就引进了火绳枪。万历年间的火器专家赵士祯,相继改进了鲁密铳,发明了迅雷铳、掣电铳等火绳枪。 鸟铳价格昂贵,明朝匠籍制度落后,生产出来的鸟铳质量低劣,可靠性差。实战要求可靠实用,明末边军宁愿装备威力低劣的三眼铳,也不愿装备鸟铳。 清军同样不装备鸟铳。当时的火绳枪威力弱,可靠性差,甚至不及满洲的大梢弓。 与之相反,欧洲军队已经普遍装备火绳枪,并在不断改进燧发枪。 一百多名佛朗机雇佣兵,在队长费雷拉的率领下,终于来到阵前,排成三列。 他们熟练地在地上放置撑杆,又把火绳枪放在撑杆上。 此乃重型火绳枪! 费雷拉口吹哨子,第一排士兵开枪射击! 硝烟过后,对面的清军应声而倒。 三十步至一百步,对于明军和清军来说,向来都是攻击盲区,缺少适合的进攻武器。 谁能弥补这段盲区,谁就能在对阵时抢占先机。 根据清军的经验,火绳枪只有在距离三十步时,才有可能穿越重甲。在这个距离下,满洲大梢弓的威力不比火绳枪差,可靠性、射速又远远胜过火绳枪。 没想到,番兵用的却是重型火绳枪,能在五十步的距离上穿透铁甲。 费雷拉十分得意,吹动口哨,后面的番兵轮番向前,循环射击。番兵熟练地使用线列射击战术,枪枪致命,前排清军不断倒下。 这下,清军倒紧张了,被动挨打,前排士兵不断倒下,只得加快步伐,向前逼近至三十步。 明军以逸待劳,弓手提前从重甲步兵后面钻了出来,站在火枪手两列。 相距三十步,两军弓手射箭,矢如雨下。弓箭射速快,将士临战之时,一弓往往配二三十支箭。在三十步的距离上,大梢弓配重箭,足以穿破铁甲。 清军大梢弓多,三十步以内占优势。 明军很快收回弓手,重甲步兵挺出长矛,斜上向四十五度。为了省力,长矛末端支于地上。最前列的长矛,长度往往达到一丈八尺以上,合五米多长。 天鹅声喇叭响起,是全军呐喊的讯号。喇叭每响一下,军士呐喊一声,向前进一步。 这就意味着,最后的决战即将开始。 右翼,岑丹初浑身血污,率队与敌军交战多时。指挥骑兵交战,他只有一个诀窍:尽可能地收缩队形。 唯其如此,方能在小范围内集中兵力,以众击寡,更有胜算。 前期枯燥、重复、严苛的旗号训练,此刻都派上了用场。一名旗手始终执黄旗,紧随丹初之后。此为收拢队形之令、向中军靠拢之令。 黄旗亦成了主将的象征,黄旗在,则队长在,队长在,则将士安心。 清军人多,略占优势,也注意到了黄旗,集中人马向岑丹初的位置发起冲击。 明军,尤其是三队将士,自觉或不自觉地靠拢在一起,把岑丹初护在核心。 军法曰,队长陷阵而属下不救,斩三哨长。 第一哨哨长吴捷最为勇猛,临战奋不顾身,掩护在岑丹初身前。 属下小卒何国驹身着藤甲,左臂血流不止,却浑然不觉。他不知什么时候捡了根马槊,在马上挥槊如风,如同天兵下凡。 步兵即将接触,弓手退后,长矛手把长矛平举,矛尖已经触碰。 敌人已经近在眼前,彼此能够看清的面庞。利刃在前,士兵无不惊恐,脚下步伐也愈发沉重。尽管长官不断的呵斥,士兵的步幅越来越小,如同蚂蚁般向前蠕动。 矛尖就在眼前,距离第一列士兵仅剩一步之遥。枪杆相交,木头相撞,激得人心跳加速。矛杆在颤抖,红缨在抖动,矛刃闪出点点幽光。 每名士兵都陷入到巨大的恐惧中,任凭军官如何催促、呵斥,前沿的重甲死士都不肯向前,原地踏步不动。 此乃常有之事,没人敢对着密集的长矛,慨然赴死。因此,两军都会重金犒赏重甲死士。敢于站在前排的士兵,不管有无战功,战前战后都有奖赏,死后更有优厚的抚恤。焦琏已经转移到了后军,心硬如铁,下令继续推进。前边的士兵不肯送死,主将就会催促后军前进。 后军推前军,压力最终传导到前列的士兵身上。纵使他们不想前进,也会被身后的同袍推着前进。 “杀!”就在那一刹那间,右军白贵部有一名重甲死士,率先与敌接触,挺矛刺向敌军。 有人打头,剩下的死士瞬间恢复了勇气,继续挺矛前进。只需迈上一两步,两军长矛兵便已接敌。彼此相隔六七步远,只能用矛尖寻找对方的面庞、喉咙,然后用力刺去。 “啊!”惨叫声连连,前排的死士不断倒下,后排的死士接替向前。 又有一队老鼠兵,手执短剑,从长矛下钻到对方阵中,专刺敌军小腿,敌军若倒下,再用短剑割开喉咙。 场面无比血腥,亦无比残酷。 步兵既已接战,焦琏也就放下心来,下令集合剩余的骑兵,前往侧翼助阵。 两军短兵相接,最后决定胜败的,往往是骑兵。焦琏久经战阵,深谙此道。最可贵的是,他作战每每争先,虽然是主帅,却敢冲锋陷阵,因此往往致胜。 左翼骑兵已显颓势,理应救援。焦琏却反其道而为之,把剩余的骑兵全都放在了右翼,前去支援岑丹初。 打仗就像赌博,要把全部的筹码放在正确的赌注上。岑丹初练兵打仗都有一套,在右翼对阵优势清军,不落下风,更值得焦琏押注。 焦琏这支不到两百骑兵的预备队,已在阵后养精蓄锐已久。得令之后,骑兵个个争先,踊跃加入战场。 明军士气大振,右翼战场的平衡被打破。清军也投入预备队加强右翼,但为时已晚。主将缐国安已经五十开外,也不敢亲临前线,胜利的天平已经偏向明军。 是时候发动最起一击了! 岑丹初大声喊道:“兄弟们,跟我冲!” 右翼骑兵得到支援,又见主帅亲自来援,士气大振。明军越战越勇,清军左支右绌,渐渐不支。 焦琏从阵后来到阵前,与丹初相视一笑,说道:“小子,吾与汝共破敌阵!” 丹初回应道:“爵帅,我击后翼,您击侧翼!” “善!为之!” 岑丹初得令,旗手举起红、黄两面令旗,带队进攻清军后翼。 清军慌忙派出骑兵阻击,被击败。丹初不依不饶,骑马冲击敌军尾翼。 清军尾翼亦有长枪兵护卫,但远不如前军精锐。 丹初骑马,居高临下,先用弓矢射击,继而箭矢用尽,用马槊横扫长矛,划断三四支长矛。小卒何国驹更为英勇,挺马跃入敌阵,与敌短兵相接。 清军披靡,后翼动摇。不久,便有敌兵脱阵,敌将连斩数人,无济于事。 清军后翼已破,士气崩沮,更多人转身溃逃,战阵轰然瓦解。 真是兵败如山倒!为了逃命,士兵可以丢下武器,可以脱去盔甲,可以刺杀阻挡在前的同袍。 乱套了!全乱套了! 岑丹初趁机大喊:“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更多的明军喊了起来:“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有清军逃跑不及,开始跪地投降!更多的人拼命往后逃。 明军策马追击,大肆砍杀。 (本章完) 第29章 追击 第29章 追击 清军战败,狼狈逃窜。明军本该乘胜追击,士卒们却忙于抢夺战利品。战场上混乱不堪,建制也全然散乱。 岑丹初试图召集一队、二队,却无济于事。一队长、二队长自己都在争夺战利品,没人再听他的命令。他们和丹初平级,又是前辈,总不能拿他们军法从事吧。 明军太穷了,勉强可以温饱,连军饷都拿不到。打胜仗后夺取战利品,是官兵补充军饷的重要手段。 岑丹初无奈,只得驰马找到焦琏,说道:“爵帅,敌军已经溃败,理应奋起直追,防止他们逃入营垒!” 焦琏恍然大悟。若放任敌军逃入营垒,他们就能凭营坚守,收集溃卒,整军再战。当务之急,必须乘胜追击,扩大战果,让清军溃兵无法立足。 于是,他赶忙下令,各营留少量人马看守俘虏、战利品,派主力奋起直追,不破栗木岭,不得收队。 栗木岭位于桂林城南二十里处,山岭连绵,是一座小型关隘。清军在此设有营寨,兼作粮台。一旦明军夺下栗木岭,清军粮台被夺,将彻底战败。 号炮响起,令旗高举,旗手飞马至各营传达军令。主帅的命令没人敢不听,明军将领相继收到军令,开始收拢队形,发兵追击。 岑丹初也不理会一队、二队了,极力收拢本队人马,准备追击清军。有个新兵不奉旗号,迟迟不肯归队。旗手伍伍长奉令,将他立斩马下。 三队上下整肃,很快集合到一起。简单清点一下,共剩九十八名将士,有十八名将士未能归队,或已阵亡,或已重伤不能移动。 岑丹初留下十五名伤员,看守俘虏和战利品。新兵被斩,其余人都老实了不少,把战利品交给伤员,随岑丹初继续追击清军。 丹初边骑马,边大声说道:“诸位兄弟,若想要战利品,是战场上多,还里营垒里多?还用想吗?当然是营垒里多了!后面有二十余座营垒,咱们找到中军大营,砍倒里面的军旗,夺了清虏的大营,里面的珍奇宝贝全都归我三队所有!” 这么浅显的道理,岑丹初一点就通。可在战场上,士兵的心理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早已失去理智。为将官者,就是要率领士兵做理智的事,抢更多的战利品。 将士被迫丢下战利品,本来有些气馁。听说要去中军大营抢夺战利品,个个眉飞色舞,重新恢复了士气,巴不得立即冲到清军大营。 三队整队最快,又全都是骑兵,很快冲到友军前面,冲入清军阵营。 前面六座营垒,昨日已被明军攻破。清军连夜进行了修葺,里面的物资不会太多,岑丹初果断放弃。 这时候,三队已经追上了清军。骑兵打步兵,可以借助马速,不使力气就能轻松收割敌军首级。 清军兵败如山倒,无心反抗,也没人组织反抗。岑丹初率三队专杀军官模样的人,进一步制造混乱。 三队八十余骑深入敌营,左右皆是清军败兵。岑丹初回望身后,见友军正在追来,安心不少。 嗯,正当乘敌溃败,勇猛追击。再看远处的清军,似乎正在极力收拢败兵。 兵败如山倒,清军想收拢败兵,已经无解。打开营垒吧,乱兵涌入,很可能会自相践踏,不战自溃。关闭营垒吧,乱军无处可去,残军人少,一旦敌军进攻,同样守不住营垒。 要想稳住局面,只有一个可能:敌军忙于抢夺战利品,没有乘胜追击。 岑丹初望着眼前十几座营垒,一眼就看中一座大营。这大营位置靠后,营中的旗帜最高最大,营垒四周围有木条,如同木城,非常醒目。营门紧闭,门楼上隐约露出甲兵。溃卒路过大营,大多自觉避让。 看来,这十有八九是孔有德的中军大营。嗯,就是你了。岑丹初当仁不让,带三队直扑过去。 还未靠近,“砰砰砰砰”传来一阵枪响。竟然还有鸟铳,竟然还有余力反击,不是中军大营又是什么? 丹初左臂一疼,挨了一枪。还好,清军的鸟铳威力一般,丹初有两层盔甲护体,子弹只能造成皮外伤。 一哨长吴捷冲在前面,胸口也中了一枪。他为人豪迈,不肯在部下面前示弱,说道:“不怕,清虏的子弹还没穿透盔甲,只在我胸口挠了痒痒。” 将士心安,重甲骑兵自觉向前,轻骑兵在后,继续向大营冲去。身旁还有几个清朝溃兵,也被自家火枪击毙。 好在火绳枪射速很慢,清军火枪手躲在营垒后,装弹不便。他们还没来得及装好弹,三队将士已经冲至营垒外围。 营外没挖壕沟。大概,清军抓不到民夫,没时间没人手挖壕。中军大营又位于后列,明军就是来攻,想必也要一个一个来,不至于直扑大营。 鹿砦略高,只能迟滞敌军,不能真正阻挡敌军。 瑶人小卒何国驹越战越勇,也越来越大胆,喊道:“瑶人兄弟,下马,跟我来!” 新兵擅自行动,本该制止。但岑丹初越来越欣赏他,许他自作主张,说道:“瑶人新兵,听何国驹的!” 十几个出身俘虏的瑶人,下马跟随何国驹。他们矮小矫健,动作灵活,迅速搬开鹿砦,放骑兵靠近围墙。 围墙先用木条钉立土中,再横以辎重车辆,相对较为坚固,是当时常见的设营方式。不过,这种营垒费时费力,一般用于中军大营,或防守重要的关隘。 木条足有一丈长,人站在马上,勉强能摸到围墙顶端。 何国驹却另有办法,组织瑶人叠罗汉,直接翻过围墙,与清军卫兵短兵相接。 绝!丹初暗自赞赏。 这何国驹真虎,日后好生调教,必成一员猛将。这群瑶人虽出自俘虏,却也吃苦耐劳,勇猛敢战。广西俍兵真不是吹的,日后扩军,就从广西这边募兵,管他苗人瑶人汉人,都可以募。 明军进入营垒,外面还有更多的明军正在涌来。清军卫兵披靡,放弃抵抗,走后门逃窜。 何国驹打开营门,迎接岑丹初入营。真是座中军大营,看布局陈设就大不一样。 丹初先令人砍倒清军大旗,然后驰马直入中军帐,见上首摆着一张虎皮椅,里面一片杂乱,火盆内还烧着一堆文书。 他一脚踢翻火盆,令人抢救文书,随手在帐内翻找起来。还真有不少好货,除了各类珍奇文玩,还有宝刀一口、望远镜两柄、金甲一副、满洲弓箭两副等。 最令人惊喜的是,里面帐内遗落了一方广西巡按御史的银印。 (本章完) 第30章 摩擦 第30章 摩擦 冲杀了大半天,将士们又累又饿,既已夺下中军大营,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天色阴沉,难辨时辰,想来已过未时。清军大营周围,喊杀声、战马嘶鸣声、清军惨叫声此起彼伏。 岑丹初分派人手占据望楼、营门,将士们终于得空,取出干粮狼吞虎咽起来。 战斗还没结束,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将士们异常兴奋,一边啃干粮,一边四处搜集战利品。丹初则来到营门望楼上,一边啃干粮,一边观察战场。 友军相继赶到,开始抢占各个营垒。丹初亲自坐镇望楼,为的就是防止友军抢夺大营。战利品可是将士们的心头肉,为了抢夺战利品而斗殴,在军营中时有发生。 天色变暗,应该已到申时了。 丹初下令在大营中升起三队的旗帜。尽管这样,仍有明军不时过来窥探。丹初见此,就挥手唱止。友军见状只好作罢,岑丹初可是大帅面前的红人,得罪不得。 何国驹送来一碗羊肉。 丹初不明所以,说道:“好小子,这么快就找到肉了?小心别中毒了!” 何国驹却嘿嘿一笑,说道:“队长,不会有毒!刚宰的羊羔,还冒着热气呢?” 什么?岑丹初苦笑不得,难道是生肉? 何国驹端着碗,顺着梯子爬望楼,如履平地,把碗毕恭毕敬地端给丹初。 腥气扑鼻,果真是生羊肉。 何国驹笑着说:“队长,我们瑶人自古有习俗,要把猎物最宝贵的部位,献给最尊敬的人。卑职在营中搜到一只羊羔,取了最鲜嫩的羊脖子肉,特意献给队长。” 这?我想吃肉,可不想吃生肉啊!可若不吃,又恐驳了何国驹的面子。 岑丹初尴尬地一笑,接过羊肉说道:“国驹,谢你的好意。我之前从未吃过生肉,今日倒要尝尝鲜。” 反正也杀过不少人了,岑丹初看着血淋淋的羊脖子肉,倒也没那么多的顾忌,拿起一块生肉放进嘴里。 还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吃。细嚼一下,似乎另有一种风味。 何国驹喜不自胜,说道:“队长真是好样的,给了卑职天大的面子。刚才,卑职还跟人赌了五两银子。我说,队长连冲锋陷阵都不怕,还怕吃生肉?伍长说,队长嗜读书,内里秀气,一定不吃生肉……” 这时候,门外一队人马叫门。 丹初定睛一看,他们打的是督标中军的旗号,便说道:“此处营垒已被标营占了,你们到别处去吧。” 督标中军的主将是冯之骥,官居副将,江西人。此人去年投奔焦琏,手下有五百兵马,作战勇猛,但有些桀骜不驯,不愿受其他部将节制。 焦琏煞费苦心,任命他为督标中军副将,使冯之骥得以与陕北诸将互不隶属,但实际地位又低于陕北诸将。 冯之骥见岑丹初地位骤升,本就有些忌妒,便说道:“岑丹初,你我两军同属督标。同袍一场,你在大营得何宝物,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想抢战利品?没那么容易。 岑丹初冷笑一下,说道:“冯将军,我是标营,你是中军,虽然同属督标,毕竟还有门户。此敌军大营,我在此敬侯爵帅。营中文玩宝货,一概不敢私藏,全等爵帅处置。”一听文玩宝货,冯之骥眼中放光。可岑丹初又搬出了焦琏,令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冯之骥恶狠狠地说道:“岑丹初,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陕西人,就不把本将放在眼里。” 焦琏军中大将多为陕西人,但也不全是。譬如朱旻如,便是桂林本地人。冯之骥骄横跋扈,自认为应当和马起蛟、白贵等人平起平坐。 如今,朱旻如捐资扩军,也坐上了副总兵。冯之骥更加不甘,看岑丹初也越发不顺眼。 岑丹初还没说话,一旁的何国驹说道:“姓冯的,你不要以为自己官大,就能压我们一头。大营是我们打下来的,要让也要让给焦大帅,凭什么让给你?” 冯之骥气急败坏,说道:“你一介卒子,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般说话!按军法,非斩你的狗头不可!” 岑丹初也不相让,说道:“我的卒子,自有我来教训,轮不到冯将军在这吓唬人。” 一时间,两边剑拔弩张。 幸而焦琏及时赶到,冯之骥一脸铁青,悻悻而去。 丹初把焦琏迎入营内,把刚才的事叙述一遍,最后说道:“爵帅,不是我有意说人坏话,冯之骥骄横难制,不甘人下,实非大将之材。” 焦琏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却被这事扰乱心情,叹了口气,说道: “我亦知他跋扈,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冯之骥作战勇猛,还有可取之处。刚才的事,错误在他,我心里有数,自有驭制之法。” 不容易啊,当主帅的也有许多烦心事,还得费精力调和诸将。 大明王朝颜面扫地,武将跋扈成风。以后若有机会担当大帅,还得驭将有术,把手下的武将牢牢抓到手里。 母猪还要护犊子呢。刚才自己硬怼冯之骥,回护何国驹,故事传开,自己的威信定会增长。 焦琏更关心战事,对丹初说道: “清虏已经崩溃,残部逃回栗木岭。我军诸多营垒,今晚不回城了,就在清虏的营垒里宿营,明日整军再战。 “今晚,我在这座大营里休息。他娘的,若是陈邦博派兵参战,从南边侧应我们,两相夹击,必可全歼清虏。” 在南明,还想指望友军?岑丹初苦笑一下,心中感到一丝遗憾。焦琏的兵马还是太少了,只有不到一万,一半以上还是新兵。 今天这一仗打的是硬仗,本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还好打赢了。打赢了硬仗,却无力扩大战果,只能坐看清军在栗木岭收集溃卒,重建防线。 想想真是不甘! 黄昏将至,亲兵点燃蜡烛。借着烛光,岑丹初瞥见了那方银印,随即计上心来,说道: “爵帅,陈邦博这厮,万万指望不得。他挂平蛮将军印,本有节制诸军之权,清军一来,却不战而逃,连弃梧州、平乐、阳朔、浔州,使桂林门户洞开。 “要不是有爵帅和留守,桂林早已不保。今日,我军虽然取得大胜,清虏仍在栗木岭收拢溃卒,试图卷土重来。不如连夜劫营,我有一计,或可成功。” (本章完) 第31章 奇袭栗木岭 第31章 奇袭栗木岭 戌时,栗木岭遍地都是火把,如同点点繁星,把山路照得通明。 清军白天大败,上千溃兵挤在栗木岭,等待盘查。何国驹带着两个瑶人同袍,穿着清军服饰,混在败兵之中。 排了许久队,终于轮到何国驹了。第一次当细作,他略微有些紧张。 旁边不时传来求饶声、惨叫声,清军正在盘查可疑溃兵,稍有不合就当场斩杀。 一个千总模样的军官,操一口辽东口音,不耐烦地喊道:“腰牌!” 何国驹取出腰牌,躬身递给千总。 腰牌没有问题,千总又喝令道:“摘帽!” 清军经制之军除八旗外,就是绿营,多由投降的明军改编而成,因使用绿色旗帜,故称之为绿营。 何国驹等人假扮的就是绿营兵,戴凉帽。他摘去凉帽,头发引起了千总的注意:是个短毛,似乎是个瑶人。 清军把明军分为短毛和长毛。长毛顾名思义,头发长,留得久,多年坚持抗清,战斗力往往更强。短毛说明剪辫留发不久,战斗力往往相对更弱一些。 满清的剃发令极为暴虐,“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激起了汉人的激烈反抗。清军为了压制汉人的抵抗意志,除了屠城之外,还大规模地搜杀留发之人。 生逢乱世,百姓命如草芥。清军来,要赶紧剃发。明军来,则要赶紧剪辫留发。否则,军队就会以通敌为名,捕杀、洗劫发型不对的百姓。 孔有德所统率的清军中,便有不少短毛。进入广西后,不少瑶人土兵附从。千总见何国驹留的是短发,像是瑶人,虽有注意,却并不惊讶,只是冷冷地说道:“短毛的,到右手边去。” 右手边站着一大队兵丁,集中盘问短毛士兵。大敌当前,清军防备特严,鉴别不了身份的,统统以细作论处,当场斩杀。 若到了右边,一定凶多吉少。何国驹有备而来,急忙取出腰间的银印,说道:“大帅,小人决非奸细,有宝物奉上。” 一听有宝物,千总眼中放光,取过一看,竟是广西巡按的银印。 巡按御史是明朝特有的官制,和巡抚一样,代朝廷巡视地方,后来逐渐成为常设官。 巡按御史只有正七品,但由天子授权,职权很大,可以纠弹地方一切事务。 明朝官制设置得很巧妙,为制衡大臣,设置了不少品秩不高、职权很重的岗位,在外如巡按御史,在内如六科给事中等。 这种位卑权重的岗位,多选用初入官场的年轻新锐。年轻官员有朝气、有干劲,也乐于担任巡按御史、六科给事中等官员。 明朝官场用人常常不拘一格,由正七品的巡按御史直升为二、三品大员的,比比皆是。譬如,明中期“救时宰相”于谦,就由江西巡按超擢为兵部侍郎。 地方十三省巡按御史,任职只有一年。年轻的巡按们往往很珍惜这一年任职,在任上锐意进取,敢于纠弹不法。 然而,凡事过犹不及。到了明朝中后期,巡按的权威甚至盖过了巡抚。明史有曰:“神庙以来,巡按执奏,大抵抚臣见屈,按臣见伸,故属吏之畏按臣甚于抚臣。” 满清承袭明制,在清初亦设有巡按。不过,满清多从八旗选拔督抚,这些督抚骄悍不法,时常虐杀巡按。康熙年间,满清干脆裁撤了巡按御史一职,官场用人完全遵循资历,又在文化上大兴文字狱。从此官场昏暗,文人禁声,国家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没落。 却说千总见到广西巡按的银印,如获至宝。如今是永历元年、顺治四年,满清还在各省设有巡按御史。千总是辽人,深知巡按权重,自己得了银印,就能结交广西巡按。 清初律法极严,掌印官丢了官印,按律当斩。此时的广西巡按,说不定正愁得不行呢。自己及时奉送银印,巡按一定会感恩戴德。人家可是有单独拜发奏折的权力的,到时请他在奏折中带上一笔,为自己吹嘘一番,不比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强多了? 何国驹见状,便知千总中计,便大声嚷道:“大帅,我三人献宝有功,皆是屠大帅的部下。恳请大帅开恩,许我等回营伺候屠大帅。” 后面的溃兵也纷纷嚷了起来,说道:“大帅,我等决非奸细,求您开恩收留。” “我等皆是忠良,年初就归顺了天军,是屠大帅的部下。” “我今日厮杀一日,至今不曾进食。大帅若有面饼凉水,请赐一些。” “我等为天军卖命多时,若被归为奸细,身首异处,岂不让忠义之士寒心?” …… 队伍有些骚乱。千总连忙站了起来,派兵弹压队伍,然后问何国驹:“你是屠列鳌的部下?原是哪里人?何时归顺的?” 何国驹有备而来,说道:“我等皆为屠大帅的部卒,平乐人,今年二月时归顺。” 千总盘算一下,觉得何国驹说得靠谱,凑近一步低声问道:“官印事关重大,关系大人身家前程,尔等可否保密?” 言下之意,千总要把捡拾官印的功劳据为己有了。 何国驹不动声色,说道:“回大帅,小人知道这里面的轻重。恳请大帅放我三人回营,我等一定保守秘密,决不乱说一句。” “嗯”,千总把何国驹三人又打量一番,没有看出疑点,放三人过关。 清军还没从白天的溃败中平静下来,栗木岭地狭兵多,到处都很混乱。 一个清兵带着何国驹三人,进关走了几十步,告诉今晚的口令,指了指屠列鳌营垒的方向,便告辞而去。 何国驹带着两位同袍行动起来,先去寻找马料场和火药库。栗木岭是清军粮台,储备了大量物资,若能放火烧之,清军必定大乱。 三更时分,栗木岭清军营垒发生大火,清军大溃。明军趁机发兵进攻栗木岭。 清军在入关之前,攻城多用红衣大炮,先轰破城墙,再进城巷战。入关之后,清军更习惯策反明军,或使用奸细混入城中,然后里应外合,轻松夺下城池。 这一次,明军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清军大乱,不战而溃,自相踩踏,各营寨相继被破。 明军杀至天明,追杀二十余里乃止。 (本章完) 第32章 庆功 第32章 庆功 六月初,战事已定,明军取得大胜。自三月以来,桂林城备受清军威胁。此刻,清军已退,古老的桂林城重新恢复了宁静。 八日,瞿式耜在留守府厅设宴,庆祝明军大捷。瞿式耜与焦琏、庞天寿坐上首,文武官员分列两排,济济一堂。 武将以总兵官马起蛟为首,文官以广西巡按鲁可藻为首。钦天监瞿纱微,西兵队长费雷拉、司铎毕方济等,也都出席酒宴。 岑丹初坐在武将最末尾,邻坐是焦珂,再隔一个是督标副将冯之骥。 坐席的排序不看战功,由官职和地位确定。岑丹初略感失望,凭自己的功劳,不说坐到上首,排到冯之骥的前面不算过分吧。 这个世界,总是有着太多的不公平。这个乱世,也正是打破不公、重建秩序的大好时机。 不急,慢慢来。 上次留守府办酒宴逼迫商绅捐银,自己不仅没资格入席,还得干脏活。 今天,自己好歹也坐上席面,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以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谁人敢小觑?有留守做老师,有大帅做靠山,一个是忠臣,一个是猛将,日后还怕不发达吗? 不急,自己还年轻,年轻是最大的本钱。 瞿式耜举起酒杯,起身致辞:“二月十五日,皇上移幸全州,至今百十五日矣。此百十五日中,遇虏者二,遇兵变者一,皆极危殆,几无生望。 “天佑大明,幸赖诸位齐心,将士用命,终能大败清虏,驱逐逆王,上雪祖宗之耻,下慰黎民之望。此乃大明江山社稷之幸,亦是亿万百姓之福。 “今日特置薄酒,以表庆贺。愿与诸君共饮,从此坚守信念,奋发图强,上报君恩,下佑百姓,驱除鞑虏,中兴大明!诸君,请!” 阳光灿烂,洒在瞿式耜的脸上,如同枯木逢春,焕发出了别样的风采。 文官武将都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候,中书舍人刘肇昌起身,说道:“诸位,上次皇上封阁老为临桂伯,阁老固辞不受。这次,皇上差我到桂林,不允留守请辞。阁老,君命不得违,您众望所归,就不要再推辞了。” 焦琏、庞天寿、鲁可藻等大僚纷纷贺喜。 岑丹初也为瞿式耜高兴,希望他接受封爵。联想到自己,又心有不甘。焦琏率军在桂林城外苦战,击退满清恭顺王孔有德,堪称南渡以来第一战功。 瞿式耜积极上书,为焦琏等人请功。但永历帝正在奉天,朝政都被安国公刘承胤把持。上个月,桂林城内兵变,刘承胤的军队被逐出桂林。 刘承胤怀恨在心,不肯为焦琏加功晋爵。连带着,岑丹初原拟超擢为督标副将,也无下文。 永历帝总算强硬了一把,为瞿式耜争得了临桂伯的爵位,要求他不得推辞。 瞿式耜还在谦让,说道:“爵位为朝廷名器,本朝文官封爵者,王威宁、王新建乃文乃武,实至名归。今上怜某死守孤城,破格封爵以资鼓励,其实如何与王威宁、王新建相提并论?若老夫腆颜接受,岂不贻笑大方?” 众人纷纷劝告,监军太监庞天寿也说道: “皇上对阁老甚为关切。老奴在行在时,阁老疏辞封爵之事,皇上听闻,颇为不安,认为君臣隔阂,有愧阁老。如今,皇上明令不许,阁老再度推辞,岂不陷皇上于不义?” 瞿式耜忠于皇帝,听闻此话,确实不好反驳。 天使官刘肇昌说道:“阁老留守桂林,保全临桂县一县安宁,封为临桂伯,实至名归。我听说,邑民亦颇以为荣。阁老受封,于民心士气影响甚大。” 古代封爵,常以地名命名。明朝同样如此,譬如王阳明便以军功封新建伯。临桂县为桂林府附郭,又是广西首县。瞿式耜功在桂林,封临桂伯实至名归。瞿式耜只好接受,说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众人皆喜,纷纷向瞿式耜敬酒。 岑丹初不免有些不平,刘承胤这种货色都封安国公了。还有陈邦博,也已经封思恩侯了,阁老才刚刚封伯。 几杯酒下肚,总兵官马起蛟鼓足勇气,提议道: “阁老、爵帅,我听说思恩侯已派兵东进,刚收复了浔州,正在向平南、藤县进发。我军刚刚取得大捷,士气正旺,应当尽快发兵南下,先夺取平乐府,巩固桂林门户。” 反攻平乐是迟早的事。焦琏取得大胜,人马逼近一万,兵多饷少,必须到平乐府开辟饷源。 此刻,以岭南三忠为首的广东义军,蜂拥而起,甚至围攻广州。清军在桂林城外大败,后院失火,主力退出桂林。 明军反攻平乐,难度不大。若去得晚了,反教陈邦博抢了先,可就不美了。 这种事不便在公开场合深入讨论,但也不妨讲一讲,催促两位伯爵表态。马起蛟资历老,麾下兵马强壮,为诸镇之冠,由他提议最为合适。 焦琏坦然说道:“不错,应当尽早反攻平乐。现在兵马也休整得差不多了,再准备几天,把粮食、军械备齐,就可以正式出征了。” 瞿式耜自然赞同,说道:“我听说,平乐敌将仍是屠列鳌,乃我军败军之将。我军新胜之后,士气正旺,正可一击破之。” 广西巡按鲁可藻插话道:“平乐沦陷未久,清虏在平乐肆行剃发令,民怨沸腾。不如剿抚并用,以精兵打垮屠列鳌,其余诸邑必望风而降。” 岑丹初听罢,对鲁可藻更加刮目相看。此人是南直隶和州人,诸生出身,弘光时授新宁知县,崭露头角,授户部主事。 刘承胤秉政,年轻官员纷纷上门生帖。鲁可藻不愿阿附刘承胤,被排挤出朝,外放广西巡按,到桂林危城辅佐瞿式耜,赞画颇为得力。 这鲁可藻是个人才,又很有气节,日后还需好好结交。 此时的广西巡抚名叫于元烨,一直随扈永历帝,目前在奉天,也就是武冈州。 广西既有留守,又有巡抚,又有巡按,但真正的实权在思恩侯陈邦博手中。因他挂平蛮将军印,平蛮将军为明朝武将官号,有节制广西诸军之权。 陈邦博利用平蛮将军印号令省内,又积极结交刘承胤、马吉翔等权臣,号令通行广西各地。不管是朝廷之令,还是留守之令,陈邦博一概置之不理,俨然已成藩镇。 瞿式耜已向朝廷拜发奏折,弹劾陈邦博不战而弃梧州、平乐、浔州。只有把陈邦博扳倒,使朝廷政令畅行于广西,“就粤西恢中原”才有可能呀! 毕竟,大明王朝只剩广西一省还算完整了。 可陈邦博有军队,又与朝中奸佞狼狈为奸,想扳倒他谈何容易? 除非,除非夺去他的征蛮将军印。 (本章完) 第33章 军歌 第33章 军歌 身为瞿式耜的门生,岑丹初往留守府走动得并不勤快。 瞿式耜肩上的担子太重,就像一匹负重前行的骆驼,难得有片刻的喘息。 岑丹初也忙于练兵,大多分时间都呆在军营里。标营队长也只是个低级军官,出营要向焦琏请假。 原本寄希望于这次升迁,若能升为督标中军副将,至少出营就不需要请假了。可惜落空了,该死的刘铁棍! 午宴过后,瞿式耜留丹初说话。他事务繁忙,还在与庞太监、天使官等人周旋,一时脱不开身,便把丹初差往后院听风亭休息。 丹初心中狐疑:莫不是,老师要考问他的功课? 可不成啊,这些天来尽忙着打打杀杀,哪还有空读书?屈指一算,五月以来也就读了两本书,都是俞大猷的兵书,字数不多,一本是《兵法发微》,另一本是《广西选锋兵操法》。 若是让老师知道了,岂不汗颜? 正巧有件事想请教他,或许可以搪塞。丹初计议已定,问仆人要来笔墨纸砚,在听风亭中写起字来。 写完之后,丹初颇为得意,小声吟读起来。听风亭四面环景,前有翠竹摇曳,后有清泉潺潺,简朴自然,颇有野趣。 凉风一吹,丹初有些微醺,伤口处有些酥痒。 “好词令!” 身后一个女声,丹初回头一看,原来是师母邵氏。 他赶忙起身,邵氏母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夫人。” 邵氏笑盈盈的,说道:“以后叫我师母就好。” 她衣着朴素,不施粉黛,不佩首饰。想来她的首饰,大概都已拿去犒军了。尽管这样,她身上依然散发出大族妇女所特有的雍容、安静、端庄、温婉。 身后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同样素面朝天,却难掩其清丽脱俗,肤如凝脂,发如墨染,眼若秋水,五官精致,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 老师出生于苏州常熟大族,师母邵氏肯定也出自江南大族吧。那个妙龄女子,又是谁呢?是邵氏的女儿,还是她的丫鬟? 丹初脸上一红,说道:“写着玩的。” 邵氏很大方,说道:“坐吧,不要拘束。你把这首词念给我听听。” 当着两个女人的面,丹初略微有些紧张,清了下嗓子,吟诵道: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万里良田尽荒芜。 “看天下,尽鞑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奴。 “忠肝义胆护金瓯,杀尽鞑虏才罢手。 “大丈夫,当自强,岂为鞑虏做犬羊。 “壮士痛饮杯中酒,征途漫漫不回头。 “战鼓擂动万人吼,不灭鞑虏誓不休,誓不休!” 清风袭来,送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是青春少女的体香?还是竹叶的的芳香?抑或是兼而有之? 丹初心旌摇曳,有些心猿意马。 “好!写得真好!”师母赞道,拿起纸张,端详给岑丹初的字迹。 都说人如其字。岑丹初显然不经常练字,字体有些散,亦有些飘。怎么说呢,字体倾斜,给人一种飞扬向上的感觉。可惜了,只是个武夫家的孩子,还是个孤儿。 丹初不敢在师母面前班门弄斧,老实说道:“不敢隐瞒师母,这张词其实不是我写的,而是改自……”妙龄女子打断了他,说道:“红巾军军歌。” 邵氏何尝不知,回头瞪了她一眼,说道:“多嘴!衣服晒好了,回去收起来。” 妙龄女子脸上一红,小声答应而去。 丹初不敢多看,心里恢复了平静,说道:“我想把它作为标营的军歌,请师母斧正。” 邵氏恢复了笑容,说道:“改得好,我不敢多改一字,回头让你老师看看吧。” 放下纸张,邵氏说道:“听夫君说,你打仗很勇猛,这次受了好几处伤。府中有副上好的金创药,你拿去用吧。” 丹初心头一热,眼圈一红。穿越成童子兵,还是个孤儿,开局真是凄惨。最近连立战功,在将士面前倒也风光。可到了夜深人静时,想到自己无亲无挂,难免有些伤感。 爵帅和阁老都是正人君子,虽不刻意笼络,却也时时关心他。 还是感觉缺少点什么。今后见到那妙龄女子,感觉更为强烈。青春年少,荷尔蒙分泌旺盛,他渴望有个女人,有个家,有人关爱! “谢师母关心。” 仆役送来茶水,丹初有些拘谨,虽然口渴,仍然忍着不喝。 邵氏心中了然,说道:“到了府中,不必拘束。你身上有伤,要少喝点酒。下次遇到这种酒宴,不必拘于俗礼。府中也没什么好茶,你将就着喝点茶水吧。” 岑丹初应了一声,喝了口茶,顿觉口渴缓解不少。 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邵氏犹豫了一下,问道:“琢如,我和你老师都受洗入了教,你怎么看?” 看什么?看天主教还是看入教这件事? 丹初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心斟酌措辞,说道: “我朝艺文昌盛,包容开放,天主教得以传播。世人观念开放,心思活跃,崇德向善,是故有信奉天主教者。我想,儒释道各有信仰,亦可合而为之,天主教也莫能例外。” 邵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笑道: “说得好。你看你老师,虽然受洗入教,骨子里仍是个儒士。他一生学得也杂,理学、心学、西学都有涉猎。你以后不妨常来府中,让他指点学业。” 丹初正想解释,想想还是算了,说道:“诺。学生以后会多向阁部请教学业。” 邵氏被他的军人口吻逗乐了,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问道:“琢如,你可有过婚约?” 丹初恍然大悟,脸上一红,说道:“学生是个孤儿,不曾有婚约。” 好一会儿的沉默,好尴尬的气氛。 幸好瞿式耜回来了。 丹初和邵氏都如释重负,起身迎接。 瞿式耜难得开心,脸上绯红,显然喝了不少酒,话也多了: “刚和新兴伯、鲁按台谈事情,很投机,很开心。若大明文官都如鲁按台,武官都如新兴伯,何愁不能驱除鞑虏,何愁不能中兴大明?” 邵氏笑笑,把丹初改过的军歌递给他,说道:“你看,琢如写的军歌,铿锵有力,振奋军心。你好生教导他,让他文比鲁按台,武赛新兴伯。” 瞿式耜取过军歌,不住称赞:“好手笔!好手笔!” (本章完) 第34章 听风亭论道 第34章 听风亭论道 邵氏告退,听风亭里只剩师徒两人。老仆添加清茶,随即退去。 阳光浮动,竹枝作响。 瞿式耜心情很好,脸上红润,说道:“琢如,刚才我和新兴伯谈得尽兴,才知你文韬武略,真将帅才也。奇袭栗木岭,火烧清虏,实乃神来之笔,大快人心!” 看来不是考问功课,岑丹初也就心安了,说道:“老师过誉了,学生不过是为国尽忠而已。” 今日虽有骄阳,然人坐凉亭中,风吹竹叶,小桥流水,令人心旷神怡。 瞿式耜面容消瘦,神情笃毅,眼神中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决心,说道: “大明恩泽两百七十多年,气运渐衰。琢如年纪轻轻而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前途不可限量。吾可知大明中兴有望,即便此刻身死,亦可瞑目矣。” 丹初见状,不觉汗颜。若论反抗清虏,此志固然坚定不移。若论中兴大明,丹初着实有些怀疑。 灵魂合体之前,他是焦琏军中的童子兵,祖上是陕北军户。军户生活凄惨,形同奴隶,祖祖辈辈被禁锢在卫所里。穿越之后,他又亲眼目睹了南明官场的昏暗。 两百七十年的大明王朝,如今已经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如同一棵百年巨树,树根已经腐烂,躯干已经倾颓,只剩下几片枝叶苟延残喘,危亡在即。 要想救活这棵百年巨树,莫如推倒从来,把残存的枝叶剪掉,小心保护起来,充作树种。把朽坏的树根、躯干、枝丫一把火烧掉,留下的草木灰充作肥料。再把空地、土壤、水分让给残存的树种,庶几可以复活这棵巨树。 这段巨木之论,是岑丹初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得,从未对人说过。 瞿式耜虽然受洗入教,却只是想从西番学习富国强兵之道,本质上仍是一个虔诚的儒生。巨木论大逆不道,丹初可不敢在他目前多说一字。 对于时局,丹初仍有着自己的理解。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不仅左右不了时局,就连发表看法的机会都没有。老师德高望重,心系社稷,不妨劝他放手作为。 丹初计议已定,说道:“老师,学生有些狂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瞿式耜刚刚受封临桂伯,一如继往毫无架子,说道:“琢如,但说无妨,为师洗耳恭听。” 岑丹初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词,说道: “前者,逆王孔有德轻敌冒进,深入广西。何督师、堵制台在湖南,本该趁机反攻,却以累败之余,坐失良机。刘承胤陷帝于奉天,挟帝自重,号称兵强马壮,却不发一兵一卒,既不救桂林,亦不反攻湖广。 “今者,逆王孔有德为我军所败,窜回湖广。吾若为多尔衮,必会发兵救援。届时,鞑虏渡江而下湖广,何督师、堵制台安能抵挡?刘承胤心术不正,又焉会死守奉天,尽忠王事? “老师,古人云‘居安思危’。我军虽在桂林取胜,但祸患不远,应当未雨绸缪啊!” 这番话发人深省,瞿式耜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大明要想中兴,主上必须揽大权,明赏罚,威福自操,近君子,远小人,闻正言,上下声气相通,政令方能通行四海。 “可如今,上陷于奉天,权柄旁落,上下隔阂,声气不通,政令不行。此亡国之兆也。我正打算上书弹劾刘承胤,为此犹豫不决。听了你的话,我意决矣。” 刘承胤把持朝政,隔绝内外,与近侍马吉翔沆瀣一气。说不定,瞿式耜的奏折根本就递不到永历帝手中。 岑丹初年轻气盛,说道:“学生以为,上书弹劾可以壮声势,却不能收实效。要想改善时局,惟有迎皇上回桂林。要想迎回皇上,唯有派兵前往奉天请驾。”永历帝庸谙懦弱,绝非中兴之主。但他血脉最正,是神宗之孙,熹宗、威宗、安宗之从弟。对于各方抗清力量来说,这无疑是块金字招牌。 奈何永历帝不争气啊,只想苟且偷生,毫无中兴大志。刘承胤挟持他到奉天,擅权自专,他毫无办法。但凡皇帝有点骨气,也该毅然出城,脱离权臣的控制。 毕竟,奉天小朝廷还是有朝臣、有护军的。刘承胤一介武夫,威望不高,还敢学司马昭不成? 瞿式耜叹了口气,说道:“刘承胤尚无反心,兵衅不可擅启。我军还得分兵占领平乐,不便出兵奉天。先礼后兵,我先派人前往奉天,请皇上还陛桂林。” 答复在预料之中,岑丹初并不意外,说道:“刘承胤挟制皇帝,不便驭制。陈邦博如同藩镇,不得不防。老师是桂林留守,统理天下兵马钱粮,自有权节制陈邦博。 “但他自恃有平蛮将军印,视广西为禁脔。老师之令,不出临桂、灵川两县。既不能制刘承胤,理当铲除陈邦博,庶几掌握广西全省,集一省之力,中兴方有希望。” 上有刘承胤,下有陈邦博,瞿式耜夹在中间,纵然身负天下之望,亦是有心无力。 陈邦博麾下有兵,又结交奸佞,若想扳倒他,只能以非常之法。 瞿式耜循规蹈矩,自然不会轻易与刘、陈二人兵戎相见。他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陈邦博那边,我自会上书弹劾。后面,新兴伯夺下平乐府后,自当占为己有,不使陈邦博垂涎。” 岑丹初见状,知道老师垂垂老矣,既无魄力,也无回天之术。 话题太过沉重,短暂的宁静后,瞿式耜转移话题,说道: “你虽拜我为师,我却一直无暇教你。今日难得有空,我且问你,你想在哪方面用功?理学?心学?西学?还是经世致用之术?” 老师是个开通的人,竟给学生自主选择学业之权。岑丹初心中一喜,对道:“学生想学心学。” 明太祖朱元璋起于草莽,却非常重视学校教育。有明一代,国家广设学校,省、府、县皆有官学,军队卫所有卫学,乡有乡学,村有社学。私人讲学亦蔚然成风,书院数量超过前朝总和。 明朝文化昌盛,为历代之最。书籍出版极为发达,明人兵书的数量,超过其他所有封建朝代的总和。识字率也远超前朝,岑丹初身为军户孤儿,亦有幸读书识字。 明人思想开放,学术流派众多。岑丹初略知一二,对心学情有独钟。无他,心学最符合国情,最能匡正时弊。 “嗯”,瞿式耜点点头,说道:“本朝文化绚烂,心学功莫大焉。心学渊源于儒学,启于陈文恭(陈献章),继于湛文简(湛若水),王新建(王阳明)集大成,至此已经脱胎换骨。 “其流派甚多,屈指一算,便有江右学派、南中学派、闽粤学派、北方学派、楚中学派、浙中学派、泰州学派等,至少七派。 “阳明先生曰,‘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琢如,你想学其中哪一派?” 岑丹初不假思索,答道:“学生想学泰州学派。” “哦?”瞿式耜颇感意外,问道:“为何?” (本章完) 第35章 泰州学派 第35章 泰州学派 王阳明死后,心学流传甚广,分裂为诸多派别,简单可为左派和右派。 泰州学派为左派代表,在诸派中影响最大,流传最远,为晚明的显学。其反对束缚人性,主张“满街皆是圣人”、“百姓日用即道”,带有非常显著的平民化色彩。 创始人为王艮,出身于灶户,世代煮盐为生,后投入王阳明门下求学,为王阳明得意弟子。其学说简单易懂,易于启发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信徒上至公卿下至黎民,代表人物有李贽、徐光启、赵贞吉、袁宏道、汤显祖等人。 说夸张一点,泰州学派可称得上是我国第一个思想启蒙学派。 岑丹初深知泰州学派的价值,对瞿式耜说道: “阳明先生说过,‘以吾心之是非为是非,而不必以孔子是非为是非’。王心斋(王艮)则认为,‘满街皆为圣人’、‘百姓日用即道’。 “圣人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古人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尧舜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不为一己之私也。 “学生斗胆狂言,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泰州学派首重平民,如同以赤手搏龙蛇,吾向往之。” 讲到这儿,丹初停顿下来,观察老师的反应。若教有些腐儒听到了,恐怕早就要骂丹初大逆不道了。 瞿式耜也是心学弟子,还是个天主教徒,思想开通,对丹初的话并不惊讶,反而连连点头。 丹初受到鼓舞,说道:“大明国力强盛,军队、人口、土地是清虏百倍以上,却接连失败,局促西南一隅。何也?失民心耳。 “竭天下之民力,无以养宗室。一省之地,泰半归于宗室,一省之财赋,泰半输于宗室。流寇围城,藩王吝啬不舍钱粮,故兵不肯效力,民不肯附从。 “军户、匠户、矿工、炉丁等皆若奴隶,衣食无着。朝廷无道,民弃之。是故军户逃亡,匠户怠工,矿工起义。 “又有宦官等弊政,在在积重难返。虽有威宗、绍宗之勤勉,亦不能扭转乾坤。 “世人论明军之败,皆认为清虏擅长骑射,兵马强壮。其实,这不过是盲人摸象,管中窥豹。百姓困窘,衣食无着,实为流寇壮大、鞑虏入关的主因。” 瞿式耜神情沉重凝重,眉头紧锁。看到丹初停顿下来,欲言又止,他颔首说道:“琢如的话发人深省,为师也很受启发。你接着说。” 丹初喝了口茶水,说道:“如今,大明局促广西一隅,龙游浅水,军头林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若真的大局崩坏,则不仅是亡国,亦要亡天下。 “若要力挽狂澜,绝境翻盘,唯有争取民心,唯有关爱百姓。江南佃变、奴变四起,皆因官府盘剥无度。何督师在湖广加派义饷,亦激得民变四起……” 讲到这儿,岑丹初也说不下去了。再往下说,就得说“均田免赋”了,这是瞿式耜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不敢认同的。 好在他机变极快,改口说道:“必须体恤民力,使百姓安于耕种,有所食用。为此,就得废除加饷,收集流民,组织屯田。是故,学生也想学习泰州学派,从中领悟救民之术。” 瞿式耜如释重负,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说道: “琢如真社稷才也。为师能收你为门生,亦颇感荣幸。为师才疏学浅,因缘际会,受命留守桂林,其实抚民乏术,上负君恩,下负百姓,甚为愧疚。“今日听琢如一番话,为师甚受启发。古人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我们以忠义号召百姓,体恤民力,争取民心,大明中兴有望矣。” 回到泰州学派的问题上,瞿式耜说道:“泰州学派力倡良知,声言‘一代高似一代’,鼓励信徒率性活泼,任运而为,轻视名教,张扬自我,因而受到朝廷的忌惮。 “不过,我大明文化昌盛,博采众长,勋臣宗室信奉心学者众多。鞑虏蛮夷也,得国不正,极力提倡程朱理学,不择手段镇压心学。 “我听说,北方已经开始焚禁心学书籍,捣毁书院,禁止讲学。为师不治家产,唯独喜欢收藏书籍,府中倒也有几本泰州学派的名著。《王心斋先生全集》、《初潭集》、《四书究正注解》皆为入门书籍,琢如不妨拿去研读。” “谢老师指点。” 要结束这个乱世,仅凭武功可不行,还必须有纲领,有主张。心学中的泰州学派,正是一个可资借鉴的学说。 二更时分,瞿式耜终于忙完公务,准备就寝。 邵氏服侍他脱去袍服,说道:“今天下午,惠儿看了琢如,看样子倒挺上意的。只是,琢如家世太差,又是个武夫,我倒为惠儿可惜。” 瞿式耜中年得女,取名瞿玄惠,小名惠儿,对她甚是宠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夫妻两个都是教徒,思想开通,没给惠儿裹脚。加之这几年时局纷乱,耽误了她的终生大事。如今,惠儿已经十八岁了,至今找不到夫家。 邵氏一直为此忧愁,若让她嫁给岑丹初,多少有些不舍得。 瞿式耜倒不以为然,说道:“英雄莫论出身,我朝太祖爷还出身布衣呢。琢如文韬武略,志向远大,惠儿嫁给他,不委屈。 “我今天问过新兴伯了,琢如没有婚约,身世清白,父亲为国捐躯。他的婚事,新兴伯可以作主。依我看,惠儿也老大不小了,今年挑个好日子,就让他俩成婚吧。 “如今是乱世,不必讲究太多,礼节能省就省。琢如没有父母,说不定会更珍爱惠儿。咱们老两口子,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邵氏也笑了,说道:“琢如是个好孩子。只是,他是武将,经常上马厮杀,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他心气颇高,不是轻易服输的人。 “咱们年纪大了,将来若有万一,为国殉节也没什么。琢如年纪轻,将来若不肯屈服,岂不……” “哎!”瞿式耜叹了口气,说道:“匹夫为国尽忠,若能不屈殉节,倒也名垂千古,何憾之有?” 邵氏眼圈一红,背过身去抹掉眼泪。 (本章完) 第36章 督标左协 第36章 督标左协 “爵帅,您找我?”岑丹初踏入签押房,立在门口行礼。 焦琏正在和白国桢一起议事,闻得丹初声音,抬头示意他进来。 亲兵随即关门,似有密事相商。 丹初看了下白国桢,施礼作揖。 白国桢字干卿,广东清远人,隆武元年副贡,曾参与拥立永历帝,授监纪推官,现在焦琏军中担任监军。 明军普遍设立监军,大军常以皇帝亲信太监监之,小军常以文官监之。白国桢忠贞不贰,与焦琏很投机,与其说是监军,更像是他的幕僚。 自弘光以来,武将跋扈,常有参劾、折辱乃至杖杀监军、守令之事。 焦琏倾心结交诸将,谦让有礼,诸将多安之。他对文吏亦很礼遇,恪守朝廷制度,“恂恂如儒生”。 因此,他与白国桢关系颇睦,白国桢与乐于为他出谋划策。 “琢如,恭喜恭喜。”白国桢笑道,向丹初回礼。 丹初不名所以,只好说道:“司李说笑了。” 推官是明朝重要官员,主要掌管一地的刑名、官员考核等,别称有推府、豸史、司李、推知等。 焦琏为人直爽,开门见山道:“琢如,我已决定,提拔你为督标左协游击,统领一队、二队、三队,命令明日就拜发下去。” 丹初大喜过望,施礼说道:“谢爵帅提携。” 看来,爵帅接受了他的意见,在标营增设左、右两协,方便指挥各队。 白国桢读懂了他的心思,不等他提问,便说道:“爵帅决定在督标设中军、左协、右协,中军由参将白国忠统领,左协由你统领,右协由副将焦珂统领。” 明朝的总兵、副将、游击、参将等军职都由募兵制而来,本身品级不固定。因此,焦琏的督标三部统领,官职全都不一样。 一般来说,中军不是作战主力,一般执行后勤、管理等任务。中军统领为坐营官,地位低于其他统领。白国忠是白国桢的亲弟弟,忠勇敢战,统领中军倒也合适。 左、右两协,是督标主力,也是焦琏安身立命的本钱,由丹初和焦珂做统领,倒也放心。 丹初忍不住说道:“爵帅,冯之骥骄横不法,与诸军多有龃龉。爵帅把他安置在督标中军,尚能压制他。若调他到别将军中,恐怕他将不服节制。” 焦琏除了督标外,另有马起蛟、白贵、赵兴、朱旻如四镇兵马。以冯之骥的资历和威望,尚不足以和马起蛟等人平起平坐,更不便独立成镇。 “没办法,”焦琏说道:“冯之骥功劳不小,战后又没升官,窝着一肚子气呢。我打算让他独立成军,作我麾下第五镇兵马。” 丹初也想独立成军啊!像马起蛟他们,可以领有一营三千人,也算是半个主帅了,享有很大的自主权,就连焦琏也不能轻易干涉内部人事。募兵制下的营兵制,就是这个规矩! 现在,丹初已管三五百人,再往后,可以管个千人。再努力一把,就可以单独成军了。嗯,至多两步而已! “听说番兵要走?”丹初对此很关心。佛朗机雇佣兵可以熟练操作红衣大炮,火枪手在战场上表现出色,给明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丹初受此启发,或许可以通过火绳枪,甚至是燧发枪,练成线列射击战术,破解满洲八旗的野战优势。 “嗯”,焦琏如实说道:“番兵饷银太高,最普通的火枪手每人每月八两银子,可以养十个明军了。这些钱原本都是朝廷出的,只付到五月份。“今上扼于奉天,刘承胤不肯出钱,阁部也拿不出钱。听说澳门那边,清虏派人向番督施压,番督也写信给番兵,要他们解散回去。 “不过,阁部、钦天监与番兵司铎交好。司铎会留下来,并劝说番兵留下效力。估摸着,三百个番兵,总该有二三十人会留下来。” 明朝最重视引进西洋火炮技术者,当属徐光启。最擅长铸造西洋火炮、驱使番兵者,则为徐光启的学生孙元化。 但明人对番兵大多疑忌、恐惧,徐光启师徒经常受到朝臣的弹劾,明朝引进西洋火炮的努力并不成功。 瞿式耜能挽留下少数番兵,对于明军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岑丹初听闻此事,跃跃欲试,说道:“爵帅能否商请阁部,把番兵调给督标?若可以,我们也好训练一些炮手、铳手,对付清虏更有把握。 “听说上次与清虏对阵,番兵使用鸟铳,可在五十步内击穿清虏铁甲。清虏自诩野战无敌,鸟铳或为破敌野战之法。” 焦琏与白国桢相视一笑。 白国桢说道:“我正和爵帅议及此事,打算游说阁老,请他把番兵调给我军督标。督标三杰,由你驾驭番兵最为合适。” 焦琏则说道:“我去游说阁老,不如请琢如过去。琢如是他的学生,也快要成他的女婿了。” 丹初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欢喜,亦有些莫名的紧张,说道:“爵帅说笑了。” “本帅不跟你开玩笑。”焦琏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的婚事,我做主。我已派人准备礼物,明日就向阁老提亲。他那千金生于江南,知书达礼,又是大家闺秀。她若肯嫁给你,你就偷着乐吧。” 看样子,爵帅与阁老已经商量过了。丹初脸上一红,随即想起那天在留守府听风亭见到的姑娘。 或许,未婚妻就是她吧。相貌还真记不得了,但无疑很漂亮,气质也很端庄,温文尔雅。对了,脸上有肉,不像阁老那样消瘦。甚好,有旺夫相。 古时男女婚配,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丹初与爵帅情如父子,也不客气了,说道:“谢爵帅美意。” 焦琏倒动了情,说道:“阁老四代科甲,鼎鼎名家。我们都是武夫,你能娶他的女儿,我也高兴得很。你父母泉下有知,可以从此安心了。 “丹初,这次你虽未升官,并非阁老保举不力,实因朝中奸臣作梗。你是阁老的学生,又做了他的女婿,亲上加亲,更该精忠报国,矢志不渝。” “诺。” 进攻平乐的时间推迟了。 焦琏坦然说道:“新兵要训练,俘虏要处理,天气也太热,军中又有疫病。进攻平乐,非推迟不可。反正陈邦博顿兵浔州,一时也不会染指平乐。” 丹初问道:“爵帅准备推迟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预计到七月中旬,天气转凉,再发兵攻平乐。” 丹初盘算一下,觉得可行。正好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训练新兵,整合督标左协。 升了官,又要有家室了。乱世之中有盼头,真好。 (本章完) 第37章 童子兵 第37章 童子兵 岑丹初统领督标左协,就可以设立中军了。 一般来说,中军设坐营官一员,专管后勤、兵员事宜,另有军医、马医、弓匠、箭匠、吹鼓手、火药匠、裁缝等属员。总人数约三四十人,职能与现代军队的营部十分类似。 丹初的面子大,特意请示焦琏,招募了五十二名童子兵,充实中军。这些童子兵名义上是辅兵,有一半是他在黄沙镇的同学,另有一半是桂林城外的孤儿。 武将笼络部下,常常收取养子,乃至养孙。 譬如,毛文龙做东江镇总兵时,曾收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为养孙。孔有德投降满清后,晋升为藩王,仍对毛文龙非常感激,“每言(毛)大将军时事,辄于色不自胜”。 再如,张献忠统帅大西军,全靠四位养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 焦琏为人坦荡,出身于武将世家,不屑于此道。但他笼络陕北标兵,厚待标营子弟,同样不遗余力。 岑丹初手下日盛,也该培养自己的班底了。他出身于童子兵,培养班底不妨从童子兵处着手。 这是从后世太平军中得到了启发。太平军就曾广设童子兵,称为“牌尾”。 很多太平军大将亦出身于童子兵,譬如英王陈玉成、慕王谭绍光、护王陈坤书、首王范汝增、偕王谭体元等。范汝增年龄最小,参加太平军时仅十一岁。陈玉成更是少年得志,还是童子兵时,就率队夜袭武昌,夺得首功。 丹初出身低,不像焦琏那么多顾忌。以他的年龄和资望,固然不足以收取义子义孙,培养点童子兵,总说得过去吧。 标营缴获特丰,训练也多了起来。中军不必参加训练,童子兵都集中起来上课,学习识字和算术。 军队训练有小操、大操,童子兵亦有小考、大考。今天是小考之日,丹初特意来到中军,查看童子兵考试。 “琢如。”一名中年儒生正在监考,见到岑丹初过来,从容作揖行礼。 丹初连忙回礼,说道:“士龙兄。” 儒生名叫何云,字士龙,苏州常熟人,原拜钱谦益为师,算是瞿式耜的师弟。钱谦益做了贰臣,何云与他断绝师生关系,追随瞿式耜来到桂林,担任士耜的幕僚。 常熟人文昌盛,瞿式耜德高望重,身边聚集了一批常熟籍的仁人志士,譬如严炜、王奕昌、许士骥等。何云学问渊博,被瞿式耜派往丹初军中,帮他赞画军务。 “孩童听话吗?”丹初问道。 “呵呵”,何云苦笑一下,说道:“你看那两个孩童。” 丹初认出来了,一个是岑勇,另一个叫杨方,都是标营孤儿。 岑勇是他堂弟,杨方是他发小,都不是读书的料,对考试很抵触,被何云罚站在前面。 “不争气!”丹初动怒了,对一旁的亲兵说道:“拉出来,打二十军棍!” “琢如!”何云大吃一惊,劝道:“何必如此!二十军棍打下去,孩童都起不了床了。” “不吃棍棒,不长教训。”岑丹初不为所动,亲兵上前,果真杖责起来。 岑勇和杨方自小顽劣,小有才。岑丹初招募童子兵,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还让他们做了伍长。如今,他们带头抵制考试,老师威信何在?读书识字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啊!啊!” 杨方惨叫连连,岑勇咬牙忍痛,一声不吭。丹初冷眼旁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童子兵们见状,大气儿也不敢出,个个端正坐姿,苦思冥想。几个平时不认真听课的,此刻写不出答案,大为紧张,后悔莫及。 打完军棍,岑勇挣扎着起来,说道:“大哥,弟不愿做童子兵,愿编入标兵,上阵杀敌。” 丹初一脸严肃,喝道:“军营之中,以职务相称,不许喊我大哥。” “诺,协台。”岑勇诺诺,脸上仍是不服。 看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丹初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以为我统领左协,靠的是战功?我的战功从何而来,上阵杀敌吗?非也!上阵杀敌只是匹夫之勇。我能立下战功,靠的是书本中的韬略。当初在黄沙镇,我若不认真读书,岂能受到爵帅的识拔?岂能因缘际会,立下这许多战功?” 想到黄沙镇的往事,岑勇无话可说。那时候,大家都是标营的孤儿,一个比一个顽劣。爵帅请塾师授课,孩童们没一个认真听讲的。 倒是堂兄岑丹初,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如饥似渴地读书,又得到爵帅的赏识。几个月下来,他由童子兵而标兵,由标兵而队长,由队长而游击,如今手上也管四五百号人了,真是令人艳羡! “去,现在去拿卷子,给我做!” “诺。”岑勇和杨方有气无力地答道,扶墙进入屋内。 何云苦笑一下,说道:“琢如这番杀威棒,比某苦口婆心相劝管用多了。” 岑丹初摇摇头,眉宇间透出坚定和执着,说道:“孩童顽劣,不打他军棍,不能杀住他的浮气。今天,我在这儿唱黑脸,士龙兄事后唱红脸。棍棒之下出孝子,士龙兄不必心软。若有孩童不遵教诲,你该打打,该骂骂。 “眼下时局紧张,一切都要从紧从严从快。童子兵也是兵,进入督标左协后,暂时不用参加训练,若再不珍惜机会、好好学习,就得以军法严惩不贷。” 何云点点头,若有所悟。这年头,武人抬头,就连童子兵也不好管教。岑丹初这一套,确实有用。 何云以《三字经》为启蒙教材,每五天一小考,每次考四十八个字。 这是第二次考试,默写四十八个字:“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时间到,试卷相继收回。岑丹初也不给学生多废话,说道:“这次,我亲自审卷,错一个字,打一军棍。若是全错,打四十八军棍。以后就按这个规矩来。” …… “岑勇。”岑丹初声音冷冽,面无表情地点了堂弟之名。 “有。”岑勇心知考核成绩不好,回答有气无力。 “错十六字,打十六军棍。” 岑勇已经挨过二十军棍,再加上这十六军棍,怕是明天要起不来了。 “诺。”亲兵都打累了,几乎每个童子兵都要挨打。他们知道丹初在气头上,心里可怜童子兵,下手时雷声大雨点小。 丹初看在眼里,并未点破。 打完军棍,时已接近中午。丹初走上讲台,目光如炬,把童子兵们扫视一遍。他面色威严,眼神犀利,再也不是那个曾经的玩伴了。童子兵们都不敢直视,畏惧地低下头。 丹初沉声道:“从今天开始,每个人都要端正学生态度,珍惜机会,勤奋学习。明天,我会派一个老兵过来,专司管教之责。若有不从,军法从事。” (本章完) 第38章 教头 第38章 教头 盛夏。 晨曦初露,凉风习习,阳光尚未炽烈,适合练兵。督标左协已经早早集合,在校场上训练多时。 一、二、三各队展开,各分一片区域,主要练习对打。得抓紧时间训练,下午就得出城,把战马拉到城外吃草。 作为焦琏的标兵,督标中军、左协、右协都驻扎在桂林城内,其余各镇兵马都驻在城外。 不久前,一场疫病席卷城外驻军,所幸病亡不多。战争年月,疫病是常有的事。战死的军士无人收殓,尸体污染水源,或为禽兽所食,禽兽又为饥民所食,疫病就会蔓延开来。 还好标营都驻扎在城内,免于疫病。 新官上任三把火。岑丹初统领督标左协,在中军招募童子兵,意图有所改变。一、二、三队都是焦琏的亲军,追随焦琏已久,丹初只得稳中求进,悉心笼络。 他做过三队队长,虽然时间不长,却与官兵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升任左协统领后,丹初推荐陈武继任队长。陈武是焦琏的亲兵,和丹初一起来到三队。 此中用意,焦琏一清二楚,欣然同意。 中军坐营官被视为统领的属吏,一向不受重视,丹初有权自主选任。出人意料的是,丹初任命三队队副冯琳为中军坐营官。 冯琳已经四十多岁了,老成持重,勤勤恳恳,是焦琏的老兄弟,也算是丹初的长辈。他锐气渐失,但谨饬本分,担任坐营官倒也合适。 陈武由队头升任队长,空缺由二哨长匡时升任。匡时有勇有谋,将帅之才。冯琳留下的队副一职,则由一哨长吴捷升任。 另外,小卒何国驹立下赫赫战功,按律官升两级,授为哨长。 一队、二队在战场上表现不如三队,人事变动不大。丹初后来居上,对两个队长也非常客气,不轻易干涉两队的内部事务。 对于中军童子兵,丹初可以棍棒立威,逼他们认真读书,不久之后,就可以掺入思想教育。 标兵多骄兵悍将,想以棍棒立威,根本就行不通。想在左协设立教导队,用来培养骨干,笼络心腹,暂时也行不通,只能徐徐图之。 关键在于一队长魏国松。他年纪三十五六,争强好胜,在老标营威望很高,自视队长第一。二队长年近四十,性格平和。 擒贼先擒王,丹初若要在左协建立威信,首先就得降服魏国松。 “不对!这种枪好看是好看,战场上并不实用。” 岑丹初来到一队,见老兵正在教授新兵使用长枪,当场指出问题。 老兵显是不服,虽不敢当面反驳,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一队长名叫魏国松,标准的陕北老卒,擅使长枪。因此,他组织一队训练,便以长枪为主。 魏国松资历老,见丹初说话不客气,便回怼道: “此马家长枪也,承于杨家梨枪,奇正虚实,进锐退速,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若说马家长枪不管用,那么依协台高见,什么枪法管用呢?” 魏国松枪法一绝,丹初并没把握胜他。不过,那名老兵的枪法确有漏洞,丹初已有破他之策,便说道: “兵法曰,‘单手一枪,谓之孤注,此杨家枪之弊也,学者为所误甚多’。我不擅使长枪,却也想与这位老兵切磋切磋,如何?” 老卒不敢答应,魏国松却没有顾虑,说道:“老毕,你和协台切磋切磋,手上注意轻重。” 两人各执一根长棍,权当长枪,各离五丈远。一队的官兵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围观过来。 一个是百战之余的老兵,一个是年轻气盛的协台,对阵长枪,孰胜孰败?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握紧长枪,步步逼近,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真要临阵实战,不外乎求快求狠,架子是要不得的。 “咣啷”一声,枪杆相交,格挡开去。老兵收住步子,打算收回长枪再战。 丹初却向前急趋几步,两手合力收缩枪杆,双手改握枪杆前端,倏忽间离老兵仅剩一步之遥。高手过招,一招就能分出输赢。老兵还要躲避,却听魏国松说道:“好了,停吧。老毕,你已经输了。” 他转身对丹初说道:“协台,您的枪法出人意料,国松佩服。” 众多官兵不明所以,一脸错愕。 魏国松解释道:“若是真枪实战,协台的枪尖已经近在咫尺,老毕的枪尖还在五步以外。长枪以枪尖取胜,不以枪杆取胜,故协台必胜。” 众人恍然大悟,对丹初敬畏有加。 丹初淡然一笑,说道:“戚武毅早就说过,长器必要短用。长枪架手易老,若不知短用之法,反被长所误。我年轻,不像诸君这样久经战阵,只不过多读了几本书,从书本中有所领悟而已。” 看魏国松还是有点不服,丹初有意压折他,说道:“三队有一哨长,擅使藤牌,是栗木岭之战的大功臣。以藤牌破长枪,古已有之,今日不妨让他一试。” 何国驹手持藤牌,受命来到一队。 军士们见他一副瑶人模样,指指点点: “原来是个土人啊。” “听说还是个瑶人哩。” “那不和大太监汪直同族同乡了?” “可不是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何国驹一脸怒气,不好发作。 丹初见状,挺身而出,说道:“世人皆说汪直祸乱朝政,可你们知道‘成化犁庭’吗?汪直曾统军深入辽东,杀得建奴元气大伤,几十年不敢内窥。 “英雄不用出身。何国驹是瑶人不假,却战功卓著,由新兵超擢为哨长。今日,也让诸君瞧瞧他的武艺,也教诸君知道,我用人只看功劳,不问出身。” 何国驹左手执藤牌,提前把木刀横在藤牌内侧,右手持标枪,后发制人,静待对方攻击。 老兵挺枪刺来。 “啪!”何国驹用藤牌挡住长枪,尔后奋力掷出标枪。 老兵只得躲闪。长枪手一发不中,易被敌军短兵攻入,收退不及,与赤手空拳无异。 何国驹急步前趋,顺势拔出木刀。老兵躲避不及,还未收回长枪,何国驹的木刀已经到了眼前。 “好!好!”魏国松对何国驹另眼相待,不由得连连喝彩。 岑丹初和何国驹接连得手,终使魏国松有所折服。 他趁机召集各队队官,宣布自任“教头”,将从各队选拔训练骨干担任“教导”,先组织一期集中训练,统一标准,切磋武艺。 第一期集训,主要针对旗号、长枪、马槊、弓箭、骑术、腰刀、藤牌等内容展开。 这就有点教导队的意思了。但设立教导队为时尚早,条件还不成熟。 冷兵器训练起来太慢、太难了! (本章完) 第39章 番兵 第39章 番兵 佛朗机雇佣兵即将遣散,来时三百零九人,战死二十三人,病死两人。经瞿式耜挽留,共有十一人愿意留下,比预想中的要差。 岑丹初揽下了管带番兵的差事,打算利用番兵训练炮兵和火枪手。听闻番兵大部分要走,他赶忙过去挽留。 “队长、司铎,请过目。”丹初递过一张写满英文的白纸,说道:“昨晚,有一老者背负十字架,托梦于我,授我于异国文字。听闻十字架乃天主圣器,特来拜访两位。敢问,这是何国文字?” 通事是个混血,并不认识英文,把丹初的话翻译成佛朗机语。 番兵队长费雷拉是佛朗机人,职业雇佣兵,炮兵上尉,见多识广,隐约觉得这是英文,还不敢确定。 司驿毕方济是意大里亚人,万历年间来中土,学问渊博,会说南京官话,还会写古文。他拿过白纸,端详片刻,说道:“此为英咭唎语,源自拉丁语,可惜已相去甚远。上尉,军中可有英咭唎人?” 费雷拉想了下,说道:“有三个,都是天主教徒,受到英咭唎教会的迫害,流亡做了雇佣兵。” 三个英咭唎人很快被叫了过来,有两个不识字,另外一个略识英文,先用英语念道: “谕尔等佣兵,岑将军是上帝派往东亚的圣徒,旨在解救平民,抵抗鞑虏……” 岑丹初也靖尽所能,回忆高中英语,用英语继续说道:“尔等佣兵,应当竭尽所能帮助岑将军,服从岑将军,侍奉岑将军,不得以酬金多寡定去留……” 三个英咭唎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竟会写英文,竟会说英语。 英咭唎人神情激动,如见神迹,把纸上的英文翻译成佛朗机语。 丹初神态自若,用中文重述一遍。 费雷拉和毕方济都大吃一惊。他们都与丹初打过交道,听说过他的传奇故事。丹初以童子兵之身,凭军功升任督标左协统领,若非神助,何以至此? 丹初不再说话,任由番兵揣测。 好一阵的沉默,最终由毕方济打破了宁静。 早在万历年间,毕方济就入朝为官,对明朝颇有感情。他已经决定留下,对费雷拉说道: “队长,上帝显灵,降圣徒于中土。我等皆为虔诚教徒,理应遵从上帝旨意,从此一心一意追随岑将军,抗击强暴,驱除鞑虏。” 毕方济是一个虔诚的传教士,说罢单膝跪地,亲吻丹初的鞋子,以示效忠。 虽然有些抵触,丹初还是仿照电影上所看过的,伸出右手,接受毕方济的亲吻。 费雷拉作为佣兵队长,游历四方,听说过很多神奇故事,却是第一次见到神迹,亦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 他是番兵队长,在番兵面前很有威信,原本打算离开。这是个应当争取的人物,他留下,必有更多的追随者留下。 丹初不动声色,亦不由分说,取出随身的长刀,用刀鞘在费雷拉的肩膀上轻轻敲击,问道:“费雷拉队长,你愿意遵从上帝旨意,侍奉圣徒吗?” 骑士效忠礼? 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通事把丹初的话翻译成佛朗机语。 费雷拉只好答道:“愿意。” 丹初再次用刀鞘敲击他的肩膀,问道: “你愿意效忠圣徒,誓死保护平民、抗击鞑虏吗?” “愿意。” “你愿意忍受清苦的生活,遵从严格的军纪吗?” “愿意。” 丹初伸出右手,接受费雷拉的效忠。 紧接着,在场的英咭唎人、通事也都相继宣誓效忠。 由于费雷拉的留下,更多的雇佣兵选择留下。 丹初声明,明军无力支付高额军饷,番兵若要留下,必须忍受低廉的军饷、清苦的生活、持久的战争。自愿留下的人,将不再是雇佣兵,而是志愿兵。费雷拉从中挑选了五十个志愿兵,相余番兵一律遣散。 丹初受命管带志愿兵,对此寄予厚望,经请示焦琏,从全军遴选了一百名炮手、三百名火枪手,交由费雷拉训练。 焦琏对此当然支持。练成之后,这些炮手和火枪手都将归属督标,受焦琏直接指挥,炮手将归督标中军,火枪手将分给中军、左协、右协。 七月二日,距离出征平乐已不足二十日。督标炮手、火枪手才募齐不久,只在校场上训练过两日。 丹初放心不过,来到校场视察训练。 费雷拉已经换上了明军的服饰,正在组织火枪手训练,内容很简单:把火枪手排成两排,根据哨声前进,所有人保持步伐一致。 丹初明白,费雷拉是要训练线列射击战术。这种战术在欧洲流行已久,对队列、纪律的要求很高。 华夏自古以来更重视攻击的连续性,由此而发明了三段击的战术。譬如,宋朝军队以弓弩对付北方骑兵,便规定弩手分为三批攻击,以保证箭矢的持续输出。明军大量装备火器,亦使用三段击的战术。 线列射击战术与三段击战术看似相似,其实有很大的区别。线列射击战术追求的是火力的密集,三段击战术追求的是火力的可持续。 火绳枪有效射程只有八十步,射速很慢,每分钟至多两发。而骑兵冲击速度快,只需七八秒就能通过八十步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火力密集显然比火力持续更为重要。 岑丹初赞同线列射击战术,也赞同费雷拉的训练方法,平时很少干预火枪手的训练。这一点,费雷拉十分感激。 尽管语言不通,沟通困难,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初步的默契。 看到丹初过来,费雷拉把训练交给副手,和通事一起迎了过来。 丹初问道:“费雷拉队长,军队二十日内就要东征,火枪手能训练得好吗?” “可以”,费雷拉很肯定地答道:“一般情况下,只用十五天,就能把毫无基础的农民训练成合格的火枪手。中土农民是我见过的最忍耐、最服从、最吃苦的人,我保证能在十五天内,把这些新兵训练成型。” 热兵器比冷兵器好多了,对士兵没有体力、武艺上的要求。只需经过简单培训,就能把毫无基础的农民送上战场。 “嗯”,丹初很满意,问道:“可有什么困难?” 费雷拉直言不讳,说道:“主要是弹药方面。我担心,火药、铅子、药捻的供应难有保证。” “这个我也想办法。”好在督标只有不到三百支火绳枪,后勤压力并不大。 岑丹初随即想到一个思考已久的问题,说道:“我打算在枪口安装一种可固定、可拆卸的套式刺刀。这样一来,火枪手既能射击远处的敌人,也能用刺刀近战。费雷拉队长,你觉得这可行吗?” 火枪手自卫能力差,通常在阵前射击敌人,待敌人靠近后,再躲入阵中。 实战中,火枪手常常面临敌军骑兵的威胁。一种常见的现象是,火枪手经常在战场上捡拾长矛,把矛尖插入枪管中,充当临时的刺刀。 费雷拉见多识广,说道:“几年前,法兰西军队为火枪装备了专用刺刀。不过,这种刺刀是插在枪口内的,一旦装置,就无法再射击。将军所说的那种套式刺刀,若可发明出来,定有大用。 “我们现用的火枪,都购自澳门卜加劳铸炮厂。这家铸炮厂是东亚最大的枪炮厂,里面多能工巧匠。将军不妨聘请里面的炮匠,试制枪用刺刀。” “嗯”,丹初未置可否,说道:“我知道了。” 钦天监瞿纱微、监军太监庞天寿曾在澳门募得一批炮匠,在全州铸造了不少红衣大炮。如今朝廷已经迁至奉天,不知这批炮匠流落何处。与其到澳门另招炮匠,不如派人到全州打听他们的下落。 到底该如何对付八旗?丹初心里已渐渐有了思路。历史上,在欧洲,线列射击战术加套筒式刺刀,最终终结了重甲骑兵。当然,前提是装备了精度更高、射速更快、威力更大、可靠性更强的燧发枪。 燧发枪早已发明,明军也曾小规模装备燧发枪,称之为“自来火”,但可靠性欠佳。明军的火枪,仍为火绳枪为主。为火绳枪装备刺刀,最起码可以改进火枪手的自卫能力,不至于让他们在战场上寻找长矛尖。 问题是,线列射击战术、燧发枪、套筒式刺刀对军工、后勤的要求很高啊! 华夏多能工巧匠,发明套筒式刺刀、改进燧发枪问题不大。关键是,要成批量、统一标准地生产刺刀、燧发枪。关键是,自己缺少嫡系武装,没有地盘,实力还不够啊! (本章完) 第40章 阴结少年,挟洋自重 第40章 阴结少年,挟洋自重 古代结婚,礼仪繁多,大概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步骤。 时逢乱世,自然没有这么多的讲究。焦琏为岑丹初做主,省去不少繁文缛节,到七月中旬,已经进入“请期”阶段。 所谓“请期”,是男方选择结婚的良辰吉日,告知女方同意。 岑丹初十七岁,到九月时满十八周岁。瞿玄惠十九岁,比丹初大两岁。焦琏意于九月安排二人婚事,彼时平乐战事将息,正宜婚嫁。丹初不善言辞,听任焦琏安排。 自从结下这门亲事,丹初就不再去留守府,以避闲言。 七月十八日,东征在即。瞿式耜邀请焦琏到府中,商议东征战事,破例让焦琏带上丹初。 越是重要的会议,参加的人员越少。这次会议,瞿式耜只邀请了鲁可藻、焦琏、岑丹初三人,地点就放在留守府听风亭。 丹初暗自庆幸:能参加这个会议,意味着自己已经跻入桂林军政核心圈。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自己文韬武略,屡有奇谋,已经引起瞿式耜、焦琏的重视。 仆人送上清茶,随即退去。园内禁绝闲人,园外亲兵把守。 瞿式耜缓缓说道:“诸位,奉天传来密信。日前,何督师赴奉天陛见,刘承胤忌督师出己之上,派兵截杀督师。上令滇兵赵应选、胡一青隶属督师,滇兵大败刘承胤,督师得免,退守祁阳。 “堵制台得李赤心忠贞营,号称兵马五十余万,不久前刚刚上书朝廷,要求诛杀刘承胤。朝臣群起响应,交章弹劾。我打算上书朝廷,弹劾刘承胤。” 明朝文臣虽然党争,却颇有气节。明末清初,俯身投降满清的文臣固然不少。但也有很多文臣铮铮铁骨,抱着决不投降的信念,或起兵抗清,或坚守在永历帝的周围。 刘承胤虽然跋扈,却并未完全控制朝廷。即便是在奉天,在他的老巢,仍有朝臣不服,敢于当面驳斥他,敢于上书弹劾他。 焦琏和鲁可藻不约而同地说道:“我愿列名阁老之后。” 岑丹初地位太低,不便列衔。对于这次政潮,他有着清醒的认识,直言不讳地说道: “阁老,恕我直言。这次能否扳倒刘承胤,关键在于李赤心。湖南大局糜烂,表面上看,在于何督师与堵制台配合不密,实际上,在于马进忠与李赤心互相猜忌。 “堵制台性格刚烈,敢作敢当,这次发难请诛刘承胤,实因麾下有李赤心。但忠贞营败退南下,裹挟甚众,战斗力不增反减,不一定能打败刘承胤。 “刘承胤内有朝臣弹劾,外有军队逼临,内外交困,恐将狗急跳墙。若他真的投降满清,对大局影响极坏。” “哎!”听过丹初的话,在场几人都很丧气。 弹劾也不是,讨伐也不是,像是个无解的难题。明朝已经积重难返,很多问题已经无解。不推倒从来,就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只好抛开这个话题,商议东征平乐的事。瞿式耜说道:“广东义军蜂起,形势颇有好转,绣针王兴复新宁、恩平,宗室朱铳鉴复灵州、廉州。 “我军休整已久,当乘此大好时机,东征平乐。爵帅、按台,浔州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思恩侯正在猛攻浔州。我军这边,五日内拔营,可否?” 东征平乐共有两支兵马。一为新兴伯焦琏,麾下九千多名战兵。二为广西巡按鲁可藻,麾下有三千战兵,多为新兵,战斗力稍弱。 鲁可藻与瞿式耜关系更为紧密,彼此都是文官,算是上下级关系。他麾下的三千战兵,也算是瞿式耜的标兵。 焦琏说道:“思恩侯进攻浔州已久,却迟迟不下。我们也该尽快出兵,彼此遥相响应。五日内拔营,我军毫无问题。” 瞿式耜笑了笑,说道:“爵帅雷厉风行,从不讨价还价,实乃大明武将之楷模。” 丹初扯了扯焦琏的衣角,焦琏会意,说道:“阁老,我准备向思恩侯修书一封,划定两军边界,浔江以北归以我军为主,浔江以南以思恩侯为主,日后再会攻梧州。” 思恩侯陈邦博恣意跋扈,把广西视为禁脔,令瞿式耜深感头疼。他支持焦琏的提议,也明白他的用意,问道:“信带了吗?”焦琏取出信件,递给瞿式耜。 式耜扫了一眼,说道:“这封信由我领衔,请按台也列衔,以增加分量。里面几处措辞,还可再改一改。” 鲁可藻当然应允。 丹初很乖巧,取出笔墨纸砚,研开墨水。 瞿式耜提笔修改几处,使措辞更加恳切、坚定。划分作战区域,也是划分地盘。提前沟通是必要的,也是应该的。 鲁可藻插话道: “阁老,广西地方一向由思恩侯把持。前翻,清虏逼临平乐,思恩侯不战而退,弃守平东、浔州等地,其罪可诛。阁老有统理兵马钱粮之权,待我军夺下平东,阁老应径行委任官吏,不使思恩侯染指。” 瞿式耜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的。你们两军之间,也应划分区域,厘定权责。” 内部划分地盘,焦琏不好主动要求,便说道:“琏听阁老安排,只要能夺下平乐,其他都好说。” 瞿式耜很满意,又把他夸奖一遍,说道:“爵帅公忠体国,无门户之见,难得,难得。” 于是,对着一幅简易地图,瞿式耜指向西北角,说道:“按台麾下多为新兵,兵马又少,请试攻贺县、富川。其余七个府县,劳烦爵帅领兵反攻。” 贺县、富川位于广西东北部,一个与湖南接壤,一个与广东接壤,都是偏僻小县。 瞿式耜宽于待人,严于律己,把富庶之地留给焦琏,令他颇为感动。 事毕,焦琏和丹初告辞。 丹初将成为瞿家女婿,消息已经传开。府中上下都很兴奋,挤在门口想看看未来姑爷的风采。 瞿式耜没有挽留丹初,却送给他一个红色披风。虽未明言,披风上却散发着一股清香,似由瞿玄惠所作。领口处绣着金色云纹,正面绣着一只彪。 明朝官制,武官六品、七品补服上绣彪。这件披风,倒也符合岑丹初的身份。 丹初喜不自胜,当场就披上了披风,顾盼自雄,引得府内一片喝彩。 离得远了,焦琏屏去左右,和丹初并辔而行,冷不防地说道:“琢如,最近颇有些谣言,说你阴结少年、挟洋自重。” 丹初怔了一下,淡然说道:“琢如不想分辩。爵帅有识人之明,必不会被谣言所惑。” 没有极力辩解,没有恼羞成怒。丹初的反应出乎焦琏的意料。仔细一想,这也符合他一贯冷静、理性的作风。 焦琏只好笑笑,说道:“你升迁太速,难免遭人妒忌。大将受人瞩目,谣言难以避免。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点,少给人留下把柄。” 丹初一笑,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时局纷乱,大厦将倾,若要力挽狂澜,只有勇于任事,锐意敢为。丹初立志补天,不怕这些闲言碎语。” 焦琏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说道:“好小子!真将帅才也!” (本章完) 第41章 东征(求追读) 第41章 东征(求追读) 七月二十六日,督标在校场誓师东征。巳时,兵马陆续走出校场,穿过街道,相继出城。 先锋由总兵官马起蛟统率,已于六日前拔营。按照白贵、赵兴、督标、朱旻如、马之骥的顺序,各部每隔两日,依次开拔。 岑丹初骑银灰色大西马,着一身崭新军服,正是鲜衣怒马,在队伍中分外醒目。 沿街商民都自觉让出道路,见丹初少年得志,无不欣羡。商绅亦组织起来,筹银购买酒食,犒军饯行。 当初焦琏扩军,逼迫商绅捐献银钱,以宴饮为名,温和有礼。与之相比,武冈伯刘承永纵兵大掠,凶猛粗暴,甚于贼寇。 现在,焦琏出师东征,桂林缺少驻军,顿感空虚,商民怅然若失。 走到东关大街,有人在街边喊道:“岑将军,请留步。” 丹初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仆役模样的中年人。他想起来了,此人名叫瞿福,是留守府中的仆人,也是瞿式耜的族人。 “福哥。”丹初下马,来到瞿福面前,说话很客气。 瞿福躬身行礼,说道:“将军,有人托我送药给你。” 丹初接过锦盒,闻到一股清香。打开一看,锦盒里放着一瓶金创药、一根老参,还有一把紫檀木梳。 想必是小姐送来的,丹初心里一暖。在这个乱世,被人关心,被人关爱,令人如沐春风。 他收起锦盒,说道:“福哥,代我谢谢她。” 瞿福老实应诺,回头看了下身后。 丹初会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女仆,正在望向这边。 四目相接,女子慌忙扭过头,露出羞红的侧脸。不是瞿玄惠,又是谁? 丹初很想走上去,向未婚妻问好。众目睽睽之下,似乎又不能这样冒失。 恰在此时,亲兵来报,说焦琏召见。丹初只好作罢,翻身上马,找出红色披风披上,向瞿福遥遥一揖。 瞿玄惠正在望向丹初,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挽留,终又放弃了。 岑丹初冲她笑笑,策马而去,红袍飞扬,人马渐远,令人好不惆怅。 见到焦琏,他递过一张急信,说道:“丹初,你怎么看?” 取过一看,原来是先锋马起蛟的密信。马起蛟充作先锋,已在阳朔顿兵两日。信中说,阳朔城高濠深,清军炮火十分狗,请求调派红衣大炮。 明军在桂林有十二门红衣大炮,都部署在城头,归瞿式耜调配,并不归属焦琏。焦琏若要调派红衣大炮,还得请示瞿式耜,派岑丹初过去最为合适。 丹初略一思索,答道:“红衣大炮射速慢,利在集中。若要调派大炮,就得把十二门大炮全部调出,对桂林士气影响较大。我军一走,桂林城防空虚,大炮还是不调为好。 “军中有不少阳朔瑶人,不妨派他们潜入阳朔城内,策反敌军。阳朔沦陷不过半年,军民思附。大军一到,只要招抚得当,一定可以奏效。” 焦琏点头,说道:“我亦觉得不便调遣大炮。关键时候,还得看标营。这样,标营三部星夜前进,三日内抵达阳朔。” 标营三部,也就是督标中军、左协、右协,总人数已达到一千三百多人。书面上,军中常称之为督标,但焦琏仍习惯上称标营。督标多骑兵,机动性好,三日后抵达阳朔。 马起蛟频率先锋两千人,加上后续到达的白贵一千五百人,对阳朔坚城束手无策。 一见到焦琏,马起蛟就摇头叹气,说道:“起蛟无能,不能攻下阳朔,劳烦爵帅亲自出马。” 马起蛟在焦琏诸将中实力最强,威信最高。岑丹初见状,便知他名不副实,恐非将帅之才。 至于焦琏,在南明史上的名位并不突出,大概只是个勇武敢战的武将,没有担任过方面之任。 尽管如此,对于岑丹初来说,焦琏仍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乱世英才辈出,像焦琏这样统领上万兵马,笼络部将有力,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什么时候,才能像马起蛟这样独当一面?什么时候,才能像焦琏那样立一山头? 焦琏发话,打断了岑丹初的思考:“老马,不要自责。屠列鳌在清虏中也算是员骁将。你缺少大炮,清虏又从平乐方向来援。现在,大兵已到,夺取阳朔不在话下。” 白贵部一千五百兵马部署在城东,阻击清军平乐援军。 赵兴部一千五百人马,明日即可抵达阳朔,加入战场。 丹初问道:“敢问镇台,策反瑶人可有着落?” 广西多瑶人,屡屡起义,几乎贯穿明朝始终。最著名者,当属大藤峡瑶人起义,从洪武初年一直持续到嘉靖年间,历时两百多年。 明末清初之际,瑶人亦乘机而起。不少瑶人附从清军,希望推翻压迫,改善生活。 屠列鳌率清军进入平乐后,便有不少瑶人来附。此时的阳朔清军,便有不少瑶人。 马起蛟摇摇头,说道:“瑶人多犹豫,不敢响应。细作讲,城内粮食充足,足以支持半载。” 焦琏眉头一皱,问丹初道:“何国驹那边,有消息吗?” 丹初摇摇头,说道:“没见到他,此刻大概还在城里。” 焦琏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说道:“准备明天强攻吧。” 次日,明军使用云梯攻城,清军则使用铳炮反击。明军伤亡太大,无功而返。 丹初才意识到,攻城与野战、守城,大不相同。清军有城墙、壕沟,再加上火器,防守起来相当从容。早知如此,就该把红衣大炮调过来。 焦琏这支兵马明显更擅长野战,诸将都敢身先士卒,与敌人短兵相接。对于攻城,他们却经验不足,方法不多。 几个月来,丹初升迁很快,诸事顺利,颇有些矜矜自喜。面对阳朔坚城,丹初亦无良策。才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欠缺,离一员真正的大将还很远。 得加强学习啊,得加快学习啊。要从书本中学,从实践中学,从身旁同袍学。只要能提高自己,就得如饥似渴地学。 幸而,当天晚上,何国驹从城内缒城而下,先去面见岑丹初,说已经策反城内瑶人。丹初大喜,一则何国驹先找自己,足见其忠心,二则瑶人愿作内应,阳朔已经指日可破。 新书期恳请各位读友追读,提出宝贵意见 (本章完) 第42章 智取阳朔(求追读) 第42章 智取阳朔(求追读) 听闻岑丹初、何国驹求见,焦琏大喜,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出帐迎接。 “爵帅,深夜叨扰,还请恕罪。”丹初一面行礼,一面暗自赞叹,焦琏果真有大将风范,即便白日战事不利,晚上依然能够安然入睡。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一招,得尽快学会。 “你带驹子深夜来访,必有好事。”焦琏把二人迎进帐内,迫不及待地问何国驹:“驹子,妥了?” 焦琏爱兵如子,对立下战功的何国驹十分喜欢,以“驹子”相称。 何国驹眼里都是血丝,却难掩兴奋之情,说道:“妥了。” 焦琏睡意全无,像个孩子一样追问道:“讲一讲,怎么个过程?” “前天,我提前赶到阳朔……” 前天,何国驹提前赶到阳朔。彼时,白贵所部一千五百兵马还未抵达,明军只有马起蛟部两千人。清军出城接战,败退回城。何国驹剃去头发,潜伏在西门外,跟着清军败兵一起入城。 进城之后,何国驹直奔主题,寻找瑶人土兵,了解情况。原来,阳朔土兵由举人莫之元率领,纠合瑶、侗土兵一千余人,分守东门。 阳朔东临漓江,东门为水门,又称水东门。明军缺少战船,水东门不是防御重点,故交给瑶人防御。 何国驹以十两黄金相贿,游说瑶人投降,瑶人起初犹豫不决。这两天,明军陆续抵达阳朔,从西、北、南三面包围阳朔,形势为之一转。 昨天下午,瑶人决定投降。条件是:城破后,明军不得迫害瑶人,战后听其还乡或编入明军。编入明军者,军官各升一级。 何国驹当机立断,答应了瑶人的条件,又利用自己的身份,得到土兵信任,与其歃血为盟。 双方约定,瑶人于寅正时刻打开水东门,明军可乘机进城。瑶人统一在左臂绑白布条,与清军相区别。 焦琏听罢,盘算片刻,觉得何国驹所言没什么漏洞,便笑道: “驹子,你今日又立下一件大功。若真能从水东门破城,就算你先登之功。你曾是瑶人俘虏,老兵多质疑。没想到,你接连立下大功,火烧栗木岭、智取水东门,足见有大将之才。” 何国驹是岑丹初发现、提拔的人才,得到焦琏的认可,丹初也脸上有光,免不得把他夸奖一番,然后叹道: “三月,标营在桂林城外大破清军。当时,便有一支瑶人土兵,由阳朔武举人黎献统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莫之元,也是个举人。” 何国驹对道:“我在家乡时,听说他早年急功近利,拜阉党为老师。后来,崇祯爷钦定《逆案》,他老师名列其中。莫之元受到牵连,一直不能入仕,在乡里包揽诉讼。 “黎献纠集土兵,向清虏邀赏,得任广西督粮道。莫之元有样学样,也向清虏请降,纠集土兵,负隅顽抗。” “哼!”焦琏恨恨地说道:“我们立志保大明,诛鞑虏。可我打了这么多年仗,真正与鞑虏交手者屈指可数。大部分战斗,杀的都是汉奸,都是自家同胞。真是可悲!可恨!” 岑丹初亦有同感,几个月来,自己至少斩杀过三十多人,却没一个鞑子。 什么时候才能与鞑子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什么时候才能亲手杀死一个鞑子? 不管了,明天先把莫之元这个汉奸给除掉! 深夜,明军连夜调遣兵马,准备船只。 寅时,丹初率领督标左协三百多精兵,乘小船顺漓江而下,靠近水东门。 透过望远镜,丹初果真看见水东门上点着三处火炬,火炬右侧各立一杆军旗,正是守军约降的信号。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心跳也在慢慢加速。这是临战之前的兴奋感,非人力所能控制。 丹初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每临大事有静气,镇定,不要着急。 他深吸一口气,下令进击。何国驹率领第三队第一哨,乘坐三艘小船,充任先锋,前往水东门试探。 将士们都乘坐小船,不带战马,不带长矛、马槊等长武器。若瑶人有诈,第一哨将士很难逃脱,十有八九会命丧黄泉。 第一哨,实际上充当了敢死队的角色。督标规矩,敢死队战前每人发放十两赏银,战后若活下来,再发十两赏银。若有战死,则发给家属五十两抚恤银。 钱不多,但敢死队不难募。除了抚恤银,军队还有其他手段招募敢死队员:官职升迁、军令相逼、抽签、长官带头、子孙荫蔽…… 明清灭国之战,军队都发展出了五八门的管理手段。 何国驹作战勇猛,不惧死亡,敢闯龙潭虎穴,人称“何阎王”。 他这次勇闯水东门,却比上次勇闯栗木岭还要紧张。无他,上次他只带着两个同袍,这次却带着三十个同袍,还全都是他的部下。 没办法,得硬着头皮上。何国驹坐第一艘小船,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水东门下,按约定发出三声猫头鹰的叫声。城头很快回应了三声野鸡的声音。 瑶人深居大山,常以狩猎补充家用,模仿禽类惟妙惟肖。 紧接着,水东门处,闸门缓缓升起。一阵波浪把小船激得上下摇晃。 城门内,水流两岸,已有瑶人举着火把等候。 何国驹深吸一口气,指挥手下划船,相继通过门洞。他已经上好弓弦,若有不测,临死之前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好在瑶人守信,见到何国驹后,和他有说有笑,招呼明军上岸。众人见状,也都松了口气,先上岸,然后登上城楼,向城外的明军挥旗示意。 丹初见状,知道一切妥当,下令余部入城。走水门得划船,比较麻烦,但能出敌不意。 左协标兵进入东门,天还未亮。丹初留下五十人看守城门,接应友军入城,自己率领三百主力向南门进发。 副总兵白贵率领一千五百人马驻扎在南门城外,原负责阻击清军援军,在此坚持已久。 阳朔是个小城,正是凌晨,清军疏于防备。不多时,丹初便率人赶到南门,先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接应白贵入城,尔后大肆砍杀。 清军措手不及,明军很快夺取南门。白贵带主力入城,与清军展开巷战。 明军在阳朔顿兵多日,仗着人多,把阳朔团团围住,不留缺口。 随着南门、水东门被攻破,大量明军入城。至午时,局势已定,守军投降,俘虏都督马必晋、副将管雄、守道李胜、参将莫之元等人。 新书期恳请各位读友追读,提出宝贵意见 (本章完) 第43章 处置俘虏(求追读) 第43章 处置俘虏(求追读)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城墙上,给古城阳朔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城内青砖黑瓦,石板铺路。一条清澈的河流贯穿全城,经水东门汇入漓江。 如果能把地上乱七八糟的尸体、武器、血迹清理干净,阳朔还真是座美丽的古城呢! 傍晚,焦琏率军入城,进驻县衙,城中一片肃穆。 战果已经统计出来,算上瑶人,俘敌约三千人,缴获鸟铳八十、战马二百二十多匹,钱粮、甲仗无数。 焦琏很高兴,召集众将宴饮。 酒过三巡,焦琏红光满面,踌躇满志,说道:“今日攻占阳朔,四面围城,势如铁桶,不使一寇逃脱,真是大快人心。阳朔为平乐的门户,夺下了阳朔,平乐指日可破。” 大将白贵勇猛好杀,说道:“爵帅,我老白可不快活。老白率军驻屯南门,阻击清虏援军,受虏前后夹击,几乎不支,至今忿恨不平。 “这些战俘皆为汉奸,杀戮同胞,抵抗大军,留下后患无穷。依我这见,除瑶人外,其余俘虏尽数斩杀,以绝后患。” 杀俘之事古来有之。明末清初之际,战争愈发惨烈,军队虐杀俘虏,更是屡见不鲜。 岑丹初并不赞成杀俘。俘虏是宝贵的人力资源,不能擅杀,理应补充军队,充作苦役。 此前,焦琏军队人数少,俘敌不多。桂林之战俘虏虽多,却背靠桂林大城,有守城兵帮忙看管、处理战俘。现在,明军还要继续东进,确实无暇处理战俘。 杀俘是最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但明显不妥。 丹初自知身份不够,并不急着说话,免得惹恼白贵。 赵兴颇有将才,当即表示反对,说道: “老白,杀俘不祥。清虏投降,固因突围无望,却也抱有一线生机。若贸然杀俘,断其生机,清虏知道投降我军必死,以后凭城死战,再想招降他们可就难了。 “况且,鞑子擅长笼络兵心,以招降明军为能事。每临战事,鞑子往往驱使降军在前,降军又往往策反明军,里应外合,每每奏效。若贸然杀俘,恰中了鞑子的奸计。” 众将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丹初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愚以为,处置战俘应当区别对待。对于鞑子,特别是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归顺大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杀之固不足惜。 “汉军八旗,入关前就编入汉军的,投降可能性亦不大。入关后编入汉军、绿营的明朝降军,还是会投降的。阳朔城内的俘虏,除了瑶人就是汉人。 “汉人中,汉军数量极少,大部分是绿营,乃至投降不久的明军,连绿营编制都没有。这些人,只要笼络得当,还是可以为我军所用的。” 马起蛟在诸将中威望最高,说话很有分量: “不如,只杀官,不杀兵。傁查俘虏中的军官,把队长以上军官全部杀了。俘虏没有军官,群龙无首,无从作乱,我军又可利用俘虏补充军队。” 马起蛟兵马最强,有两千多人,离满编还需一千人。其余各镇类似,诸将多附和。 岑丹初仍不赞同。杀军官与杀官兵并无本质区别。俘虏人心惶惶,秩序混乱,军官可趁机扮成士兵。想从中纠出军官,加以杀戮,其实并不容易。众将都望向焦琏,期待焦琏做出正确的决策。 这种时候,主帅可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免得损及威信。焦琏略一思索,说道: “一千瑶人主动投降,自当保全。其余清虏皆被迫投降,无需同情。我们只诛首恶,诛杀四名酉首,其余俘虏打散编入各部,或充作苦役,不从者皆杀之。” 丹初暗自佩服,觉得焦琏处置得当。做大将者就该如此,既要充分征求诸将意见,也要果于决断。 为防夜长梦多,焦琏在席间下令,连夜把清虏头目斩首,计有都督马必晋、副将管雄、守道李胜、参将莫之元四人。其余俘虏给予粥食,人心始安定。 席间,焦琏借着酒意,说道:“督标中军还是太单薄了。我打算增设一个骑兵队,队长嘛,就让何国驹来做。他此次夺得首功,按律当超擢为队长。左协已经没有位置,就让他到中军骑兵队做队长吧。” 随着左协、右协的设立,焦琏指挥标兵更加得心应手,却隐约感到一种大权旁落的失落感。 毕竟,标兵与大帅之间隔着一个协台。队长有事,不会直接找大帅报告,而是先找协台。标兵所思所想,大帅也隔阂不知。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军队扩张到一定规模,将帅不可能再亲掌部队。即便是标兵、亲兵,也得交由亲信代为统领。 岑丹初心里咯噔一下,何国驹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爵帅要把他要走,自己心里真有点舍不得。 转念一想,爵帅为人粗中有细,必是有意为之。中军一般不下辖战兵,督标中军已经破例,增加了一个炮队、一个火枪队。爵帅仍不满意,还要再增加一个骑兵队。 何国驹论功当升队长,但左协已经没有位置。丹初原想在中军增设一个童子兵队,既有“阴结少年”的流言,童子兵队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着众将的面,丹初当场表态,说道:“爵帅英明,何国驹有功当赏,爵帅特设中军骑兵队长,虚位以待。何国驹必会知恩图报,竭诚报效爵帅。 “我今晚回去就找何国驹,把这个喜讯告诉他。明天,就让他带着所部一哨兵马,前往中军报道。” 右协统领焦珂会意,说道:“右协也出一哨将士,调归中军骑兵队。” 焦琏很满意,笑道:“很好。不过,也不必着急。等打下平乐,再正式成立骑兵队。” 宴饮结束,丹初找到何国驹,告以骑兵队之事,尔后说道: “驹子,恭喜恭喜。队长为一队主官,是军令的具体执行者,也是士兵的具体管理者,岗位重要,非常历练人。爵帅很赏识你,特意把你提拔到中军。你要知恩图报,用心办事,竭诚效忠爵帅。” 何国驹有些意外,有些惊喜,亦有些抵触。几经斟酌,他说道:“协台,我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跟左协的兄弟都混熟了,要升官,也该在左协内部升官。 “中军架子大,还有番兵,里面各种牛鬼蛇神,天天围着爵帅转,上战场立功的机会少。协台,我向您交底,我宁愿在左协当哨长,也不愿到中军当队长。” 丹初心中暗喜,嘴上却责备他:“愚蠢!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郁郁乎久居人下?不管你在哪,我们都是好兄弟。你到中军,又受爵帅器重。我在爵帅周围,从此也有了耳目。此中道理,你可明白?” 何国驹恍然大悟,说道:“协台,我明白了。” 新书期恳请各位读友追读,提出宝贵意见 (本章完) 第44章 进取永安 第44章 进取永安 阳朔距平乐只有不到六十里陆路。明军攻下阳朔,平乐清军惶恐不安,竟有守将派密使前来约降。 半年前,清军进取平乐何其顺利,明朝守军大多不战而退。如今时移势易,轮到明军反攻平乐,清朝守军亦不敢抵抗,争相投降。 也难怪,平乐的清军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广东义军蜂起,李成栋安于现状,无意增援广西;江西的金声桓与他类似,原是左良玉的部将,虽已投降满清,却把江西视为禁脔;湖广清军最强,有三顺王所率的汉军,却刚刚经历桂林之败,更不可能救援平乐。 平乐府各地守军无力抵抗明军,要么投降,要么逃走。有的人可以投降,有的人却只能逃走。 岑丹初很受触动,军队没有灵魂,就没有士气,就没有纪律,就没有战斗力。将领所求只是保全宝贵,根本不会死战。敌军一旦来临,战场形势一有变化,他们就会随时调整立场,或降或逃。 明朝恩恩侯陈邦博,满清大将屠列鳌,都是这样的人。他们都曾是平乐府的主人,却并不敢战,敌人一来,就拱手相让。陈邦博、屠列鳌的军队不堪一击,在明清军队金字塔中,大致位于最底层,相当于菜鸟。 焦琏的督标,战斗力显然在菜鸟以上。就连左协来说,各队装备精良、士气高涨,粮食充足、纪律严明。 但是,不得不承认,督标仍是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服从于统帅的个人权威,于乱世艰难求存。 什么是军队的灵魂?军队的灵魂应当包括多个方面:信仰和价值观、纪律和忠诚、团队合作和职业操守、士气和斗志、文化和传统…… 闲暇时,丹初会询问士兵:为何加入督标? 士兵的回答五八门,但不外乎以下几种:当兵吃粮、养活家眷、走投无路。偶尔会有人说,当兵是为了驱除鞑虏,恢复大明。 还有一个经常问及的问题:今后有何打算? 士兵的反应更加迷茫,答案大多是:争取立功,升官发财;攒钱;跟着走,走到哪是哪。 得着手准备塑造军队灵魂了。 虽说目前地位尚低,不足以独立成镇,但是,假若一切顺利,按照现在的战争节奏,丹初只需要再立下两次大功,就可以连升四级,有望跃升为马起蛟、白贵、赵兴这样的总兵官。 机会很快就来了。 八月五日,明军大举进攻平乐。清军只坚守了一天,就有守军约为内应。 七日,明军破城,清军大将屠列鳌率部突围,向贺县退去。 此次东征,贺县归广西巡按鲁可藻进攻。焦琏以鲁可藻军弱,打算派兵增援。 鲁可藻争强好胜,愿率所部三千兵马星夜追击,若力有不逮,再请焦琏派兵增援。 丹初献计道:“李自成枭雄也,兵马最盛时,号称有百万之众,一旦战败,势穷力孤,丧命于九宫山团勇之手。屠列鳌已经穷途末路,只需派轻骑数员,传檄贺县团练,就可轻松收割屠列鳌项上人头,何必亟亟于派兵征剿?” 果然,不久之后,贺县传来消息。当地土人袭击屠列鳌,枭其首,传送平乐。 焦琏大悦,自率督标坐镇平乐,分遣诸将攻略平乐府各州县。 诸将多争夺好地,又以荔浦、昭平、恭城三县最受欢迎。最后只剩一个永安州,又穷又僻,没人愿意夺取此地。 原来,永安州虽是个散州,知州从五品,但非常穷,远不如荔浦、阳朔等县。城池非常小,只有三座城门,方圆只有二里。 汉民占总人口不到三成,瑶人、侗人占七成以上。永安州离大藤峡不远,境内瑶人受大藤峡瑶侗起义影响,叛服不定,时常起义。 环城皆山,易守难攻,进攻者不便展开兵力,守城者可以依险防御。城外有小块河川平原,可以种植粮食。气候多变,秋天疟疾猖獗,潮湿多雨,雨水充沛,河川漫溢。 总之,永安州在桂东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官吏大多视如畏途。 诸将自恃功高,去永安州也捞不到好处,自然没人愿意攻占永安。 丹初得此消息,向焦琏自告奋勇,愿以左协不到五百兵马,替督标攻占永安州。 永安州再怎么差,好歹也是块地盘啊。虽说,以丹初的资望和实力,尚不能独镇一县,不妨先率军到永安州一游,一来增加历练,二来了解下地方县政。 毕竟,蚊子腿也是肉,永安州虽小,毕竟也是个散州。历史上,太平军夺下的第一个城池就是永安,还在永安建制,分封诸王呢。焦琏虽有犹豫,还是答应了丹初的请求。 八月十二日,岑丹初率领督标左协离开平乐,十三日抵荔浦,十四日下午抵新圩,离永安州只剩二十里。 广西七山一水二分田,城池多依水而建。城池之外,商埠集镇亦多依水,常常称为“圩”或者“墟”。 明朝多在水陆要冲设置巡检司、河泊所、递运所等机构。新圩亦设有巡检司,隶属于永安州知州。 原以为,巡检司的人早跑了。没想到,巡检司里早就侯着一众官吏,并且已经剪去了辫子,换好了明朝官服,早早出门迎接。 为首一人戴二梁冠,用银革带,佩药玉,戴黄绿赤三色绶,着练鹊锦,下结青丝网,带众人叩首在地。 他手里捧着黄册和鱼鳞册,遥见丹初骑马过来,大声说道:“永安州知州韦时中,参见大帅。” 这一身装束,倒惊呆了丹初。他见过明朝官员的公服和常服,却没见过这等冠服。 何云是常熟籍缙绅,已成为丹初的幕僚,向他凑近说道: “琢如,这是朝服,用于大祀、庆成、进表、传表等重要场合,一般情况下不会穿。知州这样穿,意在郑重,正式向你请降。” 这知州,竟然如此卑下。丹初不免有些轻视,面无表情地说道:“起来罢。” 韦时中起身,见丹初如此年轻,不由得大为惊讶,说道: “前日,卑职收到焦大帅行文,即决定留发易服,出城恭迎大帅。卑职斗胆问一下,大帅可是在桂林之战中夺旗斩将的白马将军岑公?” 丹初笑笑,觉得这知州似乎有点货色,拍马屁的功夫有些了得,不像是正途科甲出身,便说道:“便是在下。” 韦时中故作惊讶,说道:“果真是气宇轩昂,人中龙凤。将军驾临永安,实乃永安百姓之福。” 何云取过黄册和鱼鳞册,算是接受了韦时中的归顺。 丹初笑问:“你这黄册和鱼鳞册,准确吗?” 黄册记录人口,极不准确,根本就不具备参考价值,但囿于祖制,官府仍要定期更新黄册。 明初以后,人口大量流散,官府无力掌控基层,官吏只得伪造黄册。最省事的,就是往后延长人员的年龄,其他不作变动。因此,明朝的黄册上,常有人员年龄达到一百多岁、两百多岁。 鱼鳞册则记录耕地情况,是官府收取田赋的重要依据,相比黄册较为准确。 不过,大户可以隐匿田地。县衙户房里的书吏父子相承,亦把鱼鳞册视为不传之密。户书持有的鱼鳞册,与县衙里的鱼鳞册往往不同。 韦时中瞟了丹初一眼,说道:“不敢隐瞒大帅,黄册不足看,鱼鳞册亦不足深看。” 有意思。丹初看了眼韦时中,见日落西山,便转移话题,问道:“城内的清虏呢?逃了还是降了?” 韦时中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不敢隐瞒大帅,永安的清虏原本不多,一百多守兵早已逃窜。剩下的守城兵都是土兵,已经易服投降。” 时辰已晚,明军不便入城,免得中伏。丹初决定在新圩宿营,待明天再入城,便对韦时中说道:“本帅今晚不入城了,你和县丞、主薄留下来,陪我聊聊天。” 韦时中不敢拒绝,也不敢劝丹初入城,说道:“诺。卑职在此备有厨子、食材,敢问大帅,是否让厨子准备酒食?” 何云使个眼色,丹初会意,说道:“不必了。今晚由我军中的火夫准备酒食。” 这个知州,有点意思,不是个真君子,倒像个真小人。 (本章完) 第45章 官印 第45章 官印 晚上,督标左协在新圩宿营,将士们借住在百姓家里。 焦琏治军严格,丹初则青出于蓝,制订了更为细致、严格的军规。 譬如,官兵借宿民房,规定每伍合住一院,不许分开居住,士兵犯法,首罪伍长,全伍连坐;官兵严禁入住主卧,严禁调戏妇女;与百姓同桌吃饭,不得坐主位;吃饭取用军粮,严禁向百姓索取…… 左协第一次独立行动,丹初不放心,安步当车,在镇上巡视。 令人惊奇的是,知州韦时中调度有方,新圩的百姓非常配合,服从知州安排,圩内秩序井然。 这位四十多岁的知州,管的虽是偏僻小县,却也算治理有方,百姓咸服。韦时中跟在丹初身后不卑不亢,老百姓见到他,多笑脸相迎。 有意思。 丹初很好奇,问他:“看老兄的模样,似乎不是正途出身?” 韦时中并无愧色,对道:“韦某是吏员出身,历次考核优绩,历任仓大使、税课局大使、巡检、主薄、县丞、知县,直至永安州知州。” 丹初笑道:“老兄倒也不容易,从微末小吏做起,升任官员,从不入流品的仓大使,一直升到正七品的知州大老爷,想来真不容易。” “大帅笑话了,韦某不过是谨守本分,爱护百姓而已。” 官吏官吏,古时分得并不分明。科举盛行以后,官场特重科甲正途。官是官,吏是吏,两者泾渭分明。 明初,太祖朱元璋严惩元末弊政,严明地方吏治,重视州县亲民官的选拔。当时科甲出身的官员不多,常有吏员升任一二品大员。 中期以后,明廷选官重视科举,官场重京官、轻外官,导致州县官地位极剧下降。新科进士耻于担任知县、知州,州官、县官多为举贡、吏员出身。 尤其是偏僻穷远的州县,常由吏员升转。按吏部规定,吏员出身的官员,最多只能升到正七品。知县恰是正七品,吏员升任知县,已到职业天板,升迁无望,往往大肆贪污,或者无心政事。 南渡以来,名器渐滥,用人不拘出身。即便是草野之身,若是因缘际会,亦足以出任一二品大员。韦时中也得以突破正七品的限制,升任从五品的永安州知州。 这韦时中看似精明强干,却安于现状,在州县干得很起劲,也很受百姓爱戴。 大概,他已经看破时局,无意进取,只想保住眼下的位。 丹初又问:“老兄哪里人?” “贵州黎平人。” “哦,原来是何督师的同乡。”丹初恍然大悟,或许,这韦时中正是何腾蛟提拔的人呢。 明朝官员实行严格的回避制度,不得在本省任职。但古时交通不便,遇到丁忧等事,往往缓不济急。为此,官员异地任职,一般到临省任职。 韦时中正色说道:“韦某虽与督师是同乡,却并未受过督师的恩惠。之所以能迁任永安知州,实因考绩优异,按例升迁而已。” 州官是亲民官,也是明朝基层官员。明朝自太祖起,就内重外轻,地方州县自主权小,基层政权僵滞。到后期起,地方吏治、财政更加恶化,州县失序,积重难返。 丹初这次来永安州,正好可以深入了解基层弊政,思考救时之策。 但凡官吏,官员皆为异地转任,耻于学习业务。真正的基层政务繁琐冗杂,都由本地吏员担任。 这位韦时中既做过州县掌印官,又是吏员出身,似乎可以充任帮手。 丹初点点头,问道:“那么,老兄很熟悉州县政务了?”韦时中十分得意,说道:“先考为贵州黎平县户房书办,韦某袭任书办,因精于业务,工作勤勉,考绩优异,升任黎平户房书吏。 “由户房书吏而升户房司吏,再迁仓大使,始为官,不入流。迁税课局大使,从九品,迁主簿,正九品,迁县丞,正八品,直至永安州知州,正七品。 “一路走来,可谓一步一个脚印。若论出身,韦某自然不如科甲正途的清贵。若论事务之熟,钱粮之精,韦某敢拍胸脯讲,没几个人州官、县官能胜过我。” 丹初心里有主意了,却只是笑笑,说道:“很好。我正需要你帮忙打理钱粮。按照檄书所言,你仍任永安州知州,不会有变。” 韦时中方始心安,向丹初告谢不已。 回到巡检司署,酒食已经备好。四人一桌,丹初坐主桌,和幕僚何云、中军坐营官冯琳、知州韦时中坐一桌。各队队长、州通判等人另坐两桌。 韦时中等官员已经换上了便服。便服穿戴起来更为舒适、方便,与朝服、祭服、公服一样,都属于官服。 丹初见状,心中不免反感。换服宴饮,是官场应有礼节。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州,出行二十里,还带着厨子、公服、轿班,这架子是不是忒大了些? 酒过三巡,丹初对韦时中说道:“听说,老兄在弘光元年初任知州,隆武、永历改元,都能稳据官位。清虏来了,老兄剃发投降。本帅来了,你又主动归降。这永安知州的官位,老兄坐得稳当。” 从弘光元年至今,其实只有三年,每年一个年号,足见南明政权更迭之频繁。 韦时中略有尴尬,却并不惭愧,说道: “改朝换代,皇帝轮换,天下改元,时常有之。古人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韦某做地方官,无力左右国家兴亡,只愿保一方安宁,不为个人富贵,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足矣。” 明末以来,气节已成稀罕物。文臣武将先降大顺,再降满清者,比比皆是。韦时中也没有气节,不管谁来,都主动投降,卑躬屈膝,保全位,确是个真小人。 “老兄所言差矣。”丹初驳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昔者,阎丽亨(阎应元)为江阴典史,同样为微末小官,率江阴军民抗虏八十一日,义勇冠世,名垂千古。” 韦时中惭愧不能言语,冯琳沉默寡言,亦不言语。 何云击节称赞:“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华夏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华夏,未闻以夷狄居中原而制天下也。 “鞑虏,夷狄也,窃居中原,胡服乱华,败坏先代之文化。明若亡,是亡国,是亡种,是亡天下。我等读书明理之人,世享国恩,岂能坐视亡国亡种亡天下?” “说得好”,丹初赞道:“天道好还,大明有中兴之理,人心思治,鞑虏有必灭之徵。若我等文臣武将皆能同心戮力,又焉知不能驱除鞑虏,恢复大明?” 韦时中颇受触动,默然不语。 酒酣耳热,丹初拍拍韦时中的肩膀,说道:“老兄,我素来有个嗜好,不知老兄能否帮忙?” 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嗜好。韦时中大为放松,眼睛笑成了一条小缝,说道:“大帅直言,韦某一定竭力满足。” 丹初亦笑,说道:“我平生最爱收集官印,这几天呆在永安州,老兄的官印借我观赏观赏,如何?” 丹初允诺韦时中继续担任知州,可知州没了官印,还叫知州吗? 韦时中辛苦大半生,终于混成了掌印官,却被人说夺就夺。他敢怒不敢言,犹豫好一会儿,终于掏出了随身的官印,说道:“大帅,您瞧,就在这儿。” 丹初接过官印,说道:“嗯,老兄也挺识时务。我率军驻守永安州期间,一切军令政令由我做主。你要带领官吏尽忠职守,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韦时中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诺。” (本章完) 第46章 立威 第46章 立威 秋高气爽,晴朗无云。 上午,督标左协进驻永安州。岑丹初则在众将的簇拥下,直奔州衙。 仪门大开。丹初等人自是走正门,进入大堂。大堂为州县衙门的核心建筑,庄严肃穆。永安州虽是一座穷州,州衙大堂照样建得高大轩敞。 官吏济济一堂,跪迎于大堂之下。官员以州同知为首,包括不入流的典史、教谕、训导、驿丞、仓大使、库大使等。吏员以六房司吏为首,又有架阁库、承发房、儒学、水马驿、递运所等各处司吏、典吏。 丹初当仁不让,落座大堂主位,对众官吏说道:“诸君请起。” 主位以下,左侧坐着督标左协诸位队官、中军坐营官,右侧坐着知州、同知、通判、教谕等官员。 丹初目光如炬,环视众人,说道:“诸位弃暗投明,率城反正,继续为大明效命,实乃明智之举。本帅统军进驻永安,诸位皆官居原职,安心办差,不得丝毫贻误。” 大部分人没有应答,少部人应答,却是五八门:“诺”、“是”、“唯”…… 不难看出,官吏散乱已久。他们久享安逸,不知是否能真心归顺。 丹初冷眼横视,见他们体态不错,鲜有面黄肌瘦者。有几人身材肥胖,有几人面皮白净,保养甚好。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衣不蔽体,食无下顿的贫民。这些官吏倒滋润得很,不管灾年荒年,不管朝代更替,他们始终占据位,生活品质不降、社会地位不降。 怪不得,大顺军、大西军每进一城,就要拷打官吏。社会财富都集中到这些人手上了,就连朝廷都收不上钱。不从他们身上敲骨吸髓,如何筹集军饷? “韦知州?”丹初把目光停在韦时中身上,声音冰冷而沉重。 “属下在。”韦时中赶忙从座位上站起,垂手恭立。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少年将军不简单,手段强硬,诡计多端,思想谋略常出意料之外。 “尔俸禄几何?” 韦时中额头冒汗,不知道丹初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好老实答道:“回大帅,属下为从五品知州,月俸定额十四石大米。” “米价几何?” “之前米价较稳定,一石大米约合银八钱。去年以来,广西遭战乱,一石大米涨到一两六钱,如今回落到十二钱左右。” “那么,月俸十四石大米,就合银十两六钱。月俸以外,柴薪银几何?常例几何?” 这个问题十分刁钻,问得韦时中后背发凉,不知如何作答。 明朝官员俸禄定得很低,但巧立名目,有许多额外的收入。最大宗的两笔收入是柴薪银、常例,数额远超正俸。 柴薪银、常例两项陋规还有章可循,胡乱加派、损公肥私、侵吞役银,更是数额巨大、无法估量。 这种陋规在官场上行之已久,早已被当权者所默许,众人心照不宣。 “这……这……”这层官场遮羞布,可不能随便戳破。韦时中犹豫半天,不敢如实回答,只得敷衍说道:“回大帅,柴薪银、常例数额不定,实在难以核算。” “胡说!”丹初动怒,声音急促,底下官吏都吓了一哆嗦,如坐针毡。 这年头,武夫跋扈,凌虐守令之事时有发生。看岑丹初的样子,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谁要是撞到他的枪口上,可要倒血霉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海青天做淳安知县时,正七品,专门记录过官场陋规,流传于天下。仅常例一项,淳安知县每年就有上千两之多。你是从五品的知州,常例又岂在少数?” 韦时中惶恐不安,不敢争辩,已经失去了镇定。诸多官吏见状,噤若寒蝉,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个。 不说知州有常例,就连不入流的佐杂官,也有样学样,大肆索取常例。譬如,“做驿丞大使的,重索马头常例,一不遂心,便派苦差”。再如,“巡检官每年下乡巡查,往往需索过堡常例”。 “一任清知府,十万雪银。”这句话真不是瞎说的。 有明一代,俸薄难以养廉,确是地方一大弊政。俸薄只好贪墨,小贪便有大贪,贪一次就有贪数次。由此,官吏贪墨成风,与此关系莫浅。 丹初话锋一转,说道:“韦知州,本帅也不为难你,还要给你加俸。从这月开始,你每月俸禄加四倍,至70石大米。其他柴薪银、常例等陋规,一概废止。如何?” “诺。属下英明……不,属下领命,大帅英明。”韦时中如蒙大赦,终于长舒一口气,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所有人不分官吏,全部加四倍俸禄,废止一切陋规。本帅以军法治军士,亦以军法治官吏。诸君胆敢再贪污受贿,本帅便以军法处之。按太祖爷的规定,贪墨白银六十两以上者斩首,家产籍没。” 丹初一进来就立威,效果非常明显。在场的官吏全都低头不语,没人敢直视丹初。 乱世用重典,就该这么干。在北方,地方官场与永安州类似,官吏多为明朝降官。满清使用严刑峻法,倒也使官场风气为之一新。 就连那些跋扈不法的武将,投降满清后,作战也相当卖力。因为满清军法特严,武将若不用命,就会“不死于战,即死于法”。 丹初接着说道:“本帅听说,当年李自成号称三年不征,每攻一城,即拷掠贪官污吏、豪强富室,籍其家以赏军,获得银钱无数,竟能养活百万大军,直到攻破京师。 “本帅是官军,朝廷命官,不是李自成,也不是张献忠,诸位尽可放心。你们增加了四倍的俸禄,足以养家糊口,从此可要尽心办事,切不可再丝毫贪墨。” “诺!”这一次,官吏们的应答整齐了许多。 丹初心中暗喜,继续说道:“本帅知道,你们在衙门里浸淫已久,油猾多计。吾以军功起家,杀人无数,最恨官吏两件事,一为贪墨,二为怠政。 “没了陋规,诸位的收入都减了不少。不过,该办的差事一刻也不能停,该有的标准一丝也不准降。不然,若有哪个部门、哪个人贪墨、怠政,本帅定斩不饶。 “国朝定制,夏税完税不得超过八月底。永安州夏税不多,亦不可延误。韦知州,你带人厘清夏税,明天就找我汇报,不得迟误。” 头一件差事,可不得办砸了。韦时中心中一凛,说道:“诺”。 (本章完) 第47章 丹初理政 第47章 丹初理政 立威已毕,岑丹初遣散州衙官吏,只留下知州韦时中、户书、刑书三名官吏。 朝廷有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等六部,州县衙门则设有六房与之对应,即为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工房。 大致上,可用“富贵威武贫贱”六字评价六部。其中,吏部贵、户部富、刑部威、兵部武、礼部贫、工部贱,州县六房同样如此。 各房吏员头目为司吏,称“经承”,更通俗的称法是房书。如刑房头目,称为刑书,户房头目,称为户书。 明朝时,师爷制度尚不盛行。在州县衙门里,六房房书是实际政务的操持者,虽然地位不高,但作用非常明显。尤其是刑书和户书,一个掌管刑罚治安,一个掌管钱粮赋役,处于地方政务的核心位置。 韦时中出身吏员,以能吏自许。他见丹初连同知、通判都不留,却留下刑书、户书,便知他深谙下情,不可轻易糊弄。 刑书、户书二人都是永安本地人,世代承袭,一个精通律例,一个对人地钱粮了如指掌。 刑名诉讼与地方治安关系最大。明清两代格外重视先例,刑罚判决务求有例可循。因此,明清两代的法律,常常称之为律例。官员熟读诗书,却不习律例,涉及刑名都要倚仗刑书。 户房更不必说,掌管人口、户籍、土地、财政、赋税、徭役、赈灾救济等事务。州县人口土地多寡,富户官绅田产人丁,从来都是一笔糊涂帐。其真实情况,只有户书掌握,父子兄弟相承,为不传之密。 刑书最威风,户书最富庶,是州县吏员的头面人物。以刑书、户书为首的吏员,世代承袭,把持地方,在百姓面前威风凛凛。眼下,这两人以为丹初要拿他们开刀,个个如坐针毡,不敢抬头直视。 丹初见状,和何云相视一笑,说道:“哪位是刑书?” “小人在。”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起身应道。 “坐吧。其他官吏都散了,你们在本帅面前不必拘束。”, 丹初换了副和颜悦色的面孔,说道:“本帅听说,州县之治乱,与刑名关系最大。刑名之好坏,又与刑书关系密切。永安州号称难治,你说说看,难在哪里?” 刑书看了下韦时中,又看了下丹初,赶紧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回,回……回大帅的话,永安州难治,主要在于州内瑶人、侗人众多,占人口七成以上。 “永安地处偏僻,田地狭小,山险水涧多为瑶侗巢穴。瑶人、侗人之狡黠狠毒者,常常结交荔浦、大藤峡诸贼,出入两广地方为寇。” 刑书在丹初面前还有些惶恐,讲话结结巴巴,讲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 韦时中见状,插话道: “大帅,韦某试讲一二。永安州,古称立山县(今为蒙山县)。洪武十八年,贼首黄日暖攻破县城。彼时,太祖爷对内修养生息、对外征伐北元,遂撤销县治,仅设古眉巡检司,以资控御。 “此后,瑶侗作乱,此起彼伏。譬如,成化元年,大藤峡贼酋侯大狗作乱,永安、修仁、茘浦、平乐诸瑶侗应之。为加强边疆,朝廷复设永安州,但瑶侗作乱仍未根除。” “嗯”,丹初点点头,赞道:“老兄虽是流官,倒对永安的情况如数家珍,可见是下过功夫的。” 韦时中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不敢,大帅谬奖。” “本帅听说,你老兄担任知州多年,倒也颇有政绩。永安号称难治,这几年时局又乱,但永安反倒太平不少。请教,这里面有何玄机?” 韦时中不敢不如实奉告:“永安多瑶侗,瑶侗平则永安治。韦某技拙,主要倚仗莫氏。宋朝淳熙六年,莫氏捐资修建州署门前石桥,受到官府表彰,逐渐成为永安大族。“之后,不管何朝何代,莫氏始终亲近官府,调处汉瑶。明朝瑶侗作乱,官府常派莫氏招抚,每每奏效。大明成化年间,朝廷决定复立永安州,莫氏献地筑城,招抚蛮瑶。朝廷也投桃报李,永远免除莫氏子孙夫役。 “因此,大帅若要治理永安,不妨假诸莫氏。只能莫氏肯为大帅效命,永安有望大治。” 原来如此。流官治理地方,往往倚仗当地绅衿。韦时中一辈子都在州县摸爬滚打,自然深谙此道。 至于广西,与其他地方又有不同。广西为边疆重镇,少数民族众多。西南一带,土司林立,朝廷的羁縻本就孱弱。南渡以来,朝廷威信丧失,对土司的控制更加无力。 丹初不由得想到,将来若得独立,必须建设一块牢固的根据地。云贵已有大西军,广东又为粮饷重地,只能在广西寻找根据地。 其中,又以桂西的柳州,桂南的南宁,最适合充作根据地。这两地都有瑶侗等少数民族,学会处理民族关系,对建设根据地大为裨益。 韦时中虽是个猾吏,却有丰富的治理经验,也有可取之处。 丹初不动声色,问道:“我听说,有些地方大族包揽诉讼,隐匿钱粮。这个莫氏,如何?” 韦时中不假思索,说道:“莫氏是诗书礼仪之家,善理财,家颇富,广田产。成化年间,官军滥用武力,诬民为贼。瑶人则拼命抵抗,死战不降。朝廷加兵数万,糜银数百万,不能降服瑶人。 “后来,朝廷剿抚并用,莫氏前往招抚瑶人,又劝服州官,将瑶侗编入民户,永为良民。自此,莫氏取得‘乡饮’待遇,后加为‘举乡饮大宾’,在瑶侗面前颇有威信。瑶人感其大德,岁以茶、靛、姜、芋,每三斤为报,延续至今。” 听到“编为民户”四字,丹初明白了。明朝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有民户、军户、匠户等,世代承袭,不得变更。军户、匠户形如奴隶,生活悲惨。 此外,又有贱籍、蛮夷,生活又在军户、匠户之下。 莫氏能把瑶人编为民户,理论上取得了和汉人农民一样的地位,瑶人子孙自然对他感恩戴德。 广西多少数民族,官府对地方的控制不严。土司即为土皇帝,有土司兵;还有像莫氏这样的大族,家族历史悠久,民心归附,势力盘根错节,极具统战价值。 “明清纷争,莫氏持何立场?”何云久不言语,此时插话问道。 韦时中答道:“莫氏坚定支持大明,至今不肯剃发,编有团练。清虏据永安,莫氏结堡自卫,拒不剃发,虏首莫可奈何。” “善。”丹初很高兴,说道:“让莫氏族长明天过来见我。不,我明天过去登门拜访。你今天去莫家送信,声明来意。” 知州成了丹初的跑腿,却不敢不从,连忙应道:“诺。” (本章完) 第48章 税赋之谜 第48章 税赋之谜 遣走了刑书,州衙大堂只剩岑丹初、何云、韦时中,再加一个户书。四人相对而坐,气氛静谧而深沉。 丹初瞥了一眼户书。 他比刑书年纪略小,大概三十五六,面容平和,眼中透露出一丝从容。经历过刚才那一幕,户书知道丹初并无加罪之意,心里安定不少。 丹初发话了:“本帅听说,户书权力最重,油水最厚,最为州官倚重。州县之人口、土地、钱粮、赋税、徭役、赈济等事,只有户书一人洞悉,父子相传,讳莫如深。今日大堂之上,都是自家兄弟。本帅有什么话问你,你句句都要实说。” 都开始称兄道弟了,刑书还算镇定,恭敬地说道:“诺。” 丹初最关心的,不是永安州的存粮、田产数量,而是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明末的财政危机,到底是如何形成的?有何破解之法? 他神色沉静,如同夜风拂动松涛,问道:“本帅听说,自万历、天启以来,朝廷科税日重,不断加饷。官绅勋贵不断兼并土地,却不用纳税。农民不断流失土地,税负却越来越重。 “终至民变四起,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之辈前仆后继,酿成甲申之变。对此,你怎么看?” 户书大感意外,看看丹初,又看看韦时中。 韦时中亦看了眼丹初,大为敬佩。尽管两人只接触了两天,韦时中已经看出,丹初志向远大,决非池中之物。 户书略一思索,说道:“回大帅的话,小人所知有限,不敢妄言王朝兴衰。只能从自身所知,试为大帅解释一二。” “嗯。”丹初点点头,说道:“我要听的就是实话。你就从你所知,试着讲一讲。” “诺。”户书应道。 丹初拍拍手,亲兵送来清茶,随即退去。 户书整理一下思绪,说道:“我朝的税赋主要分为正税和徭费。正税即为税粮,能免正税的,只有皇庄、王庄和勋贵庄田。 “其他所有人员,不论是在朝的大官,还是在野的缙衿,都必须缴纳正税。世人讹传‘穷天下之力养朱’、‘国朝田地泰半归于宗室’,其实皆不属实。 “皇庄并非是皇上的私田,有司管理皇田,交由农民租种。农民实际上就是田主人,只是不享有产权。其税率与普通农田类似,但收入不归国库。嘉靖以后,皇庄田税每年约有十万两白银,一般归给皇太后,而皇太后又多用其赈济灾民。 “王庄与之类似。藩王通常不实际占有土地,只是享受土地上的租赋。譬如福王,万历爷要赏赐给他四万顷土地,群臣力争,减为两万顷。 “福王藩地在河南,河南藩王多如牛毛,地狭人多。朝廷只得从山东拨出4500顷,从湖广拨出4400顷。但福王并不占有这两顷土地,只有享受土地上的收益,每年大约有四万五千两白银。 “据我们户书间流传的说法,到崇祯年间,朝廷每年用在宗室上的费用约150万两,数量并不算高。宗室之中,穷困潦倒的人多得是。因此,自崇祯以来,有宗室犯法愈演愈烈,有人纯粹为了吃牢饭,有人甚至不惜造反。”丹初恍然大悟,才知道尽读书不如无书,书上所说其实并不全然为真。多调查研究,多深入基层,无疑更能探究问题本源。 他继续问道:“那么,问题不在正税,而在徭费了?” “是的”,户书谈锋甚健,比刑书镇定得多,也健谈得多,继续说道: “正税是交给朝廷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少,没有优免的余地。徭费主要是徭役的折价银,收入归地方官府。后来,地方其他苛捐杂税,多归入徭费。 “万历年间,张太岳实施一条鞭法改革。各地徭役逐渐折成银钱,由官府雇工服役。本朝徭役特重,徭费也逐年增高,渐渐超过正税,为百姓一大负担。” 丹初对户书颇起好感,说道:“老兄倒是个能吏,请教尊姓大名?” 户书有些受宠若惊,说道:“回大帅的话,小人姓黎,单名一个贡字,黎贡。” 韦时中也做过户书,对税赋弊端一清二楚。见黎贡受到常识,韦时中也不甘落后,插话道: “大帅,下官也说几句。本朝绅衿免税,不免正税,只免徭费,称为优免,起先源于洪武年间。太祖爷体恤京官俸薄,特许京官优免徭费。 “洪武以后,优免范围越来越广,从京官扩大到地方官,直至有功名的生员;数额也越来越大,正德时一品官优免额度为四百亩田,万历年间已达到一万亩。 “百姓亦采取多种办法逃避徭费,如诡寄、飞洒、分、欺隐等。最普遍的是诡寄,粮户将田地诡称属于仕宦和绅衿,从而逃避徭费。 “役之重者,莫过于北运、布解。尤其是江南,本色粮税特重,每年需要缴纳大量本色粮到京师。其中的力役格外沉重,绅衿得以优免,小民被迫承担北运、布解的力役,往往典妻卖女,乃至家破人亡。” 黎贡补充说道:“力役之外,又有贴差、白役等弊政。所谓贴差,是指一人挂名为正役,其他苦干人帮忙完役。譬如狱中的牢子,有正牢子,有小牢子,有野牢子。此三等牢子,只有正牢子在狱中做差,其他小牢子、野牢子皆不务正业,专以扰害百姓、勒索钱财为业。 “所谓白役,是指役夫不要银钱,免费为衙门办差。官吏乐得不钱,役夫却多为地痞无赖,专靠差使招摇撞骗、勒索百姓……” 丹初明白了,怪不得明末时,江南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奴变、佃变。清军还没打过来,佃农、奴仆自发起来造反,先杀死主人、田主。 徭役如此严重,胥吏又多方勒索,与其被官府逼死,不如起而造反。 看来,日后要革除赋税弊政,就得首先减轻徭役。这,这不就是雍正搞的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一体纳粮当差吗?即便将来不搞均田免赋,也完全可以借鉴雍正的改革。 其次就得打击胥吏。这就没什么难度了,去沉疴得用猛药,对付胥吏就得用严刑峻法。 (本章完) 第49章 钱粮之数 第49章 钱粮之数 弄清楚了税赋之谜,丹初心里大致有数了。接下来,就得搞清楚钱粮之数,为长期驻扎永安做准备。他问道:“说了这么多,正税、徭费加一起,税率到底有多少?” 黎贡与韦时中对视一眼,最后确定由韦时中回答。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丹初又不是个好糊弄的主。韦时中决定坦白,说道: “国朝之初,税率定得很低,南直隶最高,十抽其一,西北最低,三十税一。加上徭费,南直隶大致可达到两成,西北大致可达到一成。 “大帅,下官向您交底。税率低,并不意味着民户的负担轻。以上所说,实为归入朝廷、官府口袋中的税赋。还有大量陋规,被各级官吏贪墨,数量一般不少于上述收入的一倍。 “南直隶税负最重,若把陋规折为一倍计算,官府就抽走了田产的四成收入。在南直隶,佃农租种地主土地,至少要交六成田租给地主。 “佃农输租,田主纳粮。若按六成田租计算,地主交四成给官府,自己只落两成,佃农落四成,比地主还多,地主怎会同意? “因此,南直隶特别是江南一带,田租常常达到七成甚至八成。佃农交过租子,已经所剩无几。地主还要搞出押租等样,把佃农盘剥得苦不堪言。 “万历以后,朝廷加三饷,税负更加沉重。南渡以来,何督师在湖广先加义饷,两广相继效仿。永安州这里,正税加徭费大致已达到三成,彼此相当。” 丹初默言不语,土地问题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的估计。他想象不出,如果不搞均田免赋,如何能够彻底解决土地问题? “各种陋规算上了吗?”丹初盯着韦时中,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韦时中被盯得害怕,不敢撒谎,说道:“回大帅,并不包含陋规。” “陋规有多少?” “这,这……估算下来,大致比赋税略少一些。” 那么,算上各种陋规,永安州实际税率当在五成至六成之间。考虑到绅衿有徭费优免权,广大贫苦农民、富农、小地主的实际税负只会更重。 这种高额的税负,别说穷人活不下去,就是一般的富农、小地主也活不下去了。 最令丹初不爽的是,官府竭泽而渔,朝廷最终只能拿走四分之一,官府拿四分之一,各级官吏贪墨了一半。 朝廷增税,背了骂名,却没收上税;官吏借机贪墨,成了最大的得利者;绅衿享有优免特权,不受增税影响。这大概就是明末财政危机的症结,也是明朝灭亡的重要原因。 足兵足食,干什么都得有钱。必须革除税收方面的弊病,尔后才有财政的改良,才有国家民族的复兴。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眼下,得先考虑当前的问题。 丹初问户书:“黎先生,马上要收割晚稻了。你讲讲,永安州晚稻收成几何?每年可完粮几何?” 能被称为先生,黎贡很高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 “不敢隐瞒大帅,永安州共有42000亩田,正常年月可产稻谷10万石。今年雨水多,收成降低,但有个8万石不成问题,折合成干谷,约为6万石。 “永安州收税,以前全部折成条鞭银,近几年粮食吃紧,改为正税收实粮,徭费折成银钱。大致上,正税可收1万石干谷,徭费可收九千两白银。” 明朝规定,税收三万石以下为小县。若按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税率,按一年两季稻谷算,永安州一年最多可收一万石粮。现在,仅一季晚稻就能收到一万石,这种税负已经相当高了,加上徭费,已经接近收成的三成。 “常平仓、义仓有多少粮?永阜库存多少钱?各地社仓还有存粮否?”何平追问道。 常平仓是永安州官仓,义仓为民间慈善仓库,存储粮食,永阜库为钱库,都在永安州城内。 “三月时,城内发生奴变,义仓被洗劫,颗粒不存。永阜库也被清虏洗劫一空,如今只剩二百多两存银。常平仓还算完整,里面存粮一千六百多石。 “各地社仓参差不齐,大多残破。以莫家村为中心有十八庄,皆为莫氏田庄。这一带社仓最为完整,存储最丰,但为莫氏所有,官府莫能置喙。” “嗯,”丹初沉吟片刻,心里有了主意。 永安州正常情况下一年税收可得两万石大米、不到两万两白银。再加上商税、盐税等,一年至少可收两万石米、两万两银。就算留一半为军用,亦可得一万石大米、一万两白银。 正常情况下,成年人一年可吃两石大米。军人按三石吃,永安州的赋税足以养活三千个军人。 现在,朝廷没有威望,各地自行其是,向朝廷供饷不多。军队驻扎一地,就在当地就饷,一切军令政令皆得自专。 丹初既来到永安州,就想办法长期驻扎永安。焦琏那边,自当供输钱粮,以示忠诚。每年的收入,不妨拿出三分之一供给焦琏,剩下的足够养活两千兵马。 看焦琏的意思,短期内无意扩编督标。丹初也就不必收取苛捐杂税,不如减轻税负,争取民心。 他计议已定,说道:“传我的令,这次晚稻减收一千石,徭费减收一千两,废除一切陋规。” 紧接着,他又为韦时中算了一笔帐:“这次秋粮赋税,正税加徭费,全部折合成大米有两万石。全年加起来,就按四万石来算。 “本帅给你增加俸禄,你现在月俸七十石,一年就算八百四十石。这还不算节日的恩赏。这,够优厚了吧?” 优厚?比起陋规,这八百多石大米算什么呀!韦时中已完全畏服,根本不敢多言,说道:“大人恩赏,下官感激不尽!” 丹初盯住他,说道:“俸禄优厚,可不得再兴起陋规了。你给各级官吏传下话,就说我最恨陋规,若有发现官吏再起陋规,定斩不饶。 “再有,你得带头办好差事。本帅打仗勇猛争先,干事雷厉风行,最恨属下办事拖沓,推诿塞责。若有官吏不肯实心办事,定以军法从事。” “诺。”韦时中如释重负,沉声应道。 (本章完) 第50章 永安莫氏 第50章 永安莫氏 次日,秋风送爽,岑丹初如约来到莫家村。 随行之人除了知州韦时中、幕僚何云,还有中军火枪队队长费雷拉,带一哨三十名火枪手,第三队队头匡时,带一哨三十名重骑兵。 佛朗机雇佣兵遣散时,留下两百多支火绳枪。加上澳门总督赠送的八十支火绳枪,瞿式耜共得到近三百多支火绳枪。焦琏守卫桂林有功,瞿式耜把这三百多支火绳枪赠与焦军。 丹初力争,得焦琏同意,招募了三百多名火枪手,分成三队,由费雷拉集中训练一个月。东征平乐前,三支火枪队正式出师,分属督标三部。 出人意料的是,费雷拉并未到中军任职,而是追随了丹初。这位佣兵队长已经认定,岑丹初正是上帝派往东方的圣徒。 莫家村离州城不远。成化年间,明廷决定在立山县原址建立永安州。莫氏献土筑城,如今的州城,正是当年莫氏的田庄。 以莫家村为中心,莫氏在周围十八个村庄占有大量田地。莫氏与明朝官府,也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当今的族长莫逊仕,于万历二十二年中式举人,后任职福州通判,升任辽东都司下辖自在州知州。莫逊仕的族弟莫逊佐为崇祯十年岁贡,先任北直隶河间府景州州判,再任浙江慈谷县知县等职;莫逊侨为天启二年岁贡,曾任州判…… 这天一大早,莫逊仕带领族中头面人物,出莫家村一里,迎接丹初一行。 秋高气爽,和风舒畅。晚稻渐次成熟,空气里弥漫着稻香。又是一年收成季,农民们满怀喜悦,正在田间抢收晚稻。 昨天,明军入城,秋毫无犯。城内贴出告示,说秋粮减税,废除陋规。消息不胫而走,绅民欢欣鼓舞。 上午巳时,丹初见到莫逊仕,下马作揖行礼,说道:“老先生好?吾乃广西提督督标左协游击岑丹初,奉命驻守永安,听闻老先生至忠至义,特来拜访。” 莫逊仕已经年迈,大概有七十岁了,却精神矍铄,穿青色官袍,胸前绣着一只白鹇,戴三梁冠,银带钑腰带,佩药玉。这就是五品文官的公服了。 丹初见他果真束着长发,并无剃发的痕迹,又不顾年迈,出村迎接,颇为触动。 再看他身后莫氏诸子,大多精明练达,神情肃穆。诸子身后排列着一队家丁,身材矫健,显然经过一番刻苦的训练。 莫氏久闻岑丹初的大名,今日得见本人,果真名不虚传。丹初身后一哨重甲骑兵,一哨火枪手,皆鞍甲鲜明,人马精壮,有王者之师的气象。 更令人意外的是,火枪手中还有好几个番兵。一个小小的游击,竟能笼络番兵为己所用,显然不可小觑。 莫逊仕从容作揖,对道:“久仰久仰。小将军夺旗斩将,勇冠三军,如此年轻有为,气宇不凡,实乃我大明之幸。” 接下来,双方各自介绍。莫氏这边,族长莫逊仕以下,有族弟莫逊佐、莫逊侨,这三人都做过明朝的官员,身着明朝官服,在族中地位最高。 又有两人,为莫氏族中翘楚,和长辈站一起,由莫逊仕着力引介。子辈有一人,名叫莫光书,为崇祯十二年的举贡,多读书,足智多谋,统领莫家村团练,为莫氏的顶梁柱。孙辈有一人,名叫莫尔桢,嗜好兵书,好舞枪弄棒,统领莫氏家丁。 莫逊仕对丹初说道:“小将军威名赫赫,名震广西,昨日才一入城,就宣布减轻赋税、废除陋规。军队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真乃王者之师。老夫身为莫氏族长,欢迎将军入驻永安。“说来惭愧,老夫是大明的官员,也曾做过辽东都司自在州知州,却是自在州最后一任知州。天启元年,自在州为建奴所陷。 “鞑子入城,怒军民不降,大肆烧杀抢掠,精壮、老弱皆屠之,妇孺掳为奴隶。是役,只有少数明军突围,老夫侥幸不死,丢官还乡。 “大明对我莫氏恩重如山,老夫身为州官,有守土之责,却丢城失地,一生愧疚难当。老夫老矣,不能再上阵杀敌,唯有誓不剃发,死后为大明忠魂。 “族中男儿,不乏忠勇血性之辈。莫光书小有智计,莫尔桢武艺高强,或能为小将军效犬马之劳,也算是了却老夫一桩心愿。” 莫逊仕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流露着对明朝的深厚情感和对鞑虏的切齿痛恨。 莫光书和莫尔桢双双上前,向丹初作揖行礼。 丹初回礼,见莫光书精明干练、莫尔桢虎背熊腰,心中一喜。 想不到,莫逊仕还有这么一桩心事。莫逊仕亲眼目睹鞑虏的残暴,从鞑虏手中侥幸得脱,期间九死一生,为外人所不知。此生此世,他大概是决不会向鞑虏屈服的。 丹初不假思索,说道:“辽东靠近建州,建奴或可逞凶。广西地处南国,隔绝五岭。建奴不敢轻涉江南,遣三逆王渡江,到广西已是强弩之末。 “我军有中兴大明之志,莫氏有保卫乡梓之心,老先生有失城之恨。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近足以保卫永安,远亦可驱除鞑虏。” 莫逊仕面庞上布满皱纹,此刻露出欣慰的笑容,赞道: “说得好!小将军志向远大,杰出卓越,率军驻留永安,实乃永安之福。老夫已备好一千石大米、一千两白银,万请笑纳。”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军队驻留一地,刚到之时,当地的绅商都要凑钱犒军,免得军队动手抢劫。老族长倒也豪爽,不等催促,一出手就是千两白银、千石大米。 早就听说莫氏豪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丹初也不客气,说道:“老先生好意,丹初却之不恭。” 一旁的知州韦时中说道:“成化年间,莫氏为朝廷献土筑城,一掷千金,又为招抚瑶侗,自费千金安置瑶民。此次又是奉献钱粮,足见莫老一片赤诚。” 莫氏队伍身后跟着十几辆大车,此刻依次上前,粮袋饱满,银箱沉重。打开一看,粮袋米香四溢,银箱银光闪闪,令人眼缭乱。 丹初很高兴,莫氏心向大明,实力雄厚。能得到莫氏支持,自己足以在永安站稳脚跟。 莫氏已在村里安排酒宴,丹初随之进村谈话。莫逊仕坐轿,丹初骑马,朝莫家村迤逦而去。 (本章完) 第51章 根据之地 第51章 根据之地 莫家村位于蒙水之畔,离城南八里。村庄北部巍然屹立着一座坞堡,方圆约有一里半,正是莫氏亲支聚居之地。 每逢乱世,地主豪强多筑坞堡,以图自卫。明末时,随着火器的普及,坞堡的防御能力大为削弱。莫氏在永安经营已久,坞堡与众不同,采用砖石砌成,墙高一丈,足以抵御一般的火炮。 莫氏坞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堡外有壕沟,引蒙水作护城河,开有四门,有城楼、望台,城墙顶部宽可骑马,垛口装有火炮。堡内有水井、粮仓、马圈、草料库等设施,戏台、祠堂、练兵场一应俱全,宛如一座小型城池。 丹初大开眼界,对地方豪强有了更深的认识。像莫氏这样的豪强,富、强、大,足以与官府抗衡。广西还有大量的土司,比莫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明一代,各地官府大致能够压制豪强。到了明末,天下失序,豪强势力似乎又有抬头。 将来,自己若要经营广西,可得处理好与地方豪强的关系。最理想的情况,是争取豪强为己所用,最好像莫氏这样,主动过来投效。最不济,也要用武力威压豪强,使其不敢生不臣之心。 堡内忙而不乱,莫氏招待甚厚,指挥家丁杀猪宰羊,安排酒席,布置戏台。丹初对听戏没有兴趣,说明来意,与莫逊仕讨论时局。 丹初这边,何云、匡时陪坐。莫氏这边,除莫逊仕、莫光书外,又有一个年近四十的生面孔。 莫逊仕介绍说:“小将军,这位是俞先生,名厚基,字诚意,梧州府藤县人,有诸葛孔明之才、匡扶天下之志,目前在老夫这儿当清客。” 俞厚基能和莫氏父子坐一起,想必是莫氏的谋主。丹初不由得多看他一眼,但见他神情沉毅,目清如水,气度不凡,像是个学富五车、满腹韬略的人。 两人作揖行礼。 莫逊仕接着说道:“五月时,俞先生在藤县起兵抗清,不幸兵败,辗转退到永安。我与俞父有交,收留俞先生在堡内避难。 “不过,俞先生有大才,当有用武之地,不应在莫家村蹉跎岁月。办大事以得人才为首要,若小将军不弃,请代老夫收留俞先生,遂其平生之志。” 丹初喜出望外,又难免有些起疑。莫逊仕也太热心了,先是奉献钱粮、推荐子孙,现在又把谋士推荐给自己,令人不免疑心。 不过,转念一想,他已经七十上下,一直拒不剃发,想必不会有什么恶意。自己平白得一谋士,也是件好事。将来要办大事,就得不断笼络人才,尤其要有可靠的谋士。何云身上书生气太浓了,做文章是把好手,却没什么帝王之术。 莫老说得不错,办大事首在得人才。人才遍地都是,关键要善于发现人才,善于使用人才。 汉高祖得天下,所赖多沛县小吏。明初淮西二十四将,大多出身草野。 武将都是打出来的,宰相都是历练出来的。若论治国平天下,一县之才就足够了。就像搭台唱戏,堆金砌玉固然最好,没这个条件,聚一县之英才,亦足以组成草台班子。 眼前这个声名不显的俞厚基,只要给他机会,让他历练,将来未必不能成才。 想到这,丹初起身,向俞厚基作揖行礼,说道: “谢莫老好意,岑某不才,侥幸立下些许战功,得驻永安。若论下马抚民,岑某招数不多,正需要俞先生这样的济世之才。若俞先生不弃,还请屈尊到我军中,帮我参谋机要。” 参谋机要,总比蛰伏在莫家村强多了吧。俞厚基也不推辞,说道:“将军战绩有目共睹,俞某愿效犬马之躯。但恐德不配位,有失将军期望。” “先生客气了,”丹初说道:“杀鞑虏犹如聚河川,河川聚得多了,自成汪洋大海。以汉人之众、汉土之广,若能众志一心,便可陷鞑虏于汪洋大海,何愁不可驱除鞑虏、中兴大明?” 众人大悦。莫逊仕让家丁送来酒菜,众人一边喝酒一边交谈,谈兴更佳。丹初谈起时局,不免忧心忡忡:“今上被刘承胤劫持于奉天,内外声气不通。清虏虽败于桂林,却在湖广屡屡得手。何督师并非方面之任,不久前几乎为刘承胤所杀。 “湖广局势渐渐糜烂,危及奉天。吾恐不久之后,清虏就会加兵奉天。大变在即,吾年小势孤,无能为力,深感愧疚。” 此话略显矫情,在座诸位却无不动容。若说无能为力,何云、莫逊仕、俞厚基手无缚鸡之力。匡时虽有将才,却长期呆在标营,不能展布才能,至今只是个队头。莫光书好权谋,却只是莫家村团练头目,连族长都不是。 俞厚基正声亢容说道:“将军不必气馁。今上屡陷绝境,屡屡绝地逢生,可见天佑大明。虽然大变在即,今上定可化险为夷。” 所谓绝地逢生,只是委婉的说法。永历帝被人耻笑为“走天子”,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动身逃亡,每处绝境,常常化险为夷。 因此,他成了南明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比弘光、隆武都幸运得多。也因为这个原因,南明始终缺少一个抗清的核心,错失中兴良机。 俞厚基继续说道:“太祖创业之初,奉‘高筑墙、缓称王、广积粮’为不二箴言。今上流寓不定,无所根据,臣下失所观瞻,是以民心不附,军队不从。 “若要驱除鞑虏,必先足兵足食。若要足兵足食,必先有所根据。永安州地小民穷,非根据之地。将军若有志于将来,务先谋取一地,安置老营,经营生产,编练精兵。” 这不就是建设根据地吗? 不讲迎奉皇帝,先说营建根据地,有意思。 丹初对他大起好感,问道:“依先生高见,何地可为根据?” 俞厚基不假思索,说道:“他省皆不可取,不必多言。广西有五大城,曰梧州,曰桂林,曰浔州,曰南宁,曰柳州。梧州、柳州为兵家必争之地;柳州瑶侗杂处,与西军渐次接壤;浔州为四通八达之地,不易守御。 “唯有南宁,为左右江交汇之地,溯右江可通云、贵,溯左江可通安南,南有驿道至广东钦州、廉州,可通海,土地肥沃,粮产丰富,可为根据之地。 “南宁现为思恩侯所据,观其为人,或有异志。将来若有机会,将军岂有意乎?” 取南宁为根据地,确实是未来不二之选。但这?这也太大胆了吧? 丹初此时正为焦琏的部将,焦琏固无远志,但丹初想从焦琏身边单飞,时机远未成熟。想劝说焦琏夺据南宁,也根本说不动他。 况且,丹初还做了瞿式耜的女婿,行事还得顾及岳父。 难!生活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很艰难。 永历帝受制于刘承胤,毫无帝王之尊。瞿式耜空有留守头衔,军令政令不出临桂、灵川两县。焦琏身为大将,虽接连大胜,却并未扭转战略上的被动局面。 丹初身为穿越者,有奇思妙想,有宏图大志,却不能伸展。穿越至今,他取得了不少战绩,却并未改变历史,仍得处处小心,慢慢积累。 “南宁之议甚好,”丹初应道:“只是,吾为焦大帅部将,以保卫桂林、屏护奉天为首要任务,暂时还不能移师南宁。诸位,南宁之议幸勿多言,吾已心知,自有计较。” (本章完) 第52章 迎驾 第52章 迎驾 丹初刚到永安,摩拳擦掌,正想略展宏图。不料,八月二十二日,中秋节过后没多久,平乐方面传来急信,时局又有大变。 原来,清军不耐暑热。七月过后,天气转凉,清军又开始在湖南大举进攻。明军一败涂地,何腾蛟退守全州。刘承胤密谋降清,派兵软禁永历帝,派心腹向满清恭顺王孔有德通款。 瞿式耜从桂林发来急信,令焦琏派兵增援全州。此刻,平乐府各州县渐次平定。焦琏坐镇平乐,派马起蛟、赵兴、毕壮猷统兵七千人,星夜驰援全州。又令督标亲军集结,入卫桂林。 军令不得违。丹初得信,只得从命。不过,永安州不可轻弃,他留下三队、童子队驻留永安,自率中军、火枪队、一队、二队回援桂林。 督标并无童子队的编制。左协单独驻扎永安,远离中军,不受掣肘。为便于管理,丹初下令把童子兵单独编为一队,军中称之为童子队。 俞厚基已成为事实上的军师,精明干练,多谋善断,很为丹初倚重。他入伙时间太短,丹初不敢骤然放手,便令何云留守永安,统揽军政大权。 永安的安危,关键在于留守的军队。除三队、童子队以外,另有一队团练,人马有一百二十人之众,队长为莫尔桢。莫氏有归附之意,丹初打算先去试探焦琏的口风,再行扩军之事。 临走之前,丹初创设“中军参谋”,负责统领三队、童子队、团练,辅佐何云守城。匡时的本职是三队队头,超擢为中军参谋,对丹初极为感激。 二十四日,丹初统领中军、火枪队、一队、二队,经急行军,抵达平乐,与焦琏合军一处。 督标在平乐集结完毕,共得一千四百人马,为全军精锐。焦琏不作停留,立即率军前往桂林。 二十七日,督标进入桂林,焦琏携丹初进入留守府,觐见瞿式耜。 见到二将,瞿式耜忧心忡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两人,焦琏是可以倚靠的大将,岑丹初则是他的乘龙快婿。有了他们,瞿式耜仿佛轻松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说道:“前番,奉天、全州告急,本部堂差遣督标亲营驰援。孰知,朝廷以高官厚禄养此辈,临战之时,此辈却退缩不前,本部堂深以为恨。爵帅召之即来,忠勇可嘉,实乃大明之幸。” 瞿式耜兼有吏兵二部尚书的职称,以较低的职位自称,是官场常有的自谦方式。 焦琏对道:“食君之,忠君之事。琏统兵来援,不过是谨守本分而已。” 身为桂林留守,没有自己的亲军是不行的。瞿式耜试图建立督标亲营,但时局太乱,没时间练兵,只得招抚义军。结果可想而知,招抚的义军虽多,却乱七八糟,短短一个月就把桂林搞得乌烟瘴气。 全州告急,瞿式耜派遣督标总兵覃裕春统兵救援。覃裕春畏敌如虎,逡巡不敢向前,在城北白石潭停军不动。瞿式耜大怒,设计诛杀覃裕春,引起督标哗变。 这件事,丹初在路上已有耳闻,此刻听到瞿式耜自述,更受触动。 明朝以文驭武,行之已久。到南明时,文臣已难以节制武将。何腾蛟、堵胤锡、瞿式耜皆号称能吏,位高权重,却都不能真正的驾驭武将,也就难成大事。乱世武夫当道,将来不论走到哪一步,都得把兵权牢牢抓到手里。 谈起时局,瞿式耜略感欣慰,说道:“清虏已经攻克永州,正在向全州进发。奉天那边传来确信,刘承胤率部投降。但局势正在好转,皇上乘乱走脱,此刻大概到了柳州。 “全州那边,何督师集合大军,计有赵印选、胡一青等部滇兵,郝永忠部顺军,爵帅麾下马起蛟、赵兴部,兵马不下五万。“赵印选、郝永忠、马起蛟皆为骁将,三逆王又为我军败军之将,全州会战,当无问题。” 赵印选所部滇兵颇具战斗力,被永历帝赐名“御滇营”,分属三名战将: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因赵印选年长,三将共推赵印选为御滇营主将。 郝永忠即为郝摇旗,初为中军大旗手,每于军中摇动大旗,鼓舞士气,故名郝摇旗,后成为李自成麾下大将。 此人骁勇善战,剽悍难制,与众将不和,李自成在世时尚且不能制服他。李自成死后,大顺军四分五裂。何腾蛟敌视大顺军,乘机招抚郝摇旗,排挤李过、高一功等其他大顺军将领。 郝摇旗、王进才等人为何腾蛟招抚,郝摇旗改名郝永忠。李过、高一功等人则为堵胤锡招抚,称“忠贞营”,李过改名李赤心,高一功改名高必正。 时局缓和,焦琏和岑丹初都松了口气。焦琏说道:“我此番前来,共带来一千四百精锐。阁老有何安排,直言便是。” 瞿式耜很欣慰,说道:“卿真肱骨之臣也。全州为严关门户,亦为广西门户,全州会战不容有失。赵印选、郝永忠虽然善战,却桀骜不驯,兵马雄壮,皆有爵位。 “马起蛟资望尚浅,仅为总兵官,恐为二将所凌。爵帅不久前刚刚大败三逆王,全州那边,还要借助爵帅的威名。皇上南狩,音讯不通,也需尽快派兵护卫。琢如有权谋,不妨率部前往迎驾,请皇上还陛桂林。” 奉迎銮驾是个好差使,很容易得到皇帝的青睐。但永历帝胆子太小,不一定敢回桂林。不用非常手段,很难把他迎回桂林。考虑到小朝廷还有为数不少的朝臣、后宫、阉寺等人,这件差事并非易事。 焦琏毫无迟疑,说道:“谨遵阁老安排。我率督标中军、右协,明日就拔营前往全州。琢如率督标左协,西出柳州迎驾。请示阁老,是否要调兵入卫桂林?我麾下白贵、朱旻如等将,随时可以听令前来。” 瞿式耜很感动,略一思索,拒绝了瞿式耜的提议,说道:“平乐刚刚平定,需要大军镇守,安慰民心。” 焦琏告退,留翁婿二人谈话。 望去意气风发的丹初,瞿式耜甚感满意。他已过六十,位极人臣,名望超过了何腾蛟、堵胤锡。现在又得一佳婿,小女有托,可以无憾了。 交待过迎陛的事,瞿式耜犹豫半天,终于问道:“琢如,我一直想建立督标亲军,却始终不能如愿。你有练兵的才能,愿意到我督标效力吗?” 岑丹初心里一惊,觉得瞿式耜此举实在唐突。武夫之德在于忠诚,若他脱离焦琏,焦琏不会不准,但左协兵马,恐怕是带不走的。桂林官场混杂,他资历太浅,办事掣肘,就算封他一个总兵官,也难以放开手脚办事。 于是,丹初拒绝了岳父的提议,委婉地说道:“阁老,我资望尚浅,难膺重任。况且,将来我成了阁老的女婿,又为阁老统带亲军,恐惹言官闲话。” 明朝的言官最爱无事生非,瞿式耜爱惜名声,督标亲营之事也就作罢。 (本章完) 第53章 姐姐 第53章 姐姐 岑丹初难得回一趟桂林,瞿式耜也格外开通,让小女儿瞿玄惠出来陪丹初说会儿话。 地点还在听风亭。秋风送爽,传来阵阵桂的香味。正在岑丹初与瞿式耜闲聊之时,瞿玄惠翩翩而至。 式耜笑道:“惠儿,琢如今天刚到,明天就要向西开拔,护卫永历帝回銮。时局不靖,咱们也不必拘于俗礼,你俩闲聊一会儿吧。” “爹!”瞿玄惠娇嗔一声,目送父亲离去。随行有个二十来岁的侍女,自觉走到溪边,佯作赏鱼。 机会难得,丹初趁机端详起瞿玄惠。但见她长得眉清目秀,略施粉黛,五官精巧,目若秋水,端庄中透着妩媚,从容中略显娇羞。 瞿玄惠羞红了脸,终究年长两岁,大方地问道:“将军此次回师,带了多少兵马?” 丹初会心一笑,没想到她竟会问这个问题,便答道:“不到五百人马,都是骑兵。” “骑兵好,来往迅捷。将军准备去哪儿寻找皇上,心里可有主意?” 丹初已有答案,却想趁机考考未婚妻,便说道:“实不曾有,姐姐有何建议?” 瞿玄惠脸上泛起红霞,说道:“或许,将军可以先去古泥关。古泥关四通八达,北与湖广靖州接壤,西与贵州黎平相接,东可通桂林,南可至柳州。将军到了古泥关,即便没有见到皇上,也方便打探消息。” 古泥关又称古宜关,位于湖广、广西、贵州三省交界之地,确是一处交通要冲。 丹初大为意外,说道:“姐姐之议,令人豁然开朗。敢问姐姐,平时也曾留心舆地之学?” 瞿玄惠微微一笑,胸口轻微抖动,脖子处露出白皙的皮肤,落落大方地说道:“平时闲来无事,读过一些杂书。” 这样看来,她倒也颇有些才学,将来或可充当帮手。 丹初从怀中取来一块白玉,说道:“我在永安时,得到这块宝玉,据说出自宫中。宝玉配佳人,就把它送给姐姐吧。” 瞿玄惠并未谦让,而是接过宝玉,说道:“谢谢将军。” 想到古泥关遥远,未婚夫将要远行,她不由得心里一酸,说道:“銮驾所在,人马必众。古泥关瑶侗杂处,粮产不丰。将军此行,应当多带些粮食。” 岑丹初心中一暖,应了一声,说道:“前面东征平乐,我军颇得了些粮饷。此行去古泥关,粮饷上不成问题。” 侍女走了过来,说道:“小姐,夫人有请。” 大概是时间到了,丹初起身告辞,说道:“姐姐,我们下个月再见。” 下个月,两人本该完婚。但丹初此行寻找永历帝,不见得能在一个月内回来。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瞿玄惠起身,说道:“将军注意安全,凡事量力而行。” “嗯”,丹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放心,我会平安归来。” 次日,左协拔营,沿桂林向西北方向进发。向导已经找好,路线已经确定:先至义宁县,再折向北,至浔江,沿浔江南岸顺流而下,即可到达古泥关。这条路线尚算安全,沿途只有永宁县一座城池,在明朝控制之中。桂北一带多崇山峻岭,只要清军没有突破严关、镇峡关,桂北便可无虞。 行军序列按照前哨、一队、中军、火枪队、二队的顺序,绵延近二里。 “协台,昨日进留守府,可曾见到瞿家小姐?” 说话的人是中军坐营官冯琳,也算是岑丹初的老大哥—当初,岑丹初升任三队队长,冯琳为三队的队副,帮丹初较快地融入了三队。 “见到了,”丹初淡淡一笑,说道:“原打算下月完婚,谁知道,阁老又让我统军奉迎銮驾。要是差使办砸了,下个月都不一定能回去。” “协台,怕什么!”一旁的何国驺说道:“咱们见到皇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身旁的奸臣全杀了,再请皇上回桂林,谁能阻挡咱们?” 何国驺是阳朔瑶人,也是督标中军骑兵队队长何国驹的族弟。 明军反攻平乐、阳朔,何国驹回乡串联族人,何国驺踊跃入伍。何国驹让他投入岑丹初麾下,目前在左协中军担任卒子。 “官长讲话,卒子不得偷听,更不得插话。新兵蛋子,目无规矩!”尽管冯琳很喜欢何国驺,他还是板起了脸,把国驺训斥到一边。 俞厚基笑笑,说道:“若杀几个奸臣,就能把皇上请到桂林,倒也是一举两得。” 秋风飒飒,空气中已经带有凉意。 丹初回以苦笑,说道:“阁老差我迎陛,大概想让我借机立功,迎得皇上青睐。可朝廷的水实在太深,文臣党争永无休止。我此番迎陛,志在必行,但恐将得罪奸佞。” 冯琳没有多少文化,此刻也慨然说道:“为国除奸,义不容辞。我出身军户,从军二十年,从未见过皇帝。这次有幸迎陛,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听闻此话,丹初很受触动。明朝享祚近三百年,老百姓对朱明王朝还是很有感情的。特别是,清朝严厉推行剃发令,激起汉族百姓激烈反抗。 军民之间,同情永历帝仇视清军者大有人在。远的不说,此次永历帝被困奉天,朝臣求于刘承胤的母亲。刘母二话不说,喝令打开城门,放出永历朝臣。 在奉天城外,刘承胤派军追击,却有部下暗中放纵。清军追击,几次差点获得永历帝,每次都有明军拼死血战。 可见,永历帝虽然懦弱无能,却仍是明朝正统,在军民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正确对待永历帝,对于凝聚人心力量裨益甚大。 丹初说道:“阁老有交待,要我务必请皇上还陛桂林,主持中兴大业。皇上一言一行为天下所观瞻,于军心士气影响极大,万不可流寓不定、四出巡狩。” 俞厚基点点头,说道:“皇上胆子最小,最怕兵乱,最信中官马吉翔。咱们不妨在马吉翔身上下功夫,只要能制住马吉翔,再散播兵乱消息,使皇上无所适从,事足以济矣。” “善。”丹初对这个提议很满意,说道:“那就得抢先找到皇上,不使其他武人捷足先登。” 好在左协都是骑兵,丹初手上又有瞿式耜的亲笔信,完成任务还是有把握的。 (本章完) 第54章 广西协守副总兵 第54章 广西协守副总兵 三十日,岑丹初率军抵达浔江。广西有大小两条浔江,大浔江即为西江浔州段,自浔州至梧州;小浔江为黔江支流,流经古泥关,在怀远汇入融江。 西江大藤峡流域、黔江流域,自古瑶侗杂处,不受中原王朝重视,汉人鲜少涉足。明朝时,岭南进一步开发,西江贯通两广,黔江交通贵州,地位日趋重要。 汉民不断迁入大藤峡、黔江流域,与当地瑶侗频起冲突。为此,明王朝在广西大规模用兵,在大藤峡、黔江流域设置流官,终将广西完全纳入中原王朝大版图。 在小浔江,丹初遇到一队败兵,得知奉天已经沦陷。问及永及帝去向,败兵茫然无知,只说看到朝臣向西退去。 俞厚基献计道:“败兵已到浔江,盲目西窜,必有军队在前。我军应当轻骑疾进,赶在其他军队之前找到永历帝,夺取拥护之功。” 丹初深以为然,把左协分为两部,一队、二队在前,由丹初率领,轻装疾行。中军、火枪队在后,由俞厚基率领,约定在古泥关会合。 离古泥关越近,途中遇到的败兵越多,偶尔还遇到几个文臣模样的小官。他们要么谨慎不肯多言,要么茫然无知,说不出永历帝的去向。 直觉告诉岑丹初,永历帝必在古泥关。此行相当顺利,将士士气很高。 九月一日下午,丹初率军靠近古泥关。一队明军在路旁警戒,使用简易鹿砦拦住道路。 一路走来,乱兵如同无头苍蝇,对丹初等人毫不阻拦。这里却有警戒,看来,永历帝必在古泥关了。 丹初策马向前,说道:“吾乃新兴伯麾下督标左协游击岑丹初,奉瞿阁老手令,前来迎驾。” 一名明军裨将走来,问道:“可是在桂林城外夺旗斩将的少年将军?” “正是。” “久仰久仰。” 丹初向前,把瞿式耜的手令拿给那裨将。只见他面庞黑瘦,满眼血丝,盔甲破损,手臂有伤,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恶仗。 他扫了一眼手令,再看丹初等人束着长发,不是短发,便知他身份不假。丹初身后兵马强壮,鞍甲鲜明,毫无饥馁之色,令哨兵看了羡慕。 丹初问道:“敢问阁下,皇上可在古泥?” 那裨将虽有警觉,却疲惫已极,眼神中隐隐透着失望、麻木和无所谓的神情,反问道:“老弟可带有酒食?” “有干粮,酒不多。”丹初挥挥手,招来一队队长魏国松,说道:“给这位老哥备些酒食。” 那裨将满心欢喜,说道:“老弟,我手下有三十个兄弟。若是可以,请给三十份干粮吧。” 看他的袍服,至少是个副将,却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丹初大手一挥,吩咐魏国松道:“准备五十份干粮,再送老哥一壶清酒。” 那裨将喜出望外,把所知情况和盘托出:“皇上体胖,这两天连续步行三十里,銮驾全部遗失,今天上午才找到了骡马,中午时抵达古泥关,正驻陛罗家店。我可以带你过去,先面见皇上。” 堂堂天子之尊,竟然狼狈到这种地步,令丹初唏嘘不已。 古泥关曾是县治,早已废弃,成了一处集镇。不久前,乱兵洗劫古泥关,之后放火焚烧,只剩一片瓦砾。屋漏偏逢连夜雨,古泥关刚下过雨,地上一片泥泞。来到罗家店,门口只有几名无精打采的锦衣卫缇骑。尽管已有人提前告知,缇骑们看到丹初等人盔甲鲜明,武器精良,仍然面露惊恐。 一位身着麒麟服的官员,闻讯走了出来。明朝服制复杂,麒麟服为官服中的上品,只有勋贵、驸马等贵族才有资格穿。另外,锦衣卫指挥使和内廷侍卫,也有权穿着麒麟服。 丹初见他面容委琐,不免有些轻视。一旁的明军裨将小声告诉丹初: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文安伯马吉翔。 原来竟是这厮!这家伙,可是南明有名的奸佞,顺天府大兴人,武进士出身。他谄媚有术,以拥戴有功,取得永历帝的信任,内交宦官,外结镇将,颇有权术。 南明废除东厂、西厂,仍设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向来由皇帝亲信武将担任,品阶不高,却与皇帝关系紧密,地位非常重要。 马吉翔没有尺寸战功,竟也获封文安伯。南明名器之滥,由此可见一斑矣。 出人意料的是,马吉翔态度很和蔼,说话也很客气:“小将军带兵入卫,恰如久旱逢霖,足以振奋人心。皇上听说之后,喜出望外,特意差我出门迎接。你赶快进去陛见吧,注意礼节,多说点好话。” 世人皆说马吉翔为当朝奸佞,今日初次见面,竟然如此客气,令岑丹初颇为警觉:这种人往往更阴险,需要小心防备。 “多谢缇帅提醒。”丹初向马吉翔行礼,转身对队长魏国松说道:“拿一块肉干送给缇帅。” 肉干为行军干粮,将士也不舍得吃。马吉翔这种勋贵平时锦衣玉食,看不上肉干。此时此刻,肉干却成了绝世美味,也是丹初手中最好的礼物。 马吉翔接过肉干,交给随行的小太监,向丹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小将军,跟我来。” 罗家店是一片民居,中心有家客栈,掌柜为罗氏,故此得名。此刻,永历君臣正在罗家店残垣断壁间议事,永历帝坐一把破旧的椅子,群臣分为文武两班,立于泥淖之中。 史载,“上出奉天,随驾止黄袱数包、皇帝金宝。” 丹初第一次面见永历帝,原本还有些紧张,看场面如此寒酸,也就增添了许多勇气。他的军靴踩着泥水,盔甲格格作响,群臣纷纷回头。 按照马吉翔的教导,丹初在群臣身后站定,行军礼,然后大声说道:“臣广西提督督标左协游击岑丹初,奉桂林留守之令,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永历帝只有二十五岁,面色苍白,身材肥胖,虽然怯懦无能,却散发着一股帝王特有的高贵气质。 他故作镇定,刻意维持帝王的尊严,说道:“岑丹初,朕听说过你,曾在桂林城外夺旗斩将,一鸣惊人。你此番入卫,带来多少兵马?” 丹初不敢多说,便说道:“回皇上,共有五百精锐,久经战阵,个个以一敌十。” 站在文臣朝班最前的,正是首辅严起恒,说道:“皇上,新兴伯麾下多骁将。三月桂林之战,新兴伯以三百精兵大破清虏,足见其兵马精锐。岑丹初统兵入卫,亦是忠勇可嘉。” 永历帝会意,说道:“善。新兴伯焦琏有功当赏,着令晋升新兴侯。岑丹初每战当先,护驾有功,着令晋升广西协守副总兵。” (本章完) 第55章 党争 第55章 党争 洪武时期,明朝已经出现了总兵官的称呼,多为一军主帅。其后,总兵官日见泛滥。到南明时,总兵官已经多如牛毛。 尽管这样,丹初能升为副总兵,已是不次超擢。焦琏麾下诸将,只有马起蛟为总兵官,其他各将多为副总兵。朱旻如、冯之骥资历较浅,仅是副将。 丹初护驾有功,擢升为广西协守副总兵,心里自然高兴。 没想到,永历帝身旁传来几声轻咳,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庞天寿。桂林之战时,庞天寿为监军太监,后前往奉天护驾。永历君臣能从奉天逃脱,庞天寿出力甚大,故为永历帝所亲信。 永历帝会意,说道:“焦琏击破清虏,庞天寿监军有力、造炮有功,着赐一品冠服,提调汉土官兵。” 明朝宦官擅权,有识者痛心疾首。文臣之中,立即有一员御史越班出列,说道: “本朝祖制,太监最高为正四品。自英宗以后,我朝太监往往有越品级至一、二品者。其秉枢笔,督西厂,擅权干政,为害不浅。 “位高者如王振、刘谨、魏忠贤、汪直者,显赫一时,乃至建生祠、称九千岁。其祸国殃民,神人共愤,至于株连九族。 “臣请皇上遵守祖制,约束中官,上可承太祖遗志,下可保全庞公公福寿官禄,岂不善哉?” 说话的人正是都察院陕西道御史刘湘客,陕西富平人,正直敢言,曾在奉天弹劾安国公刘承胤挟制朝廷。 刘湘客哥哥刘远生为戎政尚书,名义上掌理京营部队。刘承胤投鼠忌器,不敢杀刘湘客,欲杖责刘湘客,群臣力争。刘湘客名声大噪,为时人所看重。 刘湘客话音刚落,底下议论纷纷,有反对的,也有赞成的,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动。永历帝本就没有主见,此刻更加烦扰。 马吉翔侍立门外,隔在永历帝与群臣中间,说道:“皇上,臣斗胆说两句。奉天时,朝廷受制于刘承胤。庞公公奋不顾身,只身面见刘承胤老母,以忠义相激,君臣得以脱难。 “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赏。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臣以为,皇上圣明,庞公公功勋卓越,虽不能封爵,赏一品服、提调汉土官兵却是可以的。” 都这种时候了,群臣还在争论不休,可见明朝的党争,已经病入膏肓。岑丹初大为失望,透过霞光,他看到永历帝满目忧容,犹豫不决。 做皇帝的,要威福自操,才有威望。明初太祖、成祖皆为雄主,自然可以威福自操,乾坤独断。后期则有嘉靖帝,虽然隐居深宫,却驭下甚严。像永历帝这种,既无主见,又无威望,还如何中兴大明? 这时候,就该首辅说话了。严起恒却做起了和事佬,说道:“皇上,时间不早了。赏罚之事,明日再议吧。岑丹初敬献酒食,请皇上准备进膳。” 天色渐黑,永历君臣逃亡数日,酒食不继。不少人饥肠辘辘,听说丹初送来了行军干粮,个个两眼放光。 永历帝还识大体,下令平分干粮。丹初也很慷慨,让军士在罗家店外生火煮粥。这种时候,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绝对是人间绝味。 有处房屋还算体面,大概有三间房。皇太后、诸妃嫔、皇子、皇女都挤在里面,永历帝坐在堂屋中间,左右随侍着两名太监。 屋外地面泥泞,诸臣胡乱找个东西垫坐,有人已经累极,干脆坐于泥地之上。 喝过米粥,永历帝心满意足。望着满天的繁星,他不胜感慨,把酒洒在地上,对诸臣说道:“他日太平,毋忘君臣此夕也。” 首辅严起恒对道:“皇上圣明,臣子忠义,太平指日可期矣。” 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永历帝还是笑了笑,说道:“先生说得是,君臣和睦,必有太平之时。” 三更时分,永历帝就寝,屋门紧闭。 丹初松了口气,正想回去休息,却被严起恒拦住。 严起恒是浙江山阴人,崇祯年间进士,居官清廉,事主忠诚。永历帝陷于奉天时,严起恒不离不弃,在朝野中名望很高。论者常把他和瞿式耜并称,认为二人分膺内外,可作师表。只是,这两人都缺少济变之才,在此大厦将倾之际,始终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救时之策。尤其是严起恒,身为首辅,职责更为重大。 他到岑丹初拉到一边,说道:“瞿阁老的奏疏,我已经看过了,请皇上还陛桂林,我会力成此事。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丹初不明所以,郑重地说道:“阁老尽管问。” “你带来多少兵马?战力究竟如何?” 原来是这事,丹初不假思索,答道:“共有五百兵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重甲骑兵约有一百名,鸟铳手约有一百名,所有人至少一人一马。战斗力不容小觑,曾在桂林城下与清虏血战,至今未有败绩。” 严起恒听得将信将疑,要是明军真有这么厉害,还会一直丢城失地,还会被刘承胤挟于奉天吗?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计可施,只好寄希望于岑丹初,说道: “这几天,更多的败兵会陆续来到古泥关,附近的瑶人、侗人也可能会蠢蠢欲动。万一败兵、瑶侗作乱,你这五百兵马,有把握护驾吗?” 这种事哪有把握,只不过拼命血战而已。不过,岑丹初不想让首辅起疑,便说道:“有把握。我军虽少,却为百战精锐,可以以一敌十,对付败兵、瑶侗毫无问题。” 看丹初这么肯定,严起恒也就放心了。 丹初忍不住说道:“阁老,古泥关弹丸之地,又遭乱兵洗劫,非驻陛之地。为今之计,还是要请皇上尽快还陛桂林,主持中兴大业。” 严起恒苦笑一下,不便多言,只是说道:“天威难测,我们做臣子的,也不好妄加揣测。” 丹初明白了:永历帝不愿回桂林!桂林离清虏近,为兵家必争之地。永历帝不敢回桂林,免得受到清虏的威胁。 堂堂一国之主,万众瞩目,竟然如此怯懦! 话没说完,就有缇骑来找。丹初只好辞别严起恒,跟着缇骑来到一处角落。 原来是马吉翔来找,他低声询问丹初:“我竟不知,将军何事结怨于庞公公?” 丹初手上有兵,倒也不怕庞天寿,说道:“几个月前,桂林战急,庞公公借寓广西都司衙门。我带兵到都司衙门请领武器,想是冲撞了他。” 马吉翔说道:“庞公公有批红之权,又提调汉土官兵,非同小可。此处是朝廷,庞公公深为皇上信赖,你可千万注意。” “谢缇帅提醒。” “丹初,你可有婚约在身?” 值此乱世,武夫地位提高,倒也成了各方争取的对象。岑丹初心中得意,这次又是谁要拉拢他?永历帝?皇太后? “有婚约了,乃瞿阁老之女。” “哦!”马吉翔恍然大悟,沉默片刻才说道:“太后有一养女,今年十八岁,疏藩之后,少小无依,由太后抚养长大。今日,太后见你气宇不凡,托我问询于你。你若肯毁婚……” 若能娶个宗室之女,对自己的事业倒也不无裨益。只是,丹初已有婚约,便毅然拒绝了马吉翔的提议:“我已有婚约,原订于本月完婚。太后好意,实无福接受。” 马吉翔笑笑,说道:“将军乃厚道人。” (本章完) 第56章 廷争 第56章 廷争 次日,永历帝驻陛古泥关的消息传播开来。 令人意外的是,附近的瑶人、侗人并未乘机作乱,反而纷纷前来进献进食。时任土司车佑,更是献上黄金刀具卒乘以迎。永历帝至此方有轿舆,稍解旅途劳顿。 在岑丹初的护卫下,永历君臣离开罗家店,移驻土司山寨。皇帝驾临,瑶人、侗人引以为荣,争相敬献贡品。 丹初不由得大为感慨,明朝恩泽不绝,土人淳朴好客,永历帝不该绝矣。 午后,君臣进入土司山寨。车佑只是古泥关当地的小土司,山寨规模不大。 对于连日逃亡的永历帝来说,这里无疑已是天堂。酒香肉美,琴瑟和鸣,床褥温暖,热水沐浴,永历帝沉醉其中,竟有乐不思蜀之态。他一进入山寨,便忙着沐浴休息,并未召见群臣。 酉时,太监传出两道中旨:一,授土司车佑为古泥关守备,世镇古泥关;二、令司礼秉笔太监庞天者督促军士,赶制舟船。 古泥关地处小浔江北岸,沿小浔江顺流而下,可一路到达柳州。柳州位于广西腹心位置,难不成,永历帝要逃往柳州? 丹初以士卒疲乏为由,拒不执行军令。 古泥关地处交通要道,各处消息接踵而来。当然,大多是坏消息: 城步陷,大学士吴炳、侍郎侯伟时等殉国。靖州陷,御史林弘基、总兵姚有兴等殉国。黎平陷,总兵萧旷等殉国。沅州陷,巡抚米寿图等殉国。岳阳伯王允成、巡抚傅上瑞降清。偏桥、镇远陷…… 九月三日上午,永历帝在土司大堂召见群臣。经过休息,他脸上重现光彩,心情也大为好转,说道: “前日,朕身陷险境,幸赖祖宗庇佑,文武百官竭诚辅佐,得以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功不可不赏,朕不吝官爵,加以赏赐,愿君臣同心,共克时艰。” 看来,永历帝是要以中旨的形式绕开党争,直接赏赐群臣了。 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巩固皇权,设计了一套纷繁复杂、互相牵制的官制。其最突出的特点,便是各衙门互相牵制,没有任何一个衙门能具备绝对权威。 明朝历代皇帝深谙此道,对此加以完善。在中枢,涉及重要事务,正常程序是先由内阁票拟,呈于皇帝,由皇帝批朱。皇帝懒政,交由司礼秉笔太监代为批朱,然后再交还内阁呈旨,最后交付司执行。 如此一来,内阁、司礼监、六部九卿互相牵制,对皇权无法构成威胁。是故,明朝虽有太监权势熏天,一旦失宠,皇帝一纸诏书,就能将其诛杀。 然而,过犹不及。但了明朝后期,这种互相牵制的制度设计,反而为党争提供了温床。没有任何一个衙门具备权威,也就没有任何一个大臣具备权威。大臣没有权威,大政方针就会反复。久而久之,就会动摇国本。 最典型的现象,莫过于明末万历、天启年间的三案。围绕着定案、翻案,群臣展开了殊死的斗争,影响极为恶劣。 崇祯帝即位之初,钦定逆案,是他一生少有的明智果断之举。弘光帝即位之初,奸相马士英秉政。为对抗东林党,马士英再次翻案,援引逆案要犯阮大铖等人入朝,加剧了弘光朝的党争。 永历朝同样党争不断,朱由榔深为苦恼。这一次,他以中旨形式赏赐群臣,可谓明智。 所谓中旨,便是皇帝绕过内阁、司礼监,直接下达诏书,交付有司执行。此为非常之举,一般情况下,只能偶尔为之。 岑丹初也列队在武将之后,竖起耳朵,静待宣诏。 按宫里的规矩,通常该由司礼秉笔太监宣读中旨。但庞天寿识字不多,改由党羽马吉翔宣诏。 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手捧诏书,清声朗读道:“奉天成运,皇帝诏曰……”一大堆人得到封赏。 首辅严起恒加太子太师,瞿式耜加太子太保…… 马吉翔由文安伯晋升文安侯,侯性由商丘伯晋升为祥符侯…… 焦琏由新兴伯晋升为新兴侯,麾下将官各升一级。岑丹初授广西协守副总兵,定为正三品武将…… 一向犯颜直谏的陕西道御史刘湘客,也晋升为礼部右侍郎…… 虽说永历朝的官爵不值钱,马吉翔仅以护驾有功,竟由伯爵升为侯爵,令人不平。 还有侯性,也引起了岑丹初的注意。侯家为河南商丘大族,侯性兄侯恂、侯恪都位列九卿。 尤其是侯恂,知人善任,对左良玉、尤世威等明末大将有再造之恩,影响力很大。他的儿子侯方域很有名,是明末四公子之一。 侯性与侯恂大不相同,骄纵不法,聚集无赖,劫商旅于河北,后贿赂内臣,由白身径授为“镇守广东西宁参将”。 永历帝即位时,侯性积极拥戴,结交权臣,无尺寸之功,获封商丘伯。这一次,他又有何功,竟能晋升为侯? 或许,侯性与丹初一样,因为护驾有功?要是侯性率军来到古泥关,岑丹初的话语权必受削弱。 朝臣有护驾之功,大多加官晋爵。诏书念完,群臣纷纷谢恩,称颂永历帝圣明。 华亭伯王维恭越班陈奏:“启奏皇上,臣有事奏报。” 此人为当今国舅、王皇后的兄长,在奉天保驾有功,愈发受到永历帝的信任。 “爱卿请讲。” “祥符侯侯性来信,自称前番在奉天走失,率军突入柳州。柳州军民翘首以待王师,期望一睹皇上神采。侯性本人已率军赶来古泥,备有轿舆冠服诸物,请皇上巡幸柳州。” 永历帝闻言,喜出望外。此次出奔走得匆忙,仪仗轿舆尽皆丢失,皇家体面荡然无存。侯性又是送服御,又是迎陛柳州,怪不得升为侯爵。 群臣反应激烈,大多反对巡幸柳州。严起恒身膺重望,本该第一个奏本,却被王维恭抢了先,心里二分不悦,反驳道: “柳州瑶、侗杂处,瘴气肆虐,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况皇上行止为万民所观瞻,若深入蛮境,地荒势隔,忠义涣散,何以聚人心而凝士气?” 刘湘客语言悭竣,也毫不客气地附和道:“侯性,年少无赖,充大盗,劫掠于河北,蒙得父兄庇护,皇恩浩荡,方入我朝为官。 “彼此番入柳州,必大肆劫掠,方得有轿舆冠服。瑶人、侗人反复无常,桀骜不驯,既为侯性所侮,日后必寻报复。侯性请皇上巡幸柳州,是陷皇上于危地绝境,其心可诛。” 此言虽有负气之嫌,却很有效果。刘湘客摸准了永历帝胆小怕事的性格,故意危言耸听,果然让永历帝踌躇不已。 群臣纷纷发言,大多反对迁往柳州。 (本章完) 第57章 天下事犹可为 第57章 天下事犹可为 严起恒趁机搬出瞿式耜,说道:“皇上,瞿阁老疏请还陛桂林,有言‘一年之内,七八播迁,兵民无不惶惑。上留粤则粤存,上去粤则粤亦去。上留桂则桂存,上去桂则桂亦去。’ “臣以为,瞿阁老所言极是。桂林为广西省会,亦为岭南重镇,非柳州所能相比。皇上为万目所瞩,与其深入蛮境,何如回銮桂林?” 岑丹初官位不高,本来无权发言。但他手上有五百精兵,又是瞿式耜的使者,说话就有份量了。 他越班陈奏,神情坚定,说道:“启奏皇上,瞿阁老差臣迎驾,请皇上还陛桂林。臣有几句忠言,不吐不快。” 庞天寿记仇,立即反驳:“大臣发言,小臣恭听即可。” 刘湘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随即反驳道:“庞公公此言差矣。太祖定有祖制,庶民亦可上书指陈政事。岑丹初有护驾之功,兵马精壮,又是瞿阁老的使者,缘何不让他发言?” 这顶大帽子呛得庞天寿说不出话。 永历帝,面色如常,却心中波澜起伏。他知道太后对岑丹初印象很好,便说道:“天朝从不钳制言路,众爱卿有何意见,但说无妨。” 丹初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地说道:“瞿阁老认为,柳州瑶侗杂处,庆远壤邻滇黔,南宁地逼交夷,皆不可远幸。 “大明将士瞻云望日,以桂林为杓枢;道路臣僚,疲趼重茧,以桂林为会枢;江楚粤闽民情,以桂林为拯救之声援。 “何督师、南安伯(郝永忠)、堵制台、兴国侯(李赤心)、新兴伯、左都督(卢鼎)、新兴伯(焦琏)分防住汛,桂林安如磐石,江楚恢复有望。 “今日之势,我进一步,虏亦进一步;我退速一日,虏来亦速一日。大明幅员辽阔,仅剩粤西一隅。粤西之安危,系于桂林之安危。 “播迁无宁日,国势益虚弱,兵气愈不振,民心愈惶惶。臣在桂林时,士家工商、官兵皂隶,无不翘首期盼皇上。若此刻巡幸柳州,则天下失望矣!” 这话掷地有声,群臣无不动容。 刘湘客受到鼓励,慷慨激昂,竟然鼓动永历帝御驾亲征:“臣闻古之明君,常御驾亲征,亲冒矢石,鼓舞三军,故能威震四方,张挞国威。皇上英明神武,勤勉宽厚,若能御驾亲征,天威咫尺,将士激励,何事不可为? “天下苦鞑虏久矣,百姓无不思归。愿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以社稷江山为重,亲率王师,扫平贼寇,恢复国威,重振朝纲。臣等愿追随皇上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话一出,群臣都不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永历帝,希望他有所振作。 这种场合,即便永历帝不敢御驾亲征,也该说些鼓励人心的话。 孰知,他嚅嚅半天,竟然说道:“卿不过欲朕殉社稷耳!” 群臣大失所望,没人再复言语。 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岑丹初的心头:朱由榔啊朱由榔,你是大明的天子,为天下军民所瞻仰,竟然胆小如鼠。大明王朝不割土,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怎么就出了你这个窝囊废! 他难以抑制自己,慨然说道:“皇上不必气馁!粤西居山川上游,虏不得仰面而攻我。南宁、太平出滇,柳州、庆远通黔,左、右江四十五峒俍标勇,袭国家恩惠,三百年悉受衔橜,足资内备。 “今日大势在楚,楚师不下三十余万,镇将四十余营,分由何督师、堵制台统辖,号令不一,彼此猜忌,进无寸功,退有百患,非天子弹压,不足以和诸将、抚军民。 “皇上莫如还陛桂林,为出楚计,北图岳、鄂,东援赣、吉,西收荆、澧,南镇粤东。如此三军激励,将士用命,天下事犹可为耳!” 天下犹可为! 湖南,何腾蛟、堵胤锡麾下还有兵马数十万,虽然屡败,却散布湘西南山岭中,兵马为清军数倍;江西,曹大镐、傅鼎铨义军迭起;广东义军遍地开;福建还有郑成功;浙江还有鲁监国;云南沙定洲之乱已平…… 群臣激愤,纷纷发言,附和严起恒、刘湘客、岑丹初等人的议论,反对南下柳州。 永历帝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连咳数声。 庞天寿见状,趁机宣布皇上圣体欠安,结束了朝会。 丹初言辞犀利,受到朝臣的关注。散会后,刘湘客等人便把他留下,询问桂林方面的情况。这是个散布消息的好机会,若能把诸臣说动,永历帝还陛桂林之事便更有把握。否则,若让他去了柳州,侯性之流就会得势;若让他去了南宁,陈邦傅与刘承胤一丘之貉,必会趁机挟制朝廷。 丹初故意夸大其辞,说道:“瞿阁老留守有功,桂林安如磐石。三月份,清将屠列鳌来攻,大败而归,后死于贺县。五月份,逆王孔有德合三藩之力,围攻桂林,同样大败而回。 “自此之后,将士振奋,百姓归心。桂林生产恢复,商旅辐辏,社会安定,税收提高,已有几分太平景象。若此时还陛桂林,不比现在住在土司山寨好多了?” 群臣逃亡已久,听过丹初的话,向往不已: “此话当真?” “刚才当着皇上的面,你怎么不说?” …… 刚才要是说了,岂不成了欺君之罪?丹初机变很快,说道:“刚才庞公公还不让我说话呢,我哪敢多说?” 恰在这时,太监来传口谕,说太后召见丹初。 慈眷正隆啊,在众人的揣测中,丹初来到太后面前。 永历朝有两位皇太后,马氏为朱由榔生母,信天主教,教名玛利亚。另有一位王氏,为朱由榔嫡母,同样信奉天主教。 召见岑丹初的太后,正是马太后。她刚刚五十岁,但保养甚好,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 丹初心想,太后召见,所为一定是养女下嫁之事。 果不其然,马太后略一寒暄,便问道:“丹初,我听说你已有婚约,可是瞿阁老家的小姐?” 丹初不卑不亢,说道:“回太后,丹初已经定婚,正是瞿家小姐,原定于九月二十成婚。” “哦。”马太后顿了一下,说道:“你此次护驾,倒把自己的婚事耽误了。” “为国尽忠,婚事不算什么。” “好!好!”马太后的冠服已经脏污,却依然遮盖不住身上的华贵气息。 她很欣慰,很快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膝下有一养女,为桂藩偏支郡君。你若不弃,就娶了她吧。至于是作妻还是作妾,你便宜处置即可。” 若是郡君,父亲就是镇国将军。明朝宗室不降封,镇国将军多如牛毛,郡君的地位就更一般了。 丹初对道:“回太后,丹初与瞿家有婚约。君子无信不立,丹初不敢毁约。承蒙太后厚爱,丹初愿意娶那名郡君,但不敢娶为正妻。” “嗯,”马太后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个忠信之士,我没有看走眼。娶作偏房也可以,但希望你善待郡君,一如继往忠于大明。” 大厦将倾,明朝宗室已不值钱。亲王家的郡主嫁人为妾已不稀奇,更何况于郡君? 丹初心中有一丝庆幸,习惯性地说道:“诺。” (本章完) 第58章 纳妾 第58章 纳妾 马太后把养女嫁给岑丹初,明显带有笼络武将的意思。 大明军队动辄号称百万,即便在古泥关,亦已聚起两三千败兵。但真正能战者,只有岑丹初带来的五百骑兵。危难之际,也只有这五百人马能够派上用场。 丹初的心理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些天来,他亲眼看到永历帝懦弱无能,内臣多奸佞小人,外臣党争不休,令人大失所望。 这个王朝,不保也罢。他受命迎接永历帝还陛桂林,但永历帝胆怯如鼠,根本就不想回桂林。与其在这儿虚耗光阴,还不如率军返回桂林呢。 有了朱氏小妾,丹初自然就不便离开了。 此刻,朝臣、宫眷、败兵云集古泥关,住处拥挤,粮食紧张,秩序混乱。小朝廷不便驻留古泥关,势必要迁往他处。 祥符侯侯性也统军一千,来到古泥关护驾。他在柳州抢劫商旅,获得数万银钱,向朝廷敬献一万两白银,贿得侯爵。 变化在即,丹初决定留下,看永历帝作何决定。 九月十日,马太后派人把朱氏送入丹初营中。时局纷乱,又是个偏房,自然不便举办仪式。 按照礼制,男子一般先娶正妻,尔后方能纳妾。如今正是乱世,礼乐崩坏,太后有心要为朱氏争一口气,便作主让丹初提前纳妾。 嫁妆很薄,只有一口黑猪、黄金十两、白银百两、锦缎十匹。在这偏僻的古泥关,能筹到这种嫁妆实非易事。 丹初传令犒赏将士。五百将士局促在古泥关多日,难得有酒有肉,士气振作。 傍晚,一顶小轿从土司寨中驶出,逶迤来到丹初军中,直至中军帐前才停下。 轿里坐着主仆两人,主人叫朱淑鹭,正是马太后的养女。另有一个宫女,算是陪嫁过来的侍女。 亲兵掀开轿帘,把主仆二人迎入帐内。丹初已经等候多时,透着烛光,看见朱淑鹭身着青色嫁衣,上面绣着一对鸳鸯,光泽夺目,大致由绸缎裁成。她身材姣好,面庞略显消瘦,浑身上下彰显着华贵的气质。 “夫人,请坐。”丹初很大方,招待朱淑鹭坐下。 朱淑鹭脸上一红,来到丹初面前坐下。永历内廷中的嫔妃、宫女、太监、皇子、皇女大多受洗入教,朱淑鹭也不例外。 她喊了声“夫君”,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第一次见到夫君,果然是一表人才。他刚才称自己为夫人,难道是变了主意,要立自己为正妻? 丹初却说道:“夫人,我已与瞿家小姐定婚,只能委屈你了。不过,我今后定下规矩,你在我家是如夫人,平时亦称夫人。” 朱淑鹭略感失落,却又生起许多感激,说道:“谢夫君。” “不必客气了。”皇家规矩繁多,丹初却对繁文缛节十分反感,说道:“一会儿,我请军中同袍过来饮酒。你不必回避,同席陪酒,也算是彼此认识一下。” “啊?” 朱淑鹭大为惊讶,她才刚见到丈夫,彼此还不熟悉,就要面见军中的同袍?想到自己身处军营,周围都是军士,与宫中大不相同,朱淑鹭不由得眉头一皱。 丹初的语气不容置疑:“没关系,反正早晚都要认识。” 军中已有流言,说丹初毁婚,要娶皇室之女为正妻。今日宴请诸将,正好结束流言。戌时,众将相约来到中军帐,计有参军俞厚基、中军坐营官冯琳、火枪队长费雷拉、一队队长魏国松、二队队长。 帐内早已备好酒菜。丹初夫妇坐主位,众将依次坐下。 侍女斟好清酒,丹初致辞:“诸位,时局正乱,古泥偏僻。赖马太后垂青,赐我以美姬。今日,我邀请诸位饮酒,一来庆祝得有美妾,二来感怀同袍之谊。诸位,请。” 听到美妾二字,诸将安心。主帅婚娶看似是私事,实则关系甚大。瞿式耜名望甚高,与焦琏关系密切。瞿家小姐又是嫡女,显然要比朱氏更适合作为正妻。 俞厚基作代表,庆祝丹初纳妾,说道:“英雄配美人,我等祝镇台、郡君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众人一笑,将清酒一饮而尽。 初次见面,丹初当然要引介一番。 先介绍朱淑鹭:“我这位如夫人,出身桂藩偏支,自幼父母双方,由马太后抚养成人,姓朱,讳淑鹭,诸位以后可称之为朱夫人。我为人开通,今后,咱们军中就以如夫人称之。” 丹初在部下面前说这种话,令朱淑鹭大为感动,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眼睛高兴得滚出热泪。 俞厚基最为机警,打圆场道:“镇台年轻有为,文韬武略,又如此重情重义。夫人,你该高兴才对。” 俞厚基的头衔是“参军”,实际就是丹初的军师,不仅要为他参谋机要,还要关注他的私生活。朱氏为马太后养女,来历不凡,若与丹初夫妻和睦,日后必有好处。 朱淑鹭动了情,举杯敬向丹初,说道:“夫君,奴家失态了。” 丹初和她浅酌一口,随即介绍众将:“在座诸位是我部下,也是我的同袍,战时生死与共,平时情同手足。这位姓俞讳厚基,任参军,是我的军师。这位……” 朱淑鹭恢复了皇家女子落落大方的气度,向众将一一敬酒。 在座诸位有儒士出身的军师,有佛朗机籍火枪队长,有陕北老卒,却都对年轻的丹初俯首帖耳,令朱氏暗自惊奇。 她不由得想起,傍晚时坐轿来营,走了两里多路,透过轿帘,一路上见到不少游兵散勇。幸有缇骑护卫,轿舆才免遭乱兵骚扰。 靠近丹初的军营,情形却大不相同。尽管条件简陋,他们还是立起了鹿砦,挖掘了壕沟。营中广阔,多骏马,军士肃穆,走路列队,没人大声喧哗。 看来,夺旗斩将的故事真不是吹的,夫君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擅长练兵、治兵,将来不可限量。 看来,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屈身嫁给武夫,竟然还是走对了棋。 嗯,帮助夫君就是帮助自己。以后得央求太后,为夫君加官晋爵。 朱淑鹭越想越得意,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本章完) 第59章 夜校 第59章 夜校 酒桌上摆了不少野味,帐内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古泥关条件简陋,众人已有好些时日未沾荤腥,此刻皆是垂涎欲滴,大快朵颐起来。 中军坐营官冯琳忍不住说道:“得亏了营里的瑶人士兵,善捕猎,给了他们一天时间,竟弄来上百斤的野味。再加上那口黑猪,够全营将士饱餐一顿了。” 魏国松抹了把嘴角油渍,说道:“镇台治军有方,我军纪律严明,所以敢放瑶人士兵出营打猎。要是换了其他部队,早就乱翻天了。” 冯琳则继续说道:“当初招募瑶人俘虏入伍,军中多持怀疑态度,连我都不敢认同。谁曾想,这些瑶人士兵还真不赖。三队那个何国驹自不必说,现在已到督标中军当队长了。 “他族弟何国驺,正在我麾下做小卒,也是武艺高强,敢作敢当。这次去山上打猎,他一人就捕获野鸡一只、獐子一头,他日若有战斗,必可立下奇功。 “只可惜,他大字不识一个。何国驹虽不通文墨,却也颇识些字,听说在督标中军混得风声水起……”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丹初早就想在军中办夜校了。他熟知明清历史,对晚清湘军名将王錱印象深刻。 王錱就曾在军中组织夜校,白天行军打仗,晚上则教军士读书识字。所部称为老湘营,“迨夜,营门扃闭,刁斗之声与讽诵声相间也。”王錱虽然早殁,老湘营却一直保留下来,战功卓著,甚至远赴西北,收复回疆,为维护国家统一立下了赫赫战功。 丹初一说话,立即引起众人注意:“诸位,我有个主意,想在军中办一夜校,教授官兵读书识字。像何国驹这样的军官,虽有大将之才,却不通文墨,难以成大器。 “像何国驺这样的小卒,武艺高强,却不识文字,连基本的腰牌、旗号都看不懂,就算他在战场上勇猛杀敌,也难以胜任队长之职。 “我主张办理夜校,为的是扫盲,让不识字的官兵略识文字,让略识文字的军官粗通文墨,让军官学会简单的算数,会计算道路之远近、粮草之多寡。” 俞厚基是个斯文人,拿手帕擦了擦嘴,说道: “镇台此议甚是。太祖爷重视学校,各级广设官学。军队卫所亦有卫学,科举有专门指标。士子为了争取军户科举指标,常常流徙千里,冒籍参加科举。 “景泰以后,军户出身的进士,常常占进士总额三成以上。首辅如张居正、李东阳、高拱、赵志皋、王家屏等,皆由军户考中进士。 “镇台主张在军中办理夜校,一可以吸引军士,二可以提高军队战力,与我朝军户进士有异曲同工之妙。恰好现在事情不多,正可筹建夜校。” 若论办学校,丹初已有经验了。他在永安州设立童子队,实际上就是一所小学校,童子队不参加训练,主要任务就是学习。 他欣然说道:“甚好,老俞,夜校的事很重要,就交给你具体操办。要快,明天就要拿出初步的方案。要重视,我亲自担任校长,督促官兵学习。 “名字嘛,暂时就称‘启蒙夜校’,挂在中军之下,由中军负责保障。钱不要吝啬,该有的笔墨纸砚,想办法也要备齐。虽为夜校,主要在夜间组织教学,但白天亦可抽空组织,以思想教化、识字、算数为主……” 费雷拉中文很一般,很多话听不太懂,但也大概明白了丹初的意思,用别扭的中文说道:“办学校,大大得好!” 朱淑鹭也笑了。真想不到,一群爷们晚上喝酒吃肉,聊的竟是筹办夜校,教授官兵读书识字。一群低级军官,尚知积极向上。想想不思进取的永历帝,想想纷争不休的朝廷内廷,朱淑鹭深感失望。 夜校之议才罢,众人又谈起时局。丹初说道:“上午,侯性邀我到他军中作客,老俞一同去了。侯性军纪涣散,营寨聊胜于无,一千军士多为老弱无赖,毫无战力。 “他打算赠我以金宝,劝我不再坚持迎陛桂林。这事,当然没得商量。不过,听他的意思,似乎已经说动了皇上,南下柳州似已决定。” 众人神色沉重。若永历帝真去了柳州,这趟差事可就办砸了。更重要的是,皇帝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必令天下有志之士寒心。那些敌后的义军,说不定就会偃旗息鼓。那些态度游移的文臣武将,说不定就会投降满清。 朱淑鹭说道:“皇上最想去靖州。我朝精锐兵马都在湖南,马进忠、王进才、李赤心等人皆为骁将,抗清意志坚决,至今仍在湖南坚持抗清,可资屏护。 “但靖州与奉天相邻,附近并不安宁。塘报扑朔迷离,一会说靖州失陷,一会说靖州反正。皇上不敢去靖州,马吉翔、庞天寿两人受了侯性的贿赂,一个劲地撺掇皇上南巡柳州。” 问题是,柳州也不太平呀。 俞厚基说道:“今日,我与侯性的军师聊天,那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柳州还有一个军头,名叫覃鸣珂,官居总兵官。 “覃鸣珂桀骜不驯,军纪败坏,实力在侯性之上。看样子,侯性对他颇为忌惮。” 丹初敏锐地意识到,覃鸣珂是个不稳定因素,或将成为决定永历帝去留的关键人物,便说道:“这个覃鸣珂似有来历,要尽快查清楚。” 众将散去,已是亥时。 营中军士已经就寝,白天喧嚣不已的古泥关,此刻也一片沉寂。 侍女吹灭蜡烛,岑丹初与朱淑鹭相拥上床。胴体之香,肌肤之亲,呼吸之促,十指之合,张弛有度,凹凸有致,鱼水承欢,妙不可言。 事毕,朱淑鹭伏在丹初身上,用纤手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疤,不觉感到心痛。 丹初则抚摸着她的腰背,问道:“夫人,太后为什么把你嫁给我?” 朱淑鹭不假思索,说道:“奴家到了出阁的年纪,不能再侍候太后。一直听说夫君少年英雄,后来在罗家店得睹夫君神采,心向往之,于是便求了太后。” 丹初呵呵一笑,说道:“夫人倒是有勇有谋,不愧是太祖的后人。你我夫妻一场,生逢乱世,今后应该相互扶持,相互恩爱。” 朱淑鹭心满意足,说道:“奴家以后全心全意侍奉夫君。” (本章完) 第60章 土司 第60章 土司 过了两日,斥候冯加礼来报,说有重要情报。 冯加礼是陕北老卒,为人机敏警觉,在标营是有名的夜不收,擅长深入敌后侦察敌情。 岑丹初和俞厚基正在商量夜校的事,闻讯立即传见。 冯加礼风尘仆仆,见到丹初便拜,说道:“镇台,柳州军头覃鸣珂查清楚了,此人来头不小……” 覃鸣珂来头不小,是柳州土司覃遇春的长子。何腾蛟在湖广坚持抗清,檄调广西各地土司。覃遇春也听令来到湖广,在何腾蛟麾下任副将。 明军在湖广接连败退,覃遇春也吃了败仗,退至全州一带。 广西一带的土司,祖上大多是唐宋时期的汉将。彼时,唐宋派汉军驻守广西,为鼓励将士长期驻守广西,默许他们官职世袭,军政一体。 久而久之,这些汉军逐渐成为土司,是当地事实上的土皇帝,当地一切军政事宜,朝廷概不过问。不管朝代如何变革,土司却安如磐石,维持着对当地的世袭统治。 明朝已开始在广西尝试改土归流,但收效不大,只在部分重点城市设置了流官,其余地域仍由土司自治。遇有大的征伐,朝廷也会征调土司兵参战。譬如,嘉靖时期的田氏土司兵,就曾在抗倭战争中表现靓眼,被朝廷赐名俍兵。 何腾蛟征调了不少土司兵,战败之后,各地土司兵或返乡,或继续听从何腾蛟指挥。偏偏覃遇春不识相,带兵到全州索饷。 何腾蛟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拿给土司兵。覃遇春气不过,又带兵到桂林,向瞿式耜索饷,自然也不能如愿。 武将带兵向主帅索饷,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偏偏何腾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写密信给广西分巡左江道龙文明,令他除掉覃遇春。 龙文明驻柳州,当地多土司,官府威信不高。龙道台也想借机提高威信,便摆下鸿门宴,支开覃遇春的护卫,把他捆绑结实,连夜送到桂林。 瞿式耜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让人把覃遇春送到全州何腾蛟处。 不久前,何腾蛟在全州集合郝永忠、赵印选、焦琏三路大军,麾下兵马号称十万,一时踌躇满志,风头无两。想起覃遇春带兵逼饷,何腾蛟怒从心起,当即下令斩杀覃遇春。 “镇台,您想想,覃氏土司在当地作威作福已久。覃鸣珂只有二十多岁,年轻气盛,其父亲抗清有功,却被何腾蛟冤杀,怎会咽下这口恶气!听说,他正在集结土兵,准备来古泥关,当面向永历帝诉冤。” 俞厚基陷入了沉思,问道:“覃鸣珂此举,怕是来兴师问罪了。他的实力如何?” 冯加礼十分肯定地说道:“覃家在柳州只是个小土司,又在湖南损兵折将,实力并不强。” 古泥关地处深山,天气阴晴不定,不久前还是阳光明媚,此刻又已愁云密布。远处的山巅上,雾气翻滚,令人心情不爽。 丹初说道:“那就不怕了。侯性虽然奸诈,却忠于朝廷,麾下还有一千人马。我们两军相合,就足以顶住覃鸣珂的土司兵。” 南明有些事有些人,还真不好作判定。就像何腾蛟,贵为督师,背负天下之望,观其所作所为,大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隆武时,何腾蛟伙同湖北巡抚章旷排挤大顺军余部,收罗散兵游勇充当嫡系,又无驭将之能,造成刘承胤、曹志建、黄朝宣等武夫跋扈割据的局面。 隆武帝御驾亲征,何腾蛟拒不发兵,性质最为恶劣,对隆武帝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堵胤锡反攻湖南胜利,何腾蛟却私心自用,唆使郝永忠袭杀反正来归的陈友龙,挑起明军自相残杀,给清军以喘息之机。偏偏,他又以身殉国,大义凛然,被后世文人吹捧成抗清砥柱。 还有侯性、马吉翔、庞天寿等人,虽为奸佞,却对永历帝称得上忠心。这些人大多一生追随永历帝,直至缅甸咒水之难。 然而,忠心固然重要,却并不能挽救危亡。经过半年来的观察,丹初渐渐领悟到: 南明不缺人心,不缺忠臣义士,不缺军队,缺的是坚定正确的组织领导,缺的是政令畅通的朝廷,缺的是英明果敢的皇帝。若要力挽狂澜,唯有另起炉灶,绕开永历小朝廷,重建一个坚定有力的领导核心。 “另有一件事,需要报告镇台。”冯加礼神色沉重,说道:“昨天,我带斥候到怀远,亲眼见到一批舟船,挂黄色旗帜。其中一艘大船,雕有龙形装饰。纤夫拖拽舟船逆流而上,明日就可到达古泥关。一打听,才知道这批舟船属于侯性,用来迎奉皇上巡幸柳州。” 从古泥关顺流而下,即可到达柳州。柳州是广西西部的大城,对永历帝来说,柳州显然要比古泥关更为舒适宜居。 覃鸣珂要来,御舟也要到位。永历帝很快就会离开古泥关了。 丹初沉声说道:“通知各队拭擦武器,加强戒备。除出营伐薪等必要人员外,其余军士不得出营。” 土司寨中,永历帝召集首辅严起恒、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司礼秉笔太监庞天寿,商议行止。 马吉翔说道:“柳州方面,左江道龙文明传来密报,说覃鸣珂率领五百土兵,前来古泥关鸣冤,建议朝廷趁机围歼覃鸣珂,以绝后患。” 几人都处于明廷核心决策圈,对何腾蛟处死覃遇春一案了如指掌,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庇护何腾蛟。 严起恒立即反驳,说道:“皇上深入蛮境,不宜杀戮。况那覃氏世代土司,势力根深蒂固,若激起土司兵变,事不谐矣。” 一听到兵变,永历帝立即胆寒,说道:“先生说得是,那么,此事该如何处置?” “不如派个小官与覃鸣珂虚与委蛇,时间一久,覃鸣珂粮食不继,自然退去。” 马吉翔插话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理应通知侯性、岑丹初,令二人加强戒备,随时保卫銮驾。” “善,”永历帝说道:“侯性说备好了御舟,何时可以抵达?” 马吉翔负责此事,对道:“最晚明日中午就能抵达古泥关。” 虽未谈及南巡之事,严起恒已经确信永历帝要去柳州。这事,他已经劝过多次,永历帝却不听。 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严起恒不愿放弃,说道:“覃鸣珂心里不平,桀骜不驯,皇上若去柳州,离覃氏封地近,着实不妥啊!” 永历帝却听不进去,说道:“先生,这件事不必再说了,朕自有计较。” (本章完) 第61章 开学 第61章 开学 在这个烽火连天的年代,岑丹初将军以其非凡的胆识和远见,很快筹办好了夜校。这天上午,他下令全军集合,举行开学仪式,开展第一次教学。 自从丹初统领督标左协,全军集合的频率更多,秩序更更好,主要是为了落实奖惩、训练讲评、战前鼓动、思想动员…… 为了办学校而集合,为了教学而集合,这在督标左协却是第一次。各队都很新鲜,提前集合完毕。 按照丹初定下的规矩,各队先比唱军歌,看哪个队唱得更整齐,声音更响亮: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万里良田尽荒芜。看天下,尽鞑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通常情况下,第三队军歌唱得最好,接下来依次是一队、二队、火枪队、中军。童子队人数少,参加全军集合的次数也不多,排序大致在火枪队和中军之间。 军歌事小,却代表着士气,士气则代表着战斗力。这个排序,大致也能反映出各队的战斗力。 不过,也不尽然。譬如费雷拉的火枪队,里面有三十个番兵,平时作风不如三个骑兵队严谨,但一旦走上训练场、战场,每个队员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丹初登上将台,中军坐营官冯琳示意军歌结束,随即简要讲评:“刚才的军歌,一队最好,二队次之,火枪队再次,中军最末。”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陕北老卒,不擅长临阵讲话,每次讲评都很简短。 按照明军的习惯,集合整队、清点人数等事务都是中军坐营官份内的事。 丹初有意让各队官轮流值班,好让他们得到更为全面的锻炼。考虑到费雷拉是个佛朗机人,丹初又改动了很多规范,这事暂且没有落定。 冯琳小步跑向将台,向丹初行拱手礼。 按明军礼制,中军坐营官见本营主将,需两跪一揖。当然,明军的跪揖和叩头并非一回事。军人身着盔甲携带武器,跪揖不便,常以屈一膝或半膝行军礼,这种礼节后面演变为清朝的请安、打千礼。有时候,明军还会使用拱手礼作为军礼。 丹初年轻,仰慕泰州学派,对跪拜之礼深恶痛绝,在自己军中实行拱手礼。这也得到了各队官的支持,尤其为费雷拉所激赏。 丹初回礼,听到冯琳报告:“报告镇台,全营集合完毕,应到四百六十二人,实到四百二十一人,三十四人岗哨勤务,六名病号,一名医护,请指示。” 请示报告制度也为丹初所重视,报告词经他亲自审定,发给各队队官参照执行。 “坐下!”丹初下达命令,目光如炬,环视各队将士。 “诺!”冯琳听令,转身跑到全营前面,下令:“坐下!” 各队队官在前,席地而坐。 丹初坐在将椅上,大声说道:“各位同袍,今天上午集合,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举行启蒙夜校开班仪式。第二,由我给大家上第一堂课。” 将士多为文盲,听不懂官话,丹初也尽量说得通俗易懂: “有人会问,将士是打仗的,不是上学的,军中举办启蒙夜校,有什么意义?意义大着哩!想当年,太祖爷一介布衣,穷得当和尚、讨饭吃,却无时无刻不在学习,所能才能打败群雄,夺得天下。 “太祖爷想到年轻时求学不易,下令在全国大办学校,乡村有社学,军队卫所有卫学。咱们办这个启蒙夜校,就像卫所办卫学一样,可以给将士们一个读书上进的机会。 “大家大多出身贫寒,自小没有读书的机会,我也一样啊。我是标营孤儿,父母早死,没人管没人问。幸亏焦大帅可怜我们,请了塾师教我们读书识字。“我之所以能立下些许战功,之所以能统领督标左协,往根儿上讲,就在于焦大帅给了我读书识字的机会。” 此话一出,将士们面露喜色。丹初在短短几个月内,从童子兵跃升为副总兵,全营将士无不惊羡。他把这一切归之于读书识字,归之于焦琏为童子兵雇请了塾师。 可见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诚不欺也。只要刻苦攻读,一切功名富贵华屋美人都可从书中获得。 丹初接着说道:“读书识字,好处多多!识了字,就可以更好地辨认旗号,可以看得懂军令,就足以胜任队官了。识字多了,就能读书,就能深知国家大义,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官兵更加团结一致。 “日后啊,哪怕是退役了,也多了一条路。有文化的士兵,哪怕负伤退役,也好安排生计。譬如说,可以把他安排到州衙里当个书吏,足以养活一家人了。 “哪怕是找老婆,有文化的士兵也更受欢迎。换你是个黄大闺女,有两家人同时过来提亲,其他条件都一样,一个有文化,一个没文化。你是选有文化的,还是选没文化的……” 这话再通俗不过了。俞厚基坐在台下,也笑得咧开了嘴。镇台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平日里手不释卷,像个读书人,在将士面前却又如此平易近人、受人拥戴。此乃英雄乎?枭雄乎? 一段脱口而出的动员,早已把将士们的求学欲激发了起来。紧接着,中军坐营官、各队官依次上台,领取笔墨纸砚。 尽管古泥关条件偏僻,丹初也是想尽办法,确保每队得到十套笔墨纸砚。 丹初继续说道:“大家知道,我在左协成立了一个童子队,让他们专门脱产学习。天下父母无不望子成龙,我也一样,对童子们要求很严,期待很高。 “童子上课,我经常过去督查,遇到淘气的、学习不认真的,轻则罚站,重则杖打。大家都是老兵了,我也不便惩罚你们。 “不过,我把话撂在前面,开办启蒙夜校是军中大事。学习成绩好的人,视同在战场上立功,将在受奖、晋升等方面获得优待。整体成绩好的伍、哨、队,视同战斗力好,将在评比、排序上获得优势……” 自古军人评功评奖,战时依据战斗,平时依据训练,若说以学习成绩论高下,大概称得上是丹初的独创。 这给将士们带来极大的震撼,无疑也激发了他们学习上进的积极性。 仪式完毕,丹初亲自为将士们上第一堂课: “诸位,我们都是督标左协的将士,这第一堂课,就学习认识‘督标左协’四个字……” 两名亲兵合力举起一块木板,上面用木炭写着“督标左协”四个大字。 “第一个字,督字,上面一个叔,叔父的叔,下面一个目,眼睛的目。大家可以这样理解,叔父盯着你看,随时监督你、督促你学习上进。 “…… “第四个字,协字(繁体協),左面一个十,十字的十,右面三个力,上面一个力,下面两个力。大家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一伍十个人,需要同心协力,方能打败鞑子……” 繁体字太难学,也太难教了!以后若有机会,还得普及简体字! (本章完) 第62章 面圣 第62章 面圣 九月二十日,太监来军中传谕,说永历帝召见岑丹初,马太后召见朱淑鹭。丹初军中没有轿班,太后考虑得周全,还派来一顶小轿。 想来是为了覃鸣珂带兵鸣冤的事。覃鸣珂带着五百土司兵,已来到古泥关,驻军关南十里外。他两次到行在鸣冤,永历帝都拒不接见,派礼部给事中虚与委蛇。 见到永历帝,丹初从容行军礼。 永历帝赐坐,问道:“岑丹初,你平时一直盔甲在身吗?” “回陛下,时局纷乱,古泥关鱼龙混杂。臣不敢掉以轻心,只得每时每刻保持戒备。将士披甲,随时可以出营接敌战斗。” 这话并不属实。岑丹初规定,军中实施值班制度,三个主战队轮流值班,每五天轮换一次。值班战队保持披甲,其余两个战队可以脱甲。 永历帝很欣慰,说道:“卿年少有为,勤勉机警,真社稷才也。” 丹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臣不过为国尽忠而已。” 天颜咫尺,永历帝高踞主座。虽然他没落久矣,丹初还是感受到一种压迫感。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混杂着威严、华贵、庄重、从容。 这大概就是生于帝王家的优势吧,自带光环,为万千军民所景仰。 不过,考虑到永历帝曾经的种种劣迹,丹初暗自生起许多轻视。人啊,往往被表象所欺骗。今后,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看清事物的本质。 皇帝召见小臣,时间往往不长。永历帝有要事相托,却并不急着说,而是拐弯抹角地说道:“瞿先生说,你父亲曾是焦琏的亲兵,殁于崇祯十六年道州之役?” “回陛下,是的。” “可曾有过褒奖?” “不曾,只得了三十两抚恤银。” “只有三十两抚恤银,其他什么也没有?”永历帝不敢相信,再次追问道。 “是的。” 永历帝不禁汗颜,那次道州之战真是凶险。大西军都攻进城了,他自己吓得走不了路。幸得焦琏冒死入城,背着他缒城而下,总算捡回一条小命,方有今日九五之尊。 抚今追昔,永历帝不胜唏嘘,说道:“将士死后没有抚恤,咎在朝廷。朕今日就下诏,追赠你父亲为守备,定品阶为正五品。” “谢主隆恩。” 大堂内一阵沉默,丹初也不便说话。永历帝打破沉寂,说道:“前日,从武冈退回一批败兵,带来一批甲仗仪銮,中间有副金甲。你勇猛善战,护驾有功,朕就把那副金甲赐给你吧。” 说罢,两个绵衣卫缇骑抬着一副亮澄澄、明晃晃的金甲,走进大堂。 金甲自然不是纯金做的,大多为鎏金,或者在布面甲上缀上金铜泡钉。能穿着金甲的,身份自当非同寻常,通常由皇帝御赐。 丹初再次拜谢:“谢主隆恩,臣当肝脑涂地,报答君恩。”永历帝很高兴,终于说道:“覃鸣珂带兵驻扎古泥关南,名为鸣冤,实为示威。群臣多认为他跋扈不法,你怎么看?” 果真为了此事,丹初胸有成竹,反问道:“陛下,臣听说土司继承,需要朝廷批准。覃遇春已死,覃鸣珂为长子,当继承土司职位,不知他是否已经上书请示朝廷?” 土司虽为世袭,但继承人要得到朝廷的敕书,在程序上方为合法。朝廷一般不会干涉土司的内政,通常都会承认新的继承人,以敕书的形式宣示朝廷对土司封地的主权。各部土司之间遇到争斗,也往往会奏请朝廷裁决。通过这种形式,朝廷对各地土司维持着脆弱的统治。 永历帝不假思索,答道:“覃鸣珂上过奏疏了,请袭为土司。兵部、吏部认为,覃鸣珂统兵犯驾,其心可诛。严先生建议先令覃鸣珂退兵,待他退兵之后,再下达敕书。” “陛下,”丹初沉声说道:“覃鸣珂驻军十里之外,又上疏请封土司,说明他心里还有朝廷。如今多事之秋,人心惶惶,不宜兴兵诛戮。 “臣以为,与其兵戈相向,不如派遣使者,好言抚慰。同时,列兵城南,彰显军威,软硬兼施,让他知难而退。最后,再许他以土司之职,让他退回封地。” 看丹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永历帝心中狐疑,问道:“覃鸣珂此行,不是为了求官,而是为了鸣冤。卿所言甚佳,但并未言及鸣冤之事。覃鸣珂未能如愿,会轻易退兵吗?” 丹初心中已有成算,肯定地说道:“请官、鸣冤是两回事,陛下当分而治之。何督师有便宜处置之权,有权诛杀部将。覃鸣珂鸣冤,焉知覃遇春没有犯下大罪? “此中原委,朝廷并不清楚,也不便做出裁决。只能派钦差深入调查,或把当事人召到朝廷,方能水落石出。覃遇春带兵鸣冤,如同兴师问罪,大逆不道。 “若任由其胡作非为,朝廷威信何在?陛下派礼部官员前往宣慰,恰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臣不自量力,自请为天使官,当面向覃鸣珂晓以利害,劝他退兵返回封地。若事不成,臣愿军法从事。” 永历帝大喜,说道:“卿勇于任事,卿不负朕,朕亦不负卿!” 辞别永历帝,丹初在太监的引领下,前往晋见马太后。内廷不宜交通外臣,马太后以召见养女、女婿为名义,避人闲话。 这位马太后颇为贤能。隆武帝遇难后,群臣拥戴朱由榔继承大统。马太后就明确反对,认为朱由榔胆小怕事,非中兴之主。 这两年,朝廷颠沛流离。马太后忍辱负重,竭尽所能调和后宫。在奉天时,她还屈尊结交刘承胤的母亲,为永历帝逃脱奉天创造条件。 岑丹初行礼,马太后让朱淑鹭扶起丹初,赐以坐位,笑着说道: “丹初,你与鹭儿喜结连理,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大明衰危,正需要你这样的能臣勇将。你好好办差,我会交待皇帝,让他好生待你。” “诺。”丹初不卑不亢,沉稳得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说道:“太后恩典,臣感激不尽。刚才,臣已向皇上请命,明日前往游说覃鸣珂退兵,以报皇上、太后知遇之恩。” 马太后很高兴,看着岑丹初和朱淑鹭,越看越满意,说道: “嗯,你赤胆忠心,我是知道的。这次来古泥关护驾,还耽误了你和瞿家的喜事。今后,你和鹭儿也要好好过日子。你俩都是孤儿,无父无母,以后若有委屈,找人传话给我,我能帮衬一点,就帮衬一点……” 朱淑鹭脸上一红,和丹初对视一眼,说道:“太后,我没有委屈的。” (本章完) 第63章 岑丹初单骑退土司 第63章 岑丹初单骑退土司 九月二十一日,岑丹初统军出营,以操练兵马为名,在古泥关南八里外列阵演训。 覃鸣珂已经提前收到了朝廷的诏书,也收到了丹初的私信,却仍然大为紧张,生怕丹初借机发难。 都说岑丹初驭兵有术,麾下有陕北老卒,有番兵,还有瑶人、侗人,实力非同小可。反观覃氏土司兵,长期处于封闭偏僻的山地,单人肉搏倒还凑乎,若真要列阵打仗,还真不是明军的对手。 巳时,丹初身披金甲,策马来到土司营前,身后只有二十个骑兵。他对着寨门大声喊道:“覃将军,我奉皇上谕旨,有事相商,请开营门。” 阳光下,丹初身上的金甲熠熠生辉,每个甲片都闪烁着太阳的光芒。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神情专注,虽然年轻,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身旁是一个佛朗机旗手,扛着“岑”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二十个骑兵,从全营精挑细选而来,每个人都高大威猛,甲仗鲜明,坐骑精壮,武器精良。 覃鸣珂站在望楼上,见丹初神采奕奕,回顾自家军中衣甲破旧的土司兵,不由得自惭形秽。他回应道:“岑将军既是天使官,为何在二里外摆开战阵?” 丹初大笑,反问道:“覃将军既来求官、鸣冤,为何带来五百精兵?为何逼近行在屯军?我奉帝令来使,只带二十骑兵,足以显示诚意。” 覃鸣珂想来想去,觉得不无道理,下令打开营门,放丹初等人入营。 见面之后,双方先行拱手礼。 营中土司兵见到身披金甲的岑丹初,见到深目隆鼻的番兵旗手,见到二十个杀气十足的骑兵,颇有几分畏惧。覃鸣珂也有疑忌,寒暄过后便有些语拙。 丹初见状,便说道:“覃将军,我这些骑兵,就让他们在一旁歇息罢。我们俩个,还有要事要商。” 覃鸣珂心中一动,说道:“岑将军一个人谈?” 丹初大方地说道:“事涉机密,我一个人谈就行。” “将军是爽快人,”覃鸣珂有所触动,说道:“我们去帐内谈吧。天气闷热,我让人打开围帐通风。” 已是深秋,天气转凉,哪谈得上闷热。覃鸣珂此举,是为了让丹初的随从看到主帅,确保他的安全。 看样子,这位年轻的土司是个有心人,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丹初更有把握,一落座,便直言不讳地说道: “老兄此次带兵来古泥关,名为求官,实为鸣冤,名为请示,实为示威,是一步名副其实的臭棋。” 一个“老兄”,减轻了覃鸣珂的敌意。但想起父亲冤死,他仍是忿忿不平,说道: “何腾蛟指挥无能,调度无方,致有湖广之败。先考追随何腾蛟多年,积欠军饷数万金,前往求饷,何腾蛟不仅不给饷,反而阴使龙文光设计擒拿先考,错杀于全州。 “老弟想想,先考为国尽忠,为何腾蛟卖命经年,却遭此毒手,不死于沙场,而死于非命。我若不能为国除奸,岂非不忠?若不为先考鸣冤,岂非不孝?不忠不孝,我活着……” 话扯远了,丹初冷冷地打断了他,说道:“老兄此言差矣。朝堂之上,波诡云谲,更何况于战场上?老兄远在广西,令尊在湖广,如何清楚湖广的情况?焉知这其中没有其他隐情? “何督师地位尊贵,弘光时期已任督师,总督豫、楚、川、黔四省军务,隆武时期封为定兴伯。今上即位以来,对何督师恩宠不衰,加封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保。 “即便他在湖广战败,麾下仍有马进忠、郝永忠、赵印选等骁将。老兄只是广西一个地方土司,跑到行在求皇上斩杀何督师。换了你是皇帝,是听土司的,还是听督师的?”覃鸣珂默然不语,心中却是愤懑不已。 丹初继续说道:“况且,朝廷刚从奉天播迁至此,人心未定。你却带兵过来,让朝臣作何感想?土司父死子继,天经地义。你上疏请求敕封,朝廷却迟迟不肯回应,为的就是逼你回去。兄弟,换了我是你,我就以退为进,来个欲擒故纵!” 覃鸣珂来了兴趣,问道:“何为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丹初环顾左右,欲言又止。 覃鸣珂会意,屏去帐内外的亲兵。 丹初这才说道:“老兄不如先引兵返回柳州封地,敕封土司之事必可无虞。侯性已经备好御舟,不久之后,皇上必会巡幸柳州。 “老兄为柳州土司,在当地一呼百应。等銮驾来到柳州,老兄不妨趁机纠合土人,鼓噪鸣冤,营造声势。那时候,军民相率鸣冤,行在人心浮动,皇上不会置之不理。就算老兄奈何不了何督师,惩治一个龙光明还是绰绰有余的。” 覃鸣珂盘算良久,觉得此计靠谱。只是,岑丹初和他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他出此计策? 不等他发问,丹初已经主动回答:“实不相瞒,此计对老兄来说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对我来说,亦是如此。我受瞿阁老之令,请皇上还陛桂林。 “不用我说,老兄也能看得出来,皇上并不想还陛桂林,只想到柳州苟安一时。时局的关键在桂林不在柳州,若皇上留在柳州,将对时局不利。 “届时,老兄在柳州闹一闹,皇上呆得不安心。我再密请瞿阁老上疏,皇上在柳州呆不下去,十有八九就会返回桂林。” 覃鸣珂恍然大悟,不由得对岑丹初刮目相看,说道:“老弟真有鬼神之计。” 丹初趁热打铁,给他戴上一顶大帽子:“老兄退回柳州,可以得到土司敕封,可以为父报仇,可以挽救时局,可以促使皇上还陛桂林。于公于私,这都是件好事。” “善!”覃鸣珂大喜,说道:“老弟,我听你的。” 两人握手言欢,越谈越投机,笑声传遍营内。两军将士终于心安。 岑丹初与覃鸣珂歃血为盟,折箭为誓,互不侵犯,约定条款。 九月二十四日,覃鸣珂退往柳州。 朝廷上下都松了口气,次日颁发敕书,允许覃鸣珂继任土司。永历帝也大为高兴,加封岑丹初为总兵,定官阶为武官从二品。 丹初夫妇走了马太后的门路,定官号为“镇守永安总兵官”。做了总兵官,就可以独立成镇了!有了镇守永安的名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驻军永安州了! (本章完) 第64章 永历帝移陛水殿 第64章 永历帝移陛水殿 十月,丹初率军护卫永历帝巡幸柳州。他本该在九月与瞿玄惠完婚,可军务在身,实在是脱身不得。 从柳州到桂林,走陆路约为三百里路。丹初与瞿式耜保持着通信,随时传递讯息。他甚至还和永安州的何云、匡时通过两次信,得知永安州一切正常,童子兵刻苦读书,颇感欣慰。 只是,永历帝苟且偷生,赖在柳州不走。丹初有护驾的任务,总不能一直留在柳州吧。 八日,覃鸣珂终于发难。他动员了一千土司兵,纠合当地土人、乡勇,以报仇鸣冤为名,发兵围困柳州城,要求永历帝诛杀左江道龙文明。 覃氏世代为土司,势力根深蒂固。老土司为了给土司兵争饷,得罪上锋,被龙文明暗害,很容易得到当地土人的同情。覃鸣珂抓住这一点,广造舆论,纠合了四千多人马,声势颇为浩大。 柳州瑶侗杂处,汉人不多,当地土人多同情覃鸣珂。龙文明募不到足够的兵马,根本就守不住城池。 土司兵围城日紧,柳州城眼看就要爆发一场兵灾。 永历帝胆小怕事,问计于首辅严起恒。 严起恒只想息事宁人,说道:“覃鸣珂聚众围城,人心汹汹,不宜强力弹压,以免激起民变。况且,覃氏所求是为父报仇,志在诛杀龙文明,尚不至于敢冒犯銮驾。当今之计,应立即召集统兵大将,部署防御,保护朝臣宫眷。” 永历帝没有主见,立即召见侯性、马吉翔、岑丹初等统兵将领。 马吉翔为锦衣卫指挥使,负有保护銮驾之责,直言不讳地说道:“陛下,我军虽有两千余兵马,但多为败军之余,堪战者只有岑丹初五百人。” 侯性耷拉着头,默然不语。他因护驾之功被封为祥符侯,麾下兵马最众,却不堪一击。 皮球踢到了丹初这里,丹初不为所动,说道:“陛下,臣麾下兵马大少,要用来保护陛下、朝臣、宫眷,不能轻离銮驾一步。 “兵者,凶也。土人群情激昂,若贸然出兵弹压,恐将激起民变。土司兵蛮夷不知教化,若狗急跳墙,冒犯銮驾,则朝廷威信何在?” 丹初已经摸准了永历帝的性格,故意危言耸听。 永历帝果然吓得脸色苍白,威严扫地,语气颤抖地问道“以卿之计,朕该如何自处?” “臣以为,不如先驻陛水殿,避开兵乱。” 水殿是遮羞的说法,其实就是永历帝的坐船。永历帝的一生,是颠沛流离的一生,也是逃亡的一生。每遇情况危急时,他就会提前备好坐船,在船上办公、休息,以便随时逃跑。 永历帝六神无主,只得接受岑丹初的意见,传旨移陛水殿。 丹初与覃鸣珂已有默契,互不侵犯。他率军护卫宫眷、朝臣出城,永历帝与内阁六部、后宫眷属驻水殿,百官、军士经水门渡过柳江,避开土司兵。 覃鸣珂更无顾忌,率军猛攻柳州城。守军见皇帝离城,士气更加低落。 十日上午,覃鸣珂攻破城池,诛杀左江道龙文明,纵兵大掠。 明朝的道台为正四品,分属于布政使司或按察使司,统管一个或数个府、直隶州,为朝廷敕封命官。 相比之下,覃鸣珂只是柳州当地一个小小的土司,竟敢兴兵诛杀道台,实在是大逆不道。最令人感叹的是,永历小朝廷竟然置身事外,任由覃鸣珂攻城。朝廷的威信,可谓荡然无存矣。 其实,这种事早就有了。譬如,弘光元年,湖广军头曹志建就曾在郴州攻杀远安郡王朱俨。何腾蛟不敢过问,弘光小朝廷也假装不知。 经历过奉天之劫,永历君臣早就麻木了。 下午,柳州城秩序大乱,恶霸无赖趁机抢劫。败兵退到城南渡口,企图向水殿靠拢,获得永历帝的庇护。 土司兵追击败兵,发箭射击。矢如雨下,落到水殿上,一名锦衣卫缇骑中箭落水,两名太监受伤。 丹初趁机求见永历帝,说道:“陛下,败兵纷扰,秩序大坏,请即刻移陛桂林!” 一听到桂林,永历帝心里就犯怵,仿佛桂林已是龙潭虎穴。乱兵就在眼前,永历帝难得变得果断起来,说道:“桂林有清虏,不便临幸,传令移陛象州。岑丹初,你率军殿后!” 象州位于柳江下游,地处柳州东南方向,与桂林背道而弛。 丹初大为失望,却不便反对,只好无奈地应道:“诺。” 已是冬天,柳江水浅,行至江口镇,御舟搁浅。马吉翔跳入江中,带头拖拽纤绳。锦衣卫缇骑见长官如此巴结,亦纷纷跳入水中,拖拽御舟脱困。 永历帝站在船头,见状大为感动,说道:“尔忠诚可嘉,朕铭记于心,他日太平,必不忘今日之难也。” 丹初策马沿柳江东岸行进,闻讯一笑置之。 刘远生为陕西富平人,官居戎政尚书,与岑丹初同行。 戎政尚书职司京营,刘远生却是个光杆司令。因为同乡之故,刘远生及弟弟刘湘客得以在丹初军中借得战马,免去了步行之苦。 刘远生早年习骑射,谙韬略,会用兵,曾在江西做文官。崇祯十七年,京师崩溃,大西军纵横湖广、江西,刘远生受命组织士卒抵抗,收复吉安、郴州等地,表现出杰出的军事才能。 他对丹初说道:“马吉翔下水邀宠,谄媚有术,皇上颇受蒙骗。琢如何不效仿?派百名军士下水拉纤,必得皇上好感。” 丹初不屑地笑笑,说道:“我的军士是打仗的,不是当苦役的。马吉翔那些缇骑打仗无能,虐民有术,也该下水尝尝苦头。” 反正他已经当上总兵官了,短期之内不会再升官了,没必要再让士卒吃这个苦头。 刘远生笑笑,刘湘客却恶狠狠地说道:“此奸佞也,不除之不能振纲纪,遑论中兴大明。” “瑞星!”刘远生喝止住弟弟,说道:“你口无遮拦,迟早要坏事!” 丹初转移话题,说道:“上幸象州,听说还要去南宁?” 刘远生叹了口气,说道:“南宁地处桂南,逼近交趾。上幸南宁,是置苍生社稷于不顾也!我只盼着,南宁的赵壹与浔州的陈邦傅大打出手,阻遏銮驾,好使皇上还陛桂林。” (本章完) 第65章 还陛桂林 第65章 还陛桂林 十月十五日,已是初冬,永历君臣风尘仆仆地抵达象州。思恩侯陈邦傅派长子陈登禹,率两千兵马入卫。 陈邦傅挂平蛮将军印,有征召土司之权,“专南、太七府土汉地,置有司”,是广西毋庸置疑的头号军阀。 之前,陈邦傅趁清军在桂林城外大败,出兵“收复”浔州、藤县、梧州,并深入广东廉州府,会合宗室朱统鉴,收复钦州、廉州,一时声名大噪。 只是,此人心术不正,谄媚有术,名不副实,内结权臣,外连武将,“平生未曾见敌,徒以奉上为奇货”。 当时的明、清交界地,常常会出现权力真空。军队在前线打了败仗,往往一泻千里,把城池百姓弃置不顾。桂林大捷后,清军迅速撤退,浔州、梧州、廉州等重镇已无清军,陈邦傅只是派兵过去接收而已,未尝经历激烈战斗。 永历帝却不明就里,见陈登禹带来的兵马多,便以为有了凭恃。陈登禹亦深得乃父真传,向永历帝进献金银宝物,又大肆结交马吉翔、庞天寿等佞臣。 很快的,永历帝下诏,令陈登禹掌锦衣卫,迁副都御史,封文水伯。 此时,在奉天失散的朝臣相继赶来,朝政开始走上正轨。陈登禹虽有迎驾之功,却不至于封为伯爵。诏书一出,朝臣一片哗然,言官纷纷上书反对,恳请永历帝珍惜名器,收回成命。 陈登禹自恃兵多,与马吉翔、庞天寿狼狈为奸,互相奥援,最后如愿封为文水伯。 象州是个小城,却聚集了两千多名朝臣、太监、宫眷,又有近五千兵马,城池拥塞,粮草不继。 十一月上旬,象州粮食短缺,丹初也不得不下令缩减口粮。陈邦傅上书朝廷,建议永历帝移驾浔州,实际上就是想效仿刘承胤,挟天子以令诸侯。 群臣多反对,永历帝也对陈邦傅不放心,决定移陛南宁。 此时的南宁,由赵壹主政。赵壹,北直隶大兴人,世袭锦衣指挥,出为南宁通判,累迁南宁知府、左江副使、广西布政使。 此公“明敏有干才,深得土司心”,陈邦傅对他颇为忌惮。为阻止陈邦傅染指南宁,赵壹深结土司,又招抚义勇头目徐彪,为朝廷在桂南保全了一片净土。 听说永历帝又要移陛南宁,岑丹初大失所望,气得就想下令拔营,即刻返回桂林。 清军逼近全州,一旦夺下全州,就可直接威胁桂林。丹初在桂林还有个未婚妻等着完婚呢,在永安州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打理呢。跟着銮驾瞎跑,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朱淑鹭劝不过他,连忙派人通知俞厚基。 俞厚基得信,连忙过来求见,第一句话便是:“镇台难得护驾一次,应慎终如始,不可轻弃銮驾!” 军师的话,丹初还是听的。他忍不住抱怨道:“从九月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我带着四百将士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却一无所获。到现在,将士饥馁,战马消瘦,长此以往,还如何打仗?” 俞厚基正色说道:“镇台此言差矣。若非护驾有功,镇台何以由游击超擢为总兵?何以娶得朱夫人?朝廷虽然无道,却是大明正统;皇上虽然黯弱,却仍有封官赏爵之权。 “若镇台轻弃銮驾,必遭小人非议,必为言官所劾。况且,南宁粮产丰富,亦为桂南重镇。镇台护陛到南宁,亦可观察南宁山川形胜,增长见识。” 这句话说得很隐晦,令丹初怦然心动。他与俞厚基第一次见面时,就谈及根据之地。南宁地处邕江冲积平原,水陆两便,是当下最理想、最可行的根据地。朱淑鹭不知道南宁根据地的设想,劝道:“夫君已经护陛两个多月,流徙数百里。南宁无兵革之乱,有粮草之丰。皇上到了南宁,暂时就会安定下来。夫君那时再拔营返回桂林,岂不更好?” 是啊,送佛送到西,反正也不差这一程了。丹初怒气消了不少,却并未发话。 俞厚基说道:“全州那边,何督师集结数路大军,多精锐之师,对付清虏当无问题。全州安全,则桂林安全,镇台大可放心。” 朱淑鹭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醋意,又担心瞿家小姐是个泼辣货,不免有些惴惴。 丹初叹息一声,道:“既如此,就护送銮驾去南宁吧。我可有言在先,到了南宁,我就率军返回桂林,谁拦也不管用了。” 形势变化得很快,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陈邦傅为阻止永历帝南巡,派兵争夺南宁,与赵壹麾下勇将徐彪接战。徐彪以义勇受抚,实际上就是地方团练,偶尔还打劫劫舍,被陈邦傅污为巨盗。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陈邦傅的经制之军,竟然打不过徐彪的义勇。 銮驾遇到兵乱,道阻难行,永历君臣只得返回象州,已是十一月底。 恰在此时,全州传来大捷。何腾蛟督率郝永忠、焦琏、赵印选、卢鼎四镇兵马,在全州大败清军,斩首千余级,夺大西马三百余匹。 这一仗打得相当漂亮,是南明军队少有的高光时刻。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一,清军实力偏弱。三顺王在桂林战败后,便退回了湖广。此次进攻全州,孔有德、尚可喜并未参战,只有耿仲明一部。耿仲明在三顺王中资质最差,一向唯孔有德马首是瞻,本非大将之才。 其二,明军战术得当。明军派大队步卒走大路推进,吸引清军注意力。郝永忠、胡一青、焦琏三将带领各自骑兵,抄小路向全州进发,出敌不意地抵达全州城下,打乱了清军部署。 其三,明军将领身先士卒,作战勇猛。有两名战将表现出色。郝永忠首推第一,“身先士卒,率标镇马骑直冲虏营。虏交锋大败,奔溃北走”。 其次为滇将胡一青,骑一匹滇中名马“沙兔子”,高不满五尺,清虏误认为牛。此战中,胡一青神勇无比,直闯敌阵,连砍三颗首级,清军惊愕,称胡一青为“骑牛蛮子”。 全州大捷充分证明,明军不缺战斗力,只要组织得当,完全有可能打败清军。 消息传来,永历帝再无后顾之忧。何腾蛟、瞿式耜再次疏请永历帝还陛桂林。 十二月五日,永历君臣返回桂林。丹初追随銮驾三个月,心力交瘁,终于回到了桂林。 (本章完) 第66章 完婚 第66章 完婚 永历帝还陛桂林,城内一下子热闹起来。 丹初只得驻军城外,在大墟附近扎营。此地是一处商埠,方便军队购买粮菜。在外漂泊三个月久,兵马都瘦了下来,确需补充营养。 和瞿玄惠完婚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听闻丹初纳妾,瞿式耜多少有些恼火。但朱淑鹭是太后的养女,岑丹初奉太后谕旨,焉能不从?想到瞿玄惠仍是正妻,瞿式耜也就释然了。 婚期已经延误,应当尽快完婚。瞿式耜重视礼节,飞书焦琏,商定十二日为完婚之日。 这正是民间婚礼“六节”中的最后一节:亲迎。 明朝中后期,民间婚礼多节略为纳采、纳征、请期、亲迎四项礼节。由于商品经济萌芽,民间奢靡成风,婚丧嫁娶争相攀比。 瞿家无力奢靡,亦无心奢侈。瞿式耜家财多在常熟老家,由长子瞿玄锡继承。 瞿玄锡降清剃发,在乡打理祖产。为此,瞿式耜还写了封家书,痛斥长子变节,中间有句“名节攸关,不可权宜行事”,在当时传颂一时。次子为瞿玄销,经商,弘光朝灭亡后,归乡隐居。三子瞿镐扬,秀才出身,消极避世,隐居山林。 丹初没有父母,不喜铺张,婚礼一切从简。 焦琏正驻守全州,往来桂林不便。尽管如此,他还是赶回桂林,参加了丹初的婚礼。 十二日上午,阳光明媚,晓风和畅,为婚礼增加了许多喜庆。丹初身披金甲,骑雪里红战马,踌躇满志,神采飞扬,在一队亲兵的陪同下,进城迎亲。 吹鼓手不时鸣乐放炮,亲兵抛撒铜钱,引得不少儿童捡拾。沿途商民见状,个个欣羡不已。 桂林城内外有很多关于丹初的传说:夺旗斩将、为民除害、忠勇护师、殴打太监、智服番兵…… 他的婚事,自然备受关注。男方是年轻有为、屡立奇功的总兵官,女方是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巳时,丹初来到留守府。府内略作装饰,在大门、大堂等处张贴红纸,提挂灯笼。 翟式耜交游广,府内寄居了不少朝臣,此刻都来围观,观摩丹初风采。 丹初过门下马,穿堂入室,进入大堂。瞿式耜与邵氏各着新衣,满脸堆笑,对身披金甲的丹初十分满意。 拜过岳父母,丹初便去迎新妇。 瞿玄惠红绸盖面,仅露一抹秀发,霞帔为大红色,丝绸质地,金线包边,绣有鸳鸯戏水的图案,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身着大红喜服,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长裙曳地,上衣紧致合身,绣以鸟和鸣,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随风起舞。腰系一条金丝腰带,勾勒出她的曼妙身姿。脚穿红色绣鞋,鞋面绣以蝴蝶,翅膀中央缀有水晶,晶莹透亮。 明朝民间结婚有“打郎”、“弄新妇”的习俗,即捉弄新人,大概唐时就有此风。晚明冯梦龙编撰《情史类略》,记载“吴中女子初嫁,必有伴娘,主教导新妇及插戴事”。 到明末时,各省已经出现职业伴娘,“以容貌清丽歌曲工雅者充之”。 瞿家亦雇请了伴娘,与邵氏一起,扶新妇坐轿。 再看这顶四抬大轿,以大红织金刺绣为轿面,用一大镜当后,又有数小镜缀于顶上,四角悬挂桃红绣球,正是崇祯末年流行的新婚彩轿。 留守府内外燃放起鞭炮,平添许多喜庆。 起轿,出门。嫁妆并不丰盛,但该有的金玉银钱、奁饰、韩帐、卧具、枕席、猪羊鸡鱼、红、布帛、茶、酒等物,一样不少。 古时大户人家嫁女,往往在女儿年幼时就开始准备嫁妆。瞿家嫁女,为了筹集这些嫁妆,想必也费了很多心思。 亲兵把一袋坚果、果递给伴娘,伴娘出门抛撒,引来许多儿童、百姓哄抢。 丹初接到新娘子,骑马在前,返回大墟。城门各处都已打过招呼,一路畅行无阻。午初时分,队伍到达大墟。丹初借住在一家生药铺内,这家生药铺正是同僚朱旻如的财产。 焦琏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丹初赶紧下马,打招呼道:“大帅,我回来了。” 焦琏亲自牵过战马,嘱咐丹初道:“快解马鞍。” 按照北方风俗,新娘初下轿时,夫婿亲将马鞍放在地上,请新妇跨过马鞍,寓意“平安”。 丹初对此早已熟练,轻松把马鞍解下,放置于地。 四个轿夫得过赏钱,抬轿格外卖力,把彩轿稳稳地停在马鞍前。 伴娘掀开轿帘,说道:“新人下轿,小心平鞍。” 她接着新妇的手,引她跨过马鞍。众人看得分明,瞿家小姐果真是对天足。 生药铺内响起鞭炮,鼓吹杂剧大作,欢迎新妇进入新房。 一个阴阳人在新房内高唱催妆诗,用诸果遍撒新房。这叫“撒帐”,寓意“得子”。在明朝,不管是民间结婚,还是皇帝大婚,撒帐之礼必不可少。 之后,阴阳人退去。瞿家陪嫁过来一个侍女,引瞿玄惠坐下,休息片刻。 自昨晚起,主仆两人就没怎么睡觉,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准备妆饰。现在到了新房,诸事顺利,两人都如释重负。侍女好奇地环顾屋内,瞿玄惠仍披着红绸,透过红绸分辨周围的轮廓。 这是间卧室,门外有处正堂,大概为会客之处。想到今晚就是洞房烛夜,瞿玄惠不禁心跳加快。 “老爷……大帅。”侍女见丹初进来,抢先打起招呼。 瞿玄惠连忙站了起来,透过红绸,见丹初越走越近。 “夫人辛苦了。”丹初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揭开她的红盖头。 但见她凤冠霞帔,锦绣嫁衣,如满月之皎洁,如夏之绚烂。凤冠之下,发髻高挽,珠翠环绕,金钗闪烁,肤如凝脂,面若桃,唇若点朱,目若秋水,顾盼流转,仪态万千。 瞿玄惠步移轻尘,态若游龙,婉转间似有暗香浮动,轻启朱唇说道:“夫君辛苦了。” 声如黄鹂出谷,清脆悦耳,恰似春风拂柳,温婉自然。 再细看一下,瞿小姐真如出水芙蓉,不染尘埃,又似松间明月,清辉洒落。 倾国倾城,疑是瑶池仙子,误入尘寰。 翩若惊鸿,又像洛水女神,降临人世。 丹初惊呆了,自语自语地说道:“夫人真美!” (本章完) 第67章 独立成镇 第67章 独立成镇 在瞿夫人的帮助下,丹初脱去金甲,换上便服,准备带她见客。 丹初说道:“夫人,我在古泥关护陛时,受太后谕旨,纳朱氏淑鹭为妾。此举有违礼节,但当时情状特殊,还望夫人见谅。” 瞿玄惠微微一笑,看不出有恼怒之色,对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太后之命,夫君自当遵从。妾身不觉得有何不妥。” 丹初笑笑,拉瞿玄惠在桌几旁坐下,说道:“她虽出身疏藩,毕竟是太后养女。我想,咱们都对她尊重一些,你俩以后就以姐妹相称,如何?” 丈夫第一次提出请求,瞿玄惠当然不便忤逆,即便心里有些不快,她还是说道:“妻妾友爱,家庭才能和睦。不知我和她年龄孰长?” 这还用问吗?妻为大,妾为小,哪怕妾比妻年长,也至少要称妻为姐姐。这已是很客气的称呼了,正常情况下,妾称呼妻要用夫人、太太甚至奶奶。 丹初一听,便知瞿玄惠心中不平,说道:“夫人哪里话?她当然要称你姐姐了。以后家里事,当然都由夫人作主。” 瞿玄惠笑了,说道:“我也不是刻意争什么。只是,凡事都有主次先后,家里也莫能例外。夫君是办大事的人,家务事难免顾及不上。妾身是正妻,就得帮你把家里打理好,让你定定心心地干事创业。” 果然是大家闺秀,说话有理有节,令丹初心生敬重。看她的样子,就是相夫教子的好材料,如能再主持家务,善莫大焉。 丹初难忍心中欢喜,拉住她的手,笑道:“夫人所言极是,吾今日得一贤内助矣。” 他拍拍手,朱淑鹭应声穿过正堂,进入卧室,见到瞿玄惠,一边行跪拜大礼,一边说道:“夫人。” 瞿玄惠连忙把她扶起,说道:“妹妹请起,咱们是一家人了,就以姐妹相称吧。咱们虽是女流,以后也要齐心协力,辅佐夫君翼明灭虏。妹妹,你说呢?” 朱淑鹭见她态度诚恳,心里一颗石头也落了地,说道:“姐姐见识高,说得是,妹妹自是赞同的。” 她已怀有身孕,有先入之机,正想找个时机告诉瞿夫人。 喝过茶水,丹初带瞿夫人、朱夫人出屋。院落里已经摆上酒宴,焦琏坐主桌,和心腹白国桢、焦珂一起饮酒。 丹初一家先向焦琏敬酒,向瞿夫人介绍道:“夫人,这是焦大帅,对我恩重如山。我一路走来小有成就,多受爵帅提携。” 焦琏为人粗疏,虽多次出入留守府,却对瞿玄惠无甚印象,笑道:“姑娘真俊,和丹初郎才女貌。” 丹初又介绍白国桢、焦珂二人,敬完酒正要离开,白国桢附到他耳旁,低声说道:“琢如,大帅很快要返回全州,你忙完之后,速速来找大帅。” 大概,又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丹初心中一沉,向白国桢点点头,再看焦琏,其眼神似乎有些阴郁。 今日犒赏全军,哨长以上军官聚在院内,开怀饮酒。酒到酣处,各队军官齐唱军歌,互相比赛,倒也饶有趣味。 丹初心里有事,向各桌敬完酒,便去拜见焦琏。瞿夫人与朱夫人也回屋歇息,自不必说。 酒桌上讲话不便,丹初带焦琏、白国桢、焦珂四人到书房密谈。 才一关门,焦琏便说道:“我早上晋见皇上,得知梧州已经失陷。李成栋派兵进攻,陈邦傅不战而退,消息明天就会见诸塘报。” 丹初大吃一惊。梧州为广西的东面门户,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位于桂江与浔江交汇之处。从梧州出发,溯桂江而上,可以至平乐、桂林,溯浔江而上,可以至浔州、南宁、柳州。焦琏已经取平乐为地盘,派大将马起蛟坐镇平乐。若清军大举进攻桂林,平乐府昭平县首当其冲。永安州距离昭平县只有不到一百里,与昭平唇亡齿寒。 丹初心中一紧,问道:“清虏会进攻桂林吗?” “不好说”,焦琏说道:“陈邦彦、陈子壮、张家玉皆已战败,广东义师渐落低潮。是故,李成栋遣兵进攻梧州。但清廷对他颇为猜忌,授他以广东提督。李成栋颇为不满,对进攻广西并不积极。” 明朝以来,朝廷设在岭南的最高官员为两广总督。李成栋以一己之力征服广东,自以为总督之职非他莫属。 年初,他俘杀南明两广总督丁魁楚,私藏总督官印,经常私下赏玩。没想到,清廷认为李成栋颇为猜忌,只授他以广东提督,把两广总督之职授给了佟养甲。 佟养甲跟随李成栋平定广东,功劳远不及李成栋,却因出身佟氏大族,得任两广总督。李成栋忿恨不已,对进攻广西并不热衷。 丹初恢复了镇定,说道:“李成栋既为广东提督,应当不会管广西的事。五月时,三逆王合围桂林,李成栋不出一兵一卒。我军刚在全州取得大捷,李成栋绝不会擅启兵衅。” “嗯,”焦琏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看的。只是,梧州失陷,我又轻离全州,郝永忠、赵印选、卢鼎等人恐将产生异心。因此,阁老令我连夜返回全州,以安众心。” 郝永忠出身于大顺军,虽然作战勇猛,却军纪败坏,受到瞿式耜的敌视。他的家眷都安置在桂林,兵马却在全州。 赵印选因为年长,被胡一青、王永祚推为滇营主将,其实并无主将之才,亦无主将之德。 卢鼎本为左良玉军中的监军,被部将白良辅、武自强推为主将。但他一介文官,没有战功,为白良辅、武自强所轻视。 这些武将都不可靠,由何腾蛟统一节制,何腾蛟更是出了名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丹初可不想跟着他回全州。那里武将如云,他虽为总兵官,却凡事掣肘,根本就施展不开拳脚。 焦琏见他不言语,便猜中了他的心思,说道:“你既为总兵官,自当独立成镇。我且问你,你是想统领督标,还是想镇守永安?” 这种场合,丹初也不谦让了,说道:“大帅,我为永安总兵,当镇守永安。” 焦琏略感失望,却说道:“自当如此,何况你又新婚燕尔。我军中规矩,部将独立成镇,可以带走所属部队,但陕北老卒只能带走一队。 “你我关系不同寻常,又为我扩大督标,训练枪炮,功劳甚大。我许你带出两队陕北老卒,你自己挑吧。” 丹初做过三队队长,与三队感情最深,自然不会交出三队。一队战力与二队不相上下,但队长魏国松与丹初关系较好。 要交就只能交二队,丹初盘算已定,说道:“爵帅,我愿带一队、三队驻守永安。” “嗯”,焦琏拍了拍丹初的肩膀,说道:“总兵即是一镇主将,我额外送你一队陕北老卒,也算是新婚之礼。你要不负众望,早日练出一镇劲旅。” 屋外军歌不停,丹初踌躇满志,应道:“诺。” (本章完) 第68章 访贤 第68章 访贤 十四日,岑丹初、瞿玄惠返回桂林,在留守府住了一晚。这算新妇归宁,又称为“双转马”。 从瞿玄耜那里,丹初对时局有了更为清晰的了解。全州大捷并未扭转湖广战局,何腾蛟也无意发起反攻。李成栋虽已派兵攻占梧州,但并无西窥之意。 全州兵马云集,各武将貌合神离,何腾蛟无力弹压。桂林行在朝臣冗杂,已非久留之地。永安州虽然偏僻,丹初却能一言九鼎,正可大展拳脚。 十六日,丹初率军拔营,奔赴永安。这一次,他可是奔着镇守永安去的,除了随行的三百余兵马,还有军士家眷三百余口,铳炮匠手十二名。 焦琏军中的家眷一直安置在桂林。永历帝驻陛桂林,城内外拥塞,家眷都迁往平乐。丹初已经独立成镇,也像其他大将那样,把家眷安置在驻地之内,以安军心。 八名炮匠来自澳门,为庞天寿、瞿纱微所募,流离失所。丹初率军护陛时,在古泥、柳州遇到他们,罗致军中。中军毕方济亦擅长制造火器,曾被明廷委派到澳门督造火炮。有了制造火器的技术人才,只等条件成熟,便可试制火枪火炮。 除此之外,丹初还罗致了十来个文士,有的是瞿式耜推荐给他的,有的是他在古泥、柳州、象州挖来的。其中有一人名严炜,常熟人,是名臣严讷之孙,最受丹初礼遇。 带着家眷,部队行军速度缓慢。丹初一边骑马,一边与俞厚基等谋士闲聊,讨论壮大之策。 俞厚基说道:“创业以得人才为急务,镇台既得永安,已有立足之地,理应广揽人才,以为壮大之本。江湖卧虎藏龙,当今平乐就有一名高士,有鬼神之谋、宰相之才,号为弘智和尚,镇台可听说过?” 丹初摇摇头,问道:“可是为躲避剃发令而入山为僧的?” 满清剃发令下,唯有和尚道士不必留辫。当时很多人对时局悲观,退隐为僧,隐居山林。 俞厚基有个很大的优点,并不嫉贤妒能,笑道:“正是。此人名满天下,德才十倍于我。” “哦?”丹初很感兴趣,问道:“他俗名为何?” “姓方,名以智。” 明末四公子的故事,丹初还是知道的。方以智是崇祯十三年的进士,学贯中西,是明代的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与冒襄、侯方域、陈贞慧号称“四公子”。 一旁的毕方济说道:“方以智是我的教友,极聪慧,于天文、舆地、礼乐、律数、声音、文字、书画、医药、技勇之属,皆能考其源流,析其旨趣,令人叹为观止。” 严炜久在瞿式耜幕中,熟悉政情,说道:“方以智出身桐城大族方氏,十五岁即通读经史子集,才高八斗,却素无宦情。瞿阁老强请他为天子讲官,不见用,挂冠而去。上后悔,拜詹事、礼部左侍郎、东阁大学士,皆不就。 “复下敕书,曰‘唐德宗不能用陆贽,千古以为失人。卿才优于贽,毋令后世以朕为德宗’。以智疏辞七次,皆不许,加尚书,始从幸奉天。 “奉天陷,以智投洪江,救免。乃舍妻子为僧平乐,号弘智,医术高明,人称药地和尚。清虏至,擒以智,令其出山,曰‘易服则生,否则死,冠服在左,白刃在右’。以智辞而向右,虏帅起而谢之,为之解缚,听其为僧。 “此子乃刘伯温之才也,镇台当罗致幕中。” 俞厚基办事干练,决断很快,又出身诸生,缺点嘛,就是文采不佳,名声不显。若能罗致方以智,正好可以补充俞厚基的不足。 行军缓慢,丹初把队伍交给俞厚基,自己带上毕方济、严讳等人,在一哨标兵的护卫下,前去拜访方以智。 向导引大家来到一座偏僻的古寺前,说道:“大帅,这就是弘智大师隐居之处了。”将近傍晚,寺门依旧大开。两名亲兵进寺通报,丹初下马,信步迈进寺门。 一棵参天古松映入眼帘,树干粗壮,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树下有条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深入寺庙深处。 古寺地处山林之中,幽深古朴,远离尘世喧嚣。钟声悠悠响起,给人以宁静祥和的错觉。 住持匆匆赶来,双手合掌,说道:“大帅莅临,敝寺蓬荜生辉。只是,弘智法师正在给病人看病,不能亲迎大帅,还请大帅恕罪。” 丹初还礼,说道:“无妨。我久仰弘智法师大名,今日特意过来叨扰。等法师看完病人,我再请他一叙。寺里若有客房,还请主持预备几间。” 住持连忙安排客房,准备带领丹初到客堂,说道:“大帅,实不相瞒。敝寺香火旺盛,全赖弘智法师医术高明。每天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他还在给人看病,我再派人催一催。” 这个方以智,是真忙,还是故意端架子?不管怎么样,他必是个有着真才实学的人。这种人,即便废为僧侣,也能以偏末之学养活自己,兴旺一寺香火,若能尽展其才,将来不可限量。 丹初执意先见方以智,随住持来到斋堂。有十来个僧侣正在吃饭,方以智则坐在角落里为,一边为病人把脉,一边写药方。 尽管已经提前收到消息,僧侣、病人见到丹初,仍是一惊。他们原以为,丹初会在客堂接见方以智,却没想到他竟屈尊来到了斋堂。大家纷纷起立,瞻仰丹初风采。 方以智略感不悦,放下毛笔,亦站了起来。 他年近四十,虽是僧人打扮,却浑身清高之气,神态和平,略有傲气。 丹初作揖行礼,说道:“在下镇守永安总兵官岑丹初,久仰先生大名,特来拜访。” 方以智回礼,淡淡地说道:“久仰久仰。” 贵人驾临,不便怠慢。住持对香客说道:“各位施主,天色不早了,还请各自散去吧。” 丹初自知唐突,说道:“无妨,看病要紧,待先生看完病人,我再和他一叙。” 方以智看见了丹初背后的毕方济、严炜等旧友,心中一惊。岑丹初小小年纪,竟能笼络毕方济、严炜等名士为己所用,必有过人之处。 他也不再矜持,对病人说道:“贫僧今日有贵客,各位施主明日再来问诊吧。” 于是,病人散去。 丹初也不讲究,与众人一道在斋堂吃了碗素面,尔后步入客堂议事。 (本章完) 第69章 着佃纳粮 第69章 着佃纳粮 夜黑风高,古寺客堂内烛光闪烁,人影浮动。乌鸦凄鸣,给寂静的古寺增加了一丝凄厉。 丹初目光炯炯,说道:“方今乱世,鞑虏窃据中原,乾坤颠倒,伦常失序,生灵涂炭。先生有不世之才,纷纶五经,融会百家,理应奋袂报国,岂能自废于山野林泉之间?” 经历过许多大起大落,方以智早已看破红尘:京师陷,他曾苦临东华门,被执,加刑见两踝骨。弘光朝,马士英排斥东林,兴起大狱,逮方以智入诏狱,天下大哗。永历朝,权阉王坤倾陷方以智…… 既已看破红尘,也就失去斗志,方以智轻易不会出山,更不会轻易追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点嘲讽,说道: “明祚已衰,如今帝非帝,臣非臣,将非将,大祸恐将不远。奋起报国,不过是竹篮打水,除了增加百姓痛苦,难道还能扭转乾坤?” “先生之言差矣!”丹初加重语气,打断了方以智,说道: “若论增加百姓痛苦,鞑虏屠我城池,污我妻女,圈占土地,投充百姓为奴,禁我百姓入关,变我衣冠,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江阴八十一日,罪恶累累,擢发难数! “先生归隐山林,坐看生灵涂炭,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陷天下百姓于痛苦,岂忍心乎?行医治病可以救人,却不能救国,亦无助于减轻百姓痛苦。恕某直言,先生消极避世,不过是胆怯而已。” 方以智心里一动,暗自佩服丹初善辩。 毕方济则说道:“密之,古人云‘路虽远,行则必至;事虽艰,做则必成’。明虽衰,仍有西南数省。清虽盛,各省义军蜂起。我一介外人,尚不相信清能代明。密之出自缙绅大家,何必自怨自艾呢?” 严炜与方以智一样,都可归为东林党,此刻亦正色道: “泾阳先生(顾宪成)在无锡东林书院撰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等皆为东林党人,立志匡时救弊,若都像密之这样归隐山林,大好河山拱手让给鞑虏矣。” 方以智默然不语,似有悔悟。 丹初趁热打铁,说道:“圣人云,‘虽千万人,吾往矣’。文文山(文天祥)孤忠岭外,虽功业不能以尺寸,而志节昭灼乎终古。 “当是时,蒙元军强,冠绝天下,势及海外。文文山不为所动,志图补天,虽百死而无悔。元代宋,遂亡国,亡天下,文化湮寂,文明湮没。 “太祖奋起,合天下英杰,驱除鞑虏,恢复中原,开创大明三百年盛世。今日之势,鞑虏人口不如蒙元,军力不如蒙元,而大明英杰遍天下。 “只要天下英杰万众一心,奋太祖之余烈,众志成城,何愁不能中兴大明?” 方以智意有所动,喝了口茶,叹道:“太祖授天智勇,崛起布衣,纬武经文,故能驱除鞑虏。此英武伟烈之主,非寻常帝王可比。 “自古明君,务必揽大权、壹法令、齐赏罚。值此危亡之际,主上庸弱不堪,无威无权无兵无粮,虽是太祖子孙,却非中兴之主。若论中兴大明,何其难也!” 说白了,这就是组织领导的问题。干大事,若无强有力的组织领导,是很难成功的。 经过将近一年的探索,丹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直言不讳地说道: “今上黯弱,无中兴之志,有苟且之心。朝廷文臣党争,武将跋扈,地方自行其是。大明已经积重难返,病入膏肓,唯有下一剂猛药,方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何为猛药?”方以智来了兴趣,追问道。丹初胸有成竹,说道:“另起炉灶,着佃纳粮。” 绕过朝廷另起炉灶,免受掣肘,确有必要。方以智明白这个道理,问道:“何为着佃纳粮?” 丹初停顿一下,喝了口茶,说道: “华夏收取赋税,自古以来皆为输租纳粮。佃农租种田主的土地,向田主输送田租,田主再以田租向官府纳税。朝廷财政不继,只得向天下各地加派赋税。 “王朝每至后期,土地兼并加剧,朝廷可收取的赋税已经大为减少。朝廷加一分税,官府加两分税,田主加三分租。层层加码,加到佃农身上,已经苦不堪言,甚至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 “华夏历朝历代,很难超过三百年,根源便在于此。大明的衰亡,不是因为满清的崛起,而是土地兼并问题日益严重,已经威胁国本。 “何为着佃纳粮?便是官府不再向田主收税,而是绕过田主,直接向佃农收税。譬如说,规定田地收成五五分成,佃户得五成,官府得五成。 “官府从五成收成中,分出一部分给田主,譬如一成或两成。此中的妙处,在于承认田主对田地的产权,却剥夺了田主对田地的收益,提高了佃农的生产积极性。 “天下人口,大部分都是佃农。只要我们能得到他们的拥护,何事不可济?” 经过大半年来的观察和思索,丹初已经确定,以当今的国情来看,均田免赋并不可行。 原因大致有三个:一、华夏几千年来的田地关系,是不可能轻易摧毁的。二、没有一支强有力的干部队伍,缺少一支足够强大的部队。三、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若要直接没收他们的田地,他们绝对要拼命。 相反,着佃纳粮却是一个相当可行的政策,既能维护现有的田地关系,不至于遭到田主的激烈反抗,又能减少田主、官吏的盘剥,使官府尽可能地收获赋税。 这在历史上也有明证。 就在南明时,孙可望在云南、贵州、川西等地实行营田制,实际上就是着佃纳粮,取得了显著成功。全国各省耕地和粮产量都不同程度地下降,唯独在孙可望治下的云贵,农民生产积极性大幅度提高,耕地和粮产量大幅度提高。云贵向来贫瘠,在孙可望的治理下,却养活了数十万大西军。 太平天国也曾在占领区内实行着佃纳粮政策。只不过,太平军向佃户收粮后,并不向田主转移租赋,断绝了田主的生路,因而激起田主的激烈反抗。 方以智绝顶聪明,一点就通,对着佃纳粮政策非常神往。 出家为僧后,方以智也多了些悲天悯人的情怀。老百姓的主体还是佃农,生活悲惨,衣食不继,令人悲痛。放眼天下,南北各地佃变四起,着佃纳粮政策若能执行下去,百姓的生活将改善许多。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镇台打算何时何地推行着佃纳粮?贫僧倒是想去见识见识。” (本章完) 第70章 返回永安 第70章 返回永安 回到永安州,已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年关将近,家家贴春联、迎灶君,阖城沐浴在喜庆之中。 战乱仍频,永安州换了新主人,保持了难得的安宁。不管时局怎么乱,日子总是要过的,新年总是要过的。 华夏几千年来,太平盛世少,战乱年月多。老百姓多逆来顺受,始终在饥饿线上苦苦挣扎。今年永安州减轻租税,百姓多收了三五斗,勉强可以过个好年,明年也有些盼头了。 军眷相继入城,缙绅列队欢迎,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丹初见状,心里也就放心了。 回到州衙,丹初来不及歇息,立即召集幕僚部属开会。时局纷乱,有几件事必须立即部署下去。 何云、匡时留守永安,各自简要汇报。 何云主要汇报政务,说道:“这几个月,永安州总体安定。莫氏等地方豪强支持政府,州衙官吏还算奉公守法。昭平守将朱旻如与镇台交好,与我军相安无事。” “嗯”,丹初点点头,问道:“现在还有多少钱粮?” “夏粮秋税都已完成,共得粮两万零四百石,银一万九千二百两,向焦大帅解送粮四千石、银四千两,根据大帅密令,修造军械武器费三千五百两白银,再加上各项支出,目前存粮一万四千二百石、银一万一千六百两,另有豆料两千石,其他物资无算。” “韦时中老实吗?”韦时中是知州,积年老吏。丹初夺了他的官印,对他并不放心。 “老实”,何云十分肯定地说道:“此人很识时务,办事很干练,也有些澄清吏治的志向。镇台不在位期间,韦时中做事巴结得很。” 何云为人诚恳,能做出这种评价,可见韦时中应无问题。 匡时汇报军务问题:“清虏进占梧州后,并未向西运动。朱旻如守昭平,可为我军屏障。童子队这边,学习情况大有改善,大部分人已经可以熟练书写五百个常用字。 “老三队为我军砥柱,三个月来养精蓄锐,官兵士气很高。莫尔桢率百余团练协守州城,已有归附之意。此人是个可造之才,镇台不妨将之收入麾下。” 丹初未置可否,说道:“两位辛苦了,我不在永安这么久,两位竟把军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若论辛苦,丹初率军流徙上千里,可比他们辛苦多了。 何云连忙说道:“我等无尺寸之功,坐安州城,何苦可言?” 众人相视一笑。 回归正题,丹初说道:“几件事,必须立即落实下去。第一为募兵。兵贵精不贵多,我已经盘算好了,首先要增募三营步兵、一营守兵,皆为五百人的小营……” 丹初为总兵官,麾下仅剩一队、三队、火枪队三队兵马,战兵不到四百人,想想着实寒碜,理应扩军。 不过,扩军不能盲目,否则,战斗力不增反减。 丹初决定,改一队为骑兵队、三队为亲兵队,与火枪队一起组成标营,由他亲任营长。除此之外,标营再增设一个教导队、一个炮兵队。 成立营务处,为参谋机关,成立粮台,为后勤机关,隶属于中军,由参军俞厚基负责。中军增加一个辎重队、一个医疗队、一个修理队。 中军的权重和地位大大提高,下属部队不再设中军,改以“某部”相称。如营一级不再设中军,改设营部,职能与原先的中军相同。 步兵营编制定为三个步兵队,营部下辖一个骑兵哨、一个炮兵哨,另有医官、工匠、火夫、旗手等,总人数约为五百人。营不再设中军,改以营部相称。步兵队设三个步兵哨、一个炮兵伍、一个旗手伍(骑兵),一个火夫伍、总人数约一百二十人。 守兵营专司守城,即为明军中的守城兵,额定为三百人,主要负责防守永安。 这样一来,丹初需增募两千多人,还得购置军械武器。以永安州现有的钱粮计算,勉强够用。 这件事,交给俞厚基具体操办。二人一路行影不离,已经商议好了细节,具体的人事、编制都已大致确定。 丹初说道:“扩军的事,明天就发出命令,正月初八之前,新兵要募集到位,最晚初十时,就要开始训练。此事由老俞操办,为当前最为紧要之事。” 俞厚基勇于任事,说道:“诺,从现在到初十还有半个月,时间上够了。” 两人已经筹划多时,何云也提前向永安各地做过预告,募兵之事当无问题。 “我交待给你的事,办妥了吗?” 匡时点点头,欲言又止。 丹初曾给匡时写密信,要他到莫氏家中试探口风,看能否寻找一个莫氏女儿做妾。 莫氏持抗清立场,拥护丹初驻扎永安。但对丹初来说,这还不够。日后,他还需要更多的钱粮扩充军队,需要在永安实施着佃纳粮。 没有莫氏的倾力支持,扩充军队、着佃纳粮都难以顺利实施。与之联姻,无疑是最方便最现实的手段。 在座都是自己的心腹,丹初也就向他们坦白了:“诸位,我打算纳莫氏女儿为妾。将来要实施着佃纳粮,阻力一定很大。只要莫氏肯倾力支持我们,着佃纳粮也好,扩军也好,都会好办许多。” 莫氏一族的耕地占永安州四分之一,家产至少有十万金,是永安州第一号的豪强。 既然主帅已经挑明,匡时也就说道:“莫氏有一女孩,为当今族长莫逊仕的嫡孙女、当家人莫光书的嫡女,名叫莫毓芬,今年十六岁,很得莫氏的宠爱。 “她自幼不爱红装,习练武艺,擅使一杆红樱枪,自称若对方不是英雄,虽是皇帝亦不嫁,若对方是个英雄,即便为他做牛做马也愿意。 “莫氏是大族,前来说媒的人一大把,她却都瞧不上。听说镇台有意纳妾,她倒是十分愿意,毫不拘泥。老族长虽宠爱她,亦愿意把她许给镇台。” 丹初笑笑,说道:“那就妥了,明天派人去提亲,年前就过门。” 他还真不是贪恋女色,急于纳莫毓芬为妾,更多是为了争取莫氏的支持。 “第三件事,是在中军成立教导队,培训军官,我自任队长。这个新年,大家别想着享受了。我打算开展一期集训,为扩军后的训练做好准备。 “第四件事,是完善军械武器。两千名新兵,需要大量的军械武器。老何老匡已有所准备,还得对照编制,做好调配……” (本章完) 第71章 教导队 第71章 教导队 腊月二十八,教导队宣告成立。教导队和童子队合住,征用州学作为教学、居住之地。 明朝重视教育,州县都设有官学,生员数量不断膨胀。生员已经享有优免,见到州官无需下跪。到了明末时,生员超额严重,质量下降,常常干涉地方行政,成为地方一大弊政。 如今战乱仍频,科举不兴,永安州学也几近废弃。丹初暂时无力兴办教育,干脆征用州学。 下午,哨长以上军官齐聚一堂,听丹初上第一节课。其实也没多少人,带兵官不到二十,参军、参谋、簿书等官不到十个。 “诸位,年关将近,我为什么急着创办教导队?为什么急着召集诸位上第一堂课?” 带兵官多为大老粗,丹初便以大白话开场,自问自答道:“因为我们正在扩军,在座即将升官。有的由哨长要升为队长,有的队长要升为营长。” 此言一出,众人喜得眉飞色舞,皆道:“跟着镇台,大有前途!” 丹初继续说道:“但是,哨官与队官不一样,队官与营官又不一样。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哨官,只需要做到两点即可,一为执行命令坚决,二为身先士卒。 “队官相比哨官,自主性大大提高,是名副其实的主官,除了要服从命令、身先士卒,还要有所主见,会通盘考虑问题,临事要敢于决断。 “因此,队官最历练人,武将如果没在队官的岗位上历练过,不是一名合格的武将。营官更不得了,掌管五六百人,要具备临危不乱的素质,要熟练掌握各种战阵,要会计算路程钱粮…… “组织这次集训,一是要帮助大家适应新的角色,二是提升大家的思想观念,统一战法战术的认识。我首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打仗的目的是什么?不要讲大话空话,我先给大家几个选择,是夺城,是夺财,还是杀敌?还是其他?” 诸将之中,匡时最受器重,一直留在永安负责军务。他抢先回答:“镇台,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夺城。城为根本之地,有了城池,也就有了饷粮钱财,有了安置家眷之地。” 丹初摇摇头,直言不讳地说道:“不对。松锦大战时,清虏围困锦州数月,却并未急着夺城。” 松锦大战是决定明朝命运的一战,可惜明军大败,主帅洪承畴也降了清虏。 众人都听说过松锦之战的故事,很快受到启发,说到: “打仗,最重要的当然是夺财。松锦大战时,清虏提前靠近锦州筑城屯田,缩短己方后勤补给线,又极力包围锦州,逼迫明军增援。最后,松山辎重一失,明军全线溃退。” “财可养兵,战场上,应尽量夺敌战利品,钱、粮、甲、器,皆应争抢过来。若是争抢不到,宁愿一把火烧掉,也不给留给资敌。” …… 众说纷纭,丹初都不满意。倒是以勇猛著称的三队队副吴捷,给出的答案令丹初眼前一亮: “打仗应当以杀敌为至要。杀了敌人,城池、战利品自然就有了。” “嗯,”丹初结束了众人的讨论,说道:“吴捷说得有点靠谱,不过,还不够准确。我认为,打仗当以歼敌是最重要的目的。 “可为歼敌?杀敌、俘敌,可称之为歼敌。击溃敌人、打败敌人,不可称为歼敌。这其中的区别是什么呢?” 一向沉默寡言的曹煜说道:“歼敌的话,敌人遭受到毁坏性的打击,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否则,敌人虽然上战败,实力仍在,仍有可能卷土重来。”“说得对!”丹初击节赞赏,“打仗要靠人,靠粮食,靠钱粮,靠武器,但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人。歼灭了敌人,粮食、钱粮、武器、城池自然而来。 “我朝洪武年间的捕鱼儿海大捷、永历年间的翰难河大捷,皆为漂亮的歼灭战。天军集中兵力,或斩首,或俘虏,把元军一网打尽,彻底打服了蒙古。 “若只是击溃了敌人,则敌人可以收拢败兵,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譬如不久前的全州大捷,诸镇合力打败清虏,斩首一千余级。但清虏主力逃脱,耿逆的东江旧部并未受损。 “诸镇拥军全州,督师节制无方,并未派兵追击,坐看清虏逃脱。因此,虽有全州之捷,湖广战局并未好转,天军仍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败敌一万,不如歼敌一千。今后,大家尤其要注意,打仗要以歼敌为第一,不可因为贪恋城池、战利品而放纵敌人。” “诺!” 丹初继续发问:“打胜仗,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军官们的回答很踊跃: “勇气!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将士胆怯,在战场上只会一触即溃。” “团结!若是不团结,士兵在战场上就不会保护军官。一支部队陷入重围,友军就不会过来增援。” “信心!若没有信心,将士上了战场就会犹豫不决,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溃逃。” “身先士卒!军官指挥士兵拼杀,必须身先士卒,为士卒做好榜样。” “武器!没有精良的武器,在战场上必须处于劣势。” “饷粮!两军相持,一旦切断敌军的粮道,敌军就会不战自乱。” …… 丹初让大家充分发言,最后给出了答案: “大家说得不错,但都不够准确。本帅认为,在战场上打胜仗,最重要的是集中,要集中兵力,要集中火力,要集中一切可以歼敌的力量、手段。 “清虏已经坐大,实力在天军之上,与之死战、硬战,并不明智。而我军实力仍弱,扩军之后,新兵居多,如何对付久经战阵之清虏? “答案在于集中,每临战斗,必集中优势兵力。譬如,敌军以一千兵马进攻永安,我便以三千兵力迎战。如果敌人有三千兵马,又该怎么办? “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敌人三千兵马,兵分数路。我把三千兵马集中起来,只对付敌人一路,就会有胜敌的把握。 “接敌之时,同样如此。之前每次战斗,我都要求旗手打起黄旗,目的就在于集中兵马。火枪火炮贵在集中,必不分散编制,目的就在于集中火力。 “这样一来,我们队形密集,敌军队形混乱。一旦短兵相接,我军可三人合打一人。即便清虏身强体壮,也一拳难敌四手……” (本章完) 第72章 联姻 第72章 联姻 腊月二十九,赶在除夕前一天,永安莫氏下嫁女儿。 虽是做妾,丈夫毕竟不一样。莫氏相当重视,置办了豪华的嫁妆,额外赠以一万两白银、五千石粮食。 丹初也投桃报李,征得瞿夫人的同意,给予莫家小姐如夫人的待遇,以稍低于正妻的礼仪迎娶莫毓芬:除了不走正门、仪门,其他按以娶妻之礼。 除夕将近,喜上加喜,永安城内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总兵府一如继往的忙碌,却多了许多欢声笑语。州衙已被征用为总兵府,随着扩军工作的展开,府内已稍显拥挤。 丹初屈尊到莫家堡迎接小妾,莫家也还以大礼。族长莫逊仕、当家人莫光书等人,恭送新人到城内。 午初时分,酒宴备好,大堂内摆了一桌,丹初、瞿夫人坐主位,莫逊仕、莫光书、莫毓芬坐客位,俞厚基、方以智作陪。大堂至仪门处,又摆了六桌,招待心腹部下、莫氏至亲。 莫家小姐才十六岁,却并不怕人,坐在酒桌上左顾右看。她已经见过丹初和瞿夫人,和俞厚基也认识,倒对大堂内的陈设、诸将官十分好奇。 莫逊仕瞪了她一眼,说道:“丫头,总兵府不比莫家村,你做了新妇,要谨守礼节,侍奉好镇台和夫人,万不可再撒娇使性。镇台英雄盖世,瞿夫人亦乃大家闺秀,非我等村野匹夫可比。” 丹初接连纳了两个妾,瞿夫人心中本不高兴。想到莫氏对夫君事业有助,瞿夫人亦只好笑道:“莫姑娘落落大方,英姿飒爽,倒是我辈中的豪杰。” 莫毓芬很大方,说道:“阿公教训得是,我以后必会好生侍奉镇台和夫人。” 广西女子大多不裹脚。在西南土司家庭,不少女性尚武成风。最著名者,当属四川土司秦良玉,在万历、天启、崇祯三朝战功赫赫,被隆武帝追封为忠贞侯。 莫毓芬所向往的,正是秦良玉这样的女中豪杰。身为女儿身,建功立业固有许多不便。但丈夫是少年英雄,胸怀大志,正可帮她一展抱负。 丹初见她虽然虽然年幼,却英气勃发,落落大方,亦是心中欢喜,说道:“莫姑娘秀外慧中,我和夫人都很中意。” 很多南明军队,不论是行军还是打仗,往往携带家眷。将来大军流转,难免要携带老营。莫毓芬女中豪杰,正可帮丹初护卫老营。 吃过酒菜,丹初和俞厚基、方以智、莫逊仕、莫光书五人,来到二堂议事。 大家分宾主坐下,亲兵送来清茶。丹初对莫逊仕说道:“老伯下嫁孙女,陪嫁丰厚,某感激不尽。他日若能成功,必不忘今日之事。” 莫逊仕已然年迈,却依旧思路清晰,说道:“镇台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小孙女能嫁给镇台为妾,是她的荣幸。嫁妆谈不上丰厚,希望能对镇台有所帮助。” 俞厚基原本就是莫逊仕的清客,说道:“镇台正要扩军,老伯送来的钱粮,恰如雪中送炭。” 方以智还是第一次见莫逊仕,也接着捧他,说道:“久闻莫氏为永安大族,急公好义。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莫氏免不了要称赞方以智一番,然后叹道:“我若再年轻二十岁,必追随镇台建功立业。小子光书、孙子尔桢,皆小有志向,若镇台不弃,请收留他们效命。” 一旁的莫光书附和道:“时局纷乱,莫某不愿老死乡间,愿追随镇台效力。”莫毓芬是莫光书的女儿,莫光书也就成了丹初的长辈,却要向丹初求官。 这种事并不鲜见。不久前,兵部尚书、两广总督于元烨为取悦御滇营大将王永祚,曾把女儿许给王永祚的儿子。乱世武夫得势,由此可见一斑。 只不过,南明大臣向来不干人事。于元烨很快发现,御滇营由赵印选说了算,便转而把女儿嫁给赵印选的儿子。王永祚大怒,就要攻打赵印选,被胡一青所劝止,在御滇营内部掀起一股绝大的风波。 丹初问莫光先道:“小伯想带兵,还是理政?” 这个称呼不伦不类,用在这里倒也合适。古时的小妾没有地位,莫光先也没有官职,称他小伯已算尊敬了。 莫光先已过中年,不便再到战场厮杀,便说道:“小儿已在军中效力,我愿帮镇台抚理钱粮甲仗刑罚之事。” 莫光先的儿子莫尔桢,原本是莫家堡的团练头目,已经成为丹初军中一名步兵队长。 丹初很爽快,说道:“我正要成立营务处、粮台,小伯愿到营务处,还是粮台,亦或是留在总兵府,协助掌理永安内政。” 莫光先不假思索,说道:“我是莫氏当家人,族内事务一时交割不掉,还是留在总兵府,襄理内政吧。” 丹初点点头,说道:“可以,原州衙刑房的刑书熟悉律例,却无威仪。就请小伯代我掌理刑罚,如何?” 州县政务,以刑名钱谷最为重要。莫光先大喜过望,说道:“谢镇台。” 莫逊仕接着为孙子请官,说道:“镇台,小孙尔桢已经投军,还请多加眷顾。若有营官空缺,镇台不妨考虑一下小孙。” 扩军之后,全军仅有五个营官,都是手握兵权的带兵官。尤其是标营,由丹初亲任营长。他可不会轻易答应莫逊仕,说道: “标营、三个步兵营、一个守兵营,营官都已有人选。莫尔桢拟任为第二步兵营第三队队长,掌管一百二十名战兵,看似官小,实则至关重要。 “队为天军的基本编制,队官就像州官,州官为亲民官,队官则是直接带兵的军官。营官若没有担任过队官,实难胜任本职。 “我军中的营官,皆为久经战阵之辈,士卒咸服,经验丰富。莫尔桢未曾上过战场,不便担任营官。爱之适足以害之,老伯不可揠苗助长。 “不过,若莫尔桢表现卓异,一有营官的空缺,我自当优先提拔他。” 莫逊仕略感失望,却也只得称赞丹初英明。 通过联姻,丹初取得了莫氏的支持。只等扩军完成,便可宣布实施着佃纳粮。到时候,就算莫氏不乐意,也只得带头拥护。 (本章完) 第73章 训话 第73章 训话 过了春节,已是永历二年,在满清则为顺治五年。 正月初六,募兵之事基本完成。城南开拓了一片练兵场,共立有五座营垒,标营、中军、战营、守营皆驻扎于此。 辰时,吃过早饭,标营骑兵队开始列队,新兵士卒排队领取衣物。 新兵是陆陆续续补充进来的,从腊月二十六,一直到正月初五,每天都有新兵加入骑兵队。利用这十天时间,队长吴捷组织了队列训练,教会新兵如何列队,如何执拿、操作武器。 昨天,最后五名新兵加入骑兵队。 骑兵队队长吴捷手持名册,开始点取新兵名字,为他们发放军服武器。 “张甲!” “小的在。”一名看起来还算精干的新兵上前一步,应道。 “什么‘小的在’!回答‘到’!”吴捷性急如火,走到张甲面前,厉声说道:“张甲!” “到!”张甲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 “嗯,这才像样。我们骑兵队不仅是标营的精锐,也是永安镇全镇的精锐,不许有一个孬种。你虽为新兵,务必要做一名精兵。” “诺!” “尔为弓兵,授藤甲一套、军服两套、草鞋两双、漆弓一副、箭矢二十支、马刀一口。” 漆弓是明朝两广地区常见的装备。这种弓很适应岭南的潮湿气候,弓力不大,射程也近,但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防水性能好,不怕风雨,也不会翻弓。 标营为丹初的亲兵营,军械装备算好了,却依然很简陋。步兵营稍差,普遍没有盔甲,守兵营更差。 张甲欢天喜地的抱起盔甲装具,正要离开。 吴捷问道:“你这些衣服武器,是谁给你的?” “岑大帅!” “你为谁卖命?” “岑大帅!” “嗯。你要爱惜武器,好生看护,不得有失!” “诺!” 张甲抱走武器,回到队伍中,在伍长、伍副的帮助下,开始手忙脚乱地穿戴武器。本伍十人,只有三个老兵,剩下七个都是新兵。好在标营提前挑选士兵,骑兵队的新兵都会骑马。 没多久,新兵穿好了盔甲军服。吴捷环视全队,厉声说道: “今天上午,全营第一次集合,老子当值,都给我整利索了。盔甲系紧,弓箭、马刀、长矛都按规定携带。哨长伍长上前,给我纠正到位。大帅点名时,每个人答到时都给我憋足了劲。 “大帅发饷时,每个人都给我昂首挺胸,把武器握紧了。谁要是把武器弄掉了,谁要是在大帅面前失仪了,回来老子先打他十个军棍。” 巳时,标营第一次全体集合。岑丹初为士兵发饷,兼为训话。 当下,很多南明军队已经不再发饷,官兵眷属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焦琏分兵占据了平乐,情况有所改善,但各部纷纷扩军,仍旧发不起饷。 丹初决定扩军至三千人。以永安州的财力,粮食方面暂无问题,军饷方面仍无从着落。 按每人每月一两饷银算,一年就是三万六千两。再加上训练、军械方面,一年至少八万两打底。若遇打仗,物资、奖赏、抚恤,军费还要激增。 在实施着佃纳粮政策之前,发放军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尽管这样,扩军仍有必要,也非常紧迫。丹初需要军队来应对不断恶化的局势,需要军队执行着佃纳粮政策,需要军队积累战功。明朝中期时,一镇总兵官往往下辖数万战兵。按照丹初的规划,今后将在军队实施层级领导,由镇至下,依次为协、标、营、队、哨、伍。一营五百余人,一标三千余人,一协一万余人,一镇三万余人。 他已是永安镇总兵,即便是扩军之后,也只有三千来人,相当于标的规模。 不管怎么说,人马总算拉起来了。尽管财力拮据,丹初还是决定拿出宝贵的银钱,犒赏全军将士。 守兵每人赏十二钱白银,步兵每人赏一两白银,标营每名标兵赏一两四钱银子。新兵按各自兵种,均减二钱白银。伍长以上,各有增赏。 营副冯琳手持名册,点取士兵姓名。 点到骑兵队了。岑丹初在前,冯琳在后,还有几个手捧银盘的亲兵,相继来到骑兵队。 “吴捷!” 队长吴捷大声应道:“到!” “赏银二两。” 亲兵端着放满碎银的木盘,丹初从中取出一枚二两银锭,递给吴捷。 吴捷双手接过,说道:“谢大帅!” 丹初一笑,向吴捷点点头,开始为队头发放赏银。 发过赏银,时间已过去大半个时辰。冯琳大声问道:“诸位兄弟,你们的赏银是谁发的?” “岑大帅!” “你们每天的饭食,是谁供应的?” “岑大帅!” “你们的军服盔甲武器,是谁给的?” “岑大帅!” “岑大帅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让我们有了饭吃,有了衣穿,有了钱。从今以后,我们都得死心踏地的跟随岑大帅,勤练武艺,沙场建功!” 吴捷则趁机喊道:“誓死效忠岑大帅!” 标营五百多名官兵,纷纷齐声喊道:“誓死效忠岑大帅!” 丹初很满意,待官兵呼声减弱,便大声说道:“各位兄弟,刚才,本镇为每个人都发了赏银。大家的士气很高涨,声音也很宏亮,本镇很满意。 “我们标营是全镇的精锐,也是本镇的亲营。不管你来自陕北,还是阳朔、平乐,还是永安,到了标营,你们都是本镇的亲兵,都是本镇的兄弟,大家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屋同住。 “时局很乱,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你们来永安镇当兵吃粮,无疑是明智之举。本镇会爱护你们,呵护你们,带你们建功立业。” 一听这话,众官兵欣羡不已。镇台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才十八岁,已经升任总兵官,娶大家闺秀为妻,纳了两房小妾,一个是宗室之女,另一个是本地豪强家的小姐。 妻妾如此,夫复何求? 丹初接着说道:“当兵就要当好兵。第一要忠诚,忠诚为军士第一品德。士兵要忠于伍长,伍长要忠于哨长,哨长要忠于队长,队长要忠于营长,营长要忠于本镇。层层忠诚,方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第二要有本事。人若没有本事,将一事无成。军士若无本事,一遇打仗,不仅不能自保,还能危及自家性命,还将连累同袍长官。 “第三要勇敢……” (本章完) 第74章 考核 第74章 考核 正月十五,大操之日,本该组织全镇合阵训练。因士兵新附不久,取消合阵训练,改以考核武艺。 校场上旌旗猎猎。丹初在俞厚基的陪同下,安步当车,巡视各营。先来到步兵一营,一营长魏国松满脸虬髯,高大威猛,乃一赳赳武夫。 步兵营主下辖三个步兵队、一个营部,营部下辖一个骑兵哨、一个火枪哨、一个炮哨。火枪哨主要装备火绳枪,炮哨主要装备虎蹲炮、子母炮两种轻型火炮。 步兵队按照攻击距离的远近,编制三个步兵哨,另有一个骑兵伍(兼为旗手)、一个火夫伍。 第一哨有三十名火铳手,装备三十支火铳。第二哨有二十个弓兵,主要装备一副弓箭、一把腰刀,另有十个藤牌兵,每人装备一副藤牌、一支标枪,一把腰刀。第三哨有三十个长矛兵,主要装备长矛。 火铳以三眼铳、单眼铳为主,实际上是一种火门枪。 有明一代,三眼铳、单眼铳一直是明军轻型火器的主要装备。究其原因,在于三眼铳、单眼铳便宜、可靠,实战效果与舶自欧洲的火绳枪差距并不大。 欧洲之所以要用火绳枪取代火门枪,是因为欧洲火门枪质量太差,要用明火引燃。明朝的火门枪早已改用药捻引燃,完全可以双手瞄准射击。三眼铳可同时发出三枚子弹,射速又远过于火门枪。 到了明末,火绳枪可靠性渐渐提高,枪管长、管壁厚,由此提高了精度和威力,优势才渐渐凸显出来。 永安镇刚扩军不久,并没有财力制造、装备火绳枪。三眼铳、单眼铳价格便宜,操作简便,显然比火绳枪更为合适。 魏国松迎了过来。他资历比丹初老,曾和丹初一起并列老标营队长,当面向丹初抱怨道: “镇台,我营的武器至今还未配齐,角弓尚缺二十六张,藤甲缺八副、火绳枪差十四支。没有武器,训练施展不开,可得抓紧补齐呀。” 俞厚基代为回答:“行了,老魏,你第一营算好的了。第三营、守营武器缺得更为严重。角弓、藤甲制作繁琐,耗时较长,购买起来也不容易。” 丹初安慰他道:“到三四月份,总归是可以配齐的。走,先看看训练情况如何。” 军中印发了《练兵纪要》,由丹初亲自审定,详细规定了各兵种训练、考核的标准。 此刻,第一营三支步兵队已经打散,区分不同武器,各自考试。 先来到弓兵训练场。按照《练兵纪要》,定五十步为距离,设靶高五尺,宽一尺半,每三矢中两矢为优。 可资参考的是戚继光所作的《纪效新书》,规定“比射,官尺八十步为式,把高六尺,阔二尺,每三矢中二矢为熟”。 相比于戚继光,岑丹初甚至降低了弓箭的射程和精度要求。此乃无可奈何之事。 戚继光活跃于嘉靖后期至万历早期,明朝国力尚算强盛,可以为戚家军装备大梢弓等良弓。 永安军装备的步弓为漆弓,成本低,使用竹片做弓身,外缠以胶,再用蚕丝绕紧,表面涂漆,弓弦多用棕麻绞成,因而不惧潮湿,但弓力小,射程近,算不上良弓。 良弓成本很高,“干、角、筋、胶、丝、漆”缺一不可。明朝边军常用的开元弓,满清八旗常用的满洲弓,需要用到蚕丝、牛角、牛筋、动物胶、鱼肠等材料,成本甚至高于火绳枪,制作过程却远比火绳枪繁琐,耗时更远过于火绳枪。特别是弓弦,常用牛筋做材料。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不可能经常性地杀牛取筋。大梢弓虽好,永安军根本就装备不起。 丹初做了总兵,掌管一镇之兵,彻底领悟到了一个道理:凡事都要实事求是,不能脱离实际思考问题。对于军队来说,最精良的武器不一定是最好的,很多情况下,武器的可靠性、成本、耐用性更为重要。 弓兵的考试成绩不尽人意。第一次考试,全营一百多名弓手,发三矢中三矢者优,仅一人;命中二矢者良,十八人;命中一矢者及格,三十一人;一矢不中者差,超过一半。 魏国松见状,把弓兵们臭骂一顿:“都他娘怎么练的!一矢不中者,每人责打军棍五下。” 俞厚基劝道:“大都是新兵,又是第一次考核,成绩已经出人意料了。” 藤牌兵与弓兵一起训练,于三十步外设置靶子,练习投掷标枪。成绩比弓兵还要差,令人不忍直视。 冷兵器就是这个造性啊!不经过长期的训练,不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丹初未置可否,转身去看火铳手训练。 永安军的漆弓威力弱,射程近,与敌对战时明显处于劣势。临战时,漆弓有效射程大致在三十步左右。漆弓只能用轻箭,在三十步的距离下,根本就破不了甲。 与之相比,满洲弓的有效射程可达到六十步,三十步以内配以重箭,可以破重甲,杀伤力与普通火绳枪不相上下,射速、可靠性又远胜之。 三眼铳在三十步以内可以破甲,五十步以内可以对付不披甲的目标,五十步以外,杀伤力就很有限了。 单眼铳与三眼铳相似,但威力更大,精度更高,有效射程可达到八十步。但单眼铳射速太慢,实战效果太差。 火绳枪有效射程可达到六十步,重型火绳枪可达到一百步,破甲效果很好,但射速太慢,需要集中使用。 满洲八旗披重甲,装备大梢弓,火器也不遑多让,堪称是当今亚洲最精锐的骑兵。 如何打败满清八旗?丹初思考已久,渐渐有了答案:能征服野蛮人的,是科技。能打仗满洲八旗的,是火器。 只要有铁矿,只要有熟练的工匠,就能大批量的生产制造火器。火器对体力、武器要求不高,新兵简单经过训练,就可以熟练使用火器,比弓箭简单多了。 对步兵来说,最理想的火器就是火绳枪。但火绳枪工艺相对复杂,制造不如三眼铳方便。眼下,可以先装备三眼铳,以资过渡。等火绳枪产量上来,再大批量装备火绳枪。 反正,岭南的清军以汉军、绿营为主,满洲兵不耐暑热,至今尚未进入岭南。 (本章完) 第75章 火枪扬威 第75章 火枪扬威 来到火器训练场,枪声此起彼伏,硝烟四处弥漫。 根据《练兵纪要》,火绳枪靶子设在八十步远、五尺高、二尺阔;单眼铳靶子以六十步远、五尺高、二尺阔;三眼铳靶子以三十步远、五尺高、二尺阔。 根据靶子的设置,不难看出,火绳枪的精度、射程优于单眼铳,单眼铳又优于三眼铳。 丹初对火器寄予厚望,先视察火枪兵考核。步兵营编有一哨火枪兵,全部编制火绳枪。军中缺少火绳枪,火枪哨应编制三十一支火绳枪,实际只有十七支,尚缺少十四支。 哨长名叫骆金珂,颧骨高耸,瘦长脸,原是火枪队中的伍长。火枪队由佛朗机雇佣兵费雷拉创建,骨干多为番人。 骆金珂悟性很高,枪法准,装弹熟练,被费雷拉提拔为伍长。这次扩军,骆金珂升任哨长,很受营长的器重。 看见丹初等人,骆金珂连忙过来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大帅。” 丹初微微颔首,问道:“考过几个人了?成绩如何?” “回大帅,考了十二人,优秀二人,良好三人,及格五人,不及格二人。” 与弓兵类似,火枪兵考核射击三次,三发全中者为优秀,中两发者为良好,一发者为合格,一发不中者为不体系。 成绩比弓兵好多了,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丹初笑道:“不用管我,你接着组织考试。” “诺!”骆金珂转身对待考的士兵说道:“大帅观摩,大家务必使出全部本事,莫要慌张,莫要出错,争取三发全中。王大全!” “到!” “出列!准备,开始!” 骆金珂取过一个沙漏,将其倒转过来。细沙缓缓流下,计时开始。时间大概为两分钟,火枪兵要在两分钟内,装好三发子弹,瞄准,射击。 火枪兵都经过提前挑选,多为机灵之人。王大全虽是新兵,却也十分灵光,得令之后,立即取过火枪,开始装填弹药。 他半蹲着身子,先把火绳枪枪口朝上,支在身前。再打开装有火药的小竹筒,把火药从枪口倒入枪膛。 火药与弹重的比例要合适,否则,装药太多容易炸膛,装药太少子弹又没有威力。 明军早期按照一比一的比例装弹,譬如三钱鸟铳,就装入三钱火药。后来经过实战,决定按照四比三的比例装弹,譬如弹重四钱,就装入三钱的火药。 为了提高装弹速度,明军通常把火药提前装好,放入一个个小竹筒内。装弹时,直接把竹筒内的火药全部倒入枪口,简便易行。 紧接着,王大全打开腰间弹袋,取出一枚六钱重的铅弹,包以油纸,用搠杆送入枪管,连同火药一起压实。 第三步,打开火门盖,清理火门处的火药残渣,取出一个竹筒,把火药倒在枪机的火门上,作引火之用。关闭火盖,防止走火。 第四步,取出铳架,支在地上,把枪管放在铳架上。轻轻吹动火绳,确保火绳仍在燃烧。然后打开火盖,把夹有火绳的金属弯勾压进火门。 此乃重型火绳枪,需要铳架支撑,铅弹重,威力大,枪管长,精度高,破甲效果很好。 第五步,瞄准,把照门、铳星、靶子放在一线,扣动扳机。金属弯勾把火绳压进火门,引燃火门中的导火药,进而引燃枪管内部的装药。火药爆燃,击发出铅弹。 “砰”的一声,子弹射出,枪口处冒出一团白烟,散发出刺鼻的硝烟味。 枪声很大,俞厚基身体一震,被硝烟味呛得连打两个喷嚏。 丹初却早已习惯了这种硝烟味,嗅到硝烟味后,身体甚至激发出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火绳枪的威力、精度比满洲大梢弓强多了,只是射速太慢,普通射手一分钟只能射出一到两发。相比火绳枪,燧发枪射速提高了一倍,可在小雨天气发射,普通射手可射出两到三发。但是,燧发枪对硝石、弹簧的要求更高,可靠性更差。明朝也有燧发枪,称为自来火枪、自打火枪,但和欧洲一样,燧发枪都未普及开来,通常只是作为贵族用枪。 将来,等自己有了稳定的地盘,等实力壮大之后,就可以点科技树了。燧发枪,无疑是一个应当努力的方向。 身旁还有两个靶位,各有一名火枪兵,枪声相继响起。 王大全可没心思想别的,手忙脚乱地重复装弹动作,赶在沙漏漏尽黄沙之前击发三颗铅弹。 还好,他在限时之内射出了三发铅弹。射击场升起黑旗,停止射击。两名士兵上前查看,用纸片、浆糊修补靶子。 他们很快返回,向丹初汇报成绩:“报大帅,三副靶子,左为良,中为良,右为及格。” 丹初笑笑,说道:“不错,火枪哨训练成绩很好。” 王大全考核得了良,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刚才那一阵忙乱,他紧张得不得了,虽才短短两分钟,却急得出了一身汗,总算成绩不错,没在大帅面前丢脸。 丹初问他:“你何时入的营?” 王大全有些紧张,回答总算得体:“回大帅,小人腊月二十八入的营。” 丹初笑道:“嗯,怎么赶在年前入的营?” “回大帅,小的家里人口多,口粮紧,听说大帅仁义,急忙赶来投军。” “家里几口人?几个兄弟?” “九口人,兄弟四人。小的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和老四一起报名参军。老四没选上,小的被选到了火枪哨。” “哦?怎么没选上?” “他个子太矮,实际只有十四岁。” 古人习惯称虚岁,虚岁十四岁,应当只有十三周岁。广西地方贫瘠,百姓普遍营养不良,个头矮小。王大全的弟弟没被选中,实属正常。 在这个乱世,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出路,就连吃饭都成问题,到部队当兵吃粮,确是一条出路。 “没关系,到了十六岁,还可以过来投军。”岑丹初若有所思,继续问道:“练习火枪多少天了?” “练习火枪……” 王大全说话吞吞吐吐的,大概是不会算数。 骆金珂代他回答:“回大帅,火枪哨大年初三开训,至今有十三天。除去中间休息两天,其余时间每天都有训练。” “嗯,不错。” 练习冷兵器非常消耗体力,哪怕是射箭,拉弦十几下,也会让人手臂松软无力。士兵蛋白质、脂肪摄入量低,无力承受严苛的训练,必须定期休息。 火枪就友好多了,装弹、瞄准、射击对力气要求不高,主要是要熟练,要快,要准。 丹初对火枪哨的训练很满意,临走之际交待骆金珂道:“你组训有方,士兵考核成绩很好。后面,还得再接再厉,不可丝毫懈怠。” “诺。” (本章完) 第76章 平等 第76章 平等 营长魏国松继续陪着丹初一行,前往观摩步兵队火铳哨考核。 丹初交待他道:“我推崇泰州学派,在军中倡行官兵平等,官须爱兵,兵要敬官,官不得滥杀,不得克扣伙食,兵不得违抗军令,不得开小差。 “你营中士气不错,但还要继续抓下去,首先要从改称呼、废跪拜抓起。譬如刚才那名新兵,仍习惯以小人、小的自称,需要改正过来。” “诺!卑职……”魏国松赶紧打住,改口说道:“职下一定大力纠正!” 明朝中期以来,随着阳明心学的传播、商品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的崛起,社会上出现了渴望平等的思潮。 明朝也顺应时势,松弛了社会管制。最典型的,莫过于户籍管理的放松。匠户等贱户皆能参加科举,且有专门的科举名额。商人有商籍,可在经商之地就地考试。就连流民也有“附籍”,可通过附籍参加科举。 清朝得国太易,为污蔑明朝而大肆篡改历史,屡屡兴起文字狱。明朝诸多正面之处,都湮没到了历史的尘埃中。 明朝鼓吹平等最力者,当属阳明心学中的泰州学派。 嘉靖、隆庆时期的重臣赵贞吉,出身于匠户,就是泰州学派的代表,生前便大力鼓吹“人人皆可为尧舜”。 赵贞吉博学多才,峭直梗介,议论慷慨,与人争论不曾屈服。与当时的重臣谈话时,他经常直呼其名,与官场规矩大相违背。但在《大明王朝1566》中,赵贞吉被塑造成了“不粘锅”。 一代宗师李贽反对程朱理学,主张个性解放、思想自由、婚姻自由、解放妇女,把批判的矛头对准封建制度,极力鼓吹民本、平等等主张,影响深远。 到了明末,天下大乱,大江南北不断爆发佃变、奴变。乡村有佃变,城市有奴变,本质上都是下层百姓追求平等的暴动。 江南江西富庶之地,“每村千百人,各有渠魁,裂裳为旗,销锄为刃,皆僭号铲平王,谓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平之也。诸佃各袭主人衣冠,入高门,分据其宅,发仓廪散之……” 各省皆有类似的民变,佃变、奴变、矿变……再加上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明朝即便没有外敌,也很难挺过内乱。 清军入关前后,明朝地方秩序已经陷入空前的混乱。入关之后,清军以武力镇压民变,利用地主阶层的支持,重建了封建秩序。 华夏的近代思想启蒙,孕育于明朝中后期,却被满清打断,从此陷入了长期的黑暗期。 从长远看,势必要鼓吹平等,才能赢得广大普通百姓的支持,才能锻造一支强大的军队,才能为国家民族注入持续发展的动力。 时下,不管是清军还是明军,下级官兵普遍没有地位。各级军官克扣军饷,动辄杀戮士卒,以逞威信。若能在军中禁绝滥杀,若能保证军饷不被大量贪污,这样的军队就是一支有纪律、有战斗力的军队。 南明军队中堪称名将者,如李定国、李赤心、焦琏、马进忠、赵一青、马宝等,莫不深谙此道。 丹初却走得更远,在永安军中倡行平等,废除叩拜之礼,革除小人、卑职的自称。俞厚基叹道:“大帅废除叩拜、卑称,军中多有议论,认为大帅改弦更张,使官无威仪,兵不畏惧。孰曾想,新兵才入营不到半个月,军中官兵友爱,上下同心,已有王者之师的气象。” 倡行平等不是一句空话,而有着实实在在的规定。根据《练兵纪要》,丹初要求营官以下军官要与士卒同吃同住同操练同劳作同休息;军官处事不公,士卒可向上级控诉;军官若敢克扣伙食,重则处死,轻则杖刑…… 放眼十七世纪,整个世界都讲究上下尊卑,各国贵族都极力维护自上而下的等级秩序。 平等对于广大底层百姓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他们渴望推翻强加在头上的压迫和不平等。倡行平等可以团结底层士兵,可以号召广大百姓,却也可能造成秩序的混乱。 俞厚基所担忧的,正在于此。威出自上,令施于下。若上下平等,上无威信,政令不行,可就全乱套了。 身为穿越者,岑丹初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说:“我们提倡平等,主要是人格上的平等、财产上的平等。官兵之间,在职权责任上有所不同,在人格、财产上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下尊卑之分。 “倡行平等,不仅可施于军队内部,将来亦可推行四海而皆准。军队内部,军官爱护士兵,士兵尊敬军官,互帮互助,同甘共苦。 “军队以外,为应对佃变、奴变,应重点解放佃农、仆役,取消地主对佃农的收租权,解除仆役对主家的人身依附……” 最近,丹初或自觉或不自觉,越来越频繁地提及“解放”一词,引起了俞厚基的注意。 他让人查过,“解放”一词,出自贾思勰《齐民要术》“十月中,以蒲藳裹而缠之,二月初乃解放”,原是农业种植上的术语,引申开来,大致是解除束缚,恢复自由、鼓励发展之意。 这个十八岁的永安镇总兵官,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总是有很多惊人之语,看似无稽之谈,经不起推敲,却富含哲理,渐渐落地生根,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秦末时,陈胜吴广就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此后两千年,无数底层百姓渴望平等,渴望解放,由此而爆发了成千上万的起义。明末各地民变,首领往往自称“铲平王”,以铲除不公、均平天下为号召。 岑丹初所倡行的平等,显然不是喊喊口号那么简单,已在扩军、练兵的过程上展示出了强大的威力。 如今大厦将倾,不剑走偏锋,不足以力挽狂澜。官兵友爱、着佃纳粮,这些非常之法都可看作是平等思想的延伸,或许就是挽救危亡的关键。 俞厚基陡然增添了信心,对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帅的话醍醐灌顶,令某茅塞顿开。圣人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大帅倡行平等,即为以民为重,官兵平等,可以激发士气,着佃纳粮,可以鼓励生产。足兵足食,天下何事不可为?” (本章完) 第77章 火炮 第77章 火炮 步兵队编制有一个火铳哨,以三眼铳、单眼铳为装备。单眼铳射速慢,精度差,明末时已不被明军重视。永安军扩军太快,武器紧缺,为弥补三眼铳的不足,仍装备了少量单眼铳。 尽管三眼铳、单眼铳的靶子设置得更近,士兵考试的成绩仍然差于火枪哨,与弓兵半斤八两。 丹初未置可否,脑海中已是思绪万千。三眼铳、单眼铳除了造价便宜,可靠耐用,还有一个优点,为火绳枪所不及。 临战时,使用三眼铳、单眼铳的士兵可以结成更为密集的队形,短时间内形成密集的火力。相比之下,火绳枪的火绳一直在燃烧,若队形太密集,火绳很容易引燃隔壁士兵的火药,造成误伤。 装备火绳枪的火枪手,不能结成密集的阵型,也就不能形成密集的火力。临战之时,火枪手横向疏散,左右至少留下一人的距离,以方便前后交换位置;纵向一般至少保持三列,以最大限度地提高火力密度。 这一点,东西方出奇的一致。这也决定了,装备火绳枪的火枪手,必须倚仗长矛兵的保护。 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阵型战术取决于装备,日后名字天下的线列射击战术,必须等到燧发枪、套筒式刺刀成熟之后,才能大放异彩。 以装备火绳枪的火枪兵,对付装备大梢弓的满洲八旗兵,悬! 所幸的是,满洲八旗不耐暑热,不会轻易涉足岭南。按照满洲贵族的逻辑,根据历史来推演,清廷会继续驱使汉军四王一公对阵南明。 平西王吴三桂,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沈志祥。这四个大汉奸,孔有德有勇无谋,耿仲明向无主见,尚可喜实力偏弱,沈志祥庸碌多病。唯有吴三桂有些韬略,兵马较强,但他顿兵四川,剑指云贵,不会进入岭南。 掐指一算,至少还有三、四年时间,李定国才会挥师岭南。到那时,满洲八旗才会进入岭南作战。 对于丹初来说,利用三、四年时间徐图壮大,改良燧发枪,装备燧发枪,练成线列射击战术,当有把握。 步兵营营部还下辖一个炮哨,装备了三门子母炮、三门虎蹲炮、两门威远炮,都是轻型火炮。 子母炮由佛朗机炮改进而来,一母炮配五子炮,射速快,重量更轻,母炮加一枚子炮约重约六十斤。母炮与子炮之间必然存在游隙,导致气密性差。 因此,子母炮通常用来发射小铅子,一炮可发射出六七十枚铅子,专门对付敌军密集队形。 虎蹲炮同样发射铅子,一次可发射一百枚铅子,威力大于子母炮,重不到五十斤,但射速不如子母炮。 威远炮重一百六十斤,需用两炮车承载,可发射实心弹,亦可以发射铅子,亦可同时施放。同时施放时,装火药八两,装大铅子一枚三斤六两,小铅子一百枚,每枚重六钱。 营炮哨的轻型火炮,主要用来近战杀敌,弥补火绳枪火力的不足。 丹初对火炮机动性极为重视,力求轻便易携,并不盲目贪求威力。 标营设有一个炮队,同样以轻型火炮为主,除了子母炮、虎蹲炮、威远炮外,另装备有冲天炮和轻型红夷炮。 冲天炮可发射开弹,杀伤力最大。红夷大炮在明末时名噪天下,威力最大。 明军火器普及率高,兵书传播也广。《武备志》、《天工开物》、《神器图说》等兵书都详细记录了各种火炮、火枪的制作方法,在明末传播很广。 丹初也尽可能地搜集、购置各式火器,招募工匠,采购铁器,加紧制作火器。但军中的火绳枪、冲天炮、红夷炮等火器依旧短缺,炮队只有两门冲天炮、两门轻型红夷炮。这四门冲天炮、红夷炮,重量近四百斤,需用四轮炮车承载,每门炮配炮长一人,炮手、装填手、瞄准手、弹药手等九人。 丹初对冲天炮最为重视,最感兴趣,一到炮队,先去看冲天炮。费雷拉为炮队队长,为丹初现场展示了冲天炮的施放过程。 冲天炮身管短粗,其实就是臼炮,膛压较小,可以发射开弹。明朝的黑火药制作技术冠绝全球,开弹技术也领先于同时期的欧洲。 冲天炮杀伤力很大,对于敌军密集队形非常有效,受到明清军队的重视,多由铜铸,造价昂贵。 一伍炮手开始演放冲天炮。伍长先目测距离,大约为两百步,叫道:“两百步,急射两发。” 炮手使用木棒包裹湿抹布,擦拭炮膛,防止炮膛内仍有火药燃烧。另一名炮手则使用木棒包裹干抹布,继续擦拭炮膛,防止膛内残存水分。 紧接着,炮手往炮膛里填火药。火药都用布袋装好,根据两百步的射程,需要装填两包火药。另一名炮手紧随其后,用搠杆捣实药包。 伍副指挥炮手调整炮身左右方向,又使用铳规,调节炮口俯仰角。 装弹手取过一枚开弹,用烧红的铁钎引燃开弹上木信管中的火绳,尔后将其塞入炮膛,用搠杆顶入炮膛,与火药包贴紧。 必须尽快开炮,一来防止火绳引信熄灭,二来防止炸膛。 炮手把烧红的铁钎插入炮管尾部的火门,引燃炮膛内的药包。只听“咚”的一声巨响,现场冒出一阵剧烈的白烟,硝烟味十分刺鼻。 开弹击发出去,落在地上并未爆炸。大致过了三四秒钟,开弹才爆炸,弹内的铁棱、铅弹等物四散飞出,击倒好几个靶子。 明朝开弹以火绳为引信,以目标远近确定火绳的长短,进而控制引爆的时间,准确与否主要靠炮手的经验。 接下来,炮手们重复刚才的动作,剪短了木信管中的火绳。这一次,开弹未落地就爆炸,铁棱迸射四散,击倒成片靶子,威力喜人。 众人大喜,丹初亦赞道:“很好!很好!” 红夷炮身管细长,因而精度更高,膛压更大,只能发射实心弹。 明末清初之际,红夷炮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明朝辽东边军“凭坚城用大炮”抵抗清军,所用大炮即为红夷大炮。清军亦把红夷大炮视为攻取坚城的不二利器。 但红夷大炮造价昂贵,重量惊人,轻者三五百斤,最重者可达六七千斤,搬运非常不便,并不适合野战。 前膛装火炮射速太慢。实战中,仅以火炮就能击垮敌军战阵者,非常罕见。今后,应当继续发展轻型火炮,以加强火力,削弱满洲八旗的骑兵优势。 (本章完) 第78章 教导 第78章 教导 正月十六,元宵节。 永安军刚刚扩军,新兵太多,不宜放假,在元宵节这天安排了一堂教育、一堂识字课、一台戏剧。 创业之初,丹初身体力行,亲自为标营、中军授课,题目是“论满清之必败”。除了标营、中军官兵外,各营营官、“教导”,亦悉数到场,坐于前排。 “教导”为永安军中新设的官职,配置在营以上部队,平时负责教化官兵、开展扫盲教育、受理士兵的控诉,战时负责督战,核实战功,惩戒不法和怯战行为。 这并非丹初的独创。明军队一级编制中,队头、队副便负有类似的职能。辽东关宁铁骑中设有“督导”,平时训导士兵,战时督战,职能与“教导”颇为类似。 丹初试图走得更远,除了在标营设置教导队,还为每营配置一名“教导”,自任“总教”。 按照他的设想,队为明军的基本编制,理应在队一级设立“教导”。但眼下人才紧缺,只能退求其次,先满足营一级的需求。 标营教导为俞厚基。他亦老老实实地坐在台下,全神贯注地听丹初讲课,试图从中领悟到更为深刻的东西。 只见丹初拿了一个喇叭形状的铜扩音器,大声说道: “诸位兄弟,这堂课,我先下结论,清虏必败,明军必胜。有兄弟会说,清虏战力特别强,打仗胜多败少,罕逢对手。 “大明边军精锐、李自成的顺军、张献忠的西军都强盛一时,却都被清虏一一击破。大帅说清虏必败,明军必胜,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嘿!还真不是睁眼说瞎话!本帅有很多理由,足以证明清虏必败,明军必胜。先给大家列举一二吧。” 新兵投军,大多是为了有口饭吃,至于说由谁坐天下,他们还真不关心。这也无可厚非,别说这些贫民出身的新兵了,就连很多读书人也对此漠不关心。 在世人眼中,满清入关只是正常的改朝换代。皇帝轮流坐,只要禄位、财产得到保全,管他朝廷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呢。 丹初亲自授课,没人敢开小差。他断言清军必败,引起了士兵的极大兴趣。 “首先,清虏暴虐,罪恶多端,数也数不过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清虏却逼我剃发,人人拖一条辫子,形如猪狗。华夏自有冠服,清虏地逼我变更服饰,人人胡衣猴冠,形如禽兽。 “清虏人口少,取我华夏女子为奴为妾,千万粉黛,皆为羯狗所污,使我华夏男子无妻无妾;取我华夏男子为包衣,为阿哈,为鞑虏作牛作马,欲亡我华夏之种。 “清虏刚一入关,就跑马圈田,占我良田,动不动就有数百万倾,这就是‘圈田’。田主、佃农都掳为奴隶,这就是‘投充’。奴隶逃亡,清廷大肆追捕,残酷迫害,这就是‘逃人’。 “得人心者得天下。清虏如此暴虐,已经引起天下不安,豪杰纷纷反抗。就算他入了关,占了汉地许多省份,却只是占了几座城池。城池之外,义军蜂起,占领了广大的乡村、山地。 “诸位兄弟,你们试想一下,若清虏到了永安,就要把咱们的土地都没收掉,男人统统掳为奴隶,女子供其奸淫。你是要奋起抵抗,还是甘心当奴隶,把妻子女儿送给清虏奸淫?” 明明知道丹初在危言耸听,俞厚基还是暗自会心一笑,和左右的教导对视一眼:教育新兵,夸张、煽动,还是很有必要的。 亲兵队的士卒最先喊了起来:“奋起抵抗!”继而,教导队、骑兵队、火枪队、炮队、辎重队、医护队都齐声应了起来。身处集体之中,每个人都被裹挟进去,自觉或不自觉地呼喊起来。“奋起抵抗”,四个简简单单的字,经过不停的重复,却让人生起一种莫名的亢奋和自信。 呼声持续了好一阵。直到丹初做出手势,士兵们才停止了呼喊。 他继续说道:“诸位兄弟,满鞑子一共才多少人口?满打满算,还不足二十万!可我汉人有多少人口?不下于五千万,何况还有许多瑶人兄弟、侗人兄弟、苗人兄弟、回人兄弟呢! “五千万对二十万,就是两百五十比一。就算满鞑子有三头六臂,咱们两百五十个人打一个满鞑子,还打不过他吗? “有人会问了,既然满鞑子人这么少,既然汉人这么多,怎么老打败仗?主要是朝廷党争,汉人不团结,心不齐,汉奸太多。 “孙承宗、熊廷弼主持辽东防务时,鞑子畏惧他们,不敢内犯一步。谁知道,朝廷奸臣当道,皇帝昏聩,对阉人魏忠贤言听计从。孙承宗致仕归乡,组织族人抗拒鞑虏,慷慨殉国。熊廷弼逮捕下狱,竟被斩首,首级传示九边…… “崇祯爷对袁崇焕信任有加,派他督师辽东。哪知道,袁崇焕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先是矫诏擅杀毛文龙,引起东江镇哗变,又跟黄台吉勾勾搭搭,引满鞑子迫近京师…… “还有那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等大汉奸,皆为辽东、东江大将。朝廷高官厚禄优礼此辈,此辈却认贼作父,为虎作伥……” 丹初怒目圆睁,扫视全场,问道:“你们说,那些朝廷奸臣该不该杀?” “该杀!”士兵齐声应道,对朝廷也有了一丝轻视。 “那些汉奸该不该杀?” “该杀!” 丹初声色俱厉,继续说道:“嗯,前车之鉴,后世之师。今后,我们永安军必须汲取教训,始终团结一致。士卒要听伍长的,伍长要听哨长的,哨长要听队长的,队长要听营长的,营长要听本帅的。 “军令一下,各部不可有丝毫怀疑,不可有丝毫抗拒,必须不讲条件,立即执行下去。平时,同袍之间互帮互助,战时,同袍之间并肩作战。 “若是不讲同袍情义,休怪军法无情。上了战场,军官皆要身先士卒,若队长陷于敌而部属不救,斩三哨长;哨长陷于阵而部属不救,斩三伍长;伍长陷于阵而部属不救,斩九士卒。 “一营陷于阵而二营、三营不救,斩二营、三营营长;一队陷于阵而二队、三队不救,斩二队、三队队长;一哨陷于阵而二哨、三哨不救,斩二哨、三哨哨长…… “若是有人背叛了永安军,投降鞑子做了汉奸,后果不用本帅说了吧?军士以忠诚为第一品德,本帅最恨叛徒,若有人胆敢背叛永安军,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本帅也决不姑息……” (本章完) 第79章 寓教于乐 第79章 寓教于乐 下午,轮到标营、中军看戏。 为鼓舞士气,丹初下令招募了一个戏班,在军中演戏犒劳将士。他试图寓教于乐,令戏班专门演出《长坂坡》、《四郎探母》之类的“主旋律”戏曲。 今天,戏班演出了一曲新剧,名为《江阴八十一日》,取材于江阴阖城义民抗清殉国的故事。 丹初向来不喜欢听戏,但穿越到明末,实在没什么娱乐项目。 戏曲,可谓是老少咸宜、受众最广的消遣方式了。若能在戏曲中融入教育内容,或许会取得更好的教育效果。 于是,丹初委托幕僚何云,和戏班一起,编排出了《江阴八十一日》。何云是常熟人,老家与江阴离得近,了解很多内情,对编排戏曲十分热衷。 未正时分,标营、中军近千人早早集合完毕,环绕戏台坐成了一个扇形。丹初也耐着性子,来到台下中央位置,现场感受戏曲的教育效果。 才一坐定,乐声响起,戏曲开始。 开幕,交待背景。 先是一阵靡靡之音,白脸的满清亲王多铎出场,一边饮酒作乐,一边部署军务,骄悍跋扈。 有兵来报,说弘光帝逃至芜湖,多铎遣贝勒尼堪追击。广昌伯刘良佐带兵勤王,多铎仅派三百满洲兵迎战。刘良佐叩头乞降,请擒弘光帝以赎罪立功。 弘光帝听说刘良佐兵至,先逃往如意伯刘孔昭家。刘孔昭不纳,弘光帝奔往靖国公黄得功军营。 黄得功叹曰:“陛下死守京城,臣可借势,奈何轻出!”与刘良佐交战,败,得功叹曰“我无能为矣”,拔剑自刎。 弘光帝投降,乘无幔小轿入南京,以油扇掩面。沿途百姓纷纷唾骂,甚至有投瓦砾者。多铎设宴款待,命弘光帝坐于北来太子之下。 第一幕结束。军中缺少娱乐,将士们看戏看得很认真。弘光帝懦弱,多铎骄横,刘良佐寡廉鲜耻,黄得功大义凛然,在舞台上惟妙惟肖。 丹初本来不喜看戏,这出《江阴八十一日》大致还原了历史,令他颇感好奇。回顾四周,将士们都翘首以盼,被剧情吸引进去,脸上表情不一,混杂着惋惜、憎恨、期待、不甘、希望…… 第二幕,弘光朝委任的江阴官员纷纷去任,满清所授江阴知县方亨到任。邑民汹汹,打算拒守,但无兵器钱粮,无人出头。 方亨戴纱帽着蓝袍,仍为明朝衣冠,很年轻,无家眷,只带家丁数人。亨入县衙,空无一人,耆老八人入见。 亨曰:“常州府各县均已献册,江阴何以独无?” 耆老出衙,与主簿、教谕、缙绅等商议。众人踌躇不语,无人敢挑头抵抗。遂决定归顺,奉献图册,转送于南京。 这一幕,方亨骄恣,耆老有心无力,主簿、缙绅等人唯唯诺诺。 台下的士卒已经气愤,叫骂声四起。 第三幕,方亨率城内缙绅到文庙进香,老百姓围观者甚众。 主簿试探着问道:“县台,江阴已经归顺,想必无他事耳。” 方亨笑道:“只剩剃发而已。前者,南京已差满洲大兵四人,督促江阴城民剃发。” 一耆老怒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头发焉能轻剃?” 方亨亦怒,厉声说道:“此大清律例,不可违也。” 这一幕,矛盾点都在方亨身上。观众已经沸腾,丹初身旁的军官们都开始议论起来: “方亨枉为读书人,却甘做满清的走狗,真是可恨!” “若非此等汉奸,鞑子焉能入关?大明焉会衰败?” “此类汉奸最是可恨!” …… 第四幕,剃发的消息传开,江阴民情汹汹。县学诸生进入县衙,在明伦堂晋见方亨,慷慨陈词道:“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也!” 恰逢材官入衙,呈送文书,正是常州知府衙门送来的剃发令。方亨如获至宝,令承发科书吏抄录剃发令,准备分发传示各地。 书吏备好笔墨纸砚,正要抄写,却见剃发令语气坚峻,赫然写着“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人不剃发全家斩,一家不剃全村斩”等字样。他气愤交加,把毛笔扔在地上,说道:“就死也罢!” 方亨大怒,下令杖责书吏。 衙门中胥吏皂役大哗,簇拥着书吏逃离衙门。 江阴北门附近少年素练武艺,多拳勇,闻讯鸣锣执械,涌入县衙。 方亨犹坐堂上,色厉内荏,令仆役没收兵器。 少年们群情激昂,说道: “我等备兵器乃为御敌,尔收之,反为敌所用,宁死不从!” “尔是大明进士,头戴纱帽、身穿圆领,为明朝衣冠,却来做鞑子的知县,羞也不羞、丑也不丑?” …… 方亨大怒,喝道:“尔等乱民,目无王法,个个都该砍头!” …… “应该砍你的头!”台下有士卒听得投入,竟把戏子当成了方亨,脱去草鞋,向那戏子掷去,然后又从同袍间跃过,就要上台殴打那名扮演方亨的戏子。 台下秩序大乱,更多的士卒站了起来,把草鞋仍向戏子! 标营副营长冯琳立即起身,试图制止士卒。但士卒们群情激昂,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咣!咣!咣!”戏班急中生智,连敲数声金锣。 丹初站了起来,转身大声喝道:“安静!全都坐下!” 大帅发话,没人敢不听,士卒们乖乖坐了下来,心里犹自不平。 丹初没有批评他们,而是说道:“这是戏剧,不得当真!所有人认真看戏,不许喧闹,不许乱动!接看演戏!” …… 戏剧进入了高潮。少年们群情激愤,围攻方亨,扯其帽,碎其衣。方亨仍然大骂不止,少年们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打死了方亨。 乃立太祖牌位,分队伍,树旗帜,鸣金进止,集教场,议战守。 有典史名阎应元者,有韬略,民众拥为主,从其令。乃招募义士,修造军械,收敛钱粮,堵塞城门,积极备战。 清兵至,屡战屡败,折损兵马无数。不得已,多铎调博洛、尼堪、孔有德等亲王郡王攻城,使用两百多门红衣大炮日夜轰击,终于破城。 江阴军民巷战到底,无一投降。清兵大肆屠城,江阴城内死九万七千余人,城外死七万五千余人。事后清点,江阴城内仅剩五十三个活口。 剧末,阎应元赋绝命诗:“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另有一无名女子,赋诗:“露胔白骨满疆场,万里孤忠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戏台下,士卒们已经哭声一片。丹初也眼圈一红,跃上戏台,大声说道:“好男子,随我来从军,杀尽鞑虏,恢复中华!” 士卒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声:“杀尽鞑虏,恢复中华!” (本章完) 第80章 合阵 第80章 合阵 正月二十五,大操之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永安军第一次组织合阵训练,旌旗猎猎,军威赫赫。 战阵至关重要。小到一队一百人,大到一标三千人,乃至一协一万人,都必须结成战阵。只有结成战阵,士卒临战才不会慌乱,哪怕是战败,也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明人思想开通,文化格外发达,兵书数量超过历朝总和。论及战阵,自然有很多兵书可资参考。 对于明朝的武将,丹初特别佩服嘉靖时期的俞大猷,精心研读过他的著作《兵略对》、《大同镇兵车操法》、《广西选锋兵操法》、《兵法发微》等。 俞大猷任广西总兵时,抽组广西明军精锐,组成十哨一千人的选锋兵,留下了《广西选锋兵操法》一书。丹初组织全军合阵训练,便着重参考了这本书。 巳时,将士集合完毕。丹初身披金甲,骑高头大马,身姿挺拔,神色肃穆。算上守营,永安镇全军大约两千五百人,全部集结于城外练兵场上。 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全镇已经初具规模。军官用命,士卒振奋,令人颇感欣慰。 《纪效新书》有载,戚家军新募之兵只需两个月,就可以熟练武艺,掌握各种战阵,足以出师抗倭。后世,曾国藩规定湘军新兵只需训练一个月,即可走上战场。 丹初位于中军,下达军令:“成叠阵,步兵一营为前队,二营为后队。标营、三营为预备队。” 叠阵是一种很基础的战阵,早在唐朝时便已成熟,可用于大多数的作战场合。俞大猷对其进行了改进,使之更加适合广西的地形,更有利于发扬火器。 一声号炮响起,意在提醒全军观注中军大旗。旗手变换旗帜,各营得令,开始变换队形。 步兵一营率先脱离全镇,成一字横排队形。从左到右依次为骑兵哨、一队、炮哨、二队、三队,各队之间相距约五十步。 二营随其后,同样成一字横排队形,从左到右依次为四队、五队、炮哨、六队、骑兵哨,位于二营各队哨背后十步远,交错列阵。 标营、三营为预备队,也动了起来。不过,标营、三营并不彼此交叉,而是左右分别列阵,内部各队哨也不留空隙。标营在左、三营在右,把中军护在中间。 两千多人同时行动,想在较短时间内列好战阵,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其中,主帅旗号指挥必须简明准确,部队的队列纪律亦至关重要。 丹初面沉似水,总体尚感满意,下达了第二道指令:“前进!” 号炮响起,中军升起一面红旗。 各营开始前进。每临战斗,部队的前进往往很缓慢。即便是骑兵,也很少会盲目冲锋。 一营、二营骑兵哨位于两翼,护卫步兵前进。一营在前,却按兵不动,弓兵、火铳兵在前,与炮兵一道保持警戒状态,掩护二营前进。 二营在后,各队哨穿过一营预留的空隙,前进至一营前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整理队形。与一营一样,二营的弓兵、火铳兵、炮兵在前,迅速成警戒状态,掩护一营交替前进。 标营、中军、三营在后,跟着一营、二营缓缓前进。 与队列训练、旗号训练一样,全军合阵训练枯燥而乏味,却至关重要。 军队之所以能成军,关键在于用队列、旗号统一号令。军队之所以能打仗,关键在于用战阵集合队伍,集全军之力勇敢对敌。丹初手持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一营、二营的队形。根据《练兵纪要》,每个步兵队三名队官,分列队伍前、中、后,队头在前,队长在中,队副在后。 今天的合阵训练,队官皆能各就其位。若遇战时,前面的队头还敢站在队前指挥吗?队长多由哨长升转而来,缺少管理一队的经验,能够临危不乱吗? 实战是最好的老师。教得再好,不如实实在在地打一仗。莫光书受命出使金秀土司,不知结果如何?若是要动武,正好拿金秀土司练练手。 原来,永安西南一百里处,有一地名曰金秀(今金秀瑶族自治县),多为瑶人,有土司世代统治。此地贫瘠多山,却有铁矿、铜矿,万历年间矿徒起义,被废,天启年间又复开矿。 金秀靠近大藤峡,不受明廷重视。但此地矿产丰富,矿徒云集,日渐繁华,人口不亚于永安。永安军缺少火器,急需扩大生铁产量。丹初便派莫光书出使金秀土司,准备在金秀设置巡检司,安抚瑶民,开发矿藏。 思绪返回到训练上,丹初下令:“接战!” 数名旗手吹响号角,“呜呜呜”的号角声沉闷而铿锵。这意味着,假想敌已在一百步。 一营正在前面,立即开始投入攻击。尽管前面并无敌人,他们还是使用火绳枪、火炮展开了攻击。为节省弹药,火绳枪、火炮只打一次。 二营趁机前进至一营前十步远的地方,收拢队形,利用火器攻击敌军。 这样交替掩护两次,假想敌已近至六十步远,可使用三眼铳、弓箭攻击敌军。 此时,不管是哪个营在后队,必须加快速度,尽快变为前队。当然,加快速度并非是冲锋,更像是快步竞走。前队依旧负责掩护后队,与后队交替前进,直至与敌人短兵相接。 “撤退!”丹初下令,模拟交战失利,率先撤退。 金锣声四起,一营原地不动,继续与敌军交战,二营率先撤退至一营后十步远的地方,尔后停下,掩护一营撤退。 与前进时类似,一营、二营交替撤退,避免兵败如山倒。 此为一个回合。古人讲大战数个回合,指的就是这个。 骑兵哨始终在两翼,侧卫步兵,防止敌军骑兵偷袭。 “停止撤退!三营出击敌军右翼!” 号角声重新响彻云霄,三营离开后军,绕到二营右翼,侧击敌军。 此在模拟敌军追击时,右翼出现漏洞,主帅当机立断,投入预备队,发起反攻。 一营、二营重新发起进攻,重复之前的动作。 很枯燥,也很乏味。但叠阵只是一种很基础的战阵,还有更复杂的夺前阵、满天星阵、一字长蛇阵、空心方阵、三叠阵等。 事非经历不知难。要把永安镇练成一支劲旅,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啊! (本章完) 第81章 金秀土司 第81章 金秀土司 莫光书出使金秀土司归来,带回一封书信。 丹初览毕,面色阴沉,把信件掷在一边,说道:“这个田启,口气倒还不小!” 田启是金秀土司,在信中拒绝了丹初的要求,明确反对在金秀设置巡检司。 莫光书有辱使命,连忙说道:“镇台息怒,都怪某出使不力。” 他毕竟是莫毓芬的父亲,又为丹初出了不少力。丹初对他还是很客气的,说道:“小伯无需自责。田氏世为土司,目空一切,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是不会就范的。” 于是,丹初召来众将,以及俞厚基、方以智两位谋士,商议征伐之事。 丹初说道:“我军急需铁器,而金秀铁铜矿藏丰富,势必要取之以资军用。我打算在金秀设置巡检司,控制金秀铁矿。金秀土司态度倨傲,不肯答应。诸位怎么看?” 一营营长魏国松在三个步兵营长中资历最老,当仁不让地说道:“大帅为永安镇总兵,理当节制金秀土司。田氏不臣,当发兵讨之。” 莫光书则说道:“金秀土司位于大瑶山盘王谷,周围山高林密,道路崎岖难行。田氏盘踞已久,不便强攻,只得智取。” 二营长匡时虽未做过队长,其才能已经得到诸将认可,说道:“土司世代承袭,不会轻易屈服,非讨之不足以扬军威。” 三营长陈武原是焦琏的亲兵,丹初做老三队队长时,陈武为队头,担任丹初的副手。他也赞同用武力,问道:“从永安到金秀,有几条路线?路程几何?” 莫氏虽不是土司,却在永安经营七百余年。莫光书对永安附近的情况十分熟悉,答道: “主要有两条路线,一条翻越大瑶山,多为山间小道,约有一百里路。另一条路北经修仁,从大瑶山北部绕行,约有两百里路。大队行军,一般绕修仁到金秀。” 集思广益,答案渐渐清晰。俞厚基说道:“大帅,不如挑选一支精兵,翻越大瑶山,抄小路直逼金秀土司山寨,足以出奇制胜。” 丹初点点头,觉得可行。看来,以后遇有大事,当集合众将集议,发扬军事民主。 方以智提出了不同意见,问道:“大帅在金秀设置巡检司,意在改土归流?还是获取铁矿?” 改土归流,实非易事。明朝时,土司势力很强,大土司辖地跨越州县,甚至有占地数百里者。 为推行改土归流,明廷在西南进行了惨烈的战争,计其大者,就有英宗时麓川之役,成化至正德时大藤峡之役,万历时播州之役,天启崇祯时奢安之役等,基本摧毁了大土司。 后世常把改土归流的功劳归于清朝,但清朝改土归流实为捡了明朝的桃子,且多用和平手段,利用土司内部矛盾改土归流,进度极为缓慢。直至清朝灭亡,西南地区仍然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土司。 丹初亦无把握在金秀地区改土归流,沉默片刻,说道:“此番发兵金秀,我志在夺取铁矿,不在改土归流。” 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做一件事,必须先搞清楚目标是什么,然后才能围绕着目标开展工作。打一场仗,必须先搞清楚敌人是谁,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然后才能排兵布阵。 方以智继续说道:“田氏虽是个小土司,却在金秀盘踞已久,熟悉地形,为当地瑶人所拥护。大帅若在金秀设置巡检司,在田氏看来,便有改土归流的意思,必会遭到田氏的拼命抵抗。 “若只是想夺取金秀的铁矿,事情就好办多了。可以与田氏盟誓,让他继续担任土司。我镇可委派矿监,监察金秀铁矿、铜矿事务。再派遣工匠,改进冶铁技术,分得与田氏分润收成。如此,可以避免动用大军,为长久之计。” 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计,深得丹初激赏:“善,密之兄心思缜密,令人醍醐灌顶。” 生逢乱世,连皇帝都身不由己。丹初身为总兵,更不可能随心所欲,率性妄为。于是,丹初决定再派莫光书前往金秀,说以矿监之事。同时,再派遣大军,与田氏交涉。 二月一日早上,丹初亲率标营,走山间小道,直扑土司山寨,向田氏施压。步兵营骑兵与其说是骑兵,毋宁说是上马的步兵,这次也配属标营,以壮声势。 将士全部骑马,虽走山路,速度仍旧不慢,于二日中午逼近金秀。 土司疏于防备,没想到永安军会走小道,这么快就来到了金秀。 得知消息,土司田启慌忙召集兵马,预备抵抗,盛怒之下,又召来莫光书诘问。 莫光书说道:“我永安镇此番进兵,无意与千户为敌,只想在金秀设置矿监,帮千户改良冶铁技术,提高钢铁产量。此乃好事,千户无需多疑。” 明朝的土司分为武职和文职两种,武职土司有宣慰使、宣抚使,乃至守备、千户等,文职土司则有土知府、土知州等。 根据汉化程度,土司又可分为生番熟番。金秀土司田启,是个熟番,官居千户。 他惊疑不定,说道:“莫光书,我敬你是永安大族,对你礼遇有加。你若敢与岑丹初勾结,谋我金秀土司,我先杀了你祭旗!” 大敌当前,杀了使者没有任何好处。田启把莫光书羁押回去,继续催调土司兵。 不久,斥候来报,说已经打探清楚,永安军来兵并不多,只有大约五百人马。 左右献策曰:“听说永安军有两三千人马,此番必为探路先锋,后续必有主力。不如发兵急攻,破敌先锋,敌丧胆,主力拥塞山涧小道,必不战自乱矣。” 莫氏觉得有理,问道:“现有多少土司兵了?” “一千一百左右。” 土司多地处偏僻山区,财力有限,常备兵并不多,遇有战事,往往临时招募兵马。 田启麾下只有三百常备兵,听说已有一千一百人马,顿时胆壮,说道:“我们以逸待劳,两个打他一个,胜券在握。听令,寨外列阵,准备迎战。” 斥候来回奔波,不停传递消息。 丹初很快掌握了土司情况,下令结成一字长蛇阵。一字长蛇阵并非横队,而是略呈弧形,方便互相支援。 靠近土司山寨,地形逐渐平坦,耕地、房屋与永安州类似。这就是熟番了,汉化程度高,饮食风俗文化正在向汉人趋近。 永安军收缩队形,从左到右,依次是骑兵队、火枪队、炮队、步营骑兵。亲兵队和教导队则位于后方,充任预备队。 他并不急着发起进攻,反而下令将士下马饮食,补充体力。同时,再派使者前去游说土司。 (本章完) 第82章 轻松破敌 第82章 轻松破敌 哨长何国驺持白旗,策马来到敌军面前,双手呈上丹初的亲笔信。 田启见信中语气还算客气,又听说何国驺为瑶人,传令接见,先扬起脸,喝道:“何国驺,我听说你是瑶人,奈何为外人卖命,反攻本族兄弟?” 瑶人区分部落,归属不同土司,彼此为抢占山林湖泽,不时发兵攻伐。 何国驺心中暗笑,不卑不亢地说道:“岑大帅爱兵如子,军中有很多瑶人,都乐意为他效力。” “你在永安军中何职?” “哨长,替岑大帅掌管三十名亲兵。” 田启大吃一惊,亲兵为将帅的扈从。岑丹初敢让一个瑶人做亲兵哨长,足见他驭人有术。 他不动声色,说道:“万历年间,神宗委派矿监税使,到民间搜刮钱财。金秀虽地处偏僻,亦有奸吏诡称矿监,搜取铁税,激起矿徒起义,致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我田氏土司世奉祖训,不逢迎上官,不对抗官府,不妄加矿税。百姓以采矿为业,休养生息近百年,终至今日局面。 “岑大帅先是要设置巡检司,被我拒绝,又要委派矿监税使。我尚未回信,他又率兵加临,此何居心,不言自明。说什么帮助采矿,其实不过欲效仿神宗,横征暴敛罢了。” 何国驺不擅言辞,经常跟在丹初左右,又积极参加教育,增长了不少见识,说道: “千户此言差矣。岑大帅韬略无双,麾下人才济济。军中雇有不少工匠,还有佛朗机炮匠,擅长冶炼精铁,铸造铳炮。 “大帅所求,乃是提高金秀铁矿产量,方便制造铳炮,并非为了横征暴敛,更不是要争夺千户的地盘。永安军兵精马壮,实非土司兵所能敌,千户不可……” “不必说了!”田启粗暴地打断了何国驺,说道:“我念你是瑶人,念岑丹初来信还算客气,饶你一条性命。你回去吧,告诉岑丹初整兵备战,田氏土司世镇金秀,决不会屈膝投降。” 何国驺才一走,田启便笑道:“岑丹初走小道过来,却按兵不动,派使者过来必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等主力到来。传令,出击!” “咚咚咚”,土司兵擂响战鼓,列阵出击。 永安军很快得到消息,士卒停止饮食,整理武器,收拢阵形。丹初异常镇定,用望远镜观察土司兵的阵形。 眼前的土司兵人马虽众,却大多没有披甲,人员散乱,步骑混杂,武器亦五八门,队形更是一团糟,除了中间两三百人队形还算整齐,两翼土司兵毫无队形可言。 战阵的基础在于编组,编组的基础在于编制。土司兵战阵混乱,说明编制混乱,或者并非“经制之军”,大部为临时拼凑过来的乡勇、土兵,甚至是抓来的壮丁。 经历过大小两次战斗,丹初已经建立了初步的战场判断力。这些土司兵是群乌合之众,连基本的战阵都排列不出来,在战场上只能送人头。 情报很准确,田氏土司只有三百常备兵。此番破之必矣,丹初不动声色,说道:“稳住,没有我的军令,不得开火!” 火绳枪、三眼铳、虎蹲炮、威远炮、佛朗机炮已经装填完毕,铁钎已经烧红,火绳已经引燃,随时可以击发。弓弦已经上紧,随时可以发出箭矢。 此次急行军,标营并未携带冲天炮、红夷炮。这两种炮太重,四轮炮车在山间小道机动不便,干脆不予携带。 标营里也有不少新兵,初上战场,有兴奋,也有恐惧,也有胆怯。 全营结成战阵,士卒左右皆为熟悉的同袍,前后都有队官押阵。身处集体之中,将士们怯意减去不少。有此老兵身着铁甲,站于前排,反倒战意盎然,期望能从这次战斗中有所俘获。正是初春的下午,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将士们身着盔甲,虽然原地不动,却已经隐隐冒汗。 透过望远镜,丹初看得分明,土司兵前锋已经近至一百步。永安军提前在阵前标记了距离。一百步,已经进入了火绳枪、虎蹲炮的有效射程。 丹初沉得住气,依然没有下令开火,放敌军进一步靠近。 土司兵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试图收拢队形。临时征调过来的乡勇,连旗帜讯号都不熟悉,上了战场就像无头的苍蝇。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驱赶,胆怯的人被胆大的人裹挟,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前进,没人再关心土司的命令。 倒是中间还有三百名土司兵,队形稍显整齐,大致成雁翎阵。 广西土司兵常用这种阵形结阵:前列的士兵战死,后列的士兵就会补充上去。相反,前列的士兵临阵脱逃,后列的士兵就会将其斩杀。如此有进无退,战场上常常致胜。 敌军已进至八十步,再往前走二十步,就可以施放毒箭了。土司兵常在箭簇上涂抹毒汁,一旦中箭,轻则皮肤溃烂,重则毙命。 “哼!”丹初轻嗤一声,下令:“火枪队开火!” 火枪队使用火绳枪,分成三列,瞄准那群土司兵精锐,率先开火。枪声一响,前排的土司兵不断倒下,其余土司兵惊慌失措,不等土司命令,立即开始进攻。 大多数人拿的是长矛、腰刀,有的甚至是竹矛。少数人有弓箭或三眼铳,火绳枪大致不到三十支。因为没有列阵,土司兵都胡乱射击,对永安军基本不构成威胁。 土司田启正在军中,已经无力掌控部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进。永安军的火力并不凶猛,只要土司兵冲至永安军阵前,就可与敌短兵相接。土司兵吃苦耐劳,自幼习练武芤,以众击寡,必可击破永安军。 离敌五十步时,丹初下令炮队开火。虎蹲炮、威远炮、佛朗机炮纷纷开火,步营骑兵亦下马施放三眼铳。 丹初计算过,炮队一次齐射,可发射出上千枚铅子。这些铅子多由轻型火炮发出,威力不强,在三十步以外的距离上很难穿透铁甲。 炮队并未携带红夷炮和冲天炮,火力不如理想中的那样猛烈。但土司兵却大多不着甲,接连被铅子毙伤,队伍一下子停滞下来。胆小的土司兵已经开始退却,胆大的也不敢再向前进,只得原地使用弓箭、火铳等武器攻击永安军。 丹初已经胜券在握,下令骑兵出击。左翼的骑兵队、右翼的步营骑兵哨,早已按捺不住,策马冲入土司兵中。 土司兵更加崩溃,不听土司招呼,纷纷溃退。 丹初下令乘胜追击,亲兵队、教导队在阵后等待已久,各自上马兜剿土司兵。 敌军兵败如山倒,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丹初明白了:李成栋投降满清后,一路充当清军先锋,荡平东南各省。这并非李成栋有多厉害,满清也没有什么魔力,实因李成栋的对手太弱,多为不经战阵的义军,与眼前的土司兵类似。 对付这种孱弱之敌,只需严密战阵,以步兵正面迎击,再派骑兵从两翼抄掠,破之必矣。 岑丹初策马扬鞭,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土司兵,顿时踌躇满志。 (本章完) 第83章 降服土司 第83章 降服土司 土司兵大败,狼狈退回山寨。田启如丧考妣,下令紧闭寨门,不知如何是好。 有明一代,常有土司桀骜不驯,乃至与官军交战。开始时,土司兵可借助地形优势挫败官军。但这只会招来更多的官军,为土司兵所不敌。若土司不肯投降,官军就会穷追猛打,直至土司屈服。 这其中的教训太多了。当年大藤峡瑶人起义,瑶人最后退到大藤峡悬崖峭壁之间,仍被明军攻破。 以金秀土司的实力,真要与永安军死磕,只得坚壁清野,退往深山老林。就算打败了永安军,岑丹初背后还有永安莫氏,还有焦琏,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田启坐于大堂,愁眉不展,只顾喝闷酒。又分派亲兵,出寨刺探敌情。不出意外,永安军已经迫近土司寨扎营,离寨门只有二里。 这一仗打得真是窝囊,土司兵在未时出击,人马多于敌人,却连敌人的毛都没摸到,就已兵败如山倒。 眼下人心惶惶,土兵战意全无。该死的瑶人!该死的土兵!从来都不值得信任! 西南土司祖上既有汉人,也有少数民族。但不管出身如何,土司在语言文化、心理认同上已经高度汉化。即便土司祖上是少数民族,他们也会修改家谱,冒充汉人。 田启计无所出,愁叹不已。想乘夜劫营,又苦无实力。想放弃山寨,坚壁清野,又不舍得。想投降岑丹初,又不甘心。 一员亲兵跌跌撞撞地跑进大堂。田启吓了一跳,却见他脸上难掩笑容,说道:“老爷,将士们都回来了!” 回来了?几个意思?田启把脸一沉,喝道:“慌什么?说明白点!” 土司老爷正在气头上,亲兵凛然一惊,收起了笑容,说道:“回老爷,永安军遣返俘虏,送还甲仗武器,还派了使者过来议和。” 竟还有这种事?田启满腹狐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永安军是来送还俘虏武器的?” “小人弟弟被永安军所俘,正在寨前叫门。” “哼!”田启冷哼一声,问道:“事出反常,必有奸诈。或许,俘虏中就有细作,想赚开寨门,夺我山寨。没我的命令,不许放一人入内!” “诺。”亲兵大失所望,悻悻而去。 田启很快食言,因为俘虏中有他的儿子田源。 “父亲!请开寨门。俘虏中都是土兵,实无奸细!” 田启站在寨门上,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备感欣慰,说道:“源儿,此话可当真?你没受委屈吧?” 田源二十出头,为田启的长子,说道:“父亲,千真万确。永安军并未加害我们,岑大帅找我谈话,诚心结交父亲,并无歹意。” 何国驺举白旗,在一旁说道:“千户,令郎的话你总该信吧。我奉大帅之令,赤手空拳,还是一个人,想与千户谈谈。” 田启将信将疑,在俘虏中扫视一圈,并未发现异样。再看看周围亲兵,多有亲人同袍在俘虏中,眼神不舍。 他只得长叹一口气,说道:“你们把武器扔到三十步之外,尔后结队入寨。”俘虏们照作,丢弃武器。田启则亲率亲兵,拉弓搭箭,如临大敌。 幸好,真如田源、何国驺所言,俘虏中并无奸细。田启犹不放心,令人紧闭寨门,严加戒备。 父子相见,抱头痛哭。田源说道:“父亲,我看岑丹初为人不坏,既肯释放俘虏,可见并无敌意。如今,咱们已经战败,理应转换立场,与之合作。” “嗯”,田启点点头,说道:“士卒战败,本就人心惶惶。俘虏归来,都感谢岑丹初不杀之恩,更无战心。为今之计,我也只好向他负荆请罪了。” 于是,田启请出羁押已久的莫光书,又召见何国驺,以礼相待。 何国驺谨遵教导,并无胜利者的倨傲,仍向田启拱手行礼,说道:“千户,这是大帅的亲笔信,请过目。” 田启浏览过信件,长舒一口气,将信件交给田源,未及言语。 何国驺与莫光书对视一眼,说道:“岑大帅说了,下午两军交战,实因误会。为表诚意,他特意下令谴返俘虏,归还武器。大帅仍想与千户合作开发矿藏,只在金秀设置矿监,不设巡检司,条件与之前完全相同。” 莫光书则说道:“田兄,岑大帅志向远大,光明磊落,决非宵小之辈。开发矿藏事关火器,火器则为杀敌利器。田氏世受国恩,请田兄以国事为重,开放矿藏,助天军打造火器。” 田启面露惭愧,说道:“田某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若论忠君报国,我金秀田氏亦不遑多让。远者如松锦大战,金秀土司曾派兵参战。近者有何督师在湖广,金秀土司亦曾派兵助战。 “诚如大帅所言,今日之战纯粹是误会。田某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自量力,带兵冒犯大帅,实在罪有应得。开发矿藏之事,自无不允之理。今晚,我便派人回访大帅,商量合作之事。” 议和是件大事,田启不敢仓促行事,还是要先派人探试下岑丹初的态度。 田源却自告奋勇,说道:“父亲,岑大帅明知我为土司长子,却仍旧放我回来,足见他大度宽容。孩儿自请出使,以表田氏诚意。” 田启犹豫再三,既欣慰于儿子的勇敢,又担心他的安全。儿子大了,总要出去历练的,田启最终同意了儿子的请求,又忍不住问道: “今日交战,贵军火器甚毒。有一种火器似为鲁密铳,但狠毒过之。请教两位,这可是斑鸠铳?” 斑鸠铳是一种超重型火绳枪,曾为南方明军装备。这种火绳枪过于沉重,达到惊人的二十八斤,装药达到一两五钱,弹重一两九钱,简直就像个小型火炮。因为携带不便,射速慢,斑鸠铳在明军中的装备不如鸟铳、鲁密铳普遍。 莫光书答道:“非也。我军所用火器,确为火铳,但比斑鸠铳轻,威力又不输于斑鸠铳。此物舶自西番,其中奥妙全在炒铁。 “日后,我们合作开发铁矿,便可改进炒铁工艺,就地制造火器。千户近水楼台,届时不妨央求大帅,请大帅分拨些火器。” 田启怦然心动,对丹初更有好感。 (本章完) 第84章 桂林告急 第84章 桂林告急 田氏土司屈服,丹初如愿以偿,委派矿监,派驻守兵,管理金秀矿藏。 此战,标营以少胜多,轻松取胜,将士信心大增,丹初亦踌躇满志。扩军如此顺利,打土司亦如此轻松,假以时日,天下何事不可为? 他心里冒出了许多想法,想办学校,想办工厂,想收集流民屯田,想鼓励工商,想组建工兵营,想组建匠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他真想没日没夜地干,尽快实现这些美好的想法。 然而,二月十六日,焦琏派人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密信,打断了丹初的美好憧憬:全州失守,清军逼近桂林! 年前,明军还在全州取得大捷,何以突然失守?说起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原来满清怀顺王耿仲明在全州战败,很快便得到了恭顺王孔有德的支援。这两人关系很好,在东江镇时还结为兄弟。孔有德已拜为平南大将军,指挥智顺王尚可喜等人,顶住了明军虚张声势的反攻,重新占领了永州。 于此同时,李成栋击败广东诸路义军,再次派出军队攻占广西梧州。 梧州为广西东面门户,全州则为广西北面门户。此时的全州,尚有郝永忠、焦琏、卢鼎、赵印选四镇兵马,由何腾蛟统一节制。 出身于大顺军的南安侯郝永忠,屡受排挤,所部辎重家眷都在桂林。他担心陈邦傅从梧州撤退,会兼并他的老营辎重,未向何腾蛟请示,亦未向友军通报,便擅自从全州撤军,奔回桂林。 何腾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仅没有制止郝永忠,本人亦率领亲军退还桂林,未向其余三镇通报。 问题就出在这里!其余三镇兵马不知道何腾蛟、郝永忠为何撤军,各自惊疑不定。很快的,赵印选、卢鼎亦撤军,全州只剩焦琏一镇。 全州为焦琏的汛地,焦琏不便撤退。他以平乐为地盘,平乐与全州还隔着桂林。 焦琏亦不敢独守全州,率部还守平乐,委派部将唐文曜、全永总兵王有臣、全永道马鸣銮三人留守全州。 广西北大门全州,原本有数万精兵,顷刻间只剩唐文曜麾下一千八百人马。 唐文曜、王有臣、马鸣銮三人成为弃子,决定投降满清。使者到永州找耿仲明投降,耿仲明还不相信。无奈之下,唐文曜斩杀反对投降的监军周震,取首级作投名状。 耿仲明欣喜若狂,派两千骑兵重新接管全州。 何腾蛟大惊失色,率领亲军驻守兴安,又檄令赵印选、郝永忠、焦琏派兵增援。焦琏已经还守平乐,来不及救援,清军已经突破严关,在兴安屠城。 何腾蛟在御滇营骁将胡一青的保护下突出重围,郝永忠所派一千骑兵无一幸免,全部战死。 兴安一破,桂林只剩灵川一道屏障,由郝永忠负责防卫。 焦琏闻警,立即率部星夜急进,增援桂林,又檄调各部兵马,迅速驰援桂林…… 此事体大,丹初立即召见诸将集议。 看过书信,诸将面面相觑。匡时打破沉默,率先问道:“爵帅在信中语焉不详,桂林情况究竟如何,皇上銮驾安在,全都不明不白。” 问题就出在这里。或许,焦琏也不清楚桂林的情况。或许,他为人粗疏,忘了交待明白。 丹初意识到,自己已是总兵官,必须清楚地掌握敌情,随时关注时局的变化。若说建立情报网,似乎力有不逮,但最起码,要往桂林、梧州委派斥候,随时传送情报。嗯,大敌当前,时局正在恶化,更应该加速建设情报网。 丹初不动声色,说道:“看爵帅的语气,情形很坏,桂林已经危在旦夕。至于銮驾,应当还在桂林。我已决定率军增援桂林,明日拔营。今日集议,便是想询问一下诸位,明日出征,有无困难?” 值此场合,当然没人示弱。否则,他的能力就会受到置疑。这对武将来说,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很好,”丹初很欣慰,说道:“时间紧迫,我就不一一征求意见,直接开始部署了。” 主帅与武将大不相同,必须统揽全局,考虑问题必须面面俱到。丹初第一次组织全军行动,考虑问题还算全面,指挥部署可圈可点: 此次出征桂林,动用标营、中军、步兵一营、步兵二营,共约一千八百人马。标营为先锋,由丹初亲自率领。中军、步一营、步二营由右参军方以智节制,继标营之后。 全军皆走陆路,经修仁、荔浦、平乐、阳朔至桂林,全程不到三百里,预计将在二月二十三日抵达桂林。 左参军俞厚基留守永安,小事自决,大事与瞿夫人商量办理。守营三百人马皆为守城兵,留下防卫永安。 打仗不难,难在后勤。丹初并不指望瞿式耜、何腾蛟能为他供应粮草弹药,尽量立足自身供应粮草。 以永安州尚在的钱粮,支撑这次战斗应无问题。关键是,要把粮草辎重及时送到前线,还不能被友军劫掠。 丹初决定在昭平、平乐两地设立粮台。运粮路线与行军路线不同,先从永安至昭平走陆路,大约八十多里,再在昭平改走水路,溯漓江而上。 依靠大车走陆路运粮,效率极低,常常耽误战事。明军在萨尔浒之战、松锦大战中,屡屡冒进,盖因后勤紧张,不得不速战速决,酿成大败。 永安军虽为新练之军,丹初已有信心。最放心不过的,倒是粮草的供应。好在可以借助水力,永安州也暂不缺粮。 步兵三营不到前线参战,专门负责护粮。这个任务并不轻松,除了要看管、组织运粮的民夫,还得防备乱兵劫掠。 丹初指派已定,诸将咸服。最后,他环视诸将,问道:“诸位,可有什么问题?” 俞厚基有留守之任,既要防卫永安,还要为前线供应粮草,责任重大,问道:“大帅,我有两个问题。这次战斗,预计将持续多久?如果清虏进攻永安,假设我军抵挡不住,我能否弃城?” 南明史料湮没,丹初对这段历史并不熟悉。不过,有件事他很肯定: 永历小朝曾有一次绝佳的翻盘机会,可惜并未把握住。清廷受此刺激,改封孔有德为定南王、耿仲明为靖南王、尚可喜为平南王,许诺他们在两广分封开府。三藩大受鼓舞,最终占据两广。 对了,想起来了,应当是李成栋大义晚成,反正归明。 据此推断,清军此次应当不会攻克桂林。 丹初信心倍增,说道:“此次战斗持续时间当不长,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个月。如果清虏进攻永安,而我军又不敌,完全可以弃城。 “我军打仗,讲求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不必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过,我非常确定,清虏必不可能攻占永安。” (本章完) 第85章 亡国也要内斗 第85章 亡国也要内斗 二月十八日下午,丹初率标营经过阳朔。出乎他意料的是,焦琏人在阳朔,尚未启程前往桂林。 听说丹初路过,焦琏大喜,出城相见。 丹初身披盔甲,风尘仆仆,却是精神抖擞,一见焦琏,便下马行礼,说道:“爵帅,丹初奉令驰援桂林。此为标营五百人马,后续尚有一千三百人马。” 焦琏难掩笑意,拉着丹初的手,说道:“两个月不见,你又精神了许多。此次驰援桂林,我已檄调众将。你驻永安州,离桂林远,行动反倒很快。” “爵帅有令,丹初自当遵从。” 军队到达一定规模后,组织就会臃肿,指挥就会不顺。焦琏为人粗疏,治军乏术,任由部将分驻各地。诸将皆有总兵的官衔,遇有急事,不管檄令催调多紧,集结起来总归需要时间。 丹初从中悟到一个道理:为将者,必须握牢手中的兵权,确保部队可以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具体来说,一要相对集中地驻兵。不能为了方便士卒就食,就把部队分散驻扎各地;二要坚决执行层级制,克服传统军营制的弊端,实行由镇至伍的垂直领导。 焦琏从平乐移驻阳朔,离桂林更近,情报也更准确。从焦琏这里,丹初得知灵川县仍在明军手中,桂林暂时无虞,永历帝仍在桂林。 既如此,丹初也就放心了,便听从焦琏建议,率军进入阳朔城内宿营。 行军打仗,向来都是一件苦差事。打仗自不必说,野外行军要宿营,就要构筑营垒,设鹿砦、扎营帐是基本操作,遇有特殊情况,还得挖掘壕沟,设置拒马。标营披甲率高,还有重骑兵,辎重较多,安营扎寨更是件麻烦事。 若是能借宿民宅,便可省去扎营之苦。若能进入城内借宿,还可防敌乘夜劫营。 标营官兵进入阳朔城内宿营,顿时士气大振。这年头,武夫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纯粹。 丹初则追随焦琏,进入侯府议事。 焦琏介绍说道:“我已决定移驻阳朔,离桂林更近一些,好随时打听消息。这处宅第,原属汉奸黎献,被我辟为侯府。” 身为新兴侯,焦琏的身份已然不同。他换了身便装,少了些赳赳武夫的风采,安排的晚宴十分精美。 丹初隐隐感到一种隔阂,暗自告诫自己:为将者,万不可疏远部将,更不可疏远士卒。 酒过三巡,焦琏屏去左右,问道:“冯之骥与朱旻如在昭平争饷,闹得不可开交。这件事,你怎么看?” 作为焦琏的心腹爱将,丹初不会避讳,直言道:“昭平为平乐的屏障,不可有失,当托与心腹亲信。朱旻如忠正果敢,冯之骥桀骜难制。昭平一山难容二虎,当逐去冯之骥,留朱旻如一人镇守昭平。” “嗯,”焦琏点点头,喝了杯闷酒,犹豫再三,才说道:“此番桂林告警,我令朱旻如镇守昭平,调冯之骥增援桂林。冯之骥言辞不逊,辱我信使。朱旻如又密告冯之骥种种不法情状……” 说到这儿,焦琏打住了,脸上升起一股杀气。 丹初心中一凛,焦琏似要杀冯之骥了。此乃乱世,即便冯之骥是总兵官,焦琏亦可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为部将者,还是要与主帅搞好关系,不可像马之骥之样跋扈不臣。 他与马之骥亦有过节,略一沉吟,说道:“马之骥日后必成祸患,不过眼下桂林事急,正是用人之际。不如等桂林事毕,冯之骥疏于防范,再以议饷、调解为名,设计擒杀。”焦琏微微颔首,目露凶光,说道:“这次先寄下他的脑袋,且看他在桂林的表现。” 席间一阵沉默,焦琏又问道:“郝永忠这人,你怎么看?” 南安侯郝永忠,原名郝摇旗,为人粗鲁,军纪败坏,在大顺军时就很受排挤。因他作战勇猛,李自成尚且回护他。李自成死,郝永忠杀其主将,并其军,为大顺军众将所不耻,后投奔何腾蛟。 去年十二月全州大捷,郝永忠功推第一。但他擅自撤离全州,激出大变。所部兵马最盛,军饷无着,郝永忠在桂林又学李自成“追赃助饷”: “扎营校场,日取乡民,弦绞其腿,讯诸司贤否贫富,阅十百人,乃于各名下划圈,以多寡分饷高下,按而索之”。 焦琏亦敌视郝永忠,在桂林与郝永忠交恶,部队发生摩擦。经瞿式耜、鲁可藻调解,两人才各自罢兵。焦琏还守平乐,郝永忠则迁怒于城外团练,屠水东十八村。 丹初不想激怒焦琏,小心说道:“郝永忠兵强马壮,为诸军之冠。上次救援兴安,他一次就能派出一千精骑,实力不容小觑。” 焦琏却十分不屑,说道:“郝永忠始终是个祸患,若说冯之骥为小患,郝永忠则为大患。早在弘光元年,郝永忠就向清虏上降表。清虏嫌他反复无常,所部又不愿剃发,此事才未能成行。 “如今强敌外逼,郝永忠孤悬灵川。等他军粮已尽,再邀滇兵四面击之,谅他兵马再众,也必败无疑。” 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要自相残杀? 丹初不可思议地看着焦琏,见他脸上杀气腾腾,既有对郝永忠的仇恨,又似乎有种大仇将报的兴奋。 爵帅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人一走到高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大顺军攻破京师,逼死崇祯,被视为不赦之罪。南明官员对农民军恨之入骨,弘光时期奸相马士英主政,就有“宁死于寇,不死于贼”的说法。 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清军都打到家门口了,桂林只剩灵川一道屏障。郝永忠孤军防守灵川,焦琏还想趁机偷袭他。这,这都什么事啊! 后世评价南明,有一句极为经典的话:内斗就要亡国,亡国也要内斗。 就南明君臣这种熊样,不亡国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了。 可是,内斗的根源是什么?是朱元璋所设计的互相牵制的制度? 显然不是。 满清的内斗亦很严重。别的不说,就说恭顺王耿仲明吧。耿仲明与孔有德在东江镇时亲如兄弟,孔有德拜耿仲明为义兄。 日后,孔有德地位日趋上升,耿仲明反倒屈居孔有德之下。两人渡海归降后,孔仲明侵夺孔有德的部众。孔有德便弹劾耿仲明,耿仲明引咎上书。为此,皇太极亲自调解他们,还召他们入宫赐宴。 耿仲明的部下石明雄等人设计谋杀耿仲明,耿仲明上报清廷。皇太极查实之后,斩石明雄等人,把耿仲明治得服服帖帖。 丹初至此明白过来,南明内斗的根源,在于朝廷没有权威,在于皇帝懦弱,不能威福自操。 朝廷不行,皇帝不行,外臣武将也不行。瞿式耜也好、焦琏也好,既没有大度包容的肚量,也没有纬武经文的才干。 这乾坤之重,究竟该由谁来扛? (本章完) 第86章 危局 第86章 危局 见岑丹初沉默不语,焦琏十分不悦,目露凶光,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围歼郝永忠,非我一人之愿。赞成此事者很多,只等瞿阁老一言定音,我等便可雷霆出击。” 丹初仍旧未置可否,只是闷头啃鸡腿。 郝永忠树敌甚多,大顺军李赤心、高必正、袁宗第等人都与他不和。马进忠、王进才皆为左良玉的旧将,与农民军交战多年,又在湖南与郝永忠争饷。 卢鼎倒与郝永忠关系不错,但他没有实权,是部将白良辅、武自强的傀儡。郝永忠为了帮卢鼎树威,曾当众杖打白良辅、武自强。 兵部尚书、两广总督于元烨,与御滇营主帅赵印选结为亲家,腰杆也直了,说话也有底气了。他非常歧视农民军,尤其敌视郝永忠。 不过,郝永忠毕竟不是吃素的,非冯之骥这种泛泛之辈。因此,焦琏想搬出瞿式耜,好鼓动更多的武将。 眼见丹初不语,焦琏有些不悦,追问道:“丹初,此事你怎么看?” 丹初已经想好了对策,声音平静而坚定,说道:“爵帅,恕我直言,此事并不可行。其一,郝永忠为何督师所倚重。瞿阁老与何督师交情深厚,必不会为了郝永忠而开罪何督师。其二,大敌当前,一旦内讧,只会自乱阵脚,局面将更加难堪,不可收拾。” 焦琏脸色微变,目光在岑丹初身上徘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他知道,岑丹初的话不无道理,但心中的恨意却难以平息。 不久前,两军交恶。瞿式耜尽力调和,把焦琏迁往平乐,把郝永忠迁往灵川。这对武夫来说,是一件极丢面子、极失威信的事。 焦琏“与诸将交,谦让不竞,诸将皆安之”。保昌侯曹志建飞扬跋扈,唯独与焦琏友善,称焦琏为长者。 此次谋杀郝永忠,众将共推焦琏主其事。但焦琏亦无把握,便想请瞿式耜下令讨贼,好出师有名。岑丹初为瞿式耜的女婿,做说客最为合适。 丹初所说有理,焦琏不便勉强,便叹了口气,问道:“你作何打算,是想先去桂林,还是留在阳朔随我大军一起行动?” 留在阳朔,恐将陷入谋杀郝永忠的阴谋中。经过冯之骥的事,丹初也多了个心眼,说道:“我听爵帅安排。” 焦琏一听,便知丹初已有异志。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他只好说道: “桂林人心浮动,瞿阁老手下没有可靠的兵马,此刻恐已心力交瘁。你不妨先去桂林,襄助阁老应付危局。我有封密信给阁老,你务必亲手交给他。” “诺。” “遥想当年……”聊及昔日往事,焦琏眼中放光,似有无限憧憬。 丹初心不在焉地听着,暗生感慨:爵帅荣封新兴侯,可惜并无将帅之才。时局越来越乱,真担心他会失去理智,做出愚蠢的行动。 次日,标营出阳朔城,经两天的跋涉,于二十一日上午抵达桂林。 桂林秩序大乱,缙绅富户争相出城逃亡。文昌门守门官兵亦虚应差事,又与丹初相熟,验过他的文书,便放标营入城。 桂林行在驻着永历君臣,守门兵竟敢私自放外兵入城。由此可知,城防已经空虚到了极点。丹初心感不妙,率部直奔留守府。 瞿式耜不在府中,说是有廷议,一大早就出府了。管家瞿共美接待了丹初,略一寒暄,便问道:“镇台此行,带来多少兵马?” 瞿共美是瞿式耜的族人,也是他的幕僚。丹初和他相熟,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先带来五百标兵,另有一千三百步兵,过两天便可抵达。” “太少,太少。”瞿共美叹道,脸上尽是忧愁。 “新兴侯正坐镇阳朔调兵谴将,大军不日即可抵桂。”丹初安慰他道,又问:“可是灵川那边有坏消息?”“说不准,”瞿共美说道:“等阁老回来,或许就有确切消息。对了,夫人病在床上,你去看看吧。” 邵氏是丹初的岳母,丹初对她还是很感激的。他赶忙来到内院,邵氏刚喝过药,听说丹初过来,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两个月不见,邵氏憔悴了不少,脸上蜡黄蜡黄的,完全没了一品夫人的风采。 丹初心中一酸,说道:“丈母,您气色很不好。不如,我派人送你到永安。那里虽然偏僻,毕竟还算太平,或许可以疗养疗养。” 邵氏摇头苦笑,有气无力地说道:“惠儿身上有喜,你又少年英雄,我死而无憾了。我时日不多,情愿留在你岳父身边,替他分些忧愁。” 听到“死”字,丹初顿感不祥,一旁的金姬亦抽泣起来。他说:“丈母积善无数,好人必有好报,这丁点疾病,定无大碍。” 邵氏咳嗽起来,金姬和婢女手忙脚乱地帮她捶背。她苦笑一下,说道:“丹初,阁老身心俱疲,回天乏术。你回来之后,能帮他一点是一点,不必勉强。” “诺。”想起岳父母对他颇为照顾,丹初不由得眼圈一红。 “惠儿嫁与你为妻,托付有人,我可以安心了。她心气高,有时争强好胜,若冲撞了你,还请你多担待。” 这竟像是告别之语,丹初哽咽着说道:“丈母放心,我和玄惠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 邵氏欣慰地笑了笑,说道:“我吃药多,屋里都是药味,身上也晦气。丹初,你是做大事的,不要染了晦气,出去忙你的吧。” 丹初含泪,拱手行礼离去。 中午时,瞿式耜才和鲁可藻一起返回府中,脸上愁云密布。见到丹初,他脸上才露出难得的笑容,对一旁的鲁可藻说道:“我婿忠正亮直,率兵宿卫,足以宽慰我心。” 寒暄过后,丹初把焦琏的密信递给瞿式耜。 瞿式耜取过眼镜,看过信件后脸色阴沉,问道:“琢如,新兴侯给你这封信,可有什么交待?” 十有八九是诛除郝永忠的事,丹初不想掺和这件事,如实答道:“爵帅只是嘱咐我亲自把信交给阁老,其他一概未说。” 瞿式耜略感放心,让瞿共美点燃蜡烛,亲自把密信烧掉。鲁可藻和瞿共美面面相觑,他二人与瞿式耜亲密无间,无话不谈。阁老作此举动,料想信中必涉绝密。 果不其然,瞿式耜说道:“信中所涉机密,大家就不要看了,免得沾染嫌疑。总之,是有人撺掇新兴侯,请他写信给我,要我下令偷袭南安侯。 “信中提到,‘强敌外逼,奸宄内讧,势不能两全。愿移师至桂,保公出城。俟永忠乏食,统兵四面击之,其人可尽’。 “我非贪生怕死之辈,早已许下诺言,愿与桂林共存亡。至于郝永忠之事,更不可行。大敌当前,焉能内讧,令亲者痛、仇者快?” 丹初心中长舒一口气,说道:“阁老公忠体国,实乃我等楷模。郝永忠之事,新兴侯略有提及,我劝他以大局为重,他仍忿忿不已。阁老已有定见,想必他不会违逆阁老意见。” 瞿式耜略有犹豫,还是说道:“灵川方面,张同敞传来密信,说郝永忠军纪败坏,无心应战。皇上今日召集大臣廷议,担心灵川守不住了,又有南巡之意。” “啊?”岑丹初大吃一惊,思绪纷飞。他能料到,时局将危,却没料到,时局竟坏得如此之快。 (本章完) 第87章 南巡 第87章 南巡 面对危局,瞿式耜还算冷静,说道:“为今之计,还是要檄调诸将,催促他们尽快拱卫桂林。赵印选、焦琏、金汤等人皆为骁将,身经百战,若能同心协力,足以抵挡清虏。” 鲁可藻叹道:“若要同心协力,除非有人可以节制诸将。何督师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但经过全州之失,他威信大减。若皇上肯坐镇桂林,诸将不敢不卖力,就是郝永忠来了,也必会竭诚血战。” 话说得如此肯定,丹初却不以为然。郝永忠桀骜难制,他的部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局势一乱,恐怕他自己都无力控制部队了。 军纪败坏,也要分情况看。 晚清时,湘军吉字营、霆字营纪律败坏,但主帅曾国荃、鲍超威望很高,很得士卒的拥护,军令畅通无阻。战时,吉字营、霆字营都敢于深入敌后,与太平军死战不退,不失为湘军中的劲旅。 郝永忠的情形与之不同。此人粗鲁无礼,素无信义,走到哪都受排挤。在李自成麾下为将时,刘宗敏等人都看他不顺眼。投降明军后,也没几个人与他相善,可谓四处受窘。 这直接影响了他在军中的威信。在湖广时,郝永忠几次路过城池,都被守军拒之门外。郝永忠气不过,屡次攻破城池,又大肆屠城。 军纪崩坏,军令也就不可能畅通。很多时候,郝永忠并不能说一不二,反而还得迁就部下。 丹初问道:“听说,郝永忠很听何督师的话。督师现在何处?可是在灵川?” “是的,他尚在灵川。”瞿式耜答道。 “郝永忠在灵川作战不力,说难听一点,就是督师节制无方。只怕清虏主力一到灵川,郝永忠就会故伎重施,不战而退。” 瞿式耜猛然一惊,说道:“有道理。看来,必须加紧调集大军,护卫桂林。丹初,明日早朝还有廷议,你一道出席,劝说皇上留在桂林。” 丹初对“走天子”朱由榔已不抱希望,却还是听从瞿式耜建议,向朝廷上书,陈述战守之策,建议皇帝驻陛桂林,以安人心。 局势变化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次日一大早,桂林城外出现溃兵,正是郝永忠的部下。他们在灵川与清军交战,败绩,奔还桂林。溃兵纪律全无,叫嚷着要守军打开城门。 去年,郝永忠两次率军屯驻桂林城外。城内军民惊恐不安,拒不开门迎纳。因有大臣驻留桂林,郝永忠尚且不敢造次,只得屠杀水东十八村泄愤。 这次,守军同样不应,溃兵叫骂而去,在城外大肆劫掠。 永历帝却备受惊吓,一大早便召集大臣,决定巡幸南宁。 瞿式耜力谏不可,说道:“不可,督师警报未至。城外乱兵不过是士兵夜营惊恐,并无大碍。等督师一至,天威咫尺,激励将士,背城而战,破敌必矣。” 戎政尚书刘远生亦极力谏止,说道:“若以走为上策,桂林危,柳州不危乎?南宁、太平不危乎?虏今日至桂桂,明日不可至柳州、南宁、太平乎?” 永历帝脸色难看,嚅嚅不言。 丹初亦位列朝班,越班陈奏道:“臣永安总兵岑丹初有奏,前番得警,臣从永安星夜驰援,途中遇到数股勤王义师,人马精壮,不下数万。 “将士皆言,此番到桂林勤王,义不容辞。若能一睹天颜,此生无憾矣。陛下,军心可用,若銮驾擅离桂林,则天下失望,士气大衰矣!”永历帝眼前一亮,问道:“岑丹初,你此番带来多少兵马?” 或许,皇帝回心转意了?丹初心中一喜,撒了个弥天大谎:“臣有五千兵马,皆精锐之师,士气高涨,足以守卫桂林。” 永历帝大喜,口不择言地说道:“甚好,甚好。朕若南巡,还命你来护陛。” 丹初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模棱两可地说道:“臣一腔血诚,誓死抵抗鞑虏。” 幸而,礼部右侍郎刘湘客接过话题,言辞激切,说道: “陛下至尊之躯,万不可轻离桂林。去岁,陛下幸古泥关、柳州、象州,途中乏衣乏食,仪仗舆马尽失,其中千辛万苦,难以尽言。 “从桂林至南宁,七八百里蒙尘,瘴疬肆虐,瑶侗不臣,险阻甚于柳州、象州,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祖宗社稷交待?” …… 大臣慷慨陈词,永历帝还是不为所动。首辅严起恒只好继续当和事佬,说道:“此事明晨再议。” 当晚,太监来留守府传令,授瞿式耜太保,兼为太子讲课。 明朝太保是正一品官职,与太师、太傅合称为“三公”。永历帝授瞿式耜为太保,又让为他太子讲课,意在逼瞿式耜离开桂林,随扈朝廷。 瞿式耜百感交集,遥拜行宫方向,说道:“谢主隆恩。臣受命留守桂林,只要太子还在桂林,自当经常进宫,竭尽所学,为太子授业解惑。” 太监却急于脱身,明确说道:“阁老,请起吧。皇上要巡幸南宁,请阁老随行,方便为皇上出主意。” 瞿式耜心头一痛,说道:“某为桂林留守,为一城军民所仰望,当与桂林共存亡,断无轻弃城池之理。” 太监急着回去收拾行李,取出一个新的诏书,转身对岑丹初说道:“岑丹初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时局危乱,岑丹初英武敢战,特授锦衣卫指挥使,即刻赴任,钦此。” 锦衣卫最高官员为都指挥使,正二品。指挥使为正三品,可有多位。永历帝以中旨的形式,特授丹初锦衣卫指挥使,意在让他扈卫銮驾。 丹初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瞿式耜却力促他接受此职,说道:“琢如,皇上身系社稷安危,你谢恩吧。” 瞿式耜对永历帝很失望,但朱由榔毕竟是皇帝,万一有失,对民心士气打击更大。此外,女婿出兵护卫皇帝,既可避开桂林的兵乱,还可加官晋爵,是件一石三鸟的事。 丹初略一沉吟,觉得不妨接受此职,先把永历君臣送到城外,再返回桂林襄助瞿式耜守城,如此公私两全,两全其美。 (本章完) 第88章 永历帝出逃 第88章 永历帝出逃 二十三日一大早,晨曦微露。瞿式耜料定永历帝必会逃走,和岑丹初一道匆匆赶往行宫。他搜罗府库,找到了三百两白银,准备进献给永历帝,作为逃难时的“御用银”。 哪知道,行宫门口冷冷清清,并无护卫,门内也是一片狼藉。两人连忙赶进宫内,见里面乱糟糟的,数十名乱民、乱兵正在翻箱倒柜,四处翻找财物。 什么情况?难道朱由榔已经不辞而别了? 丹初又急又气,进宫抓到两个乱兵,一打听,才知道五鼓刚过,永历君臣就离开了行宫,走丽泽门出城了。 瞿式耜眼前一黑,几乎就要跌倒,被岑丹初扶住。他极力稳定心神,说道:“琢如,你立即率领标营,前去护卫皇上。” 丹初已经气极,说道:“阁老,皇上置桂林军民于不顾,不辞而别,大失人心。这样的皇帝,还保他作甚!” 当年桂藩与唐藩争夺大统,瞿式耜积极拥戴桂藩。没想到,朱由榔血缘最纯正,却最是不中用,以苟且偷生为能。南明地盘不断缩小,实力不断衰颓,朱由榔要负很大的责任。 事到如今,想后悔也没用了。瞿式耜长叹一口气,说道:“皇上毕竟还是大明天子,天下观瞻所在,不可有丝毫闪失。只要我们还有一分力,就得保证他的安全。城外乱兵纷扰,你赶紧带兵出城寻找皇上,送他安全上路。这是命令,不可违误。” “诺。”丹初眼含热泪,说道:“我这就去寻找皇上。桂林城内,千斤的重担就压在阁老身上了。” “没关系”,瞿式耜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说道:“快去吧。” 丹初留下一哨标兵护卫留守府,自己亲率标营主力,准备出丽泽门追赶永历帝。 此时的桂林城,已是一片慌乱。永历帝出逃的消息不胫而走,城内军民人心惶惶。一些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城避难,另一些人则紧闭门窗,祈祷乱兵不要闯进家门。 銮驾所经之处,车马拥挤。丹初才靠近丽泽门,就有一名锦衣卫缇骑飞驰而来。 他如见救星,见到丹初就拜,说道:“缇帅,可盼到您了。郝永忠贼性不改,阻拦銮驾,请您赶快过去救驾吧。” 乱兵阻拦圣驾,此为乱世常有之事。只是,乱兵若由郝永忠主使,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丹初还算镇定,问道:“说清楚点,郝永忠犯驾果有罪证?” “回缇帅,是真的。郝永忠派兵拦阻道路,请皇上移陛柳州。皇上要去南宁,不愿去柳州,锦衣卫正与郝永忠僵持着呢。” 朱由榔毕竟是天子,在军民眼中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郝永忠再糊涂,谅他还不敢劫持天子。 “不怕,”丹初计议已定,说道:“我有五千精兵,新兴侯亦已率军抵桂。你先回去,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再告诫锦衣卫的兄弟,让他们千万顶住郝永忠。” “诺。”缇骑大喜,拜谢而去。 丹初从容换上金甲,下令弓箭上弦,引燃火绳,尔后策马直奔丽泽门。 丽泽门位于桂林城西,门内外乱糟糟的。没跟上銮驾的大臣,听到风声的军民,纷纷涌到丽泽门,希望出城后可以得到皇家的庇护。 走天子朱由榔经常不辞而别。在一次次不辞而别中,他渐渐失去人望,大臣纷纷离他而去。这在将来,将给永历小朝廷造成致命的打击。 郝永忠的乱兵正在城外劫掠,看到军民携带行李出丽泽门,正中下怀,纷纷抢劫。丹初见状,暗对标营副营长冯琳说道:“郝永忠兵马忙于劫掠,军纪崩坏,收拢不住。我军可虚张声势,但不可与他交战。你速去各队,通知他们收拢队伍,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乱兵交战。” 冯琳领命而去。 城门处乱成一团。逃出城的百姓被郝永忠劫掠,稍有反抗,就被乱兵杀死。还有不少暴徒,穿着行装,蒙着面,乘机抢劫。 门洞处挤满了百姓,却尚不清楚门外的情况,争相拥挤着往外走。有些富户带着车马,在人群中动弹不得。平民亦是大包小包,以为城外安全,却不知城外已成修罗场。 难民呼儿唤女,军士叫骂不绝,妇孺哭成一片。又有三五个小儿坐在街边哭泣,不知是与家人走失了,还是被家人遗弃了。 丹初见状,心中凄怆不已。国无明君,百姓受难。今后,若自己果真能够自立,一定要荡除群丑,修治内政,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照此情形,乱兵用不了多久就会冲进城内。丹初当机立断,下令敲击金锣,吸引难民注意。 他大声说道:“诸位乡亲,城外有乱兵,连圣驾都敢阻拦。你们千万不可出城,否则必被乱兵所劫,速速回家,关闭门窗,容我出城护驾。” 城外有乱兵,守门军士已经说过多次,难民都不信。丹初兵马精壮,队伍整齐,士卒兵器在手,令人望而生畏。 难民自觉让出一条道,容标营通过城门。守门官立于城头,遥向丹初致谢。 丹初嘱咐他道:“局势扰乱,等我兵马过后,务必紧闭城门,切不可放乱兵入城。” 出城门,过了吊桥,路上好走了些。前方一里外仪仗耀眼,人马甚众,应当就是銮驾所在了。 丹初取过望远镜一看,正是天子仪仗。又有一队人马,甲仗甚是鲜明,“郝”字大旗迎风招展,正是郝永忠的人马了。 数骑缇骑驰来,催促丹初前往救驾。丹初问道:“郝永忠可在前方?” 缇骑不假思索,答道:“永忠正在前方,劝皇上移陛柳州。朝臣力争,永忠色厉内荏,已是黔驴技穷。” 丹初回望部下,见他们还算镇定。“岑”字大旗猎猎作响,标营将士甲仗鲜明,气势上并不输于郝永忠的兵马。 郝永忠有勇无谋,驭下无术。丹初对付他还是有把握的,转身对部下说道:“我奉帝令护驾,诸君但随我来,谨遵军令。” “诺!” 不管缇骑所说是否准确,丹初都要上去捋捋郝永忠的虎须。他率领标营奔向銮驾,又在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吉翔的带领下前往晋见永历帝。 永历君臣正进退两难,听说丹初率军护驾,立即传见。丹初身披金甲,大步流星走到御前,不顾郝永忠在侧,大声说道: “陛下,新兴侯焦琏率精兵三万来桂,派臣以五千精兵护驾。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本章完) 第89章 郝永忠犯驾 第89章 郝永忠犯驾 永历帝坐于龙辇上,脸色苍白,黯然神伤,见到丹初后面露喜色,说道:“爱卿忠勇可嘉,真社稷臣也。” 龙辇辉煌,侍卫高大,仪仗鲜明。唯独皇帝神情懦弱,体型肥胖,与龙辇、仪仗不甚般配。 丹初不由得想起一个典故:秦始皇灭六国后,曾到会稽游玩。龙舟渡江,项羽与叔父一起观看,不由自主地说道“彼可取而代之也”。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项羽灭了秦朝,天下却由刘邦坐定。 朱由榔并非中兴之主,让他做天子,南明的局势只会越来越糟。 郝永忠无人臣之礼,不经请示,便大喇喇地横在朝臣前,说道:“陛下,岑丹初虚报人马,有欺君之罪,请下旨严谴。” 早就听说郝永忠是个草包,却没想到,他竟如此愚蠢,一开口就招来一个新的敌人。在他的思维里,焦琏是敌人,焦琏的部下也一定是敌人了。 在场的朝臣慑于郝永忠的威势,不敢言语。丹初见状,直言道: “爵帅此言差矣。新兴侯麾下猛将如云,士卒披甲者不下三万。我此番护驾,领有五千精兵,标兵先行,营兵在后。爵帅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探。” 郝永忠出身农民军,劫掠成性,军中抓了不少壮丁,动辄号称数十万。前期兴安之战,他一次性就派出了一千骑兵,却全军覆没。可见他兵马虽众,却并非全都精锐。 此刻,郝军大多四出劫掠。留在主帅身旁的,大约有千余人马,多为披甲骑兵,看上去相当精锐。 丹初并无太多的担忧。南明武将跋扈,不乏敢于劫持皇帝者。但总的来说,农民军更敬畏皇室,除了孙可望外,鲜有人敢劫持皇帝。 郝永忠拙于言辞,转而说道:“陛下,且不说护陛之事。柳州离桂林近,南宁离桂林远。陛下临幸柳州,既可保证銮驾安全,又可就近激励将士,焉能舍近求远前往南宁?” 于元烨最敌视农民军,最近恩宠渐衰,被人弹劾,由兵部尚书迁为刑部尚书,说道:“南安侯此言差矣。天下为天子所有,天子巡行四方,皆应自专,非臣下所能置喙。” 这完全就是强词夺理了。郝永忠老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的兵部尚书萧琦,连忙说道:“司寇此言差矣!军中士卒听说陛下要巡幸南宁,皆群情激昂,士气衰落。陛下就南宁图安逸,军士失望,无人再肯死战矣。若是巡幸柳州,尚能与桂林呼吸相通,则将士用命,尚可一战!” 萧琦是崇祯十年的进士,江西吉水人,曾任“左佥都御史监督粮饷”,受到郝永忠的庇护,专为郝永忠筹集粮饷。 他本来很有民望,注重名节,但为郝永忠聚敛粮饷,激得民怨沸腾。郝永忠兵强,萧琦能出任兵部尚书,与郝永忠的支持不无关系。 于元烨冷笑一下,说道:“爵帅的兵马在城外大肆劫掠,士气可一点也不衰落啊。若真想一战,也不至于从灵川不战而逃!” “你!”郝永忠气得吹胡子瞪眼,说道:“你血口喷人!” 于元烨却不怯他,说道:“难道有假?御滇营尚在灵川未归,爵帅主守灵川,却率军先退了下来。” 一听到御滇营,郝永忠不禁气馁。于元烨为御滇营主帅赵印选结为亲家,滇兵吃苦耐劳,实力不容小觑。 丹初亦暗自好笑,觉得郝永忠真是个憨憨,还想跟南明的文臣比口舌。他已落下风,不妨再踩上一脚,绝了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幻想。 丹初计议已定,说道:“若论勇猛敢战,无人能比新兴侯。新兴侯汛地在平乐,无死守桂林之责,却率军星夜驰援桂林。为大将者,连汛地都防守不住,还谈什么背城一战?” 郝永忠的汛地在灵川,却擅自弃守汛地,退回桂林。丹初的话很刁钻,虽未指名道姓,却足以让郝永忠脸上无光,让萧琦无话可说。火候已到,首辅严起恒也发话了:“南安侯,你率军犯驾,强请陛下移陛柳州,殊无人臣之礼。念你平日颇有战功,我不愿与你计较。请你立即退兵,返回桂林拒敌。如此,方不负陛下封侯之恩。” 严起恒同样歧视农民军,对郝永忠报有很大的成见。他是首辅,说话很有分量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永历帝,期望他能作出合理的裁决。 永历帝看了眼郝永忠,眼神有些躲闪。虽是初春,他的额头上却分明冒出了一粒粒的汗珠。 犹豫片刻,他才说道:“朕已决定巡幸南宁,此事毋庸再议。郝永忠,你一向忠君爱国,如今桂林事急,着你立即约束部伍,防卫清虏,若能戴罪立功,朕必不计你犯驾之过。” 郝永忠大失所望,既而恼羞成怒,目露凶光,说道:“陛下弃桂林,幸南宁,三军夺气。桂林之事,臣无能为也!” 说罢,郝永忠长揖而去。 萧琦倚永忠为靠山,其实只是想利用郝永忠的权势,为自己谋取官职。眼看永忠与朝廷有决裂之势,萧琦进退失据,几经斟酌后留了下来。 朝臣大惊失色,郝永忠一走,纷纷议论起来: “陛下,郝永忠无人臣之礼,有叛逆之心,请下旨切责,削其侯爵,令其戴罪立功。” “不可,南安侯还有数万精兵。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理当安抚,不应指责,免得激出大变。” “无妨。新兴侯、新宁伯(赵印选)等将与郝永忠不和,只要朝廷一声令下,必可一击破之。 “不可,郝永忠兵强,新兴侯、新宁伯不一定能全歼他。大敌当前,不可内讧,免得自乱阵脚。” “起码,也要下旨严谴郝永忠,令他约束军纪,立即停止劫掠,整军备战,戴罪立功。” 真是众说纷纭,谁说谁有理。 丹初见状,心中感慨万千。郝永忠兵强,剿是剿不得的,若抚吧,又无钱安抚。郝军作乱,用的是一个屡试不爽的办法:索饷。朝廷自然是没钱供应军饷的,而郝军兵民不分,军中到底有多少兵,连郝永忠自己都不清楚。 剿抚皆不可得,朝廷对郝永忠兵乱束手无策,只能任由他在城外劫掠。事已急,大臣们还在争论不休,首辅没有主见,一味曲意弥合。 君非中兴之主,臣非肱骨之臣。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感望?还想中兴大明,岂非痴人说梦? 眼下,得抓紧时间脱离郝军。纪律崩坏的军队,士卒若不能如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晚清时,湘军攻破天京,太平军覆灭在即。霆字营主帅鲍超回乡休假,军士趁他不在,竟然发动叛乱,数营士卒归降了太平军。 郝永忠的威望远不如鲍超,若他约束不力,天知道能发生什么事?毕竟,丹初只有五百标兵,自保尚可,保护朝廷则远远不够。 他毅然说道:“陛下,郝永忠兵在不远。请速速移驾,免为乱兵所扰。” 朱由榔猛的一惊,说道:“爱卿说得极是。起驾,南巡南宁。” 庞天寿、马吉翔等近臣轻松不少,产起恒、于元烨、萧琦等大臣却个个唉声叹气。 (本章完) 第90章 御赐酒食 第90章 御赐酒食 郝永忠恼羞成怒,纵容士兵劫掠。此时,桂林城防空虚,焦琏、赵印选的军队尚未抵桂。郝军乱兵进入桂林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永历帝驻留桂林期间,取学署为行宫。太常卿黄太玄入行宫早朝,见宫内乱民劫掠,才知道永历帝已经不辞而别。他驱散乱民,整肃衣冠,端坐于行宫门口,试图维持朝廷体面。 郝永忠乱兵入城,料想行官内多宝贝,直奔行宫,为黄太玄所阻。兵情汹汹,持械欲闯行宫。黄太玄痛吴流涕,大骂不止。乱兵怒,竟锤杀黄太玄,进入行宫,却扑了个空。 郝军多次驻留桂林,瞿式耜皆不纳。这次,郝军乘乱入城,如同饿狗扑食,首先扑向各个衙门、富户、府库。 瞿式耜担任桂林留守已逾两载,想必府中收藏甚丰。一伙乱兵冲向留守府,却见守门兵士披甲执械,戒备森严,悻悻而去。 事已急,城内乱兵四处流窜,火光四起。瞿共美不经请示,带兵诣见何腾蛟,求得何腾蛟的令箭。 何腾蛟督师湖广、广西、贵州、四川,是南明事实上的前敌统帅,掌握着最高实权。他以招抚郝永忠为能,此时却无力节制郝军乱兵,躲在衙内无计可施。 瞿共美得到令箭,立即返回留守府,对瞿式耜说道:“阁老,事急矣,乱兵已经冲撞府门,为标兵所阻。标兵人少,乱兵人多,不久之后必能破府。吾已得到督师令箭,请立即出城。” 瞿式耜六神无主,喃说道:“我……我为留守,不可擅离桂林。否则,人心失散矣……” 瞿共美急道:“阁老,乱兵入城,秩序已经大乱,事不可为矣。请立即出城,南就平乐,依焦琏军,定战守大计。” 身为桂林留守,瞿式耜无论如何也不会离桂林,就平乐。 瞿共美又说:“夫人身体不好,不便留在城内,请先送至城外。” 各处城门尽皆失守,被郝军乱兵占领。乱军纪律崩坏,第一次进入桂林大城,眼缭乱,兴奋异常,争相抢劫。他们连皇帝行宫都敢抢,更何况于留守府? 于是,瞿式耜派瞿共美督率标兵,护送家眷出府。他自己独坐于留守府,束手无策,面如枯蒿,心如死灰,悲观、失望、自责、无奈,甚至萌生了自杀殉国的念头。 桂林城外,銮驾行动缓慢,午时才进至栗木岭,出桂林城南二十里。 营眷百官多步行,已经走得疲累。永历帝一大早就起床,此时亦饥渴难奈,下令停陛休息。 标营亦停军,官兵下马吃干粮。斥侯如临大敌,来回传递情报,俨然已是战时。 丹初从斥侯处得知,郝军已经占领桂林,据守各处城门,禁止人员进出。城内音信断绝,钟楼已经起火,各处浓烟四起。 清军还远在灵川,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桂林。郝永忠能统率数万兵马,也是个聪明人,还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瞿式耜的性命。 局势的关键不在銮驾,仍在桂林。为今之计,是要尽快返回桂林。当然,走之前,以他今日护驾之功,还当加官晋爵才行。 官爵意味着名位,名位则意味着权力。华夏以官爵定尊卑,官爵高,说话自然硬气。战时,武将各率兵马并肩作战,谁的官爵高,谁的话语权就高,谁就有机会节制其他武将。若是封个伯爵,也不是不可能。侯性、陈登禹都无尺寸战功,却因护驾有力,贿赂有方,得封为侯爵、伯爵。 丹初资历还浅,但也颇有战功,与马太后、瞿式耜、焦琏都攀上了关系。然而,封爵有三道硬杠杠,丹初尚难满足: 第一,要有绝大的战功,不封爵不能显示朝廷用人公道,譬如焦琏、赵印选。第二,要有绝大的实力,不封爵不足以笼络,譬如李赤心、高一功。第三,要有绝大的贿赂,譬如侯性,据说他了两万两白银贿赂内廷。 退而求其次,可以弄个将军当当。明朝将军不值钱,譬如锦衣卫中,就编有大汉将军一千五百零七人。 将军自然也分贵贱,最尊贵者当属征虏大将军。以岑丹初的资历,不可能获此名号,但当个征虏将军、荡虏将军、靖虏将军、破虏将军什么的,还是有可能的。 这时候,文安侯、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吉翔来访,奉帝令赐丹初酒食。明朝规矩,皇帝赐大臣酒食,大臣必须当着中使的面吃掉。 这年头礼乐崩坏,凡事无需讲究。丹初邀请马吉翔一起吃酒,马吉翔正想结交武将,略作推辞,便与丹初对饮起来。 权阉王坤被逐,庞天寿继任司礼太监。庞天寿不识字,为人粗疏,连批朱都困难。内廷之权,渐渐落到马吉翔手中。 年前,永历帝流徒上千里,马吉翔不避风雨,下水牵挽御舟,取得永历帝的信任,“入内阁,掌丝纶房事,专可票拟”,权势盖过首辅严起恒。永历帝对他言听计从,时人称他为“马皇帝”。 “琢如忠勇可嘉,”马吉翔呡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去年九月,你统军救驾于古泥关,保护銮驾到达桂林。这次,你又带兵救驾,保住天家体面,使郝永忠奸计无从得逞。 “皇上有意巡幸南宁,你应当一如继往,尽心护驾。等銮驾安全抵达南宁,皇上必有重赏,封爵拜将不在话下。” 马吉翔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岑丹初是指挥使,名义上还是马吉翔的下级。有此缘故,马吉翔干脆称呼丹初的表字,以示亲近。 他与永历帝关系密切,此番过来试探,或许就是出于永历帝的授意。 丹初略一沉吟,决定向马吉翔坦白,说道:“爵帅,你是我上司,我不妨直说了。桂林告警,情势危急。大明仅剩广西一隅之地。 “桂林在,则南宁在,南宁在,则銮驾安全。否则,若桂林有失,则广西不保,广西不保,则大局糜烂,全盘皆输矣。 “这一次,恕我不能护陛南宁。我将率军死守桂林,听从留守号令,与桂林共存亡。此种苦心,还请缇帅明鉴,亦请爵帅转告皇上。” (本章完) 第91章 征蛮将军 第91章 征蛮将军 锦衣卫、御营兵马虽多,却组织涣散,久未实战,并无战斗力可言。南巡南宁,途中要经过陈邦傅的地盘。陈邦傅亦非善类,有岑丹初护驾,銮驾安全就多了份保障。 马吉翔仍想劝他,说道:“琢如,桂林危如累卵,你兵力单薄,回桂林有何益处?何如随扈皇上,天颜咫尺,既不危险,又能立功,不比在战场上厮杀强? 奉劝永历帝巡幸南宁最力者,正是他身边的近侍。此辈贪生怕死,无视大局,最令人憎恶。至于马吉翔,宠信颇专,以侍奉永历帝为能事,竟得票拟之权。 票拟本为内阁首辅专权,马吉翔本职是锦衣卫缇帅,竟获得了票拟之权。朝政崩坏,焉能中兴? 丹初摇摇头,义正词严地说道:“爵帅此言差矣。皇上此次巡幸南宁,沿途皆安宁,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关系不大。 “但桂林事关大局,桂林不存,南宁亦将不保。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我留在桂林,守军多一分力,抵御清虏将更有把握。” 艳阳当空,照得人暖洋洋的,马吉翔眯起了眼睛,叹道:“琢如公忠体国,吾不如也。” 机会难得,丹初凑过身子,小声问道:“缇帅,听说祥符侯晋封侯爵时,向朝廷进献白银两万两,不知可有此事?” 小朝廷卖官鬻爵,马吉翔、庞天寿等近侍常在中间穿针引线。眼看来买卖了,马吉翔满脸堆笑,说道: “祥符侯一片赤诚,于銮驾危难之际进献钱粮,另有冠服仪仗舆马无数,大慰帝心。琢如,你当时也在场,若你是皇上,臣子雪中送炭,你要不要大加赏赐?” 似乎有些道理,丹初笑笑不语 马吉翔有心结交这个年轻的武将,说道:“琢如,你此番救驾,逼退郝永忠,功劳不小,皇上必有赏赐。你可有想法?或许,我可帮你转达圣上。” 丹初对马吉翔的能量久有耳闻,却笑道:“谢爵帅好意。武夫救驾,不过是尽忠本职,不敢求取赏赐。” 马吉翔小眼睛提溜乱转,不知道丹初打得什么主意。他尚未答话,却听丹初继续说道:“不过,我麾下士卒多为乡野莽夫,今日与郝永忠对峙,受到不少惊吓,理当有所赏赐。” 这给马吉翔出了一道难题。小朝廷颠沛流离,哪有余物赏赐士卒?从桂林至南宁,沿途近千里,需经过思恩侯陈邦傅的地盘。这家伙跋扈不臣,朝廷还要防备他劫持銮驾,更不能指望他供应钱粮。 武将索饷之事已经屡见不鲜。马吉翔见怪不怪,笑道:“如今时事艰难,朝廷府藏空虚,实在是无力赏赐士卒,还请琢如担待。” 一旁有个亲兵伍长岑勇,正是岑丹初的族弟,立即动怒,拿长矛在地上一搠,说道:“哼!我辈冒死与郝永忠对峙,事后却无丁点赏赐。爵帅,请立即带兵返回桂林,我辈宁愿战死桂林,也不愿…… “住嘴!”丹初打断了他,不怒自威,说道:“你懂什么?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一边凉快去!” 岑勇悻悻而去,马吉翔却受到惊吓,说道:“琢如,朝廷暂无财物赏赐士卒,但仍可赏赐官爵。你有何愿望,我一定帮忙。” 丹初等的就是这句话,笑道:“可能封伯爵?” 明朝的爵位分为三等,公爵、侯爵、伯爵,含金量很高,子孙并不降封,俸禄优厚。但南明已无财力供养勋臣,以空爵收实效,只把爵位作为笼络文臣武将的手段。 满清亦深谙此道,且走得更远,在封爵问题上更为慷慨。南明不肯敕封外臣王爵,满清连王爵都敢赏给汉人。入关之前,满清便封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四个汉人为王。这个对永历君臣来说,无疑是匪夷所思。马吉翔正想借机弄点银钱,作为南巡路上的费用,便笑道:“琢如想封伯爵,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尽心护陛,再向内廷进献点钱粮,伯爵当无问题。” 丹初一脸郑重,问道:“爵帅给个数。” 马吉翔未作声,伸出两个指头。 “两万两?”丹初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嗯。” “太多,太多。” 马吉翔有心促成这单买卖,连忙说道:“琢如,你有所不知,两万两白银不算多了。当年阳明先生立下了多大的功劳,才被封为新建伯。礼部拖延很久,直到他死后才正式敕封。 “如今是乱世,朝廷想鼓舞士气,封爵较多。换了其他时侯,两万两白银连个守备都买不到。上次祥符侯由伯爵晋封侯爵,费钱可不止两万两,龙舟、民夫、纤夫,天知道了多少钱。” 眼见丹初默然不语,马吉籍猜想他钱不多,读着说道:“琢如,你是马太后的女婿,娶了瞿阁老的小姐,又立下许多战功,早已简在帝心。封了伯爵,瞿夫人、朱夫人就是一品夫人,马太后、瞿阁老也跟着沾光。 “这次救驾有功,皇上又需要你护驾,是个绝好的机会,不做白不做啊。要是你缺钱,我想想办法,先帮你折掉两千两,你看如何?” 丹初没钱,也不想拿钱做冤大头。听了马吉翔的话,他也受到不少启发:“伯爵要价一万八千两,性价比太低,日后果真立下大功,朝廷不封爵也不行。不妨先弄个将军、提督当当,提高实权和威望。马太后这道门路,还得好好经营。” 他计议已定,说道:“爵帅,实不相瞒,别说一万八千两,眼下就是一千八百两,我也拿不出来。” 马吉翔不可思议地看着丹初,随即说道:“琢如说笑了。如今的总兵官,随便从士卒身上省省,随便抢座城池,数万的银钱就出来了。” 丹初呵呵一笑,说道:“爵帅,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不怕你笑话,我这个永安镇,穷得发不起军饷。所驻的永安州偏僻穷破,有些瑶侗部落还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啊?”马吉翔大失所望,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题:“将军有何想法?” 丹初至此才把真实想法和盘托出:“不瞒爵帅,我想得封为征蛮将军,如何?” (本章完) 第92章 返回桂林 第92章 返回桂林 明制,凡总兵、副总兵,率以公、侯、伯、都督充之。其总兵挂印称将军者,云南曰“征南将军”,大同曰“征西前将军”,湖广曰“平蛮将军”,两广曰“征蛮将军”,辽东曰“征虏前将军”,宣府曰“镇朔将军”,甘肃曰“平羌将军”,宁夏曰“征西将军”,交阯曰“副将军”,延绥曰“镇西将军”。 到明末,总兵官已经多如牛毛,将军亦多如牛毛。至于征蛮将军印,崇祯末年落于焦琏上司杨国威之手。 靖江王朱亨嘉谋反,杨国威助之。焦琏时为杨国威中军,背刺杨国威,擒朱亨嘉。乱平,陈邦傅结交两广总督丁魁楚,录首功,得授征蛮将军。 征蛮将军权重,有权征召土司。陈邦傅佩征蛮将军印,得以堂而皇之地占领桂南、桂东诸地,成为广西最大的军头。但他驭将无术,谄媚有方,受到广西土司的轻视。 丹初说道:“皇上此番巡幸南宁,要经过思恩侯的汛地。我听说,思恩侯久有封公爵的心愿,此番恐将如愿。 “思恩侯佩有征蛮将军印,但广西土司多不听其号召,有失朝廷威望。此番,他若晋升为公爵,不应再佩征蛮将军印。 “岑某自不量力,唯有一腔忠君报国的热血,斗胆自请为征蛮将军。若能得愿,某一定振奋精神,修治武力,讨伐不法土司,重振朝廷声威,恳请缇帅成全!” 说罢,丹初起身,郑重其事地向马吉翔作揖行礼。 马吉翔起身回礼,盘算再三,说道:“琢如说得有理。此事于公于私都是好事,我当为琢如谋之。” 丹初拍拍手,令亲兵搬来一箱宝物,打开之后银光闪闪,令人眼缭乱。 “此中有一千三百两白银,赠与皇上作御用银。三百两由瞿阁老所赠,一千两由我所赠。太后那边,我另有赠送。征蛮将军之职,还请爵帅帮忙谋取。” 银钱很少,马吉翔很失望,听到“太后”二字,又不禁神情一凛,说道:“琢如放心,你我同在锦衣卫为官,应当彼此帮忙。不过,郝永忠乱兵不远,请你护陛过栗木岭,再返回桂林不迟。” “谢缇帅,我准备护陛过栗木岭,再往南走二十里,然后返回桂林。”丹初暗自欣喜,令亲兵抬过一口小箱子,说道:“此中装有三百两白银,专门赠与缇帅。数目不多,也是岑某一片情谊。” 生逢乱世,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丹初为了谋得征蛮将军印,亦得向马吉翔行贿。此为无可奈何之事,丹初坦然处之。 傍晚时分,銮驾抵达一处商埠,君臣护卫已经走得疲累不堪,在此停銮歇息。 掐指一算,今天竟走了四十多里,中间还翻越了栗木岭,快赶上步兵的行军速度了。连丹初都要感慨,走天子的名号真不是吹的,永历帝在逃跑方面确实有天赋。 永历朝比弘光朝、隆武朝长久,究其原因,除了地处西南、清军鞭长莫及外,永历帝嗅觉灵敏、擅长逃跑,非弘光帝、隆武帝所能比。 丹初拜别帝后,永历帝立即传见,马太后亦整理衣冠,一同接见。 “皇上、太后,桂林告急,臣得立即统军返回桂林,特来告别。” 天色已黑,帝后借宿在一个姓张的绅衿家里。烛光摇曳,永历帝面色苍白,显得十分憔悴,有气无力地说道:“卿要连夜返回桂林?” “是的,斥候来报,说郝永忠纵兵大掠。乱兵占据桂林,锤杀太常寺正卿黄太玄。督师无力节制,留守下落不明。一旦清虏乘虚袭击桂林,后果不堪设想。臣得连夜回去,寻找留守,稳定人心。” 永历帝感叹不已,说道:“卿公忠体国,不辞辛苦,真乃武将楷模。”马太后清了下嗓子,永历帝得到提示,说道:“朕此番过境浔州,准备晋升陈邦傅为公爵。陈邦傅所挂征蛮将军印,当转授给你,以奖你平日劳苦。” 太后插话,说道:“丹初马上就要开拔,皇帝不妨现在就让内阁承旨,用宝,办好敕书,好让丹初安心返桂。” 永历帝很听嫡母的话,立即照办。没多久,首辅严起恒过来拟旨,掌印太监盖印,一道敕书完成。 丹初心中暗喜,走马吉翔、马太后的门路是走对了,征蛮将军之事总算有了着落。 太后很细心,说道:“丹初,你先收好敕书。将军金印尚在陈邦傅处,不久当遣中官送来。” “谢皇上、谢皇太后。” 永历帝着实不想丹初走,马太后也想留他谈谈朱淑鹭的近况。但丹初已无心护陛,吃过晚饭,收好敕书,便率领标营返回桂林。 这晚是下弦月,虽然晴朗无云,夜色不明。丹初有了征蛮将军的敕书,顿时踌躇满志。 想当年,左良玉能够坐大,那枚“平贼将军”印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叛臣刘承胤能够雄踞武冈,与他佩有“平蛮将军”印不无关系。 丹初拜为征蛮将军,从此就可名正言顺地号令广西土司。他走得匆忙,只有一道敕书。日后,还得想办法尽快拿到征蛮将军印,还应设坛拜将,弄个盛大的仪式。 回到桂林城南文昌门,已是寅时,将士们又困又累。所幸,丹初在此找到了斥候冯加礼,得知瞿式耜正在城南三里外的樟木港。 他顾不上疲劳,率领标营再次前往樟木港,见到瞿式耜。 翁婿相见,虽不至于抱头痛哭,却也涕泪横流。 从瞿式耜这里,丹初得知郝永忠所部军纪完全崩坏,在城内大肆抢劫。 乱兵抢劫皇宫,并冲入留守府,府内“冠服图书咸尽”。瞿式耜枯坐正堂,无计可施,坐视乱兵劫掠。 瞿共美持何腾蛟令箭,率永安镇标兵,先护送瞿氏家眷出城,又返回城内,申诉于郝永忠。 郝永忠不想把事态闹大,派亲兵弹压乱兵,无济于事。乱兵照样抢劫,城内“烟火高于楼橹”。 日中,御滇营自灵川返回桂林。滇兵欠饷已久,加入了抢劫的行列,城内秩序更乱。 傍晚,瞿式耜乘乱出城,托身于樟木港。朝臣大多出城,有的南下追赶永历帝,继续追随朝廷;有的辗转来到樟木港,指望瞿式耜拿主意;还有的对时局已经悲观,遁入山林隐居…… (本章完) 第93章 金声桓反正 第93章 金声桓反正 天色将明,标营露营于樟木港,将士又累又困,吃了点干粮,深沉睡去。 丹初却无暇休息,仍在和瞿式耜议事。刘远生、刘湘客、丁时魁、万六吉等朝臣亦在樟木港,见瞿式耜这边人马攒动,纷纷过来相见。 透过火把,丹初见众人面色憔悴,宛如枯灰。 刘湘客火暴脾气不改,言辞激切,说道:“郝永忠兵变,士卒汹汹,险恶难测。请阁老东就阳朔,依新兴侯军,主持战守大计。” 刘湘客多智谋,也是丹初的陕西同乡。但丹初不敢苟同他的意见,当即驳道: “不可。阁老为桂林留守,军民观瞻所在,不可轻离桂林。我标营前日抵达桂林,步营明日,不,今日上午就会抵达桂林。新兴侯所率大军亦将抵桂,军势足以复振。” 瞿式耜出奇的镇定,问丹初道:“銮驾走到哪了?” “出栗木岭二十里,距桂林当有四十里了。” “我早已言明,身为桂林留守,自当与桂林共存亡,决不能东就阳朔、平乐。何况銮驾走得不远,我一旦离开桂林,人心不宁,恐将惊扰銮驾。” 万六吉是已故江西巡抚万元吉的弟弟,为人颇有见识,说道:“如今滇兵已经入城,郝永忠无法自专,又为桂林官绅所恶,势难盘踞桂林。” 丹初已与郝永忠结怨,却并不怕他,说道:“郝军饱掠一日,士卒心满意足,已无斗志。今天上午,新兴侯一旦抵桂,驱走郝永忠当无问题。” 刘远生亦敌视农民军,恶狠狠地说道:“郝永忠军纪败坏,昨日大肆劫掠,又胆敢拦截銮驾,毫无人臣之礼。等新兴侯到了,当联络滇兵,一举除此祸害。” 这,这显然并非明智之举。丹初正要反驳他,却听瞿式耜说道:“郝永忠兵强,曾在全州立下大功,又曾积极派兵援助兴安,尚有武将之道。大敌当前,不宜内讧。” “然,郝永忠反复无常,摧残名城,若不除之,终成祸患。”说话的人是刘湘客,自然要挺自己的哥哥。 “不然,”丹初说道:“我昨日与郝永忠对峙兵马。此人表面粗疏,内里聪明,并非泛泛之辈。新兴侯兵马一到,他定会知难而退,自觉退出桂林。” 丹初有此把握,众人都松了口气。 锦衣卫佥事顾成说道:“仆昨日下午出城时,城内绅衿已经恐慌,不少人自行剃发。银库已被乱兵所盗,但粮仓、武库依旧完好,应尽快入城,保护府库。” 另一位佥事周文说道:“城内烟火不息,人心难以安定。仆自请天亮入城,扑灭烟火,稳定人心。” 锦衣卫为天子亲军,里面还是不乏忠义之士的。瞿式耜颇感欣慰,脸上恢复了活力,疲惫一扫而空。他随身带着留守大印,当即泼墨挥毫,和刘远生等人草檄数道命令: 第一,命焦琏迅即统兵入卫。 第二,命赵印选约束滇兵,维护城内秩序。 第三,札文何腾蛟,请他命郝永忠约束士卒,整肃军纪,迅即移驻柳州。 第四,命蔡之俊、邵之骅、蓝亭、顾成、周文等文武官员入城抚民,息烟火、收仓储、止暴乱。 第五,申明皇帝南巡之事,檄令远近军民毋惊恐,绅士毋惊疑薙发。 …… 天色微亮,各处草檄分发已定。丹初已经疲惫不堪,随便和亲兵找了块空地,披甲而睡。 巳时,艳阳高照,丹初仍在熟睡。瞿式耜有令,亲兵只得叫醒他。好在丹初年轻,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变得精力充沛。他简单梳洗一下,吃过早餐,受命率领标营开进城内。 焦琏率领前军,于早晨抵达桂林。他曾在桂林驻扎多时,军纪严明,很受桂林邑民的欢迎。焦琏前军开进桂林,邑民人心始安。 郝永忠士卒饱掠一日,人无斗志。他见焦琏来者不善,只得退出桂林,移驻柳州。 巳正时分,丹初率标营进入文昌门。留守府靠近文昌门,已被洗劫一空,所幸乱兵没有放火,建筑房屋仍在。 碰巧遇到几个蒙面的无赖,刚从留守府中出来,肩上扛着大包小包。每逢战乱,城里总有些地痞无赖蒙面抢劫。 丹初怒从心起,下令擒拿蒙面无赖,若有抵抗,格杀勿论。很快的,便有两名无赖被杀,另有四人跪地求饶。 这六人撞在了枪口上,实属活该。两名无赖枭首,另外四人枷首,游街示众。 乱世用重典,到下午时,城内各处秩序渐次安定下来。各处坊长、厢长亦出面组织人手灭火,兵乱渐渐平息。 傍晚,焦琏召见丹初,告诉他一个非常劲暴的消息:满清江西总兵金声桓反正归明。 “金声桓字虎臣,榆林人,是咱们陕西老乡,辽阳卫世职,经历非常传奇……” 金声桓经历非常传奇。孔有德于登州反叛,胁迫金声桓从叛。此后,声桓脱归,隶属总兵黄龙,与尚可喜一道平定诸岛,击贼党高成龙于旅顺。清虏大至,金声桓败走,转隶左良玉。 左良玉病死,金声桓从左梦庚降清,守九江。声桓引满清英亲王阿济格入江西,夺南昌。满洲兵不耐暑热,一到夏天必回京师避暑。 阿济格兵还,金声桓自请留镇江西,虚张声势,以残弱之兵对付江西明军,或招抚,或击败,竟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占领了整个江西。 金声桓自认为功劳大,理应封爵。但清廷对他十分猜忌,仅授以“江西提督总兵官”,又先后分派孙之獬、章于天巡抚江西,压制金声桓。 金声桓亦不甘示弱,劾走孙之獬,又与新任巡抚章于天不和。章于天认为金声桓在江西作威作福,劫掠不下百万,向他索贿三十万,两人势同水火。 一些南明隆武朝遗民趁机游说,金声桓遂与王得仁反正,以隆武朝大学士姜曰广为盟主。 …… 江西为东南六省之屏障,军事地理位置相当重要。金声桓反正归明,直接威胁到满清在江南、闽浙的统治。 丹初想起来了,南明永历朝曾有一次绝好的翻盘机会,应当就是这一次。 他不动声色,问道:“爵帅,金声桓反正的消息,确切吗?” “哎,问题就出在这里!”焦琏叹了口气,说道:“众说纷纭,小道消息满天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乱世交通断绝。明清交界处防备严格,行人若无路引,绝难通行。 因此,金声桓举义之日,已是永历二年正月二十六。他们竟不知永历帝已经即位,仍旧使用隆武年号。 丹初沉吟片刻,说道:“虽为小道消息,必有根据。金声桓既已反正,桂林当无虞矣。” (本章完) 第94章 清军逼临桂林 第94章 清军逼临桂林 楚师熊兆佐、周金汤,滇师胡一青等部相继抵达桂林,明军军势复振。 不久,清军侦知桂林有变。恭顺王孔有德督率清军不下三万,进逼桂林,直抵北门。 清军势大,明军如往常一样消极防御,尽弃城外险隘,把兵力全部收缩进城。 二十五日早晨,何腾蛟、瞿式耜召集诸将开会,商议破敌之策。四品以上文官、总兵以上武官,全部莅临会议。 丹初第一次见到何腾蛟,只觉得他面容憔悴,精神却很旺盛,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斗志。 此人在史上争议很大,举人出身,因缘际会担任永历朝的前敌统帅,权责极重。他小有才,但难堪方面之任,亦无统揽全局的魄力和胸怀,可谓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诸位,”何腾蛟和瞿式耜并排而坐,语气低沉,不怒自威,说道:“清虏乘隙窥视桂林,来势汹汹。我军各部新合,城内兵乱不久,计将安出?” 主帅不作表态,先问诸将意见,此乃常有之事。 焦琏义不容辞,起身说道:“李赤心、高必正在夔东,随时威胁荆楚。堵阁部驭将有方,马进忠、王进才诸军尚在湘西、黔东一带,曹志建扼守镇峡关,金声桓以江西反正,随时可以威胁清虏退路。 “清虏骄狂冒进,取死有道。我军当主动出城,邀击清虏,破之必矣。去岁三月、五月,我两次击破清虏,皆以此取胜。” 众将纷纷附和。金声桓反正的消息已经传开,虽未得到验证,却无疑激励了士气。 在今人看来,南明历史上有很多违背常识的事情。譬如这次,清军尚未扫清湖广的明军,就敢越过严关,直扑桂林,实在是愚蠢至极。 然而,若是深入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若能深入了解南明小朝廷的无能、武将之间的内讧,你就会明白,孔有德有着充足的理由直扑桂林。 瞿式耜说道:“桂林人心未定,大军久驻城内,并非长久之计。反观清虏,虽然人马众多,八旗并不多,且是三逆王的东江镇旧部,其余大部分都是降军,战斗力并不强。新兴侯说得很对,我们应当主动出击,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何腾蛟下定决心,说道:“诸位,我决定主动出击,开门击敌。新宁伯!” 赵印选起身,答道:“在!” “着你节制御滇营诸将,出文昌门击敌!”何腾蛟说完,取出一道令箭。 赵印选接过令箭,答以“诺”,尔后向胡一青点点头。 御滇营亦是一支劲旅,胡一青最为骁勇。每临战斗,胡一青率部当先,赵印选、王永祚率部殿后,这次仍不例外。 “熊兆佐!” “在!”熊兆佐只是总兵,挂都督衔,地位较卑。 “着你节制楚师,出榕树门击敌!” “诺!” “新兴侯!” “在!” “本督师与你一道出北门,迎击清虏主力。”诸军之中,以焦琏最强,故何腾蛟随焦琏军。 “诺!” 另有新宁总兵段烨然,东安总兵周尚礼、副总兵陶仰用,督标副将王林芳、副总兵朱朝望,署镇涂邦伟等,分隶赵印选、熊兆佐、焦琏。分派已定,何腾蛟说道:“诸位,明日巳初时分,以榕树门旗号为令,同时开北门、榕树门、文昌门,各部同时出击清虏,不得有误!” 众将纷纷说道:“诺!” 丹初却分明觉得,何腾蛟底气不足。大概,郝永忠受何腾蛟重用,却在桂林发动兵乱,使他威信大损。大敌当前,管他这些干嘛,跟着焦琏出北门接敌便是。 回到军中,将士们早已列队完毕,弓已上弦,鞍甲皆已整理完毕。 标营连同两个步营,共约一千五百人马,全都肃立不语。老兵不到四百,新兵大多从未上过战场,不免有些惊恐。 丹初骑马环视各队,一言不发,见各队军容整肃,心里也就有了底。 临战之前,他做了个简短的动员:“诸位兄弟,我们马上就要出城迎战。此战,我永安军随新兴侯,出北门迎敌。 “督师亲自押阵,爵帅亲自带队。永安军当不辱使命,奋勇击敌。各营务必看我旗号,不得擅自行动,军官身先士卒,士卒听令而行。 “此战为永安军成军以来第一次大战,诸位务必尽心用命。立功者,吾必赏之,违令者,吾必斩之。总之一句话,谨遵旗号,奋勇杀敌。” 一千五百名将士齐声呐喊:“谨遵旗号!奋勇杀敌!”声音颇为雄壮,围观的邑民纷纷喝彩。 巳初时分,榕树门城楼上升起一面巨形红旗,正是开门出击的信号。 焦琏毫不犹豫,下令打开北门,各部兵马依次出门列阵。 岑丹初、马起蛟、白贵、赵兴、白玉、冯之骥等部将分散驻守平乐各地,各自扩军,至今尚未合阵训练。 配合北门方向作战的新宁总兵段烨然、东安总兵周尚礼、副总兵陶仰用等部,旗号与焦琏军不尽相同。 诸军总人数不下一万人,连列阵都很困难。焦琏亦没有办法,只得使用最简单的一字长蛇阵,马起蛟、白贵、赵兴、冯之骥、岑丹初等骁将配置在前,段烨然、周尚礼等客军配置在后。 丹初从未见过大兵团列阵,密切关注着战场形势。 清军见明军出城,亦开始出营列阵,距北门约有三里。透过望远镜,丹初看到清军旗号较为严整,列阵也比较从容。 明军先要通过城门,仅此一项就耽误不少时间。各部配合不密,旗号不一,列阵颇为混乱。 丹初不时环顾四周,为己方捏了把汗。这次有八旗参战,若此时八旗重甲骑兵过来冲阵,以明军现有的列阵情况,能挡住八旗兵冲阵吗? 过了小半个时辰,对面出现战鼓声。丹初取过望远镜一看,发现清军已经列队完毕,开始向明军战阵进发。前排为披甲步兵,盔甲鲜明,打绿色旗号,应当是绿营兵。 丹初略感轻松,绿营兵由投降的明军改编而成,且是战斗力较弱的明军。 孔有德驱使绿营在前卖命,不肯轻易出动八旗汉军精锐。 再看己方,前军为焦琏诸部,队伍相对整齐,各镇之间空隙不算大,战阵相对严密。后军除了焦琏督标亲军外,其余多为客军,战阵零乱,各部空隙大得惊人。 丹初心中一阵隐忧,敌强我弱,不知何腾蛟该如何破敌? 他的目光随望远镜在战场上扫过,只见明军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期待。 何腾蛟身披盔甲,骑马在中军来回走动,显得焦躁不安。焦琏则稳踞中军,骑一匹高头大马,透露出一股坚定与自信的气概。 战场上的气氛愈发凝重,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即将爆发。 (本章完) 第95章 大兵团之战 第95章 大兵团之战 阳光明媚,春风拂面,广西的春天总是来得特别早。本该是抢种早稻的时节,明清两军却在城外排列开来,即将展开惨烈的厮杀。 清军从容列阵,开始向前推进。大概过了一刻钟,明军才勉强列好战阵。 何腾蛟迫不及待地下令出击,号炮声起,接着是数声沉闷的号角。中军升起黄、红两面大旗,正是向前进发的信号。 一万多人马组成的庞大战阵,开始缓缓前进。斥候足有上百名,全部骑马,不停穿梭于两军阵前的空隙、侧翼,随时传递战场情报。 上万人的战阵,丹初还是第一次见。中军每吹响一次大号角,各镇得以小号角应之,将士走十步,然后停下来整理队形。 明军缺少合练,多新兵,越往前走,队形越乱。后军更为孱弱,队形混乱,速度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似乎在催促前军前进。 永安军夹在赵兴与白玉之间,位于前军正中偏左的位置。两个步兵营在前,标营在后,前步后骑。丹初位于标营中间位置,被一队亲兵护在中间。 亲兵队老兵比例高,但也有不少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新兵难免紧张,面露惊恐。也有人不怕死,反而十分兴奋,期待能够立下战功。 丹初轻笑一下,用槊杆碰了下岑勇。岑勇猛地一惊,身体像触电般躲到一边,仿佛突然遇到了敌人。等他发现是丹初在捉弄他,便长舒一口气,说道:“大帅。” “一会儿上了战场,你紧随在我身后,凡事依据旗号,不可意气用事。” “诺。”初临战场,岑勇显得特别紧张,亦特别兴奋,答话简短有力。他才十七岁,因在童子队表现卓异,选入标营亲兵队,任伍长。 丹初总想交待他点什么,转念一想,似无必要。战士的成长,要靠教导,更要靠实战。叮嘱他千句万句,不如让他真刀实枪地干上一场。 行军队列出奇的缓慢,越往前走,战场气氛越紧张。丹初第一次置身大兵团战阵,第一次对阵大队清军,还可能要与满洲兵拼杀,略感紧张。 时间走得太慢,他很想和何云聊聊。永安军已经成镇,朝廷亦给丹初派了监军和监纪。 好在他与瞿式耜相睦,瞿式耜顺水推舟,以何云为永安镇监军,以严炜为监纪。这两人都是瞿式耜的同乡,也都是他的幕僚,都已归顺丹初,自然不会掣肘。 标营教导本为俞厚基,因他留守永安,丹初改以何云为教导。永安军制,教导战时押阵,有督战、赏罚之责。 何云很快勒马过来,身着甲,额头沁满了汗珠。他虽是文士,亦颇习武,骑术相当不错。只不过,他亲临战场不多,似乎有些担忧。 丹初眉头一皱,笑道:“老何,一会儿冲锋陷阵,你跟得上吗?” 何云惨然一笑,说道:“冲锋陷阵自无问题,大帅无须担心。只是……” 他担心影响士气,没有说下去。 丹初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清军离得远,旗仗显得很鲜明。置身明军战阵,内部的混乱一览而余,令人不禁担忧。 何腾蛟不留后手,大开城门,分三路出击清军。精锐皆在北门,却混乱如此,何以破敌?丹初取过望远镜,观察中军方向。何腾蛟更加焦躁,似乎面临着绝大的煎熬。焦琏则端坐战马之上,上身稳定,不动如山。 嗯,每临大事有静气。丹初自觉惭愧,自己已有焦躁的迹象,先是叮嘱岑勇,既而找何云谈话,正是内心不安的表现。反观焦琏,真有大将之风。 两军相距不到三百步了。各镇炮兵开始忙活起来,准备发炮轰击敌阵。 清军也不例外。透过望远镜,丹初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敌军的火炮。看型号,似乎是冲天炮,可以发射开弹,杀伤力较大。 明军这边也有冲天炮,还有数量更多的威远炮、虎蹲炮等。这年头,火炮要么射速太慢,要么威力太小,在野战中尚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何腾蛟下令停军,收拢队伍,整理阵形。不出意外,这将是明军最后一次停军整理队形。接下来,两军将冒着对方的炮火前进,直至接敌。清军也很有默契地停顿下来,同样开始整理队形。 “咚咚咚咚!”明军抢先开炮。在这个距离上,轻型火炮使不上力,只有冲天炮和红夷炮可以发威。 火炮太少,射速太慢,火力太弱。大致有五六枚开弹在清军阵中爆炸,引起轻微的骚乱。 “咚咚咚咚!”一阵沉闷的炮声袭来,清军开炮还击。丹初下意识地低下头,祈求炮弹不要落在永安军中。 和明军一样,清军的炮术同样不佳。明军前军挨了四发炮弹,后军挨了三发炮弹。前军精锐,前有敌人,后有后军,退无可退。后军多客军,挨了三发炮弹,已有士卒动摇,督战队斩杀三名逃兵,稳住了阵脚。 炮击之后,即要接战。冲天炮、红夷炮等重型火炮留在原地,其余人马继续前进。 两军相距越来越近。敌军已经看得分明,前排确为绿营,看其甲仗旗号,似乎比焦琏的兵马精锐。 相距至一百步,明军开始施放火箭,“一窝蜂”、“火龙出水”、“神火飞鸦”等火箭发出刺耳的轰鸣,飞向清军阵中。 火箭杀伤力弱,对于披甲之敌更无威胁。 两军接战之时,连冲天炮、红夷炮都不能击垮敌军,更何况于火箭?很多时候,明军施放火箭只是为了壮胆,为了打击对方士气。 永安军中只装备了少数的火箭,作为夜间讯号之用。在一百步的距离上,丹初更青睐于子母炮、虎蹲炮等轻型火炮。标营炮队、步营炮哨配置在前,纷纷开火击敌。 清军的火器技术已经后来居上,近战时占据优势,铅子弹如同密雨,打向明军阵地。 明军前排披甲死士手执藤牌、燕尾牌等盾牌,仍不时被铅弹打中,身上隐隐作痛。 丹初心急如焚,兵不如人,器不如人,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打? 一波炮击过后,岑勇向丹初大声喊道:“大帅,爵帅冲锋了!” 什么?丹初顺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员猛将率领着一两百名重甲骑兵,从明军左翼出击,直冲敌军。身后“焦”字帅旗迎风招展,不是焦琏,又是何人? (本章完) 第96章 冲阵 第96章 冲阵 大兵团作战,安可如此草率?主将带头冲锋,万一陷于敌阵,诸镇群龙无首,岂不不战而乱? 丹初透过望远镜,确认冲锋的武将正是焦琏,不禁心急如焚。转念一想,焦琏此举虽然孟浪,或许另有深意。 两军交战,经常先派出骑兵试探。焦琏带骑兵出击,既可试探清军虚实,也可以鼓舞明军士气。 或许,他已看出敌强我弱,如果循规蹈矩地接战,明军赢面并不大。要想破敌,唯有兵行险着,与敌军搅和在一起,让敌军的火器、弓箭优势发挥不出来。 遥望中军,何腾蛟似已慌乱,并未下达新的军令。全军停顿不前,似在等待清军进攻。看样子,焦琏此举并未征得他的同意,何腾蛟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应变。 临战之时,上万人的人马列阵迎敌,必须谨遵号令。若有违令,必斩之以严号令。若没有收到中军的号令,士卒就连前进一步都不行。 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不容主帅犹豫。丹初打内心里瞧不起何腾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擅自作主,毅然下达军令:“标营骑兵队、亲兵队随我前出,增援主将,其余各营队继续随前军行动”。 永安镇这边,阵形出现松动。步一营、二营中间出现一道十步宽的空隙。丹初亲率骑兵队、亲兵队、教导队,穿过空隙,杀向清军左翼。 丹初这边一动,白贵、赵兴、马起蛟、白玉、冯之骥诸将仿佛得到了军令,都不约而同地脱离战阵,率领各自标兵,前往增援焦琏。 焦琏军孤,已被清兵包围,矢下如雨。他只带了不到不到两百人马,所幸皆为重甲骑兵,尚能支撑得住。 丹初所率骑兵队、亲兵队、教导队有三百余人,重甲骑兵不到百人,其余皆为轻甲。在明末这个冷热兵器混合的时代,重甲在战场上有着良好的防护效果,为冲锋陷阵所必须。 丹初有三副甲,一副御赐金甲,一副锁子甲,一副明甲。这次对战清军,他和往常一样,内穿锁子甲,外套明甲。 明军的盔甲种类较多,大致可分为明甲、青甲和甲三大类。明甲的防护效果优于青甲,青甲又优于甲。 明甲质量最优,制作过程繁复,铁片在外,涂有生漆,以布做衬里,重量常常达到四十五斤以上。据《武备要略》,每副明甲需用上好闽铁百余斤,北地煤炭约四五担,南方木炭约十数担,铁愈多,炼得愈熟,愈好用。 青甲又称暗甲,外为布,内缀铁叶,属于重型布面甲。据《大明会典》,青甲重24至25斤,配明盔。 甲则由压成,轻便、保暖,防护效果较差。在北方,甲还有良好的保暖效果,受到官兵的欢迎。 明朝边军装备较好,明盔明甲比例较高,即便是最普通的步兵,也常常着有甲。 根据崇祯五年兵部报告,同样在河北,石门路参将管下,有1229名官兵,配备800副铁盔铁甲;桃林口守备管下,有1528名官兵,却只有50个铁盔、100副铁甲。 原因无他,“石门路”地在今河北省抚宁县石门寨镇,处于蓟镇长城防线前沿。桃林口同样位于蓟镇长城防线,扼守青龙河,但位置靠后,处于内线,不如石门路险要。 至于内地,盔甲装备率参差不齐,南方明军装备更差。加之气候潮湿多雨,铁甲易生锈,甲易吸水,南方明军很多连甲都没有,间或使用藤甲。 永安镇成军不久,将士披甲率较低,很多步营士卒连甲、藤甲都没有。 清承明制,盔甲武器多承袭自明军。清军占领区越来越大,继续征收辽饷,财政相对宽裕,军备较为精良。 穿越至今,丹初也收集到了更多的护具,臂甲自不必说,就连面甲、喉甲、腋甲都有。此次对阵清军主力,自然全都用上。岑丹初在诸将之先,率先逼近清军战阵,相距仅剩三十步。矢如雨下,有几支箭矢打在盔甲上叮当作响,所幸并非破甲重箭。 破甲箭在近距离内可穿透明盔明甲。管他呢,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战场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丹初在马上挽大梢弓,搭破甲重箭,连发数矢,接连射倒四五名清军骑兵。标兵纷纷跟进,先用弓箭御敌,接着很快与敌短兵相接。 接敌之后,不宜再用弓箭。丹初收起弓矢,挥槊杀敌,勇不可当。将官如此,标兵亦人人奋勇,争相接敌。 两军骑兵在左翼混战,队形已经混乱。清军人多势众,队形密集,已把焦琏围在中央。丹初率队在清军包围圈上撕开一道口子,前去与焦琏会合。 看见焦琏了,他满脸是血,同样使一支马槊,上下挥舞,所向莫当。 丹初十分兴奋,大喊:“爵帅,丹初来也!请速速撤回,吾为爵帅殿后!” 焦琏看到援军到来,哈哈大笑,说道:“吾知尔等必来,故抢先冲阵,激尔跟阵。吾身陷敌阵,非孟浪耳,亦为破阵耳!” 还有这种说法?难道,爵帅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丹初无暇多想,抽空瞥向右侧。 右侧为敌阵正面,较宽阔,约有一二里长,多为绿营步兵。受左翼影响,正面步兵队形已经散乱、扭曲,出现数处漏洞。 两军步兵即将接战,清军战阵却出现了漏洞。这对备战已久的清军来说,将是致命的:明军可以集中精锐,冲击清军战阵的漏洞,在清军正面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 清军试图停下整理队形,明军却越来越近,开始用上了火绳枪、弓箭、三眼铳等各种武器。 绝! 丹初受到很大的启发,眼前这支清军看似精锐,其实并不可怕。 清军远道而来,孤军深入,利在速战。孔有德却把精锐布置在后,驱使绿营在前卖命,露怯在先。 孔有德出生于辽东铁岭,矿工出身,属于贱籍,自幼长于弓马,不识字,不务正业。后金占领辽阳、沈阳后,孔有德前往皮岛投军。 他“骁勇善斗,临阵先登,为诸将冠”,受到毛文龙的赏识,被毛文龙收为养孙,赐名永诗。只不过,孔有德虽然骁勇,却并非将帅之才,难堪方面之任。 隆武二年,清廷授孔有德为平南大将军。从此之后,孔有德开始单独带兵,活跃于湖广战场。 清初,向以亲王贝勒统帅诸军,担当方面之任,称大将军。孔有德担任平南大将军两年,战功一般,受到不少满人的轻视。 临战之时,小心即为胆怯,胆怯则士气不高,士气不高则必败无疑。就算清军再强,跟着这样一个主帅,能有何作为? 丹初顿时精神大振,挥槊杀敌,冲焦琏喝道:“爵帅,丹初助您破阵!” (本章完) 第97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97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丹初挥舞马槊,如同战神下凡,连斩三名清军。奈何清军人多,很快又把两百多名永安军围了起来。 一名清将趁丹初不备,使用镗刀偷袭,刺向丹初后背。岑勇一直跟在丹初左右,奋不顾身,使用长矛格挡镗刀。 镗刀,形如三股叉,长柄,发明于隋朝,常用作仪仗用具。至明朝时,镗刀开始流行于战场。只是,镗刀和马槊一样又长又重,一般士卒力气不够,很难运用自如。 那镗刀被岑勇的长枪一挡,方向偏转,气力有所消减,镗头刺向丹初右腋。腋下为虚弱部位,幸好丹初佩戴了腋甲,挡住了敌将的镗刀。 清将壮硕,力气甚大,镗头接连刺穿腋甲和锁子甲,刺入丹初腋下。 腋下肌肤较嫩,一阵钻心之痛袭来。丹初回头看去,见那员偷袭的清将正洋洋得意,顿时火冒三丈:竟然有人敢偷袭我,真是胆大包天,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他勒转马头,迎战清将。那清将见他意气风发,亦不敢怠慢,抖擞精神,收回镗刀,准备再战。 “咣”,槊刃与镗头相交,发出一声脆响。火光四射,丹初轻舒手掌,免得被槊杆震伤。这是战场经验,时间久了,已成习惯。 对方力道很大,通过镗头传递到槊杆上,激得丹初右手虎口一震。 以暴制暴,遇强则强。丹初右腋隐隐作痛,顿有怒发冲冠之感。他再次挥槊,举高劈向敌将。 敌将亦不甘示弱,举镗抵挡槊刃。镗头两侧有叉,攻防兼备,正可挡住马槊。 又是“咣”的一声,丹初握紧槊杆,顶住兵刃相撞时产生的冲击力,狠狠压住马槊。 敌将亦握紧镗杆,丝毫不敢松手。否则,槊刃落在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麾下亲兵向前助战,若能乘隙捅上敌将一刀,敌将力泄,必败无疑。 岑勇立功心切,带领麾下士卒勇猛前进。 丹初见状欣喜,抽空指导他道:“临战之时,务必集中,以多击少,破敌必矣。” 岑勇受到启发,喝道:“诺!第三伍,集中,跟我来!” 毕竟是丹初的亲兵,虽然实战经验少,却久经教导,血性十足。岑勇这一伍亲兵,多为童子队中选拔的童子兵,临战异常英勇。 丹初的马槊在上,借助重力压制清将,显得更为从容。那清将力气将尽,周遭亲兵亦落下风,便使出平生蛮力,把镗刀用力一掀,试图格开丹初的马槊。 “中计了!”丹初心中一喜,借力举高马槊,再次劈向清军。 那清军不敢硬接,使用镗刀斜向格开马槊。 狭路相逢勇者胜,敌人已经露怯,当奋勇一击,应可破敌。丹初用靴跟轻踢马肚,毛栗马已通人性,和他心意相通,立即奋蹄突向敌将。 遇到硬茬了,那清将已经怯战,调转马头,试图后退。但退路方向都是清军,清将被己军所挡,无法退后,只得使出一记回马枪,猛地刺向丹初。 镗刀沉重,头重杆轻,并不适合回马枪战术,挥过来时力气已泄,达不到回马枪应有的威力。丹初轻松躲过镗头,丢弃马槊,一把抓住敌将的镗杆。 两人争执不下,仿佛生了默契一般,几乎同时放弃镗刀。清将试图拔刀自卫,丹初战马已经迫近。 他轻舒猿臂,把清将夹至左肋下,左臂如同铁钳,死死夹紧清将的脖子,再借助马力,轻松把清将拖下战马。那清将被丹初的铁臂夹得喘不过气,头冒金星,口吐白沫,极力挥舞双手,试图掰开丹初的铁臂。 丹初如同凶神恶煞,要报右腋之仇,挥动右臂铁拳,朝清将面门砸去。清将死到临头,暴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张开大嘴,试图咬丹初手指。 手指隐隐伤痛,大概被清将的牙齿咬伤了。丹初怒从心起,用右手拔去清将的头盔,再用食指、中指挖向敌将眼睛,把他眼珠硬生生抠了出来。 “吃吧!”丹初把敌将的眼珠子塞入他的嘴巴,哈哈大笑起来。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涌向口鼻。那敌将痛不欲生,大呼小叫,在地上跌跌撞撞。 他娘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活抠眼睛,真是残忍至极。 残忍有残忍的好处。那清将嘶心列肺地叫唤着,叫得人毛骨耸然。周围的清军触目惊心,见到丹初纷纷躲避。 “爵帅!您的马槊!”岑勇相当机灵,已经捡回了马槊,递给丹初。 大仇得报,丹初心中非常痛快,横槊说道:“诸位,跟我来!立功就在此时也!” 永安军士气大振,虽然只有两百多人,却在丹初的率领下,左右荡抉,势如游龙。 马起蛟、白贵、赵兴、冯之骥等骁将各率标兵,亦冲入敌阵交战。 白贵最为骁勇,没有绕到左右两翼,而是瞅准了清军正面的空隙,直接穿入敌军战阵。 冯之骥人品最劣,与诸将不和,这次也勇猛出击,侧击清军右翼。 步兵相继接战,但双方阵形都已混乱,号令不行,各镇各自为战。双方弓箭、火器尚未施放完毕,就混战到了一起。 乱套了,全乱套了! 今日之战,真长见识! 上万人的大兵团作战,各部号令不久,新合不久,怎么说也该整肃战阵,约束营伍,按部就班地前进,炮击,接敌,骑兵出击,伺机寻找战机。 没想到,焦琏身为主将,未及合战,率先以轻兵自陷敌阵。诸将紧随其后,各率精兵冲阵,搅乱了敌军的战阵,打破了敌军的火力和弓箭优势,夺取了战场主动权。 真乃神来之笔! 丹初不由得想起一个典故。 宋朝名将岳飞曾有一次遭到敌军偷袭,敌众我寡,部卒惊恐。岳飞认为,应当乘敌立足未定,主动出击。他单骑冲向敌军,敌军欺他人少,将他围在中间。岳飞起刀斩杀一名敌将,余众披靡,宋军士气大振,大败敌军。 《宋史·岳飞传》载岳飞论兵法,曰:“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看来,用兵原本没有常例,更不能因循守旧。为将者不能纸上谈兵,而应实事求是,准确把握敌军特点和战场实际,及时抓住战机,必要时还应孤注一掷,胜敌更有把握。 (本章完) 第98章 骑砍与追杀 第98章 骑砍与追杀 丹初再次与焦琏会合,眼神亢奋,说道:“爵帅英明,我军踊跃向前,敌阵已乱,破之必矣!” 焦琏哈哈大笑,声如洪钟,说道:“战场之上,变化莫测,不到最后,胜负未知。敌军前弱后强,前阵已经动摇,当以倒卷珠帘破敌!” 诗曰“倒卷珠帘上玉钩”,词曰“帘卷日长人静”。 倒卷珠帘战术由隋朝大将王杨爽所创,要诀为“以弱挡强,以强击弱,驱溃攻主,挡者,无不溃败”。简而言之,就是驱使溃兵冲击本阵,促使敌军兵败如山倒,达成类似雪崩的效果。 丹初豁然开朗,笑道:“爵帅用兵如神,今日破敌必矣!” 赵兴、马起蛟等骁将亦率标兵在左翼,人人逞勇,个个争先,清军左翼已现颓势。 诸将在焦琏的率领下,压向清军中军。 清军左翼骑兵不敌,或往后撤,或撤向中军,践踏自家步兵。一时间,清军偏左翼步营位置,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呜呜呜!”何腾蛟终于反应过来,指挥旗鼓吹响号角,驱使前军主力发起冲锋。 前军早已与敌接触,何腾蛟此举纯粹是马后炮。不过,响彻云霄的号角声再次激发了明军的士气。即便是永安镇的新兵,看到己方主帅如此神勇,看到清军渐落下风,无不备受鼓舞,热血沸腾。 战场上就是如此,胜负本无常理,强弱亦常易势。为主将者,或逆势而上,或顺势而为,真正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步一营也赶了过来,营长魏国松远远地叫道:“大帅,国松来也!” 步兵赶到,可知敌阵已经动摇,前沿已被己方突破。丹初大喜,说道:“来得正好,随我一起破敌!” 魏国松曾是焦琏标营队长,与焦琏相熟。焦琏见到他亦是喜出望外,笑道:“好小子!今日亦成骁将矣!” 明军骑兵与步兵相继会合,与清军展开混战。清军阵脚动摇,渐渐不支。孔有德见状,驱使汉军八旗出战。 桂林城北多山水,有伏波山、叠彩山等山,又有漓江,地势不平,不利于骑兵冲击。汉军八旗人马不众,又被败兵挡住道路,急切之间凑不上去。 何腾蛟在阵后看得分明,知道情势已急,下令后军接战。督标亲军为此战的总预备队,亦投入战场。何腾蛟此举,已是孤注一掷。 明军加入了有生力量,士气再振。清军精锐尽在后队,想接战却使不上力。 战场形势此消彼长,清军渐渐不支,明军越战越勇。 大约在午初时分,孔有德见势不对,下令撤退。清军后队变前队,汉军八旗在前,绿营在后,争相溃逃。 从明军开城门到清军溃败,大概只有一个时辰。从焦琏挺军出战到清军撤退,还不到半个时辰。一场声势浩大的大兵团之战,竟在瞬间演变成了混战,简直就是虎头蛇尾,令人始料不及。 战场胜负已分,明军乘胜追击。战前有多煎熬,追击就有多爽快。明军痛打落水狗,新兵亦踊跃向前。此战大胜,若拿不到一两个首级,回到军中连吹牛都没材料。 号令已乱,焦琏不遑多让,接替何腾蛟指挥前军,下令步兵留下剿杀清军步兵,骑兵放过清军步兵,前往追击清军骑兵。军队战败之时,往往兵败如山倒,清军亦不例外。清军连营垒也不要了,直接向灵川县方向退却。 究其原因,在于八旗兵少,主力多为绿营,收编自投降的明军,战斗力并不强。 入关之后,八旗征战南北,伤亡很大,减员严重。满洲、汉军人口少,兵员潜力严重不足。每临战斗,八旗习惯驱使绿营在前卖命,胜则夺为己功,败则率先逃窜。 这次,孔有德因循守旧,把八旗精锐放置在后队。没想到,焦琏却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以弱胜强,击破清军战阵,真是不可思议。 丹初收拢永安镇骑兵,聚合标营骑兵队、亲兵队、火枪队、步兵营骑兵哨,共得四百骑兵,追击清军骑兵。 其余各镇与永安镇类似,各有四五百骑兵,合计不下两千骑,骠骑如风,争先恐后。 沿途皆为清军败兵,有骑兵亦有步兵,反正都无心战斗,争相逃命。有的人逃跑不及,割去辫子,跪于地上求饶。有的人丢弃武器辎重,轻装上阵,只求跑得更快一些。 明军骑兵尽情收割清军人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逼近灵川县,清军试图依托灵川县城建立防线,收集溃卒。怎奈明军追击太快,败兵尚未入城,明军已经追到。 清军无心恋战,再次后撤。需知灵川县位于漓江之西、甘棠江之南,属于绝地。清军若要坚守灵川,将背水一战,凶险至极。 明军再往前追,一直追到甘棠渡。甘棠渡顾名思义,是一处渡口,架有浮桥,位于甘棠江与漓江交汇处,连接漓江东西两岸,地位至关紧要。 孔有德急令缐国安断后,死守甘棠渡,确保浮桥安全,尽可能多地收拢溃卒。 缐国安出身于东江镇,追随孔有德多年。孔有德位列三顺王之首,所部诸将以缐国安功劳最大、职位最高。他追随孔有德在登州兵变,渡海降清,从入关,破李自成,可谓一员骁将。 此刻,兵败如山倒,乱兵已失去理智,疯狂冲击浮桥,互相踩踏。缐国安也不敢背水一战,只得先渡江至漓江东岸,在浮桥两侧埋伏弓箭手、鸟枪手,接应乱兵撤退。 他还想部署刀斧手,以便情急时砍断浮桥,但步营退得慢,尚未退至甘棠渡。偶尔有步兵经过,大多已经丢弃武器。 下午申正时分,清军大队溃兵涌到。明军先锋如影随形,亦已追至,大肆砍杀。 浮桥狭窄,清军步骑互相拥挤踩踏,彼此绝不相让。前有漓江,后有追兵,每个败兵都命悬一线。生死面前,怎能相让? 清军急于求生,有人甚至使用兵刃开路,谁挡在前面,就砍了谁。这种场合下,也没人管谁贵谁贱、谁高谁低,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抢登浮桥。 现场乱成一团,浮桥上不时有人马跌入漓江。漓江西岸挤满了败兵,前面的人马被后面的人挤入江中。 人叫马嘶,哭声、惨叫声、呻吟声混在一起,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本章完) 第99章 夺取甘棠渡 第99章 夺取甘棠渡 申时,太阳开始落山。暖风轻轻吹拂,江水潺潺流淌,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际。 甘棠渡西岸,明军大队骑兵如潮水般涌来,开始大肆屠杀。 清军更加混乱,将无兵可领,兵无将可从,号令不从,指挥不行。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妄图抓住最后的逃生机会,争相抢渡浮桥。 胜负已分,焦琏已无需再下场杀敌。他当即立断,传令白贵率部突入清军,占领浮桥,截断清军撤退之路。 白贵勇冠三军,人尽皆知。他见猎心喜,立即召集部属,挑选了一百重骑兵,执行突击任务,又有三百轻骑兵,负责为他们开路。 白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冲入清军之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清军纷纷避让,三百轻骑兵很快打通了一条通往浮桥的道路。其余一百重骑兵在白贵的率领下冲上浮桥,左右砍杀,试图清理桥面,冲向对岸。 桥面上的清军更加惊恐,后面的拼命往前挤,前面的不断落入水中。每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只想快点逃到对岸,却没一个人有勇气回身博斗。 战场之上,常有丧失理智之事,不可以常理度之。 与此同时,其余诸镇追兵纷纷冲入战场,把清军分割成数段,截在漓江西岸,大肆砍杀。 胜负已分,剩下的战斗只是打扫战场而已。丹初停下歇息,密切关注着浮桥方向。只要白贵能夺下浮桥,明军就能全歼漓江西岸的清军溃兵。 甘棠渡当有三千名清军溃兵,以骑兵为主。甘棠渡以南,灵川、桂林方向,至少还有一万两千名清军溃兵,以步兵为主。 这些溃兵,大部分都是明朝降军,实际上就是何腾蛟曾经的部下。 白贵亲率一百重骑兵在浮桥上前进,桥上的清军不断跌入江中。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白军通过桥面中央。前面桥面上清军渐少,明军渐渐逼近至距离东岸桥头三十步的地方。 过了浮桥,前面就是广阔的江岸。桥上的残余清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人人振奋,拼命向前。 却见桥头突然立起一面红旗,埋伏已久的弓箭手嗖嗖地施放冷箭。矢如雨下,大梢弓配破甲箭,清军溃兵纷纷中箭落马。 缐国安可真够狠的,为了防止明军乘乱通过浮桥,竟然不惜射杀自家溃兵。 这群东江镇老兵也不是吃素的,弓矢精良,一次齐射就扫清了前排的溃兵,击毙了好几名明军重甲骑兵。 白贵并不退缩,试图一口气冲过浮桥。奈何清军弓箭射速太快,且弓矢娴熟,以逸待劳,从容射箭。明军却挤在浮桥上,队伍施展不开,伤亡不断增大,白贵本人也中了一支重箭,血流不止。 想硬闯,恐怕是不行的。焦琏当机立断,派出一员旗手,命令白贵撤兵。 白军士气一衰,沿浮桥退回漓江西岸。清军则跃跃欲试,似乎还想接应败兵过江。 丹初见状,驰马来到焦琏面前,自告奋勇接替白贵破敌。 “哦?你有何妙计?”焦琏早知丹初妙计迭出,并不意外。 “我此行追击敌军,带有一队火枪手,正可对付清虏的弓箭手。” 明军作战,一般把火枪手配置给步营。战时,步营列阵在前,火枪手抢在两军接战前开枪,提供火力准备。 丹初却把火枪队编配给标营,一人一马,可随标营快速机动。今日战斗,火枪队没有参与冲阵,战功不如骑兵队、亲兵队,这次正可派上用场,立下大功。“妙哉!琢如是个有心人,竟把火枪队也带了过来。你上去试试吧,不过,无需勉强。” “诺。” 丹初得令,下令火枪队集合。永安军特别重视旗号训练和合阵训练,将士临战亦知时时关注旗号军令。军令一下,不到半柱香功夫,火枪队集合了九十五人。 标营各队中,火枪队相对较为涣散。概因队长费雷拉为番人,重型火绳枪也携带不便,影响军纪。 不过,火枪队一上战场,同样不遑多让。费雷拉久经战阵,平时大大咧咧,上了战场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出奇的严肃。 火枪队实有一百一十六人,今日追击七十里,尚能集合到九十五人,着实已经不易。其余二十一人,或许已经战死,或许散乱在战场上,或许负伤掉队。 丹初还算满意,策马来到费雷拉跟前,说道:“清虏在桥头埋伏有弓箭手,白镇不敌。我已向爵帅立下军令状,请火枪队打退清虏伏兵,掩护白镇夺取甘棠桥。” 费雷拉已经能够听懂白话,对道:“大帅放心,火枪队必不辱使命。” 在他的眼中,岑丹初是上帝派往中土的先知,当效死侍从。 火枪队在桥头下马,步行踏上浮桥。桥面约有两丈宽,勉强可容纳四个骑兵并行。 费雷拉从全队挑选了三十名精锐,冒险压缩队形,每排面布置六个火枪手,共结成五排,执行突击任务。白贵的重甲骑兵下马,跟在火枪兵身后,一有机会,将冲过浮桥,与敌短兵相接。 伴随着费雷拉队长的哨音,火枪手踏上浮桥,前进,直至相距清军六十步。 清军见到明军的火枪手,亦严阵以待,搭弓拉箭,等待明军继续前进。 火枪队却停了下来。费雷拉沉声说道:“第一排准备,放!” “啪啪啪啪啪啪!”第一排六名火枪手相继开枪,子弹虽不密集,却出自重型火绳枪,威力相当致命。 三名清军弓箭手中弹,仆地不起。 “嘘悠!”一旦开打,枪声干扰口令,费雷拉改用哨声指挥部队。 第一排火枪手退后,返回最后一排,就地装填弹药。第二排火枪手向前两步,接替射击,又击毙两名清军弓箭手。 如此循环往复,火枪队缓慢向前推进,同时不断击毙清军弓箭手。 相距四十步时,火枪队不再向前,原地射击清军。在这个距离上,火绳枪精度相当高,命中率很高。 白贵的重甲步兵穿过火枪手,使用大梢弓回击清军弓箭手。 至日暮时分,天色将暗,明军终于通过浮桥,与清军短兵相接。白贵率重甲步兵对阵清军骑兵,坚持到己方骑兵赶到。 缐国安见大势已去,无奈地放弃甘棠渡,向兴安、严关方向撤去。 (本章完) 第100章 骑牛蛮子胡一青 第100章 骑牛蛮子胡一青 明军在甘棠渡斩获极丰,斩首不下一千级。约有一千余清军骑兵丢弃武器,下马投降明军。清军落水淹亡者,数目应当不下一千。 骑兵的战斗力是步兵的数倍,清军在甘棠渡损失可谓惨重,到处陈尸累累。 漓江西岸桥头处,尸体堆积如山,血水把泥土染成了红色。经人马践踏,血红色的泥土泥泞不堪,散发出刺鼻的腥味。漓江江面上浮尸无数,江水成了淡红色。 望眼望去,江面上漂浮着一个个人头,令人触目惊心。乌鸦、秃鹫等飞禽嗅到了死尸的气味,纷纷飞来啄食,更添几分阴森。 明军骑兵追击一日,中午没有进食,带干粮的啃了点干粮,没带干粮的粒米未进,至此都已饥肠辘辘。很多人忍耐不住,取死马肉生吞起来。 明朝商品经济发达,军队后勤供应标准较高,营兵军饷较高。这在客观上也造成了较高的后勤压力。 相比之下,满洲人以渔猎为生,更能忍耐饥渴,早期不发军饷,后勤压力较小。 此亦为明军不敌满洲兵的一个原因。萨尔浒之战、松锦大战中,明军冒进急战,实因后勤紧张,有不得以之苦衷。 穿越至今,丹初已经完全意识到了军队后勤的重要性。这次作战,他专门派步兵三营护卫粮道。永安军除了用米饼、醋布作行军干粮外,还改良了粮台,设置后勤参谋、军械参谋随军保障。 一般来说,明军行军打仗时,若要获取蔬菜肉食,一般由各部自行购买,或委托随军商人四出购买;若军械损坏,则由随军的工匠维修。 南明礼乐崩坏,军队后勤需要自行保障。许多军队连吃饭都成问题,纪律败坏,劫掠成性。百姓深受其苦,见到军队往往躲避,军队后勤保障更加困难。 丹初有永安州作根据地,又有莫氏的支持,尚能支撑此次作战。在甘棠渡,永安军将士随身携带有米饼。战事一结束,将士们纷纷取出米饼,狼吞虎咽起来。 米饼,“将米二升炒黄包裹,一升研为细末,一升另包……六合用烧酒浸,晒干,再浸,以不入为度,晒研为面,另包。四合用盐醋晒浸,亦以不入为度,晒研为末,另包。” 各镇友军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很多人没带干粮,只得从俘虏身上搜罗。俘虏更惨,就算有干粮也不敢吃,很快就会被明军抢去。 丹初正在吃米饼,就了块生马肉,用醋布当佐料。人已饿极,吃起来倒也津津有味。 醋布,“粗布一尺,以一升酽醋浸曝干,以醋尽为度。每食,以方寸煮之,可食五十日;加盐三升,以水和入锅中,火烧之,即坚小不化,一人可食五十日,又宜于夏日远行。” 焦琏原本还想继续追击清军,将士枵腹,只好作罢。 却有一员猛将驰马来到焦琏面前,说道:“爵帅,吾请过甘棠渡,前往追击清虏。” 此人长得短小精悍,双腋各夹一支马槊。坐骑为灰白色滇中名马“沙兔子”,鬓毛已剪,如同老牛。正是御滇营名将-“骑牛蛮子”胡一青。 胡一青可是与焦琏齐名的猛将,人品官德俱佳。但御滇营主帅却为赵印选,年龄较长。胡一青战功高,威名盖过赵印选,遭到赵印选的忌惮。另一名滇将王永祚与赵印选不和,起因于大学士于元烨变更婚约。 因此,御滇营内部矛盾很大,三主将貌合神离。胡一青屡立战功,封兴宁伯,挂“威虏将军”印,却不能担任一军统帅,也就难成大功。 可以说,御滇营虚有威名,其实内部涣散。一叶知秋,名军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南明军队。南明的军事,实在不容乐观。 御滇营将士多为云南人,客居广西,粮饷无着,此番取胜,正应夺取战利品补充军饷。此战,胡一青出榕树门接敌,斩获不丰,便想过甘棠渡,继续扩大战果。焦琏无权节制滇兵,拱手笑道:“久闻老兄勇猛敢战,吾在甘棠渡静侯捷报。” 丹初有心结交胡一青,闻讯亦向焦琏主动请缨:“爵帅,永安军已吃过干粮。某自请率军过桥,接应兴宁伯。” “嗯,”焦琏略一沉吟,说道:“兴宁伯麾下骑兵不多,或难扩大战果。你前往接应,注意安全。若有情况,迅速来报。” “诺!” 说罢,丹初骑上毛栗马,带上亲兵队、骑兵队、教导队不到三百人马,前往追赶胡一青。 滇马矮小,速度不快,但可以耐久,不失为良马。丹初很快追上胡一青,远远喊道:“爵帅,吾乃征蛮将军岑丹初,自向新兴侯请缨,前来助阵!” 胡一青听说过岑丹初,却欺他年轻,对他不甚重视,笑道:“谢小将军美意,且看我如何破敌!” 夕阳将没,红霞满天,天色将晚,不利战斗。胡一青还要追敌,岂非不智? 丹初为他捏了把汗,却也只好紧随其后。 那“沙兔子”不愧是滇中名马,看似矮小,跑起来却相当迅捷。胡一青亦不恤马力,驱赶坐骑疾驰,大概是求战心切,想赶在天黑之前弄点战利品。 到达三里桥,已至兴安境内。清军在此布防,守将正是孔藩大将缐国安。 听闻明军追至,缐国安大怒。明军简直欺人太甚,夺下了甘棠渡仍不满足,竟还想夺三里桥,真欺清军无人吗? 缐国安亲率汉军八旗接战。滇兵缺少战利品,此刻亦个个争先,必欲破敌夺饷。 胡一青尤其神勇,虽然矮小,却极擅使马槊。马槊又重又长,他用两腋各夹一支马槊,还能在战马上活动自如。 接敌之前,胡一青先用右手飞掷一槊。力道极大,马槊正中一员敌骑,槊尖穿透铁甲,敌骑当场毙命。 紧接着,胡一青从左腋接过另外一支马槊,与敌骑接战。不多时,又有一员敌骑落马。 胡一青策马赶到第一支马槊旁,先把手中的马槊飞出,再中一员敌骑,然后拔出第一支马槊,再次催马与敌交战。 敌骑纷纷披靡。缐国安不服,驰马来战。两个回合后,胡一青看出了缐国安的破绽,与他交马而过。国安举刀砍一青,一青躲过,用左臂挟持国安,将之拖下战马。 胡一青习惯用两腋夹马槊,臂膀力气极大。缐国安挣脱不出,惊恐万分,拔出短刀就砍。 孔有德有规定,主将战死,亲兵一个不留。清军拼死来救,把胡一青围在中央。 (本章完) 第101章 结为兄弟 第101章 结为兄弟 胡一青轻敌冒进,本想擒拿缐国安,却陷入敌阵。 天色渐黑,明军人少,渐落下风。胡一青虽然神勇,奈何一只手夹着缐国安,单手使不出全力。很快的,他身上挨了两刀,只好放下缐国安,用马槊近距离砍他。 缐国安急忙避让,右臂挨了一刀,血流不止。亲兵连忙把他护住,帮他登上战马,又递来一支长枪。 他是东江镇骁将,年龄与孔有德相当,已经年近五十,勇猛不如当年。今日在部下面前丢脸极了,缐国安恼羞成怒,指挥亲兵反击,必欲把胡一青碎尸万段。 清兵一整天被明军打得灰头土脸,此刻见胡一青落单,也想挣点面子,把他围攻在中间。 胡一青双手紧握马槊,但毕竟受了伤,人马单薄,在清军中左冲右突,却始终冲不出去。 今日真是轻敌了。胡一青仰天长叹,一世英名,难道就要栽倒在这里? 关键时刻,丹初率军杀入重围,一支马槊上下飞舞,势如游龙,带起一片血雨腥风。槊刃所及之处,枪杆折断,盔甲撕裂,肌肤流血。 他使用马槊的技艺不如胡一青,但胜在年轻,身体没有大伤,又在甘棠渡吃过干粮,体力充沛。 最奇的是,永安军以“集中”为制胜法宝,每临战斗,哪怕只是小规模的遭遇战,也要尽可能地收拢兵马,争取收到以多击少的效果。 岑丹初只有不到三百人马,以队为单位分开作战。每队内部相当集中,中间位置不留空隙,左右骑兵可以互相牵挽。 这种战术,使得永安军能在一点上投入较多的攻击力量,进而达到较强的突击能力。 丹初率亲兵队杀入重围,清军不断败退,终与胡一青合兵一处。 胡一青见到岑丹初,如蒙大赦,说道:“非君来,吾陷于虏矣!” 天色渐黑,不利交战。岑丹初说道:“爵帅,清虏人多,请速回甘棠渡。” 胡一青只好作罢,带滇兵撤退。清军亦不敢追击,明军从容撤回甘棠渡。 未到渡桥,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较之前还要浓烈许多。 原来,焦琏决定在甘棠渡宿营,在浮桥两侧布置了防线。还有一千多名清军俘虏,明军无暇处理。焦琏干脆下令,俘虏中但凡有辽东口音的,格杀无论,其余俘虏充作苦役。 战场上,恰逢天黑,这条军令不可能得到很好的执行。有的俘虏不肯开口说话,当然要杀。有的俘虏带点北方口音,自然也要杀。天色已晚,有的部队也懒得辨认了,干脆全部杀掉。 永安军分得两百余俘虏、另有一百六十匹战马,由标营火枪队看管。副营长冯琳留下收集战利品,杀了七十个俘虏,剩余还有一百三十名俘虏,全部解除武装,用绳子捆在一起,等候丹初发落。 费雷拉则忙着取死马烤煮,准备招待标营同袍。没想到,丹初还带着胡一青三百骑兵一道回来了。 来了都是客,反正战场上死马多得是。费雷拉连忙找人拖拽死马,招待滇兵。 搜罗全营,弄到了两袋劣酒。丹初取过一袋递给胡一青,说道:“爵帅,条件简陋,将就着喝点劣酒,以解乏累吧。” 胡一青饥渴难耐,一边啃马肉,一边喝肉汤。听说有酒,他两眼放光,笑道:“是嘛,快拿来!” 丹初拿来的土烧酒,为南方常见的白酒,用番薯酿成,口味辛辣感人。一口土烧酒,喝下去先辣嗓子,再辣肠胃,最解疲乏,为底层武夫的最爱。 明太祖朱元璋反元之初,攻击元朝以酒水专卖扰民。因此,明朝对酒水放得很开,加之商品经济发达,民间酿酒业发达,小民饮酒亦非常盛行。 丹初在军营里厮混得久了,也习惯了喝酒,只是常喝黄酒,不常喝白酒。 胡一青三口酒下肚,心满意足,对丹初说道:“今日,若非老弟拼死来救,我恐怕已命丧黄泉矣。” 丹初回答亦很得体,道:“爵帅神勇过人,一对马槊用得出神入化,岂会被清虏所伤?” 这时候,亲兵见二人吃饱喝足,便过来缷去盔甲。医官亦在一旁等候,查看是否有伤。 丹初对医官答道:“今日,我右腋被敌军用镗刀所伤,一直没有料理,料想应无大碍。” 医官很谨慎,举火把凑近察看,说道:“大帅,腋下皮肤较嫩,伤口已经破皮,应当缝几针,加快愈合。” 丹初不假思索,说道:“好,听你的。”又转身对胡一青说道:“爵帅,我们接着喝。” 他举起右臂,一边让医官缝合伤口,一边强忍疼痛,与胡一青谈笑风生。 胡一青见状,大为惊奇。这小子出道才一年,就由小兵骤然升为总兵,拜征蛮将军。 原以为,他擅长钻营,两次护驾,又攀上了瞿式耜和焦琏。今日三里桥之战,才知他确有本事,自己反倒为他所救,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胡一青略一思索,说道:“吾平生最景仰关二爷,老弟一边疗伤,一边谈笑风生,真有几分关二爷的风采。” “不敢,不敢。岑某不才,怎敢望关二爷项背?” “老弟也曾学过马槊?” “不曾,不曾。某只是读过几本兵书,又注意留心请教老兵,不曾专门学过马槊之技。” “嗯,”胡一青沉吟片刻,说道:“吾为云南建水人,武夫世家,家传马槊秘技。今日,老弟救我于虏阵之中。某不才,不揣冒昧,愿授老弟家传秘技,以报今日救命之恩。老弟意下如何?” 还有这种好事?丹初大喜过望,说道:“区区小事,何谈救命之恩?只是,爵帅一对马槊用得出神入化,令人神往不矣。丹初愿拜爵帅为师,求教马槊之技。” 胡一青已经知道,丹初的老师是瞿式耜,自己哪还能做他的老师,坚辞不允。 丹初灵机一动,说道:“爵帅,若您不嫌我鄙陋,我愿与爵帅结为兄弟,如何?” 生逢乱世,武夫也缺少安全感,常常收取义子、义孙,彼此之间常常结为兄弟。遇有战斗,兄弟两肋插刀,亦是常有之事。 胡一青欣然接受,与丹初指漓江为誓言,彼此结为兄弟。 (本章完) 第102章 反攻 第102章 反攻 明军夺取甘棠渡,下一个目标就是严关。 广西北部有两大雄关,一为严关,位于越城岭上,在桂林西北部,属兴安县。另一为镇峡关(龙虎关),位于都庞岭上,在桂林东南部,属恭城县。 历来中原王朝从陆上进攻岭南,主要有三个方向,一为严关,二为镇峡关,三为梅关。梅关位于大瘐岭上,在广东北部。 越城岭、都庞岭、大瘐岭等山脉构成了险峻的五岭,隔绝岭南与中原。广东富庶,广西兵强,若能好好经营岭南,退足以割据自立,进足以进取中原。 因此,对于南明来说,确保严关和镇峡关的安全至关重要。特别是严关,有灵渠沟通湖南的湘江、广西的渡江,方便转运粮饷,为兵家必争之地。至于镇峡关,交通不如严关便利,军头曹志建亦已在镇峡关经营多时。 清军先是在桂林遭受大败,接着又失守甘棠渡。明军本该乘胜追击,但何腾蛟调度无方,粮草不济,只得分清军辎重以充军用。 诸军争饷,焦琏的桂兵、赵印选的滇兵、熊兆佐的楚兵互不相让。何腾蛟威望不够,不足以节制各军,反攻接连推迟。 诸军借口处理战俘、清剿残敌,浪费了宝贵的十几天时间。直到三月十日,明军才过大榕江(今融江),逼近严关。 孔有德特重焦琏,派人游说焦琏投降,许以侯爵。焦琏斩杀使者,三军为之震动。 清军在桂林损失惨重,士气大衰。孔有德汲取了桂林之战的教训,把汉军八旗排在前列,出严关接战。 明军经过桂林大捷,将士信心大涨,敢于渡过大榕江,背水列阵。严关附近的团勇亦踊跃参战,以报清军屠城之仇。 短短两年间,严关几次易手。年初,郝永忠弃全州,清军趁虚占领严关。何腾蛟督军争夺,两军围绕严关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清军夺得严关,大肆屠杀,在严关、兴安两地屠城,试图浇灭两地百姓的抵抗之火。殊不知,广西民风剽悍,汉瑶杂处,清军越是残暴,百姓越是抵抗。 兴许是天怒人怨,老天爷也过来帮忙。史载,大榕江会战之际,两军甫一列阵,未及接战,突然“狂风骤起,沙尘蔽天”。 御滇营胡一青急于立功,不等何腾蛟军令,率领滇兵抢先出战。 滇兵一动,焦琏亦不甘落后,率领死士鼓噪而进,大呼杀敌。 岑丹初更绝,派旗鼓手持铜质喇叭,在阵前大呼:“清兵败了!清兵败了!” 清军尚未接战,后队的绿营兵首先惊溃,不战而逃。 士卒不战而逃,为明清战场上常有之事。是故,战阵之后都设有督战队,遇到逃兵可以先斩后奏,以肃军纪。今日风沙蔽天,督战队剿杀不及,后队绿营兵迅速崩溃。 后队一逃,前队的汉军八旗亦无心战斗,亦惊溃而逃。 清军连营垒也弃置不要,甲仗粮草遗留无数。一场声势浩大的大榕江会战,又一次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明军趁乱追至严关,守军为溃兵裹挟,亦不战而逃,清军退守全州。 经过桂林之战、大榕江之战,丹初对汉军八旗也有了深刻的认识。三顺王早年皆为东江镇骁将,如今号称是汉军八旗中的精锐,看来也不过徒有虚名。 世人论八旗兵,首推满洲八旗,其次为蒙古察哈尔八旗(内属蒙古),再次为外藩蒙古,最后才是汉军八旗。 在明末辽东边军中,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称不上是一流名将,甚至连二流都轮不上。只不过,他们认贼作父,率部曲投降满清,为满清带去了急需的火炮和航海技术,才受到满清的礼遇。当时的皇太极又是个统战高手,擅长笼络降将,不惜给孔有德三人封王,换来三人的效忠。 抛开朝廷的支持、粮饷的供应、武器的保障等其他因素,汉军八旗的战斗力不见得有多高,不见得能打败南明军队。 此外,汉军八旗也是汉人,不少将领与明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形势有变,还是有机会争取他们反水的。 君不见,康熙年间三藩之乱,多少汉军八旗卷入其中? 明军真正的大敌,还是满洲八旗、蒙古八旗。 次日,明军从严关北上,与清军再战于凤凰坪。清军战败,明军完全占领严关。 清军失去严关,也就无力再进取广西。 此时,金声桓、王得仁以江西反正归明,消息已经确切,清廷为之一震。 原来,金声桓于永历二年正月二十六日夜正式起事。当晚,金声桓、王得仁号令全军,枕戈待命,关闭南昌城门,包围巡抚、巡按官署。 翌日晨,金声桓绞杀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等清朝官吏,传令诸营,剪辫易服。 江西为东南六省之屏藩,地位至关重要。若一切顺利,金声桓可顺流而下,直扑南京。一旦夺取南京,江南局势将为之大变,南明甚至有可能与满清划江而治。 哪知道,江西都司柳同春连夜缒城,扮为僧侣,一日夜急行三百里,潜往南京报信。南京方面得到消息,立即加强戒备,加固上游各处关卡,又派兵急往上游迎战,柳同春为先锋,使金声桓奇袭南京的计划流产。 多尔衮担心江南有失,急令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回防武昌,威胁江西的金声桓。武昌在长江之南,孔有德连武昌也不敢守,渡过长江据守一江之隔的汉阳。 湖南一带,清廷只留下三个总兵,徐勇守长沙,马蛟麟守辰州,张国柱守衡州。广西残隅,只留广西巡抚李懋祖守全州,总兵余世忠协守全州,兼顾湖南永州。 三顺王一走,形势对明军更加有利。 光化伯、东阁大学士堵胤锡最先行动起来,在湘西大集诸将,誓师反攻,马进忠、杨国栋、王进才等骁将,乃至大顺军刘体仁、袁宗第等,皆听其节制。 这位堵胤锡,堪称是整个南明最有见识、最有魄力、最勇于任事、最具战略眼光的大臣。他原本是何腾蛟的部下,如今声望渐出何腾蛟之上。 何腾蛟见状,亦不甘示弱,开始调兵谴将,谋取全州。 全州为广西的北大门,亦为明军据广西、复中原的前哨阵地,实乃两军必争之地。 焦琏统赵兴、冯之骥攻正面,所部白贵袭黄沙,岑丹初袭六塘,马起蛟、邓元禧绝清军东南饷道,皆告捷。 何腾蛟亲率滇师、楚师,与清军大战飞銮桥。 至四月上旬,明军已经扫清全州外围障碍,将全州团团围住。 满清广西巡抚李懋祖散尽钱财,增募一千名钯手,妄图凭城据守。 (本章完) 第103章 党同伐异 第103章 党同伐异 钯是一种冷兵器,由农具演变而成,在古代战争中并不常见。与镗类似,钯是一种攻防兼备的武器。 戚继光为对付倭寇的长刀,将镗与钯合二为一,制成镗钯。名为镗钯,实际上是一种钯。《西游记》成书于万历年间,猪八戒使用的武器,大致就是钯。 满清广西巡抚李懋祖,出身于辽东武将世家,乃大明宁远伯李成梁之曾孙。 有明一代,辽东边军为明军精锐,耗饷无数。至南明,辽东明军大多数已投降满清,多编为汉军八旗。 因此,内地人多恨辽人,认为辽人引狼入室。这位李懋祖乃辽东李氏的子孙,被满清委任为广西巡抚。眼看明军大举反攻,李懋祖不愿投降,反而加紧备战,愿与全州共存亡。 都是汉人,为何李懋祖如此拼命? 岑丹初叹息不已,求计于方以智。方以智为永安军右参军,已是丹初的智囊,此战随军行动,帮丹初主持中军,筹备粮草军械,地位至关紧要。 “密之兄,李懋祖为李成梁的曾孙,世受国恩,奈何甘为满清卖命?三伪王已经撤至武昌,金声桓又在江西反正,全州已成绝地。 “督师派使招抚,他竟斩杀来使,声称疆臣守土有责,宁愿死在全州,也决不撤出广西。反观我朝文官武将,屈膝投降者举不胜数,忠诚殉节者反倒不多。 “问题到底出在哪了?” 方以智亦长叹一声。他亦列名东林党骨干,东林党一向宣称忠君爱国,清军一来,投降者何其多也! 别的不多说,就讲“江左三大家”吧,在当时极具代表性。 东林党魁、江南文坛之首钱谦益率领弘光朝官员投降,把南京拱手让与多铎,被委任为满清礼部侍郎。钱谦益已经五十多岁,连小妾柳如是都不如,被时人讥讽,遂辞官还乡,在家乡联络抗清义士,已被满清逮捕,投入京师大狱。 复社魁首、“梅村体”诗主吴伟业自清兵南下后一直隐居不出。其亲家陈之继已入清朝为官,卷入清廷党争,不断向清廷举荐吴伟业,试图引他为奥援。清廷知道他名闻天下,亦不断派人征辟。其老母担心祸及家庭,不断催促他北上。吴伟业难以自安,仍躲在家乡不出,将来恐将变节。 龚鼎孽亦负盛名,与方以智是好友,先降李自成,后降清,不仅为明人所不齿,也为清人所蔑视。清人讥笑他“惟明朝罪人,流贼御史”。多尔衮也轻视他,认为“此等人只宜缩颈静坐,何得侈口论人”、“人果自立忠贞然后可以责人”、“自比魏征,而以李贼比唐太宗,可谓无耻”。 奈何区区一个李懋祖,竟然如此顽固? 方以智对道:“鞑虏以异族临中土,笼络降臣不择手段。李懋祖为辽人,祖上与鞑虏有交,情形不同寻常。他家眷皆在北方,故愿死战。 “此外,满清律法极严,疆臣有守土之责,不死于战,即死于法。李懋祖为广西巡抚,若死在全州,恤典必厚,子孙可承荫泽。若不战而逃,即便不死,也必流徙极寒之地,家眷藉没为奴。 “孔有德北遁,李懋祖孤立无援。我军人多势众,以众击寡,必能攻克全州。李懋德此番必死无疑。” 丹初点点头,说道:“斥候来报,估计全州城内尚有四千守军,永州不详,但不会超过四千。昨日,滇师、楚师在飞銮桥东南与清军大战。清虏以钯手对阵,我军众,竟与清虏打成平手。” 满清在全州、永州有一个巡抚、一个总兵。按清初的规定,巡抚可编制标兵一千五百余人;总兵一般下辖两三个营,再加上中军,当有三五千人。 再加上李懋祖提前招募的一千钯手,清军在两地约有八千人马,数目应当准确。 只那一千临时募来的钯手,竟在战场上大显声威,挡住了明军的进攻,令人头疼。 方以智沉吟片刻,说道:“钯刀出自农具,其克星亦为农具。将军可曾听说过连枷棒?” 连枷棒同样出自农具,乃是农民打谷脱粒的工具,由一长一短木棒组成,中间用绳子或铁链连接,挥舞起来比较省力。 明军守城兵经常装备连枷棒。当敌人攀登云梯爬城时,守军站在城墙垛口处,武器平直不便攻击敌人,便可使用连枷棒的短头敲击敌人。 说直白一点,连枷棒就像个大号的双截棍,是一种可以改变攻击方向的武器。丹初一点就通,说道:“密之兄所言甚是,我当尽快向爵帅进言,以连枷棒破敌钯手。” “嗯,”方以智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丹初见状,便直言道:“密之兄可有何事?” “昨日,督师约我一晤,邀我到他幕中,帮他参画机要。” 丹初心中一震,方以智是个人才,可不能被何腾蛟这种废柴给浪费了,便说道: “兄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早在隆武二年,就被今上拜为礼部侍郎、东阁大学士,如今在我军中担任参军,实在是委屈。只是,我听说督师气量狭窄,难成大事。兄若过去,不但难展大才,恐怕也要被他连累。” 方以智淡然一笑,说道:“将军误会了。督师的为人,我也很清楚。今上屡次三番征辟,我尚且再三推辞,岂会入督师幕中? “只是,堵阁部在湘西誓师反攻,声势浩大,马进忠等骁将乐于效命。督师亦急于反攻,极力拉笼滇师、楚师,乃至镇峡关一带的曹志建。 “我听说,他还派人联络柳州的郝永忠,邀请郝永忠出师湖广。将军有没有感觉到,督师已在有意疏远新兴侯,似乎想带着亲信部队抢立战功。” “哼,”岑丹初冷笑一下,说道:“何止是疏远,我还听说,冯之骥已有改换门庭之意,最近与督师走动颇勤。” 金声桓反正,孔有德北遁,形势一片大好。何腾蛟身为督师,举措失当,为明军反攻湖广蒙上了一层阴霾。 方以智叹道:“清虏常有议论,称明朝以党争亡国。桂林之战时,清虏兵临城下,诸军和衷共济,故能奋戈一击,大故清虏。 “如今情形稍有好转,上自督师,下自总兵,又开始党同伐异。这次反攻湖广,我真的很不看好。将军打算怎么办,要带着永安军反攻湖广吗?” 身为征蛮将军,丹初仍是焦琏的部将,不可能自作其是。他本来对时局颇为乐观,听过方以智的话,大为扫兴,叹道: “这得看新兴侯怎么办。督师排挤新兴侯,新兴侯若拒不北上,我便有理由回师永安。” 方以智见识甚高,说道:“事在人为,将军应当游说新兴侯回师桂林。理由嘛,不妨说大军北上,桂林、平乐空虚。 “为防李成栋西窥桂林,特请新兴侯回师桂林、平乐。我军当务之急,仍是努力经营永安,不断壮大军队,日后方有力挽狂澜的可能。” “嗯,”丹初沉吟片刻,说道:“密之兄所言甚是。” 今日讲得多了,方以智也鼓足勇气,屏去左右问道:“去年,我与将军初次相见,问以救亡之计。将军答以八字箴言‘另起炉灶、着佃纳粮’。今日,我斗胆问一下将军,另起炉灶,可是要取代明清以自立?” 明末时,称王称帝的人多了去了,不仅有宗室疏藩,还有各种山大王。 很多读书人不甘降清,庇身于武将军中。即便是清军高层,周围亦不乏反清志士。譬如平西王吴三桂的谋士方光琛和刘玄初、智顺王尚可喜的谋主金光,骨子里都是反清志士。 丹初与方以智已经混熟,自当向他坦白,说道:“吾有澄清天下之志,亦有称王称霸之心,只是羽翼未丰,不能轻举妄动。” 方以智会以一笑,说道:“不过‘高筑墙,缓称王,广积粮’而矣,我当助将军一臂之力。” (本章完) 第104章 祸起萧墙 第104章 祸起萧墙 明军对全州志在必得,但何腾蛟厚此薄彼,安排焦琏等“旁系”野战,拦阻清军永州方向的援军,安排滇师、楚师等“嫡系”攻城。 诸军心不齐,进攻全州并不顺遂。直到五月十五日,何腾蛟始督率诸军,合攻全州。十九日,何腾蛟力主使用排栅法攻城。 排栅攻城是一种古老的攻城战术,应用极广。攻城一方可在城池外围设立排栅,以避矢石,以防守军逃窜,以截断守军与援军的联系。再集中兵力,从不设排栅的地方进攻城池。 明军在全州西、北两个方向设立排栅,专攻东、南两门。守排栅者为楚师,也是何腾蛟最嫡系的部队,却如同儿戏。清军破栅而出,各军惊骇,差点溃败。 何腾蛟亲自督阵,焦琏断清军退路,胡一青与清军力战,才稳住局势。 五月二十四日,永州清军大举来犯,试图增援全州守军。守军亦派出钯手,试图与援军取得联系。焦琏用丹初之计,用连枷棒大败清军钯手。 清广西巡抚李懋祖束手无策,把兵马全部收缩进全州城内。 二十六日,何腾蛟督率滇师、楚师,在宜章伯卢鼎、保昌侯曹志建的增援下,经“八战五攻”,终于攻破全州,生擒李懋祖,总兵尤世忠率十三个骑兵侥幸逃往永州。 何腾蛟下令斩杀李懋祖,将其首级传送桂林、南宁。 尤世忠退守永州,派人威胁何腾蛟不得进攻永州,否则将“辱妻戮子、挖掘亲尸”。 原来,何腾蛟是贵州五开卫人,出身军户。五开卫与黎平同城,故世人也认为他是黎平人。 南明安国公刘承胤,绰号“刘铁棍”,与何腾蛟是儿女亲家。刘承胤投降满清后,清廷对他颇为猜忌,逼迫刘承胤袭取黎平,擒何腾蛟家属以便要挟。 何腾蛟作书回应:“为天下者不顾其家,为名节者不顾其身,且腾蛟负性硁拙,各奉其事,各为其主,各存其体耳”、“欲挟吾顺不能也。” 攻下全州后,何腾蛟踌躇满志,积极排兵布阵,准备进攻永州。 不久,明军内部生变。 这天,丹初正在营中与方以智议事,商量筹粮之策。从永安至全州,辗转七八百里,粮草转运非常困难。出征之前,丹初预想的是,此战最多持续两个月。没想到,至今已经足足三个多月。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何腾蛟驭下无能,遇事犹豫,组织反攻不力。诸军不和,反攻全州、永州进展缓慢。 这也给明军造成了沉重的后勤负担。丹初地位不高,对此亦无办法,暂时还得跟着何腾蛟煎熬。 军中乏食,难以支撑永州之战。丹初与方以智商量,打算在全州附近买粮,另外发兵打击山贼,以解燃眉之急。 忽然,后勤参谋曹煜骑快马闯入标营,见到丹初又气又恨,脸涨得通红,说道:“大帅,请屏去左右,我有大事报告。” 曹煜是老三队的哨长,陕北老卒,为人老成持重,会计算钱粮,被丹初委以重任,负责军中后勤工作。 丹初一惊,屏去左右,却笑道:“老曹,什么事这么急?” 曹煜气急败坏地说道:“冯之骥带兵抢劫我军粮食,辎重队上前阻拦,一名伍长、两名辎重兵被杀,另有十二名民夫被杀。” “什么?”丹初怒不可逷,起身问道:“丢了多少粮草?” “二十车,米大概有八十石,黑豆大概有一百二十石,煤炭约四十石。” 明朝一石约为一百五十斤,八十石就是一万两千斤,够永安军三日之食了。黑豆更不必说,为战马所必需。永安军本就缺粮,这次进攻全州,本指望能缴获些粮食。没想到,何腾蛟压根就没让焦琏参与攻城。滇师、楚师战斗力不如桂师,抢战利品却毫不含糊,不肯拿出丁点儿分润友军。 冯之骥抢了粮食,永安军粮食更加紧缺,消息传出去,必将动摇军心。 “他娘的,”丹初破口大骂,说道:“欺负到老子头上了。传我的令,全军戒备,标营立即集合!” “大帅不可!”方以智连忙制止道:“大帅集合标营,可是要向冯之骥兴师问罪?” “自然是的。” 祸起萧墙,方以智连忙说道:“冯之骥本就桀骜不驯,又想改换门庭,正与督师走得亲近。大帅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可鲁莽行军,更不可轻动兵戈!” 每临大事有静气!忍!丹初心中默念片刻,还是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焦琏如此仇视郝永忠?还不是因为郝永忠、冯之骥此辈桀骜不驯?他们平时就敢抢同袍的粮食,敢杀同袍的士卒,战时还能指望他们为你两肋插刀? 丹初强忍怒气,问道:“密之兄,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方以智毕竟快四十了,经历坎坷,老成持重许多,说道:“大帅应该去找新兴侯,请新兴侯主持公道。此外,不妨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借机返回永安。” 丹初看了下曹煜,曹煜亦点了点头。他只好作罢,骑马求见焦琏。 “嗯,”焦琏闻报,却是一脸的无所谓,说道:“这事我听说了。” 丹初上前一步,说道:“爵帅,我军缺粮,冯之骥抢劫粮食,杀我士卒民夫十五人,必须严惩不贷。” 焦琏从虎皮大椅上站了起来,目光如炬,透露出不可质疑的神情,说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有处置之法。” 丹初不甘,看焦琏无动于衷,略一酝酿,说道:“冯之骥桀骜不驯,又有改换门庭之意。他今日敢劫我的辎重,明日就敢劫爵帅的辎重,今日敢杀我的兵,明日就敢杀爵帅的兵……” “不要说了,”焦琏面露怒气,说道:“什么你的兵,我的兵的,都是我的兵。你本就与冯之骥不和,但他资历比你老,颇有战功,你不可借题发挥,更不可兴师问罪。你先回去,安抚好部众。此事由我处理,你不得再与冯之骥接触,更不可寻衅滋事。” 丹初不服,说道:“爵帅,如今军粮实在紧缺,冯之骥此举,悖逆军纪,实在欺人太甚……” “不要说了,”焦琏真的动怒了,说道:“不止你永安军被劫了,连我的督标右协都被冯之骥劫了。我尚不急,你急什么!” 丹初一惊,说道:“冯之骥他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劫爵帅的亲军!” “你放心,”焦琏压低声音,说道:“我已有处置之法。你静悄悄的回去,假装没事一样,派个辎重小官到冯之骥营中理论,不可大肆声张,不可打草惊蛇。” 丹初凛然一惊,看来,焦琏要动手处置冯之骥了。只是,冯之骥也算是员骁将,在几次桂林之战中表现勇猛,最近又傍上了何腾蛟。 对付这种毒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若一不小心,反被他毒到,可就不妙了。 丹初倒生出了许多期待感,想看看焦琏能用什么法子制服冯之骥。身为武将,若是不能驾驭属下,还统什么军,打什么仗? 还是要加强学习啊,还是要尽快掌握驭下之术啊! (本章完) 第105章 雷霆之怒 第105章 雷霆之怒 焦琏派亲兵过来送信,立等回信。丹初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宴饮之事。 发动了! 丹初不动声色,把信件再次浏览一遍,觉得内容平和,与焦琏平日语气一致,也不谈及是否可以带兵,带多少兵,与他平时的粗疏性格相符。 那亲兵亦是陕北老卒,与丹初相熟,说道:“镇台,爵帅明日设宴招待诸将,犒赏亲军,庆祝全州之胜,特意交待小的,请镇台务必赴宴。” 丹初假装生气,说道:“不去,我粮食被劫,爵帅不肯主持公道,哪还有心情庆祝胜利?不去,不去。” 那亲兵却微笑着,说道:“镇台息怒,爵帅前番截获了一批清军的粮饷,或许将在宴席上平分诸军,以纾粮饷之困。 “那冯镇今日也要赴宴,宴席上几杯酒下肚,什么话不好说。爵帅治军秉公执法,一定会还镇台公道的。” 焦琏至今没有向丹初透底,丹初也不知道他到底要用上什么手段。文的还好,真要是动武了,不作万全的准备哪行呢? 看那亲兵的神情,他似乎也蒙在鼓里。丹初试探着问道:“那我就带着亲兵队,前去赴宴吧。” 亲兵满脸喜悦,说道:“谢镇台。” 丹初写下回执,打发走焦琏的亲兵,屏去左右,问方以智道:“密之,你看爵帅是个什么意思?要摆鸿门宴?却为何允许武将带兵?” 方以智不假思索,说道:“十有八九是要摆鸿门宴。爵帅粗中有细,想必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镇台不必多疑,假装没事人一样,只带一队亲兵赴宴即可。” “嗯,”丹初沉吟片刻,说道:“就这么着吧,我带亲兵队过去,密之留在大营,明日令各营暗中戒备。” “诺。” 次日午时,丹初带上一队亲兵,前往焦琏大营赴宴。 大营地处全州城西,地势较为开阔。清军已败,大营戒备不严。焦琏的亲军正在准备酒食,今日杀了几匹赢马犒赏亲军,大家都喜上眉梢。 完全看不出鸿门宴的样子。丹初满腹狐疑,却也只得故作轻松,踏入大营。 白国桢迎了上来,与丹初打招呼,又问道:“琢如,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亲兵队,一百人马。” 白国桢是焦琏的中军坐营官,也是焦琏的谋士。看他的样子,也毫无异样,似乎完全不知情,也完全没把军粮被抢的事放在心上。 “好嘞,来人,带他们到大营东南角歇息,一人一碗米饭,一两马肉,一盅白酒。” 恰巧冯之骥也过来了,带的人马较多,似有三五百。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该劫粮,怕焦琏怪罪下来,特意多带了点人。 仇人相见,丹初强压怒气,不打招呼,亦不行礼,就要往中军账走去。 却听背后传来白国桢与冯之骥的对话: “老冯,你带的人可真多,让他们在大营内歇息,还是在大营外歇息?” “嘿,也就三四百人,都是我的亲兵,就让他们在大营内歇息吧。” “好嘞,没问题。” …… 焦琏身着便装,满脸堆笑,招待众将落座。 “来人,斟酒。” 亲兵为众将倒满酒,焦琏举起酒杯,说道:“诸位,全州已克,大军不日开拔永州。今日聊置薄酒,宴请诸位,喝。” 波澜不惊,完全是正常宴饮的场面。怎么回事,完全没有鸿门宴的氛围啊。难得焦琏咽得下这口气?丹初心中狐疑,却也故作镇定,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冯之骥倒是十分戒备,身着盔甲,进帐后才脱下了头盔。看焦琏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每个人的酒菜都一样,冯之骥才稍感放松,同样一饮而尽。 焦琏麾下众将多为陕西人。置身其中,冯之骥总是感到很不合群。这次酒宴上,只有他一人明盔明甲,显得格外另类。 酒过三巡,酒宴上气氛融洽不少。众将纷纷过去向焦琏敬酒。焦琏海量,亦是来者不拒。丹初也过去敬酒,说道:“爵帅,若非您一路提携,丹初焉能有今日成就?我敬您一杯酒,您随意,少喝一点。” 他盯着焦琏看,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出一丝默契。 焦琏却只是满脸笑意,说道:“琢如年轻有为,是我的得意爱将。咱们无论如何要喝一满杯。” 丹初本要劝他,焦琏却已把酒一饮而尽。他略感失望,正要离开,却见焦琏的眼神似乎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应他心中的疑问。 冯之骥也只好过去敬酒,席间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轻视和敌意。 “爵帅知遇之恩,冯某感激不尽。千言万语,尽在这盅酒中。爵帅,我干了,您随意。”冯之骥孔武有力,身体强壮,酒量也非常好。 “老冯啊,你虽是外人,却后来居上,在我军中立功无数。我该谢谢你,来,咱们喝一盅。” 喝过酒,焦琏拉着他的手,说道:“老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到督师帐下效力,将来封爵拜将不在话下,我对此也很高兴,决无其他心思。” “爵帅!”冯之骥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受了酒精的刺激,还是为焦琏的大度所感动,说道:“冯某惭愧,真不知说什么好!”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惭愧的?你到督师账下,照样为朝廷效力,照样消灭清虏,何愧之有?不要瞎想,不管你到哪,我们都是同袍战友。” 冯之骥羞愧难当,又敬了焦琏一盅酒。 丹初也大为失望,看这样子,焦琏大概不敢得罪何腾蛟,决定息事宁人了。 却听焦琏话锋一转,说道:“军中乏食,听说你借了丹初和焦珂的军粮。你即将转隶督师,我没什么礼物,就拿那些军粮做礼物吧。这其中还有些误会,你们三个互喝一个,这事就了吧。” 丹初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只得和焦珂一道,与冯之骥喝酒言和。 亲兵刚倒满酒,外面突然闯进一员小校,说道:“爵帅,十万火急。” 众人都转过头,不知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倒酒的亲兵摸出一柄匕首,就往冯之骥脖子上划去。 冯之骥喝了酒,精神分散,反应不快,却还是下意识地躲了过去。匕首在他脸上划过,顿时鲜血直流。他膘肥体壮,蛮力十足,立即就往帐门口冲去。 早有亲兵埋伏已久,从帐外、屏风后涌了进来。 焦琏也换了个脸色,喝道:“还不动手!” 丹初反应过来,抄起一把椅子,从后面砸到冯之骥的头上。 众人三下五除二,很快便把冯之骥抓住,用破布塞住他的嘴巴。 焦琏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冯之骥,你劫我军粮,吃里扒外,改换门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即斩首!” 冯之骥拼命挣扎,却被利刃割去首级。 营门已经紧闭,焦琏取过冯之骥的首级,身披盔甲,手执武器,来到冯之骥的标营前。早有将士把标营团团围住,搭弓挽箭,火绳引燃,随时可以击发。 焦琏把血淋淋的首级扔到地下,大声说道:“冯之骥勾连清虏,欲图叛降。吾今日替天行道,只诛首恶,不问其他。尔等可继续在我军中当兵吃粮,无需恐慌。” 冯之骥的五百标兵个个惊恐,谁敢说个不字。 很快的,焦琏借口议事,把标营队长以上军官集合,尽数诛杀,其余人马分给诸军。 又立即调兵,包围冯之骥的大营,搜杀冯之骥的家眷。其余人马尽数吞并,同样分配诸军。 这番雷霆之怒,令丹初震撼不已。今日又学到了一招,对叛徒决不能有丝毫的姑息。发难之前,必须周密准备,不可泄露秘密。发难之时,必须果断迅速,必须斩草除根,不可有丝毫的犹豫。 (本章完) 第106章 内斗失机 第106章 内斗失机 进入夏季,南国各地生机盎然。 何腾蛟在湘南一带推进缓慢,反攻不力,堵胤锡却在湘西高歌猛进,推进相当迅猛。 四月十八日,堵胤锡与马进忠分别从湘西九溪卫(今湖南慈利县西北)、永定卫(今湖南大庸县)出发,二十四日便收复了重镇常德。 五月,堵胤锡、马进忠率军相继光复泸溪、辰溪、黔阳、宁远、新田、祁阳、安仁、耒阳、酃县、城步、新宁、安化、江华、麻阳、东安等地,战果极为丰硕。 满清偏沅巡抚缐缙惊呼:“贼势愈张,非独常德一府失陷,而湖南、湖北百姓尽裹网巾,白布缠头,擒杀县佐,逼夺印信,公文阻隔,音信不通,大有可虑者。” 堵胤锡比何腾蛟有能耐多了,气量宏大,手腕灵活,决定加快反攻长沙,以声援江西的金声桓。 金声桓以江西反正,自封国公,先率军攻下九江。九江为东南之腰肋,九江一下,江西明军便可顺流直下,威胁南京。 因南京清军已经得到消息,金声桓只得放弃奇袭南京的计划。他认为“赣州为两广咽喉,两广不通,终无根本”,转而率大军南下进攻赣州,受到清军守将高进库的顽强抵抗。 为声援金声桓,堵胤锡亲自渡过长江,前往夔东游说李赤心、高必正,请二人率忠贞营反攻湖南。 李赤心即李过、李锦,大顺军绰号“一只虎”,李自成之侄也。高必正即高一功,李自成妻弟也。 堵胤锡对李赤心有再造之恩,李赤心欣然应命,率部渡江。 此时,永历朝有三支公认的精锐部队,为满清所忌惮,一为李赤心,一为马进忠,一为郝永忠。焦琏的桂师、赵印选的滇师,都比不过这三支部队。丹初的永安军更排不上号。 堵胤锡麾下已有马进忠、李赤心两支精锐之师,对反攻湖南志在必得。 与此同时,湘西南的形势也发生了巨变。 四月十五日,满清原靖州守将陈友龙反正归明。陈友龙是刘铁棍刘承胤的部将,当年刘承胤降清时,陈友龙便被裹挟,不得已而投降。如今形势一变,陈友龙立即反正。 十七日,陈友龙攻占贵州黎平府,之后分兵围攻武冈州。武冈州即为曾经的奉天府,为刘承胤挟持永历帝之地。 刘承胤于崇祯末年荡平岷王之乱,多得岷府奇宝器玩,又曾挟持永历朝廷,擅西南财赋,金币充积,此刻正随孔有德呆在武昌。 孔有德觊觎已久,陈友龙反清的消息传至武昌,孔有德立即借机生事,率军围攻刘承胤老营,尽诛之,数万人无一免者,财产全部籍没。 刘铁棍骄纵一世,失节为奸,却落得此种下场,真是活该。 陈友龙反正,何腾蛟却对他恨之入骨。原来,刘承胤是何腾蛟的亲家,与何腾蛟不和。刘承胤降清时,为讨好孔有德,下令陈友龙攻占黎平,俘获了何腾蛟的家眷。何腾蛟虽无帅才,却也算铁骨铮铮,家眷亦有骨气,纷纷殉节。 为此,何腾蛟迁怒于陈友龙,写密信给郝永忠,邀请郝永忠从柳州北上湖南,试图与堵胤锡抢功。他还怂恿郝永忠袭杀陈友龙: “陈友龙收二十余城,富甲诸将,金粟可坐食十年。战友龙之与战清虏,难易亦易知……将军诚据宝庆,待我而下长沙,虽杀友龙,朝廷其不能致诘于将军审矣……” 郝永忠一介莽夫,得信大喜,称“奉督师令讨陈友龙”,倍道驰袭友龙于武冈。陈友龙溃败,郝永忠尽并其军。何腾蛟身为主帅,却操纵郝永忠同室操戈,对湖南战局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 却说焦琏擅杀冯之骥,与何腾蛟的矛盾迅速加剧。丹初原本以为,两人的矛盾会公开化。说不定,焦琏就会负气出走,或返回平乐,或转而投奔堵胤锡,离开何腾蛟这个扫把星。 没想到,何腾蛟对此并无表示。焦琏不仅没有负气出走,反而积极谋攻全州。 与方以智谈及此事,丹初慷慨不已,说道:“高手过招,总是出人意料。爵帅不肯与督师翻脸,咱们还得继续受督师节制,在此浪费时光。” 方以智亦叹道:“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督师位高权重,就连堵胤锡也受他节制,皇上也信任他。他指使郝永忠袭击陈友龙,陈友龙走脱,跑到行在诉冤。朝廷回护督师,对友龙不理不睬。 “爵帅要是跟督师公开翻脸,督师若指使赵印选、郝永忠围攻爵帅,我们能挡得住吗?就算爵帅能挡得住,他也成了曹志建一类的人物,日后在朝廷必受排挤。” 保昌侯曹志建飞扬跋扈,曾攻杀远安郡王。他取镇峡关自守,防御清兵,颇有功劳,永历帝敕赐他便宜行事之权。 何腾蛟弹劾他“颉顽不受节制”,曹志建忿恨不已,自去其官爵,在奏章上自署“戴罪立功自愿为民臣曹志建”,与朝廷的关系颇为紧张。 难!置身南明,处处都难,简直就是地狱难度! 丹初不禁苦笑,穿越至何时不可,偏偏穿越到了南明! “瞿阁老那边还无回信,我也没法向爵帅开口,回师永安暂无借口。” 方以智对道:“爵帅留朱旻如守平乐,力量相当孱弱。皇上滞留南宁,广西仅剩陈邦傅兵马还算强壮。若此时李成栋发兵急攻,陈邦傅焉能抵挡得住?朱旻如焉能抵挡得住?” 永安州缺少守军,又焉能抵挡得住?方以智没说出这句话,心中却忧愁不已。 丹初却并不担心。按照历史的进程,李成栋很快就会以广东反正归明,姜瓖也将以山西反正归明,为南明中兴创造了最大的契机。 他原本很乐观,相信自己定会改变历史。若能抓住此次契机,或许就能让南明与满清划江而治。 经历过这么多,亲眼见过何腾蛟的骚操作,丹初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南明已经积重难返,想与满清划江而治,更有着绝大的困难。 历史的车轮隆隆驶过,想改变它的轨迹谈何容易?即便金声桓、李成栋、姜瓖三个实力派反正,南明也不大可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自己身微言轻,尽管有很多奇思妙想,也不可能改变何腾蛟的榆木脑袋,不可能影响湖广大局。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返回永安,加紧积蓄力量。广西还是安全的,只有在广西,永安军才能发展壮大,才能在大局崩坏之前做好准备。 (本章完) 第107章 终返广西 第107章 终返广西 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六月初,天已燥热。李成栋以广东反正的消息传到全州,何腾蛟信心大增,督率诸军进攻永州。 江西、广东两省复归南明,明军士气大振,本该迅速攻克永州。何腾蛟麾下大将云集,却统御无方,赵印选、熊兆佐、曹志建、卢鼎等军头貌合神离,彼此不甚积极。 焦琏擅杀冯之骥,得罪了何腾蛟,急于修复与何腾蛟的关系,自请为先锋。何腾蛟顺水推舟,自然照准。 白贵为焦琏麾下骁将,最称勇猛,照例充当先锋,率轻骑进攻永州,因与后军缺乏策应,中伏,死战不能得脱。 焦琏闻讯,亲率赵兴、马起蛟、岑丹初等骁将轻骑疾进,拼死救援。白贵却最终战死,遗体上布满清军箭矢,化为永州城下一缕忠魂。 大将战死,焦琏心痛不已,下令全军缟素,为白贵设祭招魂。又按照陕西客军相沿下来的习俗,“焚其尸,获箭簇数升”。 哭祭时,丹初心绪难平,差点没控制住情绪,心中涌起一阵兔死狐悲的悲凉感。 焦琏麾下三大战将,白贵最为勇猛,赵兴治军最严,马起蛟实力最强。论起来,丹初还是与白贵关系最好,战场上常常并肩作战,一起冲锋陷阵。以后,谁为焦琏做先锋大将?谁与自己并肩冲锋? 恰在这时,何腾蛟遣使送信,催促焦琏进兵。初战不利,何腾蛟不仅没有安慰,反而借题发挥,指责焦琏轻敌冒进,损兵折将,影响士气,令他戴罪立功。 焦琏脸色阴沉,对信使说道:“白镇战死,我也得了急病。你回去告诉督师,就说我无力再当先锋,请他另请高明。” 诸将一听,虽没浏览信件,已知道来者不善,亦对信使怒目相向。 信使惧怕,说道:“爵帅放心,卑职立即回去禀报督师。” 众将头披缟素,看过何腾蛟的来信,内心十分不忿,纷纷说道: “督师是在公报私仇,爵帅万不可中了他的圈套。” “他不是正在拉笼滇师吗,让滇师做先锋攻城吧。” “真是好手段。他让我军做先锋,与清虏死战。等到我们两败俱伤之际,他再派滇师、楚师摘桃子,与全州之战如出一辙。” …… 何腾蛟实非方面之才,身为督师,每以招抚为能。但每当他招抚到大将,总是起初关系和睦,用不了多久就会彼此疏远,甚至反目成仇。 彼此疏远的,有张先壁、黄朝宣、王进才、郝永忠等大将。反目成仇的,则有曹志建、刘承胤等。 归诸原因,大概是各军纪律不佳,因为粮饷无着,常有劫掠之举。何腾蛟一介文人,驭将无术,督标大将换来换去,却始终培植不出可膺重任的嫡系亲军。 焦琏与瞿式耜的关系更为密切,显然不可能倾心投靠何腾蛟。 穿越至今,丹初明白了一个道理:南明诸多现象,诸多人物,并不是非黑即白。斗争是门艺术,绝不能像匹夫那样,动不动就翻脸。 他说道:“爵帅,督师此举是步借刀杀人的狠棋。我军若听其命,则与永州清虏两败俱伤,事后反被楚师、滇师捷足先登。若不听其命,督师就会上疏弹劾爵帅。“为今之计,不如采用拖字诀,就说我军缺乏粮饷,不便再为先锋。此番进攻永州,督师还离不开爵帅,必不敢陷害爵帅,我军亦可保存实力,免被督师所图。” 何腾蛟麾下人马虽众,但真正可以倚重的,也就是焦琏、赵印选、曹志建三个大将。曹志建跋扈,早已与何腾蛟翻脸,不可能出死力。赵印选的滇兵是客军,人马损折后无法补充,只能就地招募,战斗力已大不如前。 南明时,滇兵骁勇善战,亦成劲旅。譬如张先壁、黄朝宣、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等,皆是云南人,麾下滇兵皆能死战。 日后,孙可望、李定国以云南为大后方,大练西军,乃至吴三桂经营云南,麾下多为滇兵。 “嗯,”焦琏沉吟片刻,说道:“我亦知督师的诡计,奈何受他节制,不得不隐忍,但可虑者为郝永忠。督师最近颇有些顾盼自雄,大概是说动了郝永忠。郝永忠要真的来了,咱们的处境就艰难了。” “啊?”诸将一惊,对郝永忠头疼不已。 丹初亦感悲观。想到广东已经反正,广西安全无虞,永安军想回永安,怕是遥遥无期了。 诸军观望不前,攻城不力。清总兵尤世忠以四千之众坚守永州,面对十倍于己的明军,竟然毫不露怯。 何腾蛟无计可施,把永州围得水泄不通,坐等清军粮尽。 丹初穿越之初,还对明军内斗深恶痛绝,亲身经历此事后,亦已泰然处之。 他有时候颇感自责,难道自己掉进了大染缸,也被他们同化了?难道自己也堕落了?得时刻警醒自己啊,不可忘了中兴大业,不可剃发为奴。 可面对时局,他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没有权力,没有地位,他只能在时代的漩涡中苦苦挣扎,只能在永州前线浪费时光,虚耗粮食。 必须振作起来,不可随波逐流,不可自甘堕落。反正何腾蛟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永州,丹初抓紧时间练兵,收容俘虏充实队伍。 (史载,何腾蛟亲临前线,以数万众围永州。清军粮尽,杀人取食。明军围城五六个月,直至十一月才终于攻破永州。) 六月中旬,瞿式耜送来密信,给煎熬中的岑丹初带来了希望。 原来,永历朝廷内部又出现了纷争。 李成栋以广东反正,受封惠国公,上书朝廷,请永历帝还陛广州。瞿式耜担心他挟持朝廷,极力劝阻,请永历帝不要进入广东,不妨以梧州为行在。 广西最大的军阀、庆国公陈邦傅,原本已派人向满清两广总督佟养甲约降。没想到,使者尚在接洽投降时,李成栋胁迫佟养甲归正。 陈邦傅灵机一动,把李成栋反正的功劳归于自己,说自己派出使者游说,李成栋才决定投降。以此功劳,他上书朝廷,自请按照云南沐氏之例,世镇广西,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如果说,明军在全州、永州的内斗是小打小闹,那么,瞿式耜与李成栋、陈邦傅在朝廷的斗争,就绝对关乎南明国运了。 何腾蛟、焦琏都不敢怠慢,派骁将马起蛟回师桂林、平乐,威慑陈邦傅、李成栋。丹初得此机会,亦随马起蛟返回广西。 (本章完) 第108章 治军之道 第108章 治军之道 得返广西,丹初心情好了许多。 这次出师已有四个月,时间上大大超乎预料。战时,粮草消耗倍于平时,加之转运困难,给永安军的后勤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永安军尚不能自主,跟着大军行止不定,粮草没有定数,应当做足余量。不可像这次一样,仅以二月为期,粮草准备不足,后面颇为被动。 不过,收获也是很大的。新兵在战场上得到了历练,杀了人,立了功,从生涩到熟练,从惊慌到沉着,俨然已成老兵。又从俘虏中择选精壮,编入部伍,增编步兵第四营。 永安军的名号,已开始在明军中传唱,以一千八百人出征,返回时已有两千五百人,战马也增加了三百匹。 若说永安军已成劲旅,似乎为时尚早。但最起码,永安军已能独立战斗,将士临战不怯,士卒熟悉旗号,军官可以指挥部属编成各类战阵。仅论旗号战阵之严整,永安军已经超越了百分之六十的南明军队。 这天,天色阴沉,闷热潮湿,似乎将有大雨。永安军沿官道返回广西,将士结束征途,不为闷热所苦,士气十分高涨。 丹初与俞厚基、冯琳并辔而行,摇扇搧风,一路闲聊。 忽有斥候来报,说前方十里发现有人械斗,似为民团。时局纷乱,民间亦组织团练自保。民团互相械斗乃至仇杀,为常有之事。只是,天将大雨,民团还在械斗,就不像是械斗而似乎是仇杀了。 “再探。传令各营戒备,防止士兵惊哗。” 不久,又有斥候过来报告:“报大帅,一方自称是张先壁的部下。另一方操着江西口音,自称是江西义师。” 江西义师怎么跑到湖南、广西交界之地了? 丹初满腹狐疑,令道:“再探,抓个小卒过来问问。” 眼看丹初来了兴趣,冯琳说道:“大帅,张先壁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连爵帅也要让他三分。咱们不要管这闲事了。” 丹初点点头,说道:“嗯,我心时有数,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张先壁云南建水人,崇祯年间活跃于湖广战场,与张献忠鏖战多年,所部号称“滇奇营”,颇习战事。 隆武二年,隆武帝决定摆脱福建郑氏的掣肘,御驾亲征,前往江西。何腾蛟派两部兵马前往迎驾,一部为张先壁,另一部为郝永忠。张先壁能与郝永忠并驾齐驱,由此可知滇奇营之强。 永历元年,张先壁守衡山,一度想要火并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的御滇营。此后,湖广陷,张先壁退往湘西,与刘承胤交战。 彼时,丹初穿越不久,因为一件事,对张先壁有了深刻的印象。刘承胤软禁何腾蛟,索取督师印信。何腾蛟嘲笑刘承胤,自称麾下将星如云,连最孱弱的张先壁都不怕他。就算他夺取了督师印信,又怎么可能节制诸将? “张先壁正在湘西,与马进忠、王进才等人并肩作战,收复失地,怎么会有部下在全、永呢?怕不是,有人假托他的名号,要火并那支江西义师吧?”丹初说着,对不远处的厮杀更感兴趣。 方以智贵公子出身,又研学佛理多年,内心深处还是很讲良知的,说道: “不管是张先壁的部下,还是江西义师,都是抗清的力量。攻杀火并,损失的还是自己人。前面斥候说是民团械斗,料想两军人马不众。大帅若能调解,当调解之。” 丹初笑道:“我亦有此意。” 方以智熟悉时事军务,叹道:“自崇祯年间起,朝廷屡次调滇兵出省作战。黄朝宣的‘滇广营’、张先壁的‘滇奇营’、赵印选的‘御滇营’,皆为滇兵劲旅。 “然滇兵为客军,各营粮饷无着,是以劫掠四方,军纪之坏甚于流寇。黄朝宣最为骁勇,军纪亦最坏,去年被孔有德所执,不屈而死。“张先壁军纪好于黄朝宣,又弱于赵印选。自从去岁孔有德入寇湖广,张先壁声势一衰,赵印选倒有后来居上之势。 “由是可知,治军务必严军纪。劫粮于民,无异于饮鸩止渴。” 冯琳略有微词,说道:“参军此言,某不尽苟同。堵阁部标下有一良将,曰杨国栋,成都人,治军极严。诸军寄食于民,不魇,即掠食于民。 “唯独杨国栋严禁其军,樵采不许出郭,军士劫民即斩,是以士卒羸弱,面无菜色,粮草不继,约束如故。国栋军益弱,无亲军之仪。阁部弃置不用,国栋自为军,无所倚靠。” 这正是南明军队的困境。无粮无饷,只好掠食于民,掠食于民,势必军纪崩坏。否则,若像杨国栋这般治军,士卒早晚也要饿死。 丹初凛然说道:“我们既不能做黄朝宣,也不能做杨国栋。朝廷政令不行,督师筹粮乏术,各部兵马粮饷无着,决非长久之计。 “要想破局,只有两条路。第一,像堵阁部那样,以战养战,指挥兵马高歌猛进,不断攻城拔寨,夺取敌人的粮草钱赋。这条路风险很大,一旦遇阻,粮饷不继,就有崩溃的风险。 “第二,像孙可望那样,取云南为基地,着佃纳粮,刺激生产。如此,方能获得稳定的粮饷,才能集中精力练兵,才能从容接敌打仗。 “我之所以急着要回广西,要回永安,一是要防止粮草不继,二是要效仿孙可望,把永安建成根据之地,做长远之计。” “哈,”冯琳面露喜色,说道:“永安还是太小了,太穷了,养活不了太多的军队。” “嗯,干事脚踏实地,慢慢来嘛。” …… 正在议论之间,又有斥侯飞马过来,带来一个眉清木秀的年轻人。 “报大帅,此人号称江西义师,特来向大帅求救。” 身为总兵官,丹初也有了威仪,随即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是,”那名义军还算冷静,先行了个大礼,随即说道:“回大帅,小人是江西义军刘淑的家丁。刘姑娘为张先壁所掳,义军解散大半,余部被张先壁囚于湘西。如今湘西大乱,刘姑娘趁机走脱,在前方被张部兵马追及。 “大帅,刘姑娘是忠烈之后,怀报国之心,散尽家财招募义军,却被张先壁囚禁至今。恳请大帅出兵援助,小人愿以死报恩。” 方以智神情激动,想起了往事,说道:“大帅,刘姑娘的父亲为刘铎,在扬州知府任上触怒魏忠贤,下诏狱,迫害致死,崇祯年间平反,谥为忠烈。请立即发兵救援。” 丹初很受触动,问道:“对方多少人马?” 斥候答道:“应有两三百,刘姑娘人马不到一百,已有不支之势。” “传令,标营立即出击,解救刘姑娘。” (本章完) 第109章 英雄救美 第109章 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义不容辞。丹初亲率标营,和方以智、冯琳一道,骑快马赶到现场。 远远望去,但见两三百名明军,披甲不多,战马也不多,正是张先壁的部下。他们以多凌少,把几十个江西义军围在中间。 义军皆无盔甲,武器简陋,有的只是竹子削成的竹矛,地上已经倒下了几十具尸体。中间一名白衣女子,使一支红缨枪,枪法凌厉灵活,虽然步战,仍然不落下风。 想必,她就是侠女刘淑了。 冯琳带领骑兵队、教导队,抄掠左右两翼,把张、刘两军围在中间。 忽然来了两百多个盔甲鲜明的精骑,两军皆是一惊。张军在外围,有士卒想要逃亡,皆被驱回。另有骑兵想冲出去,立即被永安军射杀。 紧接着,一哨亲兵策马冲入包围圈。张军士卒纷纷避让,哨长何国驺直趋刘淑跟前,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江西安福的刘姑娘?” 刘淑惊魂未定,却也强装镇定,说道:“正是。” “我家大帅有请。” 一员家丁从何国驺身后闪了出来,冲刘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刘淑心里有底了,说道:“小将军,此地还有几十个忠勇之士,我不忍抛弃他们。” “这不是问题,”何国驺笑笑,说道:“姑娘带他们出来就是,看谁胆敢拦阻。” 刘淑大喜,先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托付给家丁,然后招呼众人,跟着何国驺就要出去。 张军中一名裨将模样的人,壮着胆子说道:“小将军,我是南宁侯张公标下副将……” 他还没说完,何国驺就粗暴地打断了他:“你有何事,但讲就是,不必自报官职,也不便搬南宁侯吓唬人。” 看着何国驺战马精良、盔甲鲜明,副将不敢多嘴,说道:“刘姑娘图谋反叛,为南宁侯所囚。眼下,南宁侯正在猛攻武冈,与此地近在咫尺。刘姑娘虽然走脱,南宁侯可以随时发兵来追。还请小将军明鉴,不要伤了两军和气。” 刘淑怒从心起,骂道:“胡说!吾不忍山河沦陷,于隆武二年倾尽家财,起兵抗清,欲投何督师,先遇张先壁。他妄为大将,竟然见色起意……” “你,你不要污蔑大帅!” “哎,”何国驺做丹初的亲兵哨长,也学得颇能机变,能说会道:“有什么事,你到大帅面前讲去。” “你家大帅是谁?” “见了面你自然知道。” “那么,我也要带部众出来。” “你不行,一个人去。” “为什么?” “刘姑娘是女的,手无缚鸡之力,自然要受到礼遇。你要是女的,也可以得此礼遇,可惜你不是。哈哈哈哈!” “你!”副将被羞辱到了,却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刘淑等人逃脱。最后,他咬咬牙,跟着何国驺面见大帅。 见到丹初,刘淑小步急趋,拜倒行礼,说道:“谢大帅救命之恩!” 丹初连忙起来,说道:“刘姑娘快起来!举手之劳,何谈恩情?”刘淑起来,近距离看见丹初,不由得一惊。想不到,一军主帅竟然如此年轻。 丹初看到她,亦是心中一动。刘淑时年二十八岁,这几年闯荡江湖,脸上沾了些许风霜。 她刚才奋力搏杀,白衣上沾着不少血迹,胸口不时起伏,衣服松动,露出白暂的脖颈,更显得楚楚动人。 刚才通过方以智,丹初也听了不少刘淑的故事。她为忠烈之后,自幼习武,熟读兵书,擅使长枪,十六岁嫁与同县缙绅之家,十八岁守寡,育有一子。 隆武年间,刘淑起兵抗清,深感独木难支,到长沙投奔何腾蛟。途中,张先壁听闻她的名声,过来登门拜访。 那时候,张先壁勇猛敢战,是何腾蛟麾下骁将。刘淑不解世事,未作防备,打开营门迎接张先壁,重金犒赏张先壁的滇兵。 就在酒宴上,张先壁见色起意,提议纳刘淑为妾,吞并刘淑的义师。刘淑大怒,当场拔剑追逐张先壁,张先壁绕梁自走。 刘淑愤而题诗,曰:“凭空呵气补乾坤,砺志徒怀报国恩。麟阁许登功未建,玉楼侍诏梦先骞。消磨铁胆甘吞剑,挟却双瞳欲挂门。拚弃此身全节义,何妨碎裂散芳魂。” 张先壁不敢纳妾,吞并了刘淑的义师,将她本人、儿子、家丁软禁起来,随老营行动。 “刘姑娘,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张先壁那几百军士已被我军包围,依姑娘看,该怎么处置他们?” 刘淑犹豫片刻,想起自己这两年受到的委屈,想到刚才死难的亲信,便毅然说道:“张先壁就在武冈,离永州只有四百里路。大帅应当斩草除根,把他们全部斩杀。” 江湖险恶,经历了这么多事,刘淑再也不是那个会轻信别人、会轻开营门、轻重金犒赏他军的小姑娘了。 丹初点点头,正要说话,那副将急忙下跪,说道:“刘淑妖言惑众,大帅不可相信。南宁侯兵强马壮,随时都会杀来。大帅……” “张先壁劣迹斑斑,奉命迎绍宗驾,逡巡不前,使绍宗陷于清虏,又在在湘西劫杀百姓,罪行累累。”丹初把心一横,对一旁的冯琳说道:“拉出去斩首,其余人全部坑杀。” 他默然不语,深深叹了口气。自己一直主张优待俘虏,此次为救一女子而坑杀三百友军,是否已变得残暴?为此结怨于张先壁,是否值得? 方以智力成此事,劝道:“无妨,事后咱们派人散播消息,就说刘姑娘走脱,那伙明军害怕被张先壁处罚,一哄而散了。” 刘淑心里一颗石头也落了地,说道:“大帅大恩大德,小女没齿不忘!” 做即做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丹初一笑置之,说道:“刘姑娘无需客气。我忙完此事,要即刻赶往桂林,姑娘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刘淑还真没什么打算。之前总想着逃离张先壁,现在如愿以偿,竟不知该去哪里。 江西老家?听说那里正有战乱,万一被张先壁派人追赶,可就麻烦了。 敌占区?更不可能。自己兴起义师,小有名声,早已被满清通缉。 关键是,自己还带着十岁的儿子,还有几十个受伤的家丁,走到哪都很显眼。 她脸上一红,最后说道:“若大帅不弃,恳请大帅带小女至广西。我等隐姓埋名,苟全乱世,必不连累大帅。” 做好事做到底,丹初只好答应。 (本章完) 第110章 时局关键忠诚府 第110章 时局关键忠诚府 路过桂林,丹初自然要进城拜见瞿式耜。才进留守府,丹初就看见门口换上了白色的对联,顿感心中不妙。 瞿共美匆匆迎了过来,小心说道:“夫人过世了。郝永忠兵乱时,夫人乘车到城外避难,病情加剧。孔有德入寇时,夫人病危,阁老正在北门督战,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人生无常啊,丹初心中生起一阵悲怆。二月底,他入府见到邵夫人,就觉得她气色不好。没想到,那次见面竟成了永别。 由岳母而想起瞿夫人,丹初心中的思念更加殷切。生逢乱世,身为孤儿,他更加珍惜亲情,更渴望阖家幸福。 这狗日的世道啊!若世道不太平,小民何来幸福? 来到正堂,瞿式耜正在处理公务。丹初连忙向他作揖行礼,说道:“阁老,我回来了。” 瞿式耜放下笔,起身回礼,笑道:“我计算日子,估摸着这两天你该回来了。” 寒暄过后,丹初悲切地说道:“局势刚有改观,桂林才恢复太平,没想到,丈母竟然离我等而去。” “哎,”瞿式耜倒是很释然,说道:“她身体本就不好,这番升入天堂,也算是彻底解脱了。你在前线带兵打仗,我不忍告诉你。” 两人沉默片刻后,瞿式耜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琢如,听人讲,上帝托梦于你,授你以番语?” 丹初微微一笑,说道:“是的。不过,上帝授我以英咭唎文,而非佛朗机文。” 瞿式耜杂学百家,见多识广,既信奉儒教,也信奉天主教。番人都奉丹初为上帝的先知,他又该如何对待这个女婿? 却见他沉默片刻,说道:“看来,耶稣教将来会胜过天主教,英咭唎也将胜过佛朗机。” 明人把西班牙、葡萄牙混称为佛朗机。至晚明时,佛朗机是当之无愧的欧洲霸主。天主教(罗马公教)势力最强,广派传教士来华传教。 丹初被瞿式耜的睿智所触动,说道:“阁老所言极是。罗马教廷承认,我国之上帝,与天主教之上帝本为一人。上帝授我以英咭唎文,想是要弥合耶稣教与天主教之间的裂隙,乃至要促成儒、释、道、教之统一。” 瞿式耜豁然开朗,眼中泛光,说道:“是的。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释家入中华,随即与儒、道相融合。天主教、耶稣教入中华,想必与释家应无二致。” 丹初相信,华夏文化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纵观历史,哪怕外族入侵中原,也很快会被华夏文化同化。天主教同样也不例外,传教士也好,番兵也好,正好为他效力。 哭祭过邵氏,丹初随瞿式耜返回正堂。 瞿式耜叹道:“夫人死前遗嘱,想葬于常熟老家。我在七星山找了块墓穴,暂厝于此。他日恢复中原,当移棺虞山也。” 落叶归根,瞿氏夫妇虽为天主教徒,仍旧恪守传统礼制。瞿夫人从小在常熟长大,丹初身边也有几个常熟籍的幕僚,常听他们谈起虞山。 江南风物,令丹初不胜向往,他说:“江南义师如云,太湖义师至今活跃。豫国公以江西反正,惠国公以广东反正。鲁王在舟山,宁波有四明山寨,福建有招讨大将军忠孝伯(郑成功)。 “王光泰兄弟在襄阳、郧阳抗清经年,与顺军余部合成夔东十三家。西军取云南,已有归顺之心。只要皇上锐意进取,朝廷举措得当,恢复中原仍有希望。” 瞿式耜更加乐观,说道:“是呀!去岁至今,桂林三捷。堵阁部勇于任事,何督师威望素著。豫国公有精兵二十万,惠国公领广东,财赋充沛。形势一片大好,大明中兴可期矣。” 这……丹初可不敢苟同。 桂林三捷看似风光,实因清军并未使出全力。第一次,恰逢岭南三忠袭攻广州,李成栋的主力不在桂林。第二次,逢王光泰兄弟在襄阳起义,襄阳为天下重镇,清廷震动,孔有德后路受到威胁,只得退回湖广。第三次,金声桓又以江西反正……丹初追随何腾蛟征战四个月,对前线明军的弊病一清二楚,万不敢像何腾蛟那样乐观。 当着瞿式耜的面,他直言道:“阁老,恕我直言,何督师实无方面之才,驭将无术。滇师、桂师、楚师貌合神离,在全州、永州进展缓慢。 “豫国公反正,大明中兴有望。但他弃南京而攻赣州,实为一步臭棋,亦在走向死局。恳请阁老想办法督促督师、惠国公出兵增援赣州。 “眼下,时局的关键正在赣州。赣州破,则江西全,赣州不破,则满盘皆输,中兴无望矣!” 赣州沟通四省,“接瓯闽百越之区,介溪谷万山之阻,为岭海之关键,江湖之要枢”,为兵家必争之地。 州城三面临江,城高墙厚,北宋时曾以铁水浇铸城墙台基,易守难攻。从宋朝起,赣州曾发生过多次激战,鲜有从正面攻克赣州者。赣州以此得了个别名,曰“忠诚府”。 山川形胜,犬牙交错。满清深谙这个道理,在赣南设置南赣巡抚、南赣总兵,低职高配,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次金声桓反正,赣州守军屡有投降,但南赣巡抚刘武元、南赣总兵胡有升不肯归顺,以五六千兵马据城顽抗。 刘武元本是祖大寿的部将,随祖大寿一起降清,编入汉军镶红旗,授世职三等轻车都尉。胡有升同样是辽东降将,隶汉军镶黄旗,世职三等梅勒章京。 满清驭将有术,刘武元、胡有升不敢投降,决定死守赣州。 金声桓于三月十六日统十万大军,南下赣州,围城三个月,至今未能攻克。 瞿式耜自然知道何腾蛟统御无方,也明白赣州的重要性。可丹初说赣州之战关乎中兴大局,又断言金声桓攻不下赣州,似乎危言耸听。 “赣州弹丸之地,守军涣散,不时归降。豫国公以十万大军攻赣州,料想破城必矣。” “不然。阁老想想,自北宋至今,可有以强攻攻破赣州的战例?” 似乎没有。 宋末,文天祥在江西起兵抗元,一度攻下汀州、兴国,围困赣州。元兵据守,天祥不能克,后被元朝援军击败。 元末,陈友谅派将领幸文才围赣州。幸文才围城四月,数度强攻,始终无法攻克。最后,城内粮尽,城外无援,守军哗变,幸文才才算攻下赣州。 朱元璋与陈友谅争夺天下,派大将常遇春攻赣州。常遇春勇猛,一向攻无不克,却在赣州城下一筹莫展,除了围困别无他法。半年后,守军粮尽,不得已出降,常遇春终究拿下赣州。 似乎也有。 隆武二年四月,金声桓尚为满清江西总兵官,派兵围攻赣州。守军负城顽抗,清军不克。隆武帝听说后十分高兴,给赣州赐名“忠诚府”。到了十月,守军内讧,金声桓终究打下了赣州。 (本章完) 第111章 推心置腹 第111章 推心置腹 瞿式耜说道:“豫国公昔日曾攻下过赣州,赣州守军多与豫国公、建武侯有旧,屡有投降者。豫国公重攻赣州,料想应无问题。” 建武侯王得仁,陕西米脂人,头早白,号“王杂毛”,为李自成麾下骁将。自成兵败渡江,以王得仁在前开路。 不久,李自成在九宫山遇害,王得仁孤立无依,降附于金声桓。大顺军溃入江西者,多附王得仁。是故,王得仁拥兵六万,战马上万,相当精锐。 得仁素忠义,暗中结交义师,不时怂恿金声桓反正。及至金声桓反正,王得仁挥军复九江、湖口、南康、饶州,江西各府除赣州外皆响应。 丹初对瞿式耜的乐观不以为然,说道:“当年太祖争夺天下,与陈友谅在江西征战多年。常遇春为太祖麾下第一猛将,围困赣州半年,逼得守军粮尽,方迫其投降。 “豫国公前年围攻赣州,同样围城半年,逼得城内粮尽、守军内讧,方里应外合攻下赣州。如今豫国公牛刀杀鸡,以十万大军围赣州,至今已有三个多月。 “又调建武侯南下围城,九江、湖口空虚。正常情况下,守军可在赣州坚守六个月。清虏残忍异于常人,常常杀人取食,坚守时间只会更久。 “江西为东南六省之屏障,九江为吴楚咽喉、江右要冲。多尔兖亦为雄主,必会调兵反攻江西。九江空虚,一旦清虏趁虚而入,九江必不保。 “九江不保,则南昌危,则江西危。中兴大局,又将泡影矣!” “啊?”瞿式耜没有去过全州、永州前线,对明军内部问题了解得不够真切。听过丹初的分析,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依你看,当如何破局?” 丹初人微言轻,要想扭转大局,只能通过瞿式耜,便说道:“豫国公有吉安在手,惠国公又以广东反正,赣州已经不再重要。为今之计,应请何督师、惠国公就近增援赣州,接替攻城之任。 “豫国公应当立即回师九江、湖口,保住江西门户,阻止清军援军入赣,联络南直隶、湖广义师,以壮声势。再请堵阁部督率马进忠、李赤心等骁将,会攻长沙,克复湖南。如此,则使湖南、广东、江西联成一气,庶几中兴有望。” 瞿式耜思忖片刻,觉得丹初所说在理,亦对他刮目相看,不敢再以少年视之,便说道:“琢如所说甚是,我今晚连夜上书朝廷,再向督师、惠国公写信,陈述利害,督促他们出兵。” 至于能不能奏效,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丹初已经不抱希望,只不过想力争一下,争取拖延下时间,方便自己积蓄力量。 话题回归到朝局上,瞿式耜说道:“形势刚一好转,朝廷党争之势又烈。弘光以前,东林、阉党之争,尚以君子、小人为分野。如今的党争,已纯粹是为了争夺权力…… “惠国公以广东反正,自恃广东富庶、兵马强壮,以‘东勋’自居,疏请皇上还陛广州。行在诸臣、庆国公(陈邦傅)自称‘守节’,称‘东勋’为‘反正’…… “党争愈烈,连我也难以置身事外。庆国公不甘示弱,疏请世镇广西。我只得联络惠国公、何督师,阻止庆国公割据广西……” 南明永历朝臭名昭著的吴党、楚党之争,开始了。 确如瞿式耜所言,朝廷党争厉害,每个人都难以置身事外。就拿他个人来说,从广西巡抚到桂林留守,瞿式耜与广西军阀陈邦傅的矛盾一直都很尖锐。 瞿式耜与何腾蛟臭味相投,主张通过传统士大夫的力量抗击清虏。他引何腾蛟为奥援,尚能与陈邦傅角力。眼下,何腾蛟败多胜少,威望大减。为制衡陈邦傅,瞿式耜只得与李成栋联合。 陈邦傅自然不甘示弱,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忠贞营、大西军…… 丹初亲身经历过了明军的内斗,对朝廷的党争深恶痛绝:南明本有过不少翻盘的机会,却在愈演愈烈的党争中滑入深渊。他一针见血地说道:“所有的党争,都是权力的争夺。弘光以前,党争主要是朝廷内部的权力争夺。眼下,清虏的实权掌握在多尔衮手中,内部同样存在党争。多尔衮毕竟不是皇帝,就算他大权在握,底下仍旧暗流涌动。 “我朝皇上没有威望,党争已经病入膏肓,不仅仅是朝廷内部的权力争夺,而主要是各地勋镇之间的斗争。与其把朝臣分为反正、守节两派,不如分为广东的惠国公、广西的庆国公两个阵营。” “啊?”瞿式耜猛然警醒,嘴角不住地抽动着。眼下各地已成藩镇,朝廷没有威望,这可是妥妥的亡国之象!再看当今的永历帝,妥妥的亡国之君,焉有半点中兴气象? 一片大好的形势,却被丹初说得如此不堪。关键是,瞿式耜还无言以对。 突然,他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丹初如此悲观,如此轻视朝廷,将来岂不会变节?岂不会成为陈邦傅第二? 想到圣教先知的传言,瞿式耜又变得困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要干什么? 必须问清楚,瞿式耜屏去左右,关紧门窗,又返回座位,紧紧地盯住女婿。 岑丹初不明所以,想到可能有密事相商,亦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丹初,我有几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阁老请问,我绝不会有丝毫欺骗。” “听说,新兴侯曾问你平生志向。你说愿拜为征虏大将军,死后在墓道题曰‘明故征虏大将军丹初岑公’。可有此事?” 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丹初满腹狐疑,随即想到,岳父开始怀疑他了。君子坦荡荡,没必要向他隐瞒什么。 丹初坦然答道:“是的。” “你可知,这是三国时曹孟德的话?” “知道。” “你怎么看曹孟德?” “《三国志》早有定论,‘非常之人、超世之杰’。” “曹魏代汉,你又怎么看?” “代汉者曹子桓,非曹孟德也。” “哦,”瞿式耜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世人皆谓明祚已衰,清将代明。设使大局糜烂,你将如何应对?” “我志在补天,设使明祚可延,自当竭力扶持;设使明祚将尽,有德者自可逐之;设使清要代明,我当奋力抗击,力竭而死,步文文山(文天祥)、史忠靖(史可法)之后尘而矣。” “善。”瞿式耜对丹初回答尚算满意,说道:“吾心安矣。” (本章完) 第112章 再得昭平 第112章 再得昭平 谈及朝局,瞿式耜叹道:“惠国公反复无常,三屠嘉定,屠松江,屠金山卫,杀岭南三忠,杀绍宗,杀唐藩,可谓罪大恶极,虽已反正,其心实难揣测。 “然广东富庶,皇上已有幸粤之意。若果真成行,朝廷迁至广东,惠国公便可挟帝自专,效仿刘铁棍把持朝廷。如此下去,奉天之祸恐将不远矣。” 身处南明乱世,很多文臣武将首鼠两端,在明清之间摇摆不定。其中最具两面性,表现最复杂者,当属南明惠国公李成栋。 李成栋,宁夏人,崇祯末年为河南镇标游击,守开封有功,升副总兵,后归入高杰麾下。 高杰原为李自成的部将,号“翻山鹞”,因与李自成小妾私通,降明。李成栋绰号“李诃子”,诃子乃女性内衣之意。 由李诃子的绰号,可见李成栋兵马不强,受到时人的轻视。高杰死后,李成栋降清,因缘际会,从多铎征江南、福建,成为满清经略东南的急先锋。 他曾独力攻下广东,擒杀隆武帝、绍武帝,在当时名声大躁,令清廷刮目相看。 然而,李成栋虽然名声显赫,其实名不副实,论骁勇善战、兵马之盛,李成栋远不如金声桓。 丹初对道:“今上称帝时,便以广东肇庆为行在。若论经济之富庶,广州为岭南之名珠,若论用兵之紧要,梧州为岭南之重心。皇上若要移陛,十有八九会去肇庆,而非梧州或广州。” 永历帝没有威望,移陛广东则李成栋得势,留在广西则瞿式耜、陈邦傅得势。因此,李成栋主张移陛广州,瞿式耜主张移陛桂林,陈邦傅也极力阻止永历帝去广东,最起码也应该移陛梧州。 丹初继续说道:“惠国公上百口家眷都在松江,却毅然反正,足见他大义晚成、诚心归明。听说,惠国公之反正,除了受到豫国公的鼓舞,还有一赵姓小妾尸谏?” “是的,”瞿式耜捋捋胡须,叹道:“惠国公私藏两广总督金印,时常私自把玩。赵姬劝其举事,声称‘请先死君前,以成君志’。 “惠国公以为她在说笑,没想到,次日赵姬自刎而死,惠国公伏尸痛哭。在羊城的大学士何吾驺为赵姬作序,又令门生作‘赵夫人歌’,在粤中流传甚广。” 李成栋的反正有着多方面的原因:满清的猜忌、官爵的不如意、部下的支持、金声桓的怂恿……赵姬之死,无疑帮他下定了决心。 “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惠国公为报答红颜之死,竟能置家眷安危于不顾,毅然反正。可见,他是个血性男儿,比庆国公可要强多了。 “我听说,庆国公曾派人向佟养甲约降,未有结果,惠国公已经反正。庆国公据为己功,恬不知耻,向朝廷夸耀自己立下了极大的功劳,竟然上疏请求世镇广西。敢问阁老,可有此事?” 瞿式耜叹了口气,说道:“约降之事,尚无确凿证据。但惠国公十分鄙视兴国公,言语之间有凌辱之意,并耻于和他官爵相同。 “疏请世镇广西确有此事,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大明仅剩岭南一隅,庆国公竟还要世镇广西,则置朝廷于何地?我已上书朝廷,坚决反对。” 丹初冷笑一下,说道:“三次桂林之战,朝廷危如累卵,庆国公不派一兵一卒,如今竟想世守广西。如此无耻之徒,焉能指望他效忠朝廷? “愚以为,庆国公与刘承胤一样,怯于战斗,勇于投降。朝廷的祸患不在惠国公,而在庆国公,阁老应格外注意。” 时至当下,南明各地已经藩镇化,大小军阀遍地。这正是王朝末年的特征,积重难返。丹初要想与满清争夺天下,就得荡平大小军阀。庆国公陈邦傅是广西最大的军阀,也成为丹初的头号假想敌。 古人云,远交近攻。丹初在广西混,势必要与陈邦傅发生冲突。在这一点上,他与瞿式耜有着共同的利益。 “嗯,”瞿式耜沉吟片刻,说道:“琢如说得有理。如今已回广西,你有何打算?新兴侯一向听我的话,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我。” 丹初早已盘算好了,说道:“白镇在永州战死,冯之骥也已伏诛,空出两座城池。我想增加昭平为汛地,与永安联成一气。” 昭平县位于桂江与思勤江交汇之处,是一座大城,位于平乐府东南隅,距离永安州约八十里。从昭平出发,沿桂江顺流而下,便可至梧州。 增加汛地就是增加地盘。丹初的要求并不过分,瞿式耜对道:“你在永安州时间不长,却编练出永安军,治民理财可圈可点,足见才堪大任。增加昭平为汛地,没有问题。 “只是,昭平与梧州府接壤,梧州府又是庆国公的地盘。你年轻气盛,又是后起之秀,需要留心注意,不得因私愤而坏大局。” “阁老放心,我晓得这里面的轻重。” 瞿式耜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终究决定放手,说道:“新兴侯在前线作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马起蛟回师,我打算让他驻防桂林,确保省会安全。 “朱旻如调防平乐,坐镇平乐府城。昭平、永安为平乐之门户,亦为桂林之屏藩。我交给你,你当不辱使命,不要让人说我的闲话。” “阁老放心,我一定守好昭平。另有一事,还得阁老帮忙?” “何事,但讲无妨。” “前番,郝永忠犯驾。我救驾有功,得授‘征蛮将军’。但当时我急于返回桂林,皇上急于巡幸南宁。我只有敕书,没有金印。不知金印已被朝廷收缴,还是仍在兴国公手中?” 瞿式耜断然说道:“仍在兴国公手中,我当帮你谋之。” 征蛮将军印非常重要,一旦丹初拿到,就可名正言顺地号令土司。此中利害,瞿式耜亦一清二楚。 眼见丹初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说道:“朝廷既有敕命,自当授你以金印。况且,朝廷以公爵晋升陈邦傅,惠国公兵马强壮,也正想找他的茬。我再从旁助之,此事应当无虞。” 有了瞿式耜的承诺,丹初略感放心,说道:“谢阁老成全。” (本章完) 第113章 增设乡长 第113章 增设乡长 回到永安州,已是盛夏。骄阳似火,潮湿闷热。 永安军出征时为二月下旬,百姓刚刚开始在水田里插秧。眼下,早稻将要成熟,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杆。蒙江河谷一带,稻子已经成熟,农民开始抢割稻子。 一千八百名永安军,出发时武器盔甲不齐,士卒面带青涩。眼下,归来了两千五百名永安军,随军的大车上堆满了盔甲和战利品。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他们换上了精良的武器,脸上写满了自信和成熟。 左参军俞厚基带领着一众官绅,在城外翘首以盼。天气炎热,丝毫不能影响将士们的兴奋之情。看到永安军士气高涨,官绅们无不流露出敬畏的神色。 “恭喜大帅凯旋归来,喜得贵子!” 在俞厚基的带领下,众人齐声贺喜,令丹初颇为高兴。 朱淑鹭为他生了个儿子,刚满月不久,今天第一次出门,坐轿到城外迎接丹初。 初为人父,丹初又兴奋,又紧张,下马来到朱夫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抱在手中。 小不点并不怕生,看着陌生的丹初,黑眼珠瞅来瞅去,也不哭也不闹。 俞厚基赞道:“大帅,虎父无犬子,这孩子从小就不怕人,将来必成大器。” 丹初哈哈大笑,转身对身后的标营将士说道:“本帅也有儿子了!” 标营将士已有默契,齐声说道:“恭喜大帅喜得贵子!” 永安军重军歌,重旗号。这句“恭喜大帅喜得贵子”,短短八个字,铿锵有力、整齐划一,令在场官绅颇受触动。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永安军走了四个月,已经今非昔比矣! 小不点似乎被这声音惊扰,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可不得了,仿佛有着天大的委屈,声音洪亮,简直震耳欲聋。 丹初无奈,只得把儿子交给朱夫人,说道:“这小家伙,真是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他已经给长子取好了名字,就叫岑洪桂。洪,寓意他有洪武皇帝的血脉,桂,寓意他生在广西,母亲为桂王之后。 朱淑鹭接过儿子,低声说道:“夫人身上有喜,不便出城迎驾,托我给你说一声。” “嗯,”丹初心里有数,小声问道:“几个月了?” “应有五个月了。” 丹初心中默默祈祷,但愿瞿玄惠也能生个儿子。打天下,儿子是最好的帮手。有了儿子,自己也就有了继承人,永安军也就有了主心骨。 一旁的莫毓芬身上无喜,看着丹初的战马盔甲艳羡不已。她一直盼着能到战场上建功立业,这次并未如愿。 “大帅,你什么时候带我上战场?” “待你给我生个儿子,我便许你上战场。” 莫毓芬泛起红晕,没有说话。 “你阿公来了吗?” “他来了,但身体不便,在城里歇息。” “很好,我晚上请你们莫家吃便饭,让他一起参加。”回到总兵府,瞿夫人挺着肚子出门迎接。因为怀有身孕,不便守严,她未施粉黛,只是穿了个白布鞋,微微一笑,道:“夫君凯旋归来了。” 丹初下马,扶住瞿夫人,说道:“回屋歇息吧,我不在家,有劳你费心操持。” 瞿夫人笑了笑,说道:“大帅这是哪里话?”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又低声说道:“人都叫齐了,随时可以议事。” “很好,让他们在厅等我。” 丹初简单濑洗一番,便来到了厅,左参军俞厚基、右参军方以智、知州韦时中、户书黎贡、监军何云等人已经集齐。 韦时中、黎贡精通吏事,办事可靠,已取得丹初的信任。俞厚基在永安州筹措钱粮,多由此二人具体操办。 “诸位,请坐。”丹初招呼众人坐下,说道:“今日召集大家,主要是为了着佃纳粮之事。我已决定,从此次夏粮开始,在永安州实施着佃纳粮。 “留守已经答应我,把昭平划为我军汛地,不久之后当有敕命。我们先以永安州夏税为实验,摸索出经验后,就在秋收时全面铺开。” 方以智补充说道:“此次出战,我军缴获颇丰,又增编一个步兵营,战马也多了三百多匹,粮草供应紧张。实施着佃纳粮,已是势所必然。” 众人面露喜色。永安军在外征战四个多月,州里钱粮将尽。汛地即为地盘,有了昭平,再施以着佃纳粮政策,永安军的财政情况将大为改观。 “着佃纳粮,实为当前第一紧要之事。我与密之商量已久,今日交办下去,争取后天发出公文,檄告四方。” 丹初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坚定与急迫: “韦时中,你做知州多年,与缙绅相熟。你负责召集缙绅,知会他们,再晓以大义,必要时,我可以出面。莫家这边,我晚上请他们吃饭,亲自过去游说。总之,此事势在必行,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要立即推行。” “诺,”韦时中做官很巴结,也很细心,问道:“职下还有两个问题请教大帅。第一,寺田、族田、学田、义田等公田,是否一并着佃纳粮?第二,税率究竟定为几何?” “公田为数不少,当然一并着佃纳粮。至于税率,佃农取五成,官府取五成。官府从五成中取出一成,交给田主。 “公田亦不例外,譬如学田,即租出一成租赋,交给州学。李成栋归正,时局暂时稳定,当恢复州学,培养人才。” 回答过韦时中的问题,丹初继续说道:“着佃纳粮能否成功,关键在于管田之人。我朝为征收田赋,设置粮区,为加强治安,设置里甲、厢坊。 “然而,粮长、里长皆非公职,皆由耄老乡绅担任。州县官无暇亲理政务,委之于胥吏。胥吏下乡,与耄老乡绅勾结,是以政事日坏,乃至不可收拾。 “我志在革除弊政,决定把粮区与里甲合二为一,称为乡,设乡长一人,总领乡政。乡长之下,仿照州县衙门,设立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承办州县政务,与村庄百姓直接打交道。 “与粮区相似,一乡下辖十村左右。各村庄设村长一人,村长由各村推举形成,许其自治,但需谨守法令,执行乡长之令。 “设立乡一级政府,对永安军来说至关重要。老俞,此事由你亲自负责,你要拿出全部本事,尽快办成此事。” “诺。”俞厚基凛然答道。 (本章完) 第114章 源头活水 第114章 源头活水 明朝时,州县政务繁剧,官员设置却极为精简,只得发明里甲、粮区、乡约等制度,勉强维持政务的运转。 粮长、里长常为州县官分担征粮、摊派徭役、维护治安等重任,但粮区、里甲并非正式的行政组织,州县官只图用着方便,对他们需索不断。 有良知的里长、粮长,面对上司的无尽需索,只得倒贴家产,常有毁家破产者。久而久之,劣币驱逐良币,粮长、里长亦争相舞弊。州县官员深知其弊,却无力纠治,大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州官、县官名为亲民官,但除了诉讼之外,并不与百姓直接打交道。相反,粮长、里长却代表政府与百姓打交道,地位举足轻重。 丹初决定增设乡长,实际是为了在州县以下增设乡一级政府,加强对基层的控制。他目光炯炯,不容置疑,沉声说道: “我听说,正德年间,某县每年承办宫廷贡物,价值只有一百多两。然而各级官吏上下其手,里长、粮长亦肆意妄为,最终逼索四千余两的贡物,竟是正常需求的四十倍之多。 “该省巡按刚刚上任,立即上书朝廷,认为朝廷奢侈无度,不恤民力,请求下诏减免。孰知,户部发文驳斥,说户部每年例收一百多两的贡物,何来四千余两之多?着令该省严加勘查,回报部里。 “巡按大惊失色,方知捅了个蚂蜂窝。经调查,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原来,各级官吏皆从中渔利,粮长、里长亦胆大妄为,实际从百姓手中盘剥不下五六千两。 “万历、崇祯年间,朝廷加派三饷。三饷本身并不沉重,但各级官吏上下其手,百姓实际负担的加饷极为沉重。 “朝廷背负了骂名,却收不上多少税赋。各级官吏、里长粮长,乃至田主,却借三饷大肆盘剥,负担全部落在农民身上,逼得农民走投无路,起而造反。 “教训深刻,我们必须铭记在心,绝不可重蹈覆辙。是故,要着佃纳粮,使田主不能再盘剥农民;要设置乡长,使粮长、里长不能再蒙蔽州县,使赋税尽归官府。” 说白了,着佃纳粮也好,增设乡长也好,都是为了加强官府对农村的掌控,杜绝田主、官吏对佃农的剥削。其最终目的,便是让官府集中一切资源,动员一切力量,全力抗衡清军。 丹初的话发人深省,如同醍醐灌顶,令众人深感佩服。即便是学富五车的方以智,亦暗中叹服,觉得丹初此举切中时弊,不失为救时良策。 “官府收取五成的赋税,看起来很高。但对佃农来说,相比于动辄六七成的田租,已经降低不少。同时,我还要强调,官府从佃农身上只收取五成租赋,其他人丁税、徭役折银等一概免除。” 丹初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决心,继续说道: “我朝徭役、赃赎为两大弊政,实有原因。官府向上交过赋税后,已经所剩无几。州县各级衙门的办公费用,乃至赈灾、水利、治安、防火等公共费用,实际皆出自徭役、赃赎,恰如深井汲水,民力枯竭。 “我们要的是源头活水,不是枯井。今后,除涉及公共福利的公共工程外,其他徭役一概废除,由官府出钱雇买。赃赎亦废除,费用全部从公费开支。” 赃赎银亦为地方州县补充经费的重要来源,分为赃、赎两种。赃,不仅包括盗贼的赃物,还泛指其他犯罪行为涉及的财物。赎,主要指罪犯向官府贡献财物,以减轻罪名和刑罚。 赃赎银不必上交国库,因而为州县所重。实际上,州县为了补充财政经费的不足,常常在赃赎银上做文章,由此而造成司法的黑暗。 如今的大西军统帅孙可望,陕西米脂人,就被赃赎银逼得走投无路。他年幼穷困,在外打工,为人执鞭。有一次回家,不见母亲,讼其邻于官府。官大怒,杖之,索赎银。孙可望只得逃离家乡,辗转投入张献忠麾下。 岑丹初和方以智盘算过,着佃纳粮后,官府财政收入至少将增长两倍,不妨减免徭费和赃赎银,以减轻农民负担,争取民心。“乡长与百姓打交道,代表官府,代表永安军,必需慎重选择。原则上,从永安军中选择残疾受伤、精明练达军士,或从衙门里选择干练廉洁官吏,一般不用当地乡绅耄老。” “大帅,卑职有一事相告。”说话的人是知州韦时中。 丹初被他打断,心有不悦,却说道:“但讲无妨。” “大帅恩德,给定的官吏俸禄特别优厚,高于将士数倍。前线将士打仗,连饭都吃不饱。我等在永安安享太平,坐受俸禄,实在惭愧。 “一旦增设乡长,必有将士恋及俸禄,不思为将士,只盼为官吏。如此则军心不安,官吏亦难自安。恳请大帅降低官吏俸禄,以节省钱粮,亦安将士官吏之心。” 丹初会心一笑,这个老小子确实有些眼光,虽处乱世,却在永安州知州的位置上岿然不动,确实有些本事。 当初,为笼络这些官吏,丹初给他们增加了四倍的俸禄。眼下,永安军已经站稳脚跟,无需再笼络这些官吏,丹初亦有降低俸禄之意,便说道: “老弟所言极是。本帅体恤下情,实不想为难官吏。但如今时事艰难,降低俸禄实有必要,先降为祖制的两倍吧。 “太祖所定俸禄确实较低,官吏又需以俸禄应公事,是故常常不足。老俞,你定个章程,哪些公事该由公费出而实际出自官俸的,列个单子出来,改为公费支出。” 韦时中要比丹初年纪大得多,但丹初已经是征蛮将军,无需再跟他客气,遂以老弟相称。 定章程这种事情,丹初还不便让韦时中做,仍交由心腹谋士俞厚基。 “老俞,还有两事,需要注意。其一,要重视商税,定为值十抽一。永安州一切山川河泽、矿盐煤铁,皆归大明天子。哪怕百姓上山采樵、下河捕鱼,亦要缴纳商税。 “第二,乱世用重典。如今兵荒马乱,需严管户籍,促进治安,促进生产。行保甲连坐之法,以禁盗贼。行路引之制,以防奸佞……” 军队为安身立命之根本,丹初亦有动作。这方面,他主要请方以智帮忙:“方先生,军中之事,还得请你多操点心。 “第一,要完善编制。永安军还得扩军,但受钱粮限制,暂不大规模扩充。先增加一个骑兵队,隶属标营,再增把辎重队扩充为辎重营。 “第二,训练仍需加紧。队列、旗号、战阵之训练,至关重要,需时时抓紧。 “第三,供应需要加强。将士、家眷之伙食,战马之草料,武器盔甲之修缮,必须保障到位。闲暇下来,还要组织军队、家眷开垦荒田,以充军需。” (本章完) 第115章 民心之辩 第115章 民心之辩 “着佃纳粮,实为救时之良策,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俞厚基说完,莫氏祖孙三代,上至老族长莫逊仕、当家人莫光书,下至步兵第四营营副莫尔祯、丹初小妾莫毓芬,无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莫逊仕白胡子抖动得厉害,看看岑丹初,又看看莫毓芬,迟疑片刻,说道:“大帅,此举太过孟浪。政令一下,缙绅田主必将群起反对。” 反对?反对无效。丹初脱口而出,说道:“我有永安军,缙绅田主反对又能如何?” 这话绵里藏针,令莫逊仕心中一寒。莫家是永安州最大的缙绅田主,若果要实施着佃纳粮,莫家首当其冲。看丹初的样子,竟无丝毫通融的余地。 可永安军已经今非昔比,战马奔腾,盔甲锃亮,武器精良,军士英姿飒爽,军纪严明,样样可圈可点,在平乐、桂林一带小有名气。 谁想反对?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莫逊仕眉头紧皱,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长子莫光书。 莫光书正在总兵府担任刑书,执掌永安州刑名大权,干得不亦乐乎。 明朝地方州县,刑名与钱粮并列为两大政务。刑书审理民间诉讼,在百姓面前称得上威风凛凛。 莫光书会意,说道:“大帅,打天下以争民心为要务。着佃纳粮,势必令缙绅田主失望。抗粮杀差,起兵造反,亦未可知也!” 丹初不为所动,说道:“小伯此言差矣。何为民心?缙绅田主之心非也,百姓佃民之心是也。缙绅田主人数甚少,百姓佃民巨多。吾宁得百姓佃民之心,不得缙绅田主之心也。 “我朝厚待宗室,免其田税徭役,优礼绅衿,免其徭役,深结藩王绅衿之心。然而,藩王绅衿占尽天下良田,却以私废公。流寇至,藩王不肯出兵出饷,鞑虏至,绅衿争相剃发纳降。 “李自成号召‘均田免赋’、‘三年免征’,是以得百姓佃民之心,虽屡败而屡起,终能攻占京师。 “神州陷,大明军队纷纷投降,如今可与鞑虏角力者,如李赤心、孙可望之辈,率多为流寇之余也。追本溯源,在李自成之得民心也。 “与其结宗室绅衿之心,不如结百姓佃民之心。如今神州倾覆,大厦将倾,若要力挽狂澜,唯有兵行险着。着佃纳粮,则绅衿田主无从诡寄、飞洒、客寄等,田赋可入官府,天下事方可为也。” 丹初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这番民心之论,令莫逊仕无言以对。 再看莫尔祯、莫毓芬两个孙辈,一个成了永安军营副,常受军中教导,已被洗脑多时;另一个则成了丹初的宠妾,嫁夫随夫,对丈夫崇拜有加,更要倾力支持丹初的事业。 仔细一想,自从丹初进驻永安州,莫家贡献了不少钱粮,却也提高了名位。既然无力阻止丹初,就只能继续支持他,万一他成功了呢? 莫逊仕无可奈何,说道:“大帅,分给田主一成收成,数量太低了,或应增加。” 丹初和俞厚基盘算过。永安州大约有稻田四万六千亩,平均每亩年产水稻约为三石。莫家占据着蒙江河谷地带最肥沃的水田,号称莫家十八村,有稻田不下一万亩,每亩年产不下四石。 着佃纳粮之前,莫家每年可收入两万石稻谷,折合白银至少一万八千两。实施着佃纳粮后,莫家至少还有四千石稻谷的分成,足以维持富足的生活。 粮赋此消彼长,官府将从莫氏手中获取一万六千石稻谷,提高了近两倍。这就是着佃纳粮的威力。一旦落成实施,官府将获得充沛的财力,田主也能维持体面的生活,不至于造反。 “军中需钱,实不能给田主增加分成。” “一成五也不行?”莫逊仕把目光投向俞厚基,希望俞厚基说句好话。毕竟,当年俞厚基兵败,是莫逊仕收留了他。 俞厚基却避开了他的眼神,表示无能为力。 丹初神情沉静,显得深不可测,说道:“天启年间,有一个江西安福籍的名臣,名叫刘铎,曾任扬州知府。老伯可知此人?” 莫逊仕神色一动,说道:“怎不知道?此人极有才,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殿试那天,他饮酒过量,对策书写越幅,未能鼎甲,授刑部主事。 “当时魏忠贤气焰熏天,打击正直之士。刘铎秉公执法,维护正人,执法如山,为魏忠贤所忌,迁扬州知府。天朝各地遍建生祠,连辽东督师袁崇焕也不例外。 “偏偏刘铎不信邪,坚决不建生祠。魏忠贤听说他有一把宝扇,派人索取。刘铎在扇面题藏头诗,曰‘何等小人’。 “魏忠贤不名所以,洋洋得意,持扇四处炫耀。后被人识破,他恼羞成怒,把刘铎打入诏狱,虐待致死。威宗即位,追授刘铎太仆寺少卿,谥忠烈,赐谕祭葬。 “其妻萧氏携幼女扶柩回乡。是日,京师百官出城送杦,吾亦在列,为之哭祭。” 莫逊仕年纪大了,一讲起往事就滔滔不绝。 丹初耐心听他说完,对道:“前几个月,我在全州、永州抗虏时,遇到一支江西义师,首领为一女子,名叫刘淑,正是刘铎的女儿。 “将门虎子,忠烈有后。刘淑于隆武二年起兵,散尽家财,战斗经年,流徙万里,几经生死,从不后悔。她虽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让多少男子汗颜?” 最后一句话,刺得莫逊仕老脸涨得通红。他是辽东自在州最后一任知州。清虏破城,莫逊仕侥幸得脱,后被朝廷治罪,赎银抵罪。 “我听说,广西有句话流传已久,曰‘铁打的土司、流水的朝廷’。莫家在永安州经营多年,爱惜家产,人之常情。 “但清虏异族也,剃我头发,变我衣冠,屠我城池,凶残备至。老伯曾在辽东为官,自然深知清虏的德性。刘淑尚能毁家纾难,莫氏世受国恩,难道不如一女子邪?” 莫氏已与永安军深度绑定,莫逊仕计无所出,只得说道: “大帅抬举莫氏,授我子孙以官职,娶我孙女为如夫人。某为大明故吏,岂无廉耻之心?大帅放心,我莫氏当带头拥护着佃纳粮,定不阳奉阴违。” (本章完) 第116章 十两抚恤银 第116章 十两抚恤银 七月,盛夏,天气溽热不堪,永安州各地早稻渐次成熟。到处洋溢着稻香,似一片金色的海洋。 升斗小民焉能避暑?各地农民全家出动,一边抢收早稻,一边抢种晚稻。广西一年两熟,收早稻与种晚稻重合,眼下正是一年劳作最忙的时候。 这天,丹初难得清闲,出城巡视乡里。着佃纳粮令、设立乡长令已经下达半个月了,效果究竟如何,当亲眼见证,方能心里有数。 向北而行,来到新圩。永安州共设一镇八乡,城关镇特指城内,另有八个郊区乡。其中,新圩乡与文圩乡、莫家乡为三个大乡,土地最广,人口最多。 新圩乡乡长为刘淑,为避仇家,她已改名为刘淑英。用女性为乡长,丹初用人可谓不拘一格。刘淑麾下的精壮部众已经编入永安军,她本人也识字多才,足以胜任乡长之职。 听说丹初来新圩视察,刘淑赶忙骑马迎接。 统帅义师,流徙万里,刘淑经历传奇,早已历练得落落大方,可与男人争高下。可见到丹初,她还是有些腼腆,先下马作揖行礼,说道:“大帅。” 丹初下马还礼,见她风尘仆仆,难掩秀色,心中为之一动。诗文俱佳,才艺双绝,名列南明诗人之列。守寡十年,美貌依旧,至今堪称美妇。是什么信念支撑她起兵抗清?她心中究竟是何打算? 若她的统战价值足够高,丹初早就要托人纳妾了。不过,想到张先壁强欲纳妾而自辱,丹初还是收住心思,问道:“刘姑娘,新圩乡抚恤战死将士之事,办得如何了?” 刘淑胸有成竹,说道:“总兵府发来的名单,共有新圩籍死难将士十二人,已核实到十人,另有两人尚在核实当中。” 永安军没钱为每一名死难的将士抚恤,只能重点抚恤那些表现特别突出、战功特别卓著的人。 “有个名叫王大齐的人,是我的亲兵,这个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四联村,距此不远。” 丹初会心一笑,问道:“你去过四联村了?” “去过了。在总兵府,大帅给各乡长发委任状时,说乡长要熟悉各村情况,要亲理政务,我都铭记在心。” “嗯,我们先去四联村吧。我要亲自给王大齐的家属分发抚恤银。” 莫毓芬随行,对抗清多年的刘淑十分钦佩,一路问个不停。 “刘姑娘,你的武艺跟谁学的?” “我在老家有个师傅,家传红缨枪,据说出自杨家枪法。” “是吗?我学的也是红缨枪,不过是出自俞大猷。” “什么俞大猷?”丹初轻声呵斥,说道:“俞武襄公武功盖世,你岂能直呼其名?他在广西一共只呆过不到两年,你们倒是挺会攀附。” 莫毓芬白了丈夫一眼,又问道:“刘姑娘起兵抗清,真是我女中豪杰,不知杀过多少鞑虏?攻陷过多少城池?” 这一问,恰好问到了刘淑的伤心处。刘淑不好回答,丹初替她遮掩过去,说道: “刘姑娘莫要见笑,我这位如夫人自小在永安州长大,莫氏大小姐,从未见过世面,却最佩服忠贞侯,总想学她那样领兵出征,为国效力。” “呵呵,”刘淑莞尔一笑,说道:“领兵出征,岂是嘴上说说就行的?非有大帅这样的文韬武略,如何能够带兵打仗?” 莫毓芬十分扫兴,见丹初与刘淑二人一唱一和,索性不再讲话。 一行人来到四联村,王家没人。听隔壁的老人说,王家正在村东头抢种晚稻。 丹初没有犹豫,下令去田间寻找王大齐的眷属。他要亲自把抚恤银送到王大齐眷属手中,顺便了解着佃纳粮的情况。听说大帅莅临,村长也赶了过来,带丹初一行人来到地头。王家老小赶忙从田间出来,身上满是泥浆,见到大官话也不会说了,只是磕头而已。他们十分惶恐,以为大祸临头,身体如筛糠般颤抖。 “老人家,大齐战死了。我特地过来送抚恤银,别无他意。这是十两银子,是我一点心意,请收下吧。” 王父大概不到五十,皮肤黝黑,瘦得皮包骨头,却像七老八十。他抬起头,看到一锭十两银子,却不敢接,不安地看着身旁的村长。 村长上前解释道:“老王,这是岑大帅,爱民如子的岑大帅。你家老大战死了,大帅特地过来送银子,以表心意。” “啊?”王父老实巴交,还是不敢接手。 岑勇接过银子,塞到王父手中,说道:“老伯,大齐是我们队里的兄弟。这十两抚恤银,请您收下吧。” 王父这才意识到,人家是诚心过来送银子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大齐生前,永安军给他吃饭穿衣,死后还算来十两白的的银子。还有这种好事?他这辈子也从未见过十两白银啊! 他那双手粗糙、脏污、黝黑、布满老茧,正是典型的佃农之手。捧着那锭银子,就好像捧着王大齐的生命,好像捧着全家的希望。 “我家大齐,在战场上勇敢吗?” 他只会说土话,声音又小,几乎听不清楚。 村长把他的话翻译一遍,丹初连忙说道:“大齐是我的亲兵,在战场上非常勇猛,杀了三个鞑子!” “哦!那够本了。”王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很想问问,儿子的尸首在哪?可大帅威仪赫赫,他终究没敢说出来。 刘淑在一旁补充道:“老人家,大帅说了,将士战死,家眷减免赋税。你家的情形,按政策减免一半赋税。你家租了几亩田?” “我家租了八亩田,全都是本村王秀才的。” “四联村每亩水田年产三石稻米,三八二十四,你本该纳十二石田赋,减免一半,为六石稻米。你今年只需纳六石稻米,剩下十八石稻米,都归你。” “都归我?有这样的好事?” 丹初笑道:“都归你,绝无虚假。” 王父盘算片刻,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家九口人,十八石粮食铁定够吃了!” 丹初来了兴趣,问道:“以前你家交多少租子?” “以前至少要交十六石,全家只剩八石粮。那时候大齐还在家,十口人吃八石粮,根本就不够吃,整天饿肚子!他吃得多,整天吃不饱,干脆投军了。” “现在好了!你家今年交六石稻米,明年还交六石,连续十年都是如此!” “哦!那十年以后呢?” 丹初未及说话,刘淑抢道:“十年以后,大家日子都要变好了!年年不愁吃穿了!” 王父也笑了,再次跪下,向丹初千恩万谢。 (本章完) 第117章 问政乡村 第117章 问政乡村 王大齐的父亲如此朴实,令丹初感慨万千。老百姓太朴实了,一辈子逆来顺受。只要给他们一点儿好处,只要给他们口饭吃,他们就会感恩戴德,乃至于心甘情愿地卖命。 华夏数千年来历史,号称盛世者不乏其数。但若穿透历史的迷雾,你就会发现,历朝盛世大多徒有虚名。盛世下的老百姓,只不过是没有战乱,勉强温饱而已。 他不由得告诫自己,若天命在吾,一定要结束明末战乱,要开创一个真正的盛世,让老百姓安享太平,让老百姓温饱,让老百姓过上小康的生活。 丹初难得下乡,遂吩咐村长,找来村中的耄老、王秀才、佃农代表,听取他们的意见。 田间地头条件简陋,众人在一棵大桑树下找了块空地。丹初坐在交椅上,其他人则用马鞍铺在地上。 在场的有乡长,有村长,有军士,有秀才,有耄老,有佃农,算是涵盖了乡村各个阶级。 “诸位,今日我为王大齐家送抚恤银,顺便请大家过来聊聊。不为别的,主要是想听听真话,看大家对着佃纳粮,对设立乡长之职有何看法。永安军驻扎一年,有何功过,大家亦可提出意见建议。” 都是村野匹夫,哪见过大世面?谁又敢在总兵官、征蛮将军面前胡言乱语? 刘淑见状,说道:“大帅平易近人,从善如流,难得来一次四联村。诸位有何意见,有何困惑,正可诉诸大帅。” 女乡长泼辣干练,众人都听过她的名声。村长为一村之长,虽然不领俸禄,不算正式官吏,却有领导村民之权力,亦有服从乡长之义务。 他率先说道:“上面规定,各村山川河泽,皆归官府所有。即便是村民上山樵采、下河捕鱼,亦要值十抽一。敢问大帅,我村收取柴火、鱼虾为税,该如何处置?是否上交乡里?” 这确实是个问题。采樵烧火,民之必需。假若真要收税,一方面落实起来很困难。另一方面柴薪数量太大,就算收上来了,价值不大,也不好处理。 好在丹初机变极快,随即说道:“分两种情况。譬如村民樵采,若所得柴薪自用,免其税费;若所得柴薪卖与他人,正常收取商税,十抽其一。其他事项,不论捕鱼还是采矿,皆与此类似。” 村长连连点头,说道:“谢大帅指点。” 政策制订执行的过程中,总是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总是需要修正和完善。华夏地大物博,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特殊性,更要不时修订政策。 丹初谦逊有加,随即吩咐一旁的秘书郎:“这一点记下来,回去告诉左参军,让他修改完善商税章程。” 秘书郎杨云卿,原是桂林府生员,后投笔从戎,为丹初赏拔,授以秘书郎之职,为丹初所亲信。 “诺。”杨云卿为人细心,办事认真,随即取下携笔囊,拿出纸笔,把丹初的指示简要记录下来。 王秀才一身儒服,意有所动,终未说话。 他是四联村的大田主,也是州学里的生员。至于是考进去的,还是买进去的,已经说不清了。反正有了生员的身份,王秀才相当神气,村民见了他,得毕恭毕敬地喊他一声“王老爷”。 现在,州学裁撤了。永安军搞出了夜校,又搞出了教导队。乡里有了乡长,由总兵府直接任命。村里也有了村长,由村民推举形成。 他这个生员,地位是一落千丈了。 “王先生,你有什么意见?”丹初开口问道,语气甚是客气。 王秀才反倒不好意思了,说道:“回大帅,小人没有意见,但有一事不明白。着佃纳粮后,官府直接向佃户收税,这田属于官府,还是属于田主?” 这不纯粹是在脱裤子放屁吗?文告里说得明明白白,田归田主,租归官府。王秀才还在追问,无非是想从丹初这里得到确认。 看来,还得加大宣传的力度。“田仍旧归田主,田契仍旧有效。这个你放心,永安军不夺你的田地,只是要减轻地租,要改善佃农的生活,田地归属维持不变。” 王秀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谢大帅。” 四联村大多姓王,有个姓王的佃农,鼓足勇气问道:“敢问大帅,开荒开出来的田地,该归谁?” “山川河泽皆归官府,开荒开出来的田地,自然也要归官府。官府实施着佃纳粮,总的原则是民六官四。田地若有田主,则佃户占五成收成,田主占一成收成,合起来为六成。 “若是开荒开出来的田地,同样是民六官四。官府收四成租子,其余六成皆归开荒者。开荒费工费力,做此规定,旨在鼓励开荒,刺激生产。” 王佃户十分高兴,说道:“大帅有此规定,我们就放心了。等农闲下来,我们必要大力开荒,增加收成。” 丹初会心一笑,仿佛看到明年粮食大丰收,稻谷堆满了仓库。 发言渐渐跳跃起来,有个亲兵壮着胆子说道:“大帅,将士战死,理应减免田赋。家中若有壮丁从军,或有壮丁战时充当民夫,似乎亦可酌量减免田赋。” “嗯,理应如此。”丹初沉吟片刻,吩咐杨云卿道:“记下来,一并交给左参军研究。” 一耄老说道:“大帅,以往时,徭役最为扰民。榜书上说,徭费一概免除。若有涉及公共福利的工程,照旧例还要佥派徭役。这该如何解释?” 丹初未及作答,先问刘淑:“刘乡长,今年新圩乡可安排了徭役?” 刘淑非常笃定,答道:“没有。” “可有一些公共工程?” 刘淑略一思索,答道:“乡里缺少办公场所,借用了寺庙,准备在年底农闲时建立新衙门。” “建衙门,可要佥派徭役?” 刘淑摇头,说道:“不用。乡里出钱雇工购料,不需各村摊派役夫。” 丹初对耄老笑道:“老先生,明白了吗?着佃纳粮,民六官四。以后若有徭役,都不劳烦百姓,都从那四成的田租里出钱雇买。 “除非,除非遇到大工程,而且是涉及全民福利的那种大工程。譬如兴修水利,工程浩大,就得各乡一起帮忙,那时候才会佥派徭役。” 耄老明白了,笑道:“大帅爱民如子,镇守永安,实用永安百姓之福。” 刘淑也问道:“大帅,百姓平时在乡村,最关心诉讼问题。今后百姓打官司,乡里能否判决?” 这亦是乡村治理的一大内容。丹初略一思索,说道: “乡设六房,为一级正式政府,有刑房,当然有司法判决权。杖五十以下,乡长可自决,杖五十以上,报州县批准。若有抢劫谋杀等大案,应径报州县,由州县审理。” 明朝规定,杖五十以下,州县可自决。乱世用重典,下放司法权力给乡政府,乃是应有之义。 (本章完) 第118章 昭永总兵 第118章 昭永总兵 广西巡抚鲁可藻突访永安州。丹初很意外,却还是出城十里,亲至莫家乡迎接。 鲁可藻出身诸生,弘光元年以功贡授湖南新宁县知县,至今不到三年,已经超擢为巡抚矣。 广西的官员,半数出自瞿式耜、何腾蛟门下。鲁可藻性慷慨,有智谋,不辞辛苦,很得瞿式耜的赏识。第一次、第二次桂林之战,鲁可藻悉心辅佐瞿式耜守城,与焦琏、岑丹初等人亦相熟。 去年十一月,瞿式耜力排众议,将时为广西巡按的鲁可藻超擢为广西巡抚。不久,鲁可藻丁忧,何腾蛟强请夺情。 鲁可藻不负众望,第二次桂林大捷后,他以广西巡按的身份,带兵收复贺县、富川。第三次桂林大捷后,他又以广西巡抚的身份,带兵收复梧州。 梧州为广西东大门,位于两广中心位置,地位至关重要,本是陈邦傅的汛地。 陈邦傅自认为兵强将广,李成栋兵马未到,率先弃城而逃。鲁可藻以一文臣,率区区抚标亲军,竟能收复梧州,世人以为异焉。 “抚台大驾光临,永安州蓬荜生辉矣。”见到鲁可藻,丹初从容行礼。 鲁可藻笑着回礼,说道:“镇台多礼。” 虽是巡抚,鲁可藻却无甚作派,没有坐轿,和标兵一起骑马过来。他满面风尘,衣服也被汗水浸湿,沾着汗渍和灰尘,显然走了不少路程。 “城里的行辕已经备好,抚台是否先进城下塌?” “不了,”鲁可藻摆摆手,说道:“我急着回梧州,最迟明天中午就要走,今天就不入城了,就在此地找个地方歇息吧。你先派人预备香案,我来把正事办了。” 已是申时,太阳不似未时那样毒辣。丹初不假思索,带鲁可藻进莫家乡乡衙,再令人准备瓜果酒菜。 莫家乡位于永安城郊,在莫家十八村基础上成立,土地最为肥沃,人口最为密集,莫氏经营已久。丹初以莫家乡重要,特地让王奕昌担任乡长。 王奕昌,常熟人,原在瞿式耜幕中任职,后来奉命辅佐岑丹初。他精明干练,很快预备好了香案。 鲁可藻遥拜南方,宣布诏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承祖宗之遗志,继大统于危难之际,抚绥四方,图复中兴。今有忠勇武将岑丹初,自入行伍,两番护驾,三战桂林,屡建奇功,奋不顾身。朕闻其功绩,深感欣慰,特升都督佥事,加镇昭平,称镇守昭平、永安总兵官,仍挂征蛮将军印,以示朝廷之倚重……” 有此敕书,丹初就可堂而皇之地占据昭平了。第三次桂林大捷,朝廷照例该有赏赐。但丹初仅加封为都督佥事,难免心中不平。 明初,五军都督府权力很大,有调兵指挥之权。之后,兵部权力渐长,都督府权力渐消。明后期,五军都督府已纯粹成为养将之地,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也成了朝廷恩荣武将的虚衔。 不过,都督佥事为正二品。再往上升,越过都督同知、左右都督,就只能加封伯爵了。虽说永历朝的伯爵也不值钱,但有了伯爵,就可称为爵帅,比满大街的大帅强过不少。 举办完仪式,王奕昌让人送来西瓜。井水浸泡过的西瓜,爽甜可口,最是解暑。众人分食了一个西瓜,大感惬意,心满意足。 鲁可藻经常出入留守府,与王奕昌相熟,不由得感叹道:“老兄大才,却做一乡长,着实委屈了。” 王奕昌却不以为然,笑道:“汉高祖尚能屈为亭长,我又岂能嫌弃乡长?” 鲁可藻大感意外,王奕昌也是文士,颇有些名士派头,如今竟能屈尊辅佐丹初,在乡长任上干得不亦乐乎。看来,这岑丹初确实本事不小,不容小觑。 再看这乡衙,很简陋,借用了莫家一处社仓,但各间房门口持着吏户兵礼刑工六房的名号,就连承发房、架阁库也有,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琢如,你这莫家乡衙,里面的人可食俸禄?”私设官职,放在洪武年间,必是杀头的大罪。如今,鲁可藻也见怪不怪,只关心经费从何而来。“都有俸禄。要不然,他们定要贪污纳贿,把衙门搞得乌烟瘴气。” “一州之下,一下子设置这么多的乡衙,费用应当不少吧?” “是不少,但很有必要。” 乡衙寅宾馆只是两间屋子,一间会客,一间卧室。会客室里已经摆上了一桌酒菜,四菜一汤,岑丹初、鲁可藻、方以智四人入席。 鲁可藻饿了,一边扒饭,一边说道:“实不相瞒,今天骑马走了八十里路,从昭平一路骑到永安,真的是饿了。” 丹初笑道:“抚台何苦来回奔波?差个人过来宣旨即可,或者派人送信,我去昭平求见。” “不然,”鲁可藻神色凝重,说道:“有几件事,非当面说清楚不可。” 丹初心中一动,说道:“不知抚台所指何事?” 这年头,公侯伯等勋臣遍地都是,若手上再有兵权,带兵驻守一地,则为勋镇。巡抚空有其名,只有千许标兵,受到勋镇的轻视。 鲁可藻不同常人,也是有地盘的人,其地盘就是梧州。梧州曾是明朝两广总督的驻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琢如,你在永安设立乡衙,此事益处多多,自不必说。可是,着佃纳粮争议太大,南宁、桂林两地,到处都有流言,说你标新立异,变易祖宗家法。有人把你说成是酷吏,你的风评很不好呀。” 着佃纳粮令颁布还不到一个月,竟已传至桂林、南宁了?不用多想,必有缙绅田主写密信到桂林、南宁,把消息捅了出去,希望上边出面制止。 缙绅居于乡野,有着异乎寻常的能量。他们做过官,或亲戚祖上做过官,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永安州偏僻寡陋,境内缙绅不多,尚能在短时间内把消息捅到南宁、桂林。由此可以想象,其他通都大邑的缙绅势力会是多么的强大。 怪不得,明朝出版过很多做官箴言。里面常常提前,官员新到一地,必须与当地缙绅搞好关系,不然,轻则受辱,重则丢官。 李自成打天下时,每攻下一城,往往拷掠当地官绅,逼索钱粮,竟养活了几十万的大军,最终攻入京师。 如今是乱世,礼乐崩坏,丹初倒不怕言官的弹劾,笑道:“抚台一路经过,百姓抢种晚稻,争相开垦荒田,可有人说我的坏话?” 鲁可藻也笑了笑,说道:“百姓竞相垦荒,这确是我没有意料到的。” 他随即沉声说道:“我国自古皇权不下乡,乡村由缙绅自治。你又是设立乡衙,又是着佃纳粮,置缙绅于何地?这些人本事大得很,你可得格外注意!” 本事再大,还能造反不成?丹初手上有兵,不怕他们不从。反正朝廷也懒得管这种事,巡抚、留守也都是自己人,便说道:“谢抚台厚爱,我心中自有分寸。” 方以智已经倾心认同着佃纳粮政策,说道:“如今天下大乱,若要力挽狂澜,就得行非常之法。雁门尚书(孙传庭)清理军屯,督师在湖广惩治奸佞,虽为非常之法,却非长久之计,终未免失败。 “镇台在永安实行着佃纳粮政策,百姓感恩戴德,积极开垦荒田。官府也将增加田赋,粮饷有出,对敌更加从容矣。抚台既来永安,不妨亲访百姓,实地了解,尔后若朝廷问起来,也可帮我们说几句话。” 方以智的大名,鲁可藻自然知道,便不假思索地说道:“善。琢如心怀百姓,勇于任事,不避讥议,真有古大臣之风。吾当访察清楚,帮琢如澄清浮议。” (本章完) 第119章 不容乐观 第119章 不容乐观 “实不相瞒,我不久前刚去南宁陛见,请皇上移陛桂林。皇上不仅不想到桂林,连梧州也不想去,打定主意要去肇庆。阁老亦别无他法,嘱我来永安见你。” 鲁可藻说完,不住地唉声叹气,脸上忧心忡忡。 永历帝想还陛肇庆,这是意料中的事,丹初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听鲁可藻的意思,他与瞿式耜已经有过密谋了。此事当为机密,不然他不会亲自过来。 丹初不动声色,问道:“敢问抚台,阁老有何事相托?” 鲁可藻不紧不慢,说道:“我在南宁时,惠国公遣使迎驾,说正在拾掇两广提督衙门,预备作为皇上行宫,又说将要派兵护驾。朝臣惊恐,皇上下令粤兵不得入桂,决定还陛肇庆。 “梧州有兴陵,乃端皇帝(永历帝生父)之陵寝。皇上必会在梧州停留,哭谒端皇帝。惠国公必会派兵在梧州迎驾,炫耀武力。庆国公派兵护陛,一路将至梧州。 “我离开南宁后,直接走柳州到桂林,与阁老面商。阁老认为,惠国公、庆国公各逞武力,非人臣之礼。督师在永州前线督战,滇师、楚师、桂师浴血奋战,朝廷不甚关心。 “是故,皇上停陛梧州期间,我们也要派遣兵力,以向惠国公、庆国公示威。马起蛟正在驻守桂林,答应派一千兵马南下,朱旻如驻守平乐,也将派一千兵马南下。琢如这边,能派出来多少?” 原来是为这事。派兵过去又能怎样?对时局能有何影响?弄得好,可以为前线的将领争点优抚,弄不好,可能连面子都争不到。 军队出动,不是说走就走的,还要动用民船、大车等辎重,粮草消耗倍于平时。但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不管是谁担任桂林留守,大概率都会派兵前往梧州。 刚得了昭平,丹初自然不能推辞,毅然说道:“没问题,我带一千人马过去。” 鲁可藻很高兴,说道:“琢如公忠体国,办事不讲条件,真乃武将之楷模。” “马镇和朱镇过去吗?” “马镇去,朱镇留下。三千劲卒抵梧,我说话也有分量。其一,要为前线的将士发声,请皇上下旨表彰。其二,要游说惠国公,请粤兵北上援赣。” 马起蛟老成持重,兵马强盛,为焦琏诸军之冠,说话当有份量。凡事有他挡在前面,丹初这边就会轻松不少。 赣州的胜负,实为时局的关键。丹初忍不住说道:“清虏有赣州,可以随时威胁广东。惠国公定会出兵增援赣州,关键是要快,要赶在清虏援兵到来之前攻下赣州。对了,佟养甲呢?还活着吗?” 李成栋的反正,与佟养甲不无关系。李成栋以一己之力攻下广东,自认为功勋卓著,该授为两广总督。没想到,清廷授佟养甲为总督,仅授李成栋以广东提督。 金声桓反正后,集合大军围攻赣州,佟养甲催促李成栋调兵增援赣州。时任广东布政使的袁彭年,早就有心归正,与李成栋的养子李元胤密谋,故意不发粮饷,诱使李成栋反正。 佟养甲迫于形势,亦剪辫反正。但他出身于辽东佟氏,是不可能诚心归正的。 “李成栋把他诛杀了。据说出自李元胤的密谋,先骗他出镇梧州。佟养甲正想蛟龙入海,便带上几百标兵上船,溯西江而上。船行至三水,李元胤遣战船四面截击,把佟养甲及亲兵全部擒杀。” “杀得好!”方以智赞道:“李元胤这一票干得漂亮!”丹初却想得更远,问道:“佟养甲已死,惠国公已无后顾之忧,将来梧州邪?将去赣州邪?” 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只能靠道听途说和主观揣测做出判断。丹初对此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观其奏章,奉上恭顺,使者待文武大臣有礼。奏章情意颇切,亟亟于陛见,将来梧州无疑矣。” “哎!”丹初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战机稍纵即逝,前线更是争分夺秒。惠国公不急于增援赣州,却急于陛见,江西的战局恐将不妙矣。” 方以智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面目悲怆,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鲁可藻自然知道江西的重要性,但觉得丹初二人未免太悲观,便说道:“湖广尚有堵阁部、何督师两位大佬,皆可随时增援江西。惠国公晚点增援赣州,似乎无碍于大局。” 这种盲目的乐观来自何处?他来自南宁行在,大概受到了廷臣的影响。 永历小朝廷自成立之日起,就一直处于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状态中。此次江西、广东先后反正,南明的疆土面积达到了顶点。廷臣喜出望外,或许都产生了中兴有望的错觉。 “不然,”丹初驳道:“朝廷没有威望,调度无方,又偏居南宁,不仅没有遥制前线的能力,就连前线的战事都漠不关心。 “堵阁部也好,何督师也好,乃至于留守,都无法对前线实行统一的指挥。勋镇多自行其是,即便惠国公想增援赣州,也不过于是想保证广东的安全,实无救援江西之心。 “反观清虏,尤世忠龟缩永州一城,何督师数万大军竟不能攻克;刘武元、胡有升、高进库诸贼龟缩赣州一城,竟能挡住豫国公十数万大军。 “清虏法令严苛,孔有德等三逆王尚在汉阳,可以随时渡江。战事迁延日久,清虏愈加从容。即便八旗兵在北京,亦可沿运河南下,再溯江而上,不出数月,便可直抵九江、南昌。 “届时,若我军还攻不下赣州,清虏又逼近南昌。豫国公只得引兵撤围,则势危矣。” “啊?”鲁可藻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丹初转移话题,开始询问起湖广的战事。永安虽然安定,却偏居内陆,消息闭塞。鲁可藻刚从南宁、桂林回来,正可向他打听消息。 “堵阁部那边,战事相当顺利。忠贞营慨然应命,全营渡江,七月初一日占领了湖北彝陵,目标遥指湘西重镇常德。 “何督师这边倒不甚顺利,听留守说,诸军互相观望,至今还未扫清永州外围,未能对永州形成合围之势。” 丹初听罢连连摇头,当面向鲁可藻作出承诺,决定派标营、步兵一营南下梧州护陛。标营明日出发,步兵一营后日出发。 (本章完) 第120章 情报局 第120章 情报局 辞别鲁可藻,丹初回到永安城,立即召集亲信,部署机宜。 俞厚基照例留守永安,着重推进着佃纳粮、增设乡长两项工作,小事自专,大事向瞿夫人请示办理。 方以智率领步兵第二营,前往接收昭平。为减小阻力,昭平保持现状,暂不实施着佃纳粮、增设乡长两项政策。丹初强调,昭平与永安州一样,大小事务样样都要服从总兵府。 丹初将亲率标营、步兵第一营,前往梧州护驾。监军何云随行。 分划已毕,众人散去。丹初却特意留下了冯加礼。 “老冯,这次开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喊你参加?” 冯加礼在军中管斥候,是事实上的情报总管。他略一思索,答道:“大帅抬爱,让职下与闻机密,职下办事亦能有的放矢。” “嗯,说得好。”丹初问道:“依你看,皇上何时可以临幸南宁?” “这?”冯加礼吞吞吐吐,最后说道:“从永安至梧州,约有三百里陆路。若走陆路,标营三天可以到达,步营六日可以到达;若走水路,标营、步营四天内可全部到达。大帅明日就要率标营拔营,可见时间紧迫。照此推论,皇上大概将在三五天内临幸梧州。” “这是什么话?”丹初哑然失笑,说道:“我不是要考问你算术,更不要你推论,而是想问你有没有皇上行踪方面的情报。” 冯加礼汗颜,说道:“职下属实没有。” “永州那边可有消息?” “没有。前两天倒是听商旅说,陈友龙纠合余部,在武冈州与郝永忠开战,战败。” “李成栋要派兵迎驾,有没有消息?” “听过一点风声。” “可知他何时迎驾,带多少兵马,在何地接驾?” 冯加礼一问三不知,生怕丹初怪罪,紧张地站了起来,说道:“大帅恕罪,职下属实不知。” “坐坐坐。”丹初招呼他坐下。 冯加礼却愈发紧张,不敢坐下。 “你答不上问题,也情有可原,我不怪罪你。我且问你,目前我们有多少个夜不收?明哨多少个?暗哨多少个?” 夜不收、明哨、暗哨皆为明朝边军侦察兵的称呼。焦琏的兵马皆为陕西边军,称呼相沿至今。 夜不收乏起一般的斥候,晚间无需随士卒收队回营,故得此称呼。明哨又称尖哨,深入敌境,乘夷马,操夷语,与夷人打成一片,身份暴露。暗哨又称尖夜,是明哨的替补,在指定地点埋伏,着夷服,操夷语,随时拦截夷兵。明军形象地称之为“明哨如履虎穴,暗哨如履虎尾”。 “全部夜不收共有六十一人,其中明哨三十二人,暗哨十三人。” 三千多人的军队,共有六十多个斥候,比例已经不低了,足以应付一般的作战需求。 丹初雄心勃勃,渴望获得更多更新的情报。这年头,比钱粮还重要的东西不多,情报信息可称是其中一项。 “这些斥候,主要部署在哪些地方?”丹初问道,见冯加礼有些紧张,便说道:“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军中斥候还得加强。” 冯加礼眼前一亮,说道:“按军中的规矩,斥候大都在百里之内,东至昭平,南至古眉寨,北至猎儿堡。西南是个例外,因我军在金秀设置了矿监,斥候远至两百里外。” “我军很快要接管昭平,你有何打算?”冯加礼不假思索,说道:“人准备在昭平上游一百里外的广运堡设、下游一百里外的马江镇增设斥候。不过,这需要额外的经费。” 斥候要交际,要配给快马,有时还有识字写字的要求,所需费用不低。 陕西边军既要镇守边疆,还要与农民军作战,在斥候工作上很有经验。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也都非常重视斥候工作。 冯加礼出身于陕西边军,对斥候工作还是有经验的。 丹初神色坚定,说道:“经费这块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现在的问题是,我军的斥候太少,分布太近,获取的情报太慢、太少,政府的塘报也时有时无。我两眼一抹黑,干什么都抓瞎。 “咱们将来要干大事,非加强斥候不可。如果我要在桂林、梧州、南宁、浔州四地增设斥候,可行吗?对了,还有严关、镇峡关。” 冯加礼心中一惊,铺这么大的摊子,大帅可真敢想。 在严关、镇峡关部署斥候,可以获取湖广乃至江西方面的情报。湖广的得失关乎战略全局,江西则为时局的关键。 浔州是陈邦傅的老巢。丹初志在广西,将来必与陈邦傅发生冲突。 南宁地处郁江平原,又有铁矿,丹初心仪已久。 梧州紧邻广东,方便获取广东方面的情报。 只是,永安僻居内陆,交通不便。想在以上各地布置斥候,就得增募人手,增加信使、马匹,在沿途安排落脚点,代价太高昂了。 冯加礼不敢违拗丹初的意思,答道:“没问题,但要增加不少人马,经费也将激增。” “你先估个数目。” 他盘算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军现有六十一个斥候,每月需经费一百多两白银,战时一般要增加到二百两。 “若要在以上各地派遣斥候,至少要增幕一百人马,每月维持经费要增至三百两,战时将增至四五百两。一年下来,至少需要四千两银子。” 丹初倒吸一口凉气,四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可以买两千支火绳枪了。 转身一想,这两年局势多变,谁能抢先获得准确的情报,谁就得抢得先机,就能争取主动。用四千两银子加强情报工作,还是值得的。 丹初一咬牙,说道:“没问题,四千两就四千两。你初次招募人马,一次性要多少钱?” “总得要一千两。” “我今晚就批给你。” 冯加礼大喜过望,说道:“谢大帅。” 丹初淡淡一笑,说道:“都是为了昭永军,何谈谢谢?你总办斥候,兢兢业业,心思缜密,我要谢你才对。只是,斥候工作,或称之为情报工作,地位至关重要,需引起十足的重视。 “今后,你经费足了,人马多了,责任也更将更重。我打算在中军成立一个新机构,名曰情报局,你任局长,专门负责情报工作。 “情报局除了要在战场上刺探军情,还要深入敌后获取一切有用的情报,还要离间敌人,还要处决叛徒。总之,只要是有利于我军的,有害于敌军的,情报局都可经理。” (本章完) 第121章 李成栋 第121章 李成栋 李成栋带来了一万骑兵,扎营于梧州城西,旌旗蔽天,鞍甲鲜明,把鲁可藻的三千兵马、陈曾禹的五千兵马衬托得黯淡无光。 永历君臣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骑兵,顿感五味杂陈,既有兴奋,也有不安。 李成栋倒很恭顺,率部将在梧州城南接官亭迎驾。他一身戎装,背负弓矢,立于龙舟旁。见到永历帝,先是屈膝行礼,尔后手扶御驾,请皇帝下船。 亭外早已备好御膳,又以黄金万两、白金十万两进贡。永历帝心情大悦,抚摸李成栋的后背,说道:“朕中兴,全赖卿力。” 李成栋战战兢兢,不敢多说,对道:“皇上英明神武,必可中兴大明。” 君臣乃进城,以巡抚行辕为行宫,永历帝召李成栋独对。天颜咫尺,李成栋俯首战栗,唯唯诺诺。 未几,李成栋出。马吉翔召集众将,奉帝令赏赐众将,温言抚慰。 “爵帅今日独对,圣眷方隆,何无一言奏对?”马吉翔对李成栋说道,脸上尽是惋惜之情。 李成栋倒是一眼坦然,说道:“此真天子也。吾武人,嗓门大,不敢冒犯天颜,有违人臣之礼。” 丹初亦随众将在场,位列末次,暗自哂笑。李成栋曾擒杀隆武帝、绍武帝,在江南屡屡屠城,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今日竟说出这种话,竟在永历帝面前如此胆怯小心,岂不可笑? 众人倒是纷纷恭维他: “爵帅亲自接驾,又馈送金银十数万,足见公忠体国。” “粤东步骑二十余万,大明中兴有望矣。” “爵帅兵马精壮,奉上谨饬,朝廷纲纪可复,气象为之一新矣!” …… 太监夏国祥奉命给众将分发赏赐,全都是金银。李成栋分得黄金一百两,其余诸将皆分给白银。丹初地位不高,亦分得一百两白金。 钱不多,但出自御赐,稍慰人心。 文安侯马吉翔已经取得了永历帝的完全信任,时人称之为“马皇帝”。他狐假虎威,当着众将的面,对李成栋说道:“上念贵标诸镇将从公反正,功不可泯,尚未颁爵赏。烦疏姓名,以便上闻。” 李成栋粗人一个,不名所以,当即借来笔墨纸砚,开列勋臣名单。正常情况下,臣僚保举部下,朝廷都会削减一番,以示官爵名器,不可轻授。李成栋久经宦海,自然深谙此中道理,便狮子大开口,为麾下众将讨要官爵。 马吉翔有意在李成栋面前显摆,当着他的面缮写奏疏,密封进内。 众将不以为然,继续谈笑。大家第一次见面,分属李成栋、瞿式耜、陈邦傅三个阵营,内斗归内斗,表面还是和和气气的。 不到两刻钟,马吉翔回来,兴冲冲地对李成栋说道:“爵帅,有旨意。” 李成栋不敢怠慢,当即令人准备香案,又整理衣冠,煞有介事。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永历帝对李成栋的保举照单全收,一字不改。东勋大将杜永和为江宁伯、阎可义为武陟伯、张月为博兴伯、董方策为宣平伯、罗承耀为宝丰伯、郝尚久为新泰伯、黄应杰为奉化伯、杨大甫为乐安伯、张道瀛为镇安伯。李成栋养子李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加左都督,范承恩、杨有光、叶承恩、马宝诸将皆为都督同知。 又晋李成栋为太傅,挂翼明大将军印,总督七省恢剿军务。李成栋不仅没有喜色,反而大惊失色。没想到马吉翔竟有此种能量,皇帝竟对他言听计从。朝廷名器之滥,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马吉翔却洋洋得意,自以为得计。 文水伯陈曾禹脸上阴晴不定,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东勋诸将皆已封爵,陈家军这边也该援引东勋之例,争取为诸将封爵。 李成栋阴沉着脸,遥望行宫方向谢恩。 众将各怀心事,不久散去。 傍晚,鲁可藻携马起蛟、岑丹初二将,趁着夜色,前往拜访李成栋。在排挤陈邦傅方面,瞿式耜与李成栋有着共同的利益。 李成栋立即接见,略一寒暄,便对鲁可藻说道:“抚台,阁老的信我已看过。只是,天下乃太祖之天下,粤东粤西不分新旧,皆为王土。 “皇上中兴,须亲统王师,行间指挥,俾使诸将奋勇戮力,四方咸知有君,自可云集响应,岂可偏安粤西,优游岁月哉。此吾鳃鳃至计,非冀邀驾之功也。” 丹初不知道密信的内容,听李成栋的话意,料想应是瞿式耜不死心,劝李成栋拥护永历帝驻陛桂林。此为徒劳之计,瞿式耜为何还要做此努力? 鲁可藻颇有急智,顺着李成栋的意思,说道:“爵帅说得是。粤东有二十万精锐,皇上还陛粤东,将士振奋,士气高涨。爵帅正可提兵北伐,克复忠诚,上救豫国公于水火,下保粤东之安宁。” 马起蛟会意,补充道:“豫国公围攻忠诚无果,还守南昌,腹背受敌。爵帅可先派一支劲旅出梅关,克忠诚。豫国公即可分兵还攻九江、湖口,只要九江、湖口还在我军手中,清虏就不能窥视江西。” 金声桓调集十几万大军围攻赣州,无果,又调王得仁南下攻城,还是攻不下。清军果然缀其后,派兵袭取九江、湖口。 王得仁主张孤注一掷,竭尽全力攻下赣州。金声桓不听,率军回守南昌。王得仁无奈,只得撤围,北上反攻九江。 金声桓、姜日广急调王得仁回师南昌,一日之内数道檄令。王得仁无可奈何,只得回师南昌。 这正是五月间的事,消息已经传遍两广。但永历君臣还处于盲目乐观中,认为金声桓虽围攻赣州失败,毕竟实力仍在,江西依旧稳如磐石,无足多虑。 李成栋被鲁可藻、马起蛟将了一军,骑虎难下,只好模棱两可地说道:“豫国公兵马强壮,不下二十余万。江西捷报频传,吾以粤军入江西,还需与他商量周全。” 金声桓虽然骁勇,却是个老粗,无甚见识,一听说清军将至,立即回师南昌,试图先保住南昌,静待湖广、广东援军。 但他派出的信使报喜不报优,大肆夸耀战绩,却对南昌的危急只字不提。 毕竟,清军主力尚未开进江西。明军在江西还有绝对的优势。 只是,金声桓预见不到,各支明军内斗严重,不可能准时派出援军。清军却可以从容调兵,反攻江西。 眼下,都已火烧眉毛了,哪还有时间留给李成栋?丹初毅然说道: “爵帅,丹初斗胆直言。江西败局已定,只要满鞑子赶到江西,豫国公必败无疑。要想破局,除非爵帅提兵北伐。 “忠诚被围日久,守军伤亡,城墙残缺。粤军精锐,蹈赣兵之后,必可克复忠诚。爵帅有忠诚在手,进可攻,退可守,足以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唇亡齿寒,吾不忍再言矣!” (本章完) 第122章 结交东勋 第122章 结交东勋 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武夫,李成栋不由得眉头一皱。谁家小子,敢在东勋面前胡言乱语? “爵帅,此为岑丹初,昭永总兵,挂征蛮将军印,加都督佥事衔,也是瞿阁老的女婿。”鲁可藻介绍道。 “哦!”李成栋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阁老的乘龙快婿,新兴侯麾下的骁将。” 焦琏麾下兵马不多,实力不算特别强,但部将多勇猛敢战,在岭南的武夫中颇有盛名。 李成栋身后亦有一名小将,说道:“佥都督言重了。豫国公、建武侯皆骁勇善战,麾下精兵不下二十万。堵阁部、何督师近在咫尺,亦可随时增援。就算满鞑子到了江西,又岂能轻取南昌?” 此人正是李元胤,字元伯,本姓贾,儒家子弟,少年时为李成栋所掠,收为养子,随李成栋出生入死,“稍读书,知大义”、“心计密赡,有器量”。 李成栋反正时,家眷子女皆在松江,被清廷满门抄斩。李元胤成了李成栋在世间最亲近的人,也被世人视作是李成栋的继承人。 这家伙虽然年轻,却颇知忠义,很有智谋,在敦促李成栋反正、诛杀佟养甲之事上表现出杰出的才能。 丹初不便和他争论,只是摇头苦笑。瞿式耜有意争取李成栋,自己可不能意气用事。 反倒是李成栋颇明事理,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说道:“抚台,请你转告阁老,我定会出师忠诚。皇上将还陛肇庆,已遣人在肇庆筑坛,拜我为翼明大将军。之后,我将誓师北伐,进攻忠诚。” 永历帝还要在梧州拜谒兴陵,之后再顺流而下至肇庆。銮驾人马甚杂,行程缓慢。照李成栋的说法,粤兵出师最早也得在一个月后了。 那时候,就是八月底九月初了,黄菜都要凉了。 鲁可藻、马起蛟、岑丹初三人对视一眼,颇感失望。 李成栋却已转换话题,说道:“马吉翔气焰熏天,以中旨进退九卿台省,滥封官爵,如同儿戏。恩威不出皇上而出旁门,宰相不能执票拟之权,匪人滥进,贿赂公行。 “人皆言马皇帝,岂不信哉!我弃老母、幼子为此举,惟望中兴有成,庶不虚负,今见权奸如此,宁有济哉!” 武夫性子直,李成栋自恃兵多将广,见马吉翔如此嚣张,已有上疏弹劾马吉翔之意。 鲁可藻却在永历小朝廷浸淫已久,深知马吉翔内结太监,外联勋镇,又深得永历帝信任,已达到了威福自操的地步,便小心翼翼地劝道:“爵帅不可鲁莽,权奸势大,若不能一击致命,反受其害。” 李成栋兵强马壮,想杀死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还不简直?只是,他刚刚反正,又以忠义自许,不便妄行杀戮。或许,可以引瞿式耜入阁任首辅,既能引为奥援,又能代替庸碌无能的严起恒,裁抑马吉翔、庞天寿、夏国祥等奸佞。 “瞿阁老为拥戴元勋,留守桂林三战三捷。如今粤西大事已定,似应召还阁老,主持中枢。” 说罢,李成栋看了眼岑丹初,希望丹初能够附和他。 丹初不假思索,说道:“爵帅,粤西虽已底定,湖广战事正酣。瞿阁老坐镇桂林,为湖广前线供输粮草,转运军械,不可一日离桂。湖广若有失,则粤西不保,粤西不保,则粤东危,则大明危矣。” 湖广战场关系战略全局。永历小朝廷一直偏安于粤西,终能无虞,实赖堵胤锡、何腾蛟等人在湖广坚持抗清。李成栋亦明白此中利害,转而议论起陈邦傅。这才是瞿式耜接近李成栋的原因,也是维系瞿式耜、李成栋两个小集团的关键因素。 “敢问爵帅,坊间传闻,庆国公曾纳款请降,不知可有此事?” 说起这事,李成栋愤恨不已,说道:“陈邦傅遣沈原渭奉送地甲兵籍请降,并请执皇上为降贽。本帅反正,陈邦傅猎为己功,欺我为三岁童子。此仇吾必报之。” 武夫龇睚必报,李成栋也不例外。 鲁可藻也义愤填膺,说道:“爵帅可曾听说过,陈邦傅上书朝廷,中有‘世守广西,视云南沐氏’之语?” 李成栋嗤之以鼻,说道:“吾领有广东,兵马钱粮人口数十倍于陈邦傅,尚不敢自请世守。他区区一个陈邦傅,平生未曾见敌,无尺寸战功,徒以媚上为术,竟也敢世守广西!” 说起陈邦傅,众人无不愤恨。马起蛟也说道:“陈邦傅盘踞广西已久,专南宁、太平等七府土汉地,置有司,征贡赋。 “诸军在前线血战,乏食。瞿阁老征粮于柳州、浔州二府,陈邦傅抗命不应。三战桂林,陈邦傅皆不派兵。反攻全、永,陈邦傅亦不派一兵一粮。 “皇上巡幸南宁期间,陈邦傅肆侮朝臣,拳殴户部主事王渚死。当年,刘承胤亦殴打群臣,刘承胤降清,陈邦傅岂不降哉?” 岑丹初火上浇油,说道:“皇上授我以征蛮将军之职,敕书已下,陈邦傅却迟迟不肯交割印信。勋镇跋扈不臣,朝廷威令不行,长此以往,何以自持?” 征蛮将军印的事,瞿式耜一直挂在心上,鲁可藻亦深知此印非同小可,趁机说道: “粤兵威武,骠骑如云。明日,爵帅不妨大会诸将,或宴饮,或比射。陈曾禹一介草包,届时可折辱之。陈邦傅知爵帅军容严整,知我两军和谐,必不敢再狂妄托大矣。” 这次护驾,陈邦傅派儿子陈曾禹带队,大概是想让他积他功劳,好晋升侯爵。 李成栋心里有了主意,说道:“我朝重视射礼,明日我便以举办射礼为由,大会诸将。到时,我必以折辱陈曾禹,报他老子一箭之仇。” 虽为武夫,李成栋亦有胆大心细的一面,对丹初说道:“征蛮将军印之事,我必襄助之。他陈邦傅要是识相,不敢不从命。” 李成栋极其鄙夷陈邦傅,替丹初谋得征蛮将军印,既能卖瞿式耜一个天大的面子,亦能结好焦琏,是件一石三鸟的事。 丹初心中欢喜,起身谢道:“谢爵帅成全。” 李成栋笑笑,对岑丹初、李元胤二人说道:“你二人年纪相仿,我像你们这般大时,还只是个伍长。现在,你俩一个是总兵官,一个是锦衣卫缇帅,可谓少年得志。朝廷恩厚,我辈当矢志报国,图谋中兴!” 岑丹初与李元胤相视一笑,答道:“爵帅教诲,丹初铭记于心。” (本章完) 第123章 射礼 第123章 射礼 次日,李成栋请永历帝检阅军队,并举行射礼。共有三支兵马受阅,李成栋的一万骑兵、陈邦傅的五千马步兵、焦琏的三千马步兵。 盔甲鲜明,旌旗猎猎。人马的多寡,无疑象征着实力的大小。至于鲁可藻的抚标亲军,人马疲弱,武器不一,干脆就没有受阅。 永历帝骑马巡阅三军,但他着实没有威仪,检阅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好在他下令犒赏三军,将士们的士气稍有提高。 之后,便是射礼。射为古代六艺之一,射礼为古代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受到历朝历代的重视。 明太祖朱元璋以武力荡除群雄,夺取天下,自然重视射礼。洪武二年,太祖便下令天下官学以“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生员每天利用一个时辰练习武艺。 射礼也就流行起来。明初的射礼,初定为三十步,不久延至九十步,成为定例。 只是,明朝的射礼与其他朝代一样,先是偏向武艺,其后天下太平,渐渐趋于礼仪性质,偏离了太祖崇尚武艺、培养射手的初衷。 广西巡抚鲁可藻主持射礼,永历帝端坐凉亭观射。 按制,天子射礼用六耦,诸侯用四耦,大夫、士用三耦。一耦分上射、下射两名射手。今天这个射礼,共有六耦,实际上只有十二名射手。 外廷出一耦,上射手为戎政尚书刘远生,属“守节”一派,下射手为吏科给事中张孝起,属“反正”一派。 张孝起为吴江人,在江南起兵抗清失败,被李成栋俘获,妻子投海死。李成栋怜其忠正,藏匿于军中,优礼之。 粤兵反正后,朝廷重用东勋,李成栋推荐张孝起入朝,任吏科给事中。 礼,国之大事也。鲁可藻为司射,把刘远生、张孝起安排为一耦,可谓煞费苦心,意在和衷共济,团结两派。 内廷出一耦,上射手为印绶太监张福禄,下射手为锦衣卫指挥使李元胤。张福禄是大兴人,有力气,能挽劲弓,忠诚勤勉。 东勋出一耦,上射手为李成栋本人,下射手为都督同知马宝。马宝出身于大顺军,于崇祯末年归入李成栋麾下,足智多谋,英勇绝伦。他的地位不及杜永和、张月等东勋元从,但实为李成栋麾下一等一的猛将。 瞿式耜阵营出一耦,上射手为马起蛟,下射手为岑丹初。 轮到陈邦傅阵营时,不想却出了点小意外。 司射鲁可藻手持弓矢,来到陈曾禹面前,说道:“弓矢既具,有司请射。” 陈曾禹辞让,答道:“某不能。为二三子。” 这是射礼中应有的谦礼,鲁可藻不以为意,笑道:“爵帅不必谦辞,帝在上,强为之。” 陈曾禹已经看出来了,鲁可藻拿的是大梢弓,弓力很大。他与父亲一样不学无术,就算拼命拉得开,也肯定中不了靶。 “某今日身体不佳,实不能御弓矢。”陈曾禹固辞。 一旁的李成栋有意折辱他,说道:“天子在上,亲临射礼。吾衰矣,尚且勉力为之,尔为晚辈,安敢不尽力邪?” 马起蛟亦在一旁说道:“庆国公不能亲自护驾,已然不美。千万将士在旁观礼,爵帅不可失礼。” 陈曾禹嚅嚅不言,不肯接弓矢。 李成栋冷笑一声,说道:“尔父子无尺寸之功,唯以钻营为术。先是约降于我,及我反正,尔父子猎为己功,简直恬不知耻。如今天子在上,尔无人臣之礼,勿谓东勋无人矣。” 众目睽睽之下,陈曾禹吓得脸色苍白。就他父子那些兵马,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若真要打起仗来,决非东勋对手。 永历君臣也注意到陈曾禹这边出了情况,纷纷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陈曾禹无奈,只得应诺。 鲁可藻如释重负,快步上阶,向天子报告:“启奏陛下,请射于宾,宾许。” 永历帝点点头,示意开始。 射礼庄重复杂,接下来便是配耦。上射手、下射手站在一起,成为一耦。 “纳射器。”鲁可藻拉长声音,令道。诸射手各取一支大梢弓,配四支箭。 “倚旌于侯中。”一名小校充任获者,用一面黄色旌旗,为全场指示箭靶中心位置。“依次而射,不得杂越!” 射手开始准备,脱去左臂衣袖,在右手拇指上戴上钩弓弦用的扳指,左手臂上套以护臂,左手执弓,右手的指间夹一支箭,另外三支插在腰带中。 “诱射。” 诱射其实就是由司射示范射箭,同样有一套严格的规矩。共有四次揖礼,然后走到射位,注视靶心,表示心志在射箭,然后俯身察看双足,调整脚步,最后开弓射箭,直至将四支箭全部射完。 鲁可藻虽为文官,却也久习骑射,四射两中,引来一阵喝彩。在九十步的距离上步射,这种成绩相当不错了。 岑丹初还是第一次参加射礼,且是天子六耦射,大涨见识。 上万将士,旌旗蔽天,内外廷官员云集。场面庄重,仪式考究,给人一种大明中兴的错觉。 他意识到了礼的重要性,也意识到了仪式的重要性。礼仪礼仪,外在为仪,内在为礼。庄重的仪式可以加强礼仪,集体仪式更有助于加强团结,形成内部凝聚力。 倡言平等,可以赢得士卒的拥戴。加强仪式,则可提高士卒的团结。万事皆为辩证统一,不可偏废。 “一番射。” 一番射为习射,不计算成绩。尽管如此,各射手都很认真,不想在将士面前丢脸。 李成栋已为公爵,依然四发三中,成绩相当不赖。这一耦下射手马宝,射术精湛,竟然四发四中。东勋一万骑兵欢声震天,倍感有面。 轮到马起蛟、岑丹初二人射箭。马起蛟射中三箭,略感惋惜,对丹初说道:“琢如,沉住气,给瞿阁老、新兴侯挣点面子。” 丹初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挽弓搭箭,使劲拉满强弓,略一瞄准,射出第一箭。 “中!” 他心中暗喜,再接再厉,继续射出三箭,全部命中。 获者过去查看靶子。明射礼规定,射箭若不能贯穿靶子,即便射中了靶心,也不能算中靶。 “四矢贯射!全中!” 马起蛟与岑丹初相揖致意,身后三千兵马欢声震天。 轮到陈曾禹试射了,他无甚力气,勉强拉开硬弓,弓箭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未及靶子,提前落地。剩下三发箭矢同样有气无力,无一发触及靶子。 将士一阵骚动,嘘声四起。陈曾禹亦脸上无光,羞愧难当。 “二番射。”二番射为正式比赛,且有酒喝。 明初期,射术精湛者赏酒。到了中后期,射礼改革,改为胜者不饮,负者饮酒,称之为罚酒,完全失去了太祖寓武于文的初衷。 陈曾禹被罚喝酒,脸涨得通红。 三番射与二番射基本相同,但有声乐陪奏。 李成栋对陈曾禹大加嘲笑,当着众人的面说道:“吾等箭无虚发,不得饮酒。尔无一矢中靶,竟得酒喝。天恩浩荡,尔可知否?” 陈曾禹不敢发作,说道:“爵帅指责得是,某甚愧。” “尔父子蒙受皇恩,殊无人臣之礼,而有叛降之心。朝廷早有谕旨,授岑丹初为征蛮将军。尔父为何私留印信,至今不肯交割印信?回去告诉汝父,让他尽忠国事,谨守臣道。否则,吾必举兵伐之。” 陈登禹战战兢兢,说道:“唯。” 丹初心中暗喜。真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拿到征蛮将军印。瞿式耜手上无兵,说话并不好使。李成栋兵强马壮,陈邦傅甚是忌惮。 这年头,手上有兵腰杆才硬啊。 (本章完) 第124章 英雄结义 第124章 英雄结义 李成栋在射礼上羞辱陈曾禹,消息很快传开,闹得沸沸扬扬。马吉翔以宰辅自命,听说后连忙求见李成栋、陈曾禹,设法弥合,陈曾禹稍感心安。 不久,李成栋密疏永历帝,弹劾马吉翔把持朝政,欺君罔上,劝谏永历帝“亲君子,远小人,伸威令,定黜陡”。 马吉翔很快得到消息,惊惧不已。他没想到,自己有心结交李成栋,却遭到李成栋的暗中弹劾。东勋兵马强盛,马吉翔不敢轻举妄动,稍有收敛。 李成栋事帝虔诚,帝对马吉翔恩信不疑。马吉翔乃蛊惑宸听,散布流言,说李成栋将夺帝耳目,尽废阁部大臣,以东勋官吏代之。 宗室朱盛浓结党马吉翔,使出苦肉计,上疏弹劾庞天寿,说“宦者典兵,古今弊政。庞天寿统勇三千,恐甘露之祸,发在旦夕”。 司礼太监庞天寿主持宫禁,仅有兵卒百人。朱盛浓危言耸听,表面在攻击庞天寿,实则把矛头指向李成栋的义子李元胤。 永历帝授李元胤为锦衣卫指挥,李成栋父子十分高兴,拨给精兵,充锦衣卫缇骑,供李元胤宿卫朝廷。 朱盛浓身份不凡,弹劾司礼太监,话题性极强,很快在梧州行在引起轩然大波。大家都知道他胡言乱语,却怀疑这篇奏疏出自李成栋的授意,意在驱赶庞天寿,以李元胤主持宫禁。 一时间,流言四起,群臣哗然。联想到东勋兵马之精壮,李成栋在射礼上的跋扈,不少人以董卓、朱温比拟李成栋。 永历帝驻陛梧州的时间不长,却乱象丛生。李成栋亦对永历君臣大失所望,怏怏不乐。 好在,永历帝难得明白了一回,召见李成栋独对,温言宽慰。又下令移驾肇庆,以肇庆为行在,筑坛拜将,催促李成栋北伐。 八月中旬,永历君臣起驾东就肇庆。马起蛟、岑丹初等人到江边送行。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李元胤殿后,与丹初告别,话语中不无惆怅与惋惜。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年龄相仿,十分投机。 “元伯,你打算一直宿卫朝廷?” “嗯,”李元胤神情坚定,说道:“皇上身边没有劲旅,屡屡受扼,被刘承胤、郝永忠、陈邦傅等辈挟制,威信扫地。朝廷欲振纲纪,必先伸张威令。我愿宿卫朝廷,使皇上有所依恃。” 太天真了。大概,李元胤久受李成栋的保护,对永历小朝廷缺乏清醒的认识。 丹初笑笑,说道:“元伯好志向,吾不如也。将来,若皇上御驾亲征,我等武将必云合景从,届时再与元伯一叙旧谊。” “呵呵,”李元胤干笑两声,显然不相信永历帝会御驾亲征。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忧伤,说道:“将来,若朝廷有警,还请琢如提兵勤王,或诛除权诛,或飞骑救驾,不使吾孤苦无依矣。” “元伯这是什么话?何以如此悲观?” 丹初颇为惊骇,觉得李元胤语气悲凉,似有生离死别之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看李元胤了。人家留下护卫宫廷,并非是天真,实出于一片赤诚,已有视死如归之意。 “惠国公忠而见疑,皇上被权奸蒙蔽,内外隔绝,文武失和……大明中兴,遥遥无期矣!”丹初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不过,他不想在李元胤面前表现得太悲观。悲观是会传染的,容易给人留下一种懦弱无能的印象。 “本朝恩泽深厚,绵延两百七十多年,虽有衰败,必可中兴。我辈志在补天,事成则封侯拜相,名利双收;事败亦不失为忠义,千古流芳。 “元伯不必自怨自艾,人生一世,自当轰轰烈烈,虽千万人吾往矣。惠国公舍弃阖家老小而反正,志节昭彰千古。我辈随惠国公鞭笞鞑虏,虽九死亦无憾矣。” 李元胤大为振奋,眼神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说道:“琢如兄,我早知你有大志,非碌碌之辈。今日之语,真如醍醐灌顶,发人深省。” 丹初亦有心结交李元胤。看现在的情势,李成栋交诟于上,难以在朝廷自处,必将率师北伐赣州。根据历史推论,李成栋很可能会折戟赣州城下。到时候,李元胤身为李成栋的养子,继统东勋名正言顺。 越想越多,丹初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僻居广西一隅,竟然惦记起广东了。 不过,人啊,总是要有点理想的,活在乱世,总归是要有点希望的。 君不见,丹初与胡一青结为兄弟,也就与滇兵建立了联系。将来统战滇兵,或许就能用上这层关系了。 想到这,丹初欣然提议,说道:“元伯,吾原为新兴侯标营孤儿,侥幸立下些许军功,也算小有名声。听说你也是个孤儿,惺惺相惜,若蒙不弃,我俩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若换了一般人,李元胤可不愿与他结义。岑丹初小有威名,又是瞿式耜的女婿。养父李成栋正在结交瞿式耜,对抗陈邦傅等政敌。两人结义,正可加强这种盟友关系。 李元胤十分高兴,说道:“琢如兄抬爱,小弟求之不得。” 此时,龙舟已经拔锚东进。部下过来催促,李元胤叹道:“生逢乱世,能与兄这等英雄结义,真乃人生快事。只怪临别仓促,不能备齐牺牲,祭告天地。” 丹初一笑置之,说道:“没关系,我俩诚心结义,天地可鉴,何必拘泥于形式?几个月前,我在桂林抗击鞑子,有幸结识了兴宁伯胡一青。 “兴宁伯不以我鄙陋,与我结为兄弟。当是时,我二人各自负伤,搜罗全军,只得两壶浊酒,就着马肉,指漓江为誓,想想真是痛快。” 李元胤不胜向往,说道:“可是御滇营名将、骑牛蛮子胡一青?” “正是,他日若有机会,当与元伯引荐。” “琢如兄久经战阵,痛杀鞑子,真乃我辈楷模。” 于是,亲兵摆来香案,二人焚香再拜,誓曰:“念岑丹初、李元胤,虽为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天地作证,山川为盟,虽不同生,死愿同死,若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岑丹初年长,为兄,李元胤年幼,为弟。二人痛饮三大盅酒,尔后一个登船,一个上马,尔后各奔东西。 (本章完) 第125章 五屯所 第125章 五屯所 丹初并未沿漓江原路返回,而是借道藤县、五屯所,准备溯蒙江而上。 到了藤县,也就进入了陈邦傅的地盘。陈曾禹水陆并进,一路溯浔江,一路沿浔江南岸。丹初率一千兵马沿浔江北岸,与陈曾禹相隔四十里路程。 这明显带有挑衅的意味。一向勇猛无前的一营长魏国松,也不禁心虚,劝丹初道:“大帅,我军人少,孤军深入,殊为不妥。陈曾禹兵马五倍于我,一旦生起歹意,或将十分被动。” 丹初却不以为然,说道:“不然,陈邦傅、陈曾禹父子色厉内荏,前番被李成栋羞辱,见我两军联合,必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就算陈曾禹心生歹意,也得渡过浔江。就陈家军那熊样,别说他有五千兵马,就算有五万兵马,我也不怕。” 这自然是在说大话。丹初不惧陈邦傅,其实另有原因:陈邦傅为争夺南宁,正在与徐彪大打出手。 徐彪,南宁府横州人,清军入广西,徐彪率乡兵起义。永历元年四月,徐彪从陈谨,复广东灵山县,累功至副总兵。陈邦傅欲收编徐彪,徐彪不从,彼此攻伐不已。 陈邦傅的实力远在徐彪之上,却屡吃败仗,连徐彪也打不过。二年三月,清军窥南宁,徐彪与罗全斌破清军于郁江之南。 永历帝幸南宁,时广西布政使赵壹驻节南宁,力主招抚徐彪。徐彪受抚,南宁终得片刻安宁。 赵壹忠正勤勉,受到永历帝的信任,擢为副都御史,巡抚南、太、雷、廉,兼直大内食馔。 陈邦傅擅长钻营,见赵壹受用,便与之结为亲家,为陈曾禹聘娶其女。 永历帝移陛梧州,陈邦傅遣中军赵弘源劫持侯性,夺其男妇。侯性已为祥符侯,率军护陛,陈邦傅贪其财,忌其受宠,竟然遣兵夺其财妇! 侯性哭诉于永历帝,永历帝召见陈邦傅,当面责怪他,又责以世守广西之谬。 陈邦傅自恃永历君臣在他地盘上,振振有辞地说道:“倘元年二月,无臣父子血战浔、梧三昼夜,焉有今日?” 永历帝无以为对。陈邦傅则贿赂中枢,要在朝廷敕书上加上“世守”、“视沐氏”等语。中书舍人张立光誊写敕书时,易为“居守广西,便宜专铨除粮税”。 等到小朝廷前往梧州,南宁出现权力真空,受到陈邦傅的觊觎。赵壹见陈邦傅悖逆已明,与之断绝婚约。陈邦傅则引兵进攻南宁,赵壹不从,引徐彪入城守卫。 …… “两位可曾听说过南宁的徐彪?”丹初问道。 冯琳与魏国松相视一眼,说道:“听说过,据说出身盗贼,后来受抚,有些军功。” “我在梧州时,李元胤告诉我,说徐彪据守南宁,正在与陈邦傅大动干戈。” 二人恍然大悟,放心不少。魏国松问道:“大帅已经加镇昭平,却与南宁相隔六七百里,日后还要谋取南宁吗?” “要的,昭平无险可守,永安地处偏僻,皆非根据之地。南宁田亩甚广,地处边陲,清虏鞭长莫及。将来就算清虏攻进广西,我们在南宁可以从容应付;若是在昭平、永安,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大帅的意思是,清虏将来会攻进广西?”冯琳和魏国松面面相觑,似乎不愿相信。 何止是会,简直就是必然。 眼下江西、广东相继反正,南明的形势从未像现在这样乐观。要说清军会攻入广西,似乎还为时尚远。但凡事盛极而衰,永历小朝廷抓不住这次中兴机会,只能继续走下坡路,在堕落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督师反攻不力,我军在永州十倍于敌,至今已围城三个月,却始终攻不下这座孤城。由此可知,湖广的战局并不乐观。 “江西那边,豫国公同样久围赣州不克,听闻清虏举兵反攻,仓促回防南昌。粤师、楚师迟迟不肯增援江西,可知江西亦不济矣。” “前番桂林三捷,清虏虽已至桂林城下,皆无功而返。可知天命在明,清虏一时半会还攻不下广西。”魏国松十分笃定,并不认同丹初的观点。 丹初苦笑一下,说道:“清虏三次在桂林战败,在于我军奋勇抗击,亦在于清虏后路不靖,湖广有督师,江西有豫国公,还有数十万义师。 “豫国公以江西反正,惠国公以广东反正,动静太大,必将引起清虏的疯狂反扑。一旦满鞑子渡江,江西、湖广恐将彻底沦陷。 “到时候,清虏后路清净,便可直扑桂林。我军再想有第四次桂林之捷,可就难上加难了。” “啊?”冯琳与魏国松相顾失色,对丹初的话半信半疑。 丹初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恐已泄露天机,便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过,等清虏攻进广西,也得两三年之后了。届时,咱们至少能练出一两万精兵,也将夺取南宁为地盘,足以与清虏硬杠了。” 冯琳与魏国松如释重负,说道:“全赖大帅大才。” 八月二十日,丹初率军逼近五屯所,在城南十里外驻扎。五屯所是一个准实土卫所,是大藤峡沿岸守备要点,号称“藤峡左臂”。 明代卫所,大致可分为实土卫所、准实土卫所、非实土卫所。实土卫所附近没有州县,长官上马管军,下马治民,多设置在边疆地区,如辽东都司、陕西行都司。准实土卫所附近有州县,但领有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多设置在沿海和内陆少数民族地区。非实土卫所附近有州县,有自己的军屯田地,但无权管辖军户以外的人。 和其他卫所一样,五屯所军户大量逃亡,军屯田地被地主豪强侵夺。豪强反过来购买军户名额,享受军户带来的科举、减税等政策红利。 明末佃变、奴变四起,五屯所这个藤峡左臂也发生了内乱。佃民阮富强率众起义,号称“铲平王”,占据五屯所已有两年时间。 陈邦傅两次征讨失败,加之五屯所地瘠民穷,遂置之不理。 早有当地百姓过来诉苦,恳请岑丹初收复五屯所。原来,阮富强出身佃民,阴狠有智计,夺据五屯所后,便作威作福,先把富室洗劫一空,接着又大肆选妃,抢劫商旅,杀人立威,简直无恶不作。 又是一个农民起义军首领蜕变为山大王的故事。丹初尚未独力进攻过城池,正想借机练练手,便阴令部属准备攻城。 (本章完) 第126章 夜袭 第126章 夜袭 “五屯所,全称为五屯屯田千户所,属桂林右卫,设置于成化二年。城周长三百一十丈、高二丈,砖包土砌,编制军户六百七十七户,实剩一百多户。城内外民户,约有两千余户。” 说话的人名叫覃时泰,五屯所千户之子。五屯所民变,千户被杀,覃时泰逃脱。丹初兵马甫至,覃时泰便过来求见。 五屯所有两千多户百姓,着实出乎丹初的意料。考虑到明朝地方上常常隐匿人口,五屯所实际人口当在两万人以上。此地处于蒙江与浔江交汇处,多良田,不愧是藤峡左臂。 想当初,国朝设置五屯所,控扼大藤峡,确实选了个好地方。 丹初思索片刻,说道:“去年,我率兵到柳州护陛,结识了当地一个土司,名叫覃鸣珂。老兄同为覃氏,可认识他?” 栗时泰不假思索,说道:“回大帅,我和他同出一族,祖籍河南沁阳,祖上在南宋年间调任广西庆远府守备。覃鸣珂为土司,我为卫所千户,彼此情形不同。” 卫所千户也为世袭,实际权势不如土司威赫。千户世袭,底下的军户也世代承袭,这就有点奴隶主与奴隶的意思了。很多千户、百户侵夺军屯,把屯田卖给地主豪强,或者租给军户,加速了卫所制度的崩坏。 “听说庆国公两次进攻五屯所,皆不胜,为何?” “五屯所城小,便于防御。阮富强浩劫城内富户,得银钱无数,以此犒赏死士,规定斩首一级赏银二十两。死士贪财,作战肯卖命。” 覃富强又说道:“此外,庆国公兵马疲弱,军纪败坏,不堪战斗。阮富强两次乘夜劫营,庆国公兵马惊溃,由此战败。” 竟还敢乘夜劫营?晚上照明条件差,旗号不明,除非训练有素,谁敢轻易夜战? 丹初越来越感兴趣,非夺五屯所不可。当年,刘承胤、曹志建两个军头的发迹如出一辙,都是镇压民变,趁机夺取钱财,然后招兵买马。 明末铲平王层出不穷,阮富强霸占五屯所,聚敛了不少钱财,可夺之以资军用;又祸害百姓,违逆官府,可平之以收民心。 “依老兄高见,我军该如何破城?” 覃时泰略一思索,说道:“阮富强必会故伎重施,趁夜袭营。只要大帅顶住叛贼的夜袭,白天就好攻城。” 丹初点点头,问道:“老兄手下有多少人马?” 覃时泰脸色一红,说道:“不到一百。” “哦,”丹初略感失望,料想覃时泰出不上力,问道:“这附近可有土司?” “正北方一百里外,有个平福土司,武职,官居百户。西北方八十里外,有个东荣土司,也是武职,官居千户。” “很好,冯琳。” “在。” “遣使檄调平福土司、东荣土司。” “这?”当着覃时泰的面,冯琳欲言又止。 按制,征蛮将军是有权檄调土司。可是,朝廷威信全无,征蛮将军印也不在自家手中呀。 “没关系,盖我的总兵印,加冠征蛮将军官衔。语气客气点,不必太悭刻。”丹初倒很洒脱,转而对覃时泰说道:“覃时泰,你随我勘察地形,分派几个得力的人手,带我将士找块竹林,伐竹为梯。” 这完全是上级对下级的口吻,覃时泰也摄于他的威势,毕恭毕敬地说道:“诺。” “魏国松,你派人向城内射降书,允许阮富强投降,麻痹叛贼。” “诺。” 这晚,夜色漆黑如墨。昭永军枕戈待旦,人人戒备。叛贼拒绝投降,极有可能趁夜劫营。将士们从未参加过夜战,又兴奋,又紧张。丹初起初亦有些兴奋,但毕竟经历得多了,又一直学着养气,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到亥正时分,他睡意袭来,身披锁子甲睡着了。 “大帅,叛贼劫营了!”丹初睡得正香,被亲兵摇醒。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穿盔甲,一边问:“什么时候了?” “大约寅初时分了。” 他娘的,这群叛贼真能沉得住气。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丹初取过弓矢,手持马槊,快走离开中军账。冯琳已经迎了过来,说道:“贼人还没有攻营,只是远远地抛射火箭。” “嗯,距营垒有多远?” “根据火箭落地情况推论,应当在两百步以外。” “能看出是什么火箭吗?” “像是震天雷炮。” “暗哨有无发出讯号?” “尚无。” “很好。” 标营在营垒外六十步的地方埋伏了暗哨。暗哨在地上掘洞隐藏,若发现叛贼,就鸣金为号。 只有听到金锣声,营垒边沿的火枪队、炮队才能开火。 夜战,最怕的是士卒慌乱。如果军纪不佳,白天连列阵都困难,到了晚上,敌军猝临劫营,士卒往往惊哗,乃至溃败。 哪怕是主动发起夜袭的军队,也不能在夜间集中全部主力,只能集中少量最精锐的部队。夜袭的目的,并非全歼敌军,而是惊扰敌军,乃至促成敌人的惊溃。 丹初料定,叛贼组织夜袭的兵力,只是少量的死士,只敢用火箭远远地发起袭击,并不敢进攻营垒。因此,他下令军队戒备,不得出营浪战,除火枪手、炮手、弓箭手外,其余人一概留在营中,执行灭火、呐喊助威等任务,不得与敌接战。 向火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影影绰绰约有十几个火把。但距离尚远,夜间也分辨不清准确的距离。标营营垒内将士都已备好了军械,按规定只点燃少量火把,以麻痹敌人。 远眺步兵一营方向,只见一营营垒处漆黑一片,只有点点火光。魏国松治军严,一营军纪很好,当不致有差错。又或许,叛贼根本就没有夜袭城南方向。 昭永军共扎两座营垒,标营在五屯所城东方向,步兵一营在五屯所城南方向,彼此相距约两百步。 很快的,叛贼用上了“一窝蜂”。这是一种集束火箭,装在独轮车或双轮车上,可用于野战,一旦点燃,就有数十支火箭相继飞出,常用于阻击敌军马步兵。 阮富强能驱使死士夜袭,还能装备“一窝蜂”,可见确实有些本事。 只是,夜间本就分不清距离远近,叛贼死士少,临战胆怯,往往提前放箭。火箭大多落在营垒外,只有少数落在营垒内。 昭永军提前做出了防范,很多营帐没有搭设,士兵席地而卧,免得失火。暗哨没有信号,将士们也沉得住气,始终不下令开火。 突然,一声金锣响起,在夜空中分外响亮。紧接着,又有数声金锣,此起彼伏。古往今来,军队擂鼓进攻,鸣金撤退。 昭永军反其道而为之,以金锣为暗哨的讯号,意指敌军靠近暗哨,距营垒已近至六十步。金锣响,标营射击,火枪手、炮手、弓箭手早在营垒内沿等候已久,纷纷射击。 (本章完) 第127章 扩军 第127章 扩军 叛贼中招,始知昭永军有备。未及接战,便纷纷抱头鼠窜。 夜袭来得快,走得也快。未几,暗哨处传来急促的战鼓声,意指叛贼已撤。 鸣金开火,擂鼓追击。标营内,火枪兵、炮兵、弓兵听到鼓声,很快停止射击。 骑兵队队长吴捷早已挑选了三十个重甲骑兵,每人引燃一支火把,开营门追击叛贼。骑兵队剩余人马保持警戒,其余人继续休息。 天亮时,吴捷率队返回。他一脸兴奋,战马上挂着两个血淋淋的首级,可知是打了胜仗。入营之后,将士纷纷向他贺喜。 “回大帅,骑兵队斩敌十四人,俘敌三人,缴获战马五匹。”吴捷来到中军账报捷,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嗯,不错,派人审讯俘虏。你坐吧,先喝口茶,我们商量下攻城事宜。” 吴捷端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叛贼逃向东门,我率军追击,本想趁他们入城时一涌而入。但守军并不开门,反而从城头胡乱开炮。叛贼转而绕向北门,被我军追上。” “夜间追击,可有什么问题?” “看不清路,骑马速度不快。敌人熟悉地形,着黑衣,不用火把,在暗。我军骑马,用火把,在明,只能逼近敌人,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幸亏叛贼是群乌合之众,若是有备在先,提前派兵接应……” 吴捷满不在乎,说道:“贼寇乌合之众,虑事不周,敢夜袭就不错了。就算他们派兵接应,我骑兵队也能冲垮他们。” 丹初摇摇头,说道:“为将者不可轻敌,需要留足后手。吴捷,你知我为什么让你做骑兵队长?” 吴捷是老三队的伍长,也是元从老人,大咧咧地说道:“骑兵队全为骑兵,常常冲锋陷阵。某骁勇敢战,故得任骑兵队长。” “这是一方面,为将者,要骁勇,更要韬略。若只有骁勇而无韬略,就只是匹夫之勇,难堪大任。骑兵队隶属于标营,你常呆在我旁边,我也可以随时指点你。” 吴捷面露羞赧,联想到那些元从同袍,大多已干上营官,自己却还是队长,实因有勇无谋。 丹初语重心长,对吴捷寄予厚望:“等攻下五屯所,我军必可收获不少银钱。再加上永安、昭平的夏税,足以再招募一两千兵马。到时候,你怎么说也要升任营长了,万不可再像这样轻敌寡谋。” 是啊,魏国松是老一队队长,任步兵营长自不必说。匡时、曹煜是老三队的伍长,一个是步兵二营营长,一个是辎重营长。陈武原是焦琏的亲兵,现在是步兵三营营长。就连莫家小子莫尔祯,也已擢升为步兵四营营长。 自己这个骑兵队长,虽然出风头的机会也不少,毕竟不如营长风光。 “大帅,下一步是否把骑兵队扩编为骑兵营?职下仍想带骑兵。” 骑兵可比步兵费钱多多了。 广西缺少好马,十两出头就可买到南方常见的矮马。这种马可做挽马、驮马,用作运输辎重火炮,并不适合作战马。好点的滇马,在广西要十五两以上。大西马更贵,价格在二十两以上了。战马的饲养更是个无底洞。一匹战马,每月要吃0.9至1.2石的豆子,外加30束草。一束草是15斤,也就是说,战马每月吃草就得450斤。折合成白银,一匹战马平时需1.5两,战时增至2.1两。 明末清初,骑兵仍是战斗力最强的兵种。以满洲八旗的生产力,原本无力维持一支五六万人的精锐骑兵。但后金征服蒙古,拓宽了战马的来源,征服朝鲜,获得了粮食供应。 尽管如此,满洲人丁不旺,养活骑兵仍旧困难。掠夺汉人充作农奴,再有计划地屠杀农奴,用节省下来的粮食喂养军马,也就成为后金的生存之道。后金人口始终很少,掠夺了大量汉人,汉人人口却不断消减,原因无他,用人粮养军马耳。 与残暴的八旗相比,明军、农民军都只能小巫见大巫。明军将领多贪污军饷,用少量军饷豢养家丁,实际上就是养骑兵。战时,真正能与八旗硬扛的,主要就是这些骑马披甲的家丁。 丹初虽已据有永安、昭平两座州县,但仍然养不起太多的兵马,只得以战养战,靠战利品补充军需。 “是得扩充一个骑兵营,但是小营,一伍八名骑兵,一队八十多个骑兵。” 昭永军现有两个骑兵队,有一支新募不久,战马不齐,还在永安整训,连队旗都未授予。 吴捷略感失望,这样算下来,新的骑兵营还不到三百骑兵,与五百人的步兵营相差甚远。 按照丹初的设想,这次扩军还将增加两个步兵营。这样一来,全军共有六个步兵营,将分设两个步兵标,每标下辖三个步兵营。火枪队、炮队也将扩充,合为火器营。标营将扩充为亲兵标,下辖教导队、骑兵营、火器营。 按照军-镇-协-标-营-队-哨-伍的编制,昭永军将初步建立标的建制,下辖一个亲兵标、两个步兵标、一个辎重营,再加上中军营务处、粮台,以及修理队、医护队等直属队,预计将达到六千多人马。 以昭平、永安两州县的财力,要想养活这六千人马,压力极大,除了着佃纳粮,几无成功的可能。这次夏收,昭平县照旧输租纳粮。昭平军能否夺下五屯所,将对扩军产生直接的影响。 “看情形,叛贼似有很多火器。”吴捷说道:“我带骑兵队靠近城下时,叛贼的火箭相当猛烈,还有火砖、喷筒等物,几乎无法靠近。” “嗯,已经摸清楚了。”丹初说道:“五屯所城内有个军器局,可以打造弓箭、燃烧弹,甚至鸟铳。” 明朝军政分离,在地方上存在都司-卫-所、省-府-州县两套管理体系。卫所除了担负屯田、驻守、佥派兵丁等任务外,还广设军器局管理匠户,为军队制造武器军械。 匠戾世代承袭,为军器局服务,但没有薪饷,逢年过节会有赏赐,全看长官心情。同在卫所内,匠户的地位不如军户,军户尚且大量逃亡,更遑论匠户了。 五屯所军器局没落已久,已经不再生产弓箭、鸟铳,主要生产火箭。 吴捷喜出望外,说道:“那就更得进攻五屯所了,正可取其工匠为我军所用。” 丹初笑道:“叛贼夜间惊扰我军,我军亦以其道还治其身。” (本章完) 第128章 攻城 第128章 攻城 上午,昭永军闭营休息,继续准备攻城工具。军队没有吕公车,没有破城锤,没有越壕车,只有几十具简易竹梯。 守军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汲取了教训,闭门不战。阮富强一边重金招募死士,一边带亲信到城头督战。 相比于野战,守军婴城自守,作战难度降低不少。陈邦傅兵马甚多,两次进攻五屯所,皆大败而回。岑丹初只有一千人马,又岂能让他轻易攻破城池? 下午申初时分,昭永军开始攻城。标营攻东门,步兵一营攻南门。城西濒临蒙江,城北空缺,可让守军逃窜,以防他们鱼死网破。 攻城,自古都是个军事难题。明末清初,满洲八旗如日中天,野战堪称无敌。辽东明军凭坚城用大炮,照样可以挡住八旗的进攻。 后金掌握红夷大炮技术后,改以围点打援,用大炮轰击城池,掘壕长期围困,终于啃下了辽东各座坚城。入关以后,清军更青睐里应外合的战术,或诱降守军,或派遣间谍入城,遇到硬骨头才会动用红夷大炮。 昭永军装备不起红夷大炮,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围困五屯所。本想派间谍入城,但阮富强防范甚严,只能强攻了。好在五屯所是个小城,城墙只能两丈高,护城河也淤塞已久。若要强攻,也不是不可行。 昭永军第一次独力攻城,丹初亲临前线,现场指挥。 标营、步兵一营列队完毕,中军鼓响,升起红旗。两营各派一队死士,人人披甲,一手执藤牌,一手扛着竹梯向城墙方向稳步前进。 城头上的叛贼影影绰绰,旗帜亦五八门。毕竟不是经制之军,章法不严。若昭永军不顾伤亡,拼命强攻,亦有可能一鼓而下。 但丹初并不想这样干。标营、步兵一营是昭永军的精锐,多老兵,就算要拼命,也要用在关键时刻,不必在五屯所上白白牺牲将士的生命。 透过望远镜,丹初分明发现,叛贼亦沉得住气,虽已备好火器,并未立即发起袭击。 昭永军正在逼近城墙,叛贼尚能保持克制。仅此一项,丹初就认定,这个阮富强不可小觑。 敢死队进至距离东门一百步的地方,按计划停下整理队形。丹初下令本阵前进,与敢死队保持距离一百步,方便支援敢死队。 据覃时泰讲,五屯所城内备有佛朗机炮。但因军户逃亡,佛朗机炮废置已久,可操纵佛朗机炮的兵士已不多。叛徒多为亡命之徒,当不会对昭永军本阵构成威胁。 本阵到位,敢死队继续前进四十步,守军仍不还击。敢死队停下整理队形,本阵亦向前进四十步。 丹初下令射箭。一百名敢死队员,中有五十名弓手。他们先把藤牌放下,尔后取出弓矢,在剩余五十名藤牌手的掩护下,开始向城内抛射弓箭。 抛射精度感人,需要用数量来弥补精度的不足。在六十步的距离上,五十支弓手同时射箭,对敌军威胁不大。 不过,昭永军的目的不在杀伤敌人,而在扰乱敌人军心。每支箭矢上都提前绑上了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只诛首恶,不问胁从,投降不杀,抗拒从严。阖门闭户,悬以红布,视同归降,破城不杀。” 昭永军停下射箭,叛贼按捺不住,开始反击。没有章法,很慌乱,有用弓箭的,有用火器的。火器仍以火箭为主,甚至有火龙喷水、神火飞鸦等远射程火箭。 敢死队弓手停止射箭,捡起藤牌,每五人聚在一起,把藤牌拼在一起,最大限度地加强防护。 火龙喷水射程很远,有支火箭甚至冲进本阵火枪队,引起一阵短暂的骚乱。亲兵早已护上前来,使用藤牌立在前头,随时保护主帅。丹初不为所动,仍使用望远镜密切关注城头,思索破敌之策。 叛贼有火龙出水,可见城内军器局制造水平不差。陈邦傅两次战败,或许就吃了火箭的亏。 火箭这玩意,威力和精度都很感人,但对守城方来说,不失为一种近战的利器。若让敢死队不顾牺牲,拼命攀爬云梯,再让本队上前接应,破城当有把握,但势必增加伤亡。 喇叭声连响三下,丹初下令敢死队向前再进三十步。敢死队员躲在藤牌下,扛着竹梯前进至护城河前。护城河淤塞已久,人员可以徒涉。 此时,敢死队距离城墙仅剩三十步,随时可以冲到城墙下,树起云梯攻城。 叛贼的反击更加激烈,矢如雨下,落在藤牌上叮叮作响。又用上了一种名为飞天喷筒的火器,火药中添加有粘合剂,落在可燃物上,可以黏附其上,不断燃烧,常常用于水战。 不少敢死队员的藤牌、布面甲被这种燃烧剂黏附,摆脱不掉,顿时陷入恐慌。藤牌尚好,涂有桐油可以防火。布面甲布在外,很容易就被烧穿。竹梯自不必说,更抵挡不了这种燃烧剂。 既已试探出守军的虚实,还是按原计划夜袭吧。丹初下令鸣金收兵。敢死队员得令,赶紧从护城河边撤回。昭永军本阵岿然不动,从容接应敢死队员。 叛贼在城头欢呼雀跃。他们昨晚吃了教训,终究不敢出城追击。 昭永军敢死队员们却个个垂头丧气,被刚才这一仗弄得灰头土脸。说是敢死队,还扛着云梯,结果,梯子还没架起来,就被人家赶了回来。 有人还在扑灭身上的余火,有人已在抱怨:刚才已经冲至城墙下,只差一步便可登城,为何不一鼓作气树起云梯,攻上城池? 敢死队都为标营精锐,此刻士气低落,丹初反而哈哈大笑,说道: “诸君不必气馁,既已射出箭矢,就已达到目的,算败仗。我已找到敌军破绽,诸君且看,明日必可破城。明天中午,我在城内犒赏诸君。” 众人大多惊疑,有的怀疑大帅在吹牛,更多人已经恢复了信心。大帅投军以来,攻必克,守必坚,料事如神,机谋过人,既说明日破城,又岂会食言? 收队,回营,休息,修理云梯,吃晚饭。众人惶惑不已,不知丹初葫芦时卖得什么药。 吃过晚饭,丹初召集队以上军官,部署破城之法:“今晚按计划组织夜袭,但需注意,夜袭不是为了破城,而在于疲敌。此为惊营战术。 “要扰得守军彻夜不得休息。我军火箭不多,可在箭矢上缠以布条,以油浸布,点燃后射入城内,逼迫守军灭火。可逼近城墙,用鼓、锣、炮惊扰守军。 “要保障我军将士的休息,轮流袭扰叛贼。譬如标营袭东门,先安排骑兵队在丑时出击,其余各队正常休息,轮到自家时再出营接替……” (本章完) 第129章 破城 第129章 破城 丑时,正是四更天。今夜正是朔月,月亮隐匿不见,夜空中只有点点星光闪烁。夜色如漆,虫鸣四起。已是秋天,酷暑不再,四更天更是格外凉爽。 昭永军标营营门大开,骑兵队率先出营。只有少部分人骑马,大部分人都下马步行,逼近至距离五屯所东门一百步的地方。 守军并未在城外设置暗哨,也料想不到,昭永军竟会趁夜袭城。 吴捷见敌军没有反应,干脆又下令前进三十步,以更好地发挥夜袭效果。守军以火箭见长,但火箭射程不远,对骑兵队威胁不大。 今晚夜袭,炮队三个炮哨,分别配属给骑兵队、火枪队、教导队。第一哨配属给骑兵队,队长乔松不放心,随第一哨行动。 “老乔,怎么样?管不管用?”吴捷是个急性子,先找到乔松,迫不及待地问道。 乔松正带着手下,手忙脚乱地准备两门威远炮,说道:“别急,马上就好。有我老乔出马,准没问题。” 乔松是个混血,父亲是佛朗机人,母亲是澳门人。因此,他会两种语言,骁勇善战,是番兵领袖费雷拉的亲信,既是通事,也是炮手,被保举为炮队队长。 “你瞧,就是这玩意。” 吴捷接过乔松递来的炮弹,凑着微弱的火光,说道:“这不就是个铁疙瘩吗?” “这叫响弹,又名孔龙弹。”乔松得意地说道:“别看它外面是铁疙瘩,里面是空心的。施放时,开口朝外,迎风而响,声如惊雷。” “呦,这要是飞到城内,还不把那帮叛贼吓傻了?” “可不是呢,我这边快要准备好了,你赶快先放箭吧。” “好嘞。”吴捷喜滋滋地回到骑兵队,见骑兵都已备好弓箭,便下令道:“一哨、二哨射城楼,其余人往城内抛射。” 城墙上,每隔十几个垛口就有一个火把,大概有兵驻守。城楼处火把更多、更亮,无意中为骑兵队指明了目标。 骑兵为军队精锐,骑射为基本功夫,步射更不遑多让。骑兵队每哨点起几个火把,射手们凑了过来,用火把引燃箭头上的油布,尔后各自散开,或瞄准城楼射去,或信手射向城内。 城楼为木质,窗户糊纸,很快便落上火箭,火势渐渐上来。守夜的叛贼昏昏沉沉,忽见城楼失火,连忙敲响金锣。守军惊醒,顿时乱成一团,不知该去灭火,还是该去拒敌。 阮富强在睡梦中惊醒,顿时一跃而起,冲上城头。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令守军施放一窝蜂火箭。夜黑分辨不清敌军方向,只能对着火把方向轰击,火箭杀伤效果很差。但飞速窜出的火箭,无疑给叛贼吃了颗定心丸。他们白天就用火箭打败了昭永军的进攻,夜晚当不例外。 骑兵们收起弓箭,使用藤牌抵御火箭。 一窝蜂的持续时间不长,实际上就是把几十支火箭的引线拧在了一起,点燃引线,便可同时引燃几十支火箭。以五屯所守军的实力,显然不可能装备太多的火箭。 今晚夜袭的目的,除了疲扰敌军,再就是消耗敌军的火箭。 乔松见骑兵暂停射箭,不等吴捷吩咐,下令施放响弹。“咚咚咚”三声闷响,三门威远炮相继施放出三颗响弹。响弹飞出炮膛,如同厉鬼,凄厉的声音刺破苍穹,响彻数里。 阮富强尽管剽悍,却也被响弹吓慌了神。守军更是惊慌失措,也不等阮富强的命令,把近战用的喷筒、火砖都用上了。有的人六神无主,推出了幔车,却不知用在何处。等待了好一会儿,昭永军并未接近城墙。阮富强感觉不对劲,下令停止施放火箭。 吴捷见状,随即下令擂鼓。骑兵得令,再次施放向城内施放火箭。炮兵携带响弹不多,改为发射铅弹,制造出即将攻城的假象。 叛贼又惊又怕,只得被动应付,以火箭还击。这一轮,他们镇定了许多,对着骑兵队方向施放火箭。 几个回合下来,骑兵队箭矢消耗很大,干脆不再射箭,徒以金鼓炮声扰敌。叛贼也看出昭永军在虚张声势,不再浪费火箭,集中精力扑火。 寅初时分,火枪队队长费雷拉赶到,见到吴捷,先问道:“老吴,怎么样?” “哈哈,”吴捷大笑,说道:“叛贼被我们弄得晕头转向,疲于奔命。你瞧现在,骑兵队弓矢将尽,只能用金鼓声扰敌,他们都懒得搭理我们了。你来得正好,带火枪队上前搅和一番。” “好的,我明白了。”费雷拉说道:“你带骑兵兄弟回营歇息吧,看我怎么戏耍他们。” 吴捷与费雷拉此私交很好,好心劝道:“今晚不是攻城,你不要弄那个线列队形了,人太密集,伤亡大。不如把火枪手分散开……” “这我晓得,你快回去休息吧,后面还有正事呢。” 吴捷只好收队回营,今晚奉命袭扰敌人,虽未与敌人短兵相接,想想确实有意思。他们躲在暗处骚扰叛贼,射出几百支箭矢、十几发炮弹。叛贼虽有城墙可恃,却不敢接敌,反而惊慌失措,浪费了大量的火箭。明日再战,当更有把握矣。 火枪队接替上前,费雷拉让二哨、三哨在后休息,带一哨摸到靠近城墙四五十步的地方。骑兵还要点燃火把引燃箭矢上的油布,火枪兵已在阵后引燃火绳,火光微弱,更不容易暴露自己。 第一哨疏散配置,每名火枪兵相距大约四五步。他们的目标是城墙垛口处的叛贼,乃至火把。 费雷拉率先开枪,三十名火枪兵得到讯号,相继开枪。“砰砰砰砰”,不时有叛贼应声而倒。 阮富强刚喘息了片刻,又被枪声所惊醒。手下不断被击毙,敌军似乎要强攻城池了。他只得再次下令,施放火箭拒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夜色不明,万一昭永军趁机强攻城池,可就……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叛贼疲惫不堪。 卯初时分,天已微微亮。火枪队、炮队留在东门继续扰敌,标营骑兵队、亲兵队、教导队,外加步兵一营骑兵哨、步兵第一、第二队,在丹初的率领下,秘密开向北门。 不出所料,北门处防御不严。当守军发现昭永军大举进攻时,昭永军前锋已经逼到城墙脚下。几十具竹梯一字排开,将士争夺首登之功,踊跃登城。 很快的,北门守军放弃抵抗,落荒而逃。昭永军夺取北门,打开城门,接应主力入城。 (本章完) 第130章 收编匠户 第130章 收编匠户 昭永军攻入城内,叛贼顿时树倒猢狲散。阮富强众叛亲离,最后只剩几个亲信,巷战至死。 至午时,昭永军已经完全控制了五屯所。丹初在亲兵队的护卫下,骑马来到千户府。阮富强夺据五屯所期间,称铲平王,改千户府为铲平王府,在府内聚敛了大量财富。 几十名叛贼,在王军师的带领下,在府门口跪迎丹初。 “你就是阮富强的军师?”丹初对阮富强无甚好感,对他的狗头军师亦很轻视。 “小人便是。”王军师不敢抬头,俯身答道。 “你起来吧,随我进来。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如实回答,我必不怪你。” “诺。” 来到大堂,丹初径坐主位,王军师依旧跪在地上。 “五屯所军器局,由谁总办?” “是个名叫刘三虎的匠户,擅长制造火箭。” “眼下在哪?” “这?”王军师抬起了头,欲言又止,也不知道岑丹初为何对军器局如此关心。 一旁的标营副营长冯琳立马喝道:“老实点,小心你的脑袋。” 王军师吓了一个哆嗦,说道:“刘三虎最孝顺,家里有个失明的老母亲,此刻必躲在家中奉养老母。” 丹初取过一支令箭,低声对冯琳说道:“派人请刘三虎过来,客气一点,不要惊吓了他。” “府中尚有多少银钱?” 昭永军已经攻占五屯所,王军师不敢说谎,坦承道:“现银大概还有九千两,黄金约有八百多两,其他珍宝无算。” “可有遗失?” “没有没有。阮富强管理甚严,银库有两道钥匙。天军攻城太速,银库完好无损。” 丹初心中一喜。明朝白银大量流入,金价抬高,八百两黄金至少值一万两白银。昭永军平白增加一万九千两白银,扩军的费用有着落了。 他明知故问道:“五屯所偏僻小城,何有如此多的金银?” 王军师不假思索,说道:“阮富强僭称铲平王,以铲除天下豪强、均平贫富贵贱为号召,纠合了不少死党。他们把五屯所城内外富户豪强诛杀一空,获得金银无数,却并不分给贫民,只供自己挥霍。” 朝代交替的乱世,往往也是民间财富大量转移的时候。五屯所虽小,也有几万人口,若搜罗一空,弄上几万两银子也不成问题。阮富强竭泽而渔,到头来只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带头投降,是诚心还是被迫?” 王军师也被昨夜的袭扰弄得疲惫不堪。阮富强在城头督战,王军师在千户所内留守。没想到,昭永军大清早发动奇袭,王军师还在睡梦之中,昭永军已经冲进城内了。 他撒谎道:“小人略读诗书,略识忠义,久闻大帅忠信仁义,早就有心归顺。” 丹初冷笑一声,说道:“阮富强无恶不作,你是他的军师,也算是助纣为虐。姑且念你带头归顺,我饶你一命,许你戴罪立功。这段时间,你可要尽心办事。” 王军师惶惧不已,战战兢兢地说道:“诺。” 未时,丹初正在吃饭。亲兵带刘三虎入府,丹初得信,放下碗筷接见。他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皮肤黝黑,身材短小精悍,见到丹初后虽然下跪行礼,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桀骜。 “你就是刘三虎?” “小人便是。” 刘三虎语气不卑不亢,令人生奇。江湖草野,卧虎藏龙。这刘三虎,似乎有点意思。 “可曾吃过午饭?”丹初不以为忤,问了个令人意外的问题。 “不曾。”刘三虎如实答道,又说:“阮富强宣称均富贵,收缴富户钱粮,充实义仓。我等匠户全靠义仓生活,大帅一来,义仓收紧,百姓全靠平日存粮过活。大帅今日进城,粥厂没有开工,贫民只能饿着肚子。” 古往今来,底层百姓起义,常冠以劫富济贫的名义。这种平均主义的主张,完全没有落地生根的可能性。阮富强这个草头王,为避免走向衰亡,只能残暴地掳掠富户,粗暴的对待平民。 丹初心中一凛,取出一支令箭递给亲兵,说道:“传我的令,粥厂立即开张熬粥。明日开仓济民,每户人家先分一斗米。” 刘三虎喜出望外,再次下跪行礼,说道:“小人斗胆代五屯百姓感谢大帅。” “请起。赐食。” 刘三虎也不客气,端起碗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显然很饿,一碗饭就着简单的盐菜丁,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碗,又加了一碗,才心满意足地抹抹嘴,说道:“谢大帅赐食。” 丹初耐心等他吃完饭,问道:“昨日战斗,叛贼所用的火箭都是你制作的?” 刘三虎就怕这个,硬着头皮对道:“阮富强出身军户,起事后对军户、匠户颇为照顾。是故,小人受他蛊惑,为他制造火箭。但小人着实不知大帅要攻城,若是得知,就是打死也不为阮富强制作火箭。” “呵呵,”丹初笑了笑,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怪你为阮富强制造火箭。” 他顿了顿,见刘三虎神情有所放松,便问道:“你原在军器局里职司什么?除了制作火器,还有什么本事?” “小人是军器局火器行的坐头,家传制造火器的手艺,凡是火器,基本都会。火箭、火药、炮弹、鸟铳、佛朗机炮等,都会制作,但最擅长的还是火箭和火药。” “可会制作鸟铳?” “会的,做过鲁密铳。” “你手底下还有多少匠户?” “五屯所军器局原本编制有两百多户匠户,分为弓箭、盔甲、火器三行,如今仅剩三十多户,全都是火器行的。有些匠户散落为民,但手艺没有丢掉。” 丹初有意收编这些匠户,便说道:“我打算在军中成立一个匠营,专门生产军械武器。你会制造火器,正可到我军中效力,我许你在匠营当个头目,如何?” 刘三虎本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岑丹初不仅不怪罪他,反而给他官做,不由得喜出望外,说道:“谢大帅抬举。敢问大帅,匠营可设在昭平、永安?” “自然是的。” “大帅,小人斗胆进言。五屯所城东有硝石矿,城北有硫矿,城西有煤矿,城外多森林,方便制造火药。是故,国初在五屯设置千户所。大帅既已夺取五屯所,为军器计,不可轻弃之。” 五屯所距离永安、昭平远,原是陈邦傅的地盘,丹初原打算把五屯所让给陈邦傅,以换取征蛮将军印。听过刘三虎的建议,他毅然决定占据五屯所,经营附近矿产。 (本章完) 第131章 土司来仪 第131章 土司来仪 昭永军进入五屯所,约束军纪,秋毫无犯,又开设粥厂,开仓济民,城内民心渐趋安定。 丹初留在五屯所,派中军营务处参谋严炜出使浔州,游说陈邦傅交出征蛮将军印。严炜此行,除了携带阮富强的首级,还带上一批金银珠宝,以贿赂陈邦傅的左右。 未几,平福土司、东荣土司惊闻阮富强已被诛灭,皆大惊失色。陈邦傅两次派兵进攻五屯所,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岑丹初乃后起之秀,仅以一千之众,仅用两天时间就能破城而入,可知不容小觑。 两土司不约而同,慌忙备上礼物,来到五屯所晋见岑丹初。 “两位请起。”两土司行以大礼,令丹初颇为满意:“两位祖上也是唐宋时期迁来广西的守备官员?” “正是。”东荣土司是个千户,年龄居长,说道:“职下祖上于大唐贞观年间奉命镇守平南,之后子孙繁衍,枝繁叶茂,散居浔州一带。” “职下亦是如此。”平福土司是个百户,说道:“职下祖上于北宋熙宁年间镇守藤县,子孙多散落在藤县、五屯所附近。” 实际上,粤西很多土司祖上都是当地土人,被官府委任为土官。他们争相与汉人通婚,攀附汉族官员,以至于子孙后代都弄不清祖上的真实谱系了。 丹初听说过他们的底细,说道:“你们皆是汉人,世代镇守平福、东荣,自然心向大明。我召见你们别无他意,只因我乃征蛮将军,有节制土司之权,特意见见你们。 “今后,我军将长期驻守五屯所,你们的领地靠近五屯所,总要谨守职责,服从五屯所守将的节制。五屯所若有事,你们不可再像前几天那样袖手旁观。” 东荣土司和平福土司对视一眼,连忙解释道:“大帅有所不知,我收到大帅的檄令后,恨不得即刻赶赴五屯所,只因要筹备礼物,是以稍有耽搁。” 平福土司也附和道:“大帅放心,我们世受国恩,自当尽忠王事。您是征蛮将军,日后只要一声令下,我们一定奉命唯谨,第一时间赶来效命大帅。” “哈哈,”丹初也不拆穿他们,说道:“你们这次带了什么礼物?” 东荣土司说道:“东荣靠近大藤峡,产良藤,可作弓胎。职下带来五十副良弓敬献大帅,略表敬仰之意。” 丹初取来一副弓箭,左右打量,只见弓身长度介于大梢弓与小梢弓之间,材质坚韧,显然与广西常见的生漆弓不同。 “听说交趾弓经久耐用,胎身使用一种特殊的老藤。你这弓矢,与交趾弓相比,孰好孰坏?” “回大帅,交趾弓还是从广西传过去的。交趾的老藤比广西好,是故交趾弓后来居上,居于广西弓之上。”东荣土司说着,脸上带有惋惜之情。 “弓弦拿来,我试一试。” 丹初接过弓弦,略一触摸,便分辨出了材质,是由蚕丝织成。他熟练地上好弓弦,取过一支箭矢,走出大堂,见府中榆树上正有一只乌鸦在聒噪。 “嗖!”丹初挽弓搭箭,略一瞄准,便向那只乌鸦射去。 “中”!乌鸦应声落地,犹在痛苦地扑动翅膀。 “大帅真是神射!”东荣土司不由自主地赞道,对丹初更为敬畏。 对于这些广西土司来说,与其用官职压制他们,不如用武功、武艺威服他们。“这有什么?”一旁的亲兵哨长何国驺说道:“大帅第一次上战场就夺旗斩将,武勇冠绝天下。” 两名土司咋舌不已,眼光里更增敬畏。 回到大堂,丹初说道:“东荣土司进贡的弓矢很好,赐银一百两。” 平福土司敬献礼物,是八担火药。火药存放在府外武库中,土司拿来一包样品,说道:“大帅,平福有硝石矿,所产火药远近闻名。你瞧,这火药乌黑亮泽,颗粒饱满。” 明朝的火药技术已经非常先进,在当今世界处于领先的地位。《武编》、《神器谱》、《兵录》、《武备志》等军事著作对火药的制作、成分的配比都有着详尽的记述。不同的火器使用不同的火药,不同的火药有着不同的配比,已经极度趋近于黑火药的标准配比。万历年间,明人还发明了毒火药,并有对应的解毒药。 丹初捏起一撮火药,但见它颗粒均匀平滑,如黄米大小,放在鼻子上一闻,没有潮气,便知这是上好的火药。 “大帅要是不介意,我愿现场为您测试火药。” “好的,可以。”丹初笑道,答应了平福土司的请求。 平福土司拈出一撮火药,放在左手手心中,说道:“此为二钱火药。”他又用右手打开火媒,引燃左手手中的火药。 丹初想起来了,《武备志》中有记载,制作火药时,需要加水研磨,过程复杂。制成后需测试火药,可取出二钱置于手心,用火点燃,手心不感到热,火药合格,如手心感到热,或点燃火药后留下黑星白点,就不是好火药,需要重加水舂或碾,直到合格为止。 一阵硝烟过去,众人定睛看向平福土司手心,只见火药大多已经燃烧,只留下些许灰烬。黑火药就是这德性,燃烧时会产生大量硝烟,且有残渣遗留。 “好,火药质量上乘。”丹初赞道:“听说平福有硝矿,产火药。日后,昭永军还要倚重老兄。” 平福土司面露得意,说道:“大帅只要有令,职下一定遵从。” “很好,赐平福土司银一百两。” 丹初已经认定,将来能克制满洲八旗者,当属配有刺刀的燧发枪。燧发枪,一有赖于钢铁,以提供更为可靠的弹簧部件;二有赖于硝石,使燧发枪的发火更为可靠,乃至在潮湿、小雨天气开枪射击。 平福土司,正可提供硝石。 “我听说,隆武以前,广西土司奉征蛮将军令尚属谨饬。杨国威任征蛮将军时,挟持靖江王朱亨嘉僭称监国,征蛮将军威信始坠。 “乃至陈邦傅任征蛮将军,备受土司轻视,尔等一向不奉他的命令。今上英明,江西、广东次第归正,上授我为征蛮将军,尔等不可再等闲视之。” 二土司齐声说道:“大帅放心,我等尊奉大帅,不敢再有二心。” (本章完) 第132章 征蛮将军印 第132章 征蛮将军印 营务处参谋严炜,常熟人,大学士严讷之孙,诙谐风趣,有机变之才。丹初派他出使浔州,向陈邦傅索取征蛮将军印。 浔州位于黔江与郁江交汇处,上游不远处即为大名鼎鼎的大藤峡。溯黔江而上可至柳州,北通桂林、贵州、湖南,转红水河,可至思恩、庆远、泗城等府,西通贵州。溯郁江而上可至南宁、柳州,南达广东、交趾,西至云南。顺浔江而下,则可至梧州,通广东。 因此,浔州四通八达,是个四战之地,为兵家所必争。且广西七山一水二分田,耕地稀缺,而最大之平原浔江平原,恰分布于浔州周遭。 这里也是广西最大军阀陈邦傅的老巢。 严炜一行进入浔州,便留心观察浔州形势。但见水田阡陌相连,连绵上百里,江水充沛,船帆如雪。时傎乱世,浔州一带却没怎么罹受兵灾,堪称乐土。 此等地方,若能夺为己有,以岑丹初治军理政的才能,必可大有作为。现实却让人大跌眼镜,最无能最无耻的军阀陈邦傅,攫取了最大的权力,占据了最大的地盘。 入城之后,陈邦傅先派属下接待严炜。陈邦傅“膏粱狭邪”,唯以媚上为术,以致今日的事业。上行下效,他左右上下多小人,寡廉鲜耻,贪财受贿。陈家军兵马羸弱,不修武备。 严炜此行带了二百两黄金,乃广施贿赂,结交陈邦傅左右亲信。未几,左右皆向陈邦傅进言,陈邦傅原本想冷落严炜一番,至此只好传令接见。 原以为,陈邦傅会布置甲士,给严炜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他一副儒士打扮,与一群儒生在大堂上谈笑风生。见到严炜,他佯作喜悦,离座迎接,满脸堆笑地说道:“伯玉兄,久仰久仰。” 都说陈邦傅喜“儒冠大袂,侈拜揖以为容”,看来传言不假。有些儒士被他所骗,欣然效命,久而久之,便发现他名不副实。正人君子多远离,留下来的皆为趋炎附势之徒。 严炜长揖不拜,说道:“爵帅平易近人,倜傥不群,不愧为儒将也。” 陈邦傅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是绍兴山阴人,本是富家子弟,但无官职,不贵重。恰逢乱世,陈邦傅逢迎有术,得以晋升公爵,其实并不为名家看重。 严炜鼎鼎名家,祖父是嘉靖年间的名臣,既任吏部尚书,执掌铨政,又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辅政。 能得到严炜这种老钱的奉承,陈邦傅这种新贵极为高兴,立即长揖回礼,赐座。 “严某一路走来,但见浔州沃野千里,百姓安乐。国家有此乐土,将来中兴有望,实爵帅之功也。” 马屁拍得越来越离谱了,可陈邦傅就吃这一套。他喜上眉梢,笑道:“伯玉谬奖!谬奖!” 乃赐茶,相谈甚欢。 未几,严炜谈到正事,说道:“爵帅,某奉昭永总兵岑公之命,特献两件大礼。” 在场有好几个幕客,都得了严炜的好处,纷纷说道: “岑公想的周到,想必是诚心结交爵帅。” “爵帅德行深远,四方来归。” “怪不得,今日府中飞来喜鹊,正是有凤来仪,吉兆也。” …… 陈邦傅笑得合不拢嘴,明知故问道:“不知岑公所送,是何种礼物?”严炜挥挥手,随从搬来两口宝箱。打开右边的箱子,里面金光闪闪,正是百两黄金。 “爵帅,时逢战乱,旅途不靖。某奉命来使,不便携带物资。此物最俗气,却也最能显出岑公的诚意。百两黄金,还望笑纳。” 一百两黄金,价值一千多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场众人都面露贪婪,个个羡慕不已。 陈邦傅却并不满足。严炜来使,不用说,必是为了征蛮将军印。此印本身并不值钱,为银质,但是国家权力的象征,自明初传承至今。傅友德、沐英、俞大猷、顾兴祖、刘显等明朝名将,都曾佩过征蛮将军印。 当着众人的面,陈邦傅仍是笑呵呵的,说道:“岑公美意,学生受之有愧。” 在明朝官场,“学生”是一种自谦的称呼,文官在面对上级、长辈或资历较高的人时,会以“学生”自称,以表示谦逊和恭敬。 陈邦傅矫揉造作,却还是收下了黄金。 打开第二个木箱,一股腥臭味散发开来。严炜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在场众人还是一惊,各自掩住口鼻。 “爵帅,此乃阮富强的首级。” 陈邦傅故作轻松,自嘲道:“吾两次发兵,竟不能攻克五屯所。反倒是岑公一击即破,真是后生可畏。” 严炜笑笑,说道:“岑公不过是借重了爵帅的威名。我军攻五屯所时,声称奉爵帅之令,三攻五屯所。城内军民听到爵帅的威名,顿时人心惶惶,加之粮械短缺,叛贼束手就擒。” “是吗?”陈邦傅将信将疑,问道:“听说阮富强搜刮富户,聚敛无数。岑公夺下五屯所,不知得到多少宝贝?” “哎!”严炜摇头叹气,说道:“城内缺粮,军民不分贫富,已经逃散大半。也不知阮富强聚敛了多少钱财,我军破城时,叛贼一哄而散,金银宝货所剩无几。幸赖爵帅威名,我军才追上了阮富强,斩其首级,追得黄金百余两。五屯所被阮富强摧残已久,城内人口凋零,只剩百余户老弱矣。” 陈邦傅深感失望,只得骂起阮富强:“此逆聚众谋反,祸国殃民,实在是死有余辜。岑公擒杀阮富强,真是替天行道。” 沉默片刻,严炜进入正题,说道:“爵帅,某奉命来使,除了献礼,还为请印。今年二月,皇上敕封岑公为征蛮将军,至今已半年有余。 “因时局丧乱,将印至今滞留爵帅这里。敕印分离,名不言顺,亦对爵帅声名不利。是故,恳请爵帅让出将印,上顺天命,下结岑公,岂不美哉? “不然,岑公驻兵五屯所,亦不便回师昭、永,于我两军殊为不便。” 要紧的是最后一句话。岑丹初驻军五屯所,在此招募工匠、兵马。陈邦傅亦不敢怠慢,在一江之隔的藤县驻扎重兵,隔江对峙。 眼下,陈邦傅正在与徐彪争夺南宁,精锐兵马多部署在南线,不便再起兵戈。岑丹初能攻下五屯所,又是个愣头青,对征蛮将军印志在必得,可不能再小瞧他了。 左右纷纷进言,陈邦傅亦顾忌瞿式耜、李成栋、焦琏等人。还有朝中不少言官,早就看他不顺眼,多次上书弹劾。 于是,陈邦傅令人取出征蛮将军印,交给严炜察看,说道:“学生早就有意奉还将印,但因时局正乱,道路不通,乃至拖延至今。”。 严炜取过一看,正是银质,卧虎纽,印文为柳叶篆,笔划两端尖细中间肥大,为征蛮将军印无疑。 此番不辱使命,严炜大喜,起身向陈邦傅行礼,说道:“谢爵帅成全。” (本章完) 第133章 德之所在,天下归之 第133章 德之所在,天下归之 乱世风云诡谲,创业艰难。哪怕是很小的地盘,也来之不易。丹初亲历其事,始知夺城的艰难,决定长期经营五屯所。 严炜被任命为五屯所守令,统摄五屯所军政大权。步兵一营留下一队人马,严炜又增募三百多人,凑成一营守兵,负责驻守五屯所。 五屯所军器局照常生产军械,但改以生产硝石、火药为主。另有二十多户工匠携家带口,随丹初返回永安,预备加入匠营。 九月二十日,丹初料理完五屯所事务,率军返回永安。途中,他带着标营绕道金秀,前往视察铁器局。 年初,丹初率军打败金秀土司,在金秀设置矿监,成立铁器局,由意大里亚人毕方济主持其事,负责炒炼钢铁,制造枪炮。 这天上午,标营离金秀铁矿尚有十几里的路程,土司田启、田源父子已经率部来迎。 见到丹初后,田启下马就拜,说道:“听说大帅莅临金秀,某不胜欢喜,特来迎驾。” “请起请起,”丹初让亲兵扶起田启父子,说道:“我此番过来察看铁器局,就不去土司寨了。” 田启略感失望,说道:“大帅难得来趟金秀,何不盘桓数日,某也稍尽地主之谊,以恕年前冒犯之罪。” 短短半年功夫,岑丹初已如大鹏展翅,再次突飞猛进,拜征蛮将军,加都督佥事。不久前,他又平定阮富强之乱,夺取五屯所,东荣、平福土司前往进贡朝贺,着实令人敬畏。 “老兄殷勤招待,我已经心领。不是我不想盘桓贵地,实因事务繁忙。至于年前冒犯之罪,更是无稽之谈。咱们不打不相识,老兄诚意归顺,我亦尊重田氏在金秀的世袭权利。彼此鱼水相欢,互不辜负便是。” 丹初越是客气,田启越是不安。他今日有求于丹初,正愁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并辔而行,田启寻了个机会,说道:“大帅,听闻永安、昭平两地都已设立乡长,盗匪禁绝,百姓安乐。某亦想在金秀请设乡长,恳请大帅成全。” 丹初明察秋毫,见田启眼神有些躲闪,便知他有求于己。这老小子,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丹初假装不解,说道:“千户大人,当初我想在金秀设置巡检司,你还不很乐意,不惜带兵拒战呢!” 唬得田启慌忙下马行礼,说道:“小人知罪,万请大帅原谅。” 丹初笑笑,说道:“快起来吧。你有什么事,上马直说。” 冯琳亦在一旁打趣道:“大帅心胸宽广,不计前嫌。你若有事相求,但说无妨。” 田启只好上马,见丹初果真没有怪罪之意,才说道:“小人听说,永安莫家晚辈莫尔祯,如今已在昭永军中升任营长。小子田源,年方十九,少练武艺,自幼有报国之志,愿到大帅麾下投军,万望大帅收留。” 原来是为这事。广西土司承袭数百年,乃至有上千年者,是一地的土皇帝,富贵已极。他们最渴求的,反而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名声。 官吏为官一方,需有政绩流传后世。土司所求的,正是一个可以流传后世的名声。像四川石柱宣慰使秦良玉那样,生前就立下无数战功,崇祯帝作诗四首称颂,正是所有土司的梦想。 丹初心里高兴,嘴上却说道:“我有一事不解,老兄世守金秀,一向安于现状,怎么突然对时局起了兴趣?” 田启不假思索,说道:“大帅,江西、广东相继反正,可见大明国运未衰,军民皆思恢复。金秀田氏世受国恩,自当尽忠王事。“况且,大帅已拜为征蛮将军,我等土司皆受节制。毕方济先生乃西土孔夫子,侍奉大帅虔诚,矿上的番人亦敬奉大帅为天主先知。吾等自当追随大帅,争取元从之功。” 是呀,眼下形势一片大好,很多人盲目乐观,认为大明中兴在即。 丹初大悦,欣然说道:“甚好,尔等心意,吾已尽知。莫尔祯带领一队家丁投军,授为步兵队长,后在前线屡立战功,已经积功至步兵营长。令郎愿意投军,这是好事,我很欢迎。不妨让他仿照莫尔祯之例,带一百多人投军,甲仗武器自备,授以队长之职。” 田启大喜,招呼儿子田源过来,说道:“吾儿,大帅决定收留你,还不赶紧谢恩!” 田源策马过来,下马趋拜,行以大礼,说道:“谢大帅赏拔之恩。” 丹初见他骑术精湛,孔武有力,不由得心中欢喜,说道:“贤侄请起,吾今日又收取一员小将矣!尔回去好生召集勇士,准备甲仗鞍马,届时随我一道返回永安。” “诺。”田源回答有板有眼,俨然已是丹初的部下。 “设置乡长之事,你是诚心的,还是随口说说?”丹初转而问向田启,补充道:“没关系,你如实回答。” 田启骑虎难下,说道:“某自然是诚心的。” “设置乡长,确有好处。只是金秀地方太大,方圆两三百里,设置乡长稍显委屈。这样,设置金秀巡检司,隶属于永安州。 “此巡检司非彼巡检司,与州衙、乡衙一样设置六房。你任巡检,永安州衙再选派一人担任副巡检,辅佐你处理各项事务,如何?” 明朝的土司分为文官、武官两种,文官有土知州、土知府等。丹初此举,便有改武官为文官的意思,对土司来说,是一种擢升。 田启很机灵,大胆问道:“大帅,某斗胆问一句,某这个巡检可是‘土巡检’,可能世袭?” 金秀有铁矿,对丹初来说意义重大。欲保铁矿,就得羁縻田氏。他明白田启的意思,说道:“自然是土巡检,当然可以世袭。” 田启大喜,说道:“大帅英明!” 金秀田氏诚心归顺,丹初心中十分欢喜。平福、东荣两土司的归顺,显然是慑于丹初的武力,不得不进贡朝见。金秀土司的归顺,固然有投机的成分,但这种投机是主动的,并未受到胁迫。 《六韬》曰:“德之所在,天下归之。” 《荀子》曰:“今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则天下归之若蝉之归明火也。” 以丹初当前的战功和声望,显然还达不到“天下归之”的地步。但金秀土司的归顺,正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假以时日,集腋成裘,海纳百川,谁说不能天下归之呢? 今后,还当坚持正义,不断积累名声,集合更多的仁人志士,统战更多的人才队伍,共同为抗清事业而奋斗。 (本章完) 第134章 筹议大学 第134章 筹议大学 见到毕方济,丹初大吃一惊。半年不见,毕方济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只见他形容憔悴,满脸沧桑,摇头苦笑道:“大帅,老夫不中用了。上月得了一场大病,几乎性命不保。” “什么症状?”丹初关切地问道。 毕方济万历年间来华,为明廷效力三十余年,辗转大半个中土,至今已近六十岁,仍然矢志不渝,可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学贯中西,既有渊博的知识,也精通铸炮制枪,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不能有闪失。 “大概是水土不服,得了热症,发烧十余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幸得上帝保佑,总算挺了过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丹初怔了一下,说道:“我府中有支长白山老参,最宜调养身体。回头,我让人送来。毕先生为国朝鞠躬尽瘁,一定要保重身体。” 这支老参还是瞿夫人送他的,丹初一直不值得用。 毕方济心生感动,推辞道:“谢大帅恩赏,我德行菲薄,实不能受此厚礼。” 丹初不许。 铁器局总办柳遇春随侍在旁,说道:“毕先生最近忙着译书,每晚都要秉烛工作,直至深夜。” 丹初心中一动,问道:“先生所译何书?” “《矿冶全书》,此书共十二卷,由德意志人阿格里科拉著,专讲矿冶技术,书中介绍了各种金属的分离、制取和提纯方法,另有各种酸碱的制法。 “崇祯年间,李天经任钦天监,主持历局,召集汤若望、杨之华、黄宏宪等人翻译《矿冶全书》,定中文名为《坤舆格致》。 “十六年十二月,此书译成,李天经献给威宗阅览。威宗览毕大喜,批示户部将《坤舆格致》分发各地,‘着地方官相酌地形,便宜采取’。 “时已天下大乱,《坤舆格致》失传。隆武二年,我在澳门寻到一部《矿冶全书》,一直随身珍藏,但无暇翻译。前面,我害了大病,生怕此书失传,故而连夜翻译……” 丹初大受触动。明人的思想、文化、科技远远超过清朝,甚至领先于世界,为后世所意想不到。 略举一二,便可知一斑: 一、思想主张上。何心提出君臣完全平等,王夫之提出虚君立宪主张,黄宗羲批判封建君主专制,王阳明主张破除束缚、解放思想,李贽鼓励个性解放、男女平等,等等。 一、文学主张上。公安派解放文体,主张直抒胸臆。乃至于近代五四新文学运动时,不少人称新文学运动乃晚明公安派之延续。一、教育普及上。方以智主张使用拼音教授汉字,主张创建世界通用语言,通行世界。汉字复杂难学,以致国内文盲率居高不下,普通人识字困难。方以智的主张,比新文化运动足足早了两三百年。 一、数学上。晚明重臣徐光启已经注意到了数学的基础作用,提出格物穷理之说,主张用数学的演绎推理和数量计算来探求客观事物的规律。他给崇祯帝上《条议历法修正岁差疏》,精辟地论述了数学的地位作用。崇祯帝很感兴趣,指示“度数旁通,有关庶绩,一并分曹料理”。 一、科技上。明朝的科技相当发达,不一而足,可从当时出版的诸多著作中窥视一二。方以智的《通雅》、《物理小识》,孙元化的《几何体论》、《几何用法》、《太西算要》,宋应星的《开工开物》,王徵的《远西奇器图说》、《新制诸器图说》,以及更多的官方或民间出版物《勾股义》、《圆容校义》、《几何原本》、《坤舆全图》、《同文算指》、《自鸣钟说》等。 …… 清之代明,不仅是朝代的简单更迭,更有文化、科技诸方面的停滞、倒退,乃至于文明的断裂。华夏近代史上的诸多屈辱,实已埋根于明末清初。 历史上的方以智先是反清,既而剃发为僧,康熙十年被抓捕,押解京师途中,路过惶恐滩,想起文天祥“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的诗句,忧愤而死。孙元化巡抚登莱,收容孔有德,却死于孔有德之乱。王徽作为孙元化的得力助手,亦死于登莱。 明遗民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最为典型。这本书共分为上中下三卷,共18篇,描绘了130多项生产技术和工具的名称、形状、工序,是世界上第一部关于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综合性著作。《天工开物》描述火器时,有“北虏”等语,被满清列为禁书,在国内失传。欧洲、倭国却对《天工开物》奉为瑰宝,把它翻译成十几种文字,极大地影响了欧洲、倭国的农业和手工业。乃至于民国时,国人寻觅《天工开物》而不可得,只得从日本回购《天工开物》。 追昔抚今,丹初感慨万千。毕方济、费雷拉等番人尚能为抗清事业鞠躬尽瘁,更何况于他这个穿越者?为国家民族计,为个人荣辱计,他都必须矢志抗清,把中华文明发扬广大。 他慨然说道:“毕先生,我一直想建一所大学,苦于经费不足。前翻,昭永军夺取五屯所,我军缴获颇丰,大学的费用也有了着落。 “方先生一直想改革音律,以拉丁字母拼读汉字,以方便幼童识字,以降低社会文盲率。办大学与兴教育,正可结合起来一起搞。 “我打算下个月就着手筹建大学,先办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改良识字方法,我想请方先生为之。第二件事,乃教授科学技艺。毕先生学识渊博,贯通中西,还请勉力为之。” 毕方济自感年老体衰,亦有传授衣钵之意,欣然接受了丹初的提议:“大帅英明,建大学,兴教育,实乃千秋大计,仆当全力以赴。” 丹初转而问柳遇春:“金秀铁矿、铁器局这边,你能完全接手了吗?” 柳同春犹豫片刻,说道:“还有两件事,需要倚仗毕先生。一是火枪产量上不去,二是燧发枪尚未最终定型。” 铁器局下辖钢铁厂、枪炮厂,虽以铁器为名,以便掩人耳目,其实主要生产火器。丹初此行,正是为了视察火器生产情况,便在毕方济、柳遇春的带领下,先去视察钢铁厂。 (本章完) 第135章 上架感言 第135章 上架感言 转眼之间,这本书也三十万字了。数据很差,只能拖到现在上架了。一直想写一本关于南明的小说,南明史上有太多的遗憾,也有太多的不甘。诚如书中所说,清朝取代明朝,不仅是封建王朝的简单更迭,而更是一场文明的浩劫。 明人已经萌发的君主立宪、男女平等、个性解放、拼音教学、小品文,乃至于资本主力经济萌芽、民间结社等社会经济现象,直到清末时才重新出现在华夏大地上。清朝大兴文字狱,闭关自守等对近代华夏更是一场灾难。 南明史料湮没,查找起来很困难。当事者为避祸,文字多闪烁其辞,清朝钦定的史料,又有大量的篡改。 想还原那段历史并不容易,想推演出一段合理合情的穿越小说着实困难。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完成这本南明穿越小说,完成人生一桩心愿。 今天中午初次上架,恳请读者踊跃追读订阅,感谢,感谢。 (本章完) 136.第136章 开新书了,《反清:从天京突围开始》 第136章 开新书了,《反清:从天京突围开始》各位读友,这本书数据太差,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敬请原谅。 开了一本新书《反清:从天京突围开始》,穿越为幼天王洪天贵福,在天京城破前突围出去,中兴天国。如果您有兴趣,敬请阅读。 (本章完) 第137章 遥遥领先 扩产增效 第137章 遥遥领先 扩产增效 第135章遥遥领先 钢铁厂为铁器局的核心部门,主要负责冶炼钢铁。这里戒备森严,门口有守兵站岗,以防技术泄露。 传统上,华夏冶炼钢铁主要使用“炒钢”技术,出现于东汉末年。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发明,效率较之前的“百炼钢”高出许多,比欧洲更领先了一千多年。 明朝冶铁同样采用炒钢技术,但又有不少创新,譬如使用焦炭提高炉温,扩建铁炉以提高生产效率。在火器制作上,还广泛应用了复合炮管、烘模等技术。 除此之外,明朝的造纸、制、烘模铸钢等手工业,在当时全世界都遥遥领先。两广的铁锅、白纸、蔗乃至瓷器丝绸茶叶等产品,都曾广泛出口至海外。 但又不得不承认,由于政治昏暗、矿监盘剥、匠户逃亡、矿工起义等多种原因,明朝的手工业受到很大的影响。 钢铁厂的核心设施为两座高炉,周围有单独的土墙,另有守兵护卫。两炉一高一低,一大一小。 丹初一行人靠近高炉时,正巧遇到第一座高炉炼成了一炉铁水。 不管是百炼钢还是炒钢,乃至于现代炼钢,第一步都要用铁矿石、焦炭等原材料炼出铁水。 金秀铁器局钢铁厂自然也不例外。第一炉铁水含碳、硫、磷等杂质较高,冷却后即为生铁。 百炼钢顾名思义,乃是把生铁反复锻打,以祛除杂质,得到钢铁,效率可想而知。 炒钢则是把生铁置入大锅中,反复翻炒,如同炒菜,故得其名。翻炒过程中,生铁中的杂质与空气结合而氧化,效率虽较百炼钢有所提高,但仍然不理想。 作为一个穿越者,丹初深知钢铁的重要性。科技的进步,往往倚仗于材料的进步。钢铁是现代应用最广泛、地位最重要的材料,对于昭永军来说,亦有着极为现实的意义。 有了合格的钢铁,就可以铸造质量更好、价格更低的火炮,既能保持轻便,又可以承受高膛压;就可以削制膛压更高的枪管,可以制作更加耐用可靠的弹簧,使燧发枪的普及成为可能。 其实,高品质的钢铁制取起来并无难度。找几个熟练的铁匠,趁势敲打生铁,千锤百炼,自可生产出可媲美现代的钢铁。但这种情况下生产效率太低,不可能大规模推广。 丹初所作的,乃是利用穿越者的优势,大幅度提高钢铁冶炼效率。 第一炉铁水生成,热浪袭来,众人身上沁出不少汗珠。再看现场的工人,个个大汗淋漓,只着短裤,露出健硕的肌肉。操纵高炉的工人很辛苦,也知道很多秘密,受到铁器局的优待,每天饭食管够。 工人打开炉底的阀门,赤红的铁水夹杂着杂质,流入第二座位置更低、容积更小的高炉。这座高炉造型奇特,在炉壁上伸出八个管道,末尾各连一个风箱。每个风箱处有两个工人,轮流操纵风箱。 随着铁水灌入高炉,工人开始推送风箱,把空气鼓入生铁水。空气中的氧气与铁水中的杂质发生氧化反应,放出大量热量,使铁水温度迅速升高,最高可达到1600摄氏度。 这恐怕是人类有史以来人为制造的最高温度。 最妙的是,铁水中的杂质被氧气氧化后,会形成气体逸出,不留残渣。譬如,硅杂质会被氧化成褐色烟雾逸出,碳杂质也被氧化成二氧化碳。 磷元素对炮管性能影响极大,因此,钢水必须做脱磷处理。 小高炉使用碱性炉衬,又在炉内加入生石灰,使炉内反应在碱性高温条件下进行。铁水中的磷杂质在高温条件下被氧化,与石灰结合,形成固体炉渣沉淀在炉底,脱磷问题也得以完美解决。 铁水成钢,效率较炒钢技术提高了千百倍。 这实际上就是大名鼎鼎的“碱性底吹空气炼钢法”。时至当今,不管钢铁冶炼技术怎么进步,本质上仍是碱性底吹炼钢法。 英国人在十九世纪中期发明了“酸性底吹空气炼钢法”,极大地提高了钢铁生产效率,也促成了铁甲舰等近代武器的诞生。 但这种炼钢法只适用于含硫、磷量少的高品质铁矿石,所以应用并不广泛。直到十九世纪后期,欧洲才发明了“碱性底吹空气转炉炼钢法”,奠定了现代炼钢技术的基础。 华夏铁矿品质普遍不佳,只能使用碱性底吹空气炼钢法。 两刻钟后,现场工头叫停,操纵风箱的工人如蒙大赦,终于放下风箱,累得瘫软在地。早有其他工人备好了模具,准备灌入钢水,或用来铸造炮管,或用来铸造实心圆柱。 钢水出炉,炽热逼人,泛出明亮的橙红色,正是高品质钢水的特征。 毕方济由衷地赞美道:“大帅不愧为上帝先知,真有鬼神之谋。仆十岁有志于学,自诩学识渊博,精通冶铁之术。却不曾想到,大帅只需轻轻出手,就已点石成金,胜某千万倍矣。” 熟知英文,精通冶铁,沙场建功……丹初不时散播神迹,已经彻底折服了番人。澳门的番人亦已听说此事,相继有七八人过来投效。 柳遇春是浙江宁波人,秀才出身,精通火器,流落广西,辗转到丹初麾下效力。他担任铁器局总办,精明干练,处事果决,是毕方济的得力助手。 “大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恰如圣人再世,中华恢复有望矣。”柳同春的赞词亦很热诚,并无阿谀之意。 “呵呵呵。”丹初并不谦让,也不解释,显得更加高深莫测。他问道:“眼下,钢铁厂一日可产钢铁多少斤?” 省去了炒钢的步骤,钢铁生产效率大为提高。柳同春胸有成竹,答道: “平日,每天可出三炉钢水,可产钢铁一千五百斤。忙时,工人休息高炉不休息,每日可出五炉钢水,可产钢铁两千五百斤。但最近,我们每天只出两炉钢水。” 明朝两千五百斤,折合成现代重量约为一点五吨,放到现在无足轻重。但在明朝,在偏僻的广西,这个数据已经相当惊人。 “为何只出两炉钢水?” “昭永军需求没那么大。我们也试着生产了农具、铁锅,虽受欢迎,但销路不广。” 时局正乱,商旅不通,销路自然打不开。昭永军地盘尚小,也无力在民间推广铁器。 丹初脱口而出,问道:“不是说,军队对火枪需求一直很高吗?” 他很快想到了答案,火枪生产效率提不上去,哪怕钢铁生产再多也无济于事。 第136章扩产增效 离开钢铁厂,丹初等人来到枪炮厂。枪炮厂与钢铁厂毗邻,顾名思义,主要生产火枪火炮。 火绳枪久经战事,技术已经成熟,受到前线战士的青睐。得益于遥遥领先的冶铁技术,枪炮厂生产火枪效率有所提高,但仍然不能满足军队需求。 “现在,枪炮厂每月可生产多少火绳枪?”明人称火绳枪为铳,根本原因在于观念不同,把枪看作是铳炮,以致走了很多弯路。丹初力主把铳改为枪,看似事小,其实亦能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军民的观念。 “大约一百支左右,再多就无能为力了。”柳遇春如实答道。 “问题出在哪里?” “生产火绳枪,关键在于枪管。传统之法,需用两块精铁围绕一根铁芯,卷成一大一小的两根铁管,以大包小,紧密贴实,反复锻打,然后抽出铁芯,铁管冷却自收紧,然后再用钻床钻出内壁光滑平直的枪管。 “蒙大帅指教,我们炼出的钢水品质较佳,可以直接铸成实心钢柱,省去了卷积铁管的功夫。但钻取枪管无法避免,这项工艺很精密,要求高,每人每天只能钻进1寸左右,大致一个月才能钻成一支枪管。” 丹初未置可否,问道:“用这种办法生产出来的火绳枪,质量如何,成本如何?” 毕方济任矿监,对军器生产质量有监督之责,答道:“质量很好,枪管质密平直,可承受较高的膛压,可以增加装药,使用重弹。我们现在定型生产的火绳枪重约八斤,精度、威力与十二斤大鸟铳不相上下,可在六十步距离上击穿明甲。” 明朝生产的火绳枪型号不一,轻则六斤,重则二十余斤,威力也不尽相同。 金秀铁器局生产的火绳枪,威力与番兵常用的重型火绳枪不相上下,但重量轻了许多,可以双手举持射击,不必再用枪托支撑火枪。这项改进意义重大,既能提高火枪的便携性,也能提高火枪射速。 “成本亦有降低,每支火枪成本约为一两十五钱银子,还不到二两,较鸟铳价格低出四钱银子,价格比生漆弓高出一倍,又略低于大梢弓。”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出人意料的事情。原以为火绳枪价格较高,会给军费造成负担。却没想到,火绳枪的成本比大梢弓还要低。 一支火枪生产时期长达一个月,看似效率很低。但弓箭的生产周期更长,制作一张弓少则数月,多则超过一年,乃至数年。 火箭也是远程打击武器,生产周期倒很短,短则数日,长则一月。但火箭太消耗火药,实际杀伤效果又不好,不为丹初所喜。 “火枪什么时候投产的,现在生产出来多少了?”丹初问道。 “四个月前投产的,现在一共生产出了三百六十多支。” 效率还是太低了,照这个速度,装备火器遥遥无期呀。 没办法,昭永军至今只有永安州、昭平县、五屯所三个地盘,总人口只有十几万,想招募工匠都不容易。 丹初叹了口气,问道:“我听说,闽浙一带生产火枪产量很大。他们是怎么做的?” 柳同春是宁波人,熟悉火器生产,对道:“闽浙一带自嘉靖年间便开始生产火绳枪,生产工艺成熟,熟练工人较多,民间比较富庶。再就是,两省多河川,可利用水力驱动木床。” 木床即为机床,包括钻床、镗床、铣床、砣床等。明末时,机床已经相当发达,但受制于材料技术,多用木头制成。 丹初略一思索,说道:“金秀群山环抱,却也有不少河流。依你们看,哪些河流有水利之便?” 柳同春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把目光投向毕方济。 毕方济会意,答道:“金秀河、盘王河水量充沛,可以驱动木床。但要动用劳工,兴修坝堰。” “需要多少人工、银钱?”丹初力成此事,语气坚定。 毕方济略一估算,说道:“总得五百个精壮劳力才行,费银不下两千两。” “没问题”,丹初很爽快,说道:“金秀土司田启正思报效,他家小子正要到昭永军效力。我已决定在金秀设置巡检司,许他田氏世袭巡检之职。兴修水利,对金秀土司也是个好事。银钱的话,我来想办法补贴。” 毕方济、柳同春二人大喜,说道:“有了水力钻床,火枪生产效率当能翻翻。” 那样的话,每个月就能生产两百支火枪了,生产效率将大为提高。 丹初心中一喜,随即说道:“我还有几个想法,可以提高枪炮厂的生产效率。第一,要区分步骤,分工生产,集体协作。 “匠户父子相传,每管是哪一行,讲究的是样样精通,技术手艺轻易不肯外传。师傅收徒,亦不轻易传授技艺。这就导致我们无法招到合格的工匠,亦不能大幅度扩产。 “分工生产,关键在于区分工序,每人只干其中一道工序。譬如,钻枪管的只管枪管,装准星、照门的只管准星、照门,打螺钉的只管螺钉。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人包办所有工序。 “其中好处多多。可以防止技术外泄,就算一人逃走,他也只是掌握其中一道工序;可以促进部件的标准化,一人专管一样,技艺娴熟之后,部件也会趋向一致,将来枪械损坏,也便于维修更换。” 这就得打破原有的生产模式,打破坐头在手工业生产中的权威地位。昭永军创建不久,朝气蓬勃,没有历史包袱,推行生产改革易如反掌。 柳遇春闻言大喜,说道:“大帅英明,这种分工协作生产制裨益多多,我们一定尽快落实。” 丹初淡淡一笑,问道:“兵器局的工匠,工酬是怎么发的?” “参照的是昭永军骑兵的标准,单身汉供给饭食,有家眷的分配粮食。逢年过节,另有赏赐。” 这与明朝匠户情形类似。但明朝地方官府常常压榨匠户,各级官吏贪污工料银,工料没有保障,匠户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低劣。官府经费短缺,逢年过节也无力赏赐匠户。 相比之下,满清已经开始给工匠发放饷银。有些制造枪炮的工匠,饷银堪比八旗兵丁。因此,满清工匠生产积极性更高,火器制造水平也渐渐反超明朝。 昭永军没钱给将士发放军饷,更遑论给工匠发饷了。 丹初沉吟片刻,说道:“扩产增效,刻不容缓。这样,咱们搞个计件生产。譬如钻凿枪管的工匠,给他定个每月一百支枪管的数量,超过这个数目后,按件计数发放薪饷。 “另外,不妨生产一些性能稍次的火枪火炮,我军不必装备,专门卖给陈邦傅、李成栋这种军头,乃至其他武装,以便充实军费,养活工匠。” 有丹初拍板,柳同春对经营铁器局更增信心。 (本章完) 第138章 九节十成炮 再议火器 第138章 九节十成炮 再议火器 第137章九节十成炮 不远处传来“砰砰砰”的枪声,正是工匠在靶场校射枪支。 毕方济介绍说,枪炮厂参照了明朝工部的规定,每制成一支火绳枪,需连续发射三发子弹,若无问题,即算合格,可以铭刻批次,等待交付。 何为合格?明朝工部的规定是,新枪连射三颗子弹,若不炸膛,即为合格。枪炮厂的规定更为严格,除了要求不炸膛,还至少要有一发子弹上靶,且穿透靶子。 丹初已经见过样枪,麾下亲兵队也换装了三十支新式火枪。正好他要现地查看燧发枪样枪,便与众人一起信步来到靶场。 火绳枪靶位旁,有个身材佝偻的工匠,大概四十多岁,旁若无人,正在抽黄烟。一旁有个小徒弟,忙上忙下,又是递枪,又是装弹,又是清理枪膛。 地上散放着三堆火绳枪,一堆是校正后合格的,一堆是校正后不合格的,还有一堆是等待校谢的。不远处还堆放着火药、铅弹、火绳等物。 明朝时,烟草传入中土,渐渐流行开来。从上流社会到民间,乃至军队,都不乏抽烟者。就连以军纪苛暴而著称的满洲八旗,烟草亦很流行。清廷屡禁不止,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靶场重地,四周又堆放着火药火绳,焉能在此抽烟?那个工匠似乎也没个体统,亲兵都在喊他了,他还是无动于衷。 丹初面露不悦,柳同春连忙说道:“大帅见谅,这是我的同乡刘师傅,自小制造枪械,身负绝技。枪械若有故障,送到他手里保证修好,新出厂的枪械,试射三下,必能分辨好坏。 “刘师傅天天与枪械打交道,耳朵震聋了,听不清别人讲话。妻儿都被清兵所害,身上也落了残疾,不能生育,只有抽烟一个嗜好。不过,他心思细腻,从来不会误事。” 毕方济也说道:“刘师傅确实是个枪械奇才,经他校射过的枪支,从来不会发生问题,我们都很放心。” 丹初这才转怒为喜,心想,江湖草野,颇有逸才。做大事,必当学会统战人才,做大帅,必当善用人才。 乃召见刘师傅。 柳同春跟他又是比划,又是大声解释,总算说明了来意。刘师傅大惊,慌忙向丹初下跪行礼。 丹初扶起他,见他眼神犀利,便知不是俗人,说道:“刘师傅,请起,请起。你是我们昭永军的功臣,这里有五两赏银,是我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亲兵奉上五两白银,刘师傅固辞,丹初不许。 柳同春说道:“老刘,大帅厚爱,你何不给大帅露一手?” 刘师傅憨憨一笑,说道:“小人斗胆献丑了。” 工人取过一块铁板,充作新的靶子。刘师傅随手取过一把校验过的火绳枪,熟练地装填火药、子弹,接连射击三次。虽然年纪大了,他玩枪的功夫一点没落下,射速比熟练射手还快。 亲兵取过铁板,正中间有三颗弹印,相距不超过五寸。 “绝!”丹初很高兴,下令再赏赐刘师傅十两白银。 刘师傅也很高兴,笑道:“大帅,说实话的,老刘跟火枪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火枪,又精准,又轻便,威力又大,质量又可靠,不易炸膛。” “呵呵,”丹初说道:“有什么缺点和不足?我主要想听这个,刘老傅是老把式,请直言不讳。” 刘师傅耳背,与他人沟通不便。尽管这样,丹初还是很愿意和他交谈。 他略一思索,说道:“这枪好是好,枪管太长、太硬,钻取起来很不容易,也很费钻头。浙东有一种工艺,可以把枪管分成若干个短管,钻孔时较长管轻松许多,再锻接拼合而成,生产效率很高。” 这?显然并不可取。丹初问道:“这种工艺生产出来的火枪,是不是要减装药?” “大帅英明。” 丹初摇摇头,苦笑道:“我们把枪管做得很长,足有三尺,又改用钢铁做枪管,就是为了提高膛压,以增加装药,提高火枪的威力和精度。 “只有这样,才能在射程、威力和精度上超过江湾大梢弓。将士们对战满鞑子时,才能抢占优势,抢先毙敌。 “若按刘师傅所说,把长枪管分成几个短枪管,再锻接而成,则结合处必定脆弱。如此,枪管不能可承受高膛压,只得减少装药。子弹打出去,无法穿越明甲,杀伤力还不如大梢弓,有违火枪初衷矣。” 这话说得很专业,毕方济、柳遇春、刘师傅等人心悦诚服。 秋高气爽,凉风袭来。刘师傅的话,却启发了丹初:分段制作枪管确实不可行,分段制作炮管也不行吗? 他猛然想到一个故事:乾隆年间,清军征伐大小金川,其地崎岖难行,清军损兵折将。不得已,清军发明了“九节十成炮”,才艰难击败大小金川土司。 “九节十成炮”,顾名思义,炮管共分为九节,各节长短粗细相同,一端刻有阳螺纹,另一端刻有阴螺纹。使用时,九节相继旋接,组成完整的炮管。这种炮最大的意义是可以分节携带,机动性大为提高,翻山越岭,马驮人扛,不在话下。 “快!拿纸笔来!”灵感来了,丹初大声叫道。 秘书郎杨云卿有随身携带“携笔囊”的习惯,连忙从中取出纸笔。 随行的亲兵取来交椅,工匠在上面铺了块铁板,权当书桌。 丹初止不住的兴奋,半跪在地上,用纸笔描画起九节十成炮的轮廓。 未见,他放下笔,得意地端详片刻,说道:“刘师傅,太感谢你了。刚才,你那番话对我启发很大。枪管太薄,分节制取并不可行,但炮管很厚,不妨分节制取。 “诸位且看,我设计的这款炮管,分为九节,每节加以螺纹。为方便运输,可以分节驮运,每节数十斤,乃至上百斤。战斗时,再旋接到一起,拼合成一个完整的炮管。 “眼下,红衣大炮威力很大,可轰破城墙,但太笨重,运输不便。虎蹲炮、威远炮等火炮虽然便于携带,威力却太小。 “这种炮既方便携带,又可保持威力,实为野战利器。一旦制造出来,必可成为我军的大杀器。” 毕方济、柳遇春、刘师傅等人拍案叫绝,对丹初更加敬重。 第138章再议火器 受九节十成炮启发,丹初再次意识到:八旗的火器装备率很高,也较明军先进。哪怕到了雍、乾时期,清帝提倡国语骑射,八旗亦在大力装备火器。优秀的骑射传统,再加上先进的火器,使得八旗兵成为亚洲最为强大的骑兵。 南方水网稻田密布,不利于骑兵驰骋,可以削弱八旗的骑兵优势。昭永军缺马,要战胜八旗,只得发展出更为先进的火器,创造出更加密集的火力。除了九节十成炮,还有什么可以广为推广的火器呢?丹初绞尽脑汁,回忆明清火器发展历程。 红夷大炮?红夷火炮技术已经成熟,但这种火炮太过笨重,轻则数百斤,重则几千斤,通常用来攻城、守城,并不适合野战。 冲天炮?是的,冲天炮可发射开弹,很受清军的重视,被清廷命名为威远大将军炮,只许八旗装备,不许绿营装备,只许京师生产,不许地方生产。乃至于嘉庆以后,开弹技术竟然失传了。 清承明制,明军早就可以熟练地生产红夷大炮、冲天炮了。但这并未使明军在战场上占据多大优势。 火绳枪?这确是一个应该努力的方向。明军称为鸟铳,清军称为鸟枪。清帝曾抽调各旗士兵组建键锐营、鸟枪营、火器营等,大量装备轻重两种火绳枪,为满清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 丹初已经在大力发展火绳枪,还已着手改进燧发枪。 对了,还有一种火器,应当引起重视:劈山炮。 劈山炮顾名思义,意指火炮威力可以劈开山峰。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清军很早便开始装备劈山炮,起初并未引起重视。清朝中后期,劈山炮在镇压太平军、湘军、西北回乱中发挥了突出的作用,被清军视为利器。 但实际上,劈山炮的威力并不大,但是重量较轻,易于携带,是一款在机动性、轻便性、威力等各方面较平衡的轻型火炮,适合野战。 或者说得更直白点,劈山炮适合内战,对付国内弱小之敌。清军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从中亦可窥见一二。 劈山炮从明朝威远炮、虎蹲炮发展而来,发射铅子,重量从几十斤到六七百斤不等。其突出特征是炮管相对细长,威力较威远炮、虎蹲炮大。 得益于冶铁技术的进步,劈山炮可以承受较高的膛压,开炮时,几十上百枚铅子迸射而出,形成一个扇形的射击面,犹如一个大型喷子,对付敌军密集队形非常有效。六七百斤的劈山炮,射程可达五里。 做任何事,必须实事求是。发展武器,也必须结合实际。最先进、最优越的武器,常常有成本、可靠性等方面的不足,并不适合装备军队。 九节十成炮、劈山炮不见得有多先进,但非常适合国情,也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 丹初要做的,便是利用知识上的优势,为昭永军指明正确的方向,不能像明军那样,在火器发展上屡走弯路。 他现场又描画了劈山炮的图样,对众人说道:“诸位,这种炮,我命名为劈山炮。以往冶铁技术不过关,炮管长度与口径之比……对了,这在铸炮上叫什么?” “倍径。”柳遇春脱口而出。 “对,就是倍径。虎蹲炮、威远炮的倍径比较小,火药易于泄气,膛压较低,炮弹射程和威力不够,打击鞑子效果不佳。现在,我们的冶铁技术上来了,不妨提高倍径,把炮管做得细长,进而提高火炮的威力。” 材料技术的进步,往往会带动科技整体的进步。 一个非常现实的例子是,明朝的开弹只能使用冲天炮发射。因开弹内部中空,外面的铁壳比较脆弱,只能使用冲天炮(臼炮)发射,射程比较近,最大射程一般在二里左右。若用红夷大炮发射开弹,则非炸膛不可。 冶铁技术的进步,使昭永军有望铸造出更为坚硬的弹壳。届时,昭永军就可用轻型红夷大炮发射开弹,既能扩宽红夷大炮的用途,也能提高开弹的射程。 既然谈到火炮,丹初索性讲得多了些,特意强调了火炮的机动性问题:“嘉靖年间,国朝南倭北虏,边患前所未有。彼时,大明国力尚可,名将迭出。 “俞大猷、戚继光皆为一时翘楚,皆曾镇守北方边关。俞大猷制战车,练车营,以拒蒙古。谭纶、戚继光主持北方边防,俞大猷所制战车助力极大。 “不过,俞大猷所编练的车兵营,实质上就是火器营。俞大猷曾有论断,战车‘能御马之践蹂,而中又有铳炮之雄器,击刺之精兵,追逐之马兵,是一车而兼乎马步之长,故非虏所能敌也’。 “时过境迁,鞑虏起于东北,往来如风,剽悍甚于蒙古。俞大猷的车营战术,能抵挡住蒙古骑兵,却不能抵挡满洲鞑子。 “明军抱缺守缺,仍旧坚持车营战术,一再败于鞑子,终至大局糜烂。为何?鞑子以骑射、火器见长,往来如风。明军战车太笨重,有厢板、护板,可以载人、载辎重,机动性太弱,价格还很贵。 “我军目前没有战车,今后也不得装备战车。辎重营所用辎重车,就用普通的大车,主要运输辎重。重型火炮所用的炮车,今后改称为炮架,力求轻便实用,只用来承载火炮,不得随意增加其他功能。” 燧发枪尤为丹初所关注。今日在枪炮厂,毕方济展示了一把样枪,介绍道:“大帅,这把自来火枪……” 丹初打断了他,说道:“毕先生,今后咱们换个说法,不要再提自来火枪了,改称‘燧发枪’。” “诺,”毕方济应道:“这把燧发枪与海内外其他燧发枪相比,有三点优势。一是弹簧采用更加优质的钢铁,撞击燧石时更加有力,点火更加可靠。二是大部分部件可与现产的火绳枪通用,一旦成熟定型,便可更换点火方式,把火绳枪改造为燧发枪。三是可以在枪口处套装刺刀,且不影响射击。” “现有的弹簧,能用多少次了?” “至少可保证二十次,个别弹簧可使用至三十次。” 二十次,明显太少了。丹初又问道:“燧石的质量可靠吗?” “燧石质量有待提升。不过,大帅从五屯所带回来的那批燧石质量不错,发火率很高。” “回火、淬火的工艺,想办法再完善完善,不妨多尝试些新办法。譬如淬火,试着用水、油、盐等尝试一下,看不能有帮助。” 古代亦有回火的工艺,一般用火炭淬火。至于回火,则有煨火法、烤火法和浸泡法等多种方法。 “诺。” 弹簧质量不可靠,归根结底还是材料的问题。要提高弹簧的质量,就得制造出良好的弹簧钢。加入其他元素制成合金,无疑是一条可行之路。 可是,究竟该加入哪种元素呢?丹初只怪自己化学知识不够,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加入铬元素,可以提高钢铁的硬度,还有钨、锰、钴等,都是制造高品质炮管所必不可少的。 问题是,在这个时代,如何制备这些稀有金属?华夏的稀有金属,又分布在哪里?他只记得,江西应该有不少稀土资源。 没办法,只能用笨办法逐一尝试了。 “毕先生,你们多想想办法,不妨在钢水中加入其他元素,逐一尝试,看能不能制成高品质的弹簧钢。譬如说,加入少量的银、铜、锌,乃至沙子等。弹簧使用寿命总得达到一百次以上,方好定型生产燧发枪。” “诺。我们一定想方设法,制造出经久耐用的弹簧。” (本章完) 第139章 乡饮酒礼 第139章 乡饮酒礼 礼制,每年正月十五与十月初一,在天下各府、州、县儒学之明伦堂,知府、知州、知县需邀请当地耄老乡绅,举行乡饮酒礼。 乡饮酒礼渊源于殷商时期,定制于周朝,与冠礼、婚礼、射礼、宴礼、飨礼、贺庆礼等,合为古代的嘉礼。乡饮酒礼在华夏流传三千余年,直至满清道光年间,清廷下令把乡饮酒礼的经费充作军饷,此礼遂废。 明太祖朱元璋很重视乡饮酒礼,规定州县以下也要组织乡饮。民间以百家为一会,以里长或粮长主持。坐席时,以善恶分列三等,不许混淆 南明乱世,永安州的乡饮酒礼已经停止多年。今年,永安州粮食丰收,四境安宁,百姓安乐,遂重新举办乡饮酒礼。 十月初一,丹初已返回永安军,亦参加了此次乡饮酒礼。 这天中午,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永安城内桂飘香,市井繁荣,恰是乱世中的一片净土。 州学内,教导队提前收操,队员们赏假半日,在营内原地休息。州学已被昭永军征用,作为教导队的营地。 新一轮扩军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教导队正在组织预任军官集训。所有涉及到提拔的军官,将要新任队长、营长的军官,都必须参加此次集训,经考核合格后,方可赴任。 原州学明伦堂,已被教导队改为礼堂,作为平时集中授课的场所。 此刻,永安州各地耄老乡绅齐聚礼堂,受邀参加今年晚秋的乡饮酒礼。 礼者,大事也。 传统乡饮酒礼,宾客除了按照年龄排位,还要区分三六九等,不同身份的人坐于不同的桌子上。有的人虽能参加乡饮,却连座位都没有,只能立侍在一旁。一般情况下,除州县官员外,宾客需年满五十以上,方可出席乡饮。 丹初尊重传统,但也一直在倡行平等。此次永安州乡饮,共安排了十二桌宾客。 一镇八乡各一桌,共九桌。每桌有乡长,有耄老,有乡绅。就连平时上不了台面的佃农,也有代表出席乡饮,得与乡长、缙绅等人同席,每人皆有座位。 另有三桌,总兵府一桌,昭永军一桌,知州衙门一桌。 宾客涵盖了军政民各个阶层、各个年龄,有莫逊仕那样的年长耄老,也有岑勇那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知州韦时中那种官场老吏,也有魏国松那种久经战场的猛将,有何国驺那样的瑶人,有刘淑那样的巾帼英雄,也有费雷拉这样的佛朗机人…… 乡饮酒礼原本有很多繁文缛节,为丹初所不喜。他不按常礼,举杯邀饮,致开场辞: “诸位,今日我等齐聚一堂,举行今秋乡饮酒礼。逢此乱世,能举行乡饮已属不易,能邀请到大家到州学聚饮,更是弥足珍贵。 “昭永军进驻永安已有大半年时间。乱世浮萍,随风漂流。幸赖诸位支持,昭永军才能在永安扎下根来,才能有所依恃。 “这第一杯酒,首先是感谢,感谢大家对昭永军的支持。感谢官绅鼎力拥护,感谢绅衿田主支持着佃纳粮政策,感谢邑人踊跃参军入伍。” 乡饮用的酒很淡,丹初把手中一盅酒一饮而尽。 宾客不约而同地喝尽了手中的酒,纷纷赞道:“多亏昭永军驻扎永安,永安才保持了安宁,成了乱世中的世外桃源,我们该感谢昭永军才对。” 有个佃民的嗓门很大,说话也很朴实:“大帅大恩大德,使我佃民也有了足够的粮食,全家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这恩情比天还高,我们一辈子也报答不完。”若说佃户不必忍饥挨饿,似乎言过其实。据丹初了解,永安州着佃纳粮后,佃户负担有所减轻,留存粮食亦有增加,但还达不到温饱的程度。 能参加此次乡饮的佃户,自非普通佃户。有两个佃民很有威信,在本村当上了村长。其他几个佃民,大多是军属,有的儿子已经战死,有的选派了好几个儿子入伍,有的儿子在军中表现卓异,屡立战功,父以子荣。 丹初朝东南方向拱手遥拜,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说道:“第二杯酒,是感恩。朝廷不拘一格,拔我于卒伍之中,封我为昭永总兵,加都督佥事,挂征蛮将军印。我必誓死抗击清虏,决不剃发投降。 “永安百姓倾全城之力厚养昭永军,是我昭永军的衣食父母。昭永军奉命镇守永安,必当竭诚守卫永安,爱惜百姓,体恤民力,决不侵犯百姓。” 昭永军军纪严明,驻扎永安期间秋毫无犯,得到了永安百姓的衷心拥护。 丹初的话情真意切,在座宾客无不动容。他继续说道:“第三杯酒,是感怀。永安虽是乐土,时局却依旧动荡。天军师老兵疲,何督师围永州而不克,豫国公围忠诚而屡挫。 “江西、广东虽然反正,大好河山依旧沦陷,亿万百姓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昭永军虽地处一隅,兵稍精,食稍足,不敢一刻忘战。 “诸君且为我见证,假以时日,昭永军必成劲旅。届时,我当拜为征虏大将军,提师北伐,直捣幽燕,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好!”宾客纷纷喝彩。 “大帅有此志向,我昭永健儿必誓死以从!” “大帅拜征虏大将军,我永安官绅亦为元从功臣了!” …… 在阵阵称颂声中,丹初并未迷失自己。环顾四周,古旧的州学已被教导队修葺,焕发出别样的神采。明伦堂中的宾客,正是他的元从勋臣,也是他日后征战四方的最大倚恃。 “诸位,还有件事,正可当面奉告。我已决定,在永安州设立一所书院,定名为‘永安大学’,天文、地理、文学、经史、技艺、算术、医药、农工、矿冶等无所不教,无所不学……” 国有太学,又曰国子监。丹初给新学校定名为大学,明显有僭越之嫌。如今礼乐崩坏,也没人计较这么多了。 州学久废,邑民颇以为憾。丹初重设大学,规模较州学大出许多,令在场宾客兴奋不已。 接下来,丹初带着总兵府的亲信,依次向各桌敬酒。来到莫家乡这桌,丹初不胜感慨,说道: “我最感谢的,还是莫家乡。若无莫家的支持,昭永安难成今日事业。莫家乡不负我,我也必不负莫家乡。莫老,今后咱们还要努力拼搏,再上一层楼。” 莫逊仕今日挣尽了面子,非常高兴,说道:“大帅,莫家必永远追随大帅。” (本章完) 第140章 鼓励工商 第140章 鼓励工商 次日,丹初召集缙绅议事。不少人参加了昨日的乡饮,以为今日集议,必是为了让缙绅捐建永安大学。 地方州县缺少财政自主权,为明朝一大弊政。州县正税主要是田赋,数量不多,大部分上缴朝廷,小部分提留地方,充作各级官吏的俸禄。地方州县还要负担治安、粮运、守河、修路、驿站等任务,只能佥派徭役,在徭费、赃赎银上打主意。 官员若要组织兴办儒学、兴修水利等公共工程,经费无从着落,只能向下摊派,很容易落个盘剥乡里、为政苛暴的名声。明朝中后期起,官吏普遍不敢任事,得过且过,与此关系莫大。 丹兴办大学是为善政,照旧例该向缙绅富户摊派银钱。昨日乡饮酒礼上,宾主欢乐,缙绅纷纷表态支持昭永军。 这次办大学,缙绅不能不出力。总兵府大堂内,二三十个缙绅提前赶到,已在讨论大学经费的事。 丹初才一露面,缙绅纷纷归座。 “诸位,久等了。” 莫逊仕起身,代表缙绅说道:“大帅昨日提及办学之事,我等刚才集议,认为此事应当速办。老夫不才,愿捐金五百金助学。其余诸位各有捐献,已合银一千四百两。” 一千四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总兵府再补贴一下,永安大学的经费就有着落了。 “甚好,甚好。大家踊跃捐资助学,此事当刻石记载,留传后世。”丹初顿了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今日邀请大家,并非为了办学,而是另有其事。” 众人面面相觑。长官召见绅衿,往往有难为之事,有难措之经费,需要绅衿大力支持。 这年头,武夫独断专行。岑丹初虽然年轻,却甚是老练,办事果决,往往不与下面通气,就径直下达文告。 办大学利州利民,绅衿们也有财力襄助其事。可着佃纳粮令一下,大家收入锐减。若还有其他大事,还想让大家捐金助银,怕是做不到了。 缙绅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莫逊仕,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莫氏倾力支持岑丹初,所费不下数万金。可眼下,莫家也快被掏空了,这次捐学只能拿出五百两白银。 莫逊仕没有说话,静待丹初发言。 “我知道,大家都是永安州的缙绅,家里本有不少良田。着佃纳粮后,大家租赋收入锐减,这次兴办大学,又大加捐助,着实不易,其心可感。今日,我召集大家议事,不是想摊派钱粮,而是想帮大家增加银钱收入。” 还有这种好事?缙绅们不敢相信,都把目光投向岑丹初,却见他一本正经,并不像在开玩笑。再看莫逊仕,亦是一脸惊愕,不知道丹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左参军俞厚基乃是丹初麾下第一助手。他的见识不及右参军方以智,但理解力强,丹初有什么想法,他很快就能理解通透,执行力也特别强,但凡是丹初交待下来的事情,俞厚基想方设法也要完成。 此刻,俞厚基在一旁附和道:“大帅英明聪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既然说要帮助大家,决不会食言。” 岑丹初身上有着不少传说,邑民津津乐道,缙绅们自然知晓。不过,他们大多半信半疑。 莫逊仕说道:“大帅有点石成金之术,我等致富有望矣。” 丹初笑了笑,郑重其事地说道:“点石成金倒不至于,但我确实想帮大家致富。我国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商人居于士、农、工之后。缙绅家有余财,多置办良田,对经商不感兴趣。久而久之,田地越来越集中,佃农越来越多,乃至流民四起,王朝崩溃。“我朝向不重视商税,但也无形中促进了工商业的繁荣。隆庆开关以后,对外贸易突飞猛进。手工业、商业产值不少,尤其在江南,应当已逼近农业。永安僻居广西内陆,附近亦不乏手工业,如金秀的铁矿、五屯所的硝矿等。 “今后,我将大力鼓励大家投身工商业。大家在田租上丧失的收益,可在工商业上得到弥补。昭永军也将收取商税,补贴军用,此为互利共赢之事。” 明朝工商业很发达,长期贸易顺差,从海外注入大量白银。华夏本来银矿不多,白银反而成了事实上的流通货币。到了明朝中后期,沿海省份还出现了资本主义经济萌芽,发展工商业的条件已经成熟。 万历年间,神宗派中官到各地担任矿使,受到地方绅衿的抑制,尤以江南东林党抵制最烈。 有明一代,朝廷未能从工商业中获取税赋,以至在后期捉襟见肘,只得在田赋上做文章,逼得流民四起,实为一大失误。 丹初鼓励缙绅投身工商业,合情合理,若能举措得当,确实为两全其美之事。 缙绅们仍有犹疑,嚅嚅不敢言语。莫逊仕自然得带头拥护丹初,便问道:“敢问大帅,工商税定为多少?” “原则上定为值十抽一,个别情形另作规定。譬如烟酒,我们不提倡烟酒,烟酒税将大于十分之一。再如食盐,为民生所必需,盐税将小于十分之一。” “大帅亦允许私盐行市吗?”有个缙绅壮着胆子问道。 历朝历代,盐税亦为财政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唐宋元三代,盐税占到财政总收入的一半以上,正所谓“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南宋末年,盐课甚至占到国库收入的八成。 明朝的财政体制存在重大弊端,但不重盐税,亦有盐引这样的创举。到了明朝后期,明廷甚至公开下诏允许买卖私盐。有明一代,老百姓不像前朝那样为食盐所苦,可谓一大善政。 南明时,广西人一般吃广东的生盐,价格较熟盐便宜。但陈邦傅等军阀看重盐利,复使食盐专卖专营,抬高了广西食盐的价格。 “朝廷早有明令,允许私盐买卖。庆国公贪嗜盐利,抬高食盐价格,广西人苦之久矣。我们允许私盐,且将降低盐税,管制盐价,让老百姓吃得起盐,也让商人有动力贩卖食盐。” 盐与米,堪称两大民生必需品。永安尚能自产稻米,盐则只能借重于商人的转运。在实力足够壮大之前,丹初还不敢贸然实行食盐专卖。 在座缙绅大受鼓舞,都能私盐买卖了,只见大帅鼓励工商是诚心诚意的。 “昭永军在金秀投资了铁器局,在五屯所投资了军器局。铁器局生产的火枪、铁锅,物美价廉,想必大家已有耳闻。诸位可以帮铁器局打开销路,哪怕要买铁器局生产的精铁,自己打造农具、铁锅,我们也欢迎。 “另外,永安州出产丝绸、蜂蜜、药材、茶叶,你们可以投资生产这些商品。也可以从外地输入商品,卖给昭永军、永安百姓,譬如桂西南土司地界出藤甲,交趾出产交趾弓……” 投资土地,每年收租只有一成,上交官府却高达四成。投资工商业,上交官府才一成,剩下的利润都归自己。这本帐,谁都会算。虽然投资工商业风险更大,但眼下这个环境,投资工商业显然比投资土地划算多了。 (本章完) 第141章 时间窗口 第141章 时间窗口 江西、广东相继反正,给山穷水尽的南明小朝廷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永历君臣刚得喘息之机,正憧憬于中兴有望时,时局已在不可避免地恶化。 年初,也就是永历二年正月二十六日夜,金声桓以江西反正。二月初,王得仁率兵略九江、湖口、彭泽,既不能奇袭南京,便溯江而上,意图规复湖广。但湖广的明军策应不及时,金声桓力排众议,于三月上旬南下进攻赣州。 清廷反应很快。 三月十五日,满清皇叔摄政王多尔衮派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谭泰为征南大将军,同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降将刘良佐,带领满、汉、蒙兵马从北京开赴江西。同时,命正白旗蒙古固山额真珠玛喇、江南总督马国柱领兵由江宁溯江而上,在安庆同谭泰会合。 闰四月下旬,清军迫近江西,进至南直隶东流县,尔后兵分两路,谭泰攻九江,何洛会攻饶州府。 闰四月三十日,何洛会攻克饶州府。五月初一日,清军占领江西门户九江。五月初七日,清军前锋进入南昌府。 五月十九日,金声桓引军回防南昌。六月初三日,王得仁领兵出城迎战清军,战败,退回南昌。 七月初十日,谭泰挥军包围南昌,尔后分兵四出,大肆抢掠,驱使数十万乡民挖掘濠沟,深度、宽度各二丈。又在赣江上构造三座浮桥,方便战马奔驰。 清虏暴虐异常,民夫每天只给一顿粥食,“溽暑督工不停晷,上曝旁蒸,死者无虑十余万”、“妇女各旗分取之,同营者迭嬲无昼夜”。 八月初九日,清军挖成深壕,“所掠男女一并斤卖”。南昌城外,“附郭东西周回数十里间,田禾、山木、庐舍、邱墓一望殆尽矣”,腾王阁等名胜古迹荡然无存。 南昌的明军仍不示弱。金声桓原是左良玉麾下大将,王得仁则为李自成麾下先锋,皆为百战精锐,可比一般的南明军队强多了。 从八月初九日到十月二十六日,南昌守军开城出战至少九次。其中,王得仁带头冲锋三次,金声桓带头冲锋有两次,金、王共同指挥有一次。 清军满、蒙、汉数万大军顿兵南昌城下数月,谭泰、珠玛喇、何洛会皆号称满洲名将,却对南昌坚城束手无策。谭泰恨金声桓反叛,下令不管是来降官兵,还是逃出难民,一律屠杀。 这足以证明,所谓的满洲兵天下无敌,完全是吹嘘的,只要明军指挥得当,上下齐心,还是能与满洲八旗打硬仗的。 南昌被围日久,粮食薪柴渐渐匮乏,城内米价一石涨到六十两白银,乃至六百两。若再无援军到来,不等清军攻城,城内军民饿都要饿死了。 金声桓、王得仁终究是等不来援军了。 何腾蛟身为督师,为明军名义上的前敌元帅,却驭将无方。他督率滇师、桂师、楚师数万人围攻湘南永州,从七月至十月,历时三月,仍未攻克永州。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堵胤锡率军在湘西高歌猛进。忠贞营李赤心奉命渡江,九月攻占重镇常德,继而向长沙逼近。 堵胤锡豪言,长沙“督辅失之,我为复之,不亦善乎”。何腾蛟闻言妒意倍增,说“长沙自我失之,必自我复之”。 为粉饰战功,何腾蛟不惜捏造战功,上疏描述八月十一日金声桓出战接战,清军“自相披靡,折虏万级,获虏马万匹,虏众风鹤,大黄船万只自弃江干,奔下江口去,会城遂定”。又捏造赣州奇捷,“赣州高虏(高进库)闻知李成栋兵十万到南雄,已于九月二十八日窜入兴国、雩都山谷一带,吉、赣各官已定,两府伏平。” 瞿式耜与何腾蛟臭味相投,或因不了解前线真实情况,竟也盲目乐观,上疏朝廷“臣等每常拊心祝天曰,‘祖宗其庶几鉴金、王两勋镇以殄灭此羯虏乎’,而果然矣!”永历君臣不明前线真实情况,毫无作为,只有“不胜雀跃”,准备“告庙策勋”。 李成栋倒是履行诺言,于九月出兵北伐江西。彼时,南昌的金声桓、王得仁处境艰难,城内粮食将尽,对援军望眼欲穿。 南明小朝廷中不乏有识者,翰林院庶吉士钱秉镫便上疏朝廷,认为“救江西为今日中兴之急着,舍赣州而径下(南昌)尤为今日救江西之胜算也”。 永历帝却无此种远见,亦无力节制李成栋,只得听之任之。 九月下旬,李成栋部将士不下十万,翻越大庾岭,气势甚雄。士卒扛舟船过大庚岭,准备先克赣州,再沿赣江直扑南昌。 十月初一日,东勋诸镇到达赣州城下,“连营数十余部,炮火连天,环攻彻夜”。 满清赣州守军只有兵马数千,但南赣巡抚刘武元、总兵胡有升、副总兵高进库等人自恃有谭泰大军在南昌,反而决定主动出击,于次日凌晨出城袭击明军。 李成栋之军立足未稳,被清军冲入营垒,将士惊溃,阵势大乱,损失很大。经此之战,李成栋相当沮丧,竟撤军南安,本人径直返回广州。 于此同时,多尔衮深感湖广局势糜烂,于九月拜郑亲王济尔哈朗为定远大将军,南下征伐湖广。 受金声桓、李成栋反正的影响,刘泽清在北京亦蠢蠢欲动。他本为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后投降。因受清廷猜忌,刘泽清颇不得志,派亲信联络山东柳园军,图谋反正。 柳园军是一支民间义师,活跃于鲁西一带,历史可追溯到万历年间。受南方抗清形势的影响,柳园军也活跃起来,威胁到清廷京畿的安全。济尔哈朗遂停军山东,率部镇压柳园军。 …… 丹初处于广西内陆,虽然增设了情报局,情报力量仍然偏弱,对前线真实情况掌握得并不及时、准确。他对时局并不乐观,一刻也不敢放松扩军备战。 放眼南明,也就云南、贵州、广西、广东还算安宁了。西营已经占据云南、贵州,孙可望、李定国正在加紧练兵。 从历史上看,不久之后,何腾蛟、金声桓、李成栋都将败亡。广东、广西将相继沦陷,云南、贵州将接过抗清的接力棒,孙可望、李定国将奋戈一击,为南明唱响最后的挽歌。 时间窗口越收越紧,可供岑丹初整军备战的时间已不多,大概仅剩一两年时间。 时间不等人啊! 必须加紧练兵,必须加紧建设根据地啊! (本章完) 第142章 威信不可稍减 第142章 威信不可稍减 瞿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岑洪楧,为总兵府增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逢此乱世,丹初若想有所作为,子女自是多多益善。 只是他太年轻,子女太幼,暂时还帮不上忙。教导队倒是培养了不少年轻军官,有些还出身于童子兵,但毕竟没有血脉之亲。 丹初从后世魂穿而来,带着很多根深蒂固的现代观念。让他与武将同袍结拜兄弟,他尚能接受。若让他收取义子,他暂时还没那么厚的脸皮。 然而,命运的转机总是不期而至。 从九月起,情报局从严关源源不断地发来密信。其中有一则情报引起丹初的重视:南宁侯张先壁派弟弟张先轸,率一千骑兵入关。 张先壁是云南人,起兵较早,原是何腾蛟麾下大将。但张先壁与黄朝宣一样,虽是滇军名将,所部军纪败坏。滇师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部后来居上,何腾蛟转而笼络赵、胡、王三人,对张先壁不甚待见。孔有德寇湖南,张先壁败走,入贵州,屯兵思州。 四月,堵胤锡誓师反攻,张先壁起而响应,相继攻克靖州、沅州、宝庆,一路招兵买马,实力大增。 这次,他一下子就派出一千骑兵,可见实力不俗。 几个月前,丹初为救刘淑,曾坑杀张先壁三百士卒。他担心张先壁兴师问罪,指示情报局密切关注张先轸骑兵的动向,又暗令昭永军戒备,调亲兵标出城操练,随时防备张先轸。 十月上旬,张先轸率兵至桂林,进城谒见瞿式耜。情报局在桂林部署有侦侯,持有丹初的令信,很快便打听到了张先轸的用意:张先壁想找瞿式耜为靠山。 南明最有声望的重臣有三个:何腾蛟、堵胤锡、瞿式耜。 张先壁出自何腾蛟门下,何腾蛟驭将无术,见张先壁军纪败坏,便弃而不用,听之任之。 堵胤锡也出自何腾蛟门下,但已自成门户,与何腾蛟有分庭抗礼之势。两人关系已经非常微妙,堵胤锡也不想收留张先壁,免得刺激何腾蛟。 更何况,张先壁名声不佳,屯兵思州期间便夺耕民田,与苗人土著攻杀不已。今年以来,他虽有收复之功,却一路烧杀掳掠,令湖南百姓大失所望。 瞿式耜自知无力节制张先壁,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归附请求。 张先轸悻悻离开桂林,带兵南下柳州。柳州本是郝永忠的汛地,郝永忠奉何腾蛟之令袭击陈友龙,柳州被陈邦傅占据。 情报局并未在柳州设置据点,只得派出侦侯,尾随张先轸的兵马。张先轸在柳州购买战马,意图不明。 十月十六日,侦侯发来急信,说张先轸拔营向东,目标遥指平乐。 十八日,侦侯在永安州西境三河乡抓获两名间谍。经讯问,间谍承认他们受张先轸委派,来永安执拿刘淑。 情报局局长冯加礼闻讯大惊,一面派人保护刘淑母子,一面亲自到总兵府汇报。 “张先壁势大,连克数城,又与陈友龙相善,不可小觑。不如遣使与张先轸修好,曲意弥合。”俞厚基向来主张韬光养晦,不愿与张先壁开衅。 “不然,陈友龙已被郝永忠所败,势单力薄。张先壁人马虽盛,却为乌合之众,孤立无依。一旦向张先壁示弱,有损大帅威名,其事非同小可。” 方以智见识很高,以陈邦傅之例相警醒,令丹初颇为触动: “夫将帅者,军之魂也。威者,令行禁止之本;信者,士卒归心之基。威信之于将帅,犹龙之有爪,鹰之有羽,不可或缺。 “是故,为将帅必先立威信,威以慑下,信以服众,威信不可稍减。否则,士卒必生轻慢之心,军队号令不行,纪律不严,虽有良谋利械,亦难成大事。君不见陈邦傅之事乎?”陈邦傅徒以媚上为术,为时人所轻。他曾挂征蛮将军印,土司拒不奉命,虽有敕封“居守广西”的便宜之权,却号令不行,岑丹初、徐彪、朱旻如等地方实力派都不鸟他。 丹初大受触动,说道:“张先轸以客军逼永安,却无尺寸之书,目中无我,真欺我昭永军不能战乎?传令,亲兵标拔营,随我到三河乡拒敌!” 不料,刘淑听说兵戈将起,来总兵府谒见,见到丹初便拜,说道: “大帅,张先壁为人睚眦必报。他派弟弟过来,又带来一千骑兵,恐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大帅对我母子有救命之恩,奴家感激不尽。 “奴家一介贱弱女子,百无一用,怎能坐视两军交战,生灵涂炭?又怎能让大帅与张先壁结怨,陷大帅于不义?恳请大帅收留吾子,吾愿自投罗网,以修两军之好。” 丹初扶起刘淑,冷笑道:“刘姑娘,你冰雪聪明,怎会如此天真?我坑杀张先壁三百士卒,早已与他结怨。就算你自投罗网,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刘淑嚅嚅不能言,只恨自己命苦,当初又太天真,竟被张先壁所纠缠。 “刘姑娘放心,昭永军兵精械利,不怕与他交战。我亦有退敌之策,只是可能要委屈刘姑娘了。” 刘淑不明所以,说道:“只要能两军修好,避免兵戈,奴家愿受委屈。” 丹初笑笑,说道:“你安心吧,这几天就住在城内,不要回新圩了。我把张先轸逼走再说。” 十九日,丹初率领亲兵标,到三河乡外扎营,摆出一副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架势。 二十一日,张先轸骑兵逼近三河乡。得知昭永军有备,张先轸不敢草率,派闵然为使者,到丹初营中说合。 闵然,黔阳人,副总兵,曾力谏张先壁不要劫掠。见昭永军兵甲鲜明,闵然露怯,长揖行礼,鼓足勇气说道: “镇台,南宁侯有一叛将,名叫刘淑。她是个巾帼女将,小有名气,现藏于永安州,听说还做了个小吏。南宁侯最恨叛将,特遣张镇台前来索求,还请大帅成全。” “哪个张镇台?”丹初明知故问,威严中带着一丝戏谑。 看样子,情报没问题,丹初当初坑杀张先壁三百士卒,事情做得很周密,应当没有泄露出去。张先轸南下广西,并不单纯为了寻找刘淑。大概是听说了刘淑英做乡长的故事,才过来碰碰运气。 “总兵官张先轸,乃南宁侯的胞弟。” “哦。永安州并无刘淑,但有一个刘淑英,确实做过小吏。” 闵然脸上一喜,说道:“她可是江西安福人?长一对天足?擅使红缨枪?” “是呀。” “哦,那就是刘淑了。恳请镇台交还刘淑,以成两军之好。” “这……”丹初假装犹豫,随后又笑道:“不成不成。我已纳刘淑为如夫人,一天也离不开她。” (本章完) 第143章 半老徐娘 第143章 半老徐娘 “这?”闵然惊得说不出话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镇台可知,南宁侯属意刘淑已久,欲纳她为妾,百般迁就。刘淑不识好歹,竟然率部叛逃,南宁侯深以为恨……” “哼,”丹初打断了他,说道:“本帅僻居永安,与南宁侯素不相知,亦不知刘淑之事。只知刘淑英楚楚动人,本帅与她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恩爱有日,不可须臾分离矣。” 闵然琢磨着丹初的话,见他语气坚峻,油盐不进,便知多说无益。 他犹豫片刻,说道:“这其中或有些许误会。只是,南宁侯连克城池,兵马精壮,不下五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镇台为一女子得罪南宁侯,殊为不智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丹初年轻气盛,最恨别人威胁自己。他眼神阴鸷地盯住闵然,说道: “吾虽扬名不久,却也曾夺旗斩将,能与鞑子争雄长,最恨别人欺我年幼,谓我无足重轻。吴三桂一介奸雄,尚能冲冠一怒,吾年纪轻轻,岂能忍夺妻之恨? “吾昭永军虽成军不久,食稍足,器稍利,兵稍精,民稍安。若有人敢图谋不轨,吾必提兵迎战,任他谁来,定叫他片甲不回。” 这番杀气腾腾的话,令闵然惊惧不已。自打踏入昭永军营,丹初就有意给他下马威。 昭永军章法严谨的营垒、盔甲鲜明的甲兵、膘肥体壮的战马、秩序井然的队列,无不在告诉闵然:这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敢于战斗、能打胜仗。观其士气、军械,足可与张先壁的标兵媲美。 “镇台言重了,”闵然连忙说道:“镇台和南宁侯都是朝廷明文敕封的镇将,自当和衷共济,共击清虏,焉能为一女子而擅启兵衅?” “哈哈哈哈。”丹初大笑,给闵然留下一种喜怒无常的错觉。他继续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内娶美姬,外建功业。吾有美妻,别人说夺就夺,置我于何地?吾有永安,别军说来就来,置昭永军于何地?” 帐内外甲士怒目相向,甲仗隐隐作响。 闵然大窘,说道:“镇台误会了。南宁侯派兵入桂,实欲结好瞿阁老。镇台与阁老亲睦,不久必知此事。之后南下柳州,实因采购军马。 “张镇台一向鲁莽,在柳州听说刘淑英之事,未向大帅通气,便统兵来访,欲取刘淑英回去取悦南宁侯,实无他意。” 闵然口不择言,把张先轸的老底抖了出来,反令丹初颇为轻视。 张先壁绰号“张黑神”,听此绰号,便知他是个莽夫。 相比之下,其他武将绰号颇为不错,一听便知有过人之才。譬如,李赤心绰号“一只虎”,孙可望绰号“一堵墙”,金声桓绰号“一斗粟”,李定国绰号“小尉迟”、“万人敌”,马进忠绰号“混十万”…… 明朝官军江湖气不浓,武将不流行起绰号。不过,昭永军中,也有人私下里给丹初起绰号,称他为“小霸王”,意指他武勇堪比项羽。 张先壁是个莽夫,张先轸也不例外。闵然在张先壁军中号称能将,却也如此不堪。由此可知,张先壁兵马虽众,其实不足为惧。 情报显示,张先壁部众多为步兵,多以长枪为武器,连弓箭都不多,更遑论火器。张先轸这一千骑兵,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是上马的步兵,战马羸弱,士卒疲弱,不堪一战。 闵然悻悻而去,张先轸率军在三河乡外屯兵两日,终不敢进犯,引兵返回湖广。 真是让人无语。张先壁率军反攻湖广,竟还有闲功夫派兵南下广西,如同儿戏。 由此而想到,何腾蛟弃张先壁不用,指使郝永忠袭击陈友龙,数万明军顿兵永州城外。前线明军这种尿性,前景令人堪忧。 此番得罪了张先壁,丹初无甚后悔。逢此乱世,欲做大事势必要得罪人。丹初无力改变时局,只能争分夺妙发展壮大昭永军。 “刘姑娘,张先轸已经退兵,今后当不会再来找麻烦。”丹初单独召见刘淑,屏去侍卫,坦然说道:“只是,我不揣冒昧,诡称已纳姑娘为妾。木已成舟,张先轸才悻悻而去。”刘淑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此事亦已在亲兵标中传开。确是言之凿凿,木已成舟,若自己贸然拒绝,恐怕负了大帅一片心意。 她面色羞红,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回道:“某一介女子,岂能污了大帅英名?” 看样子,似是违心之言。屋里没人,丹初肆意看着她。二八芳龄,不施粉黛,气质清新,平淡素净,脸上略带风霜,但有掩不住的娴雅美丽。 这是一种成熟的美,另有一种韵味。瞿玄惠端庄大方,是大家闺秀;朱淑鹭雍容华贵,是宗室贵妇;莫毓芬英姿飒爽,乃豪强之女。刘淑则寡居已久,经历传奇,饱经风霜,仍有风情万种,韵味悠然,令人着迷不已。 “不然,”丹初心里竟有些紧张,声音也不由得低了几度,说道:“实话讲,我见刘姑娘亦颇为心动。” 刘淑一身竖领对襟的直袖长衫,颜色素净,严肃端庄,正是南渡以来汉族大家女子的常见妆束。 自成化年间起,明朝国力日盛,女子服饰渐趋精致奢靡。到了嘉庆、万历年间,民间服饰屡屡越制,女子服饰常用金线、银线包边,奢侈无度。 崇祯时,明朝国力已衰,威宗崇尚节俭,女子服饰从浓艳华美向淡雅朴素转变。 如今的南明,遍地都是蓝、灰、绿等冷色系的衣服,以示艰难庄重。成化至万历以来相追逐的精致奢侈,仿佛已是一个遥远的梦境。 刘淑的长衫轻轻的抖动着,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木已成舟,来总兵府之前,她曾经幻想过这个场景,现在听丹初亲口说出,却还是面色潮红,身体发抖。 她早就立志守节,虽被张先壁屡次逼迫,却依然保守清白。岑丹初两次救她,不惜与张先壁结怨,其情可感。 况且,丹初年纪轻轻,志向远大,事业有成,正是天下女子憧憬的对象,决非张先壁这种莽夫可比。 刘淑守寡十年,毕竟还很年轻,春心未消。做过人妇的人,自不像黄闺女那样扭扭捏捏,她抬起头,说道: “奴家与先夫育有一子,名王华,只有十岁,年幼无依。” 这不是现成的养子吗? 丹初胆子大起来,凑过刘淑,拉起她的手。与其他三位夫人不同,刘淑的手温度略高,似有团火焰在燃烧。 刘淑没有缩回双手,只是把脸扭到一边,露出白里透红的脖颈。 丹初笑道:“没关系,就让王华随你起居吧。将来,也可让他为王家延续香火。” “谢大帅。” 丹初忍耐不住,拉住刘淑到内室,把她紧紧抱住。 古人寿命低,女子年近三十,即可称为半老徐娘。刘淑已经二十八岁,长丹初十岁,已是半老徐娘,却给丹初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伏在刘淑怀中,久久不愿起来,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柔软、舒适。积累许久的疲乏、劳累、忍耐、无助、逞强,顷刻间都一扫而空。 刘淑守寡十年,此刻春心荡漾,沉睡已久的欲望也苏醒过来。她热切地回应着丹初,风情绰约,令丹初意犹未尽。 (本章完) 第144章 步兵第二标 第144章 步兵第二标 十月底,已是深秋,凉风渐起,木叶凋零。 丹初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来到昭平视察。 昭平县已经增设了乡政府,不久前也下达了着佃纳粮令。佃农们正在田间忙碌,有的收割晚稻,有的抢开荒地。 开荒出来的新耕地名曰“官田”,名义上归官府,性质与明朝的皇庄极为相似。佃民只需上交四成田租,就可世代耕种,佃农虽无田之名,却有田主之实。 经过在永安州的试验,昭永军在着佃纳粮、增设乡政府方面已经积累了成熟的经验,将从今年秋收开始,在昭平、五屯两地全面推行新政。 丹初此行来昭平,除了视察昭平政务,还有另外一件大事:为步兵第二标授军旗。 经过几个月来的忙碌,昭永军新一轮扩军已经进入尾声。全军共编制亲兵标、步兵第一标、步兵第二标、辅兵标四支部队,再加上各地守兵,总人数已超过万人。 按照丹初的设计,昭永军实施军、镇、协、标、营、队、哨、伍八级编制,目前已达到第三级-协的规模。 亲身经历过桂林之战、全州之战,丹初对后勤的重要性有了深刻的认识,特意新成立了辅兵标,主要编制有辎重营、匠营、工兵营、医护队,总人数约两千人。 这亦是一项重大改革。古时军队行军打仗,常常把主力士卒分为战兵、辅兵,与随军保障的辎重兵、民夫相区别。战兵与辅兵的定义,不同朝代不尽相同。 明朝规定,只有冲锋陷阵、与敌人短兵相接的士兵才能称为战兵。其他兵种,哪怕是弓箭手、火铳手、炮手,也不能算作战兵,只能算作辅兵。因此,明军中的战兵只占少数,辅兵才占大头。 战兵与辅兵同属正规军,但战兵的待遇明显好于辅兵。按明朝早期军制,卫所每百户需出战兵二十三人,其余军户都得围绕这二十三名战兵进行劳役、生产和服务。战兵在兵部登记造册,辅兵则由卫所佥派。 丹初试图把战兵、辅兵合二为一。战场经验表明,弓箭手、火枪兵地位作用同样很重要,甚至可与骑兵、长矛兵等战兵媲美。按照固有观念,强行把他们分成战兵、辅兵,是不对的。 辎重兵、民夫随军队一起行动,保障后勤。但通常情况下,他们并不亲临战斗第一线,而是呆在战场稍后的地方。 这样一来,战兵在前线行军打仗时,还要承担大量的杂役,譬如构建营垒、挖掘壕沟、出营樵采等。 丹初决定重新定义辅兵,把工兵、辎重兵、工匠、医护兵等归为辅兵。这些兵种并不直接参与战斗,但为行军打仗所必需,随军支撑战兵作战。 同时,辅兵配置到了营一级。每个战兵营,不分步兵营、骑兵营、火器营,额外编制一个辅兵队。每个战兵标,额外编制一个辅兵营。 步兵第二标驻守昭平,成立有一段时间了,主官为匡时,出身于老三队,也是丹初亲信爱将。 “匡标台,第二标练得怎么样了?”丹初笑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标以上主官称统,匡时为步兵第二标主官,称标统,可敬称为标台。 “大帅折煞我也,”匡时行了个军礼,答道:“第二标已经全部招募齐了,共编制三个步兵营、一个火器营、一个辅兵营、一个骑兵队、一个侦察哨,实有两千九百二十六人。”步兵标人数较多,逼近三千。相比之下,亲兵标编制中军、一个亲兵营、一个骑兵营、一个火器营、一个辅兵营、一个教导队,人数与辅兵标相近,刚过两千。 “营务处怎么样了?人才若何?” 丹初力排众议,在昭永军中推行科层制领导架构。为确保军令政令的畅通,就得在标以上部队建立参谋机关。 营务处,实际上就是昭永军的参谋机关,下设作战、教导、后勤三个部门。 作战部门主管指挥打仗,此为营务处的最为核心、最为重要的职能。教导部门主管各级部队的教导,实有铨选、赏罚、监察之权,不容小觑。后勤部门负责供应粮草军械,保障后勤供给。 昭永军营务处最为完善,下设作战局、教导局、后勤局,每局之下又设若干个科。譬如作战局,下辖作战科、训练管理科、侦察科、通讯科等;教导局,下设铨选科、考功科、教育科、军法科、监察科等;后勤局,下设战勤科、粮草科、递运科、军械科、医护科等。 标一级部队的营务处,下设作战科、教导科、后勤科,往下再无部门,一个参谋负责一项业务。 步兵第二标刚刚扩编不久,营务处尚处于草创阶段。匡时坦然说道:“第二标营务处像个草台班子,已经可以唱戏,但唱得不好,难登大雅之堂。人才很紧缺,很多参谋一人兼理几职。” 此乃意料之中,丹初问道:“作战参谋、铨选参谋、战勤参谋三职最为紧要,可有得力干将?” “这个请大帅放心。这三个参谋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堪当大任。” “嗯,很好。”丹初对匡时很欣赏,在老三队元从老人中,匡时最有才干,也最受丹初的器重。 “粮台呢?” “我在昭平城外挑了个大的社仓,征用为粮台。部队在粮草供应方面经验比较足,粮台比营务处情形略好。” 后勤供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很多情况下,后勤供应的好坏,对战争的胜负有着至关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 步兵标设标统、副标统两位领导,另设营务处主任、粮台主任,可看作是准领导。 标统是名副其实的主官,实施全面领导,在全标面前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重点领导营务处,通过营务处指挥全标。副标统辅佐标统开展工作,重点领导粮台,通过营务处后勤部门、粮台,为全标提供充足的后勤供应。 丹初语重心长地说道:“步兵第一标底子比较好,驻永安,有近水楼台之便。魏国松资历又老,你与他并列为步兵标统,为我昭永军的骨干,务必要谦虚谨慎,把第二标建好。” “诺,”匡时应道:“大帅知遇之恩,某感激不尽,唯有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本章完) 第145章 授旗 第145章 授旗 校场上,步兵第二标三千将士列队完毕。士卒林立,戈矛森严,旌旗蔽日,号角连天。 丹初踏上将台,战鼓擂响,惊天动地,势若雷霆。未几,三千人齐唱军歌:“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万里良田尽荒芜……” 歌声整齐划一,声震四野,三军肃然,士气如虹。见微知著,第二标刚成军不久,队列整齐,三千人齐唱军歌而声调不乱,足见训练有成,匡时真乃将帅之才也。 军歌结束,一声炮响,士卒震肃。副标统陈武一身戎装,急步趋至将台前,大声说道:“报告镇台,步兵第二标授旗仪式前列队完毕,请您指示!” “开始!”丹初沉声应道。 “诺!” 陈武返身回到阵前,喝道:“稍息!” 丹初亦在留心观察陈武。他的军令下达得很标准,声音响亮,中气很足。为武将者,声音响亮、军令清晰为基本功。陈武也是一员猛将,具有掌管一标的能力,下步添设新标,不妨擢用陈武。 “迎军旗!”丹初没有坐下,大声喝道。 三名亲兵小校齐步走来,中间一人个子稍高,举一面红色军旗。左右二人护旗,位于一步之后。 丹初名字中有“丹”字,丹者,红也,丹初者,赤红如初也。故而,昭永军亦尚红色,军旗多用红色。 “匡时!” “在!” “出列!” “诺!” 丹初从亲兵手中取过军旗。这面旗子旗竿大约一丈长,旗面为鲜红色布,中间用金黄色的线绣成五个金字“步兵第二标”,左下角绣着三个金色小字“昭永军”。 美中不足的是,昭永军一直缺少一个响亮的名号,只能以丹初的官职代称。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明军自是明军,不能另立旗帜。有时,军队实力很强或者人马很多,朝廷也会赐以名号。譬如,李赤心所部便赐名“忠贞营”,马进忠、王进才、牛万才诸部被赐名“忠武营”,于大海、李占春诸部被赐名为“忠开”营。 昭永军成军不久,尚未独当一面,未能引起朝野的重视。 丹初双手握军旗,凝视着眼前的匡时,神色庄重,不怒而威,说道:“国难当前,吾辈当以身许国,练兵习武,整军备战。尔须知,此非但为个人之荣耀,更为国家之安危、民族之存亡。” “诺。” “军旗乃吾军之魂,旗在军在,旗亡军亡。今授尔步兵第二标军旗,望珍之重之,勿忘初心,勤加整训,强我军威,使第二标早成劲旅,上阵杀敌。” 匡时垂首,双手受旗,说道:“诺,谨遵大帅教诲。” 他接过军旗,仿佛接过了千钧重担,双手微微发抖,尔后挥动军旗,猎猎作响。 丹初大声喝道:“将士们,尔等当以国为重,以民为先,勤勉练兵,精进武艺,待鞑虏来犯,必要奋勇杀敌,报效国家。” 三千将士闻言,齐声应“诺”,声震云霄,足见士气昂扬。之后,各营散开,在校场上组织基础队列训练。 丹初很满意,对匡时说道:“仰仗老弟大才,步兵第二标士气高涨,开局很好。” 匡时心中一颗石头落地,说道:“全赖大帅指导有方。明日,我标还准备组织表彰大会,大帅若能得空,能否莅临指现场,以激励将士用命?” 昭永军严纪律,重赏罚,会定期集合将士,以期赏罚分明,严明军纪。匡时擅长练兵,深明此道。 丹初不假思索,说道:“你是一标主官,由你主持赏罚即可。我明日还要与昭平缙绅见面,就不参加了。” “诺。” 进入城内,丹初下榻官邸。昭平北接桂林、平乐,下接梧州,水路发达,城内设有官邸,专门供上级官员歇息。 知县黎贡、第二标标统匡时入邸议事。黎贡本是永安州知州衙门户书,因擅长理财,被丹初提拔为昭平知县。原来的昭平知县颟顸无能,丹初寻了个由头,把他贬为典史。 南明地方藩镇化越来越严重了。武将镇守一地,就可把持一方,罢斥知府、知县已是常态。遇有文武不和,武将径直杀戮府县,朝廷莫能过问。 “钱粮户口查清楚了吗?”丹初问道,对昭平寄予厚望。昭永军正在积极扩军,钱粮消耗激增。昭平比永安富庶,人口至少多出一倍,对于缓解昭永军财政窘境关系莫大。 “目前还没有确数,据我估计,昭平实有户口约两万一千户,人口当有十一万人,田亩当有十八万一千亩,岁收在五十四万石至六十四万石之间。” 黎贡答道,随即补充道:“人口、田亩、粮产主要靠估计,但我已深入乡间调查,数目八九不离十,误差不会很大。” 明末以来,广西受战乱影响相对较小,人口减少不算严重。昭平交通便利,人口较多,且多汉人,耕地较永安多,人均耕地面积能达到1.6亩。 以当时的农业生产技术,南方水稻田每亩每年可产稻米3.5至3.9石。明末虽为小冰河气候,每亩水稻田每年产量亦可达到3.1至3.5石。 一个历史冷知识是,广西属于汉地十八省之一,虽有瑶、苗、僮等少数民族,其实仍以汉人为主。壮族是解放以后才认定的少数民族,本质上仍是汉人,纯粹的壮族即为僮人,人数很少。壮族是我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也就不足为怪了。 丹初略感失望,原以为昭平是个大县,钱粮人口必多。听黎贡这样一说,与期望仍有差距。若以中位数算,昭平一年可产稻米六十万石,昭永军可从中收取二十四万石。看上去很多,但昭永军的开支亦很大,扩军、购置军械、支付官吏俸禄、办大学…… 通盘算下来,永安州、昭平县、五屯所三地总人口还不到二十万,却要养活一万多名昭永军。再加上各级官吏,铁器局、军器局工匠,大学师生等,至少有一万五千人不事生产,需要财政供养,财政压力着实很大。 开拓新的地盘,已是迫在眉睫、势在必行。 “昭平本地的豪强,还听话吗?” 这个问题由匡时回答:“幸赖大帅威名,昭平豪强还算顺服。城东六十里外有个走马寨,曾经不服,不奉政令。我率一千人马将其镇压,破其坞堡,族产藉没。自此之后,无人再敢不服。” 丹初听说过这事。按昭永军的规矩,每战获取战利品,下级部队需向上缴纳一半。步兵第二标在此战中缴获颇丰,昭永军也连带着沾了好处。 “很好,对付豪强要恩威并施。明日,我还要会见他们,向他们晓以大义,鼓励他们兴办工商。” (本章完) 第146章 陈邦傅借兵 第146章 陈邦傅借兵 经过四个多月的围城,永州清军粮尽,杀人相食。十一月初一日,清朝守军崩溃,不断缒城投降。何腾蛟督率明军架设云梯,终于攻下永州,斩杀清朝总兵余世忠。 “永州之捷”并不光彩。明军十倍于敌,围城四个多月,才最终攻下永州,战斗力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金声桓在江西的处境已经相当艰难。何腾蛟立即挥军北上,只带少量轻骑,星夜兼程赶往长沙。 湖南的清军蜷缩在长沙城内,偏沅巡抚线缙、总兵徐勇据城顽抗,但守城清军只有三千兵丁。 李赤心、高必正奉堵胤锡之命,率领忠贞营猛攻长沙:“临城四面攻打”、“箭如雨,铳子落城中如鸡卵,中人物皆毙”、“掘城凿洞,志在必克”…… 满清长沙守将徐勇也是明朝降将,在城头督战时,被李赤心一箭射伤大腿,守军士气大衰。 南明豫国公金声桓孤守南昌,对援军望眼欲穿。满清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谭泰率满、蒙、汉大军,把南昌围得水泄不通。 长沙的情形与南昌颇为类似,但主客易位。徐勇孤守长沙,对援军望眼欲穿。清朝援军同样遥遥无期:济尔哈朗尚在山东镇压柳园军起义,孔有德坐镇武昌、汉阳,力足自保,不向南昌、长沙发一兵一卒。 徐勇与金声桓一样,都曾是左良玉麾下大将。他年轻时在辽东从军,特别仰慕萨尔浒大战中力战殉国的刘綎、杜松,为此许下誓言“大丈夫束发从戎,遇明主,位上柱国,裹革疆场,名垂万世”。 只可惜,大汉奸徐勇随左梦庚降清后,便一门心思效忠满清。与“力战殉国”的满清广西巡抚李懋祖、总兵余世忠一样,徐勇决心死守长沙。 这种情况下,就看明清双方谁能取得先机了。形势非常微妙,但总的来说,明军更具优势。 其一,长沙居于上游,一旦明军攻克长沙,堵胤锡、何腾蛟便可合二为一,忠贞营、忠开营、忠武营、御滇营,乃至于焦琏的桂师、熊兆佐的楚师,诸部明军便能顺流而下,直接威胁江西。再加上广东的李成栋,明军可两相夹击谭泰大军。若弄得好,金声桓亦可从南昌出城反击,让谭泰有来无回,恢复江南亦有望矣。 其二,南明朝廷距南昌、长沙距离更近,理论上可以更好地指挥战事、调度兵马钱粮。 理想固然美好,现实却极为残酷。 值此关键时刻,何腾蛟又开始了骚操作:他亲往长沙驰见堵胤锡,以督师的身份要求堵胤锡率忠贞营、忠武营驰援南昌。忠贞营、忠武营分属李赤心、马进忠,是堵胤锡麾下最为精锐的兵马,也是当时湖广实力最强的明军。 客观而论,长沙离南昌近,李赤心、马进忠增援南昌更为方便。私下里,何腾蛟亦有收复长沙之心,认为长沙在他手中失去,自应在他手中收复。 关键是,何腾蛟的主力部队尚在永州,离长沙有六百多里,就算强行军也要走十天时间。他以为长沙已经指日可破,可让自己的部下争取长沙之功。 可李赤心、马进忠一旦撤走,守军就能争取喘息之机,筹集粮草、加固城墙。等何腾蛟的兵马赶到长沙时,黄菜都要凉了。 若真按何腾蛟所说,很有可能会鸡飞蛋打,两头落空:明军既攻不下长沙,也守不住南昌。这就意味着,明军将既失湖南,又失江西,全盘皆输亦未可知。 堵胤锡据理力争,想为忠贞营争取几天时间。忠贞营为大顺军之余,作战勇猛,攻城经验丰富。他们已在长沙城下血战多日,用凿城之法攻城,在城墙上凿洞,“已挖二窟,城内岌岌”。 但何腾蛟态度执拗,直接用督师大印下令。堵胤锡无可奈何,留忠武营马进忠部接替攻城,令忠贞营李赤心率部东进,增援南昌。…… 十一月十五日,永安城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赵弘源。 赵弘源是庆国公陈邦傅的中军坐营官,也是陈邦傅手下“得力干将”。 七月时,永历帝离开南宁移陛肇庆,祥符侯侯性率军护陛。陈邦傅与侯性有怨,见侯性资财颇丰,派赵弘源劫持侯性,夺其女眷、资财。 可知,赵弘源是陈邦傅的打手,还是那种无恶不作的打手。 丹初本就瞧不起陈邦傅,更瞧不起赵弘源。但赵弘源带来了一则过于劲爆的消息,丹初不得不亲自接见他。 “佥都督,南宁府的徐彪比五屯所的阮富强还要凶恶,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他在南宁作威作福,不仅强拉壮丁、搜敛钱财、奸淫民女,还辱打官吏,专擅钱粮。藩台受他折辱,挂冠而去,隐入山中。朝廷威信荡然无存,这,这成何体统?” 赵弘源所说,固然是夸大其辞。但徐彪为恶南宁,确有其事。他本就是盗匪出身,被广西布政使赵壹招抚,引为己用,指望他制衡陈邦傅。 这厮确有些本事,果真帮赵壹守住南宁,使陈邦傅不能染指南宁。 但人啊,如果出身卑微,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又缺少制约,往往就会被权力反噬。徐彪据守南宁,与赵壹同城而居,多有龃龉。永历帝在南宁时,两人还能维持表面的客气。朝廷一走,徐彪立即翻脸,视赵壹如属吏,对他颐气神指,常常当面呵斥。 陈邦傅早就想染指南宁了,又是赵壹的儿女亲家,便派兵兴师问罪。赵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干脆隐居山中,任由陈邦傅、徐彪互相攻伐。 自八月至十一月,两人已经打了三个多月。陈邦傅实力远胜于徐彪,却接连被徐彪所败。徐彪趁胜反攻,夺取了南宁下游的永淳、驭象卫、横州。 沿横州顺郁江而下,就进入了浔州府,属于陈邦傅的核心地盘,过了贵县,就是陈邦傅的老巢-浔州府城了。 陈邦傅计无可施,派赵弘源出使永安,试图向丹初借兵。 情报局已向南宁、浔州派遣侦侯,丹初对两地的局势颇有了解。他正想染指南宁,陈邦傅就送上门来了。 “老兄说得是啊,徐彪一介山贼,受朝廷恩抚,官至都督总兵。他不思报效,反而居功自傲,为害乡里,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若不痛加征剿,庆国公颜面何在?朝廷威信何在?” 赵弘源见丹初态度鲜明,心中窃喜,借兵之事应当有着落了。 (本章完) 第147章 天赐不取,必受其咎 第147章 天赐不取,必受其咎 “某奉庆国公之命出使永安,正是此事。” “哦?”丹初假装不解,不无戏谑地说道:“庆国公兵强马壮,‘世守广西,视云南沐氏’,对付一个小小的徐彪,还不是易如反掌?” 赵弘源略露尴尬,对道:“佥都督有所不知,徐彪乃是贼寇出身,虽已受抚,贼性不改。他霸占南宁,聚敛钱财无数,用钱财招募亡命之徒,士卒多肯死战。 “况且,徐彪原是赵藩台的部将。庆国公举兵讨伐徐彪,言者不知内情,以为庆国公有意为难藩台。传出去,就是勋镇为难封疆,对我们广西文武官员也十分不利。” “呵呵,”丹初笑笑,不置可否,问道:“我听说,庆国公与徐彪交战已逾三月,情况究竟如何?你得如实告诉我,我才能做出决断。” “这……”赵弘源略一犹豫,决定如实奉告,说道:“不敢隐瞒佥都督,庆国公败多胜少。徐彪已攻占横州,两军正在古江口对峙。” 方以智凑了过来,小声告诉丹初:古江口位于武津江与郁江交汇处,过了古江口,沿郁江下十里,就进入浔州府的地界了。 看来,徐彪咄咄逼人,都快打到陈邦傅家门口了。陈邦傅此番过来借兵,虽是被迫,应当是诚心的。说不定,他已经六神无主,快到病急乱投医的程度了。 放眼广西,能够帮助陈邦傅的只有马起蛟、朱旻如、岑丹初三人。朱旻如实力不济,马起蛟远在桂林,远水救不了近火。 “嗯,”丹初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道:“老兄还算实诚,没有骗我,刚才所言,跟我了解的情况差不多。这样,庆国公有什么请求,你如实说吧,不必绕来绕去了。” 赵弘源略一迟疑,说道:“佥都督机智无双,只用两天时间就攻下了五屯所,足见昭永军兵强马壮。庆国公想向佥都督借兵,剿灭徐彪叛贼。” “借兵?”丹初冷笑道:“如今这年头,兵马为武将立身之本,岂可轻借?庆国公久历戎行,岂不知此中道理?” “呃,呃……”赵弘源语塞,随后改口道:“某口拙,语言有误,请佥都督原谅。昭永军南下征剿徐彪,自然不需受庆国公的节制。只要能打败徐彪,歼此丑类,其他都好说。” 其他都好说?这里面可就大有文章了。 丹初暗喜,表面不动声色,问道:“庆国公居守广西,有节制诸将之权。若昭永军南下征剿徐彪,庆国公是请我南下?还是命我南下?” 赵弘源见大事将成,脸上欣喜,说道:“当然是请了,怎敢妄用军令!” 丹初故作犹豫,说道:“永安距南宁数百里,粮草转输困难。昭永安南下剿贼,数千人吃喝拉撒,还要与徐彪这样的巨寇交战,不是说走就能走、说打就能打的。就算我想帮庆国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佥都督,”赵弘源急得站了起来,说道:“只要佥都督肯帮忙,只要昭永军能够南下剿除徐彪,粮草什么的都好说。” “昭永军打败徐彪,南宁归庆国公,还是归我?” “自然是归佥都督。” 丹初欲擒故纵,说道:“兹事体大,我得与幕客商量商量,方好做出决断。老兄就在寅宾馆休息一晚,明日等我答复,如何?”遣走赵弘源,丹初立即召集亲信,商议应对之策。 右参军方以智力赞其事,说道:“南宁地居冲要,势所必争,郁江沿岸多良田,堪称根据之地。大帅有志于南宁久矣,陈邦傅遣使请兵,此乃天赐之机,不可错失。” 方以智见多识广,满腹经纶,战略眼光一流,但难以胜任繁务。丹初知人善任,在大事方针上常常倚重方以智的意见。 左参军俞厚基精力充沛,处事果断,执行力强,是个行政干才,在处理繁杂冗务上颇有一手,让丹初省心不少。 俞厚基持保留意见,问丹初道:“大帅欲夺南宁,就得借道浔州,跨越六百多里与徐彪交战。粮道的安全,得寄希望于陈邦傅。就算我军夺下了南宁,也被陈邦傅分隔成两部分,难以联成一气。” “大帅夺下南宁后,会放弃永安、昭平吗?”亲兵标副标统冯琳问道。 丹初略一沉吟,说道:“永安是我军成军之地,也是我们的福地。就算夺下了南宁,我也不打算放弃永安。” 还有人自作聪明,说道:“兵法曰,远交近攻。陈邦傅心术不正,会不会趁我军与徐彪打得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不然,”方以智对进攻南宁很热心,反驳道:“南宁为根据之地,地处后方,更为安全。大帅夺下南宁后,可把总兵府,乃至将士家眷、永安大学、军器局、铁器局迁往南宁。 “至于陈邦傅,其实不足无虑。此人虽居国公,却只知媚上,兵马无战斗之志,百姓无归附之心。他连徐彪这种土贼都打不过,对我昭永军更无威胁。”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广西耕地本就不多,最大的平原在浔州,其次为南宁。陈邦傅居心叵测,却长期霸占着浔州府,大帅岂无意乎?” 是啊,做大事者,何必瞻前顾后?陈邦傅若敢有贰心,正可趁机夺取浔州,把永安、南宁联成一片。有了南宁、浔州的钱粮人口,未来可期矣! 丹初会心一笑,问魏国松道:“老魏,你怎么看?” 步兵第一标标统魏国松在军中资历最老,曾与丹初并肩担任队长。丹初若要与徐彪交战,必须倚重魏国松。 他不想浪费口舌,说道:“两位参军负责出谋划策,大帅负责决断,某负责领兵出战。只要大帅一声令下,步兵第一标必听令而行,决无二话。” “好!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丹初毅然做出决断:“湖南战局看似良好,其实隐藏着莫大的危机。江西的豫国公孤立无援,前景更加黯淡。一旦丢了湖南、江西,清虏将无后顾之忧,直入岭南。留给昭永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必须夺取南宁。” 既已定计,丹初不容他人质疑,当场便开始部署机宜。此番南下作战,出动亲兵标、步兵第一标、辅兵标,留步兵第二标镇守永安、昭平、五屯。 大军定于五日后拔营,粮草军械向陈邦傅百般索取,自不必说。 (本章完) 第148章 兵行险着 第148章 兵行险着 从永安到南宁,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走陆路,先向北绕道荔浦,再折向西,进入柳州府,尔后再南下,过古漏关、昆仑关,可直扑南宁。 其二走水路,沿蒙江顺流而下,过五屯所,再溯郁江而上,过浔州府,便可抵达横州,再过永淳,方始到达南宁。 两条路线各有利弊。 走陆路,优势是路程更短,且能直逼南宁,逼迫徐彪决战,但弊端也非常明显。首先,陆路转运辎重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哪怕昭永军建立了辅兵标,也难以走陆路供输前线所有辎重。其次,昆仑关为南宁的北部屏障,是广西有名的雄关,易守难攻。若夺不下昆仑关,昭永军进退失据,将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 走水路,优势显而易见。哪怕蒙江只能走小船,小船装载物资也是大车的十倍以上,沿江顺流而下更节省无数人力。到了郁江,通航条件好,人马也能上船,哪怕是逆流而上,水缓时用硬帆、用桨橹,水急时拉纤,运输效率照样比陆路高出十倍以上。缺点嘛,主要是路程变长,逆流时速度较慢;接敌时,需与敌人逐个争夺城池,不能像前者那样直扑南宁。 丹初因时因地制宜,决定兵分两路。东路军为正兵,由右参军方以智统领,以步兵第一标、辅兵标为主,总兵力约五千人,走水路。西路军为奇兵,兵行险着,由丹初亲自率领,由亲兵标组成,约有两千人,全部是骑兵,绕道柳州走陆路。 参军即为军师,右参军方以智照例随军行动,俞厚基留守永安。 十一月二十日,参与南征的昭永军三标相继拔营。丹初随右路军行动,以骑兵营为先锋,以亲兵营、教导队为中军,以火器营、辎重营为后卫。 “大帅,你曾经讲过,用兵以集中为要,这次征伐南宁,为何却要兵分两路,且分得如此之远,彼此难以呼应?” 问话的人名叫岑勇,是丹初的族弟,已经升任亲兵哨长。以他的身份与战功,将来在昭永军必是前途无量。 丹初亦有意提携这个族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管怎么说,亲人总比要比外人可靠。 “兵法嘛,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本就没有定式。临阵杀敌,集中兵力至关重要,但也要实事求是。水路固然方便行军,但蒙江水浅,只能通行小船。七千名大军若是全走水路,前后绵延至少几十里,易为敌军窥伺。” 讲到这儿,丹初停顿了一下,决心考问一下身边的年轻军官们。 “陆路犹可骑马,遇有急事,便于骑马呼应。水运虽然省力,但各部兵马不好保持建制,前后呼应不灵。你们说,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应该提前约定讯号,遇有情况,打出不同的旗号。” “不妥,不妥,”丹初摇头笑道:“船只载重大,速度慢,就算看到旗号了,也不一定能及时做出反应。况且,不管是旗帜、狼烟、金鼓,能传递的距离都很短,能传递的信息也很有限。” “可以水陆并行。辎重、辅兵上船,战兵轻装上路,沿江岸夹江而行。”说话的人叫杨方,也是丹初的发小,同样担任亲兵哨长。 “嗯,回答得很好。”丹初赞道:“走水路行军,必须派兵沿江岸相伴而行,以资护卫。同时,水路行军与陆路行军一样,必须派出斥候前出侦察。斥候应骑马沿江搜索前进,遇有情况方好及时报警。” 众人连连点头,又增加了一个新知识。 回到分兵两路的话题上,丹初说道:“近世以来,武将但凡有些头脑,皆知要集中兵力。但集中兵力说起来容易,要想实现起来却常常难上加难。“譬如说萨尔浒之战,世人皆谓杨镐纸上谈兵,兵分四路,犯了兵家大忌。但杨镐分兵,实有不得已之苦衷。二十万明军深入敌境作战,辎重繁多,不兵分数路,怎么往前线投送兵力? “萨尔浒之战中真正的问题有两个,其一,明军后勤供应紧张,不得不急于出击;其二,主帅缺少威信,各路明军之间缺少策应,被鞑子各个击破。” 众人恍然大悟。哪怕是久历戎行的副标统冯琳,亦对丹初崇信有加。大帅就是大帅,知道的永远比别人多,看问题亦不同于凡人,见解精辟,发人深省。 “我们这次分兵,后勤上的原因倒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奇袭南宁。陈邦傅的核心势力在浔州,位于南宁东北方。徐彪与陈邦傅作战,也以永淳、横州为战场,柳州方向倒相安无事。 “我军走柳州到南宁,正可出敌不意。只要我们能夺下昆仑关,就可直趋南宁城下。徐彪本就出身于盗匪,兵马不强,主要部署在横州前线,就想回救南宁也来不及。” 此计大妙,众人大悦,跟着附和起来: “就算徐彪要回救南宁,魏大哥的步兵第一标也要横州了。徐彪进退失据,必败无疑。” “哈哈哈哈……” “就怕昆仑关易守难攻,我军若拿不下昆仑关,就被动动了。”何国驺说了这么一句,令大家颇为扫兴。 “大军出师,可别说这种丧气话。” “若真被你说中了,我跟你没完!” “兵者,大凶之事也。这话虽然不吉利,但也不得不防。料事在先,预作准备,总归是好的。”何国驺为人执拗,并不相让。 …… 丹初止住大家的争论,说道:“行军打仗,不可能做出万全的准备,也不可能有十足成的胜率。遇有可乘之机,就得果断抓住,不能坐失良机,更不能瞻前顾后。” 众人不语,细心琢磨着丹初的话。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克的。昆仑关看似固若金汤,其实名不副实。徐彪一介莽夫,鼠目寸光,不见得会经营昆仑关。我有把握攻克昆仑关,诸君勿疑。” 丹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在部下面前,主帅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怯意,免得惊扰军心。 众人见他语气坚定,亦平添许多信心,对昆仑关志在必得。 (本章完) 第149章 智取古漏关 第149章 智取古漏关 亲兵标约有战马两千一百匹,共有士卒两千人,勉强一人一马。即便是最精锐的亲兵营、骑兵营,也只是战马稍好而已。只有极少数的侦察兵、队长以上军官,一人才有两匹战马。 这次奇袭昆仑关,骑兵营做先锋,难得奢侈了一把,以黑豆做马料,驱使战马疾驰奔腾。 十一月二十三日傍晚,骑兵营先锋渡过红水河,距古漏关仅剩一天的路程。 情报局侦侯卢守义在此等候已久,迎接骑兵营营长吴捷。 “古漏关情况如何?”一见面,吴捷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守军防备懈怠,并不知道我军将要袭关,颇有可乘之机。” 古漏关位于宾州西南四十里的古漏山上,关外属于宾州,关内属于上林,是昆仑关的北面屏障。欲夺昆仑关,必须先夺下古漏关。 宋代以前,从南宁来往柳州、桂林,多绕道大明山东侧的镆铘关古道。北宋咸平年间,当时的官府在古漏山凿山劈崖,开凿出一条通往昆仑关之间的山道。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昆仑道,是南宁沟通桂林、柳州最重要的通道。昆仑关更是号称“南方天险”,自北宋以来,就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此屡屡爆发大战。 昆仑关事关边陲安危,受到历朝历代的重视。明朝嘉靖七年,八寨僮人起义,新建伯王守仁总督两广,率兵镇压。他屯兵昆仑关,重修关城,新建关楼。今年二月,永历帝巡幸南宁,为防备柳州的郝永忠,特令副总兵朱桓、赵康辚屯兵昆仑关,重建关城。 徐彪虽出身草莽,却也知道昆仑关的重要性,派兵在昆仑关、古漏关驻守。关外的宾州、上林县等地,则仍在陈邦傅手中。 若昭永军夺下南宁,便可在昆仑关屯兵驻守,借天险抗拒北兵,足以成割据之势。 且不说能否夺下昆仑关,得先拿下古漏关啊! “你需要多少兵马?”吴捷问道,又补充了一句:“我的任务是拿下古漏关,确保大军可以按时抵达昆仑关。此事至关重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下古漏关。” “卑职知道这里面的轻重。”卢守义郑重其事地答道:“我们情报局的兄弟多在昆仑关,古漏关这边还要仰赖营长。兵马不需很多,挑四五十个机灵得力的兄弟即可,人多了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那好,我在关外等你的好消息。”吴捷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卑职打算明日卯初出发,到申正时必可到达古漏关,赶在城门关闭前通关。营长可看我讯号行动,赶在天黑前夺下古漏关。” “嗯,”吴捷沉吟片刻,说道:“你需要什么尽管提,咱们骑兵营、情报局要通力协作,确保万无一失。” “诺。” 次日申正时分,卢守义一行十八人扮作客商,准时抵达古漏关。 虽是乱世,古漏关扼守广西南北通道,依然有不少客旅行商在排队入关。关外便有岗哨盘查,因是战时,哨兵盘查甚严。 但徐彪毕竟出身土贼,主力又在横州、永淳一带,留守昆仑关的兵力并不强。古漏关不如昆仑关重要,关楼还是嘉靖年间修整的,早就年久失修,防备松懈。 轮到卢守义等人验关了。贼军中一名军官模样的人,长得獐头鼠目,态度倨傲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回军爷,小的是柳州人,到南宁贩卖药材,骡马上驮得都是药材。” “十匹骡马,九担药材,好大的手笔!”那军官不怀好意地笑道。卢守义不慌不忙,谄笑道:“军爷,小的听说徐大帅正在兴兵打仗,心想天军或许用得上药材。特从柳州采购了一批上等的药材,连夜赶往南宁孝敬徐大帅。” 柳州瑶侗杂处,多深山老林,产药材。战时,上等的药材更显珍贵。 “你们这些奸商,真像苍蝇一样,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凑上来了。”那军官也出身底层,相信无奸不商,对商人并无好感。 “看你们这德性,又是长枪,又是腰刀,就不像是正经的商人。兄弟们,好好给我盘查盘查!” 手下兵丁们会意,纷纷谄笑起来。他们把守关门,正可借机盘剥客商,弄点银子补贴家用。 卢守义赶忙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军官手中,说道:“军爷,小的一点心意,拿给弟兄们买酒。” 那军官见怪不怪,掂量掂量银子的轻重,大概有四五两,心满意足地说道:“老兄是实在人,但我们这些兄弟在徐大帅麾下当兵吃粮,不得不尽心办差,该有的盘查还是要盘查的。” “军爷英明。”卢守义叹了口气,解释道:“如今时局正乱,路上常有盗贼。我们是小本买卖,请不起镖局,只好备上长枪、腰刀,也给自己壮壮胆气。” 军官见怪不怪,吩咐手下兵丁虚应公事,盘查可疑情状。 一辨骡马是否可疑,若是有印记,或许就是军马,来人或许就是敌军奸细,必须慎之又慎。二辨携带物资是否可疑,若非寻常货物,便需仔细盘问。三辨人员是否可疑,若手上多老茧,或许就是士卒假扮。 “你手上的老茧倒很厚,像是个练家子,也像是出身行伍。”军官不怀好意地问道。 卢守义是侦侯中的佼佼者,职级定为战兵哨长,心理素质过硬,不动声色地说道:“不敢隐瞒军爷,小人确是练过武艺,也经常上山采药,熟悉药材价格,故被东家倚为心腹,带队贩运这批药材。” 答话滴水不漏,没有破绽。军官又指着一担药材,问道:“这叫什么?有什么功用?” 卢守义提前做过功课,胸有成竹地答道:“这叫黄精,可用于脾胃虚弱、体倦乏力、口干食少、肺虚燥咳、精血不足、内热消渴……”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做买卖的,最会欺瞒顾客,口舌如簧。”军官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卢守义的话。 药材担子已被哨兵翻了个遍,最后有个担子,深处放着个尺大的箱子,紫檀木质,镶有珠玉,外挂一个精致的紫铜小锁。不用说,里面必有宝贝。 军官眼中露出贪婪的神色,问道:“此中为何物?” 卢守义面露紧张,说道:“军爷,实不相瞒,里面有两棵老参,是上等的好货,我东家准备孝敬徐大帅的。” 军官脸上露出杀气,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孝敬徐大帅?奸商不可能有此心意,多半是想搬出徐大帅吓唬人。 里面必有宝贝,不如干脆杀了他们,夺为己有。官军镇守边隘,劫杀商旅乃常有之事。不过,兹事体大,需与关城守备商量。 他计议已定,笑呵呵地说道:“贵东家如此美意,我等感激不尽。请老兄进入关城,由我禀报守备大人,好让我等稍尽地主之谊。” (本章完) 第150章 擒贼擒王 第150章 擒贼擒王 卢守义自踏入关内,便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三天前一样,古漏关守军防备松懈,关楼内外大概有三百名士卒,大多羸弱不堪,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罢了。 昭永军这边,关城内已经潜伏了两名侦侯,扮作杂役,帮守军饲喂马匹。院内还有十六名骑兵营的兄弟,兵器已被收缴。关外,另有三十多名骑兵营的兄弟扮作客商,正在关外茶铺歇息。 大堂内,古漏关守备长得一个瘦长脸,大概四十上下,脸上的贪婪暴露无余,对卢守义说道:“老兄,既是贵东家献给徐大帅的礼物,何不打开给兄弟们长长见识?” 卢守义带着一名侦侯,赤手空拳,立在宝盒身后。屋内有四名卫兵、三个军官,另有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大概是守备的文书。 卢守义已向守备敬献了五两银子,另付十两税银。可此刻,守备眼神阴鸷,暗生杀气。卢守义便知他们已动杀心,若宝盒内真有价值连城的宝贝,守备必会杀人灭口。 他面色镇定,说道:“守备大人亲自接见,小人当真受宠若惊。我家东家诚心孝敬大帅,自当打开宝盒,请大人验明真伪。” 他从贴身衣袋处摸出一柄铜质的钥匙,举在身前,笑道:“大人,是小人开宝盒?还是有劳哪位军爷?” 屋内诸人,上自守备,下自卫兵,目光都被铜钥匙吸引住,恨不得立即打开宝盒,看里面到底有何宝贝。 “宝盒是贵东家的,就请老兄开盒吧。”守备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说道。 卢守义故作轻松,笑着应诺,尔后打开宝盒。只听咔啪一声,铜锁弹开,打开盒盖,里面露出一块红绸布,上面果真放着两颗人参、另有十几两碎银。 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宝贝,众人大失所望,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一名军官犹不死心,凑上前来仔细端详宝盒。起先并未看出异样,他端起宝盒掂量轻重,发觉出了异样,干脆拿起人参,就要揭开绸布。 “老张,”守备笑笑,说道:“勿要造次。” 那名姓张的军官并不理会,回道:“大人,这宝盒有问题。您看它足有十斤重,高近一尺,却如此浅薄,里面必有暗格。”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来了兴趣。 守备立即施起官威,喝道:“果真是无商不奸,无瑶不恶!姓卢的,本守备诚心待你,你怎能欺瞒本守备?” “小人冤枉,小人奉东家之命贩运药材,只带了些许利钱,焉能有其他心思?” 一听到利钱,姓张的军官更来劲了。抱起宝盒摇晃,听到里面哗哗作响,似有无数金银。 时近傍晚,屋内光线不佳。他把宝盒抱到守备案桌前,点燃一支蜡烛,凑近端详宝盒。 四名卫兵也来到卢守义二人左右,拔刀出鞘。 卢守义还算镇定,任凭他们在那捣鼓宝盒。 “大人请看,有机关。” 借着蜡烛,守备果真看到一个铁环,贴合在木盒的侧壁上。 “打开看看。”在蜡烛的照耀下,守备等人的脸孔因贪婪而变得扭曲了。 那张的兴奋异常,把手指套在铁环上用力拉动。就在这儿电光火石之间,卢守义与身旁的同袍不约而同,迅速跃到一旁,紧伏地面。 卫士不明所以,一脸错愕,正面上前捕捉。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无数铅弹迸射而出,在场的军官、卫兵非死即伤。擒贼擒王,守备大人亦当场死于非命。原来,这宝盒暗格里藏着一个地雷。明军的地雷,早在嘉靖年间就很成熟,一般埋在地下伏击骑兵。当敌军战马经过时,马蹄踏中地雷,就会击发地雷中的机括,机括带动燧石发火,进而引爆地雷。 地雷爆炸即为出击的信号。卢守义二人躲得及时,幸未受伤。他们从地上的卫兵手中夺得腰刀,给守备、卫兵等人一一补刀。 院内的昭永军健儿得到讯号,亦冲入大堂,与卢守义等人会回,争夺武器,以图自卫。 事出突然,关城内乱作一团,商贩、杂役、百姓纷纷逃散。守军猝不及防,群龙无首,一时间陷入混乱。 有个把总带着士卒逼近大堂,试图围攻卢守义等人。卢守义却把守备的首级割取下来,扔到大堂外,大声喝道:“守备已死,守备已死!” 士卒疲弱,无人敢冒死进攻,只得远远地施放弓箭。 两名潜伏已久的侦侯也趁机点燃草料堆,制造出更大的混乱。 关外二十多名昭永军得到信号,手执利刃,蜂拥来到关门前,大喊道:“陈邦傅攻过来了!陈邦傅攻过来了!” 客商、哨兵更加恐慌,完全丧失了理智,拼命向关城内退去,希望能够躲避远处的兵锋。 士卒、商旅、骡马、大军挤在关门处,水泄不通,守军没法关闭城门,关外的二十名昭永军一时间也进入不了城内。 双方暂时僵持在了那里。 里面的守军虽然人多,却也不敢进攻大堂,先用弓箭胡乱向里射击,接着又开始放火,试图烧死里面的昭永军。 卢守义等人缺少兵器,不敢贸然出击,又被烟火所呛,一时间十分狼狈。 未几,吴捷见关城内火起,率大队骑兵赶到。天色将黑,昭永军骑兵人喊马嘶,声势甚壮。守军更加恐慌,不等招呼,纷纷抱头鼠窜。 卢守义等人总算逃出火海,分派人手控制关门、扑灭明火,接应吴捷等人入城。 等到吴捷入城时,夜色已笼罩了整个古漏关。 “兄弟,你们这一票干得漂亮!”吴捷赞不绝口。 “多亏了骑兵营的兄弟,不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走,到南楼上看看!” 登上南楼向正南方望去,只见一条蜿蜒的谷道,在黯淡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此为昆仑道,最窄处仅容一辆大车,向南二十里,即可到达昆仑关。沿途有三座烽火台,营长请看,三座烽火台皆已报警矣。” 夜色下,三团烽火十分鲜明。烽火之下,又有点点微光,点缀在昆仑道上,正是溃逃的守军、惊慌的百姓。 吴捷毅然下令:“机不可失,传我的令,我带第一队、第二队连夜追击,副营长和教导率第三队、辎重队留下看守古漏关,接应大帅入关。” (本章完) 第151章 释放俘虏 第151章 释放俘虏 次日中午,岑丹初率中军赶到古漏关,立即召见吴捷、卢守义等人。 此战卢守义功劳最大,由他先作报告:“昨日古漏关之战,情报局与骑兵营通力合作,里应外合,只用半个时辰就夺下了古漏关。” 情报局总办冯加礼为人谨饬,驭下深严,选拔侦侯亦很慎重,尤其不喜欢那些夸大其辞、浮夸成风的人。 丹初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卢守义智取古漏关的故事,见他本人说话本分,态度恭谨,不由得心生好感,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 “很好。你这番立下大功,给情报局增长了不少光彩。” “全靠大帅栽培。” 情报工作需要大量银钱,也很受争议。明人对锦衣卫、东厂、西厂素无好感,朱由榔就任监国时,便明确表示“不设东厂,不选宫人”,得到时人的拥护。 昭永军高层对情报局侦侯不乏偏见,认为他们抢了军队斥候的活。丹初力排众议,大力扶持情报局,拨给大量经费。这次,卢守义智取古漏关,正可为情报局正名。 吴捷说道:“大帅,昨夜我率两队骑兵追击败兵,直抵昆仑关城下。原想乘乱混入昆仑关,但守军紧闭关门,凭墙发炮,防备很严。不过,我军在古漏关斩获颇丰。古漏关乃至昆仑道上的敌军或死或降,粮草皆被我军俘获。” “昆仑关守军防御如何?” “三月时,今上派人屯兵昆仑关,重修关城。城墙很坚固,铳炮密集,依山起伏,不愧为南方天险。关门前通道不宽,不利于兵力展开。想从正面攻克昆仑关,着实很难。” 吴捷勇猛敢战,经常充当全军先锋。连他都露出怯意,可见昆仑关确实易守难攻。 丹初沉吟片刻,转而问卢守义道:“这附近可有土司?” 卢守义已在昆仑关活动多时,对此了然于胸,说道:“此去西北四十里,有个马头土司,是个千户,领有数百户瑶人。” “你辛苦一趟,拿上我的军令,面见马头土司,让他明天上午过来见我。” “诺。” 丹初特意交待道:“你做昭永军的使者,不可妄自菲薄,有失昭永军威仪。见到土司之后,也不必盛气凌人,免得土司惊疑。就说我想别无他意,只想打听昆仑关附近是否有小道,事成之后必有赏赐。不管昆仑关附近是否有小道,都让他过来见我。” “诺,职下必不辱使命。”卢守义应道,他也是瑶人,属于熟瑶,汉化程度较深。 丹初挂征蛮将军印,有节制土司之权,遇有战事即可征调土司派兵扈从。这次奇袭古漏关,为防止走漏风声,他并未召集土司。 现在,大军在昆仑关前遇阻,正可征调土司,询问山间小道。 吴捷犹疑,问道:“大帅,昆仑关崎岖难行,山势险隘不平。就算有小道可以通行,我军也难以集中优势兵力。兵贵神速,我军已到昆仑关外,理应乘胜进攻,免得敌军等来援军。 “不如调炮队上来,让炮兵压制关城的火力。骑兵营、亲兵营下马步战,先连夜惊扰守贼,再搭云梯攻上城头,或可重复五屯所之胜。” “非也,非也。”丹初摇头笑道:“凡事实事求是,不可生搬硬套。五屯所城池虽小,却也比昆仑关大,城外开阔,便于我们来回冲荡。昆仑关前只有弹丸之地,辗转腾挪都很困难,还怎么夜扰守军?”就怕遇到这种情况,守军已有戒备,紧闭关门,凭城坚守。昆仑关前就那么点大地方,哪怕昭永军有再多的兵马,也只能投入很少一部分攻城。若啃不下昆仑关,还何谈夺取南宁? 眼看吴捷有些沮丧,丹初安慰他道:“不怕,我自有分寸。贼军主力都在横州与陈邦傅对峙,魏国松又率步兵第一标大军压境。南宁方面就算已经收到昆仑关告急的消息,也派不出援军。 “至于山间小道,势必有之。我听说,昆仑道是宋朝之后才有的,之前多走镆铘关古道。等明天马头土司过来,一问便知。若有小道,便可遣兵走小道,抄袭守军后路。 “昆仑关守军乃土贼也,所恃者不过关城而已。一旦我军出现在关南,守军必然惊慌失措。我军主力再在关北鼓噪而进,定可一击破城。” 主帅气定神闲,对战局了如指掌,令吴捷心悦诚服。他附和道: “大帅说得极是,若敌军为百战精锐,或有必死之心。如此,我军抄小道袭其后,守军或能不动如山,使我军徒劳无功。 “看今日古漏关之战的情形,便知敌军都是些乌合之众。我们昨日追击败兵时,败兵几乎无一反抗,引颈就戮。” 丹初神色一动,问道:“昨日杀敌几何?俘敌几何?” 吴捷不禁得意,说道:“共斩首九十二级,俘敌一百八十三人,俘战马二十九匹,我军只战死六人。” “呵呵,”丹初笑笑,说道:“你不杀俘,总不负我平时谆谆教诲。” 吴捷嗜杀,屡被丹初批评。他与匡时、曹煜资历相当,彼二人一为步兵标统,一为辅兵标统,吴捷却仍为营长,与杀俘颇有关系。 这次他倒长了教训,没有妄杀,对道:“大帅栽培,仆不敢不听。” “很好,武夫以杀人为业,但不应嗜杀,总得刚柔相济,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方是好武夫。” 丹初进而说道:“这次亦可在俘虏身上做些文章。从中挑选几个灵光的人,让他们带上我的书信,今天下午就返回昆仑关劝降。 “其他俘虏好生对待,人人皆给饭吃,受伤的给他包扎伤口。愿意留下的、身材精壮者、眼神朴质者,可以留下加入昭永军。其余俘虏一律释放,明天早上给他们吃顿早饭,放他们回昆仑关。” “这?这怎么能行!”吴捷不解,好不容易才抓到他们,怎么能轻易释放呢?不杀他们就不错了,怎么还要给他们饭吃?还要给他们看病?战争年月,粮食和药材可是紧俏货,怎么能分给俘虏用? 丹初耐心解释道:“国朝之初,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争夺天下。双方在江西鄱阳湖大战,陈友谅船大兵多,太祖船小兵少。太祖实力不如友谅,初战不利。 “陈友谅甚为暴虐,逮到吴军将士就肆意虐杀,试图吓倒吴军。太祖反其道而行之,不仅释放汉军俘虏,还给俘虏治伤,给他们吃饭。 “结果,汉军俘虏返回大营,纷纷歌颂太祖的仁德。陈友谅大怒,下令斩杀归来的俘虏。汉军士气大衰,士卒纷纷哗变……” 这?这真的可行吗?吴捷满腹狐疑,逢此乱世,打仗要看谁更勇猛,杀人要看谁更狠,对敌人如此仁慈,岂非妇人之仁? 丹初却已经转移话题,说道:“吃完午饭,我们去昆仑关现地勘察敌情。部队连日强行军,人马都已疲惫,今明两天,让士卒在古漏关休整待命。” (本章完) 第152章 雄关独峙镇南天 第152章 雄关独峙镇南天 二十七日巳时,初冬的朝阳已经升起,驱散了昆仑山上的雾气。广西地处南国,冬天并不寒冷。在微风的吹拂下,昆仑山上的草木摇动着绿色的叶片,似乎蕴含着无尽生机。 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头上仍有着不少巨木。靠近昆仑关的地方,山岭上却是光秃秃的,树木大概被砍去修城,或被用来烧柴了。 此时此刻,昆仑关内外气氛紧张,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岑丹初率领亲兵标逼近昆仑关,在关前三百步的地方停下。关前道路渐渐变宽,呈扇形扩大,但平整地域有限,无法部署大队人马。 将士们都下马步战。亲兵营在关前列成数路纵队,骑兵营则爬到关外右侧山冈上。火器营编有两个火枪队、两个炮队,爬在左侧山冈上,与骑兵营遥相呼应。教导队随火器营一起行动,负责保护火器营。 昆仑山连绵起伏,山势陡峭。将士们爬上山岭集结已属不易,想从山冈上进攻昆仑关,更有着绝大的困难。山上无法列阵,部队就难以保持建制,连队形都保持不住,更遑论进攻了! 抗战时,国军曾在昆仑关附近英勇抗击日寇。这是昆仑关历史上最为惨烈的战斗,双方反复争夺昆仑关外的每一座山头。那时候,步兵散兵战术已经相当成熟,国军将士散开成三五人的小组,亦能对阵经验丰富的日寇。 以当前的技术水平,以昭永军的训练水平,别说用散兵战术攻城了,能爬上山头而不混乱,已经令丹初相当满意了。 受困于昆仑关的地形,丹初只能这样部署部队。这无疑存在着很大的风险,但也可以威慑守军。漫山遍野的昭永军,将给守军一种草木皆兵的错觉。 还好守军是群乌合之众,要是昭永军守关,丹初必会下令开关出击。敌军拥塞在昆仑道上,两翼山冈上又站立不稳,必然一击即破。 昭永军并未急着发起进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守军亦沉得住气,并不盲目开炮攻击。 卢守义凑了过来,神情沮丧,对丹初小声说道:“关城内的侦侯联系不上,劝降信送进去了,也没有回音。据关外侦侯讲……” 情报局在关城内外都潜伏有侦侯。二十四日晚,吴捷率骑兵追击败兵,试图乘乱袭击昆仑关。城内侦侯响应,点火作乱,守军紧闭关门,扑灭大火,派使向南宁告急。正如丹初所料,南宁方面派不出援军,或者援军尚在路上。 关外的侦侯潜伏在一家客栈。昨日,昭永军释放了一批俘虏,在里面混杂了十几个军士。守军戒备很严,不放一人入关,就连自家同袍也不接纳。俘虏们大骂不止,却也无可奈何。 昆仑关高大巍峨,关城崭新,防御工事健全,令人忘而生畏。 亲兵第一队队长何国驺面露忧戚,忍不住问道:“大帅,咱们真要强攻昆仑关吗?” 将士忧惧,非吉兆也。丹初心里焦躁,亦强作镇定,笑道: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中华地大物博,名山大川险隘重重,本是阻遏鞑虏的天然屏障。概自鞑虏入关,关隘形同虚设,守军或不战而逃,或不战而降,鲜有死于战位者。昆仑关看似雄壮,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昭永军强行军数百里奔袭南宁,岂可被昆仑关守军当住?” 这么一说,何国驺安心不少,说道:“都怪吴三桂认贼作父,把那山海关天险拱手让给鞑虏。要不然,鞑虏可能过得了关,又怎么可能占领中原?” “是的。”丹初说道:“不管八旗如何夸耀武力,却始终未能从正面攻克山海关。自吴三桂降清,引八旗打败大顺军,天下遂成崩坏之势。“此后,除大顺军曾在潼关与八旗大战外,各地关隘大多弃守。譬如福建,本有杉关、仙霞关为屏障,如广西之严关、镇峡关,足成割据之势。 “明军却自毁长城,弃杉关、仙霞关,使鞑虏长驱直入。福建遂失,郑芝龙罪不容诛矣。徐彪起自土贼,与郑氏相差甚远。眼下这昆仑关守卒孤立无援,料想应无死战之心……” 一段简短的闲聊,使何国驺等人恢复了信心。士卒们见主帅气定神闲,总算放心不少。 又过了一会儿,副标统冯琳赶了过来,先一摇头,继而说道:“大帅,我到关门外问话。城门上起先无人回应,后来有人出来答话,说已收到大帅书信,正在向南宁方面请示。” “娘的,要降就降,还请示个屁呀!” “这分明是缓兵之计!” 丹初略一思索,问道:“那人官居何职?语气如何?” “自称是副总兵,据说是徐彪的族弟,着盔甲,辨不清样貌。语气还算客气,不卑不亢。” “哦,”丹初心里失望,表面仍很镇定,笑道:“看来,守军已有怯意,内部或意见不一,我军破关当易如反掌。” 只能寄希望于那支两百人的奇兵了。昨日,马头土司来见,说有小道可通往九塘。 昆仑关所在的昆仑山为大明山余脉,周围群山环绕,中间有一条昆仑道沟通南北,连接桂林、南宁。昆仑关处在昆仑道的中腰,好比食道之咽喉,素有“雄关独峙镇南天”之誉。 从昆仑关向北,经二十里昆仑道至古漏关,为昆仑关的北方屏障。沿途有三座烽火台,每台皆可派兵驻守。昭永军奇袭古漏关,沿途守军弃台南撤,昆仑关北方屏障已失。 从昆仑关向南,尚有一系列重关险隘,包括武鸣山、老虎岭、昆仑山等。最险要者,当属关西三十里的高峰隘。从南宁至昆仑关,又有大塘、二塘、三塘、四塘、五塘、六塘、七塘、八塘、九塘等九个塘站。 丹初派了两百精兵走小道趋九塘,威胁昆仑关之敌的退路,约定在已正时分发起攻击,主力攻昆仑关,奇兵攻九塘。 明朝虽已有自鸣钟,但价格昂贵,军队行军打仗时仍习惯用漏刻、念珠等传统办法计时。丹初力排众议,为每个标配备了自鸣钟。 时间即将到达已正,守军仍无投降之意。若不来硬的,守军是不会投降的。 丹初毅然下令进攻。一声炮响,中军升起一黄一红两面旗帜。等候已久的昭永军士兵开始忙碌起来。谷道上、山坡上,士兵开始缓缓前进。 (本章完) 第153章 首登之功 第153章 首登之功 前进至距离关城两百步的地方,守军开炮轰击。听其炮声,便知守军火器不佳,并无红夷大炮、冲天炮之类的重型火炮,多为佛朗机炮、子母炮等轻型霰弹炮。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明军精锐皆在九边,内地军备废弛。广西僻居南边,不像北方那样多战事,防务更加松懈。 丹初下令停军,前排死士举藤牌,抵御敌军子弹。昭永军并未发起反击,试图进一步消耗敌军的炮弹。 此次奇袭南宁,贵在轻骑疾进。除两门轻型冲天炮外,亲兵标并未携带其他重型火炮。火器营位于左翼山坡上,地势低于关城,除两门冲天炮可以曲射开弹外,其他火炮皆不能发扬火力。 不时有铅子打过来,大多被藤牌挡住,啪啪作响。也有少量铅子打在将士身上,由于射程已远,铅子虚弱无力,杀伤力大为减弱。 藤甲是西南地区的特产,防火、防水、轻便、透气,还有一个绝佳的优点:能够抵挡穿甲箭。 丹初穿越前读南明史时,大西军的藤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可望在西南练兵多年,所部驾前军便披有藤甲。驾前军由汉夷选锋兵组成,勇不惧死。清军习惯用穿甲箭射击明军,却发现能够穿透明盔明甲的穿甲箭,竟穿不透驾前军的藤甲。最后,清军拼命逼近驾前军,使出“射面”绝技,才打败了驾前军。 组建昭永军以来,丹初对弓箭、盔甲等传统兵器不甚重视。弓箭比火枪还贵,制造周期还长。盔甲比弓箭还贵,却抵御不少重型火枪。 倒是西南地区特有的藤甲,受到丹初的格外重视。南方潮湿多雨,铁甲容易生锈,甲吸水膨胀,夏天穿在身上炙热难耐,都不如藤甲实用。 大概一刻钟后,守军的炮火渐渐停息,大概是觉察出了异样。 丹初下令继续前进,至距离关门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守军再次开火。地方渐渐开阔,道路两旁分布着客栈、饭铺等商铺,可为昭永军提供遮蔽。 大战在即,守军并没有摧毁这些商铺,更没有派兵在商铺处筑垒守卫。看样子,他们并无死战之心。大概关城内的军官在这些商铺里有干股,此为明军中常有之事。 昭永军再次停下,一边整理队形,一边抵御铅子。虽然只近了五十步,铅子的威力却大了许多,也更为密集,打在人身上虽不致命,已足以造成皮外伤。 守军汲取了教训,见昭永军停止不前,亦停止射击。丹初位于后方,注意到骑兵营、火器营稍有滞后,耐心等待他们跟上。 炮兵第一队、第二队在左翼山坡上各找了块平整之地,开始施放开弹。昭永军仰攻昆仑关,其他霰弹炮都不管用,只有冲天炮可以把炮弹送到关城内。 一声铳响,丹初下令再向前进五十步,军中开始出现伤亡。 守军的炮火更加猛烈。昭永军不为所动,前排死士执藤牌,披藤甲、铁甲,步伐坚定地向前迈进。高大的关城下,他们的身影显得很渺小,却无人胆怯不前。 至一百步,中军擂响战鼓。昭永军将发起冲击,中途不再停歇,直至关墙之下。 亲兵营、骑兵营的死士一手举藤牌,一手抬着木梯,开始奔向关墙。没有盾车,没有云梯,只有最简单的木梯。为适应曲折的山道,木梯分成数节短梯,至城墙下再拼接成若干个长梯。 于此同时,弓手停在原地,向城内不断抛射弓箭。抛射相当于盲射,若弓箭足够密集,亦可对守军造成致命的杀伤。火枪兵位于左侧山岭上,继续向前推进,直到找到射击位置,开枪射击垛口处的敌军。 弓箭和使子弹使敌军的炮火明显减弱。在此掩护下,亲兵营和骑兵营开始加速推进。此次强攻,亲兵营担任主力,主攻关城正门,骑兵营辅攻,沿右翼山坡进攻翼城。 亲兵营所在的方向更为平坦,推进速度更快。岑勇想夺取首功,带领本哨士卒冲锋在前。城头不时开炮,铅子如雨,士卒不时倒下。 “兄弟们,跟我来,咱们第一哨序列第一,必要夺取首登之功!”亲兵营向来不担任先锋。但此战意义重大,难度也很高,伤亡难以避免。亲兵营在昭永军中待遇最好,升迁机会最多,此次担当主力责无旁贷。 面对高大的关城,士卒难免露怯。但哨长带头冲锋,大家不敢不用命。 第二伍不带木梯,冲在最前,负责移开鹿砦。全伍十员士卒,冲到鹿砦前已损失了两个。头上不时落下铅子、弓箭,他们一手持藤牌,一手搬鹿砦。鹿砦皆用铁链连接,一只手难以搬运。 岑勇见状,干脆丢开藤牌,用双手搬动鹿砦。属下见状,纷纷效仿,竟在鹿砦间打开一条空隙。士卒缺少藤牌防护,又有两人中箭倒下。一人额头中箭,当场毙命,另一人大腿中箭,血流不止。 岑勇亦身中两箭,所幸有藤甲保护,没有伤及要害,倒有一颗子弹射中了左臂,血一直流到手腕。他心里念着首登之功,不顾手臂上的伤,大喝道:“兄弟们,咱们哨一定要第一个登上关城!” 属下士气复振,抬着短梯抵达城墙下,在地上迅速拼好长梯。 岑勇一手举藤牌,趴在长梯中间位置,准备第一个登城。二伍、三伍士卒合力,把长梯抬起,搭在关墙上。 城头守军早已惊慌失措,使用擂木炮石打击城下昭永军。 岑勇头顶藤牌,挨了几下重击,却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拼命向上攀爬。 三丈高的城墙,眼看就要到城头了,守军使出连枷棒,一棒打在岑勇背后,正中受伤的左臂。 “哎呀”一声,岑勇吃痛,左手一松,藤牌掉下。一名敌军暴露在眼前,双手抱着一根连枷棒,正是刚才那名敌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岑勇把腰刀咬在嘴中,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眼看就到垛口处了,一名守军手持弓箭,正要往下射,见到岑勇吃了一惊,弓箭脱手而出,飘落一旁。又有一名敌军过来,二人合力移动木梯,试图把云梯掀倒在地。 岑勇连忙取过腰刀,左右劈砍。敌军露怯,没能使出全力。岑勇用左臂抱紧垛口,双腿夹住梯子,总算保住了梯子。 又有一员敌军挺矛来刺,岑勇使用腰刀格挡。矛尖贴着小壁滑过,又划出一道伤口。岑勇忍住疼痛,翻过垛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着那名持矛的敌军骂道“入你娘”,然后举刀就砍。 长矛适合野战,不适合守城。一击不中,很容易就被敌人所乘。敌军守城为何用长矛?大概是装备落后,兵器不足。 那名敌军露怯,收矛再刺。岑勇不顾身后还有敌军,先躲闪过长矛,尔后跃至他的身前,一刀结果了他的姓名。 前后又有四名敌军围了过来,各持刀矛。岑勇左右腾挪,杀死一名敌军,小腿又中了一矛,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只好顺势背靠城墙,举刀格挡敌军的进攻。 在优势敌人面前,个人的勇武都已不值一提。岑勇仰天长叹,觉得自己未免鲁莽,虽有首登之功,却恐无福消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部下士卒相继冲上城头,杀声四起,如同天神下凡。敌军士气崩沮,丢下岑勇,争相逃命。 (本章完) 第154章 弃城不打 第154章 弃城不打 午正时分,昭永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昆仑关。丹初跨入关城,众将纷纷上前,喜气洋洋,贺喜之声此起彼伏。 丹初神色自若,坦然说道:“昆仑关雄关耸峙,我亦没有十足的把握夺取关城。尽人事,知天命。我们派人劝降,善待俘虏,派侦侯窥伺情报,派奇兵间道袭击关后。 “每做一分努力,就增加一分胜算。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亲兵营、骑兵营的兄弟,敢于冲锋陷阵,冒死强攻关城。打仗嘛,就是这样,做成全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大的努力。” 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亲兵营损失不小,丹初颇感遗憾。若是八旗军队来,守军又将如何?还会坚持抵抗吗? 众将却心满意足,赞道:“大帅神机妙算,料敌如神,就算孔明复生,亦不如也。” “呵呵,”丹初笑笑,说道:“本想请你们吃顿热饭,但杀敌要紧。等夺下了南宁,我再请你们好好吃一顿。” 敌军已经逃窜,正当乘胜追击。军功就在眼前,众将纷纷请命。 “昆仑关、九塘已被我军攻克,敌军已失天险,大塘于八塘皆已无碍大局。吴捷?” “末将在。” “你立即率领骑兵营,出关追击敌军。” “诺!” “战马目前在哪?” 后勤辎重归副标统负责,冯琳对道:“已赶至北门外,随时可以通关。” 关门狭窄,人马通过速度必慢。行军打仗是门技术活,要靠经验,更要靠细心。冯琳考虑得周到,想到要乘胜追击,特令火器营、辅兵营不必入关,先在关外等待,免得堵塞道路。 丹初明察秋毫,问道:“前面的战马是亲兵营的?还是骑兵营的?” “是亲兵营的。” 他不假思索,说道:“先把战马赶进关城,不拘是亲兵营的,还是骑兵营的,都紧着吴捷用。吴捷,我不留你吃饭了,你先招呼部下上路吧。 “记住,沿途不要逗留,大塘至八塘一路皆不准逗留。哪怕受到敌军攻击,也不要与之纠缠。此去南宁约九十里路,骑兵营务必要在明天天亮前到达南宁。” 明朝一里约为560米。自古到今,军队行军速度没有太大的进步。明清时,火器发达,辎重负担进一步加重,一般步兵日行三十至四十里,骑兵日行八十至一百里。 丹初经历过的最快一次行军,为第一次桂林之战时。身为焦琏的亲兵,他随标营强行军,从全州黄沙镇至桂林共三百多里路程。时逢大雨,又要跨越严关、漓江,标兵一人多马,用三天时间赶到桂林,已算神速。 可资比较的是,山海关之战时,八旗抛弃辎重,星夜赶往山海关,一昼夜也不过强行军两百里。 做了一军主帅,丹初对行军速度有了更为真切的体会。才知古人所说的一昼夜急行军五百里,多为夸大其辞,不足为信。 要知道,驿站二十里换一次马,一日能走四百里就算“加急”了。战马要保护马力,军队要携带辎重,一日走一百里已算奢侈。 昭永军战马不佳,骑兵营又要连夜赶路,沿途还有敌军的塘站,能否在明天早晨赶到南宁,吴捷心中没底。 但昆仑关这种天险都攻下来了,吴捷焉能露怯。他拍拍胸脯,说道: “大帅放心,末将愿立军令状,保证在明天早晨率骑兵营到达南宁。请教大帅,到了南宁后,骑兵营是否立即开始攻城?” “你兵马太少,不能强攻,只能智取。可扮作败兵,诈开城门。若守军有备,你不必强攻,先在城东设防,阻止徐彪回城,等我率主力赶到。” “诺。末将这就去了。”吴捷领命,飘然而去。 辅兵营一时入不了关,丹初也不讲究,和众将就着盐菜、吃起冷饭。昭永军备有米饼、醋布等行军干粮。这种干粮工艺复杂,制作不易,轻易不可食用。 行军打仗时,昭永军辅兵一大早就起床,提前做好早上、中午的饭食。午饭就吃冷饭、冷菜,到了晚上再烧热食。 就在席间,丹初开始部署机要。骑兵营三队骑兵、一队辅兵,总要半个时辰才能通过关城。亲兵营趁此时间吃午饭,在骑兵营之后出发。火器营、教导队也要赶在今天下午出发,南下南宁。辅兵营等明天早上再拔营南下。 古漏关已留有一队辅兵守关。昆仑关留一队辅兵、一队炮兵守关,照顾伤员,处置战俘。 次日辰正时分,丹初率军逼近南宁。吴捷正在城东青秀山布防,派兵接应丹初。 “大帅,我于寅时抵达南宁东门,扮作败兵叩门。守军防备很严,闭门不应。据侦侯讲,昨天下午大塘至九塘烽火告警,南宁各城门紧闭,严禁出入。” 南宁位于郁江(今邕江)北岸,上游不远处,左右江汇合成郁江,使郁江水量充沛,航运灌溉皆得其便。青秀山四周、郁江沿岸,阡陌良田,令人望之心喜。 此为根据之地,丹初志在必得,问道:“徐彪现在何处?” 敌军主力不在南宁,可知徐彪仍在前线。但具体在哪,吴捷答不上来。 “冯加礼呢?见到他了吗?” 冯加礼是情报局总办,战前赶到南宁主持情报工作。 “昨夜在大塘见到了他,一大早,他去八尺寨打探消息了,此刻快要回来了。” 八尺寨位于南宁下游,八尺江在此汇入郁江,郁江在此绕了个大弯,形成一道“u”字形。这是一处水陆要冲,也是南宁的东面门户。 吴捷接着说道:“情报局在南宁城内部署有侦侯,可以作为内应。我和冯加礼商量,先让城内的侦侯按兵不动,等到强攻南宁时,再让他们举火内应。” “嗯,很好。”丹初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你有此考虑,肯弃城不打,足见大将之材。” “全靠大帅栽培。” 未几,冯加礼赶回青秀山,风尘仆仆,气喘未定。听说主帅驾临,冯加礼立即求见,说道:“大帅,徐彪正在率军急撤南宁,先锋塘骑已到八尺寨。” 塘骑是侦察兵,也是通讯兵。明军规定,大军行动,必设塘骑探路。每路兵马应设二十四塘,每塘五骑,每两骑相隔一里。 通常情况下,相隔的塘骑应可通视,每骑携带信炮,方便联络。明朝军队行军,必派斥候于百里之外,概源于塘骑之制。 徐彪虽出身土贼,却也经战多年,懂得用塘骑,可见并非泛泛之辈。 昆仑山为大明山余脉,大致呈东北-西南走向。山脉东侧濒临郁江,在郁江北岸形成一道狭窄的通道。横州与南宁一样,位于郁江北岸。 徐彪从前线撤退,必走郁江北岸。只要亲兵标夺取八尺寨,就能切断徐彪的退路,与步兵第一标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届时,徐彪东西皆为昭永军,北为昆仑山脉,南为郁江,必败无疑。 丹初当机立断,说道:“传我的令,骑兵营、亲兵营立即出发,轻骑疾进,抢夺八尺寨。” (本章完) 第155章 飞夺黄花驿 第155章 飞夺黄驿 从青秀山到八尺寨,也就二十多里距离。亲兵营、骑兵营轻骑疾进,先锋于午正时分抵达八尺寨。途中遇到七八个敌军塘骑,如惊弓之鸟,四散逃窜。 丹初昨夜连夜赶路,只睡了一个时辰,本已相当疲惫。想到敌军就在不远处,他又止不住的兴奋,骑一匹青灰色名马“玉骢龙”,飞驰到吴捷身旁,问道: “你身边还有多少骑兵?马力如何?” 急行军势必会有士卒掉队,也会消耗马力,对骑兵冲锋影响极大。尤其是战马,急行军后必须要休息,给足豆料,方能再次奋蹄。 骑兵营共编三个骑兵队、一个辅兵队、一个炮哨,总兵力约四百人,一人一马。 吴捷不假思索,说道:“还有两百多名战兵,辅兵队清晨时及时赶到,给战马补足了豆料。” 战马比骑兵还要娇贵,骑兵尚能啃干粮,战马若只吃草不吃料,战场上就不能迅速恢复马力。因此,辎重对打仗至关重要,有时甚至可以决定胜负。 “敌军塘骑已至,必已在八尺寨设防。你立即率领两百战兵东进,趁他们立足未稳,夺取八尺寨,我率亲兵营随后赶到。” “诺!”吴捷招呼麾下骑兵,朝八尺寨方向呼啸而去。 八尺寨是一处重要的商埠,主体在郁江南岸、八尺江交汇之处,江北的商铺、民居反倒不多。明朝在江北设有一处水陆驿站,称黄驿,但已年久失修,围墙倾颓,望楼之类的防御设施都已废弃。 敌军塘骑已经发现昭永军,并向后军主力报告。黄驿内大概有三四十名塘骑,试图凭借驿站阻击昭永军。 吴捷急于抢夺黄驿,驱使骑兵向前急进。 “嗖嗖嗖”,敌军躲在驿站内,射来一波箭雨。 数名昭永军骑兵中箭落马,余众立即散开队形,下马步射。此为骑兵常用战术,先以弓箭压制敌军,减少己方伤亡,再伺机而进。 吴捷赶了上来,战马不停,冲散落在一旁的骑兵喝道:“兵贵神速,全都跟我冲锋。” 他带头冒着箭雨冲向驿站,部下纷纷跟进,虽只有两百骑兵,却也震得尘土飞扬,似有千军万马之势。 “砰砰砰”,又是一阵枪声,听其声音,明显为三眼铳。 吴捷已经冲至驿站前,被这阵密集的弹雨击中,跌落马下。长官落马,士卒惊恐。 那匹白色枣红马坐骑也急停下来,来到吴捷面前,用嘴巴蹭着主人的头。它倒是幸运,体型比吴捷庞大,却并未中弹。 吴捷肩膀中弹,子弹穿透铁甲,深入肌肤,疼痛难忍。 三眼铳只有一次发射机会,装填繁琐困难。吴捷取出腰刀,支起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向驿站。部下士气复振,争先恐后冲入驿站,尔后下马步战。 敌军塘骑人少不支,放弃驿站向后逃窜。 敌军主力必在附近,骑兵营人马太少。吴捷放心不下,下令不得追击,等大帅过来主持大计。 未几,丹初率亲兵营赶到。吴捷正在包扎伤口,挣扎着过来求见,说道:“大帅,敌军塘骑有三眼铳、弓箭,非泛泛之辈。” 此兄确是一员猛将,身为营长尚能领头冲锋,殊为不易。“不怕。亲兵营已经赶到,火器营有一队火枪兵亦已赶到,守住黄驿当无问题。” 冯加礼来报,说徐彪大军将至,前锋距黄驿仅剩十里距离。 “多少人马,摸清楚了吗?” “骑兵不下五百,步兵不下四千。”冯加礼小声说道:“大帅,这批贼军还有四头大象。” 广西多野象,土司常常训练象兵,锐不可当。为对付麓川土司的象阵,太祖下令设立驯象卫,为广西十卫之一,原驻思明府,其后迁至南宁府,再迁至横州。 驯象卫起先训练象兵,但大象训练不易,象兵消耗极大。一头大象的消耗,顶得上十几匹良马。明朝中期以后,驯象卫不再训练象兵,但常常组织军民捕杀野象,防止害民。 这徐彪,军中竟然还有象兵。 “魏国松到哪了?有消息吗?” 步兵本就走得慢,还要穿越陈邦傅的地盘,与陈邦傅的军队协同作战。 “步兵第一标先锋于四天前到达横州,次日与徐彪打了一仗。两军打成平手,相持一日。之后,大概昆仑关失守的消息传到了横州,徐彪引兵急撤,留下两千兵马据守横州。陈邦傅留兵围攻横州,魏标统带兵追击徐彪,被徐军阻击。” 掐指一算,徐彪的兵马还真不少。除去昆仑关、南宁、太平、横州、永淳等地的守军,除去阻击魏国松的部队,他手上竟还有四五千兵马,着实不容小觑。 徐彪的地盘在南宁、太平两府。南、太毗邻交趾,多土司,不奉官府号令。徐彪实际仅领有南、太两座府城,以及府城周围新宁州、永淳县、横州三座州县。 也就是说,徐彪的饷源仅有五座城池,却养活了超过一万人马。南宁之膏腴,可见一斑矣。 登高望远,一条大道绵延伸向远方,正是联通浔州与南宁之间的驿道。远处烟尘四起,似有无数兵马飞驰而来。望远镜中,可清晰地看到昭永军侦侯、斥候与贼军的塘骑,彼此正扭打在一起。 再看远处的地形,驿道之南为郁江北堤岸。驿道之北为昆仑山脚,已经相当舒缓。指望用昆仑山作屏障已不现实,敌军完全可以散入昆仑山南麓,翻越山脊通向南宁。 此时此刻,连丹初也有些犹豫,不知该作何决策。若主动出击吧,己方都是轻骑兵,满打满算只能凑出六百战兵、两百辅兵。若是坚守驿站吧,没有地形可作倚恃。炮队尚未跟上,没有火炮可以御敌。 敌军人马众多,还有战象,真不知该如何防御。 “二位怎么看?”丹初拿不定主意,询问吴捷和冯加礼。 吴捷答道:“大帅,敌众我寡,贼急于返回南宁。不如坚守黄驿,等到步兵一标、火器营相继赶到,再合力攻击贼军。” “不可,”冯可礼明确反对,说道:“我军为骑兵,一路急行军,队伍拉得很长,只有不到一千人马赶到黄驿。敌军为步兵,急于返回南宁,队伍只会拉得更长。 “若坚守黄驿,敌军愈集愈多,又是急于回家的穷寇,其势难当。不如趁其先锋立足未稳,先败其骑兵,再挫其前锋,则贼军必败无疑。” 丹初眼前一亮,毅然下定了决心,令道:“全军列阵,不分战兵辅兵,全部集合待命。” (本章完) 第156章 战象袭来 第156章 战象袭来 全军在黄驿前列阵,共有战兵七百五十余人、辅兵一百七十余人。火器营长费雷拉带来了一队火枪兵,另有一个火枪队还在路上,距黄驿仅剩六里距离,稍慰人心。 满打满算,丹初手上仅有九百多名士卒。算上还在路上的第二火枪队,也仅有一千出头,且经过急行军,人马疲累。 不过,贼军骑兵更少,先锋人马不多。昭永军抢先反起攻击,就能在敌军人马未集之前,先击败其先锋。 将近午时,昭永军列成三叠阵。骑兵营在前,亲兵营、火枪兵在中,辅兵在后,形如橄榄,两头尖,中间粗。 三叠阵是明军常用的战术,起初在北方九边流行。大顺军中多榆林镇边军,从三叠阵发展出了三堵镇战术。就连福建的郑氏军队亦受此启发,形成了“前队长枪,次团牌,后阵倭铳”的阵型。 一声铳响,中军旗鼓打出红旗,昭永军开始前进。结阵之后,兵马行进速度不快。将士一边前进,一边吃干粮。临战前必须补充体力,携带多时的米饼正可充饥。 丹初边啃干粮,边用望远镜观察敌情。尚未看见敌军前锋,但敌军塘骑时常出没,不时与己方侦侯、斥侯交战。远方的烟尘直上云霄,意味着这支敌军人马甚众。 斥候来回疾驰,随时传递情报。 “报大帅,贼军先锋距我军约为三里,全为骑兵,不下五百骑。” “报大帅,贼军骑、步兵相距约一里,战象位于步兵前列。” “报大帅,贼军步兵中发现‘徐’字旗号。” “报大帅,贼军步兵两翼另有骑兵,约有三百骑。” “报大帅,贼军步兵走纵队,每排约有十人。” “报大帅,贼军先锋距我二里。” “报大帅,贼军先锋停下整队。” “报大帅,贼军先锋列为一字长蛇阵。” “报大帅,贼军步兵停下列队。” ……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斥候的报告也越来越频繁。 丹初下令加快前进,防止敌军步兵聚集。 两军都是急行军赶过来的,准备都不充分。透过望远镜,丹初看得很清楚,贼军纪律不严,列阵时乱哄哄的,披甲的战兵也不多,多手持火绳枪、弓箭。 情报不假,徐彪军中有一支一千人的“铳兵”,全都装备鸟铳,也就是轻型火绳枪。这在两广军队中很常见,陈邦傅军中亦有一支两千人的铳兵。 “他娘的!怕什么,来什么!”丹初骂骂冽冽的,长叹一声。 一旁的火器营营长费雷拉也取出望远镜,竟发现敌军推出了火炮。虽是虎蹲炮、威远炮之类的轻型火炮,亦能对骑兵造成致命的杀伤。 敌军炮兵随步兵行进,离先锋很近,可以加紧调运火炮。昭永军亲兵标只有两个炮队,一个炮队留守昆仑关,另一个距离尚远。亲兵营、骑兵营各有一个炮哨,只有骑兵营炮哨赶了过来,不过六门小炮而已。 费雷拉说道:“大帅,敌军炮多,当一鼓作气冲杀过去。” 两军相距已经不到一里了,丹初毅然下令出击。 骑兵营长吴捷负伤,副标统冯琳在前队指挥骑兵,快步向敌军骑兵前进。敌军原地不动,仍在抓紧时间整理队形,准备火炮。 很快,骑兵营近至距离敌军一百步的地方,停下整队。对于轻型火炮来说,一百步仍然太远,敌军仍未开炮。 骑兵营炮哨上前,将仅有的六门轻型火炮搬至阵前,熟悉地装填弹药、开炮。 敌军果然受惊,抢先开炮。“咚咚咚咚”,炮声接二连三,铅弹密如雨下。 骑兵和战马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祈祷子弹不要落在自己身上。顷刻间,铅弹如雨点般落下。 幸运的话,铅弹或打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或打在盔甲上,穿透布面,被铁甲阻挡。 不幸的话,战马多不披甲,有三分之一的战兵、几乎所有辅兵都无盔甲。铅弹打在他们身上,不死也要受伤。 在明末清初的战场上,三眼铳、轻型火炮的子弹杀伤力都很有限。当时军队作战,死士常常身穿两层铁甲,连轻型火绳枪都抵挡得住。战事结束,死士脱去铁甲,往往抖落铅子“升许”。 骑兵在前,只能硬扛这波弹雨,十几个骑兵相继倒下。火炮装填速度慢,基本只有一次开炮机会。等炮哨六门火炮相继开火,冯琳立即挥旗前进。 敌军亦开始前进,他们显然是些菜鸟,队形很不整齐。一开始便有人冒尖,有人落后,有人敢于接敌,有人已经露怯。 “不要急!左右标齐!不要突出!不要冒进!”冯琳大声喝道,极力约束队形,好使骑兵营的队形更为整齐,更为密集。 中队的亲兵营、火枪队,后队的辅兵,彼此相隔二十步,相继跟进。 骑兵营进至六十步的距离,冯琳大喝一声“步射!” 弓箭手下马步射,挽弓射箭更为从容,一支支箭矢向敌军射去。贼军披甲率低,士卒不时落马。 敌军队形渐渐松散,原是一字横阵,渐有漏洞产生。士卒更为慌乱,开始在马上骑射,射出的箭矢几无杀伤力。 骑射不是不行,但要久经训练方可。世人皆言八旗以骑射见长,但大部分八旗兵仍是下马步射。真正能够做到在战马行进过程中精准射箭的,只有海西女真、蒙古八旗等精锐骑兵。大部分满洲八旗,与其说是骑兵,毋宁说是上马的重步兵。 敌军越来越近,火铳手也加入了战斗。他们大多使用三眼铳,提前装填好子弹,直接点燃三发药绳,把三颗子弹一骨脑射出,之后跃上战马,装备与敌军短兵相接。 敌军仍在加紧向前逼近,不是因为他们勇敢,而是因为他们一撤退就会被后军杀死。 更重要的是,还有四头战象跟在身后。 “哞—哞—哞—”,凄厉的叫声已经响起,从敌军身后传来。 丹初位于中军,分明看见四头战象,高过一丈,象背上装有坐台,上载三名士卒,一人司驾,一人持弓矢,一人持长矛。战象奔驰而来,速度出人意料,竟然堪比骡马。 地面震动,似有千军万马急驰而来。昭永军士卒从未见过战象,大为惶恐。 丹初见状,忙令前队回撤。一声金锣,一声战鼓,前队骑兵营如蒙大赦,分成左右两翼退回中军侧翼。 此为三叠阵中常用的战术,前队佯装撤退,引敌军冲击中军。 “亲兵营、火枪队稳住,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射击!” (本章完) 第157章 势如破竹 第157章 势如破竹 明初时,广西多野象。驯象卫不仅训练战象,还驯养野象朝贡。至晚明时,小冰河气候使得野象大量死亡,驯象卫已到了无象可驯的地步。 南宁位于广西边陲,毗邻交趾,还生活有少量野象。徐彪军中虽然只有四头战象,却是他的杀手锏武器。与陈邦傅对阵时,战象一旦出击,往往势如雷霆。敌军不分人马,见到战象往往惊惧,未及接触,便已惊溃。 眼前这四头战象,敌军饰以羽毛,涂以赤色,远远望去,如同鬼怪。 丹初取过一支火绳枪,极力约束中军。火枪队全部装备火绳枪,亲兵营亦有五成战兵配置火绳枪,如果同时集火射击,对付战象当无问题。 关键是,要克服战场上的恐惧,要用严格的军纪确保每个人都坚守站位。否则,怯弱就会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染开来,一个人的临阵脱逃,就会造成整个阵形的崩溃,进而兵败如山倒,越发不可收拾。 “多默!”费雷拉大叫着,用刺刀指向一名准备溃逃的番兵。 那是一名意大里亚人,从未见过象兵,战场上也不够勇敢,但是枪法很准。费雷拉用人偏向番人,保举他为哨长。 眼见多默要临阵脱逃,丹初脸色阴沉,喝令费雷拉:“杀了他!” 按昭永军律,哨长临阵脱逃,队长就可斩杀他。多默见丹初动怒,吓得跪倒求饶,用番语恳求费雷拉,让他逃脱一命。 丹初却不为所动,再次喝令费雷拉:“我以上帝的名义,命令你立即刺死多默!” 费雷拉神色一凛,答道:“诺!” 多默泪流满面,懦弱地闭上了眼睛,昂首向后,露出喉咙。 “扑哧”一声,费雷拉把刺刀捅入多默的喉咙。鲜血溅出,将士震肃,没一人再敢逃跑。 “所有火枪手都瞄准战象,听到我的枪声后再射击!” “开始瞄准!”最前面一头战象已经近至五十步了,丹初从未对付过象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万一火枪不能奏效,战象践踏过来,昭永军可就要败了。 火枪兵早已全部下马,装好了子弹、刺刀。听到丹初口令后,立即调整火绳,举枪瞄准。 “砰!”丹初打出了第一枪,第一名战象上的司驾应声跌倒。 “开火!”丹初大声喝道,火枪兵们立即开枪射击。三百多个火枪兵,同时射出三百发致命的子弹,集火射击四支战象,火力之密集可想而知。 “哞——”凄惨的嘶鸣声响彻云霄。最前面那头战象最为高大,最为壮硕,中弹最多,一支前蹄受伤严重,在惯性下踉踉跄跄地前冲十几步,最后终于不支,跌倒在距离昭永军七八步的地方,激起一阵烟尘。 坐台上的三名敌军跌倒在地,正要向后逃窜,已被昭永军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身后又有一头战象,身中数十发铅弹,步伐凌乱,像醉酒一样东倒西歪,最终跌倒在地,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剩下还有两头战象,受伤不重,但已领教了昭永军火绳枪的厉害,自觉放慢了速度。 昭永军士气大震。打仗要有信心,这东西没什么诀窍,就是要敢打,就是要能打胜仗。哪怕是从未遇见过的敌人,只要能打胜一次,信心自然就建立起来了。 “杀!”丹初把火绳枪丢给一名亲兵,举起马槊,上马冲向战象。 亲兵营、火枪队纷纷跟上,先前退到侧翼的骑兵营也跟了上来,与敌军骑兵短兵相接。此为三叠阵常用的战术,常先用前队佯败,诱使敌军追击,再会合中军反攻敌军。 丹初一马当先,冲向第三头战象。玉骢龙不愧是塞外名马,见到战象毫不惧怕,带着主力踊跃向前。 亲兵护在两旁,使用弓箭射击象兵。丹初则专攻战象鼻子。那战象颇为聪明,见到明晃晃的马槊,便知来者不善,把鼻子甩到耳朵一侧。 丹初一槊刺中战象耳朵,战象吃痛,鼻子垂了下来。象鼻灵活如人之手,却也是大象最柔嫩的地方。 “中!”又是一槊,正中大象鼻尖位置。 战象痛苦地哞了一声,调头就往后跑。 一名亲兵哨长杨方,正是丹初的发小,骑马追上大象,用火绳枪刺刀刺中大象谷道。 “哞—”大象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像发了疯一样冲向叛军步阵,溅出一道道粪溺污秽。 一阵恶臭袭来,丹初大笑,脱口说出一句脏话:“卧槽,杨方,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杨方亦大笑,回道:“大帅学富五车,岂不知谷道乃中空虚弱之部位?” 还剩最后一头大象,那是头狡黠的母象,大概刚成年不久,冲锋时便不肯卖力,落在了最后。一见同类或死或伤,它立即掉头转向,冲回本阵。 象兵已败,贼军骑兵亦士气崩沮,争相溃退。 敌军步兵本已列好战阵,大概是个两层叠阵,正面约有半里宽。见象兵、骑兵纷纷败退,步兵亦阵脚动摇。 那头谷道受伤的大象,就像得了失心疯的急病,向己方步兵冲击而去。坐台上的司驾拼命拽曳缰绳,却被战象甩到了地下。 贼军步兵纷纷躲避战象,队形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其余的步兵以为大军要撤,更加惊恐,不顾军官阻挠,争先后退。 丹初见有利可乘,下令擂响战鼓,全军发起冲击。昭永军全都骑马,如同下山的猛虎、脱缰的野马,朝贼军奔驰而去。 贼军步兵多用长矛,披甲不多,武器落后。真是势如破竹,昭永军未及接敌,贼军队形已经崩溃。贼军军旗仆倒,士卒逃窜,甲仗武器丢了一地,恰是兵败如山倒。 昭永健儿大声喝道“弃械投降不杀!”贼军步卒闻命,纷纷弃械投降。 还有些贼军如同无头的苍蝇,手执武器拼命逃窜。昭永军骑马追上,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得贼军尸横遍野。 就连火枪兵、辅兵也参与了追击。亲兵营、火器营换装了新式火绳枪,枪口处套装了刺刀。 这种看着并不起眼的三棱形刺刀还挺管用,骑兵用它可以轻易地刺穿敌军盔甲。一旦刺刀刺中敌军,鲜血就会顺着血槽飙涌而出,很容易对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本章完) 第158章 大局已定 第158章 大局已定 象兵的惨败引起了连锁反应,贼军兵败如山倒。徐彪逃至后军,还想收拢败兵,整军再战。 “擂鼓!吹天鹅喇叭!”丹初大声喝道。全军听到此令,须注视中军大旗,接受主帅军令。 战场上一片混乱,昭永军正忙着追杀贼军,只有大约一半人听到了军令,纷纷把目光投向中军。 中军一直升着一面黄旗,意为主帅所在。临战之时,中军大旗至关重要。大旗在,则主帅在,主帅在,则士卒安心。 “举双黄旗!” 旗鼓手随侍丹初左右,迅速举起一面新的黄旗。此为全军向中军靠拢之意,收到此令,全军需放下手头事情,尽快向主帅靠拢。 昭永军杀得尽兴,骑兵营已经冲到了敌军侧翼,一时之间折返不回来。 丹初等了一刻钟功夫,身旁聚拢了三百多人马,以亲兵和火枪兵为主。 亲兵第一队队长何国驺、火器营营长费雷拉离得近,率先赶了过来,纷纷打起招呼:“大帅!” “看了贼军那杆大旗了吗?”丹初指着贼军中军大旗,说道:“大旗所在,必是徐彪的标兵。我们冲杀过来,夺了那杆大旗,斩了徐彪的首级。” 擒贼先擒王,夺军先夺旗。昭永军虽已取胜,但人马毕竟太少,一时间无法全部歼灭贼军。此刻正应乘胜冲杀,击毙徐彪,则大局必定。 “诺!”胜券在握,将士们士气震天。 “费雷拉、何国驺,尔等随我冲击贼军中军,先把他们围了再说!” 战场上乱成了一锅粥,昭永军没时间也没地方列阵,干脆一股脑冲杀过去。 贼军中军尚未崩溃,结成了一个空心方阵,在战场上甚为引人注意。方阵大概有六七百名亲兵,步兵持长矛在外,结成三层,骑兵、铳兵在中,护着中军大旗。大旗周围有几名明盔明甲的将官,徐彪大概就在其中。 三百昭勇健儿倏忽间呼啸而至,丹初率队先走左翼,绕着贼军外围转圈,试图寻找敌军破绽。贼军长矛步兵结成了三层,矛尖闪着寒光,如同一只挺着尖刺的刺猬,令人望而生畏。 战马稍要靠近,贼军长矛就挺了出来。 似乎无隙可乘,先绕几圈再说。骑兵对阵步兵长矛方阵,为减少伤亡,常常绕着方阵转圈。几圈之后,敌军士气崩溃,或者防卫松懈,就会被骑兵乘机攻破。 丹初一边骑马,一边弯弓搭箭,接连射倒三名贼军。其余将士也有样学样,跟他在后面,绕着贼军骑马,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贼军激怒,铳兵开枪,接连射倒几名昭永军。 双方各有损伤。 昭永军人少,可经不起消耗。绕着贼军跑了三圈,贼军方阵没有明显的漏洞。明末武将常常重金豢养家丁,这部分残余的贼军,大概就是徐彪的家丁,也就贼军的精锐了。 已是申时,太阳将要落山,不能再拖延时间了。若等到天黑,让徐彪乘机逃脱,可就大事不妙了。 “诸君!且随我杀入敌阵!”丹初大声喝道, 这是要硬干了。 何国驺在一旁护驾,说道:“何须大帅出马!第一队,跟我来!”他抢到丹初身前,策马冲向贼军矛阵。 久经战阵的战马,可以迎着敌人的子弹、弓箭,勇敢地向前冲锋。可敌人的长矛密如刺猬,直挺挺在挡在前面。何国驺的坐骑还是心生胆怯,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 战场上,从不存在蒙马眼冲锋的惯例。人马默契的骑兵可以在战马上射箭、双手持槊,不默契的骑兵需要一手握缰绳,一手操作武器。若是蒙蔽马眼,战马如同无头苍蝇,骑兵根本就不能专心战斗。 何国驺只恨跨下战马不给力,一手驭缰绳,一手用刀背拍击战马腰腹,催促战马前进。他是瑶人,习惯用一种背厚刃尖的马刀。 战马吃痛,知道主人要加速前进,只得再次奋蹄,迎着明晃晃的长矛冲去。“咣—”,何国驺抢先用马刀横扫长矛,砍断两根矛尖,却仍有两支长矛刺中了战马。 战马痛苦地长嘶一声,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冲。 “咔嚓—”两声脆响,敌军两根长矛折断。 冷兵器看似简单,其实有许多讲究。长矛可谓是最常用、最便宜的步兵武器,但仅矛杆一项,制备起来就不容易。好的矛杆,要用油浸,要晾晒,讲究轻便坚韧,两头略粗中间略细。否则,一经冲撞就会折断。 何国驺战马受了重伤,却也在贼军长矛阵上冲撞出一个缺口。他就势滚落马下,举起马刀,砍杀起贼军长矛兵。 贼军围了过来。 有人打头,其他人信心大增,驱使战马踊跃向前。长矛阵前,发出阵阵矛杆折断的声音。 缺口越来越大了。贼军试图过来填补,昭永军却骑着战马,顺着缺口冲杀进来。 丹初箭矢将尽,手提马槊冲杀进来。主帅带头,昭永军士气更加高昂。贼军步兵被战马践踏,渐渐崩溃。 徐彪见势不对,带着少数家丁弃阵而逃。贼军中军崩溃,大旗仆倒,彻底战败,无可挽回。 贼军中军码放着不少箱柜,显然是些贵重辎重。这大概就是徐彪没有立即领兵逃跑的原因。 昭永军见状心喜,便有人打开箱柜,果真发现不少细软。 “杀敌为先,不许贪恋战利品,违令者斩!”丹初大声喝道:“亲兵营,随我追击徐彪!” 昭永军战马疲累不堪,能够奋蹄追击者已经不多。丹初骑玉骢龙,一骑绝尘,回头一望,身后只跟来四五十名骑兵。 徐彪那边,大概还剩二十余骑,不敢恋战,头也不回地驰向昆仑山。 军队战败,常常奔入山中逃命,以期东山再起。 丹初却穷追猛打,势要斩杀徐彪。 怎奈徐彪求生心切,马力充沛,一路跑在前面。 天色将黑,丹初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进一座坞堡。 何国驺跟了上来,说道:“大帅,我们人少,请即刻调来一营战兵,今夜就摧毁这座坞堡。” 黄驿还有一大堆俘虏等着处理,哪还能调来战兵? 丹初略一思索,说道:“你今夜带兵驻在坞堡外,保持戒备。待我修书一封,射入堡内。若无意外,堡主明日自会奉上徐彪首级。” 何国驺不解,半信半疑。 丹初说道:“岂不闻屠列鳌之事乎?” 何国驺恍然大悟。去年,屠列鳌领兵围攻桂林,后战败,退至贺县。鲁可藻派人檄令贺县豪强,当地豪强果然听令,趁屠列鳌势穷力孤,把他斩杀。 (本章完) 第159章 大将之风 第159章 大将之风 当晚,魏国松姗姗来迟。 丹初白天厮杀一整天,正睡得昏天暗地。听说魏国松到了,立即传令接见。 “大帅,末将来迟,望乞恕罪。” “快起来。今日黄驿一战,若不是你在后方追击贼军,我焉能得此大捷?对了,你带来多少兵马?” “我带了三百骑兵。” 步兵标只编制一队骑兵,何来三百骑兵?不等丹初发问,魏国松得意地说道:“第一标在横州与贼军交战,俘虏了两百多匹战马。其余主力尚在横山一带,距此尚有一日路程,由方先生押阵。” “你来得正好。亲兵标今日在黄驿斩获颇丰,斩首不下千级,俘虏当有三千多名。我正愁着不好处置俘虏呢?” 昭永军在处置战俘上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通常会从俘虏中挑选精锐,补充入营。看不上的俘虏,精壮者充作苦役,孱弱者干脆释放了事,任其自生自灭。 战时,部队没有精力处置战俘,杀俘是最简便易行的办法。丹初一向不赞成杀俘,但今日的俘虏格外多,昭永军人手又少。 魏国松揣摩着丹初的话意,小心说道:“大帅的意思是,把这些俘虏砍了?” “呵呵,”丹初笑笑,说道:“你误会我意思了。今日我与贼军作战,发现这贼军颇有章法,有战象,有铳兵,前国已经大败,中军还能结成长矛步阵。 “徐彪虽出身于寇匪,却也屡败陈邦傅,手下兵马自非寻常。我打算好好收编徐彪的俘虏,再扩编一个步兵标。” 魏国松不假思索,说道:“我军夺据南宁,增编一个步兵标也就三千人,自无问题。只是,此事来日方长,可徐徐图之。 “当务之急,是迅速引兵西向,夺取南宁根据之地。否则,徐彪生死未明,万一让他逃回了南宁,贼军有所凭恃,又将死灰复燃。” 丹初未置可否。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渐渐的,更多的公鸡纷纷打鸣,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他昨晚睡得早,此刻已经睡意全无,便对魏国松说道:“走,到帐外转转。” 两名亲兵正在站岗,见主帅出帐,立即行以军礼。 “现在几时了?” 一名亲兵进帐看了下自鸣钟,又看了下漏刻,应道:“回大帅,已是寅时三刻。” 正是初冬时候,天亮得晚。昭永军扎了四座简易营垒,营垒内外点着处处火堆。远处的昆仑山仍是一片漆黑,近处的郁江已被火堆映得泛出微光。 “大帅以不足一千骑兵,击垮五千贼军,真如项羽再世。置身俘虏之中,亦能安然入睡,又有子元之风矣!” 魏国松做了标统,自认为是昭永军第一大将,唯恨自己读书太少,立志读书明史,颇为用功。 “子元?哪个子元?”丹初实在想不起子元是谁。 “大帅竟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就是司马师啊!”司马师乃司马懿长子,为人阴狠沉着,有雄才大略。司马懿策划高平夷之变时,整天惴惴不安,晚上睡不着觉。司马师却谈笑自若,晚上鼾声如雷。 “你他娘的,真会打比方。我岂是司马师这种不讲信义、断子绝孙之人?” 丹初并不介意魏国松的话,和亲信说话常用这种戏谑的口吻。时间长了,部下也摸透了他的脾气。若能被他戏骂,常是关系亲密的表现,能被部下津津乐道好几天。 魏国松也笑道:“大帅误会。我是说大帅镇定自若,有大将之风,实无他意。” “嗯。相传,野猪皮率部崛起,受到其他女真部落的忌恨。叶赫部联合其他八个部落,组成九部联军围攻野猪皮。野猪皮临危不惧,安睡如故。你道是为何?难得真是野猪皮有人主之象?” 丹初自问自答,说道:“不过是知己知彼罢了。譬如贼军已败,徐彪失其军,遁入坞堡,恰如老虎没了獠牙,老鹰没了翅膀。我只需一纸书信,就能逼迫豪强执死徐彪。 “俘虏虽多,却胆气俱尽,又无人领头,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吾前天急行军一天,一昼夜只休息了一个时辰,昨天又厮杀半晌,早已精疲力竭。战时能够安然入睡,说起来是大将之风,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 魏国松若有所思,随即说道:“虽说如此,可大帅毕竟是大帅。说来惭愧,末将自打路过浔州,就一直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一有风吹草动,很快又被惊醒。” 这?丹初神色一动,魏国松恐非大将之才也。转念一想,魏国松去年才是队长,只管五十人,现在已是标统,管三千人,身份角色已大不相同。睡不着,说明他考虑问题多,责任心强,总比那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差不多的草包要好。 他不想给魏国松太大的压力,便说道:“为将者,考虑问题方方面面,事务接踵而来,失眠是常有之事。不过,总要抽空休息,总要养精蓄锐,关键时刻方能顶得住、坚持得长。” “诺,末将记住了。” 回到俘虏问题上,丹初说道:“我已决定,先在黄驿按兵不动,不必急着进攻南宁。接下来几天时间,集中精力处置战俘。” “啊?”魏国松大感意外,简直匪夷所思,问道:“大帅,夺取南宁为我军此战首要任务。南宁已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何不趁胜袭取南宁?万一徐彪逃回南宁,岂不自找麻烦?”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我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南宁守军自动投降。徐彪已无足持齿,反倒是这批战俘,必须处置好,必须尽快处置好。你那边有多少俘虏?” “大约有一千。” “我这边有三千俘虏,加起来就是四千,从中挑选出两千精壮,应当不难。这样,增编三个步兵营,你第一标三个步兵营扩编成六个,把俘虏打散编配,使六个步兵营全部满编。新编的三个步兵营,先暂时隶属你标,等打下南宁后,再新建步兵第三标,届时直接转隶过去。” “诺。”魏国松问道:“横州、永淳那边,要不要布置兵马?” 陈邦傅正调兵围攻横州,得防止他染指南宁、永淳。 丹初不假思索,说道:“你先编足一营人马,派一营兵马渡江,监视永淳之敌,不必攻城,主要是防备陈邦傅西进。” 夜色渐退,晨光初现,他忍不住再次强调道:“国松,记住。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处置战俘,不必急于攻城。” (本章完) 第160章 杀人诛心 第160章 杀人诛心 次日早晨,晨曦微露,朝霞如火。 在这宁静的清晨,一骑快马驰入大营。一名亲兵滚鞍下马,拿出何国驺的令信,对拦住他的同袍说道:“快,快,我要见大帅,有急信!” 来到中军帐,那亲兵累得瘫倒在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腻的护书,里面夹着一页薄薄的书信。 丹初打开一看,哑然失笑,上面只写着一个“许”字,许字上面打个一个大大的叉,底下盖了何国驺的队长之印。 这潦草的笔迹,显然是事出紧急。大概是徐国彪已死,何国驺识字不多,不会写“徐”字,便以“许”代替。 “徐彪死了?”冯琳急切地问道。 “死了。”那亲兵喝了口茶水,气息稍稍缓了下来。 “见到尸首没有?” “尚未看见。队长说,土人杀了徐彪,请我们退兵。” “见到徐彪首级了吗?”丹初问道。 “见到了,土人打开堡门,交出了徐彪的首级。” 再问,那亲兵就不知道了。想必事出匆忙,何国驺急于派人送信,也没有交待清楚。 丹初心中大喜,却还保持着十足的冷静。“不妥,不妥……”他在帐内来回踱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冯琳见状,便让那亲兵退下,先到营中休息。 丹初瞥见远处的俘虏,瞬间明白过来,一拍大腿,说道:“这事办得不漂亮!” 冯琳尚未反应过来。徐彪已死,这是天大的喜讯。丹初不费一兵一卒,土人慑于昭永军的军威,代他们杀了徐彪,这还有什么不漂亮的? “立刻派人送信给何国驺!让土人执送徐彪首级到营中见我,何国驺在一旁随行!信中写清楚,让土人执送徐彪首级!不可让何国驺执送首级!” 午初时刻,何国驺率领着几十名昭永军,与一队乡兵携手来到黄驿。 战场上仍是一片狼藉,尸首尚未收殓,贼军的甲仗武器堆积如山。其中有一堆火绳枪,足有几百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令乡兵艳羡不已。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一向令人望而生畏的战象,已被昭永军辅兵开膛破肚。象肉用来犒赏将士,多余的腌渍风干,挂在木架上,准备用作行军干粮。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乡兵头目,正是昆仑山东麓的地主豪强,正与何国驺并辔而行。他见形势已明,趁徐彪穷途末路,将其鸩杀。 有此大功,必可取悦新主。他颇为得意,把徐彪的首级挂在马前,洋洋得意,如沐春风。身后的乡兵争相效仿,马首上挂着血淋淋的首级,正是徐彪的亲信、儿子。 昭永军在黄驿营建了四座营垒,俘虏们正在干活,在昭永军的指挥下打扫战场,收殓尸首。 昨晚魏国松率军赶到,使昭永军人数有所增加,但仍远少于俘虏人数。虽说岑丹初承诺不会杀俘,但俘虏们身陷囹圄,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个个惴惴不安。 此时此刻,见到主帅血淋淋的首级,俘虏们感伤不已。徐彪出身草莽,却也驭下有恩,不失为草莽英雄。他能屡败陈邦傅,却遇到了岑丹初这样的猛人。 哎,俘虏们连连唉声叹气,要怪,只能怪自己未遇明主。要是跟了岑丹初,岂会有今日的光景?岂能让今日这些乡兵耀武扬威? “徐镇台!徐镇台!”却见一员年轻的武将,全身缟素,从中军大营小跑出来。这不是大帅吗?这也太夸张了吧?何国驺得胜归来,正在马上谈笑风生。丹初做此情状,唬得他连忙下马,喊了声:“大帅!” 乡兵亦惶恐不安,纷纷下马跪拜。 俘虏们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快!快为徐镇台招魂设祭!” 徐彪出身盗匪,受到小朝廷的轻视。直到永历帝巡幸南宁,为笼络徐彪,才加封他为总兵。 就在大营外,就在俘虏的注视下,亲兵们手忙脚乱地搬来香案,把徐彪的首级请上香案,用清水洗去血污,梳洗头发。又牵来一匹受伤的老马,杀马祭祀。临时扎成了招魂幡,折了几叠纸钱点燃,虽像儿戏,却又煞有介事。 丹初欲哭,却挤不出眼泪,对着香案干嚎起来。反正俘虏离得远,也看不清楚。乡兵们都跪拜在地,还以为得罪了丹初,惶恐不敢抬头。 “徐镇台!我岑丹初名声未显时,便听说过你的大名,对你敬佩有加!崇祯末年,你便兴起义兵,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永历元年,鞑子入寇广西,你从陈谨复灵山,二年三月,你又与罗全斌破鞑子于郁江南岸。 “可一旦掌权,你又为何滥杀无辜,为何肆虐百姓?赵藩台忠君爱国,百姓爱戴,土司拥护。你忌他声望太高,屡加折辱,逼得他挂印而去,陷入山中。庆国公位高权重,你又与他交战经年,致使生灵涂炭! “徐镇台,你前后判若两人,令人难以分辨。庆国公有节制广西文武之权,檄令我讨伐你,我不能不从。原打算好言劝慰,制止兵戈,却不想弄巧成拙。两军交战,你败逃入山,竟然身首异处……” 丹初的表演甚为拙劣,但也很有效。正处于惊恐之中的俘虏们慢慢放松了戒备,也被丹初的话所触动。 春秋无义战,乱世亦无义战。这年头,武将攻伐,务求斩草除根。斩杀敌将之后,往往还要戮尸解恨,以示不共戴天之仇。丹初为徐彪招魂祭祀,反其道而为之,令俘虏们叹息不已。 “徐镇台,你放心。你死之后,你与庆国公,与赵藩台,与朝廷,与我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我必不祸及你家人,还会派人保护你老母、妻妾、子女。 “你在九泉之下,当反思此生功过,化为忠魂继续护卫大明江山。你的尸体,我必派人寻回,缝合一体,沐浴焚香,还你一个全尸。你之棺椁墓穴,我必派人寻好,使你落土为安……” 戮尸解恨,只是莽夫所为。丹初却要杀人诛心,尔后收服俘虏,使其为己所用。不久之后,昭永军将进驻南宁、太平各地,亦将减轻阻力。 丹初从亲兵手中接过一盅酒,洒落在香案之前,说道:“徐镇台,你安息吧!” 这一番做作很快就收到了效果。俘虏中立即有人打头,说道:“大帅大仁大义,大恩大德,我辈感激涕零。今日得遇明主,我辈当效忠大帅,若有贰心,天打雷劈。” 就知道会有这么一着,丹初心中暗喜,看着那员俘虏,问道:“说得好!壮士,你叫什么名字,原任何职?” 那人三十左右,形容质朴,身材矫健,对道:“小人名叫林风,原任千总。” “好。林风,你愿不愿意到我麾下效力?我先封你做个哨长。” 林风大喜,说道:“小人当然愿意。” 有人打头,俘虏们大为欣喜,纷纷请缨,愿为昭永军效力。 (本章完) 第161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161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自昭永军攻下昆仑关,南宁城内便陷入了骚乱和恐慌。军民夜不能寐,日不安宁,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昭永军的行动却总是出人意料。他们并未直扑南宁,反而虚晃一枪,转向黄驿截击徐彪大军。 哪怕大军已败,徐彪已死,昭永军也一反常态,并未乘胜攻城,反而一直屯兵黄驿,忙着休整兵马、处置战俘。 形势渐渐明朗,所有人心中都已明白,南宁已无险可守,无兵可用。只要岑丹初想夺取南宁,昭永军随时都会破城。 幸运的是,昭永军纪律相当严明,既不杀俘,也不掠民。岑丹初还在黄驿为徐彪招魂设祭,令人缝合徐彪尸首。消息传开,令军民感慨不已。 这年头,武夫杀来杀去,城头变幻大王旗,大家都司空见惯了。昭永军只有十天时间就歼灭了徐彪,可见其战斗力之强。岑丹初素来仁义,由他入主南宁,不比徐彪、陈邦傅之流好? 有了这种心理准备,南宁军民渐渐安定了下来,官吏富绅不再逃亡,商铺酒肆也渐次开业。经历了数日的恐慌,南宁城已经准备好迎接新主人了。 十二月六日,何云奉丹初之令出使南宁,游说守军投降。他并未炫耀武力,只带了四名军士,另有一辆马车,装载着一个棺材,里面盛放着徐彪的尸首。 此刻执掌南宁大权的,是一个名叫俸秉澹的人。俸秉澹,临桂人(桂林府附郭),崇祯三年广西举人,如今官居广西监军佥事,为徐彪的谋主、心腹。 徐彪出身土贼,却雅敬读书人,对俸秉澹颇为尊敬。俸秉澹亦屡次劝谏徐彪抚民止杀,为徐彪所重,奉命留守南宁。 徐彪兵败被杀,消息已经确凿。俸秉澹担心祸及自己,惶惶不可终日,听说何云来做说客,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即来到城头应话。 “俸大人,下官这厢有礼了。”何云在城下作揖行礼,语气中不无戏谑。 他在朝廷的正式官职是昭永军监军,而俸秉澹官职是广西监军佥事,也可算作是上下级的关系。此前,何云久在瞿式耜幕中谋事,在桂林呆了不少时间,与傣秉澹有过数面之缘。 “何先生,不敢不敢,不知今日所为何事?”俸秉澹明知故问。 “大人打算让我立在城下隔河喊话吗?” 这何云,只带了四名军士,竟有胆量进城? 俸秉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说道:“请何先生委屈一下,缒城而入,可否?” “我倒无妨,只是这棺材内装着徐镇台的尸首,岑大帅令我进城送还尸首。” 俸秉澹心虚,知道昭永军诡计多端,怕他们趁机攻城。可徐彪是他的恩主,他无论如何不能拒绝徐彪的尸首。 反正何云只有四名军士,料想难以成事。俸秉澹向左右交待一番,预作准备,下令打开城门。 还好没有异常,城门一开,早有几十个官兵围了过来,似乎想打探消息,可又不敢造次。 何云见状,便知守军军心已乱,俸秉澹已经难以约束军士,心中更有把握。 情报局还在城内部署有侦侯,随时可以起事。以当下的形势,昭永军想破城是分分钟的事。不过,丹初力主不战而屈人之兵,要逼迫南宁守军投降。徐彪生前共占有南宁、太平两座府城,另有新宁州、永淳县、横州、隆安县四座州县,以南宁为老巢。只要南宁一降,其余州县都将望风而降。 此外,南宁、太平两府还有大量的羁縻州,由当地土司控制,与南宁亲疏不一。仅太平一府,就有将近二十个羁縻州。 南宁、太平之间,还夹着思明府、江州直隶州、思陵州直隶州,多风从南宁。 前任布政使赵壹世袭锦衣卫指挥,主政南宁时,便与上述土司相善。以上羁縻州多听从赵壹号召,永历帝巡幸南宁期间,土司供输钱粮,提兵宿卫,颇为积极。 不战而屈人之兵,与战而胜之,区别很大,对土司的影响也不一样。昭永军劳师远征,人马尚少,能和平占领各地,就不便用武力征伐。 “徐镇台为我军所败,逃至昆仑山东麓,仅剩十四骑,为土人所执。土人贪其甲仗,鸩酒杀之,献其首级。”何云遥向黄驿方向抱拳行礼,说道:“我家大帅怜其素来忠义,向土人索来遗体,缝合尸首,招魂哭祭。” 曹操哭祭袁绍的把戏,俸秉澹自然知道。身旁的军士却围了过来,问道:“何先生,此话可真当?岑大帅真有这般大度?” 俸秉澹担任监军多年,反感这些反复无常的武夫。徐彪在世时,授予俸秉澹留守南宁之权,他尚能节制他们。徐彪一死,武夫们更加桀骜,整天聚在一起密谋,俨然已有献城投降之意。要不是俸秉澹手上还有三百人忠于徐彪,他们恐怕早就要动手了。如今,徐彪的棺材就在眼前,这三百人的忠诚度大为可虑。 “岑大帅宽慈仁爱,名声远播。贵军在昆仑关、黄驿被俘者不下五六千,大帅严禁杀俘,病者给药,饿则给食,想必诸位已有所耳闻……” 话扯得远了,俸秉澹连忙打断了何云,对众军士说道:“徐大帅对我等有恩,我军虽然战败,义不可失。” 不知谁嘟囔了一句:“就这点兵,难道还要死守南宁?” 俸秉澹没有说话,何云冷笑一下,说道:“岑大帅仁义,令我送还尸首,还请诸位验视。” 军士打开棺材盖,里面赫然露出徐彪的尸首,虽是冬天,已略有尸臭。 “啊?”尽管已经有所准备,众人看到徐彪尸首后,仍然忍不住举袖掩鼻,发出阵阵惊恐之声。 俸秉澹却想起徐彪知遇之恩,悲从心来,失声痛哭,扑到棺材前,哭道:“大帅!” 何云神色凛然,说道:“先生,尔为朝廷命官,非徐镇台之私官。徐镇台兵败被杀,尔当洗心革面,继续为朝廷出力,何故在此啼哭如妇人邪?” “诸君,”他转而对周围的军士说道:“尔等皆为朝廷的军士,非徐镇台的私兵。徐镇台已死,尔等亦当痛改全非,为朝廷效力。 “岑大帅为都督佥事,挂征蛮将军印,乃瞿阁老之亲婿、新兴侯之爱将,英明神武,前途无量。昭永军兵强马壮,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夺南宁易如反掌。 “南宁曾为行在,宫寝尚在,而徐镇台与庆国公连年交战,百姓苦之久矣。岑大帅不忍加兵,特派某来游说。诸君不乘此时献城立功,难道还要负隅顽抗吗?” “自当,自当。”不等俸秉澹应答,便有武夫争先表态。 (本章完) 第162章 羞辱陈曾禹 第162章 羞辱陈曾禹 何云不辱使命,俸秉澹投降,昭永军不战而克南宁。之后,丹初分遣使者招抚各地,徐彪旧部皆望风而降。 不料,陈邦傅陡生事端,派儿子陈曾禹到南宁面见岑丹初。来者不善,陈曾禹挟带十四艘波山艇,又有一艘车轮舸,明显带有炫耀武力的意思。 波山艇又名古劳艇,船身坚大,舱面敞平,两旁多桨,是一种轻便实用的桨帆船,在西江流域很常见,主要活跃于梧州、柳州、浔州、南宁一带。 车轮舸体型更大,装有四个大转轮,轮头入水约一尺,以人力转动,航速远快于一般的桨帆船。 波山艇太小,吃水太浅,连轻型小炮的后座力都承受不住。车轮舸吃水略深,载重略大,但也只能装载虎蹲炮之类的小炮。 这些内河小艇原本就入不了丹初的法眼。但昭永军初出茅庐,刚从群山环抱的永安州走出不久,至今尚未有水师,仅有的一些小船也多用来运粮。 自穿越以来,丹初一直在努力探索破虏之策。答案已经明晰,曰火器,曰水师。 元明两代堪称是华夏造船业的巅峰时期,造船水平很高。明朝水师长期称霸东亚,哪怕到了南明时期,明军水师也远远胜过清军。从明朝中后期起,明军水师就抛弃了传统攻击手段,改以火器海战,海船火器装备率已为百分之百。 福建郑氏集团便以水师见长,虽然只有金门、厦门两处弹丸之地,却以水师垄断贸易,养活了十几万大军,在沿海来去自如。鲁监国至今仍在浙江沿海坚持抗清,孤悬舟山,清军缺少水师,同样只能望洋兴叹。 现在,昭永军已经据有南宁,却与永安老根据地相隔六七百里。筹建水师,加强永安与南宁之间的联系,俨然已经迫在眉睫。 怀着复杂的心情,丹初接见了陈曾禹。 “恭喜恭喜!徐彪伏诛,佥都督夺取南宁,昭永军连战皆胜,令人刮目相看!”陈曾禹满脸堆笑,向丹初贺喜。 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去年护陛永历帝,丹初与他第一次见面。今年在梧州,李成栋迎驾,陈曾禹送驾,丹初亦率军宿卫,期间一起参加了天子射礼。 不知怎的,丹初老是看陈邦傅、陈曾禹父子不顺眼,觉得陈邦傅与刘承胤一样,将来必会反叛。陈氏父子所盘踞的浔州府,正隔在永安与南宁之间,把昭永军割裂成了两部分。不夺取浔州,丹初寝食难安。 “呵呵,”经历的多了,丹初也变得深不可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笑道:“爵帅,同喜同喜。徐彪一死,庆国公去一大敌,威望更著矣。” “全靠佥都督用兵如神,昭永军英勇善战,才能除此巨奸,歼其党羽。” “哈哈,爵帅谦虚。” 陈曾禹所来,必是为了索取地盘。南宁?太平?永淳?横州?丹初不知道他的留牌,反正已经打定了主意:地盘乃乱世安身立命之本,一寸一毫也不相让。 说了好一会儿,陈曾禹仍不提及此行目的。丹初也沉得住气,故意和他打哈哈。陈曾禹玩弄话术,两次引诱丹初上勾,都被丹初识破,顾左右而言他。乱世武夫之间交际,谁还不会打太极? 陈曾禹无可奈何,说道:“某此行来南宁,奉家父之命,特地送来粮食千石,布帛千匹,茶叶、腊肉若干,请佥都督犒赏昭永军。我父子欲倾心结好佥都督,还望佥都督笑纳。” “庆国公美意,某不胜感戴。”丹初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看陈曾禹,说道:“只是,徐彪与我无怨无仇,我却兴兵讨伐,又借道浔州、柳州,跨越千里,为庆国公报仇血恨。此中情意,尔父子当心领神会。当初,你们承诺会提供万石粮食、万两白金,我至今才收到两千石、两千金而已。” 冯琳在一旁附和道:“大帅,这场仗我一开始就反对。古往今来,未有跨越千里帮别人打仗、别人又不供应钱粮的。现在可好,昭永军数万兵马,每天人吃马嚼开支极大,火药、子弹、箭矢缺失也无从供给。这,这都什么事啊?” “冯琳,不许胡说。”丹初佯怒,说道:“庆国公既请我出兵,又焉会不守信诺?” 丹初语气陡变,令陈曾禹始料不及。这年头,武夫就没几个正常的。能打的大多脾气暴露,性格温和的大多不堪战斗。这岑丹初绰号“小霸王”,料想也不是个善类。 “呃,”陈曾禹有备而来,说道:“佥都督何必着急?万石粮食、万两白金不是小数目,我们调运起来也难,总得一批一批调拨才行。” “哦,原来如此。” 陈邦傅、陈曾禹皆以媚上为术,驭制武将也有一套办法:控制粮饷。只要控制了军队的粮饷,武将就不得不听他父子的话。 当初,陈氏父子向岑丹初借兵,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岑丹初是个愣头青,虑事不周。昭永军劳师远征,粮饷难继,势必要借重于陈氏父子。有此后手,他们就能拿捏岑丹初。就算两军翻脸,昭永军一分为二,陈家军随时可以切断昭永军的粮道。连粮食都没了,还打个屁仗? 哪知道,岑丹初真是个猛人。昭永军兵行险着,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打败了徐彪,并其余众。这种惊人的战斗力,岂是陈家军敢碰瓷的? 陈曾禹犹豫再三,终于进入正题,说道:“朝廷敕令庆国公世守广西……” “不对,”丹初立马驳道:“此事天下皆知,瞿阁老、何督师、惠国公、新兴侯等勋臣武将无不反对。爵帅所说敕书在哪里?可敢给我一阅?” 陈曾禹自取其辱,脸色大窘,改口道:“朝廷敕令庆国公专制广西全省兵马钱粮……” “爵帅身高位重,可得注意言辞。专制二字,为天子所独有,岂可为臣子自称?武宗自称‘总督军务’,臣下避之,改总督为总制。” 丹初故意卖弄学问,继续说道:“世宗认为‘制’字为天子专有,怎可为臣子所擅,故又改回总督。此中渊源,世人皆知。爵帅非三岁稚子,岂可轻言‘专制’?换作是太祖在位,非兴起大狱、株连九族不可!” 方以智、冯琳在一旁陪坐,各自暗笑不已。 陈曾禹始知丹初有意羞辱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嚅嚅说不出话。 (本章完) 第163章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第163章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佥都督,”陈曾禹面色凝重,如同乌云压城,犹豫再三后说道:“永淳、横州两地向来都由庆国公领有。徐彪桀骜不法,居心叵测,夺泳淳、横州为己有。如今徐彪已经伏诛,永淳、横州两地似应物归原主。” 陈邦傅与徐彪交战,主要是为了争夺南宁。但陈家军太拉跨,陈邦傅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夺回南宁,把永淳、横州两地也丢了。 丹初言语之间尽是轻视和敌意,陈曾禹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只得退而求其次,索取永淳、横州两地。 “爵帅此言差矣。”丹初毫不相让,言辞锋利如刀:“天下乃天子之天下,一尺一毫皆归天子所有,岂可由臣子所专擅?永淳、横州皆为大明朝廷之国土,岂可被尔父子视为己有?” 陈曾禹语塞,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庆国公代天子守广西,决无专擅之意。永淳、横州两地久历兵灾,又与浔州靠近,抚恤方便。” “呵呵,庆国公美意,某心领了。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某虽年轻,素怀忠君爱国之心,不比庆国公、爵帅差。若论上马治军,下马抚民,某亦小有心得。永淳、横州两地,毋庸庆国公操心矣。” 陈曾禹有些恼怒了,说道:“难不成,佥都督还要占领横州?” 横州是座大城,与驭象卫同城,也曾是徐彪与陈邦傅交战的前线。昭永军奇袭昆仑关,徐彪被迫回师,只留下少量兵力防守横州。 陈邦傅以大军围横州,却至今不能攻克。徐彪本就是横州人,虽已被杀,守军却越战越勇,令陈邦傅无计可施。 丹初原打算把横州让给陈邦傅,以结好陈氏父子,确保永安至南宁之间的通道安全。经过南宁之战,他看清了陈邦傅的虚实,也意识到了昭永军的实力。 横州毗邻浔州府,是昭永军染指浔州的前哨基地,有古江口、太平江这样的险隘,也有驯象卫这样的大型军卫。若让给陈邦傅,岂不白白糟蹋一块宝地? “诚然。”丹初镇定自若地说道,脸上不起一丝波澜:“爵帅,我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想不想听?” 徐彪伏诛,昭永军与陈家军之间的蜜月期也已结束。陈曾禹不识时务,兴冲冲地过来,却被岑丹初泼了一盆冷水。他已经见识到了丹初的手段,隐隐生出一丝畏惧,说道:“佥都督请讲。” “弘光初立,大臣不思收复,以‘联虏平寇’为奇策,幻想借鞑子之手收复故土。左公(左懋第)上书朝廷,历朝开疆拓土,无不凭借武力,百战艰难,始可有尺寸之土。 “弘光朝向鞑子乞求疆土,焉能不败?尔父子既想要横州,却始终攻不下来,将奈之何?横州是徐彪的家乡,党羽甚多。就算我把横州让给尔父子,尔父子又焉能守得住?” 这话说得很刁钻,令陈曾禹很难堪。 横州仍在贼军手中,丹初却志在必得,俨然把横州视为禁脔,不许他人染指。他这样说并非狂妄自大,实有底气。 早在弘光、隆武年间,徐彪与陈邦傅就已结仇。徐彪为盗匪,陈邦傅为官军,彼此攻伐多年,已经结下深仇大恨。 横州守军担心被陈邦傅报复,不肯投降陈邦傅,暗中向岑丹初约降。丹初亦暗中接济守军钱粮武器,是故陈邦傅围城日久,而横州岿然不动。 丹初继续补刀,说道:“岂不闻,‘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想必你我都已知道,徐彪余党死守横州,已经放出风声,愿降昭永军,不愿降尔父子。 “此等乱世,朝廷威令不行。我等皆为勋镇,当顺应民心,焉能私心自用?吾初出茅庐,不敢违庆国公之命,更不敢违拗民心。此中是非曲直,还望爵帅向庆国公转达。”勋镇,有勋爵,有汛地,方可称为勋镇。丹初并无爵位,称勋镇为时尚早。但昭永军羽翼已成,岑丹初锋芒毕露,手腕老练,陈曾禹不敢反驳。 憋屈了半天,他终于摞下了句狠话,说道:“我军已围攻横州数月,志在必得,岂可半途而废?” “哼,”丹初冷哼一声,说道:“办大事以得人心为首要。庆国公有武力可恃,愿意强攻横州,我必不阻挠。但我奉劝你们一句,若真想夺取横州,还得勤练兵马,多备钱粮,做持久之打算。” “佥都督好意,我父子心领了。”陈曾禹起身说道:“我尚有事务在身,不敢再打扰佥都督,告辞。” 此举不合礼节,门口亲兵上前一步,手按刀柄。 丹初站起,向亲兵点点意,示意让步,说道:“爵帅,不送了。” 冯琳目送陈曾禹离开,说道:“此辈怏怏而去,我两军从此交恶矣。” “哼!”两军争夺汛地,势成仇敌,不可能成为盟友。丹初倒不怕陈邦傅父子,说道: “他父子向我借兵,无非是想让我与徐彪火并,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我有意浔州已久,偏要将计就计。彼兵马不精,民心不附,若敢挑衅我军,我正可夺其浔州,把南宁、永安联成一片。” 在清军攻进广西之前,昭永军必须营建好南宁根据地。永安是丹初的龙兴之地,昭永军经营有时,将来也可作为抗击清军的前哨阵地,不可轻弃。 方以智说道:“陈邦傅谄媚有术,结交奸臣,与马吉翔、庞天寿、夏国祥等内臣交好。咱们与陈邦傅开衅,陈邦傅必会贿赂他们,诽谤大帅。这一点,不得不防。” “嗯,”丹初沉吟片刻,说道:“我今天便交待何云帮我写几封信,给朝中刘湘客、李元胤去信,以作牵制。” 朝廷党争愈演愈烈,吴党、楚党势同水火。楚党“东恃元胤(李元胤,李成栋之子)、西恃留守(瞿式耜)”,吴党“内倚吉翔(马吉翔)、外倚邦傅(陈邦傅)”。本质上,吴党、楚党之争只是广东、广西军阀之间的争斗。 永历帝移陛肇庆,进入李成栋的势力范围。李元胤任锦衣卫指挥,带精兵宿卫宫禁,联络桂林、广州,使楚党大为得势,又以“五虎”为爪牙,气焰熏天。 五虎者,袁彭年为“虎头”,刘湘客为“虎皮”,金堡为“虎牙”,斗志最为昂扬,蒙正发为“虎爪”。 刘湘客最为正派,是陕西老乡,丹初与他有交,曾在古泥关共患难。李元胤自不必说,是丹初的结义兄弟。 有刘湘客、李元胤做奥援,昭永军在南宁掀起的风波,当可摆平。 方以智思虑缜密,提醒丹初道:“瞿阁老、新兴侯那边,也应该去信解释。” “嗯,先生说得是。” (本章完) 第164章 筹建水师 第164章 筹建水师 “朝廷党争日益严重,我倒不怕陈邦傅上疏弹劾。就怕,他会援引其他勋镇。譬方说湖广前线的忠贞营、忠武营、忠开营、御滇营等,一旦战败,将无所依附。陈邦傅为对付徐彪,向我昭永军借兵,为对付我们,会不会再援引这些勋镇呢?甚至于孙可望的西营?” 丹初虑事周详,令方以智、冯琳自愧不如。 这也并非杞人忧天。都说历史是严谨的,可真实的历史比小说还要狗血。 史载,陈邦傅为对付徐彪,引李赤心的忠贞营入南宁。李赤心兵强马壮,引起陈邦傅的畏惧。为对付李赤心,陈邦傅试图引孙可望为奥援,矫诏封孙可望为秦王,造成西营与永历朝廷的对立。 “大帅说得极是。”方以智沉思片刻,说道:“眼下,南宁、太平各府州县相继归顺。当务之急,一是要安抚各地,二是要扩编步兵第三标,三是要筹建水师。只要办妥这三件事,南宁、太平自固,陈邦傅休想再染指。” “嗯,”丹初点点头,说道:“安抚各地,扩编军队,这两件事都已有着落。关键是筹建水师,此为当前第一急务。” 水师的意义不言而喻。有了水师,才能沟通永安、南宁两地,才能把永安的大学、家眷、工厂接到南宁,才能消除陈邦傅对昭永军的威胁。 “大帅交待我寻觅水师人才,此事已有着落。”方以智答道:“崇善县有一奇才,名叫阮廷峰,祖籍福建晋江,世袭千户,家传水战阵法。据传,他祖上是俞大猷的部将,俞大猷谪任广西总兵时,带阮氏到广西,镇守崇善。” 打仗是个技术活,水战尤其如此。若没有专业的水战人才,想原地创建水师,无异于痴人说梦。 昭永军多为旱鸭子,丹初的亲信里也没有水战人才。创建水师,必须要倚仗外人。 “这个阮廷峰,能力、人品如何?” “口碑还不错。徐彪窃政时,就曾重用阮廷峰掌管水师。他以寡敌众,未尝败绩。去年,南宁受洪涝,饥民无以食。阮廷峰挪用军粮济民,被徐彪夺官,还居崇善。 “之后陈邦傅买通徐彪水师军官,将徐彪的战船付之一炬。眼下,阮廷峰在钱庄里帮人管帐。我已派人去请,若他愿意,这两天应该就要到南宁了。” “嗯,”丹初略一沉吟,说道:“值此乱世,还敢用军粮接济灾民,连乌纱帽也不在乎,着实令人钦佩。水战能力应无问题,还会管帐,能通文墨、懂算术,当有方面之才。” 过了两日,听说阮廷峰来到,丹初出府迎接。 只见一个三十五六的汉子,皮肤黝黑,体格粗壮,粗衣草鞋,远看似为农夫,近看孔武有力,神色坚毅,不苟言笑,虽无赳赳武夫的风采,自有一番沉毅镇定的气质。 丹初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杨载福。单就形象气质而言,简直是太像了,看似农夫,到了战场上却能杀人如麻,威震敌胆。 “廷峰,久仰久仰。”丹初唤了他一声,微微一笑,作揖行礼。 阮廷峰还礼,说道:“大帅威名赫赫,今日一见,阮某三生有幸。” 看他一副粗衣草鞋的打扮,不像是矫揉造作。丹初把他延入大堂谈话,阮廷峰也不客气,举止大方,坦然坐下,既不拘谨,也不唯诺。 有大将之才的潜质,丹初暗自赞赏,略一寒暄,转入正题,说道:“吾有杀敌报国之志,苦于缺少水师,正想倚仗廷峰大才,帮忙编练水师。” “某世袭千户,世享国恩,虽闲废乡间,亦日日忧心国事。大帅不以阮某鄙陋,厚币礼请,阮某自当竭诚报效。” 阮廷峰应答得体,不卑不亢,丹初很满意。 “廷峰,我这人年轻气盛,不喜欢因循守旧。大明享国两百七十余年,却屡屡败于鞑虏,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军队暮气沉沉,敌不过八旗新锐。 “是故,我昭永军决不因循守旧,屡屡革新。时人常说我标新立异,可昭永军能打胜仗,足矣。我欲筹建水师,但并不打算遵循旧例。依你高见,该从何处着手?” 这是在考问阮廷峰了。他略一思索,说道:“欲建水师,必先建战船。定战船,然后方能定编制,定编制,然后方能定阵型,定阵型,然后方能定战法。是故,当务之急是确立战船。“西江一带,战船多用波山艇、车轮舸。过了浔州,黔江、漓江等支流汇入,西江水量始充沛,可通行楼船等大型战船。这三等船只,久历战事,可靠耐用。大帅若急建水师,不妨先造波山艇、车轮舸,若有余力,再兴建楼船。” 想到杨载福,丹初灵光一闪,对制造战船也有了思路,说道:“不然。嘉靖年间,倭寇肆虐沿海。戚继光、俞大猷主持海防,所造战船全用火器,已摒弃了撞击、接舷等传统战法。 “此为外海战船,主要有福船、广船、沙船三类,皆恃火器。福建郑氏便以福船见长,其能称霸海上,实肇基于戚、俞二公。 “内江水浅道窄,固然行不得海船。但战船以火器为武器,以火器取胜,道理是相通的,也是今后大势所趋。廷峰,我看不上波山艇、车轮舸,你可知是为何?” 陈廷峰何其聪明,立即反应过来,说道:“波山艇不能载炮,车轮舸载炮太少。” “对!”丹初说道:“波山艇所用火器,曰喷筒、火箭、火砖、鸟铳,只能近战。车轮舸船速虽快,车轮占用大量舱位,载炮太少。 “今后内江水战,必与外海水战一样,谁的火炮多、大、强,谁就能取得先机,谁就能取得胜利。昭永军建立水师,虽为内江水师,却也必须精益求精,战船必须能够载炮,必须先敌发炮,先敌攻击。我已有思路,现在就描画给你看。” 陈廷峰将信将疑。他出身于将门世家,尚不敢轻易创制战船。岑丹初一个门外汉,何敢口出狂言? 古往今来,欲在内江战船上载炮,一般有两个办法:曰扎巨筏,曰艨艟大舰。这两种战船机动性极差,造价高昂,根本就不实用。 却见丹初拿起纸笔,一边思索,一描画,很快画出了三艘战船,在一旁标明了所需的水手、炮手、武器。 “廷峰且看,此为我所想到的战船,有三等,小船曰三版、中船曰快蟹、大船曰长龙。此三等船,将来必可纵横于内江。” 阮廷峰凑近一看,颇感眼熟:这不就是广东常见的蜈蚣船吗? 蜈蚣船是一种桨帆船,可在江上、近海航行如风,常被粤人用作走私。波山艇虽也是桨帆船,但速度、排水量、适航性都不及蜈蚣船。 再看丹初写在一旁的备注,把每船配多少水手、几尊火炮标注得清清楚楚,显得非常专业,令阮廷峰叹为观止。 三版:桨十人,柁一人,头篙一人,炮手二人。炮置船首尾,共两门,旋而发之。 长龙:桨十六人,橹四人,柁一人,头篙一人,炮手六人。载炮六门,头尾各一,两舷各二。 快蟹,桨二十八人,橹八人,柁一人,头篙一人,炮手六人。载炮与长龙相同,共六门,头尾各一,两舷各二。 营制也定好了,一营共编一艘快蟹、一艘长龙、九艘三版船。 三版最小,最灵活,船速最快。快蟹与长龙火力相同,唯独桨手、橹手较多,船速比较快。 临战时,主要以三版、快蟹为战船,长龙充作指挥船。 丹初也不懂得水战,只是从杨载福那里找到了灵感,直接从湘军水师抄作业。湘军平定太平军,水师功劳第一,水战主力战船便是看似其貌不扬的三版、长龙、快蟹,其中又以三版、快蟹最为紧要。 阮廷峰观摩良久,叹道:“都说大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阮某今日信矣。三版轻便灵活,长龙火力强劲,快蟹兼具二者优势。有此战船,昭永军可以纵横西江矣。” (本章完) 第165章 赤军阅军礼 第165章 赤军阅军礼 明太祖朱元璋起于布衣,备历艰难,深知前朝积弊。他认为治天下当立纲纪,国之纲纪即为礼法,礼法既立,上下自安。 明末乱世,礼乐崩坏,社会秩序空前混乱。丹初亲历其中,才知道礼法的重要性,也切切实实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礼法博大精深,意义重大,哪怕他今后推崇泰州学派,也要尊重礼法。 明朝以来,理学、心学、气学各种思想学说百齐放,由此而创造了灿烂的市民文化、先进的科学技术、资本主义的经济萌芽。 满清得国不正,屡兴文字狱,推崇程朱理学,打压心学、气学等其他学说。在此高压下,学者们只能专心做考据,理学也越走越偏,把华夏文明引入了歧路。 事物绝不非黑即白,阳明心学与传统礼法并无根本的冲突。抱着这种认识,丹初在南宁城外组织阅军礼,以提振士气,展示军威。 明朝军礼复杂多样,大致可分为亲征、遣将、大射、大阅四种。昭永军的阅军礼,所参照的是便是大阅礼。 永历帝经常组织大阅,多在亲征途中组织,目的在于战前熟习战阵,防止遇敌惊乱。其后的大阅礼,或由皇帝亲阅,或由皇帝委派司礼太监代阅。 至隆庆二年,张居正提出制定大阅礼仪,由皇帝亲阅,以整饬武备。自此之后,大阅礼为皇帝专用军礼。 丹初检阅昭永军,自然不能称大阅礼,便以阅军礼称之。 这天上午巳时,阳光明媚,天气凉爽。南宁城外校场上,军旗猎猎,甲仗鲜明。五千昭永将士神情肃穆,队列严整,等待迎接主帅的检阅。 已正时分,丹初骑马来到校场。 冯琳过来报告:“报告大帅,昭永军南宁驻军集合完毕,请登台检阅!” 丹初微微点头,回以军礼。 亲兵牵走军马,丹初来到将台,大声喝道:“迎军旗!” 三名亲兵走上将台,送来一杆大旗。此旗旗杆足有两丈高,由碗口粗木制成,望知便知沉重。 丹初接旗,神色沉重,用力抱紧旗杆,尔后左右挥舞。旗面展开,一面硕大的军旗迎风飘扬,旗面赤红色,足有三尺宽,中间用金线绣成一个大大的“赤”字。 “将士们,从此以后,昭永军改称赤军!此大旗即为赤军军旗,旗在人在,旗亡军亡!” 丹初的正式官职是镇守昭平、永安总兵官,既已夺取南宁,不便再以昭永军相称。 改易军队名称,尤其是冠以“军”字,明显会引人猜忌。但此乱世也,军队有一个响亮的称号,对于提高声望亦有帮助。况且,赤者,丹也,朱也,改称赤军亦可解释得通。 “赤军万岁!赤军万岁!赤军万岁”将士们按照提前排练好的,重复三遍口号。声音震天,在城外久久回荡。 接下来,三名亲兵接过军旗,矗立一旁护旗。这面崭新的大旗迎风招展,红底金字,引人注目,振奋军心。 阅军礼自然不必像大阅礼那样繁琐复杂。实际上,在隆庆制定大阅礼仪制之前,大阅礼的程序和内容相当随意,既有在战时演习军阵的,亦有平时考查训练成果的。 这么多将士集合在一起很不容易,这次阅军礼也就添加了好几项内容。 “祭祀纛神!” 国之大事,莫过于军旅;军旅之节度,莫过于旌旗。纛神,即军旗之神也。 “大纛一张,万夫走集”。纛,即为猎猎作响的旌旗,是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也是军队的象征。 丹初手持黄纸,神色庄重,口中念念有词: “维,永历二年,岁在戊子,月在暮冬,日值吉旦。臣岑丹初,受命于大明王朝,统领赤军,捍卫疆土,抗御鞑虏。今值国难当头,烽火连天,强敌滔滔,特备牲醴,以祭纛神……“伏乞,纛神鉴纳,臣岑丹初及赤军将士,皆怀敬畏之心,行忠义之事。愿神灵常在,护我赤军,保我大明,使臣得以驱除鞑虏,中兴大明,安宁百姓。 “尚飨。” 原以为,祭神都是迷信行为。亲念祭文,丹初却感到一种神圣的使命感,不由自主地庄重其事。 焚表洒酒,丹初威严毕露,对将来充满信心。 “授标旗!” 亲兵上台,送来五面大旗,分属亲兵标、步兵第一标、步兵第三标、辅兵标、水师标。 与此同时,丹初向各位标统授以新旗。 第三标新成立不久,标统为吴捷。丹初原本打算把这一要职授给第二标副标统陈武,但陈武远在昭平,又是焦琏的亲兵。丹初几经斟酌,决定重用吴捷。毕竟,吴捷是自己的元从老人。 “吴捷,恭喜恭喜!” 吴捷从丹初手中接过标旗,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大帅恩德,捷都记在心里!” “这是你应得的!”丹初和他握了握手,以示亲昵,说道:“做了步兵标统,跟骑兵营长大不相同。你得加强学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诺!” 水师标标统为阮廷峰。他是个新人,加入赤军不久,但已取得丹初的信任。丹初力排众议,用人不疑,大胆起用他为水师标统。 “阮廷峰,我把水师标交给你了。你要拿出全部本事,尽快建成一支内江水师。” “诺!卑职领命,若不成功,愿军法从事!” 丹初把水师标旗交给他,第一次和他握了下手。 “明赏罚!” 赤军不发军饷,因此格外重视赏罚,功必赏,罪必罚,以期严明纪律。 “经各级推举、营务处核验,共确定以下五人为一等功臣,授予战斗英雄称号。骑兵营长吴捷,率部夺取黄驿,阻敌退路,杀敌六人,升两级,擢为步兵第三标标统,赏银十两、勋章一枚。亲兵队长何国驺,率队冲击贼军战阵,有破阵之功,擒拿徐彪首级,升两级,擢为骑兵营长,赏银十两、勋章一枚。亲兵哨长岑勇,首登昆仑关城,杀敌五人,升两级,擢为亲兵队长,赏银十两、勋章一枚。骑兵周一鸣,勇武过人,杀敌八人,斩敌中军大旗,升两级,擢为亲兵哨长,赏银十两、勋章一枚。另有情报局侦侯某,深入敌后,智取古漏关,功劳殊大,升两级,按队长定级,赏银十两、勋章一枚。” 明赏罚以赏为主,共分为三等功臣,一等五人,二等十人,三等二十人。三十五名功臣一一上台,春风得意,台下将士艳羡不已。 有赏必有罚,此次亦有五人受罚。其中一名亲兵哨长违犯军纪,尤令丹初痛心: “尔为我亲兵,竟敢违我军令,奸杀妇女,坏我军名声。我且问你,行军五要是什么?” “回,回大帅的话,我军行军五要,一不擅杀,二不放火,三不奸淫,四不宰牛,五不虏掠。求大帅饶我一命,让我战死疆场,不要被死得这么窝囊。” “晚了!你不必求我了,念你曾是我亲兵,我会派人抚恤你的家属!” “大帅!大帅!” 早有亲兵把他押下,当场斩首示众。全军震肃,各自引以为戒。 (本章完) 第166章 战略转移 第166章 战略转移 湖广、江西的局势正在迅速恶化。 何腾蛟厚此薄彼,调令忠贞营调往江西。忠贞营正在猛攻长沙,长沙已经危如累卵,李赤心非常不甘,却只得率忠贞营离开长沙。 走到茶陵时,李赤心探明消息,李成栋在赣州兵败,已经退回广东。谭泰率清军围南昌三匝,金声桓突围无望。李赤心遂停驻在湘、赣边界的茶陵州,观望不前。 与此同时,何腾蛟又调马进忠的忠开营离开长沙,驻守湘潭,自率楚师、滇师围攻长沙,试图抢夺长沙之功。 长沙的清军感到莫名其妙,却也得到了宝贵的揣息之机,趁机加固城墙,外出劫掠粮草。 李赤心、马进忠是当下南明武力最强的军队,攻取长沙尚且如此艰难。就凭何腾蛟手下这些杂牌军,还能攻下长沙不成? 最令人担心,也最令丹初忧惧的,则是满清郑亲王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率军平定山东柳园军,于十二月份抵达湖北安陆府,留在江北喂养战马,休养士卒。 清初,爱新觉罗氏英杰辈出。济尔哈朗不算勇猛,却生性谨慎,处世宽和,堪称政坛不倒翁。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子,被努尔哈赤抚养长大,在八旗中资历很老。 顺治即位之初,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共同辅政,共称辅政叔王,多尔衮负责国政,济尔哈朗负责军事。 多尔衮锋芒毕露,极力排挤济尔哈朗,济尔哈朗则采取退让态度。永历元年正月,多尔衮借口郑亲王府台基超过了规定的尺度,罚济尔哈朗银二千两,罢免济尔哈朗辅政权,去除辅政王称号。 在多尔衮面前,济尔哈朗唯唯诺诺,加倍小心。湖广事急,多尔衮不得不重用济尔哈朗。这次领军出征,济尔哈朗恰如猛虎出笼,正可大展拳脚。以他在八旗军中的威望,以他丰富的军事经验,对付何腾蛟简直易如反掌。 丹初僻居南宁,却也读过塘报,知道济尔哈朗已经离开山东,南下湖广。 危机将至。永安州名字虽好,却难以永安,安全环境远不如南宁。赤军必须着手开始战略转移,把重心移至南宁。战事略定,丹初便开始着手部署迁移部属。 今年三月,永历帝巡幸南宁,城内府院行宫俱在,正可供赤军使用。 春节前三天,第一批部属搭乘辅兵标的粮船,顺利来到南宁。总人数不到三百人,主要以永安大学师生为主,另有总兵府、铁器局少量人员。 永历帝的行宫宽敞阔大,被徐彪征作帅府,如今又被丹初辟为总兵府。时近春节,总兵府门前贴上了崭新的对联,挂上了红灯笼,增添了不少喜庆。 辅兵标标统曹煜、永安大学坐办许士骥、金秀铁器局总办柳遇春携手前来谒见,丹初立即传见。 “一路还算顺遂?”丹初关切地问道。 曹煜对道:“这一趟比较顺利。蒙江这段自无问题,浔江、郁江这段都是陈邦傅的地盘,走得比较小心。幸赖大帅威名远扬,陈邦傅还不敢轻举妄动。” 郁江、浔江实际上是一条江,是西江在不同位置的称呼。左江、右江在南宁上游不远处汇合,始称郁江,至浔州,汇合黔江,以下称浔江,至梧州,汇合漓江,以下称西江。 “大帅得注意了,”曹煜说道:“陈邦傅的态度已经变得冷淡,我率辅兵标路过浔州时,陈家军态度冷淡。钱粮这边,他们也中断了供给。这次运粮,我军粮船不多,辅兵标尚能应付。后面若要迁移赤军家眷、工匠等,人马器具甚多,需船甚多,声势甚大,非加强护卫不可。” 自打陈曾禹来使之后,丹初与陈邦傅算是闹掰了。陈家军围攻横州日久,横州守军干脆打出了赤军的旗号。陈邦傅不敢以赤军为敌,引军撤回。 两军交恶,丹初令情报局向浔州加派侦侯,监视陈家军的动向。 情报显示,陈邦傅并不甘心,虽不敢兴起兵戈,却在加紧密谋,试图寻找外援。 丹初就怕这个,一面指示情报局加强搜集情报,一面暗作准备,思考应对之策。 “家眷工匠从永安迁移至南宁,人马器具甚多,只能走水路。我已着令阮廷峰筹建水师,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届时,我让步兵标沿浔江两岸来往护卫。”永安大学总办由毕方济挂名,实际由坐办许士骥主持工作。许士骥早年参加过复社,弘光朝覆灭后到桂林投奔瞿式耜,博学多识,精力充沛,办学很得力。 “大帅,永安大学奉命迁移,师生、教具已全部迁移过来。” “很好,永安大学召之即来,不负我一番期望。我已令人腾空府学,先作为永安大学校舍。” 铁器局总办柳遇春则带来一支燧发枪样枪、一颗纸壳弹样弹,说道:“大帅,遵您吩咐,我们研制出了纸壳弹。您过目。” 纸壳弹顾名思义,以纸为壳,内装火药、子弹,可用于火绳枪或燧发枪。这是一项看似并不起眼的发明,却可以显著地提高火枪的射速。 使用纸壳弹的方法很简单,火枪手可用嘴咬破纸壳,先向火门倒入少许火药,再关闭火门,把剩余火药倒入枪膛。最后,再把子弹连纸壳塞入枪膛,使用搠杆捣实。 之前,明军用竹筒、锡盒分装火药、子弹,装弹程序繁琐。 丹初取过纸壳弹,略一端详,发现纸壳较厚,包装火药、子弹当无问题,但若纸壳燃烧不充分,便可能影响下次发火。 “这种纸壳弹,开枪后留下残渣多吗?” 这个问题很专业,柳遇春会心一笑,答道:“不多,我们在纸桨里添入了硝,纸壳燃烧很猛。” 考虑到一场战斗中火枪兵射击机会并不多,这种添硝的纸壳弹当为可靠。 “火枪射速提高多少?” “大约一半。同一个射手,同种情况下,原先打两发弹,使用纸壳弹后可打三发弹。” 这样的话,熟练射手每分钟就可射出三发纸壳弹了。经过严格训练的射手,每分钟甚至可能打出四发,甚至五发子弹。 刺刀和纸壳弹,将成为燧发枪的武力倍增器。关键是,要有可靠的燧发枪啊! 丹初转向那支燧发枪样枪,亲手装卸刺刀,觉得还算方便,问道:“发火率如何?” 发火率主要看两个,一是硝石,二是击锤,击锤则要看弹簧的质量。弹簧归根结底,还是冶金问题。 “发火率已经超过八成,但不到九成。经过试验,每射击一百下,约能发火八十五下。” 相比之下,火绳枪发火率只有一半左右。燧发枪可靠性明显好于火绳枪。 “弹簧寿命如何?” “已经可以达到五十次了。” “嗯,进步很大。不过,必须达到一百次,方可定型生产。”丹初语重心长,对柳遇春说道:“明天,你陪我新宁铁矿看看,铁器局也要准备迁移至南宁。” “诺。” (本章完) 第167章 办公司 第167章 办公司 广西七山二水一分田,地瘠民穷。南宁是个例外,地处郁江冲积平原,粮产丰富,自然条件、地理位置明显要优于桂林,曾长期作为南宁的政治中心。 大致王朝国力强盛时,武功赫赫,积极向外扩张,就会以南宁为广西的政治中心。譬如,唐朝时,南宁为岭南西道治所,宋朝时,南宁为广南西路治所。秦汉至五代十国时,交趾还隶属于中原王朝,以南宁为广西政治中心,显然可以更好地统治交趾。 明太祖朱元璋起于布衣,备尝民间艰苦,开国后注重休养生息,对开疆拓土兴趣不大。明承元制,以桂林为广西省会,是一种比较保守的做法。盖因广西多土司,以桂林为省会,万一广西有事,可以很方便地得到北方的增援。 时至南明,南宁仍不失为一块理想的根据之地。永历君臣均无此种远见,这倒便宜了岑丹初,若能好好经营,足以成为赤军的后方基地。 要知道,南宁不仅粮产充足,还多矿藏,具备发展工商业的潜力。 譬如南宁、太平两府,就富含煤矿、铁矿。铁矿方面,主要有渠香、那龙、新宁、东罗等处铁矿。煤矿方面,主要有马山、隆安、上思、海渊、新宁等处煤田。 既有铁矿,又有煤矿,就可在此建造钢铁厂,进而制造火器,修治军械。太平府还有稀土矿,将来若有机会,还可制造新式枪炮。 更妙的是,南宁还兼有水利之便。左江、右江在南宁上游不远处汇合,流经南宁,为水路运输提供了绝佳的便利。 有煤矿,有铁矿,有水路,在南宁制造火器,可比永安便利多了。 从军事方面,南宁亦存在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西南方向,溯左江而上,经凭祥州、镇南关,可至交趾谅山;经龙州、上下冻州、水尔关,可至交趾高平。历来对交趾用兵,谅山、高平皆为必经之路。 西北方向,溯右江而上,经田州、上林州、泗城州,可至云南、贵州。 正北方向,经昆仑关,北上柳州,可至桂林、庆远,通贵州、湖广。 正东方向,沿郁江顺流而下,可至浔州、梧州,进入广东肇庆,直至广州城下。 东南方向,翻越七坡高丘陵,可入广东廉州府,通南海。 这几天,丹初一直在外地巡视。这天正是除夕,丹初仍未休息,和柳遇春一起来到新宁州(今扶绥县)视察铁矿。新宁州既有铁矿,又有煤矿,煤铁两矿皆靠近左江,条件得天独厚,是广西冶铁业中心之一。 此次巡视,除柳遇春外,还有一名南宁富绅陪同丹初。 此人名叫韦思恕,是桂南一带的首富,家中多治产业,除有良田万亩,还在西江有一支船队,在南宁、太平等地多店铺,开有铁矿、煤矿,可谓家大业大。 最可贵的是,韦思恕志向远大,胸襟宽广,愿意资助赤军抗清,受到丹初的青睐。 明末乱世,愿意毁家纾难的财主不胜枚举。焦琏麾下大将朱旻如便是桂林富绅,倾尽家财招募军队,打造军械,故能自成一军。 韦思恕自知没有领兵打仗之才,见丹初有匡扶天下之志,欣然愿意投效。 丹初在南宁、新宁一带走了一圈,在开发矿藏、制造军械方面已经有了思路,也与柳遇春、韦思恕达成了统一意见。 终于结束新宁州的行程,丹初与二人乘舟赶回南宁。时已下午,左江江水充沛,舟行甚快,三人凭舷吹风,甚为惬意。 聊着聊着,丹初问及人口情况:“韦先生,据你估计,新宁州有多少人口?矿工几何?瑶僮等非汉人几何?” 永宁州衙的黄册还是崇祯八年校订的,和其他各地黄册一样,数字过于离谱。 穿越至今,他对明朝的地方政制有了深入的了解。就拿人口来说,明实录与各地记载差距较大,后世专家估计也相差很大。 原因很多。其一,明朝民政、军政分离,明实录上记载的是户部统计上来的各省民户,并不包括军户、匠户等。其二,明朝存在贱籍、少数民族等情况,这些人都不入户口,不进入官府统计。其三,民间为了躲避赋税,原本就大量隐匿人口。土地的情况与之类似,军田、屯田并不进入户部的统计。这就给后世一种错觉,仿佛清朝政策得力,人口、土地得到了迅速的增长。 丹初估计,晚明时,在未经农民军肆虐之前,明朝实际人口至少当有两亿人。 “大帅,某虽为新宁人,但对新宁人口实无准确的数目。据某估计,新宁州算上矿工、瑶人僮人、胥民等,当有人口十二万人。矿工很多,连其家属当有两万人。瑶人僮人当有三万,胥民、奴仆等贱籍当有一万。” 与州衙官吏所说出入不大,新宁州人口当过十万,汉人约占一半。 “新宁州地狭人多,平均每人只有一亩六分田。你可知道,该如何养活这么多人?” 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减轻租赋。但着佃纳粮是赤军的既定政策,韦思恕不敢多说:“韦某着实不知,或可开垦荒田,增加田亩之数。” “增开田亩,人口亦将增加。况且,熟田已经开垦完毕,要开辟生田,只能上山,侵入土司地界,可垦田数目有限。生齿日繁,而地不加广,人多地少,土地兼并,实乃历朝历代亡国之根本原因。” 丹初讲到这儿,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深奥,说给韦思恕听或许过于超前。 要解决人口危机,从根本上说,得提高生产力。农业养活不了太多的人口,只有发展工商业,才有可能养活更多的人口,才能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 呵呵,想得太多了。才打下南宁,就有些飘飘然了。此南明也,战乱不绝,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条件也不成熟。还想提高生产力,呵呵。 丹初收住腾飞的思绪,说道:“韦先生,我倒有一个办法,正想全力实验。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从不歧视商人,在永安便大力鼓励工商。 “工商亦能养活人口,还能养活更多的人口。譬如说你的新宁铁矿,雇佣了多少矿工?六百多人?挺多。你看这六百多个矿工,不事农业,照样可以温饱,所赖者何?铁矿也,工商也。 “但我们的工商,规模太小,受官府的管制太多,难以大展拳脚。韦先生、老柳,你们可听说过番人的东印度公司?” 韦思恕地居内陆,见识不如柳同春,不敢乱说。 柳遇春是浙江人,却颇晓其事,说道:“某倒听过一二。据说,这东印度公司有军队,有官吏,在南洋、印度等地领有土地,如同王国。” “对!”丹初很欣赏柳同春,赞道:“英咭唎、佛德里亚、佛朗机等番国都有东印度公司。这些公司都由商人集资办成,已经侵入南洋,势力非同小可。 “我华人早在元朝时便已开始移民南洋,在南洋小有势力。可东印度公司一来,华人纷纷落败?何也?公司是搞工商业的,有财力,有组织,有武力。华人多以淘金、贸易为业,无组织,无纪律,怎能敌得过这种公司? “我们现在的铁器局,乃至卫所军器局,都是衙门制的,秉承官府意志,实际上秉承总办意志。总办一换人,譬如你柳遇春,你一走,铁器局还能像现在这样廉洁高效吗?显然不行。 “今后,咱们也要办公司!我会像番国那样尊重商人,商人也要像争口气,开几家模范公司,官府不过多干涉,采用官督民办或官民合办都可以,先为华夏商人做个表率。将来,咱们也到海外开几个东印度公司,从海外获取廉价的粮食、金银,岂不妙哉?” 这想法太超前了,但无疑具有很高的可行性。 韦思恕将信将疑,说道:“大帅奇思妙想,某深感佩服。” 丹初也不客气,直言道:“韦先生,你可有千金待嫁?若是可以,请择一千金嫁我为如夫人,如何?” 思路翻转太快,韦思恕反应过来,小心说道:“某倒有一小女尚未许配,过完年刚满十五岁。” 丹初也不问其他,说道:“实话说,我欲与韦先生结亲,别无他意,就是想告诉世人,我是真真切切的尊重商人,真真切切地鼓励工商,真真切切地想办公司。商人见状,也会安心投资工商,是不是?” 韦思恕笑笑,对道:“大帅用心良苦,令人钦佩。小女得依大帅,亦乃三生有幸。某当置办嫁妆,择良日遣送小女。” (本章完) 第168章 联姻土司 第168章 联姻土司 春节过后,岑丹初急匆匆地迎娶了韦思恕之女-韦明慧。韦家多金,韦思恕自然要送上一批丰厚的嫁妆,自不必说。至此,丹初已有五房妻妾,其余四房都在永安,很快就会迁至南宁。 他每次娶妻纳妾,大都出于政治考量,很少有爱情的成分。反倒是半老徐娘的刘淑,令丹初格外思念。 大概因为他是个孤儿,内心深处存在着浓厚的恋母情结。也可能是,刘淑早为人妇,知进退,解风情,有韵味,不像那些十几岁的少女那般拘谨。 更可贵的是,两人的结合不掺杂政治算计。宁愿与军阀张先壁为敌,也要走到一起,这才是爱情的滋味吧。 身为赤军主帅,丹初不得不随时准备纳妾,以统战更多的支持力量。这大概也是一种无奈吧。 就在丹初迎娶韦明慧的次日,右参军方以智前来劝谏,请他与思恩土司联姻。 “大帅可曾听说过思恩土司?” “嗯,略听一二。”丹初漫不经心地答道:“听说思恩府产马,思恩土司与我同姓,皆为岑氏。不久之后,我当派人前往思恩买马。” “不可,大帅应当亲往思恩,厚结岑氏土司。” 难道,思恩土司有什么了不得的?丹初一直活跃在广西,也结识了不少土司,如柳州的覃氏,永安金秀田氏,乃至五屯所附近的平福土司、东荣土司。 这些土司,给他的印象是勇于内斗,怯于公战。若论赤手空拳的单挑,土司兵很厉害,自小翻山越涧,可以轻松打过明军士兵。若论打仗,土司兵纪律涣散,战阵、武器都不及明军,绝非明军对手。 由此,丹初对广西土司有点轻视。看样子,方以智对思恩岑氏格外看重。难不成,里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想起来了,晚清时,广西岑氏“一门三总督”,出了岑毓英、岑春煊、岑毓宝等人物。不过,晚清的岑氏是上林的,关思恩岑氏什么事?或者,他们一个祖宗? “方先生,请不吝赐教。” 对方以智,丹初始终客客气气地称他方先生。不像对左参军俞厚基,丹初已习惯称他为老俞。 “广西土司众多,有名有姓,有头有脸,有朝廷敕命的,不下两百多个。其中势力最强者有四家,曰莫氏,曰岑氏,曰覃氏,曰韦氏。 “岑氏土司支脉众多,多分布在红水河、右江两岸,如思恩府、泗城州、田州、上林司等。最强者有两家,首推田州岑氏,其次便为思恩岑氏。 “田州土司兵很强,号称‘狼兵’,曾多次出兵到北方抗击蒙古,屡立战功,被朝廷赐名为‘俍兵’。自此之后,广西土司兵始称俍兵,实借田州土司兵之名也。 “田州岑氏由此骄横,至嘉靖年间,田州岑氏内乱,朝廷出兵弹压。岑猛趁机反叛,后被新建伯王阳明平定。朝廷在田州改土归流,田州岑氏从此一蹶不振。” “哦,”丹初听得津津有味,插话道:“怪不得,王阳明能以文官封爵。哪像现在,爵位都滥大街了。田州岑氏式微,思恩岑氏可就后来居上了?” 方以智学富五车,如数家珍,笑道:“是的,思恩岑氏已成为岑氏翘楚。最关键的是,思恩岑氏一向尊奉朝廷,从无不臣之心。 “思恩府原是思恩州,隶属于田州府,自唐朝始置,一直持续到大明永乐年间。永乐十八年,岑瑛接任思恩州土知州,此公极为忠心,文韬武略,被史书誉为‘土臣之英杰者’。 “岑瑛先以朝贡军马获得朝廷青睐,既而抚民有术,治家严明,为长官所识拔。长子暴虐,他大义灭亲。崇善(今崇左)土官赵暹叛乱,岑瑛带兵征讨,戮其党羽,赦其军民,崇善土人感其德。 “其功劳大抵如此。最后,岑瑛积功至广西都指挥使,正二品,兼任广西参政,官职为广西土官之最。思思州亦升格为思恩府,扩充辖地,再升格为思恩军民府。 “思恩岑氏以尊奉朝廷为祖训,代代忠心,为广西土官之模范。今上虽然黯弱,思恩岑氏亦从不怠慢,不管是出兵还是纳贡,他们一向都很积极。”这么说来,思恩岑氏统战价值不小,自当由丹初亲临拜访。 他想了想,说道:“方先生说得有理。思恩府产马,虽然不多,却可补充赤军战马之缺。此外,思恩北接庆远,东接柳州,西通田州,南邻南宁,堪为南宁屏障。吾当亲往思恩,厚结岑氏。” “若是可以,大帅不妨向思恩岑氏提亲。我已打听过了,当今思恩土司的当家人叫岑勋,为人忠厚正直,膝下有数女尚未婚配。” 方以智目光长远,料事很准,已提前做了功课,继续说道:“思恩岑氏乃当今广西数一数二的土司,大帅若能与他联姻,一可为南宁加一屏障,二可得广西土司之心。再加上征蛮将军印,则广西两百土司无不奉命矣。” “善。”丹初赞道:“麻烦先生为我准备,陪我一同前往思恩提亲。” “诺。” 正月十二,丹初与方以智一道,携千两白金,前往思恩府提亲,兼为买马。 土司习俗开放,岑勋有三个待嫁的女儿,出来面见丹初时毫不拘泥。 其中有一女儿年龄居长,十六岁,名岑莤,长得英姿飒爽,落落大方。有点像三房如夫人莫毓芬,但又比莫氏漂亮、大方,懂礼节。 丹初一眼就看中了她,纳为如夫人。加上前面五个妻妾,岑莤就是他第六房小妾了。 “吾出自南阳岑氏,先祖岑嘉州(岑参)从军边塞,在陕西留下一支血脉。敢问府台,也是出自南阳岑氏?” 岑丹初显赫以后,也开始攀附名人。此为当时风气,无可厚非。 岑姓来源有三:一、出自姬姓,为西周初期周武王堂弟姬渠之后,属于以国名为氏;二、出自百越,为秦、汉之际古百越民族娌人,属于汉化改姓为氏;三、出自广西僮人,出自宋朝时期古僮族,属于汉化改姓为氏 汉唐时,南阳岑氏出将入相,为世家大族,堪称是岑姓中最为显赫的,常被各地岑氏奉为始祖。 思恩府土知府岑勋答道:“回大帅,某亦出自南阳岑氏,先祖为岑嘉州五世孙,讳仲淑。” 岑仲淑是北宋年间的进士,追随猛将狄青平定侬智高之乱,后留守广西,都督桂林,创设永宁军,出任沿边世袭安抚使,被广西岑氏奉为始祖。 “那么,我们便是亲上加亲了。”丹初笑道。 “蒙大帅垂爱,我思恩岑氏不胜感激,今后当竭诚报答。”岑勋话语不多,看上去慈眉善目,像是个忠厚之人。 不过,他打起仗来也毫不含糊。去年,清军进攻南宁,田州岑氏蠢蠢欲动,打算响应。岑勋当机立断,率部挺进田州,击败了田州岑氏,逼迫他们继续效忠明廷。 “甚好,甚好。” (本章完) 第169章 大会土司 第169章 大会土司 岑丹初纳岑莤为妾,乃是为了统战广西土司。为此,他借婚礼之名,在南宁大会土司,邀请桂西、桂南思恩、田州、泗城、上林、思明、龙州、上思等地五品以上土司参加婚礼。 征蛮将军召集土司,名正言顺。丹初攻灭徐彪,力压陈邦傅,挟战胜之余威,又与思恩岑氏结亲。“小霸王”威名煊赫一时,各地土司收到檄书,无不奉命。 自正月底,受邀土司开始陆续到达南宁,被统一安置在城西石埠一带。此乃广西土司少有之盛事,不少土司盛装打扮,护卫亦鲜衣怒马,试图在此集会中力压群雄,大出风头。 丹初调亲兵标、步兵第一标至城西,扎营于心圩江东、西两岸,借机炫耀武力,威服土司。 二月二,龙抬头,大吉之日。 上午巳时,丹初登上将台,接受土司朝贺。左后方尺许位置,坐着右参军方以智。右后方尺许位置,则坐着思恩府土知府岑勋。 大约有四十多个土司受邀参加婚礼,此刻已在心圩江西岸候命。 丹初三人才一落座,身旁的亲兵便挥舞旗帜,示意仪式开始。心圩江西岸的赤军挥旗应答,引导土司依次通过浮桥,前往将台朝贺。 “田州土司岑广云到!” 排在最前的是田州土司岑广云。明朝以来,田州土司兵强马壮,冠绝广西。 嘉靖年间,田州土司内乱,岑猛篡政夺权,继而叛乱,被王守仁平定。明廷趁机在田州改土归流,把田州军民府降格为直隶州,派遣流官主持州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州岑氏虽然不再担任土知府、土知州,依然领有广阔的田地,蓄养有不少土司兵,足与州衙分庭抗礼。 明末以来,田州岑氏趁局势混乱,试图恢复土司统治,甚至不惜勾连清军。陈邦傅为笼络岑广云,不经请示,向岑广云颁发了守备敕书。由此,田州岑氏在名义上恢复了武职土司的地位。 田州位于南宁上游,与南宁府果化州相邻。岑广云兵强马壮,号称拥兵两万。丹初接受了岑勋的建议,把岑广云列在第一名,以示笼络。 “卑职田州守备岑广云,参见大帅。”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人,身材魁梧,声如洪钟,来到将台前右膝跪地,向丹初行以军礼,态度还挺谦恭。 “很好,请起。”丹初身披金甲,不怒而威,说道:“岑广云,你我同我岑氏,奉令来贺,吾心甚喜。今后,尔当谨守本分,尽忠报国。” “诺。”岑广云再次行以军礼,告辞而去,在将台下的交椅上落座。 下一个土司还未上台,趁这个空,岑勋凑过身子,说道:“岑广云功利心很重,急于恢复祖上荣光。大帅可以此羁縻田州岑氏。” “嗯,”丹初微微颔首,说道:“我已知晓。” 接下来,各地土司轮番上前朝见丹初。岑勋一一引介,丹初默记于心。 这些土司僻居西南,在各自地盘上犹如土皇帝,彼此之间常年攻伐不断,大多尚武成风。只有七八个土司没有威仪,毫无赳赳武夫的模样。 土司尚且如此,更遑论土司兵?赤军在土司营地外扎营,维持秩序,防止土司兵私斗。据他们报告,土司兵虽然纪律不佳,但大多武艺精湛,吃苦耐劳。 丹初思绪遄飞,不由得想到,历史上的孙可望、吴三桂经营云南,军中多瑶、苗、僮等少数民族士兵,勇猛敢战,能与八旗争雄长。对付这些土司,总得恩威并施,尽心笼络住他们才好。 “泗城土司岑国柱到。” “卑职泗城土司岑国柱,参见大帅。”来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生得肥头大耳,无甚威仪,不为丹初所喜。 施礼过后,岑国柱本该离去,却突然双膝跪地,说道:“卑职恳求大帅主持公道。” 事出突然,好在丹初机变极快,说道:“尔有何冤屈,但说无妨。本帅挂征蛮将军印,既有节制土司之权,亦有为土司主持公道之责。” 正想在土司面前立威呢,岑国柱便送上门来了。 只见他语气急迫,说道:“泗城知府胡执恭为政暴虐,贪桩枉法,凌辱土官,军民苦之久矣。恳请大帅为民作主,驱逐胡执恭。” 胡执恭为绍兴山阴人,与陈邦傅是老乡,史载他“本京师游棍,惯造私印假劄”。京师沦陷后,胡执恭投奔陈邦傅,帮他主持中军、代草奏章,是陈邦傅的狗头军师,“凡邦傅妄僭事,皆所启也”。 永历二年八月,胡执恭假冒军功,封武康伯,镇守泗城。泗城与云南、贵州接壤,是云南进入广西的必经之道,战略位置相当重要。 胡执恭无尺寸军功,竟被陈邦傅保举为伯爵。陈邦傅之胆大妄为,永历帝之昏聩无能,由此可见一斑矣。 岑勋熟知内情,凑近丹初说道:“胡执恭有个娈童,名叫陈安国,任监军佥事,为非作歹,乃泗城一害。大帅若不便除掉胡执恭,可先除掉陈安国。” “胡执恭是陈邦傅的心腹,还是个伯爵,这我知道,可我并不怕他,更不怕陈邦傅。”丹初对岑勋道:“此种贱人最是欺软怕硬,你越强硬,他越畏缩,你越示弱,他越逞强。” 他转向岑广云,大声说道:“岑广云,你放心,我必为你主持公道。朗朗乾坤,岂容胡执恭这种鼠辈胡作非为?不久之后,我必逐走胡执恭,还泗城以安宁。” “卑职代泗城军民感谢大帅!”岑广云双膝跪地,行以大礼,满意而去。 土司朝贺完毕,赤军开始举行阅军礼。 岑丹初此次召集土司,名为庆贺婚礼,实为炫耀武力。赤军最精锐的亲兵标、步兵第一标悉数到场,骑兵、火枪兵、步兵相继出场演练。 赤军骑射之精湛,火器之精利,队列之严整,令在场的土司叹为观止,自叹不如。始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土司兵与赤军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阅军礼毕,丹初起立,面向土司训话:“诸君莅临南宁参加婚礼,本帅不胜感激。尔等世受皇恩,世守地方,为一方之土官。吾乃征蛮将军,奉命节制尔等,今有几句箴言,不吐不快。 “如今时事艰难,诸君当以国事为重,以忠贞侯(秦良玉)为楷模,尽忠王事,守节报国。不可犹豫怀疑,更不可暗款鞑虏。否则,吾必亲自将兵,讨伐不臣,改土归流。 “私自争斗乃土司恶习,不独损尔等名声,更祸害土民。吾命尔等,今后必严守国法,不得私相争斗,不得挑起事端。遇有不平,必先告吾,吾必主持公道,决无偏袒。否则,吾必伐之。 “时局虽乱,亦英雄豪杰建功之时也。吾前岁投军,历时两年,已授总兵,挂征蛮将军印,得南宁、横州、昭平、永安诸地,兵稍强,食稍足,器稍精。 “诸君愿与吾共富贵者,吾必提携之,赏拔之。吾亦愿与尔等携手,共抗鞑虏,中兴大明,开太平之盛世,启亿民之幸福!” 土司们起立附和,甚为踊跃。 (本章完) 第170章 武备学堂,龙门铸将 第170章 武备学堂,龙门铸将 占领南宁、太平两府,赤军饷源得到保障,钱粮收入亦大幅增加。 经费有了保障,各项事业亦加紧展开。 扩军是第一位的。丹初并未盲目扩军,主要增编一个水师标、一个步兵标,共约五千人,一半来自俘虏,一半来自新募。水师白手起家,制造战船、确定营制,耗资巨大。 另外,亲兵标火器营拆分为火枪营、炮营,人数增加五百人。辅兵标增加一个辎重营,人数亦增加五百人。 与此同时,赤军加紧战略转移,家眷、铁器局、军器局、总兵府等机构、人员相继迁来南宁。 邕宁公司、新宁公司分别成立于南宁、新宁州。 邕宁公司为官办,直接隶属于总兵府,以铁器局总办柳遇春为总办,整合了赤军铁器局、军器局,下辖造船厂、钢铁厂、枪炮厂、弹药厂等,主要为赤军生产军械武器。 新宁公司为官督民办,商绅出钱,南宁首富韦思恕任总办,下辖铁器厂、纺织厂、瓷器厂、鞍甲厂、运输船队等,整体更偏向民用,可随时为赤军提供后勤方面的保障。 此外,丹初还力主成立武备学堂,作为赤军最高学堂。 练兵先练将,赤军若想发展壮大,必须兴建武学,加紧培养军官。随军夜校教授内容有限,教导队又侧重于短期培训,成立一所类似于永安大学的武学,无疑更有裨益。 明朝军官世袭,朝廷又重文抑武。久而久之,武勋子弟腐化堕落,不仅不习武艺,就连家传的武学也渐渐荒废。 为激励武勋子弟,明朝设置武学,规定武勋子弟需考试合格,方可继承武职。这是断人饭碗的事,执行得并不彻底。 因此,明朝的武学并不是为了培养将才,而是为了迁就照顾军功子弟。到后来,连军功子弟都不愿进入武学,足见明朝武将地位的低下。 “法立而不行,与无法等”。武学逐渐废弛,后来几经整顿,始终不见起色。武学的萎靡不振,无疑也昭示着明军的命运。 欲抗清虏,必先练精兵。赤军的强大,要靠岑丹初的领袖魅力,要靠科学的编制体制,要靠先进的军械武器,要获取胜利提高战斗信心,还要建设一支忠诚可靠、勇猛敢战的军官队伍。 创设武学,培养嫡系军官,已是势在必行。 岑丹初对此极为重视,把武学定名为“武备学堂”,亲自审订学堂章程。 为避免干扰,武备学堂远离城镇,设在高峰隘南麓龙门岭脚下,靠近左、右江交汇口,又被称为“龙门军校”。 武备学堂与永安大学不同,组织更为严密,设校长一人、督学一人、坐办一人、总教习一人、会办一人,下设作战科、教导科、后勤科、水师科、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工兵科、辅兵科、情报侦察科共十个学科。 岑丹初亲任校长,右参军方以智为督学。但两人事务繁忙,无暇专顾学校。坐办驻留学校,主持学校全面工作,职责相当重要。首任坐办为冯琳,为丹初的元从老人,从中军营务处主任迁转而来。总教习专管教学事务,会办则为坐办的副手。 赤军营务处主任职权越来越重,相当于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后勤部长三职合一。 冯琳迁任武备学堂坐办,丹初趁机拆分营务处,将作战处、教导处、后勤处独立开来,设三名处长分领指挥、军政、后勤之权。营务处主任一职自然裁撤,有助于丹初更好地掌控军权。 各标营务处暂时不动,免得朝令夕改。武备学堂学制分两种,一种为长期班,一种为速成班。长期班学制一年,学生主要为有潜力的年轻军官,或有志于投军的读书人。速成班,学生主要为即将升迁或变换岗位的军官。 二月十日,在岑丹初的强力支持下,武备学堂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正式揭牌成立。 这天上午,丹初来到龙门岭,出席武备学堂揭牌仪式。学堂门口,一块大红绒布挡着门匾,边缘吊下一根绳子。 学堂征用寺庙为校舍,门口修葺一新,不少人过来围观,除了学校师生,还有闻讯过来围观的百姓。 亲兵弹压秩序,丹初用力扯开绳子,红布落地,露出了崭新的门匾。上面红底金字,写着“武备学堂”四个大字,正是岑丹初的亲笔题词。 与此同时,鞭炮齐作,周围欢声雷动。学堂师生为新学堂所振奋,百姓则亲眼目睹岑丹初,被他雍容镇定的气质所慑服。 岑丹初发表了一段简单的讲话: “各位师生、父老乡亲、赤军兄弟,今日我们齐聚于此,举行武备学堂揭牌仪式。武备学堂是赤军主办的军校,旨在宏扬武学,教授练兵打仗之术。 “办大事以得人才为首要,我们将选拔最优秀的军官入学深造,也欢迎有志之士前来报考。学生毕业,将视其成绩,量才授职……” 揭牌即开学,为应付即将而来的清军进攻,武备学堂先行组织第一期速成班,学制三个月,共有两百多名军官,来自全军各部,全都经过精挑细选。 第一期速成班编为三个学生队,参照教导队管理,比教导队训练还要严格,学生供应标准比教导队多五成。 在方以智、冯琳的陪同下,丹初简单参观了下校园,随即回到礼堂。 两百多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军官、几十名教官,已经端坐台下,坐姿端坐,神态肃穆,令人见了不胜欢喜。 这些年轻军官,正是赤军未来的希望啊。岑丹初不胜感慨,发表动员讲话: “诸位,今日吾等齐聚龙门岭,参加武备学堂第一期速成班。早在永安大学揭牌之时,吾就想创建武备学堂。彼时,赤军只有昭平、永安、五屯三地,力有不逮。 “如今,我军攻灭徐彪,占领南宁、太平两府,士民归心,土司来附。此霸业之基也,武备学堂经过紧锣密鼓之筹备,终于今日揭牌成立。 “与永安大学不同,武备学堂是专门培养军官的学堂。第一期速成生都是全军精英,学期不长,拟定为三个月,但课程甚多,皆由我亲自审定。 “有军事理论课,讲授战略、战术、时事、兵器、交通、筑城、后勤等课程;有军政课,讲授军法、军纪,开展爱民教育;有军事技能课,讲授火器射击、马术、劈刺、行军、宿营、通信等基本技能。 “吾为赤军元首,也是武备学堂校长,是第一期速成班的班长,也是诸君的老师、朋友。诸君为第一期速成生,即为吾之门生。 “万望诸君珍惜机会,认真学习,刻苦训练,把所学所得带回部队,开结果。速成班期满时,还将组织结业考试。优秀者奖励晋职,合格者表彰,不合格者淘汰,通令全军知晓……” 古代重视师生关系,岑丹初以师长自居,学生们则自视为“天子门生”,如同春潮涌动,焕发出无限活力。 (本章完) 第171章 大局崩坏 第171章 大局崩坏 永历三年,春节的喜庆才淡去不久,大局已经不可避免地崩坏。 金声桓、王得仁孤守南昌七个多月,断粮四个多月,早已弹尽援绝,却誓死不降,清军无隙可乘。 春节之后,南昌积雨连旬,城墙多坏。守军皆知不可为,进贤门守将、奉新知县向清军约为内应。 正月十八日,谭泰督率清军佯攻南昌德胜门。金声桓、王得仁齐往德胜门救援。 十九日,进贤门守军投降。清军竖云梯登上进贤门处城墙,南昌失守。 金声桓身中二箭,投入帅府荷池自尽。大学士姜曰广投水而死。王得仁突围至德胜门,兵塞不能前,三进三出,击杀数百人,力尽被执,不屈而死。 金声桓于永历二年正月二十六日夜反正归明,至此刚好一周年。 清军围南昌七个多月,至此才攻克南昌。谭泰怒南昌不降,下令屠城,不分军民妇女老幼,尽皆杀死。 江西富庶,南昌城大,死于江西之役者不下百万人。清军掳掠极丰,“虏获之物,自鄱阳湖至扬州,连樯千里。” 事闻,永历君臣震愕,追赠金声桓榆林王,再晋鄂王,谥壮武,追赠王得仁建国公,谥忠壮。 江西这边大局崩坏,湖广也莫能幸免。相比于江西,湖广特别是湖南的战略地位更为重要。自隆武年起,湖南便成成为明清交战的主要战场,明军精锐也多部署在湖南。 正月,满清郑亲王济尔哈朗率大军进入湖南。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率八旗精锐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勒克德浑,乃努尔哈赤之曾孙、礼烈亲王代善之孙、和硕颖毅亲王萨哈璘次子,母为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布占泰之女),身份相当尊贵。萨哈璘早死,勒克德浑之兄阿达礼袭爵。 崇祯十六年,皇太极死,阿达礼与二伯硕讬谋立睿亲王多尔衮为帝,谴谪而死。多尔衮丢卒保车,力保勒克德浑,勒克德浑被贬为豪格旗下的庶民,免其一死。 如今,多尔衮已大权大握,自然大力提拔勒克德浑,不仅恢复了他的宗室身份,还委以重任,晋封他为顺承郡王。 湖南战局事关战略全局,多尔衮不得不拜政敌济尔哈朗为大将军,却以亲信勒克德浑副之,牵制之意非常明显。 满清内部也有党争。此外,多尔衮并非皇帝,却尽揽军政大权,朝中始终有不少政敌。但与南明小朝廷相比,满清的党争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勒克德浑为清军先锋,率先进入湖南。 何腾蛟官居督师,实为永历朝的前敌主帅,在长沙一带尚有马进忠、王进才、张光萃、牛万才、赵应选、胡一青、曹志建、熊兆佐等劲旅。 焦琏与何腾蛟不睦,已被何腾蛟排挤出局,还守全州、桂林。 清军逼近长沙时,何腾蛟方送堵胤锡渡湘江,请他督率忠贞营救援南昌。此后,何腾蛟便忙着“调停诸军”,“不及侦候”。 等到勒克德浑猝至长沙,各部明军如同惊弓之鸟,纷纷不战而溃,“营垒皆空,雨雪杂下”。 很快的,十几万明军逃得只剩马进忠一部。马进忠原受堵胤锡节制,与李赤心一同会攻长沙。何腾蛟为夺长沙之功,调马进忠、李赤心增援南昌。堵胤锡据理力争,派李赤心援南昌,留马进忠攻长沙。何腾蛟把马进忠调往湘潭,确保明军退路。 此刻,何腾蛟麾下杂牌军逃散一空,他只有硬着头皮前往湘潭投奔马进忠。 正月二十日,正是南昌陷落的第二天,清军未遇任何抵抗,进至长沙城南七十里的道林市。清军在此捉到明军塘兵,得知何腾蛟与马进忠正在湘潭城内。 次日清晨,勒克德浑率满洲八旗急行军,出其不意地包围湘潭县城。 马进忠见清军势大,自己已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率部南撤。他派人劝何腾蛟逃命,何腾蛟已经心灰意冷,答曰:“督师五年,所就若此,天耶人耶?”随后,何腾蛟交出督师大印,整理冠带,端坐大堂之上等待清军。 未几,满清长沙守将、大汉奸徐勇率军突入湘潭。何腾蛟大叫:“我何督师,当明白死,奴辈勿得陵我。” 徐勇曾为何腾蛟的部将,率兵揖拜请降。何腾蛟大怒,叱骂之,挥剑欲斩徐勇。徐勇执其见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极力劝降,曰:“公亮节忠贞,与文山一辙,事穷被执,臣道尽矣。若知命来归,当不让洪承畴一席。” 何腾蛟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极有气节,面对济尔哈朗而不拜,义正言辞,绝不投降。 济尔哈朗执其家属四十余口诱降,何腾蛟仍不降,不复言,水米不入。 至二十六日,济尔哈朗再遣人游说,何腾蛟答曰“孔曰成仁,孟曰聚义。衣带之遗,彼则行之,我则继之。吾志决矣,勿复多言”。 济尔哈朗闻言叹息,遗以丝带汗巾。 何腾蛟遂自缢,时年五十九岁。 济尔哈朗下令屠湘潭,二十一日开刀,“屠至二十六日封刀,二十九日方止”,“尸骨纵横,惨不可言城中不满百人,受伤未死者数十人”。 事闻,永历帝辍朝七日,赠何腾蛟中极殿大学士、中湘王,谥文烈。金声桓、王得仁、何腾蛟在几天内相继死去。没多久,又传来了李成栋的死讯。 李成栋第一次进攻赣州惨败,痛定思痛,很快整顿兵马,再度出师。 永历二年除夕,李成栋赴肇庆面见永历帝“请方略”。三年正月,他再次率领东勋诸镇兵马北伐江西。 为避免重蹈覆辙,李成栋决定先剪除赣州外围州县,再集中兵马进攻赣州。实际上,粤军这次进攻赣州与上次并无多大的区别,都是立志拔除赣州,而非直接挥师救援南昌。 未几,南昌失陷,消息传到赣州。军心动摇,东勋诸将多提议南撤,力保大庾岭梅关。李成栋不听,率领主力进驻信丰。 谭泰派梅勒章京胶商率满洲八旗增援赣州,决定坚持“速战”方针。 二月十六日,满汉清军从赣州出发,南下进攻信丰。 二十八日,清军进攻渠岭,攻破武陟伯阎可义部粤军。 二十九日午时,清军逼近信丰。李成栋出城迎战,为清军所败,退入城中。清军故技重施,在信丰城外挖濠栽桩,防止明军突围,准备全歼粤军。 三月初一,清军开始攻城。粤军大乱,争相突围,李成栋本人在渡河时坠马淹死。 粤军撤退时混乱至极,直到抵达大庾岭清点兵马,才发现没了主帅。 消息传至肇庆,南历君臣大骇,有臣僚冒雨逃跑。永历帝辍朝两日,赠李成栋宁夏王,谥武烈。 李成栋声望超过金声桓,却如此不堪一击。庆幸的是,粤军主力尚在,只要能守住大庾岭天险,广东暂时就可无虞。 永历帝封李成栋元胤为南阳伯,挂车骑将军印,希望李元胤继领粤军。但李元胤以年少望轻,不宜居诸将上,力辞不肯。 永历帝无奈,仍令李元胤以锦衣卫都督同知提督禁旅,又令戎政尚书刘远生前往广州慰劳东勋诸将。 刘远生是陕西人,与李成栋是老乡,弟弟刘湘客又是“五虎”中的“虎皮”。有此关系,永历帝敕封刘远生为两广总督,打算让刘远生接管粤军。 却不想,李成栋中军大将杜永和已抢先得到李成栋的两广总督印,公然开印办公。杜永和又贿赂军中袍泽、朝中奸佞,永历帝只好默许。 杜永和与东勋大将阎可义、郝尚久、马宝、张月、罗成耀等人资历相当,而骤然加临诸将之上,诸将自然不服。自此之后,粤军各镇进入半独立状态,东勋集团大为涣散。 时清京兵力紧缺,多尔衮调谭泰大军回师。广东的粤军得以苟延残喘。湖广事关战略全局,形势可要严峻多了。 济尔哈朗在湘潭擒杀何腾蛟以后,明军群龙无首,不战自溃。清军趁机分兵三路,大举进攻湖南。 礼部尚书阿哈尼堪、固山额真刘之源领兵进攻宝庆(今邵阳),击败王进才、马进忠两部明军,占领府城邵阳,接着向西进攻黔阳,准备进攻袁宗第、刘体纯两部大顺军。 固山额真佟图赖、伊拜领兵往攻衡州,南明总兵陶仰用阵亡。胡一青、周金汤退入广西全州。佟图赖乘胜追击,威胁全州。 济尔哈朗则亲率主力进攻郴州。因堵胤锡、李赤心正率领忠贞营驻在郴州,济尔哈朗眼光很毒,认为何腾蛟死后,堵胤锡是最大的威胁,李赤心的忠贞营也很强悍。 与此同时,另一个抗清战场-福建,局势也在迅速恶化。 先是,江西、广东反正,鲁监国朱以海趁机反攻福建,收复闽东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省会福州几乎成为孤城。在朱以海的激励下,福建“义师起,八郡同日发”。 关键时候,鲁监国政权发生内讧。实权人物郑彩欲架空朱以海,无故击杀大学士熊汝霖。义兴侯郑遵谦十分不满,郑彩又命人逼迫郑遵谦投海而死。 朱以海大怒,欲跳河自尽,被左右阻拦。他不甘心成为傀儡,任命兵部尚书钱肃乐接任大学士,负责朝政票拟。郑彩不甘示弱,多次欺侮钱肃乐,导致钱肃乐呕血而亡。 鲁王军队士气大衰,战斗力锐减。清军趁机反攻,明军不断失利,郑彩威望大减。 郑成功强势崛起,与郑彩火并。鲁王深恨郑彩,趁机兼并郑彩残部。 福建的中兴大业,就此断送。 却说广西这边,清军迫近全州。全州乃广西之门户,直接关系到永历朝廷的安危。瞿式耜立即檄令焦琏、陈邦傅、岑丹初诸将前往救援,由焦琏统一节制。 永历帝很看重瞿式耜,令他接任督师之职,代何腾蛟“督川、湖、滇、广师,赐彤弓铁铖,永、宝、鄂、岳上下三军在行间者,生杀予夺惟命”。 瞿式耜的威望还不如何腾蛟,更无统帅全军的经验,又焉能应付此种危局? (本章完) 第172章 水师小操 第172章 水师小操 三月十六日,岑丹初正在八尺寨视察水师。八尺寨位于八尺江北岸、郁江南岸,北依大明山之余脉,地势险要。明朝在此设有巡检司、水陆驿站。 赤军为创建水师,征用巡检司、水陆驿站,以八尺寨为赤军水师基地。 自去年十二月开始筹建水师,丹初在这儿方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亲自设计战船,审订编制。三个月过去了,赤军水师已经初具雏形。 目前,水师番号暂定为“赤军水师标”,共募有一标水师。水师标同样编制营务处,下辖三个水师营、一个辅兵营。整个水师标约有一千八百人,战兵约一千两百人,辅兵约六百人。 水师辅兵标的人数比陆师多,原因在于水师还编有一个水师基地,位于八尺寨,命名为“邕宁”水师基地。基地编有造船厂、修船厂,可为水师提供修造战船的服务。 赤军重视后勤,在后勤方面实施了一项重大改革:裁撤各标粮台,由全军统一设置粮台,归营务处后勤局管理,统一供应、分配粮草。 粮台者,粮草储存、转运之地也,地方相对固定。战时,各标粮台抢运粮草,容易加剧粮草供应的紧张。随着各标营务处的渐次成熟,已无必要重复设置粮台。 丹初到水师基地来过多次,到此熟门熟路。走近八尺寨,只见水师官兵正在演练阵法。船只很紧缺,水师各营画地为船,官兵坐在地上训练,以旗号、变换阵形为主,虽在陆地,却也煞有介事。 水师标标统阮廷峰迎了上来,说道:“大帅,水师标今日演练阵形。” 丹初很感兴趣,问道:“水师作战,一般有哪些阵形?”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阮廷峰已对丹初佩服得五体投地,对道:“主要有横队、纵队和斜队。横队,即雁行阵,分为一叠雁行阵和多叠雁行阵。纵队,即鱼贯阵,分为单行鱼贯阵和多行鱼贯阵。斜队,即各种梯队和方位队,包括鹰扬阵、燕剪阵、犄角阵、麇角阵等。” “内江水师作战,一般用什么阵形?” “内江河道窄,一般用纵队。不过,水战指挥难度大,接战之后,往往就是混战,很难保持队形。” 水上畅行无阻,水师的阵形比陆师要灵活得多。譬如纵队,陆军作战很少用纵队。盖因纵队指挥难度大,陆师军队若无严格的纪律,士卒若不经严格的训练,绝不能轻易使用纵队。 丹初对此深有体会,笑道:“俞大猷曾论水战,认为水师制胜,不过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 “大帅明鉴。” 丹初叹道:“陆师也一样。接战前,士卒紧张,队形都很严整,一旦两军进至五十步,大致就能分出高下。一方阵脚动摇,往往就会全军而溃,另一方乘胜追击,队形全无。 “听说蒙元时期,蒙古人作战不甚重视队形,每临战斗,往往先派军队冲击敌军。敌军若结成长矛步阵,蒙军并不冲阵,反而深入敌军,四绕奔腾。 “敌军往往惊溃。否则,蒙军再派骑兵过去骚扰,屡次三番。敌军不堪其扰,若派骑兵交战,往往败北。骑兵一败,步兵亦崩溃。 “蒙军以此战术,竟能问鼎中原,灭掉四十多个国家,占领了有史以来最为广袤的国土。今之八旗,步骑战术已超过蒙军。 “反倒是水师,为八旗所短缺。吾欲练水师,正是想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志向远大,目光高深,此明主也。阮廷峰凛然说道:“大帅见识高远,灭虏有方,大明中兴有望矣。” 三版、长龙、快蟹战船试制成功,已在下水试验。 丹初此行,主要就是为了查看战船。来到郁江边上,六艘战船已在待命,计有一艘长龙、一艘快蟹、四艘三版。 广西多山,深山多巨木,又多江河,方便运输原木,自古就有不少造船厂,亦有不少造船工匠。赤军邕宁造船厂草创不久,已经走上正轨,正在加紧造船。 “登船看看。” 今日水师小操,现有的六艘新船参演。 丹初登上长龙,只见船体新上漆不久,还散发着桐油和生漆的味道。船帆已经备好,是传统硬帆,可以逆风行驶。载炮六门,头尾各一,两舷各二。船舷两侧有桨手十六人,橹手四人,柁手一人,头篙一人,炮手六人,与设计图完全一致。另有旗手、鼓手等。 “不错,拔锚吧。”丹初脸上露出笑意,阮廷峰长出一口气。赤军水师定制,长龙为营官的座船,相当于一营旗舰。 一声炮响,长龙升起红旗。各船依次升帆拔锚,缓缓下行。顺风顺水,桨手、橹手无需划船,模拟平时行军。 未几,阮廷峰下令成横队。长龙再次变换战旗,各船依次打出旗号,以示应命。橹手、桨手开始全力划船,水师队形变换,成横队,从左到右依次为三版、三版、长龙、三版、快蟹、三版。 穿越两年来,丹初也成了军事上的行家里手。看过水师的操演,才知水师比陆师更加复杂,旗号繁多、战船昂贵、兵种繁杂、配合紧密。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诚不欺也。 一千八百人的水师标,比三千人的步兵标还要耗钱。水师军官从全军遴选,炮手、桨手、橹手亦需经过挑选。造船厂、修船厂、战船、火炮,乃至生漆、桐油、船帆、缆绳,耗资不菲。 看到水师初见雏形,丹初觉得前期的投入都值了。 “江面变窄,变两行鱼贯阵!” 桨手、橹手再次奋力划桨,横队变换为纵队。长龙在左、快蟹在右,前后各有一艘三版。 “发现敌船!” 一声炮响,长龙上升起一黄一红旗,战鼓擂响,前方出现一艘靶船。 快蟹、三版船速较快,率先发起攻击。桨手、橹手奋力挥动橹、桨,战船在江上行走如飞。 长龙船速慢,在后押阵,留一艘三版船护卫。 三版船小灵活,航速快,常作突击用。长龙、快蟹船大笨重,火力强,常作攻坚用。三者必须紧密配合,方可对敌制胜。 “咚!”三版船率先开火。 丹初透过望远镜,发现三版船身晃动并不明显。此船只配两门炮,一门在船头,一门在船尾。头炮开炮,后座力驱使船身向前,三版船反而向前猛冲一截。 战场上,这种加速对于水师来说是件很好的事情,也能在无形中提振士气。 再看所坐的长龙船,前后各有一门主炮,口径较大,两舷各有两门小炮,口径较小。 未几,靶船被击毁,水兵欢声雷动。 阮廷峰下令收队,船夫变换硬帆,桨手、橹手交替划船,逆风逆流行驶。 “很好。”丹初赞道:“造船速度如何?什么时候可以配齐战船?” “本月底,可配齐一营十一艘战船。三个月后,可配齐全标战船。火炮全用金秀铁器局所铸劈山炮,主要配备实心弹、葡萄弹,可在两个月后配齐。” 湖广战局正在恶化,三个月未免太久了。 一骑骑兵沿郁江北岸飞驰而来,一人两马,此为营务处通信兵的标配。 一艘三版船靠岸接应,那名通信兵上气不接下气,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密信。 瞿式耜的檄书到了! (本章完) 第173章 出兵抗虏 第173章 出兵抗虏 月明星稀,烛光摇曳。南宁总兵府内,赤军高层济济一堂,正在传阅瞿式耜的檄书。 二月初,金声桓、何腾蛟战死的消息传至南宁。岑丹初便密令备战,至今已有一个半月。 他一直在猜测,朝廷会作何应对?瞿式耜何时会檄令自己出兵? 却没想到,朝廷反应迟缓,应对失机。除了任命瞿式耜接任督师,除了追授金声桓、何腾蛟、李成栋等人为二字王,朝廷并无建设性的举措,亦无实质性的动作。 瞿式耜自知难堪督师之任,再三推辞。 其实,堵胤锡比瞿式耜更适合接任督师。堵胤锡勇于任事,敢作敢为,才能卓越,见识高远,堪称南明第一战略家。他之前督率李赤心、马进忠收复湖南,仅剩长沙、浏阳两城未下,足见其才堪大任。 但他资历浅,性格直爽,一向主张联寇平虏,与李赤心等农民军走得太近,是吴党骨干。眼下朝中楚党得势,永历帝决不可能用堵胤锡为督师。 瞿式耜在桂林,连疏辞任督师。永历帝在肇庆,再三不许。文书往来两地,几个回合下来,等瞿式耜无奈接任督师时,时间已是三月份了。 此时,清军所向披靡,已经逼近全州,直接威胁到了广西。 瞿式耜连忙檄令广西各镇增援全州。等丹初收到檄书,已是三月十六了。 此刻,他神色平静,目光如炬,说道:“诸位,消息已经确切,粤军战败,退守大庾岭。惠国公战死,追赠为宁夏王。清虏无意进取广东,着重在湖南用兵。 “因全州受到威胁,瞿督师命我部增援全州,归新兴侯节制。国家有事,武夫义不容辞。我既是瞿督师的女婿,又受新兴侯知遇之恩,增援全州绝无二话。 “今晚开会,掣肘的话不必谈了,反对增援全州的,也不必发言了。我们只谈如何增援全州,用多少兵,需多少粮,怎么个用兵之法。” 会议之前,丹初先定了基调,免得有人反对,动摇军心。 这并非杞人忧天。春节后,赤军家眷、匠营、铁器局、军器局等相继迁来南宁。官兵得与家属团聚,又得南宁富庶之地,大多心满意足,不乏安于现状者。 也有人主张韬光养晦,继续蜷缩在南宁猥琐发育,争分夺秒编练赤军,待清军攻到南宁时,再与清军一决雌雄。 这些想当然的想法,自然是要不得的。军队要经常打仗,才能得到历练,原地训练得再好,不如真枪实弹地打一场硬仗。 时逢乱世,武将可以随时调转立场,今日为盟友,明日为仇敌,今日投靠这个,明日依傍那个。丹初若有志于天下,除了要壮大实力,还要不停“养望”,也就是培养自己的声望,提高自己的名声。 名声这种东西,看不清摸不着,却堪称乱世的“软实力”,甚至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关键作用。 去年,堵胤锡督率忠贞营猛攻长沙。清军在长沙只有三千守军,长沙已是危在旦夕。 但忠贞营的名声太差。李自成还活着时,大顺军一破城就会拷掠官绅富户。李自成死后,忠贞营组织更加涣散,在湖广地区无所依恃,粮饷无着,常常大肆劫掠。 长沙邑民担心忠贞营破城后会大肆抢劫,争相帮助清军守城。明军进攻长沙功败垂成,与此关系莫浅。 丹初表态主战,诸将纷纷附和。方以智说道:“榆林王、宁夏王虽已薨逝,各地义师依然踊跃。福建,延平伯水师精利,冠绝天下。云南,西营孙可望练兵已久,与清虏有不共戴天之仇。 “谭泰虽在江西取胜,却不敢加兵广东,听说还将回师北上。依我看,必是北方义师蜂起,或如山东柳园军那般,直接威胁京畿。 “明祚未衰,赤军上赖大帅之英明,下赖将士之用命,此番出兵全州,义不容辞,必能旗开得胜。” 放眼天下,还有两支抗清力量堪称劲旅,但都不奉永历正朔。一支为福建延平伯郑成功,奉隆武帝为正朔,尚未承认永历帝。另一支为云南的孙可望,犹奉张献忠为正朔,与永历朝尚无往来。 但孙可望在大西军的领袖地位并不稳固,李定国、刘文秀皆以西府、南府自居,并不甘居孙可望之下。由此,孙可望已有归顺永历之意,想请永历帝封他为王,借朝廷正朔名正言顺地节制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三个义弟。 大西军百战精锐,仍在云南猥琐发育。有孙可望这样的行政奇才、李定国这样的军事奇才,大西军足能撑起西南抗清大旗。 有大西军做牵制,清军一时半会还灭不了南明。丹初有此判断,故敢北上抗虏。 但这一次,赤军所面对的敌人更为强大,将首次对战满洲、蒙古八旗,决不可等闲视之。 略一讨论,丹初决计北上抗虏,出动亲兵标、步兵第二标、辅兵标参战,共计八千人,战兵约有四千。 步兵第二标成立已有半年时间,原本驻守昭平、永安,训练日久,正可到战场上历练历练。步兵第一标留镇南宁、太平。步兵第三标成立已有三个月,将赴昭平、永安接防。 赤军编制,上级部队下辖三支主力部队。战事不急时,一支参战,一支休整,一支待命,至此初现雏形。 此外,丹初将首次征调土司兵参战,檄调思恩土司兵两千人马、田州土司兵一千人马,由思恩土司岑勋统领。 赤军两日后开拔,限令土司兵五日内开拔。 亲兵标、土司兵走陆路,经柳州,抵桂林,与步兵第二标汇合。辅兵标、步兵第三标走水路,沿郁江直下梧州,再由梧州溯漓江。第三标留镇昭平、永安,辅兵标继续北上。 全军将在横州、昭平、桂林设置三座粮台,粮草辎重走水路,由水师标护航。 水师标现有一艘长龙、一艘快蟹、四艘三版,护航任务很重。 浔州的陈邦傅徒有国公之名,还没傻到敢与赤军为敌。 右参军方以智留守南宁,统揽军政大权,小事自专,大事与瞿夫人商量办理。 左参军俞厚基坐镇昭平,负责为前线供输粮草弹药,大小事皆得自专。 大战在即,为激励士气,丹初下令犒赏全军。赤军暂时仍不发军饷,普通士卒只能靠犒赏和战利品获得银钱。春节时,全军已犒赏过一次,每人得赏八钱银子、衣鞋一套,老兵、军官各有加赏。这次出征,每人再赏八钱银子,参战的官兵加倍。 (本章完) 第174章 闺房密议 第174章 闺房密议 结束一天的忙碌,丹初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刘夫人的宅院。推门而入,王华正跪在刘淑面前,泪痕斑斑,小声抽泣。再看刘淑,眼圈也红红的,似有无限心事。 见到丹初,刘淑强颜欢笑,打了声招呼:“夫君。”又对王华说道:“逆子,起来吧。” 王华并未起身,用衣袖擦干了眼泪。 “逆子,你要把我气死不成?” 王华出生时,父亲已经去世,完全由刘淑抚养长大,如今已十一岁,久经患难,像是个小大人了。 丹初只比他大八岁,却把他视为养子,平日甚是呵护。此刻他板起脸问道:“王华,为何惹你母亲生气?” “回大帅,我不想上永安大学,我想上武备学堂。”王华的声音坚定而清晰。 “你想读武备学堂的长期班?” 以王华的年龄,上永安大学或武备学堂都显得过于年轻。但他是丹初的养子,身份不同寻常,自有更多选择的自由。 刘淑见惯江湖险恶,更希望儿子到永安大学求学,将来或可为官一方,免得在战场上厮杀丧命。 可王华小小年纪却很倔强,不愿屈从母亲意见。 “你先下去吧,我和你娘商量商量。” 王华才走,刘淑便说道:“战场危险备至,我真的不想让王华上军校。” 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丹初心生怜爱,习惯性地拉住刘淑的手。一股温暖传至心扉,驱赶了他身上的疲惫。 刘淑兴致不佳,说道:“我这几天颇有些不舒服。” “怎么回事?”丹初关切地问道,摸了下她的额头,并无异样。 “就是孕吐,这几天格外严重。”刘淑强颜欢笑,说道:“又总是饿,一大早醒来就想吃东西。” “明天,我让老神医过来看看。” “无妨,不必请老神医,免得惊动了瞿夫人。” 刘淑考虑事情周全,从不争风吃醋,在总兵府上下很受欢迎。 “嗯。”丹初沉吟片刻,把刘淑搂在怀里,感到一种莫名的舒爽,说道:“就按你意思,让王华上永安大学吧。” “谢夫君。”刘淑如释重负,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博得美人一笑,丹初把手伸过刘淑的裙摆,游走在她的小腹上。 炽热的体温,粗糙的大手,柔软的小腹。刘淑闭上了眼睛,呼吸粗重。丹初慢慢摸索着,摸索着,终于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搏动。 “心跳很有力,应该是个男孩。”丹初笑道,抽出右手,心满意足,意犹未尽。 “呵呵,”刘淑满脸赤红,说道:“请夫君早日凯旋归来,与腹中小子团圆。” “我这次出兵,檄令思恩土司、田州土司扈从,颇担心土司不肯尽心用命,便想带岑莤一同参战。赤军行军打仗,向例不许携带女眷。对此,你怎么看?” 刘淑见多识广,足为丹初参谋机要。她略一沉吟,说道:“莫毓芬一直想上前线,你一直不许。你要带岑莤上前线,就得把她一起带上。可她有孕在身,如何上前线?若你只带岑莤,叫她心里如何作想?” 仔细一想,确实这么回事。人情社会嘛,把人情琢磨透了,事情也就知道怎么办了。“况且,行军打仗携带女眷,颇多不便。上行下效,若属下同样携带女眷,你作何想法?” “嗯,我明白了,自不可开此先例。” 刘淑神色郑重,说道:“夫君明鉴。我听说,清虏治军甚严,主帅外出领军作战,只有亲王可以携带女眷。其他郡王以下,哪怕拜为大将军,亦不可违此禁例。否则,轻则降职,重则夺爵。赤军兵不比清虏多,地不比清虏广,食不如清虏足。清虏尚严禁军中蓄养女眷,更何况于赤军乎?” 是啊,丹初神情一震,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才取得小小胜利,竟有些飘飘然了。敌人尚不敢做的事情,自己怎么就糊涂了。用岑莤节制土司兵,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借口罢了。 飘了,真是飘了。赤军屡胜,军中洋溢着一股浮躁的气氛。若自己带头破例,上行下效,鬼知道底下会乱成什么样子。 “幸得夫人谏言,我差点铸成大错。” “呵呵呵,”刘淑笑笑,说道:“今晚,你不要在我这儿过夜了,一会儿就去瞿夫人那里。后天就要开拔,明晚也住在瞿夫人那里。锦瑟和弦,夫妻和谐,才是赤军之福。” 丹初与瞿夫人倒没什么不和谐的地方,说道:“我与瞿夫人倒没什么。只因她是大家闺秀,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在她那总不如在你这儿自在。” “督师位高权重,妻子过世,膝下只有瞿夫人一个女儿。爱屋及乌,督师自会大力提携夫君。夫君兵强马壮,功勋卓著,已有封爵之资。只要督师肯说句话,皇上不会不准,比夫君在战场上厮杀管用多了。国情如此,夫君不可不服。” 自南明以来,朝廷封爵日滥。像陈邦傅这样的下三滥,麾下诸将非侯即伯。不久前,丹初派兵占领泗城府,驱逐陈邦傅的亲信-泗城知府胡执恭。这个胡执恭,毫无战功,却也领有伯爵。 “我这次攻杀徐彪,动静闹得太大。朝中言官颇有微词,督师也来信指责。封爵之事,我倒不好向他开口。” 刘淑安慰他道:“朝廷纷乱已久,言官弹劾亦无大碍。攻杀徐彪,事起于陈邦傅,吴党自不好作文章。夫君为督师门人,又与李元胤结义,列名楚党,楚党更不会说什么。 “况且,木已成舟,督师还要倚仗夫君出兵抗虏,夫君求封爵位不算过分。届时,再请瞿夫人写封家信,送几件手织的袍袿、布鞋,督师必感其情。” “嗯。”丹初心里有了主意,说道:“我再领兵在前线立下战功,朝廷不封爵也不成。” “督师那边,夫君可备有礼物?” “我请方先生做了准备,这几天忙,尚未过问。” “送礼非小事也,夫君务必要审慎。督师节制前线诸镇,供调粮草弹药,非同小可。瞿夫人这边送些衣鞋,以示父女亲情。” 丹初连连点头,却听刘淑继续说道:“我这两日没事,用夫君的语气做了篇文章,议论当前之时势,分析赤军夺据南宁之必要,解释夫君之勇于任事、不畏浮议。 “夫君不妨抄录一遍,当面递交督师。此学生向老师交作业,以示师徒之情也。督师爱惜名声,重师生之谊,得此文章必然心喜。” 丹初大喜,笑道:“妙!真妙!” “新兴侯对夫君有养育之恩,夫君打算送何礼物?” 丹初对焦琏更有感情,送礼更为上心,说道:“我打算送他一百支火绳枪。” “送枪不如送马。新兴侯不擅使火器,嗜用骑兵。他对夫君有大恩,夫君理应回报,不如送他一百匹上等的战马。” 一百匹战马可比一百支火绳枪贵重多了。丹初与思恩土司联姻,又控制了泗城,拓宽了战马来源。再加上缴获的战马,赤军新增一千多匹战马,缓解了战马紧缺的窘境。 “嗯。”丹初点点头,说道:“夫人说得在理。” (本章完) 第175章 谒见督师 第175章 谒见督师 三月二十五日,春意渐浓。岑丹初率领亲兵标抵达桂林,入城谒见瞿式耜。 春烂漫,柳絮轻飞,桂林城内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丹初心中,却如春水初生,微波荡漾,带着几分期待,几分忐忑。 岑丹初与瞿式耜是翁婿也是师徒,情分不同寻常。在管家瞿共美的带领下,他直入书房。 瞿式耜正仗在案前批阅文书。半年不见,他又衰老了许多,面容黄瘦,眼袋浮肿,颧骨突出,胡子白,眉毛稀疏。 “死气沉沉”,丹初脑海中冒出一个并不吉祥的成语,此时用在瞿式耜身上,似乎相当准确。 “督师!”丹初喊了一声,声音分外亲切。 瞿式耜身体顿了一下,仿佛身体受到了惊吓。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的年轻人正是岑丹初,不由得心中一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琢如,你来了,快坐。共美,奉茶。” 仿佛枯木逢春一般,瞿式耜那死气沉沉的脸庞上恢复了生气,眼睛里也有了光彩。 “我估摸着,你再过两天就该到了,却没想到,你提前过来了。” “督师檄书传至,学生不敢怠慢,立即整备兵马,赶往前线增援。” “嗯,国恩浩荡,前线告急,武将自当奋不顾身,报效国家。你这番前来,带来多少兵马?” “共带来八千兵马,战兵约有四千,另有三千土司兵扈从。” 瞿式耜举杯正要喝茶,闻此一惊,默然不语,茶杯也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丹初趁机令亲兵递来礼物,说道:“督师,事出紧急,我夫妇没准备什么礼物。这是玄惠亲手做的衣服鞋帽、一封亲笔信,还有一盒燕窝,可以滋养身体。” 瞿式耜眼里泛出一丝温情,当即拆开女儿的书信,简单浏览一遍,脸上露出儿童般的笑容。 父女亲情,毕竟非同寻常。丹初心里放松不少,拿出刘淑帮他准备的文章,说道:“这是学生最近新作的文章,请督师雅正。” “哦?”瞿式耜大感意外,难得有此雅兴,戴上眼睛小声阅读起来: “榆林王、宁夏王握天下重兵,当江、广重地,使能并力齐举,直下南京,取之如探囊取物,此不世奇功也。虽有忠诚之梗,既定东南,楚、闽自靡,蕞尔孤城,何足道哉?” “说得好!”瞿式耜击节赞赏,叹道:“江、广次第反正,大明中兴有望。然则朝廷抚绥无方,榆林王、宁夏王进退失机,不到一年相继败亡。现在想想,真如一场梦幻。” 再往下,则是议论何腾蛟之失:“中湘王长于抚纳而短于驾驭,宽纵藩镇,含污忍垢,然调度无方,私心自用,乃至贻误大局,兵败身死,岂不咎由自取?” 瞿式耜皱起眉头,说道:“这段话未免过苛。诸镇残暴猛戾,激之则反。中湘王委曲求全,穷于应付,盖因时势不利,造化弄人,非中湘王一己之失也。” 由何腾蛟,瞿式耜不免想到自己。他的威望还不如何腾蛟,如何节制郝永忠、张先壁、赵印选等骄兵悍将?眼下的形势更加严峻,诸镇溃不成军,清军眼看就要攻进广西了。他接任督师,能比何腾蛟干得更好吗? 下面这段议论,显然是在给他提建议: “西晋之乱,麹允喜以爵位悦人,太守皆领征镇将军仗节,加侍中、常侍,村坞堡帅,亦假银青将军之号。我朝爵位日滥,勋镇无不国公,偏校亦封伯爵,可与西晋何异? “昔扬雄有言,‘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昔宁夏王反正,上大喜,下敕有语‘再造诸勋之手,朕拜诸勋所赐’,天下哂笑…… “主上黯弱,督师权重,必当重爵禄,以鼓舞豪杰,必当申法令,以约束诸镇。独仁不足以济事,又必以义断之,使威行而法立。昔宋有宗泽,卒能力挽狂澜,成南宋偏安之局。使朝廷得一重臣如宗泽者,未尝不能与虏划江而治…… “独木难支大局,必亲君子而威小人。马进忠、焦琏、胡一青、杨国栋、熊兆佐、王进才、马养麟等皆勇猛敢战。孙可望、李赤心等乃李自成、张献忠之遗,足堪大用…… “昔唐赦沙陀而平黄巢,督师亦可重用李赤心,结好孙可望,用空爵而收实兵……”宗泽为两宋之交的重臣。金兵围汴梁时,钦宗任赵构为兵马大元帅,宗泽为副元帅,其地位若此。宗泽在武将中极具威望,重用岳飞等武将,联络天下义师,对于南宋的建立、稳定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南明最缺少的,就是宗泽这样的重臣。不管是弘光朝的史可法、马士英,还是隆武朝的黄道周、张肯堂,乃至于永历朝的何腾蛟、堵胤锡,在武将面前都缺乏足够的权威,根本就不能节制诸将。军令不一,何谈重兴? 丹初希望瞿式耜能像宗泽那样力挽狂澜,维持南明偏安之局,显然是奢望了。 瞿式耜览毕,良久不语。这篇文章还是有货的,但瞿式耜与何腾蛟一样,对农民军抱有很大的偏见,认为李自成逼死崇祯,为不赦之罪,又怎能重用他们? 他呡了口茶水,说道:“文章写得很好,可见琢如平时用功精进,令我刮目相看。” 丹初直言不讳地说道:“督师,学生认为,兴国公兵马甚强,正坚守郴州、桂阳等地,屏护镇峡关。当派兵增援兴国公,与全州遥相呼应。” 兴国公即为李赤心,年前因为收复湖南之功,升为公爵。湖南大局糜烂,李赤心率军退守郴州。堵胤锡率亲军与之会合,在郴州、桂阳顽强阻击清军。 济尔哈朗把堵胤锡、李赤心视为主要敌人,亲率清军主力征讨。 瞿式耜却敌视李赤心,说道:“兴国公乃流寇之余,贼性不改。中湘王令他增援南昌,他率军屯驻茶陵不前。清虏南下,他不战而溃,一路烧杀抢掠,民怨沸腾。” 这就纯粹是偏见了。南昌被围时,连李成栋都不愿派兵救援,更何况于李赤心?忠贞营不受何腾蛟、瞿式耜等人待见,粮饷无着,流寓不定,不抢粮难道要等着饿死? “督师,”丹初刚一开口,就被瞿式耜挡住了。 “你不必说了。军国大计,我自有方略。我且问你,你那赤军,现有多少人马了?” “不敢隐瞒督师,现有一万六千兵马,这次增援全州,出动了一半。”丹初耍了个小心眼,并没把各地守兵算上。否则,再加上各地守兵,赤军当有两万之数。 一万六千兵马,放在南明诸镇中不算少,但也不算多。湖广前线,李赤心、马进忠、张先壁、王进才诸将兵马较强,动辄号称十几万,其实兵民不分,能上阵打仗的也就三五万而已,披甲的精锐也一两万而已。 清军在湖广前线所向披靡,诸将节节败退。岑丹初能派出八千赤军增援前线,还能檄调三千土司兵,更显得弥足珍贵。 “不错。此番作战,你归新兴侯节制,所部全部调往全州前线。” “督师,清虏势大,各镇更应精诚合作。全州、郴州,应一体作战,不可分也。” “不要说了。”瞿式耜有些不耐烦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书信,冷冷说道:“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疏,有的是从朝中抄录过来的,有的是别人写给我的。” 瞿式耜态度陡转,令丹初始料不及。他撇了一眼书信,足有十几封之多。最上面一封字体飞扬,落款明目,为金堡无疑。 金堡,浙江杭州人,是楚党“五虎”中的“虎牙”,为人正直敢言,简直就是个愤青,逮谁都骂。 他在东勋地盘上,被楚党视作虎牙,却还曾上书攻讦楚党靠山李成栋,说他拥兵自重,无视中兴大业。明朝党争之烈,大致类此。 正月时,陈邦傅曾上书弹劾金堡,请朝廷派金堡到浔州,担任他的监军,意图加害。朝官群情汹汹,到朝堂前静坐示威,身着青衣,挂印求去。 永历帝无奈,只好温言抚慰,驳回陈邦傅的请求。金堡仍不收敛,依旧我行我素。 丹初对此不屑一顾,对道:“督师,学生志在抗清,只要能够打败清虏,其他在所不惜。” (本章完) 第176章 封爵之议 第176章 封爵之议 丹初无意拆阅这些弹劾自己的信,说道:“大明国力百倍于清虏,却屡为清虏所败,实误于党争,臣僚弹劾不休。吾志在补天,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招人猜忌在所难免。这些浮言乱语,不看也罢。” 放在以前,瞿式耜肯定要骂他狂妄。但赤军羽翼已成,岑丹初今非昔比,不可再等闲视之矣。 “这些弹劾你的奏疏,说得也不无道理。你是朝廷命官,所练兵马即为明军,如何叫得赤军?马进忠、李赤心、赵印选久经战阵,所部忠开营、忠贞营、御滇营也只是称为营,还都出于御赐。你一介晚辈,如何称得了军? “你实施着佃纳粮,凌虐缙绅富户,受人攻击最多。攻杀徐彪,与庆国公攻讦不休。泗城知府胡执恭封有伯爵,你派兵驱逐,叫人作何感想……” 瞿式耜的语气不算严厉,丹初耐心听他说完,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朝廷没有威望,就算有人弹劾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瞿式耜是他的岳父、老师,还要倚仗他抗击清军,心里还是偏向他的。 “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我军编制混乱,各镇杂乱不一。如忠贞营,一营两三千人,足有数十营。以忠贞营统称数十营兵马,分辨困难,指挥麻烦,诸多不便。若以某军统称数十营兵马,则可称为某军某营,旗号清楚,号令更加方便。 “至于说着佃纳粮凌虐缙绅富户,学生实在不敢苟同。中湘王在世时,为筹措粮饷,行告诘之法,倘若富户不愿纳粮,即冠以通虏之名,毁其家产,输作粮饷。着佃纳粮顾全缙绅富户,杜绝赋税积弊,实为筹饷之利术、救时之良策。 “徐彪名为总兵,实为匪寇,背刺恩主,与陈邦傅攻伐已久。彼据有南宁、太平之地,却不思报国,只图肥己。胡执恭据有泗城,地势重要,却凌虐百姓,激反土司。” 丹初停顿一下,见瞿式耜并无怪罪之意,便说道:“吾攻杀徐彪,驱逐胡执恭,正是替天行道。否则,使彼二人继续据有南宁、泗城,使督师檄令二人增援全州,二人会出一兵一卒乎?” “不然,”瞿式耜反驳道:“徐彪、胡执恭固然作恶多端,若要加以惩罚,也要出自朝廷令旨。你不经请示朝廷,就擅作主张,成何体统?朝廷颜面何在? “你自行其是,别人也有样学样。眼下,就连鲁可藻都擅自署名‘两广总督’。他是我的门人,我却不能袒护他,已经上书弹劾。可你是我的女婿,成绩斐然,我若弹劾你,于心不忍,若不弹劾你,别人又要说我亲疏有别。” 鲁可藻由广西巡按超擢为广西巡抚,出于瞿式耜的保荐。他见杜永和自封为“两广总督”,亦不甘示弱,自署两广总督。可杜永和是东勋大将,手上有兵,鲁可藻一介文臣,来凑什么热闹?纯粹是自取其辱罢了。 丹初据理力争:“‘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朝廷没有威望,偏安一隅,对勋镇百般迁就。徐彪、胡执恭为害一方,朝廷知之久矣,根本就无心惩治。 “且不说徐彪、胡执恭,庆国公‘居守广西’,全州之安危与他关系最大,最该出兵全州的也是他。可浔州那边至今没有动静,不必说,庆国公必不肯派兵出战。万一清军打进广西,庆国公必是第一个投降。” 瞿式耜苦笑一下,为丹初的能言善辩所折服。眼前这个女婿,令他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文韬武略,麾下赤军渐渐壮大,足与清军一战。忧的是,他标新立异,天马行空,视祖制如粪土,必将在朝廷树敌。 “你说得不错,庆国公居心叵测,着实可虑。浔州、柳州皆为庆国公所有,你的汛地被分隔开来,彼此呼应不灵。将来,你作何打算?” 瞿式耜最大的政敌就是陈邦傅,两人争斗已久。岑丹初打击陈邦傅,瞿式耜乐得落井下石。 只是,瞿式耜不赞成“武斗”,希望通过朝廷谕令的方式,通过“合法”的程序,逼迫陈邦傅接受督师的节制。 这显然是痴人说梦。永历帝并无此种权威,陈邦傅也不会轻易就范。 在瞿式耜面前,丹初没必要说假话,坦然说道:“陈邦傅虚有其名,麾下兵马赢弱不能战斗。宁夏王反正前,他就有意降清,此不得不防。“我已与他交恶,当严加戒备。若他有自知之明,收敛形迹,忠于王事,我和他自然相安无事。若他敢有不法情状,我必兴兵讨伐,为大明保留中兴之土。” 什么叫不法情状?这完全是主观的判断了。对于赤军来说,无论如何都得拿下浔州,好把南宁、永安两片根据地联成一片。在清军攻占广西之前,此事必须尽快落实。 “嗯,”瞿式耜沉吟片刻,说道:“陈邦傅结交马吉翔、庞天寿、夏国祥等内侍,在浔州经营已久。对付他,必须师出有名。” 瞿式耜已经换了副模样,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开始为女婿出谋划策。 人一旦位居高位,常常刚愎自用、喜怒无常。丹初来桂林之前,还抱有很大的希望,想劝谏瞿式耜移镇严关,重用忠贞营,协调全州、永州两地战事。 现在看来,这完全是徒劳。他担任桂林留守时,尚且穷于应付,如今升为督师,却留在桂林不前,似乎连何腾蛟都不如。 丹初心中升起一股隐忧,问道:“敢问督师,全州乃广西门户,我军此番出战,抱定何种宗旨?” 瞿式耜不假思索,说道:“我已交待新兴侯,务必全力保卫全州,凭城坚守,不可使一名清虏南窥。粮草弹药的话,我会全力供应。” 这算什么宗旨?焦琏此次统兵保卫全州,麾下至少有三四万兵马。分几路部署?是否设置江防?是否守卫城外黄沙驿等险隘?永州那边尚有忠贞营数万大军,如何与之呼应? 瞿式耜全无指划,只要焦琏死守全州。焦琏并无帅才,又不能节制赵印选、马进忠等骁将,如何死守全州? 丹初未免失望,想到瞿式耜才不及此,也就放弃了劝谏的想法。想到敌人是满清郑亲王济尔哈朗,丹初对前景更感悲观。 瞿式耜却已转移话题,试图鼓起丹初的斗志:“朝廷为激励士气,正在酝酿大封功臣。琢如,你才干优长,已有封爵之资。此次出战,你务必要尽心用命,使出全部本事,立下战功,我方好保举你封爵。” 封爵的好处不言而喻。丹初有了爵位,声望提高,就可以节制其他总兵。将来赤军壮大,势必要成建制地收编其他明军。到时候,爵位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谢督师栽培。” “栽培谈不上。只要你忠于朝廷,勇于杀敌,朝廷自然会不吝官爵。” “新兴侯鞠躬尽瘁,治军有术,打仗勇猛,似应升为公爵。” “嗯,我心里有数。” 离开督师府,丹初心事重重。 前线明军皆已溃败,瞿式耜只能寄希望于焦琏。焦琏可以守住全州吗?赤军第一次对战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做好准备了吗?清军在湖南势如破竹,这次是否会趁胜进寇广西? 丹初心中有许多疑问,却找不到答案。眺望远方,青山不语,漓江长流。何时可以结束征伐,停下来欣赏这大好河山?何时可以荡平鞑虏,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本章完) 第177章 姜瓖反正 第177章 姜瓖反正 离开桂林,丹初率军北上,三月底抵达严关,情报局局长冯加礼在此迎候。 “前线形势如何?”甫一坐下,丹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帅,前线不容乐观。清虏已陷衡州,滇师退屯全州,楚师退屯永州。忠贞营屯于茶陵,与清虏主力大战,失利。宝庆亦陷,马进忠、王进才退屯武冈、新宁。” 衡州即今之衡阳,“扼荆湖南北,引交(越北)广为颈,更有衡山为后,湘水在前,为湘东重镇”,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从岭南至湖广,乃至中原,走衡州最为便捷。同样,从衡州向东翻越武功山,亦可很方便地进入江西。因此,衡州就像是岭南的门户,守岭南必先守衡州。 眼下衡州已失,清军便可进迫永州、全州,直接威胁广西。 形势严峻,丹初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问道:“新兴侯在何处?” “新兴侯正在兴安。兵部右侍郎张同敞在全州,与滇师主帅赵印选同城。” 听到张同敞的名字,丹初不由得眉头紧皱。张同敞是名相张居正的曾孙,也是瞿式耜的门生,与瞿式耜关系密切。 瞿式耜不愿到前线,但前线须有主帅,以统一节制诸将。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就是堵胤锡。但堵胤锡为吴党,瞿式耜为楚党。瞿式耜自然不可能重用堵胤锡,反而保举张同敞为兵部右侍郎,“督理诸镇营军”,代他节制前线诸将。 其实,吴党与楚党之间并无严格的界限,不能以地域籍贯,或者反正、守节(是否曾降清剃发)来做简单的划分。 瞿式耜是江苏常熟人,属于典型的吴人,却与东勋集团联合,被视作楚党。堵胤锡为江苏宜兴人,却与楚党领袖何腾蛟貌合神离,也就被楚党视为吴党。 朝廷以肇庆为行在,处于楚党的地盘,事事倚仗楚党,楚党自然得势。吴党骨干如堵胤锡、陈邦傅、马吉翔、庞天寿等,一时颇为失势。堵胤锡劳苦功高,至今连伯爵都没混到。 岑丹初忍不住抱怨道:“堵阁部虽位列吴党,却正直有为,又在湖广经营多年,马进忠等骁将皆服其节制,继任督师名正言顺。楚党把持朝政,贬低堵阁部,以瞿阁老接任督师,本已失着。 “眼下大局崩坏,清虏已经攻破衡州。督师不以大局为重,门户偏见根深蒂固,不愿重用堵胤锡为前线主帅,宁愿起用张同敞这个无名之辈。大敌当前,主帅无人,诸镇各自为战,就算我赤军在前线拼命血战,又能有何作为?” 冯加礼为情报局长,为人谨饬,向来不在背后议论他人短长,便谨慎地说道: “中湘王薨后,滇师无所依傍,赵印选已向督师输诚,愿依附于督师。是故,张同敞进驻全州。听说,张同敞与新兴侯都是督师的亲信,前线大计多听从新兴侯。” 张同敞节制诸镇,毫无指挥打仗的才干,凡事倚仗焦琏。可焦琏亦无将帅之才,资历还不如马进忠、王进才、李赤心,如何能够约束他们?军令不齐,如何抗击清军? 王进才、赵印选、熊兆佐、曹志建等武将皆出自何腾蛟门下,自不会心甘情愿服从堵胤锡的节制。若以堵胤锡为前线主帅,似乎也不合适。 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局。要怪,只能怪党争。明朝的党争已经病入膏肓,简直无药可救了。 因此,世上有股歪论,认为阉党执政时,天启朝尚能抵御清虏,魏忠贤不失为乱世奸雄。其实,天启朝大局尚未崩坏,实因阉党大肆排除异己,朝廷集权度较高,魏忠贤大权独揽,办事方便,反倒不受掣肘。 看岑丹初忧心忡忡的样子,冯加礼补充说道:“大帅,江西的清虏已开始渡江北撤。湖南的清虏兵分数路,攻势暂缓,自攻克衡州后,动作更加迟缓。有个好消息,不过尚未确证,北方传来流言,说姜瓖以山西反正了。” “终于发动了!”丹初转忧为喜,目射精光,心里泛起一丝希望。姜瓖,字含璞,陕西榆林人。姜氏世为明朝陕西边将,姜瓖为山西大同镇总兵,挂镇朔将军印,长兄姜让为陕西榆林镇总兵,弟姜瑄为山西阳和镇副总兵。 崇祯十七年,大顺军攻入山西,姜瓖归降。李自成欲杀姜瓖,投鼠忌器,仍封姜瓖为总兵,夺其兵权。 清军入京师,姜瓖率兵扑杀大顺军将领,拥戴明宗室枣强王。未几,清军入山西,姜瓖再次投降。 与金声桓、李成栋一样,清廷对姜瓖颇为猜忌,山西的满族官员也经常凌辱姜瓖。江西、广东反正后,姜瓖蠢蠢欲动,派人到京师联络明朝降将刘泽清。 清军镇压山东柳园军时,从中搜到刘泽清的密信,借此把刘泽清下狱。姜瓖闻讯,整日惴惴不安。 永历二年十一月,蒙古喀尔喀部二楚虎尔袭扰边疆。多尔衮决定派英亲王阿济格、端重亲王博洛、承泽郡王硕塞、多罗郡王瓦克达等领兵戍守大同,加强边防。 姜瓖忧惧不已,以为阿济格将要图己,遂于十二月三日夜起兵起义,称“平虏大将军”,斩梅勒章京佟养昇、员外郎纳能额、骑都尉钟固、守道徐一范、守备黄廷儒等满汉官员。 姜家世代明将,门生故吏遍及山西。吴三桂在四川用兵,粮饷多取自山西,山西军民苦之久矣。 姜瓖揭竿而起,山西各地军民纷纷响应。没过多久,清军在山西几乎只剩太原一座孤城。 山西起义,满洲八旗主力都被牵制在山西。陕北延安营参将王永强趁机起义,自称“招抚大将军”。陕西多豪杰,各地义军蜂起。 清廷只得把屯驻汉中的平西王吴三桂、固山额真李国翰两马兵马调回陕北,镇压陕北王永强起义。 受此鼓舞,甘州丁国栋声势复振。永历二年四月,回籍将领丁国栋据甘州起义,拥明朝宗室朱识锛为“延长王”。肃州、狄道、岷州、渭源、河州、洮州、巩昌等城皆附,哈密、土鲁番等回部起兵响应。 王光泰亦不时袭扰襄阳,夔东十三家声势渐成…… 姜瓖旧部多为明朝边军,骁勇敢战,比金声桓、李成栋两部能打多了,屡屡重创阿济格,义军声势大震。 西北为北方之屏障,陕北、山西则为京畿之门户。多尔衮不敢怠慢,亲率敬谨郡王尼堪等人,亲征大同…… 南明有三大反正事件:金声桓以江西反正,李成栋以广东反正,姜瓖以山西反正。姜瓖反正时间最晚,举义时金声桓都快要败亡了。但姜瓖兵马最强,对清军打击最大。 丹初意识到,姜瓖的反正将是上天最后一次眷顾自己。满清京畿受到威胁,多尔衮必会从江西、湖广前线召回八旗军队。 清军一时半会攻不进广西,赤军将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即将而来的全州之战,清军也将难以使出全力。 想到这儿,丹初略感安心。 (本章完) 第178章 屯兵兴安 第178章 屯兵兴安 夏四月初二,丹初率亲兵标通过严关,抵达兴安,驻军于兴安城南门外。 岭南、岭北风景殊异。广西地处岭南,早已夏意盎然。兴安地处越城岭之东北,才进入夏天不久,早晚颇有寒意。 焦琏果然驻军兴安,丹初入城谒见。瞿式耜交给他的任务是保卫全州,确保广西门户。但全州守将另有其人,乃御滇营主帅赵印选。 湖南大局崩坏,明军纷纷溃败。滇师赵印选、胡一青退屯全州,楚师熊兆佐、周金汤退守永州。赵印选官爵、资历与焦琏相当,有他在全州,焦琏自然不便进驻全州,只得退守兴安,免得两军争饷摩擦。 军队部署如同儿戏,丹初不禁心生隐忧。前线明军虽多,却各自为战,缺少统一的指挥,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相见,焦琏分外欢喜,把丹初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半年不见,你小子越发出息了!” “全靠爵帅栽培。”在焦琏面前,丹初始终谦恭有礼。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一个中年武将笑道,正是老熟人朱旻如。他一直驻守平乐,替焦琏看家护院,此次湖南告急,也奉命率军增援。 “爵帅,我前番纳思恩土司之女为妾,从思恩府弄到一批战马。这次过来,特向爵帅赠送百匹战马,以报爵帅知遇之恩。” 这份礼物相当贵重。百匹战马至少值千两白金,广西不产战马,好的战马更是有价无市。 焦琏哈哈大笑,比打了胜仗还高兴,说道:“想不到,我焦琏英雄一世,竟也要靠后辈施舍战马了!我就知道,你小子必成大器。” 论实力,丹初对焦琏已有后来居上之势。焦琏仅领有平乐府一府之地,麾下兵马不足两万,军队组织远不及赤军严密。 “爵帅英雄盖世,功勋卓著,始终是丹初的楷模。” 寒暄过后,丹初随即问起前线局势。 焦琏很乐观,说道:“刚接到塘报,堵阁部督率诸军反攻衡州,与清虏大战于草桥,失利,陶仰用殉国。御滇营胡一青、王永祚却出敌不意,以偏师攻占衡山。总兵陆士毅、龚瑞蹑其后,陆士毅复安仁,龚瑞复攸县。胜败相抵,明军士气仍在。” 衡山位于衡州下游,安仁、攸县则位于衡州、衡山之东。胡一青、王永祚敢越过衡州,深入敌后反攻衡山,确实很有胆量。 兴安与严关相距很近,才几天功夫,前线战事又有变化。战时就是这样,局势变化很快,小道消息满天飞。主帅必须驻扎前线,方能快速掌握前线局势,及时作出应变。 满清前线主帅济尔哈朗已是亲王,资历与多尔衮相当,尚能亲率主力挑战忠贞营。 大明前线主帅竟是个无名之辈张同敞,节制诸镇尚且困难,如何抵挡八旗虎狼之师? 好在堵胤锡勇于任事,尽管大局糜烂,尽管不受朝廷待见,仍敢率军反攻衡州。李赤心、胡一青等将领骁勇敢战,一个敢于攻坚,一个敢于深入敌后,令人肃然起敬。 “不然,”丹初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军虽然一胜一败,但衡州至关重要,衡山无足轻重。败于衡州与胜于衡山,轻重殊异,难以相抵。“况且,胡一青出奇兵胜于衡山,后继无力,一旦清虏反攻,势难长久。堵阁部反攻衡州,未闻楚师、滇师扈从,既已失利,势难坚持。” 此话一出,焦琏与朱旻如都收敛了笑容,神色逐渐沉重。 朱旻如说道:“爵帅,琢如说得在理,我军不得不防。” “嗯。”焦琏沉吟道,把塘报拿给岑丹初阅读,又走到地图前,沉吟片刻,问道:“依你们看,清虏下步会重点向哪里用兵?” 朱旻如与丹初对视一眼,说道:“十有八九是全州。” 丹初另有意见,说道:“这得看忠贞营在哪里。堵阁部倚重忠贞营,清虏亦看重忠贞营。之前,忠贞营屯于茶陵,济尔哈朗便率主力进攻茶陵。这次,忠贞营又在衡州战败,必会考虑后路。 “路线不外乎有三。一,走湘西入贵州。此路线沿途已有马进忠、王进才、张先壁等部,忠贞营千里迢迢过去争饷,殊为不智。 “二,走严关入广西,此路线沿途有滇师、楚师,亦有我等桂师,忠贞营亦不会走。三,走镇峡关入广西,此路线沿途只有曹志建一部,阻力不大。” 焦琏未置可否,在地图前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说道:“丹初说得是,忠贞营当向郴州、桂阳一带撤退,紧急时当走镇峡关南撤,以保存实力。若让忠贞营走脱,清虏必会全力进攻全州,走严关入广西。” “敢问爵帅,江西的清虏已经北撤?姜瓖反正的消息是否确切?”丹初问道。 “谭泰确已从江西北撤,姜瓖反正的消息尚未得到实证。”焦琏补充道:“我年轻时,曾与姜瓖有过数面之缘。以我的了解,姜瓖当会反正。大同起义的消息虽无实证,当为不假。” 丹初轻舒一口气,心里放松不少。这次出兵援战,不确定性因素太多,负面消息太多。唯独姜瓖反正,给明军带来了些许希望,也给丹初增加了不少信心。 “姜瓖既已反正,清虏后院起火,自然是紧着山西用兵。此外,清虏精锐皆为北人,不耐暑热,一到夏季必会班师回北方避暑。这次,清虏大概不会再进兵广西了。只要我们能在全州、兴安挡住清虏,就算大功一件。” 焦琏、朱旻如连连点头,如释重负,询问起赤军兵马。 丹初答道:“亲兵两千五千人已经过关,扎于城南。步兵、辅兵、土司兵还有八千人,当在三日内陆续过关。” 赤军兵马之众,令焦琏分外欣喜。他性格粗疏,不像瞿式耜那样爱惜羽毛,更不会指责丹初兴兵生事。如今这年月,兵马自是多多益善。 “甚好甚好。徐彪、陈邦傅皆非善类,你能攻杀徐彪,夺据南宁,练出这许多兵马,可见才堪大用。琢如,你先领兵屯驻兴安城南,集结兵马,加强戒备。待前线有事,再听我号令出战。” “诺。” (本章完) 第179章 结硬寨 打呆仗 第179章 结硬寨 打呆仗 赤军在兴安驻扎下来。 形势似乎还算可控。滇师在全州,楚师在永州,李赤心反攻衡州,胡一青攻占衡山。明军虽然战败,实力仍然可观。 赤军长途跋涉,正好借机休整兵马。岑丹初广派侦侯刺探情报,加紧备战,自不必说。 没过多久,形势再度逆转,令人始料不及。 清军大举反攻,明军再度溃败。衡山、安仁、攸县相继失守,总兵陆士毅、龚瑞战死。胡一青、王永祚退屯全州,李赤心退屯郴州,堵胤锡退屯永宁。 济尔哈朗统军追击忠贞营,遣固山额真佟图赖、伊拜进攻永州、全州。 佟国赖,辽东抚顺人,隶属正蓝旗汉军。佟氏即为佟佳氏,较早归降努尔哈赤,虽是女真人,但汉化程度很高,受到清帝的重用。清初,佟佳氏极为显赫,为满洲八大姓之一。 伊拜,满洲正蓝旗人,赫舍里氏,同样为满洲八大姓之一,为人骁勇善战。 佟图赖率军进攻永州,楚师崩溃,清军轻松夺取永州,迅速分兵进攻全州。 …… 偏在此时,焦琏得了急病。他强撑病体,召集众将到城内议事: “想不到,才几天时间,局势就败坏至此。永州沦陷,清虏长驱直入全州。我这两天恰逢生病,难以上马杀敌,只得派马镇率兵增援。诸君要厉兵秣马,准备迎战清虏。” 马起蛟资历很老,智勇双全,常被焦琏视作替手,麾下兵强马壮,在焦琏诸将中号称第一。 兴安距离全州只有一百里路程。骑兵只需一天就可抵达,步兵强行军的话,两天可以抵达。 丹初把手中的塘报再读一遍,问道:“胡一青也退到全州了吗?” 胡一青是滇师大将,与丹初结为兄弟。 滇师主帅为赵印选,另有一员大将为王永祚。胡一青与赵印选是表兄弟,与王永祚是同乡好友。滇师打仗,赵印选常常居后供输粮草,胡一青则带着王永祚在前线血战。 “是的,胡一青、王永祚从衡山撤回,还有一万人马。在黄沙镇筑了七座大营。楚师熊兆佐、周金汤则退回全州城,与赵印选一道守城。”焦琏答道,又连咳两声,显是得了风寒。 “爵帅,马镇增援全州,唐家铺空虚。我自请率赤军前出唐家铺,屏护兴安。” 唐家铺是一处商埠,位于兴安下游十里外,西临天坪岭,东扼湘江,依山傍水,地势紧要,堪称兴安门户。 明朝中后期,商品经济发展,乡村集市成为交换商品的重要场所,渐渐兴起成为乡镇。兴安城外的唐家铺,正是一座典型的乡镇。 全州、兴安、唐家铺三地均位于湘江西岸。焦琏派马起蛟驻守唐家铺,确保全州、兴安之间的通道。马起蛟一走,势必要派一员骁将驻守唐家铺。 焦琏麾下骁将只剩焦珂、朱旻如、岑丹初三人。焦珂掌中军,随时呆在焦琏左右。朱旻如勇有余而智不足,未曾独当一面。 岑丹初攻杀徐彪,颇引时人侧目,这次正好主动请缨。 焦琏十分高兴,说道:“很好,琢如,你明日便率部移驻唐家铺。” 他强撑病体,走到地图前,说道:“清虏的动向,大致已经弄清楚了,共分为四路。湘南有两路,济尔哈朗、勒克德浑率主力进攻郴州、永兴,追击堵胤锡、李赤心,佟图赖、伊拜率偏师进攻永州、全州。 “湘西有一路,伪兵部尚书阿哈尼堪、固山额真刘之源领兵往攻宝庆,马进忠、王进才战败,退屯武冈、新宁。阿哈尼堪、刘之源继续西进,似要进攻黔阳。流贼袁宗第、刘体纯在黔阳尚有十营兵马,或可与清虏一战。“另有一路清虏,头目不明,兵马不详,已深入贵州黎平,似欲邀击郝逆(郝永忠)。” 焦琏世袭明军都指挥使,早年与农民军征战多年,对李赤心、郝永忠、袁宗第等大顺军余部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 郝永忠受何腾蛟挑唆,袭杀明军大将陈友龙,挑起湖广明军内讧,更受到永历朝臣的敌视。自永历三年起,朝廷文书公开称郝永忠为“郝逆”。 一向沉默寡言的焦珂,此时说道:“清虏兵单将微,深入湖广,竟敢兵分四路,实乃取死有道。” 话虽这样说,清军兵分数路,打得明军毫无招架之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兵者,危道也。岑丹初不敢盲目乐观,辞别焦琏后立即调兵谴将,前往唐家铺布防。 步兵第二标、土司兵为前军,布置在唐家铺下游五里处。土司兵在左翼,扎三座营垒,位于七家岭、玉米山一带,多丘陵。步兵第二标部署在七家岭至湘江西岸,共扎三座营垒。 亲兵标为中军,在唐家铺前二里扎营三座。辅兵标为后军,在唐家铺扎营一座。战时,辅兵配属各部,深入前沿,留在后军的,只有辎重营少数官兵。 赤军的部署呈倒品字形,前重后轻。丹初本人坐镇中军,居中调度。 此次作战,赤军将第一次面对满洲八旗,非同小可。丹初格外重视,骑马巡视各营。 “谁负责这座营垒?” 第二标标统匡时赶紧迎了上来,说道:“末将为标统,负全面责任。营垒壕沟修筑不齐,责任在我。” 第二营营长莫尔桢红着脸,答道:“末将主守此座营垒,责任在我。” 赤军中也渐生派别,莫尔桢属于永安派,出自永安莫家,妹妹为丹初侧室。 “我且问你,我定的壕沟标准是什么?” “宽一丈,深一丈,底部必置削尖竹木。泥土必运于两丈之外,另筑拒马墙一道,一防防止敌军回填,二防敌军马队。” “你这儿多深?连七尺都不够?为什么停工了?” 自然是工程浩大,土质坚硬。但主帅发怒,莫尔桢嚅嚅不敢言,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岑丹初下马跳入壕沟。 “大帅!” 在众人的惊呼中,丹初从沟底跃起,双手撑在壕沟边沿,又推开亲兵的拉挽,独自爬了上来。 “我赤手空拳,什么都不用,就能爬出壕沟。你这条壕沟,深不及七尺,有什么用?莫尔桢,限你一日之内挖好壕沟。否则,军法从事。” 军法从事,至少也得是杖责。莫尔桢不敢怠慢,应道:“诺。” “此次对战清虏,务必要结硬寨、打呆仗,先立于不败之地。清虏来势汹汹,很可能会攻破全州,直逼兴安。” 左翼土司兵在丘陵地带扎营,多石块,掘壕不易。丹初命他们砍伐山中树木,扎成鹿砦,绕营两匝。 (本章完) 第180章 满虏来袭 第180章 满虏来袭 清军攻势凌厉,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四月十日,清将佟图赖与努山、阿济格尼堪合军进攻全州。 胡一青率滇师出战,大败,营垒皆破。全州城内楚师崩溃,熊兆佐、周金汤退屯道州、永明,往依曹志建。赵印选、胡一青退往兴安,往依焦琏。 焦琏麾下大将马起蛟率军增援全州,中伏,全军覆没,马起蛟阵亡。 山雨欲来风满楼。唐家铺一带,到处都是滇师、楚师溃卒。 如何处理这些溃卒,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他们毕竟都是明军同袍,曾在前线与清军血战,岑丹初必须接纳他们。 但这些明军溃卒中,十有八九混有清军奸细。清军自入关后,常用里应外合的战术。一旦明军溃败,清军就会散播奸细,随明军败退后方,伺机作为内应。 丹初亲临前线,指导赤军盘查溃卒。赤军在前线掘出一道长壕,从七家岭一直延伸到湘江。溃卒挤在吊桥处,一个个排队通关,口音、发式有问题的,格杀勿论。 “岑老弟!” 一个身材矮小的明将,满脸憔悴,见到丹初后分外欣喜,远远地打起招呼。 这不是胡一青吗?丹初大喜,下马迎接,说道:“胡大哥!小弟奉新兴侯之命驻守唐家铺,不意竟在此遇到大哥。” 走近一看,胡一青盔甲破损,面额有伤,座骑“沙兔子”浑身腥臭,不知经历了多少恶仗。 “哈哈!”胡一青虽然战败,却不失豪迈,笑道:“我远远看过来,见这几座营垒旗帜鲜明,深壕高垒,心里还在纳闷,这是哪位仁兄的兵马?不意竟是老弟!” 聊起战局,胡一青不胜感慨,叹道:“满鞑子果真名不虚传,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吾征战经年,未尝见此等劲敌。” 赤军很快就要对战八旗劲敌,丹初不敢怠慢,问道:“请教大哥,我该如何对付满鞑子?” “鞑子射术精湛,勇不惧死,一人数马,骠疾如风。临战时,鞑子常常挑选死士,着两层铁甲,逼近至三十步内,使用大鞘弓接战。” 谈及满洲兵,胡一青仍旧心悸不已,说道:“丹初,你与鞑子接敌时,一定要与鞑子保持距离,不可近至三十步,否则必败。” “嗯。”丹初沉吟道:“我下令深沟高垒,在前线挖掘壕沟,环营又挖一道壕沟,为的就是与鞑虏保持距离,结硬寨,打呆仗。所虑者乃土司兵,扎营于丘陵之上,无从掘壕,又是新附之军……” 胡一青慨然说道:“土司俍兵勇猛敢战,只要驾驭得得当,一定可以大用。老弟若不嫌弃,我愿率御滇营屯土司兵之后,与土司兵并肩作战。” 丹初求之不得,思索片刻,对道:“御滇营久经战阵,声名远播。有大哥相助,小弟对敌更有胜算。眼下溃兵汹涌,烦请大哥帮忙甄别溃卒,兼以补充御滇营,如何?” 这是互利共赢的事,胡一青自然乐意。 未几,王永祚、赵印选两位御滇营大将相继赶到。赵印选退入兴安城内,王永祚与胡一青相善,留下辅佐胡一青。 四月十五日,清军追击至建安,距离唐家铺已不到三十里。 塘报至,丹初闻战则喜。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要与满洲八旗交战,他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情报局长冯加礼过来报告:“大帅,清虏主将已经查明,为巴牙喇甲喇章京觉罗果科。”好拗口的官职。未等丹初发问,冯加礼解释道:“巴牙喇为满语,乃护军之意。甲喇管五个牛录,甲喇章京即为甲喇之首领。” 八旗军制,每三百人组成一个牛录。理论上,甲喇章京麾下有一千五百名旗兵。满洲人口少,常年作战,男丁伤亡很大,一个牛录很难出齐三百旗兵。 通常情况下,旗兵出征时,包衣也会随主人一同作战。随着旗兵的大量伤亡,清廷鼓励包衣随旗兵一起出征。包衣在战场上表现卓异,就有可能“落编”,成为正式旗兵,从此世代领有“铁杆庄稼”。 因此,满洲八旗出兵作战时,每牛录能出多少战兵,着实是笔糊涂帐。清廷对八旗兵力讳莫如深,也从不在官方文书上记录出兵人数。 “这个觉罗果科,是哪个旗的?” “满洲镶白旗。”冯加礼答道,像是有所畏惧一样,声音也下沉了许多。 满洲镶白旗?丹初亦深吸一口气,眉头微皱。在满清初期,满洲镶白旗可是个大旗,实力雄厚。 皇太极得位不正,只得极力拉笼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兄弟,用十四岁的多尔衮作镶白旗主。多尔衮长大后,皇太极故意找茬,令多尔衮改作正白旗主、多铎作镶白旗主。 但不管怎样,正白旗、镶白旗两旗一直都很团结,始终握在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兄弟手中。如今,多尔衮已是皇父摄政王,大权在握,两白旗的实力自不必说。 “觉罗果科有多少兵马?”丹初又问道,眼前浮出一丝忧虑。 “至少有一千五百骑,全都是骑兵,一人多马,另有几十头骆驼。” “一千五百骑,就敢直扑兴安?这个觉罗果科,真以为明军无人乎?”时近午时,丹初毅然下令各部备战,准备碰一碰觉罗果科这个硬茬。 敌军相距还有二三十里,预计将在未时抵达。赤军各部加紧吃饭,准备军械。 丹初匆匆吃过午饭,率亲兵标抵近前线督战。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他来到七家岭视察防务。 这里是步兵第二标与土司兵的防御结合部,也是敌军可能重点进攻的地方。赤军在七家岭部署了不少火炮,居高临下,正可炮击敌军。 七家岭以东,步兵第二标深壕高垒,又在前线掘深壕为屏障。七家岭以西,土司兵、滇师伐树作木城,又在木城外列鹿砦为屏障。 结硬寨,打呆仗。硬寨已成,就看能不能赤军能否不动如山了。若能,就可打成呆仗,就有望阻敌于唐家铺外。只要能挡住清军,赤军就算成功了。 未初时分,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音震天。透过望远镜,丹初可以清楚地看清敌军的塘骑。盔甲鲜明,战马高大,正是满洲八旗无疑。 赤军这边,早已严阵已待。 步兵第二标已在壕沟外列队完毕,距壕沟约有一百步远。壕沟外两丈远的地方,另有一道土墙,虽不严整,亦可迟滞敌军马队。土司兵则蜷缩在木城内待命,听令出战。湘江东岸,则有朱旻如派兵协防。 (本章完) 第181章 凭壕拒敌 第181章 凭壕拒敌 清军逼近唐家铺,塘骑来回穿梭,试图靠近壕沟侦察敌情。 赤军严阵以待,塘骑全部收回,壕沟处的吊桥已经拆毁,防止资敌。亲兵标炮兵营、步兵第二标火器营、各营火器哨已经前出,部署在拒马墙上,居高临下。墙后为步兵第二标主力,弓兵、长矛兵、刀斧手、藤牌兵等列队完毕。 亲兵标则在七家岭以东列队,充作预备队。 “砰砰砰砰!”拒马墙处不时传来枪声,赤军神射手开始狙杀敌军塘骑。神射手很少,需经过严格的考核,平均每个火枪队不超过三个。 滑膛枪的精度并不像后世传言那样不堪。明末时,一支制作精良的火绳枪可在五十步距离内指哪打哪。赤军生产的新式火绳枪精度更高,子弹在七十步外仍可保持精度。 赤军神射手虽然不多,却给清军塘骑造成很大的威胁。 透过望远镜,丹初分明看到,清军正在壕沟外列阵,似要通过壕沟。 “大帅神算,鞑子果真要强攻壕沟。” 说话之人是岑勇,也是丹初的族弟。丹初习惯把有潜力的年轻军官放在亲兵营,加以重点培养。岑勇已经积功至亲兵第二队队长,再历练一下,就可以外放担任营官了。 “无他,经验而已。”战前谈话可以舒缓紧张情绪,丹初微微笑道:“玉米山至七家岭多丘陵、山林,易伏兵,鞑子皆为骑兵,不便通过。若走湘江东岸,鞑子没有水师不便渡江,就算过了江,进攻兴安时还得再次渡江,易被我军所乘。最稳妥的,还是七家岭至湘江西岸这段,哪怕我军在此重点设防,鞑子亦只得强攻。” 岑勇叹服,袁平则说道:“这个觉罗果科真是目中无人,没有越壕车,没有盾车,就敢过来强攻。” 袁平在南宁之战中表现卓异,升任亲兵营长。他年近四十,是个沉默寡言的陕北老卒。 “鞑子轻视赤军,正可让他们尝尝苦头。” 正午时分,阳光刺眼。清军从北方来,逆光向壕沟方向前进。 赤军第一次与满洲八旗交战,准备充分,工事严整,以逸待劳。有壕沟,有阻马墙,八旗骑射优势将被大为削弱,丹初心里轻松不少。 瞭望手不时通报敌我距离: “鞑子前锋距壕沟两百步!” “一百六十步!” …… 赤军提前在壕沟前标记了距离,以便更加精准地把握开火时机。 “一百步!” 丹初这才下令:“炮兵开炮!” 一声铳响,中军升起两面赤旗,正是开炮的信号。部署在拒马墙上的劈山炮、冲天炮相继开火,清军阵营出现短暂的骚乱,约有几十骑倒下。 透过望远镜,丹初密切关注着敌军的动向。 这支镶白旗满洲兵,装备非常精良。前队人马皆披铁甲,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由于全都是骑兵,队形比较疏漏,正面宽达一里有余。后队笼罩在尘土中,甲仗不如前队鲜明,大多披甲。 仅从披甲率看,八旗披甲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比赤军高多了。 冯加礼搜集的情报很准确,骑兵约有一千五百人,难以区分旗兵、包衣。他们轻骑疾进,并未携带火炮。他们骁勇异常,哪怕受到赤军的炮击,仍旧不为所动,继续向前推进。 明末时的野战火炮尚不发达,在战场上还起不到决定性的影响。赤军大量装备劈山炮等轻型火炮,仍挡不住八旗兵前进的步伐。冲天炮威力虽大,却笨重难以携带,数量十分有限。 进至八十步,八旗兵开始步射。赤军有拒马墙作防护,主力都在拒马墙之后,八旗兵只得抛射。“嗖嗖嗖”,矢如雨下。满洲大梢弓搭配重箭效果更佳,威力大,精度高,但射程更近。因此,满洲弓更适合近战,在三十步内威力堪比火绳枪。抛射漫无目的,射击效果大打折扣。 尽管如此,仍有不少赤军中招,所幸弓箭威力已经大减,难以造成致命伤。 明末冷热兵器交替,近战存在攻击盲区。此时的赤军、八旗都缺乏更合适的攻击武器,必须进一步接近距离。总的来说,赤军有火炮,冲天炮能发射开弹,略占优势。 清军的伤亡更大,多被开弹所伤。此为临战前常有之事,觉罗果科不以为意,驱使清军继续向前。只要清军近至三十步,就可使用大梢弓步射,四海之内罕逢敌手。 抛射没有占到便宜,清军收起弓箭,步行前进。前排多死士,照例穿两层铁甲,步履迟缓。 “六十步!” 重型火绳枪可在六十步内击穿铁甲。实战时,赤军常在六十步距离上开枪。 面对强敌,丹初反而出奇地冷静,仍在观察战场动态,迟迟没有下令开枪。左右都用焦急的眼光看着他,希望他赶快下令。发令兵的旗鼓都已备好,随时可以传达命令。 “还不够近。”丹初自言自语道。八旗作战时,前队死士多穿两层铁甲。赤军新式火枪枪管强度很高,可承受高膛压,加大装药,或可在六十步距离上穿透两层铁甲。 但新式火枪产量有限,只在亲兵标火枪营、步兵标火器营中少量装备。大部分火枪手用的还是老旧火绳枪,破甲能力有限。 “四十步!” 清军前锋已进至四十步。在这个距离上,劈山炮的铅子杀伤力很强。清军不断倒下,不断有人补充上来。很多人已经挽弓摸箭,但主将未曾下令,旗兵尚未放箭。 “他娘的,真是一支劲敌。”丹初心中暗骂:“这支镶白旗旗兵真够顽强的,冒着炮火前进,忍耐到现在都不步射。” “开枪!” 赤军火枪手按捺已久,得令后纷纷开枪。 “砰砰砰砰!”密集的弹雨向清军射去,清军顿时倒下一片。 观其方向,应是第二步兵标火器营火枪队的方向。新式火枪果真给力,正可让鞑子尝尝厉害。 清军一阵慌乱,开始使用弓箭还击。赤军披甲率低,火枪兵披甲率更低,屡被清军弓箭杀伤。 满洲大梢弓果真名不虚传,八旗兵射术更是精湛。以弓箭对阵火枪,清军竟能不落下风。 觉罗果科亦察觉出了异样,但不为所动,驱使旗兵向前推进。 弓箭射速快,两军越接近,敌军优势越大,渐渐逼近壕沟。 壕沟的深度和宽度超出了清军的预料。清军聚集在壕沟处,无法向前。 觉罗果科自入湖南以来,未尝经历硬仗,所到之处,明军往往惊溃。即便是马进忠、李赤心、胡一青这样的骁将,也很难经受住清军的箭雨。赤军竟不一样,竟能使用火绳枪与清军隔壕对射。 他顿时火冒三丈,驱使八旗兵向前推进,又下令后队运来被褥帐篷等物,准备用来填塞壕沟。 清军之勇猛,令丹初暗自叹服。赤军凭壕拒敌,尚可与虏一战。若是没有壕沟,后果不堪设想。他亦迅速作出反应,下令亲兵标火枪营、亲兵营火枪队出战。 (本章完) 第182章 阵斩觉罗果科 第182章 阵斩觉罗果科 亲兵标皆骑兵,火枪营亦一人一马,如同疾风骤雨,倏忽间赶到拒马墙前,迅速下马,准备枪械。 营长乔松抢先爬上拒马墙,只见清军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窝在壕沟前: 后队正在向前递运被褥帐篷,试图以此填塞壕沟。前队多披重甲,离拒马墙只有十步远,用弓箭掩护后队,射术极佳,在赤军火枪队前丝毫不落下风。 清军凶顽,为了填塞壕沟,把同袍尸体也推了进去。 再看己方这边,同样损失不小。拒马墙下,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下不少尸体。 “老乔,你可来了!”步兵第二标标统匡时亦在拒马墙处督战,早已心急如焚。 “标台见谅,大帅迟迟不肯下令,某不敢擅作主张。” 第二标火器营编有两个火枪队,战前紧急装备了两百支新式火绳枪,火力较弱。 匡时收到的命令是死守拒马墙,不许后撤一步。为了阻挡八旗兵,他把弓兵也调了上来。可赤军的弓箭以漆弓为主,远不如满洲弓,根本就不能穿透敌军重甲。 岑丹初早有论断,认为满洲八旗毋宁说是骑兵,不如说是上马的重甲步兵。野战对阵满洲八旗,当以轻型火炮、重型火枪取胜。匡时在前线督战,与鞑虏近在咫尺,对此有了更为真切的感受。 “无妨。大帅用兵如神,迟迟不下命令,必有深意。想必是为了麻痹鞑子,诱使他们靠近壕沟。眼下鞑子已经中计,轮到你们出手了!万不可让鞑子通过壕沟,否则,彼必使出射面绝技,则我标危矣。” 匡时有帅才,深受丹初倚重。这番话也启发了乔松,他原本想下达“自由射击”的口令,毅然决定改以“集火射击”。 自由射击,顾名思义,火枪手可以不用管指挥官的命令,随意射击。 集火射击则要求射手严格听从指挥官的命令,集中火力射击敌军。 亲兵标火枪营编有三队火枪队,亲兵营编有两个火枪队,全部换装了新式火绳枪。投入作战时,赤军的火力将增加两倍,足以让清军吃尽苦头。 “标台,请再坚持片刻,待我火枪兵从容列队,集火射击。” “好的。”话虽如此,匡时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敌军勇不惧死,拼命填塞壕沟,渐渐铺出五条通道。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能通过通道,向拒马墙发起冲击了。 乔松深知此中轻重,指挥四队火枪兵分散开来。步兵见救星来了,亦纷纷让道,方便火枪兵登上拒马墙。 拒马墙呈梯形,土料取自壕沟,前陡后缓,方便阻击敌人。 未几,中军位置,八旗兵渐渐填出两条通道。立即有人跳下,走在帐篷被褥等物上,步伐踉踉跄跄,顶着赤军炮火前进。 越靠近拒马墙,清军伤亡渐大。然而,终于有人通过壕沟,抵达拒马墙下。相距如此之近,赤军火枪手不便射击。八旗兵却使出射面绝技,专门瞄准赤军面庞,箭无虚发,使赤军的伤亡迅速增大。 “乔松!怎么还不开火?!”匡时大声向乔松喝道。他一向冷静,见麾下士卒不断伤亡,情绪渐渐失控。 五个火枪队尚未准备妥当,但事已急,乔松只得下令开火。 第一排火枪兵迅速起身,爬上拒马墙顶举枪射击。距离如此之近,哪怕清军穿上两层铁甲,也根本顶不住赤军的新式纸壳定装弹。 “砰砰砰砰!”子弹不如想象中的密集,却也足以对清军造成致命的杀伤。 清军猝不及防,进退两难。进?前面有一道拒马墙,还冒出了更多的火枪兵。退?他们连被褥帐篷都不要了,顶着赤军炮火才冲到拒马墙下,岂能轻言放弃? 觉罗果科决非泛泛之辈,久经战阵,鲜有败绩。崇祯十四年,他率部从征,围锦州,击破明朝宁远援军,追逐至连山,一人斩级三十,得马三十二,由此名声大显。 眼下,他率军孤军深入,却被岑丹初一个无名之辈所阻,焉能轻言放弃? 觉罗果科不死心,反而擂响战鼓,驱使旗兵死战。不愧是满洲镶白旗,虽已落下风,仍旧毫无怯意,敢顶着赤军子弹前进。 丹初在望远镜中看得分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觉罗果科有勇无谋,此次必败无疑。八旗兵虽然悍勇,但兵多将寡,必败无疑。“传我的令,土司兵清理鹿砦,打开通道。土司骑兵、滇师骑兵集结待命,会同亲兵标骑兵营、亲兵营,听令追击八旗。” 按照约定好的旗号,赤军挥旗示意。土司兵岑勋、滇师胡一青得令,各自忙碌起来。 拒马墙处,战斗越来越激烈。八旗兵骁勇异常,越来越多的旗兵通过壕沟,也丢下了越来越多的尸体。赤军火枪兵也渐入佳境,火力越来越密集。 八旗兵堆积尸体,试图爬上拒马墙。赤军则勇不相让,与旗兵短兵相接。即便是火枪兵,亦有刺刀作为白刃武器。旗兵刚在拒马墙处冒头,火枪兵或可开枪射击,或可用刺刀挑刺。 久无敌手的八旗兵,在小小的唐家铺,在壕沟与拒马墙前遇到了麻烦。 战场形势渐渐明朗,赤军人多,枪多,火力强,对清军有着明显的优势。 清军习惯使用重箭,每逢战斗只能携带二三十支重箭。眼下,他们箭矢将尽,又身披重甲,通过壕沟已属不易,五尺高的拒马墙也显得高不可攀。 此刻,清军唯一能与赤军抗衡的,也就只剩勇气了。勇气是要付出代价的,觉罗果科不肯下令撤退,试图用士卒的生命保住自己的荣誉,却只会增加己方的伤亡。 “咚!咚!咚!”七家岭处战鼓如雷,紧接着又是一阵凄厉的天鹅喇叭声。 冲锋了! 赤军骑兵、土司骑兵、滇师骑兵,将近有三千骑,从玉米山至七家岭一带奔腾而出,居高临下,如同猛虎下山,扑向八旗侧背。 觉罗果科傻眼了,他还在壕沟外督战呢,只留了三百骑作预备队。敌军骑兵却烟尘蔽天,似有千军万马。八旗再骁勇,也没有三头六臂,一拳难敌四手啊! 明军一向懦弱不敢战斗,见到满洲大兵就抱头鼠窜,今日怎么如此悍勇?怎有如此多的骑兵? 风声鹤唳,觉罗果科顿有草木皆兵之感。他赶忙下令撤退,又令预备队迎战明军骑兵,为前线步兵争取时间。 匡时见状,当机立断,下令追击。火枪兵在拒马墙上,离敌军最近,举起刺刀就往下冲。 清军为壕沟所阻,狭窄的通道处挤满了溃兵,不少人掉落壕沟内,或被尖木刺穿,或被赤军击毙。 明军骑兵从七家岭、玉米山丘陵上呼啸而下,数量为清军的数倍。清军再骁勇再抵挡不住,只得且战且退。 丹初见状,率亲兵营、骑兵营绕向北方,截断清军退路。胡一青早就窝了一肚子气,此刻正可发泄在清军败兵上。滇师会合土司兵,猛攻清军,把清军压向湘江西岸。 “大旗方向,必为觉罗果科。亲兵营随我冲击敌军大旗,骑兵营坚守北翼,阻敌逃窜。” 觉罗果科身旁只剩几十骑,见赤军骑兵冲来,嘴里吐出一串夷语,大概是骂人的话。 此奴戴金黄兜盔,必是觉罗果科无疑。丹初挥兵过去,一队亲兵上前接战。觉罗果科兵少,但皆骁勇善战之辈,尽管左支右绌,竟能不落下风。 丹初见八旗兵已被缠住,便率亲兵上前挑战。觉罗果科手持挑刀,接连砍翻两名亲兵。 “好奴酋!”丹初骂道,挥槊与觉罗果科交战。 “咣当”一声,两人都使出了十足的力气,兵刃相交,火星四射。 丹初右手虎口一震,隐隐作痛。他作势松开左手,右手单手持槊,渐落下风。 觉罗果科脸上露出狞笑,越战越勇,逼得丹初只有招架之力。 丹初却趁他不备,用左手取出一支燧发手枪,对准他的脸庞扣动班机。 “砰”的一声,觉罗果科一声惨叫,落于马下。 丹初顺势丢下手枪,双手持槊,用尽平生力气,把槊尖捅入觉罗果科的嘴巴,贯穿至后脑勺。 (本章完) 第183章 报捷 第183章 报捷 觉罗果科一死,清军更加混乱。赤军、土司兵、滇师骑兵皆蜂拥而至,以众凌寡,试图全歼这支镶白旗八旗。 清军犹不服输,英勇抵抗。不管是旗兵还是包衣,仍能结成小队,力战不屈。 有个身披白甲的裨将,试图集结旗兵,从明军重围中突围出去。胡一青率滇师邀击那员裨将,把他斩落马下。 赤军步兵也追了上来,使用长矛、勾镰枪等武器痛打落水狗。清军更加孤立无援,箭矢用尽,败局已定。 从未时初至酉时末,双方三战近三个时辰。明军越战越勇,清军越战越少。至日暮,天色渐黑,残余两百余名清军趁机突围出去,如同漏网之鱼,逃之夭夭。 明军则连夜打扫战场,搜杀残敌。 月明星稀,篝火相连。亥时,喧嚣已久的战场终于恢复了宁静。 七家岭赤军大营里,岑丹初聊置一桌薄酒,宴请胡一青、匡时、岑勋等大将,庆祝今日之胜。 两杯酒下肚,丹初身上的疲乏解去大半,说道:“幸赖诸君用命,今日我军大胜,真是可喜可贺。南渡以来,明军愈发委靡,见到满鞑子往往一触即溃。 “今日,我们赤军、御滇营、岑氏土司,三军齐心,众志成城,终能成此大功,歼此巨寇,上解君父之忧,下振士民之心。来,我再敬大家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 胡一青衷心叹道:“吾为滇人,自起兵以来转战千里,与鞑子经战多年。对战蒙古鞑子、汉军鞑子,吾或小有战绩,对战满洲鞑子败多胜少。 “兄弟用兵如神,调度有方。今日之战,我军斩满鞑子不下千人,实多年来未有之大胜。兄今日躬逢盛事,斩首六级,亦觉扬眉吐气,一扫往日晦气。” 丹初亦叹道:“今日幸有滇师、土司兵相助,赤军方能力战得胜。这满洲鞑子果真异常骁勇,多为经年老兵,射术精湛,着实不容小觑。 “我军结硬寨,打呆仗,以壕沟、拒马墙阻敌,又伏骑兵于丘陵之上,以众击寡,方艰难取胜。今后再与满鞑子接战,总得谨慎小心,做万全的准备。” “大帅说得是。”众将纷纷附和,岑勋则说道:“今日之战意义非凡。以往土司兵随军出征,遇到满鞑子往往败北。久而久之,土司兵见到满鞑子就害怕,乃至于不战而溃。 “今日得此大胜,足以打破满鞑子不可战胜的神话。土司兵亦有了信心,今后再对战满鞑子,绝不会临阵脱逃了。” “嗯。打仗要有信心,信心要靠平日的教育,更要靠战场上的胜利。打仗多了,士卒自然得到历练。胜利多了,士卒自然有了信心。” …… 虽在酒宴上,丹初仍然不能得闲,营务处的参谋不时过来请示。 “大帅,战果战损统计出来了,请您过目。” 说话这人名叫何缙,原是昭平县生员,正式官职是赤军营务处教导局考功科参谋,负责统计战果。 “席上都是自己人,你直接念吧。” 何缙得令,念道:“我军共斩首七百二十八级、俘敌一百零五人,俘大西马八百八十一匹、骆驼二十八头、白金七千六百余两、黄金二百六十余两,其他俘获无算。我军共战死三百七十三人,重伤四百三十六人,轻伤无算,损失战马九十八匹。” 按经验,重伤员约有二分之一的生存概率。粗略一算,赤军此次将损失近六百人,与满八旗的交换比达到了三比四。 丹初微微皱眉,觉得这种交换有点高了,便问道:“俘虏怎么样?问到有价值的信息吗?愿意投降吗?”“俘虏大都很顽固,愿意投降的只有十六人。没问到有价值的情报,只知道佟图赖在全州,手上大概有四百旗兵,永州那边有一千旗兵、一千汉军。” “满洲兵家眷在北方,不可能诚心投降。这些俘虏全部斩首,今晚连夜杀掉。” “诺。”何缙问道:“请示大帅,捷报是否写明斩首、俘获等情况?”何缙明知故问,为的是询问滇师、土司兵的战果。 “自然要的。”丹初反应很快,问胡一青、岑勋道:“两位老兄,你们那边俘斩如何?” 滇师、土司兵组织力不像赤军那样高效,不可能这么快就统计出来战果。 胡一青略一思索,说道:“我军俘斩约有两百名,俘虏战马当有两百匹。” 岑勋作战经验还不如胡一青,土司兵组织更加涣散,更不可能准确统计战果,便笼统地答道:“我军俘斩与滇师相当。” 丹初略一沉吟,说道:“两位老兄,我做个主,滇师、土司兵俘获的战利品归各自所有,不必再上缴了。我这边俘获的,也归赤军所有,不再向两位分配了,如何?” 明军的规矩,部将在战场上有所斩获,都要向主帅上供。比例不一而足,通常情况下是一半。主帅获得战利品,再向全军分配,通常会偏向自家的亲军。 丹初此举,对滇师、土司兵有利,胡一青、岑勋都很高兴。 他转向何缙说道:“按刚才的统计,让王奕昌抓紧写出捷报。” 王奕昌是常熟人,文才很好,曾在瞿式耜幕中执掌文书,现在赤军营务处作战局作战科任参谋,常替丹初代拟对上的奏折。 未几,王奕昌拿着几张草稿过来,说道:“大帅,捷报已经拟就,还请过目。” “劳烦王先生念一下吧。” 王奕昌摇头晃脑,读道:“……闻天命有归,人心所向,乃能决胜千里。我军跋涉千里,于兴安县唐家铺设防,结硬寨,打呆仗,掘深壕一,筑拒马墙一…… “未初时分,虏满洲镶白旗来袭,渠首为巴牙喇甲喇章京觉罗果科,兵约千五百骑。我军凭壕拒敌,置铳兵于拒马墙上,伏土司兵、滇师于山岭…… “自未初至酉末,激战三个时辰,艰难备至,几乎不支。丹初冲锋陷阵,与渠首交马接战,大战三十回合,阵斩觉罗果科。一青…… “我军死伤惨重,然终获大捷,斩首计千二百五十七级,俘西马千三百四十四匹、驼三十七头……漏网残敌不过百数,鼠窜全州……” “这篇疏稿是写给新兴侯的。胡大哥,你功劳素著,请你领衔,如何?” 丹初的地位还不够高,不便直接奏捷。照规矩,他得先写信给焦琏,由焦琏领衔,转奏瞿式耜,再由瞿式耜向朝廷报捷。 经此之战,胡一青始知赤军的实力,不敢再在丹初面前倚老卖老,连忙说道:“老弟,赤军担当此战主力,此疏该由你领衔,休得折煞我也。” 丹初笑笑,在捷报上签上名字,胡一青副署,交给掌印官盖印。 塘骑连夜赶往兴安,把捷报送给焦琏。丹初已经向他发过口信,此为正式奏疏,必不可少。 (本章完) 第184章 定计反攻 第184章 定计反攻 次日,艳阳高照,微风习习。唐家铺一带,依旧笼罩在昨日战火的余烟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赤军辅兵标正在组织民夫清理战场,收殓尸骸。 这是件有利可图的差事。战马、盔甲、弓箭、腰刀等战利品,自然归赤军所有。而那些死者的破旧衣鞋,死马的内脏、骨头等物,赤军弃之不要,将作为民夫的报酬。身处乱世,这些看似一文不值的东西,却成为民夫眼中的珍宝。 丹初骑马巡视各处,不时做出指导: “壕沟不可废弃,恢复一丈深、一丈宽的原状。鞑子丢在壕沟里的被褥、帐篷等物,尽快清理出来。” “天气渐热,尸臭已隐约可闻,速速处理尸体。鞑子的尸体丢进湘江,让它们顺流而下,以示我军之威。我军的尸体全部火化,骨灰埋在玉米山以西的天坪岭上。” “通知各营辅兵,务必要在湘江上游取水。不要喝生水,用老姜煮成茶水。每日让士卒喝一剂诸葛行军散,预防瘟疫。” “重新搭设吊桥,方便我军通过壕沟。” “战马、盔甲、弓箭等物分发下去,战马先分给亲兵营、骑兵营,确保一人两马。” “土司兵的伙食标准与赤军步兵相同,不得区别对待。” …… “大帅,新兴侯来了。”一名亲兵骑马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顺着亲兵手指方向,丹初望见一队人马,从兴安城方向蜿蜒而来。用望远镜一看,并未发现焦琏的身影,却看见一顶小轿。小轿旁有员武将,身材肥大,似是御滇营主帅赵印选。 赵印选同样有侯爵,却在旁骑马侍从,坐轿的人就只能是焦琏了。 焦琏为人坦荡,在明军中很有威望。镇峡关军阀曹志建桀骜不驯,曾公开说过,他在明军同袍中只服焦琏一人。 焦琏向来不喜坐轿,想必患病未愈,只得坐于轿中。 丹初心中一喜,骑马飞驰而去。他心情十分喜悦,就像小学生在学校里考了满分,急于回家告诉家长。 焦琏听到动静,打开轿帘,脸上满是病容,却难掩喜悦之情。 “爵帅!” “琢如!” “爵帅有病在身,怎能随意出城?若有事体,一纸书信召我入城即可。” “哈哈哈哈!”焦琏就像望子成龙的父亲,接到了儿子金榜题名的喜讯,笑道:“我昨晚听说你打败了清虏,让人抬到南门眺望,又收到你的捷报,恨不得立即出城相见。” 赵印选则问道:“那个觉罗果科,尸首现在何处?” “首级已经割了下来,准备腌渍一番,送往桂林夸功。尸体仍曝在野外,悬于鞑子旗杆之下。” “我今日来唐家铺,正可用鞑子的尸体为马镇设祭。”想起惨死的爱将马起蛟,焦琏脸上尽量是凄怆之情,说道:“琢如,派人戮尸,为马镇报仇雪恨。” “诺。” 来到前线,焦琏抱病下轿,为马起蛟招魂设祭。他颤颤巍巍的,泪水簌簌直流,令在场的将士无不感动。 世事洞明皆学问。焦琏抱病祭祀,给丹初上了生动的一课:为将者,既要以威驭下,以信服众,还得以情感人。 祭祀已毕,焦琏又亲临壕沟、拒马墙,对丹初赞叹不已:“以壕沟之土筑拒马墙,以壕沟阻虏骑,以拒马墙伏铳兵,心思缜密,部署得当,真巧夺天工也。” 丹初只是谦虚地笑笑,答道:“全赖将士用命,兴宁伯全力支持。” 兴宁伯胡一青正在一旁,笑道:“琢如谬奖。赤军作战勇猛,配合紧密,琢如后来居上,‘雏凤清于老凤声’矣。”赵印选神色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嫉妒,有不快,也有猜忌。他是胡一青的表兄,年龄在胡一青、王永祚之上,故被二人拥为御滇营主帅,但不常临阵,威望不及胡一青。胡一青与岑丹初交好,结为兄弟,日后…… 丹初亦注意到了赵印选的异常,心中暗生警惕。史载,此人虽为御滇营主帅,战功、德行皆不及胡一青。将来果真有事,他并不值得倚赖。 午饭就近在步兵第二标解决。焦琏患病,不能受风,进入第二标中军大帐歇息。 帷幔都收了起来,帐内顿时颇为闷热。 焦琏吃饭没有胃口,苦笑道:“贱体患病,劳烦诸位受苦,实在抱歉。” 众将带兵打仗,风餐露宿,披甲血战,什么苦头没吃过,自然能忍受帐内的闷热。 “爵帅安心养病,争取尽快痊愈,好主持大局,指挥我们反攻全、永。” “赤军在唐家铺大败鞑子,鞑子一时半会儿决不敢窥视兴安,爵帅放心便是。” …… 大家本想随口安慰焦琏,却不想,焦琏备受鼓舞,说道: “不瞒大家,自从马镇殉国,我就立志反攻,为同袍报仇雪恨。今日抱病来唐家铺,一是为马镇设祭,二是现地查看官兵士气。军心可用,我打算尽快反攻全州。大家现在就做准备,等我病愈,立即拔营北上。” 闷热的中军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有人兴奋,有人担忧,有人怀疑。 丹初瞟了一下,胡一青、朱旻如、岑勋很兴奋,显然赞同焦琏的意见。赵印选神色复杂,有瞻前顾后之感。匡时、曹煜等赤军大将面露怀疑,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爵帅说得是!”胡一青率先打破沉默,说道:“鞑虏兵力分散,全州、永州守军很少。我军应当趁胜反攻,早日夺取全州。” 朱旻如亦附和道:“不错。兴安背靠严关,宛如一个葫芦。我军部署在葫芦肚里,一旦战事不利,只得登高向葫芦口撤退,如同背水列阵,凶险至极。必须拿下全州,增加缓冲的余地。” “老赵,你怎么看?”焦琏问赵印选道。 赵印选不假思索,说道:“御滇营听从爵帅调遣。”反正都是胡一青冲锋陷阵,赵印选乐得卖人情给焦琏。全州在赵印选手中丢失,自当尽快收复。 “琢如,怎么看?” 丹初犹疑片刻,还是说道:“爵帅,某以为反攻之事,尚要慎重。我军昨日取胜,实因准备已久,又掘深壕,筑拒马墙以自卫,才艰难打败满鞑子,实为惨胜。战果不容乐观,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攻城不同于野战,需要阻敌援兵,需要克服城墙,需要红夷大炮,需要保障兴安至全州一百里的粮道安全。” 匡时自然要拥护主公,附和道:“佥都督说得不错。鞑子皆为骑兵,随时可以调集援军。一旦我军反攻全州不下,敌骑四方而至,则我军危矣。 “不如派人到武冈联络忠武营,到郴州联络忠贞营。鄂国公、兴国公兵强马壮,骁勇善战。若能得到他们的侧应,我军反攻全州当有把握。” 年前,因为收复湖南之功,马进忠晋升为鄂国公,李赤心晋升为兴国公。 “不然,”焦琏断然说道:“机不可失。督师令我据守全州,势当收复。如今全州清虏兵力空虚,正可趁机反攻。” 他特意转向丹初,说道:“粮草转输困难,军队在前线多呆一天,后方就多一分负担。自正月以来,榆林王、中湘王、宁夏王相继败亡,军民士气大衰,急需一场大胜。 “湖南战场事关全局,不容有失。督师、朝廷收到捷报,必会催促我等收复全州。军民翘首以待,我等与其被朝廷催促,受言官聒噪,何如主动出击?” 此为无可奈何之事,丹初只得答道:“爵帅厚恩,我赤军必谨遵爵帅军令。” (本章完) 第185章 反攻全州 第185章 反攻全州 岑丹初在唐家铺阵斩觉罗果科,赤军大败满洲八旗。清军并未反攻,只是加强了全州、永州方面的防御。 在南明历史上,总是有很多令人疑惑的事情。此事同样出人意料,却又在常理之中:清军兵力太少,在湖广战场上过于分散。 济尔哈朗率清军渡江南下,南明军队一触即溃。清军势如破竹,直到湘潭才遇到马进忠的孤军。 马进忠亦不战而退,济尔哈朗更加肆无忌惮,把有限的兵力分为四路,有一路甚至深入贵州,前往黎平追击郝永忠。 济尔哈朗、勒克德浑率八旗主力正在郴州、永兴与李赤心、堵胤锡部明军作战。 阿哈尼堪、刘之源两部清军在宝庆击败王进才、马进忠两部明军,占领府城邵阳,接着向西进攻黔阳。袁宗第、刘体纯皆为大顺军骁将,正据守黔阳,与阿哈尼堪部清军血战。 佟图赖、伊拜两部清军占领了全州、永州,又要分兵据守衡州,兵力短绌,已无力反攻兴安。 此外,觉罗果科是镶白旗甲喇,唐家铺战死的旗兵都是满洲镶白旗人,是多尔衮的嫡系。济尔哈朗是满洲镶蓝旗旗主,与多尔衮是死对头。镶白旗大败,济尔哈朗才懒得为他们报仇呢。 放眼全国,西北义师蜂起,渐成燎原之势。王永强收服陕北后,渡河进入山西,与姜瓖并肩作战。山西表里山河光复大半,仅剩太原等少数孤城还掌握在清军手中。 多尔衮亲征山西,把博洛、满达海诸多名王都调到了山西前线。京师仅剩多铎一王坐镇,多铎又身染天,性命垂危。 多尔衮狼狈极了,只得再次起用“三王一公”: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 去年,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从湖广前线调回辽东休整。三顺王常年为清廷做马前卒,从辽东一直打到广西,损失惨重。孔有德部仅剩三千一百人,耿仲明部仅剩二千五百人,尚可喜部仅剩二千三百人。三王战兵合计不到八千。 西北兵起,京畿兵力空虚,多尔衮欲调济尔哈朗回京,就得派重臣接替济尔哈朗。 金声桓、李成栋的反正给多尔衮造成极大的刺激。他决心彻底消灭南明,令兵部商量对策。 兵部很快复奏:派孔有德征服福建、尚可喜征服广西、耿仲明征服广东。为刺激三王积极性,准许三王在三省开府,携带家眷世镇三省,如同云南沐氏。 消息很快走露,尚可喜投降最晚,实力最弱,却要啃最硬的骨头,率先表示不服。孔有德与耿仲明相睦,与尚可喜不和,一向傲慢自大,嗤笑尚可喜胆小怯懦,自告奋勇独力攻取广西。 经过议政王大臣会议,多尔衮决定派孔有德进攻广西,改封为定南王,增兵至两万人马;派耿仲明、尚可喜合攻广东,各自增兵至一万人马,耿仲明改封为靖南王,尚可喜改封为平南王。 三王“挈家驻防,其全省巡抚、道、府、州、县各官并印信俱令携往”。连文官印信都带上了,可见多尔衮对三省志在必得。 与此同时,多尔衮派续顺公沈志祥移镇山东,拱卫京畿,镇压义军。 孔有德等三王一边积极募兵,一边接收各省调来的绿营,以凑齐四万战兵之数。暂时而言,他们还过了不江,接替不了济尔哈朗。 四月二十日,焦琏痊愈,立即督军反攻全州。明军兵分三路,胡一青率滇师、焦琏率桂师走湘江西岸,岑丹初率赤军走湘江东岸。 赵印选留守兴安。又有少量舟师,走湘江输送粮草辎重。三路明军约有三万余兵马,对全州志在必得。 赤军实力不容小觑,岑丹初已开始独当一面,与焦琏、胡一青并驾齐驱。 满清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佟图赖坐镇全州,一面调兵遣将迎战明军,一面急向济尔哈朗求救。 二十二日,明军抵达凤凰坪。凤凰坪位于全州城西四里外,是全州的西面门户。全州为兵家必争之地,凤凰坪亦战事频繁。 清军以凤凰坪为防御重点,派了一千多名旗兵在此设防,湘江东岸那边只派了少量绿营兵。 一员斥侯骑双马,来到丹初面前汇报:“报大帅,前方为绿营兵,人马约有千余,属伪总兵徐勇,无重炮,相距约四里。” “徐勇?可是防守长沙那厮?” “正是那厮。”半年前,明军反攻湖南,徐勇坚守长沙不降,挡住李赤心、马进忠数万大军,一时名声大噪。 螳臂当车,就他这点兵马,也敢在赤军面前班门弄斧?丹初下令:“火枪营、骑兵营出阵迎战。” 军旗挥舞,军令传下。未几,骑兵营、火枪营相继出列,丹初则随亲兵营在后押阵。 三营皆骑马,很快逼近敌军。 这批绿营兵果真没有重炮,只有少量虎蹲炮。斥候进山侦察,未发现伏兵。 满洲人少,清廷只得大量收编明军,但又十分猜忌、防范。火器为战场利器,清廷明确规定,绿营兵不得装备冲天炮、红夷大炮等重型火炮。 徐勇正率主力随济尔哈朗征忠贞营,派往全州的是只是些老弱,故被佟国赖充作炮灰。 丹初略一沉吟,对左右说道:“满鞑子皆在湘江西岸,在凤凰坪列阵阻击爵帅。我军不必等炮营了,直接冲杀过去。绿营一败,满鞑子必要后撤,爵帅便可直扑全州城下。传令,火枪营列横队,集火射击。骑兵营列两翼,准备抄掠敌军侧后。” 未几,火枪营下马列阵。每哨三十一人排成一排,每队排成三排。三个火枪队一字排开,也只有三百余人,看似不甚起眼。 鼓乐声起,火枪兵跟着鼓点前进,每前进十五步,停下整理一次队形。 清军颇为惊愕,从未见过这种阵型,从未见过哪支军队要踏着鼓乐前进。想起岑丹初阵斩觉罗果科,清军更加害怕,未曾战斗,先已胆怯。 近至一百步,清军开炮。轻型火炮只能发射霰弹,讲究的用铅子,不讲究的用石子,威力有限。在这个距离上,清军火炮除了给士兵壮胆,对赤军基本没有杀伤力。 亏得赤军火枪兵还穿上了盔甲,更不惧清军铅子。行进至清军阵前七十步,清军开始抛射弓箭,少量鸟铳手开枪射击。 赤军不为所动,行进至六十步之近才停下,从容装弹。 “第一排,射击!”火枪营长乔松沉声下令,吹鼓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哨声,足以引起每名射手的注意。 “砰砰砰砰!”第一排近百名射手,每人射出一发子弹,按百分之五十的发火率,至少可发射出五十颗致命的子弹。枪声如同爆竹,阵前升起一股浓烈的硝烟。之后,他们立即半蹲,原地装填子弹。 前排清军顿时倒下一片。 “第二排,射击!” 第二排射手穿过第一排的空隙,接替射击,交替前进。 经过八轮齐射,清军阵脚动摇,长矛兵不断倒下,阵前皆是白的长矛。 丹初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刚才,火枪营有点线列战术的样子了。不过,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其一,得尽快量产燧发枪,进一步提高火枪射速。届时,火枪兵可以结成更为密集的队形,前后只排成两排,前排半蹲,后排站立,交替射击。 其二,可以为火枪兵配发更为鲜艳的军服,譬如赤红色军服,在战场上更加醒目,以打击敌方士气。 “骑兵营出击!” 赤军战马奔腾,绿营兵迅速崩溃。 (本章完) 第186章 办大事当有替手 第186章 办大事当有替手 太阳偏西,时近申正。赤军摧枯拉朽,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战斗。清军或被俘,或被杀,只有极少数骑兵走脱,经浮桥撤回灌江东岸。 为防止赤军渡江,清军干脆拆毁了浮桥,完全放弃了湘江东岸、灌江西岸的绿营兵。 正如丹初所料,绿营兵败,凤凰坪处的八旗兵亦引军撤退,婴城固守。 焦琏留军守卫凤凰坪,尔后渡过宜湘河,占领全州城北书房岭。 全州城位于三江汇合处,地势险要,东、南两面环江,西面靠书房岭,只有东北方向稍显宽敞。三江者,曰宜湘河,曰湘江,曰灌江。宜城河为东西走向,河窄水浅,旱季可徒涉,绕全州南门汇入湘江。 书房岭地跨宜湘河南北,可俯瞰全州城。焦琏命人在书房岭上架设火炮,昼夜轰击城内。 丹初的任务是渡过灌江,沿灌江东岸下行至三江口,在雷公岭设营防守,阻击清军援军。 雷公岭地处全州城东,与全州东门仅隔一条湘江。从雷公岭出发,沿湘江东岸下行三十里,便可到达黄沙镇。黄沙镇为全州北面门户,明朝在此设有一个驿站,曰黄沙驿。 逼近全州,丹初顿有故地重游之感。两年前,他刚穿越时,便置身焦琏老营,在全州黄沙镇呆了好几个月。如今物是人非,双目所及更加凋敝,令人不胜惆怅。 尽管赤军又一次大胜,丹初依然保持着冷静。敌人为绿营老弱,且仅有一千人马,明显不敌赤军。 然而,这一千绿营如此之弱,竟敢渡过灌江背河列阵,岂不怪哉?清军想诱敌深入?还是佟图赖威逼利诱,绿营不得不渡江? 不管怎么样,绿营兵敢于背河列阵,足见清军法令之严。仅凭这一点,他们就能胜过一半的南明军队。 丹初心生警惕,下令暂不渡江,就地扎营。事实已经证明,结硬寨、打呆仗看似笨拙,却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战术。晚清时,曾国藩曾以此战术击垮太平军,丹初也将借鉴提高,用它来对付来往如风的八旗铁骑。 此战术的精髓,在于立足自保,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结硬寨、打呆仗可以尽可能地减小己方的伤亡,增加战胜的概率,进而提高士卒信心,不断历练部队。 其缺点也很明显,方法太笨,速度太慢,后勤负担偏重。 但对于当前的赤军来说,采用结硬寨、打呆仗的战术,总体上是利大于弊的。 战斗一结束,赤军各部便开始选址筑营。丹初规定,营垒外围必掘壕一道,四面包围,置吊桥以通内外。壕沟内两丈,用掘壕之土筑拒马墙一道。再往内,用鹿砦绕营围一圈,此为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御工事。 工程量很大,必须尽早扎营。营垒不可马虎,标准不可降低。 杨玉祁面带笑意,步履匆匆,进入中军帐。他是陕西米脂人,也是岑丹初的元从老人,任赤军营务处作战局长,地位相当紧要。 “大帅,战果已经统计好了,共斩杀三百一十二级,俘敌六百二十四人、战马一百二十三匹、白金两千七百余两。我军战死三十九人,重伤五十七人。” 赤军战损不到一百,取得歼敌一千的大胜,这份战绩堪称耀眼。 “嗯,如实报捷吧。”丹初吩咐一旁的秘书郎杨云卿,说道:“你审核一下捷报,没问题就直接用印拜发,不必找我过目了。玉祁,我俩去看下俘虏。” 身处战场之上,丹初忙得分不开身。他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办大事者,以多寻替手为第一要义。”自己身边的人才还是太少了,赤军渐渐壮大,必须多寻人才,必须加紧培养人才,加紧建立各项规章制度。 左参军俞厚基、右参军方以智堪称得力助手,一个留守南宁,一个留守昭平,着实分不开身。内眷这边,瞿夫人足以统领诸房侧室。 前线上,丹初还缺少一个得力的助手,或称之为替手。营务处作战局、教导局、后勤局各有局长,撑起业务已无问题,但皆不便为副手。 副手必不可少。张献忠没有替手,死得匆忙,也没有继承人,诸义子争权,影响至今。刘宗敏堪称是李自成的替手,但二人相继战死,李过继领大顺军,威望不足,导致大顺军四分五裂。眼下,丹初年轻,精力过人,加上赤军乃新建之军,他有必要事必躬亲,为赤军立好规矩。 今后,还得加紧找个替手。此替手非继承人,而是能够帮丹初处理杂处。主帅不在时,可以代他掌理军务。不然,前线军务繁杂,迟早要把他弄得心力交瘁。 各标已设副标统,可做标统替手。军权贵在专一,自古以来军队只有统帅,没有副统帅。 办大事当有替手。如何既能专制军权,又能找到替手分劳,还需仔细斟酌。 六百多个俘虏,正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见到丹初等人过来,立即又畏惧地低下了头。 教导部门负责处置战俘,局长褚永培已在着手甄别战俘。褚永培管铨选、考功、赏罚等大权,出身于永安诸生,也是丹初心腹。 他向丹初介绍道:“大帅,经过俘虏指认,找到十八名队长以上军官。其余六百余名俘虏,大多走投无路被迫投降。” 赤军远来全州作战,与后方根据地相隔千里,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人力处置战俘。对于满洲战俘,赤军尽数屠杀。这些绿营战俘都是汉人,自应区别对待。并且,徐勇曾为左良玉的部将,经战多年,所部都是老兵油子。 刚才杨玉祁统计战果,赤军俘获白金两千七百多两。那么,赤军从俘虏身上搜银至少应为五千四百两白金。 这仅是俘虏随身携带的,寄存在老营的银钱只会更多。清军南下过程中屡有屠城、劫掠之举,绿营兵为虎作伥,罪恶昭彰。若是释放这些俘虏,也太便宜他们了。 如何处置这些绿营战俘,最后还得由丹初拍板。若处理得当,日后足可为赤军沿袭。 他略一沉吟,喝道:“队长以上军官,都站起来。” 在赤军亲兵的喝令下,清军军官哆哆嗦嗦地站立起来。 “尔等皆为汉人,甘为鞑子作恶,罪不容诛。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在清军军官的求饶声中,赤军亲兵拿起利刃,把军官俘虏一一杀毙。 杀鸡儆猴,其余俘虏吓得心惊胆战,血色全无。 “其余俘虏,择其精壮、悍勇、朴毅者,补入各标。” 褚永培在甄别俘虏方面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对精壮、悍勇、朴毅的理解十分到位,应道:“诺。” “剩下的俘虏,念尔等为汉人,留尔等一条性命。今明两日留作苦役,卖力者活之,不卖力者杀之。下次若再在战场上遇见,格杀勿论。” “谢大帅!”俘虏们得以不死,对丹初感恩戴德。 丹初则转向褚永培,小声说:“那些释放的俘虏,割其耳鼻、辫子,斩其右手,以作标记。” 不杀俘虏,而使其残废,既可以消除他们的潜在威胁,又可以逼迫清军抚恤他们,进一步消耗清军的资源,可谓一举两得。 (本章完) 第187章 鞑虏大至 第187章 鞑虏大至 二十三日,赤军使用征来的民船,在灌江上搭设浮桥。好在灌江较湘江小多了,搭浮桥所用船只不多。尽管这样,赤军还是用了大半天时间,才在灌江上搭好三座浮桥。 行军打仗是个技术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乃兵家必修之艺。南方山河纵横,对此要求更高。因此,赤军重视工兵,把工兵编入辅兵,随军行动。 赤军要想阻击清朝援军,就得渡过灌江,背河列阵。在兵法上,这是一种极为凶险的做法。好在清军没有水师,赤军可以放心渡江。 这次反攻全州,岑丹初从一开始就不积极。明军亦没有水师,也就没有制江权。 清军援军一到,可以很方便地渡过湘江,再与全州守军内外夹击。焦琏、胡一青陈兵全州城外,师老无功,则危矣。 前景不容乐观,但军令决不可违。下午,丹初率亲兵标、步兵第二标渡过灌江。 亲兵标在雷公岭扎营,与全州城守军隔江对峙。雷公岭是座坡度很小的丘陵,濒临湘江。若有红夷大炮,便可部署在雷公岭上,轰击全州南门。可惜,赤军远道而来,并未携带红夷大炮。 步兵第二标负责护卫浮桥,确保退路,在灌江东岸扎下两座营垒,与雷公岭大营成犄角之势。土司兵、辅兵标则留在灌江西岸,不必渡江。 焦琏则派人在湘江上搭设两座浮桥,沟通两岸,方便赤军与滇师、桂师联络。 清军反应很快。济尔哈朗闻全州有变,派勒克德浑统率三千余八旗援救。 勒克德浑乃多罗顺承郡王,是多尔衮的亲信,急于为觉罗果科报仇,统兵星夜来援。 二十五日巳时,情报局长冯加礼匆匆过来报告:“报大帅,鞑虏大至,前锋抵达黄沙镇,皆为骑兵,未见步兵。” 黄沙镇可是岑丹初的“龙兴之地”。穿越之初,他便寄身黄沙镇,对此格外熟悉。此地距雷公岭仅三十里,是一处水陆要冲,明朝在此设有一个驿站,名曰黄沙驿。 丹初得信,精神一振,问道:“人马约有多少?” “鞑子队伍绵延五六里,骑兵总数当不下三千。” 作战局长杨玉祁问道:“鞑子可曾在黄沙镇收集船只,搭设浮桥?” “未见此迹象。” 坏了!丹初顿感不妙。从黄沙镇到雷公岭,有三个渡江点,从北向南,依次为黄沙镇、蓑衣渡、雷公岭。 蓑衣渡距雷公岭仅十里,赤军既已在雷公岭扎营,可以随时威胁蓑衣渡,清军必不至于在蓑衣渡渡江。 答案已经明白无疑。丹初眉头紧锁,攥紧拳头,说道:“鞑子欺我太甚!勒克德浑必已打定主意,先在雷公岭打败赤军,再渡江邀击西岸明军。” 杨玉祁继而问侦侯:“蓑衣渡一带,清虏可曾收集船只?” “未见此迹象。” 他娘的!要是有水师就好了!若有水师,先把鞑子的战船烧掉,再运载战兵到敌后,随时抄袭敌军退路。 这是不现实的。灵渠沟通湘江、漓江,短短一段运河,竟有数十级水闸,无法通行大船。加上年久失修,灵渠通航条件更差。若想在全州前线用水师,除非在兴安办造船厂,就地造船。 身为主帅,做出的决策关乎全军存亡,不可寄希望于虚无飘渺之事。 此时此刻,自己又该如何决策? 把军队撤回灌江西岸?未见八旗,先行撤退,这是南明将领常见的做法。听起来很无耻,但也很“明智”,因为可以保存实力。只要枪杆子还在,什么都好说。 若是坚守雷公岭,是否要调土司兵渡江,以便扩大兵力。只有三座浮桥,主力能否来得及渡江?将来若要撤退,兵马为灌江所阻,如何是好? 丹初陷入了沉思,迟迟难以决断。蓑衣渡,蓑衣渡。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灵光一闪,丹初茅塞顿开。历史上,湘军名将江忠源就在蓑衣渡设伏,暴击太平军。太平军南王冯云山即死于此役。 他脸上的愁容渐渐展开,神情不再那么紧张、严肃。 “大帅,要不要通知新兴侯,请他调派援军?” “不必,”丹初不假思索,说道:“鞑子尚未全力进攻,不必惊动新兴侯。派人给他传信,就说三千鞑子沿湘江东岸来援。赤军将坚守雷公岭,尽力阻击鞑子,请新兴侯督率桂师、滇师,全力进攻全州。” “要不要调土司兵渡江,加强东岸的防御?” “不必,”丹初毅然说道:“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土司兵弱,易被鞑子所乘。这些鞑子轻骑疾进,必无红夷大炮。我军现在三座营垒五千余人,坚守雷公岭、确保浮桥当无问题,不必再增兵了。传令各标备战,亲兵标、步兵第二标,整修工事,坚守营垒,辅兵标再增调一批弹药到东岸各营……” 不出两个时辰,八旗援军已至。虽然只有三千骑兵,却一人多马,战马嘶鸣,烟尘蔽天,似有千军万马之势。铁骑如林,令人望而生畏。 结硬寨,打呆仗。赤军全都收缩进营垒内,闭营自守,拒不出战。 全州告急,勒克德浑率援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丹初偏偏拒不出战,凭垒固守,先消磨清军锐气。 清军正在列阵,未及交战,先派使者持白旗过来喊话。此为清军常用套路,接战之前,先派使者诱降、恫吓。 “袁平,你过去会会他。”丹初唤来亲兵营长袁平,吩咐他道。 “诺。” 营门打开,几名赤军移开营门前的鹿砦。袁平披重甲,骑马出营门,来到拒马墙上。 清军使者隔在壕沟外,用浓重的辽东口音问道:“尔等可是赤军?” “便是。”袁平一向沉默寡言,用陕北口音说道。 “前几日,是尔等打败了满洲大兵?” “天军大捷,我家大帅阵斩觉罗果科。” 那使者神色一动,说道:“可是岑丹初?我家大帅一向爱才,有言道,若尔等愿降,可既往不咎,保尔大帅做一总兵官,其余大小官佐俱有封赏。尔等可选一千精锐,编入汉军八旗。否则,满洲大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必踏平营垒,屠戮殆尽。” “你家大帅是谁?” “多罗顺承郡王勒克德浑。” “我看你是辽东汉人,奈何甘愿从贼?” “识时务者为俊杰。尔无需多言,只去告诉尔大帅,问他是否投降。” 袁平冷笑一下,拍马回营。 丹初听过汇报,未置可否,只是向一旁的传令兵点了点头。 令旗挥舞,营门望楼上伸出两支火枪。只听“砰砰”两声枪响,清军使者落于马下,当场毙命。 (本章完) 第188章 气定神闲 第188章 气定神闲 赤军击毙清军使者,勒克德浑怒火中烧,挥军进攻赤军雷公岭大营。 时至南明,满洲八旗经过六七十年征战,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不论是野战、攻坚,还是守城、夜战,满八旗都罕逢对手。 论攻坚作战,八旗前后期战法迥然不同。早期,八旗火器技术落后,若要攻坚,常常以楯车、云梯做掩护,以死士置于楯车、云梯之后,直至城墙之下,或树云梯,或凿墙以入。 袁崇焕凭坚城用大炮,破除了这种战法。八旗在孔有德的帮助下,亦掌握了红夷大炮技术,随之也进化出了新的攻坚战术:集中数十门乃至上百门红夷大炮轰破城墙,再派死士一拥而入。 入关以后,明军望风披靡。清军更青睐使用离间、诱降、恫吓等方式,里应外合夺下城池。遇到坚城,里应外合战术失效,再调来红夷大炮。譬如江阴守卫战中,义军坚守城池八十一日。最后,清军调来红夷大炮,轰破城墙,才最终攻克江阴。 到了南明永历朝,清军战术更臻成熟。其典型战术变为:先用火炮轰,再上重甲步兵,待到敌军阵脚动摇,再派出骑兵抄掠。 这套战术屡试不爽,但在雷公岭赤军面前,恐将大打折扣。 已是未时,虽是初夏,却也骄阳似火,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丹初坐在雷公岭顶峰位置,俯瞰四周,一览无余。 远处,清军列队已毕,开始向雷公岭挺进。盔甲鲜明,铁骑如林,人马甚是雄壮。 幸而,赤军已在唐家铺大败觉罗果科,打破了八旗不可战胜的神话,官兵信心大增。 丹初放下望远镜,揉了揉眼睛。一旁的亲兵哨长周一鸣连忙接过望远镜,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周一鸣勇武过人,在南宁之战中表现卓异,由士卒超擢为哨长。丹初特意把他调入亲兵营,加意培养。 左右亲兵毫无惧意,与唐家铺之战时明显不同。丹初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对周一鸣说道:“一鸣,用望远镜看看,鞑子有无红夷大炮?” 营长以上军官才配有望远镜。周一鸣得令,喜不自禁,举起望远镜眺望。 作战局长杨玉祁侍立一旁,说道:“大帅,我军在雷公岭上扎营,占据高处,又在壕沟内筑了一道拒马墙。鞑子就算有红夷大炮,也不易发扬火力。” “嗯,红夷大炮管径比很高,弹道平直,不利于仰攻。”丹初气定神闲,问左右道:“你们说,若你们是勒克德浑,该如何发扬火力?” 这是在启发教导年轻军官,局长、科长们都闭口不言。几个参谋、亲兵军官讨论片刻,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丹初笑道:“可以堆土为山,把大炮运到土山上。” 众人恍然大悟。 丹初继而说道:“不过,堆土为山的工程量很大,一般军队难以承受。鞑子的炮队都归汉军八旗,临战时,满八旗调汉军炮队来前线,派满洲兵监督汉军炮队开炮。 “此次鞑子深入湖广,八旗以满洲、蒙古为主,汉军不多。又兵分四路,转战千里。勒克德浑率部增援全州,全为骑兵,当无红夷大炮。” 众人叹服,从主帅话中得到不少启发。 周一鸣放下望远镜,说道:“大帅神机妙算,某并未发现红夷大炮。” 丹初兴致很高,继而问道:“赤兵标在高处扎营,有哪些好处?” 这个问题很简单,大家很快给出了正确的答案:可以很好地发扬火力,反攻时俯冲而下,气势磅礴,敌军难以阻挡。 “有哪些弊端?” 大敌当前,大家反而都放松下来,踊跃回答起丹初的提问: “辎重运输不易。” “战马喂养不易。” “易被敌军切断水源。” …… “很好。扎营于高处,首先要考虑的是水源问题。人不可一日无水,夏天行军打仗,更得勤补水分。雷公岭不高,靠近湘江,水位较浅。若存水用尽,可掘地为井……” “呜呜呜呜”,号角声起,正是敌军将要发起进攻的信号。众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望向东侧营垒,有望远镜的用望远镜,没望远镜的用双目眺望。 杨玉祁一边看,一边说道:“鞑子下马了,距壕沟约有一百五十步。炮队在前,还好都是小炮,有子母炮,也有威远炮。” “咚”的一声炮响,赤军这边也发出了准备接战的信号。 火枪营已在拒马墙处准备完毕,严阵以待。营门大开,辅兵营在门外鹿砦处打开一道缺口,随时接应火枪兵回营。火炮携带不便,火炮营则留在营门内,做好了开炮的准备。 雷公岭西南方向一里许,步兵第二标两座营垒亦已严阵以待。三座营垒互成犄角,必要时可互相增援。 各营都按部就班,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岑丹初收住心思,密切关注着前线态势。 清军只有三千骑兵,只能重点进攻一座营垒。勒克德浑的部署简单粗暴,集中全部兵力于雷公岭东面,试图一举摧毁雷公岭上的赤军。 与往常一样,清军重甲死士下马,列队前进,骑兵跟在其后。 “咚咚咚咚!”清军进至壕沟前一百步,炮队开炮。 不出丹初所料,清军火炮都是发射铅子的霰弹炮,或是可发射小型实心弹的威远炮,威力有限。赤军居高临下,前线火枪营有拒马墙做防护,所受威胁更少。 铅弹大多打在拒马墙上,激起一阵灰尘。赤军火枪营士卒伏在拒马墙后的反斜坡上,只有少数军官伏在墙头处,密切关注清军阵型。 距离未到,不可轻易开枪。火枪营营长乔松伏在拒马墙上,手持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清军,全然不顾身旁落下的铅弹。 “当!”一发铅弹打在乔松的头盔上。此为明盔,由精铁打造而成。乔松额头一震,铅弹被明盔弹飞出去。 好险!乔松轻舒一口气,舒缓片刻。清军却已停止炮击,开始驱使重甲步兵向前。 鞑子要强攻了。他精神一振,用哨子发出一声信号,拒马墙后升起一面黄旗。 火枪兵得令,立即检查、调整火绳,子弹都已装好,随时可以上膛。 清军已经注意到拒马墙处伏有赤军,但只得继续向前推进。 近至七十步了!一声凌厉悠长的哨音,黄旗处加升一面红旗。 火枪兵分成前后三排,前排已近至墙头,随时可以出枪射击。每排一百名火枪兵,考虑到火绳枪经常存在不发火的情况,一次齐射大约可射出六七十发子弹。 六十步!一阵急促的天鹅喇叭声,全营大喝三声,前排火枪兵向前一步,半跪于墙头,据枪、瞄准、射击。 “砰砰砰砰”,子弹不如相像中的密集,但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 清军倒下一片,但勒克德浑自恃人多,驱使八旗兵继续向前。 八旗兵不断倒下,却勇不惧死,继续前进。近至三十步,八旗兵停下,使用大梢弓反击。 赤军火枪营人少,在这个距离上已占不到便宜。按照约定,乔松鸣金收兵。火枪营迅速离开拒马墙,经营门返回营垒内。 辅兵营配合紧密,待火枪营入营,立即恢复鹿砦,紧闭营门。 清军见赤军败退,顿时大喜,蜂拥逼近壕沟,却傻眼了。眼前这道壕沟比预想中的更宽更深,宽足有两丈,深足有一丈,壕底还遍插尖木。 赤军在唐家铺掘深壕拒敌,初见成效。这次在雷公岭,不等丹初督促,各标踊跃挖掘深壕。 “咚咚咚咚!”赤军火炮营开始逞威,冲天炮发射开弹,劈山炮发射实心弹,清军顿时人仰马翻。 (本章完) 第189章 清军突破拒马墙 第189章 清军突破拒马墙 明清两代,军事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军队可用壕沟拒敌,敌军则可用越壕车,直接在壕沟前架桥,供士卒通过壕沟。 勒克德浑来得匆忙,自然没有越壕车。不过,他也听说了觉罗果科被壕沟所阻的故事,这次亦是有备而来,准备了木杆、木板等物。 唐家铺之战时,赤军准备时间充足,掘了两道壕沟,一道环营,一道在营前两百步。这次进驻雷公岭,赤军仓促渡江,只环营掘了一道壕沟,但把壕沟拓宽至两丈。壕沟距营门刚好六十步,正处于火绳枪有效射程内。 清军开始在壕沟前铺桥,先用两根大木横跨壕沟上,在大木两旁钉立木桩,固定大木。之后,在大木上平铺木板作为桥面。最后,再在桥面与大木上钉下棺材钉。 “勒克德浑不愧是个郡王,比觉罗果科聪明多了。”丹初心中暗忖,下令:“传令给费雷拉,让他想办法轰掉鞑子的越壕桥。” 火炮营营长费雷拉亦注意到了越壕桥。清军准备铺五座桥,士卒都聚集在越壕桥前,为赤军火炮指示了绝佳的目标。 “他娘的,命令各队,冲天炮对准鞑子打。一队劈山炮全换实心弹,专打五座越壕桥。二队、三队劈山炮全用铅子弹,专门对付鞑子士兵。” 亲兵标火炮营已全部换装了劈山炮和冲天炮,不再装备虎蹲炮、佛朗机炮、子母炮等传统火炮。佛朗机炮、子母炮、虎蹲炮等威力有限,对披甲敌军威胁很小。九节十成炮已经试制成功,但还在实验改进,尚未定型生产。 相比于佛朗机炮、子母炮等后膛装火炮,前膛装火炮射速很慢,即便是操作熟练的炮组,发射一发炮弹也要好几分钟。重型红夷大炮射速更慢,发射一枚炮弹甚至要超过十分钟。 赤军的火炮并未吓住勒克德浑。冲天炮发射的开弹威力很大,射速却很慢。劈山炮发射的铅子很密集,远距离威力已经大减。 勒克德浑久经战阵,见惯腥风血雨,早已心如磐石。赤军或许比一般的明军利害,侥幸打败了觉罗果科,还能打败他勒克德浑?只要满洲大兵逼近赤军营垒,使出“五步射面”的绝技,赤军必败无疑。 清军勇不惧死,冒着赤军的炮弹铺设越壕桥。不断有人掉入壕沟,被尖木刺死。 与此同时,从拒马墙处撤回的火枪营,再次部署完毕,在营垒木墙处找好了射击位置。木墙是营垒常用的防御设施,以木料钉入地下,再横以木条,形如篱笆。 加上教导队、骑兵营中的火枪手,赤军在木墙处埋伏了六百多名火枪手,由火枪营长乔松统一指挥。只等清军跃上拒马墙,乔松就可下令开枪。 未正时分,距清军列阵前进已过去半个时辰。清军在壕沟前留下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却也搭成了五座越壕桥。有两座桥被炮弹打出许多破洞,不堪使用,只有三座越壕桥差强人意。 重甲死士蜂拥至拒马墙前,使用铁锹、凿子等工具挖掘拒马墙。更多的八旗兵拥到壕沟前,人多桥窄,急切间难以通过,混乱不堪,正是最完美的靶子。 雷公岭地势高,赤军火枪手虽然射不到拒马墙后的重甲死士,却可以完美射击越壕桥前的八旗兵。 时机已到。乔松用哨子发出一阵急促的凌厉的哨声,大喝道:“自由射击!” “砰”的一声,乔松率先开枪。紧接着,六百余名火枪手纷纷开枪,枪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弹如雨下,射向壕沟前的八旗兵。 勒克德浑起先并不在意。南方明军多火绳枪,八旗自然知道。但明军的火绳枪多为鸟铳等轻型火绳枪,威力有限。 对此,八旗常常在前队安排重甲死士,穿两层铁甲。明军火绳枪威力有限,很难穿透两层铁甲。八旗甲士临阵,并不怕明军火绳枪,战后脱掉铁甲,往往抖落子弹升许,身体却毫发无伤。赤军火绳枪发射出的铅子弹弹道平直,威力比劈山炮的铅子弹大得多,更遑论鸟铳了。 清军猝不及防,前排士卒纷纷中弹。幸运的话,子弹没有伤到要害,士卒侥幸保住一条性命。若是运气不好,伤到了面部、脖子、心脏、腹部等要害,则非死不可。现场的清军,有痛苦呻吟的,有当地毙命的,有痛哭哀嚎的,令人闻之丧胆。 勒克德浑急眼了。连忙取过望远镜,见前队死伤惨重,所幸尚属可控。由于是自由射击,后续枪声一下子减弱许多。更有死士已经通过壕沟,正在挖掘拒马墙。 拒马墙都是新土,未经夯实,又有反斜坡,实际并不高,阻碍作用有限。 都通过壕沟了,还不再赌一把?勒克德浑把心一横,下令加快速度,尽快逼近赤军营垒接敌。 形势已明,清军只准备了五座越壕桥,不可能再进攻其他地方了。实际上只有三座越壕桥可用,清军可投入到一线的兵力十分有限,赤军当有把握守住营垒。 “大帅,步兵第二标也发来旗语,询问是否需要增援。”作战局长杨玉祁凑了过来,说道。 丹初成竹在胸,沉声下令:“让他们原地待命,随时看我旗号,暂时不必过来增援。” 清军渐渐突破了拒马墙。前队死士在拒马墙上掘出了五条通道,随即走通道涌了进来。更多的鞑子在拒马墙前叠罗汉,用人梯翻了过来。 翻过拒马墙,清军距赤军木墙只剩四十步了。能阻挡清军的,只剩一道鹿砦、一道木墙了。鹿砦、木墙都很低矮,防护能力远不如壕沟、拒马墙。 情势已急,火器营长乔松骑马巡视各处火枪兵,大声喝道:“鞑子已经破墙,瞄准拒马墙处的鞑子,给我狠狠地打。” 八旗兵开始射箭还击。满洲大梢弓被后世称为标枪投掷器,近战搭配重箭,威力惊人,射速远快于火枪。 起初,八旗兵少,处于不利态势。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八旗兵越过拒马墙,不断向前逼近。矢如雨下,清军的弓箭渐渐盖过了赤军的火枪优势。 营门附近的战斗最为激烈。清军已突破鹿砦,逼近至十步以内,使出射面绝技,赤军伤亡尤其惨重。 “派亲兵营火枪一队、二队参战,增援营门左右。” 丹初下令派出预备队,心里已经相当焦急。 杨玉祁传达过命令,小声问道:“要不要通知步兵第二标过来增援?” 要,当然要!只是时机还不成熟。丹初望向清军后队,见后队骑兵尚未通过壕沟,毅然说道:“暂时不要。” (本章完) 第190章 击退清军 第190章 击退清军 亲兵营两队火枪兵投入作战,迟滞了清军的推进速度。但局势正在失控,清军在营门处受阻,立即调派兵力,从两翼方向进攻赤军木墙。左翼清军尤众,攻势增强,渐渐逼近至木墙处。 赤军火枪兵已无力阻止清军,弓箭手也上前增援。赤军的生漆弓比清军逊色得多,无法破甲。因此,弓箭手常用于近战,专门射击清军面部、脖子等防护薄弱的地方。 一名身材魁梧的清军,第一个来到木墙前,试图夺取先登之功。 此人射术精湛,持弓射倒两名赤军,前面似已没有障碍。他收起弓箭,拔出腰刀,衔于口中,翻身跃过木墙。 赤军伍长王大全正在装弹,见有清军进营,大吃一惊,举起火枪与清军扭打在一起。 火枪本就三尺多长,再加上刺刀,整个长度将近五尺。赤军火枪手皆经过刺杀训练,只练挑、刺、挡、收等几个动作,简单实用,对阵清军丝毫不落下风。 那清军身披铁甲,单手持刀,左右挥舞,显然久经战阵,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汉人之血。 两人白刃相交几个回合,未分胜负。但王大全白刃战经验少,身体不如清军矫健,明显不是清军对手。 王大全手下的火枪兵也都过来助阵,怎奈清军越来越多。他大喝一声,说道:“副班长带人守卫木墙,小王随我杀此鞑子。” 小王在南宁入的伍,经验还不如王大全,两人打清兵一个,仍然不占上风。 幸好,一名长矛骑兵过来助战,三个合打一个,清军终于不支。王大全趁他不备,用刺刀刺中他的脖子。 鲜血迸出,溅射王大全一脸。这是他第一次近战杀人,所杀之人还是个身材魁梧的满洲八旗兵。 王大全顿时平添了许多勇气,向那长矛骑兵谢道:“兄弟,谢啦!改日再去找你……” 骑兵却常常冲锋陷阵,近战杀敌早已习以为常。眼下情势已急,骑兵亦上马助战,随时填补缺口,支援各处火枪兵。 那骑兵豪气万丈,说道:“吾乃骑兵第二队队长岑勇,有空找我便是。大敌当前,不必多言,速速杀敌!” 竟是大帅的族弟、一等功臣岑勇!王大全备受鼓舞,应道:“诺。” 他装好子弹,举枪向前,正好看到一名八旗兵,满脸汗污,正在弯弓搭箭。 “砰”的一声,王大全抢先开枪。那八旗兵一惊,手中的力道消减大半,弓矢也提前飞出。 “啊!”八旗兵中弹倒下,腹部涌出一片鲜血,渗透至盔甲之外。 “咣!”那支重箭击中岑勇的头盔,发出一声脆响。头盔猛地向后翻转,割破岑勇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还好,只是皮外伤。 再看那名八旗兵,被火枪击中了腹腔要害部位,非死不可。他痛苦地扭动身体,面色迅速苍白,显是失血过多。 火绳枪何以有这般威力?实乃口径大,装药多,子弹重。 火绳枪发明于欧洲。1618-1648年,正在明清激烈角逐时,欧洲也爆发了三十年战争。在此期间,火绳枪也推陈出新,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轻型火绳枪被淘汰,重型火绳枪受到欧洲各国的青睐,作为军队制式火器。 经过三十年战争,欧洲的重型火绳枪可以把枪管做得更细,但也普遍在20mm左右。 此时,机械加工还不够精细,精准度量亦非易事。欧洲衡量火绳枪的威力,常用子弹重量作为标准。譬如10发子弹/磅的火绳枪,其口径就是19.7mm;8发子弹/磅、口径21.6mm的重型火绳枪,在当时被称为full musket。 西班牙常用的musket火绳枪口径达到23mm,全弹质量50g,需要使用叉形支架支撑枪管。50g的铅弹,不难想象其威力。西班牙人就是使用这种武器,征服了庞大而落后的印加帝国。 费雷拉等佛朗机雇佣兵,便曾以这种火绳枪为武器。 相比之下,明军装备最多的火绳枪为鸟铳,因其弹重三钱,又被称为三钱铳。三钱约为11.25克,不及musket的四分之一,鸟铳的威力可想而知。赤军改进了冶铁工艺,火绳枪口径降为18mm左右,但子弹的威力并不弱。整支火枪亦减轻不少,不再像musket那样必须配备支架。 “兄弟,我俩扯平了!”岑勇大声喊道:“小心,鞑子又上来了!” 王大全还想再装弹,却见越来越多的鞑子逼近木墙。又有一名鞑子攀上木墙,翻了过来。 来不及装弹了,只能拼刺刀了。他索性放弃装弹,拿刺刀刺杀鞑子。 清军越来越多,翻过三处木墙,与赤军展开了白刃战。左翼,清军用斧头砍断了木墙,在木墙上打开了一处缺口。 再看远处,清军大队骑兵通过越壕桥,开始向赤军营垒挺进。 丹初坐不住了,对一旁的杨玉祁说道:“传令给步兵第二标,令他们倾巢出动,速来增援。” 军旗挥动,步兵第二标那边迅速作出回应。两座营垒营门大开,步兵等待已久,出营列队。三座营垒不过相距一里,走路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 丹初亦戴起头盔,拿上手枪、弓箭、马槊三样武器,跃上战马,对三个局长说道:“走,我们下去督战。” 赤军打得很顽强,且还有一支生力军,离雷公岭只有一里。 你勒克德浑不是满清名将吗?看你作何决断,是孤注一掷,全力进攻雷公岭?还是分兵阻击步兵第二标?还是率军撤退,前功尽弃? 越来越多的八旗兵突破木墙,赤军则拼命阻击,就连辅兵也拿起武器抵抗。 丹初手上只剩两个亲兵队,是雷公岭大营仅剩的预备队,此刻皆骑上战马,随主帅奔驰下山。 左翼敌军最多,已经推倒木墙,在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骑兵已进至木墙处,但前面拥塞,一时间前进不得。 就是这里了。丹初率两队亲兵赶到左翼,取出弓箭大声喝道:“射面!” 明军弓箭虽不如满洲大梢弓,但在近距离上射面,依旧不容小觑。 反观清军,由于箭重,每战只能携带二三十枚箭矢,前沿士卒的箭矢已经快要用尽。 主帅赶到,赤军士气复振。 清军也注意到了这支生力军,纷纷过来围攻丹初。 “中!”丹初用的是大梢弓,一箭射中一名满洲兵面部。 却听“嗷”的一声,坐骑毛栗马中箭,发出一丝悲鸣。它替主人挨了一箭,犹挣扎着不肯倒下。 丹初循箭望去,正见一名满洲兵位于右前方,箭矢用尽,正在地上寻找箭矢。 入你娘!丹初怒从心起,换右手持箭、左手拉弦,“嗖”的一声,一箭射死那名满洲兵。 此为左射,可射杀右侧之敌。一般弓手只能右射,左右互射乃名射手必修之艺。或许是自带穿越优势,丹初很擅长学习技艺,即便是翻身背射、左右射等射艺难点,亦可轻松掌握。 “第二标来了!第二标来了!”步兵第二标赤旗在望,亲兵标士卒争相传颂,士气大振,作战更为踊跃。 未几,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号角声。清军闻令,开始向后撤退。 (本章完) 第191章 无力追击 第191章 无力追击 清军败退,丹初长舒一口气。 环视大营,一片狼藉。木墙多处损坏,地上血迹斑斑,横七竖八地躺着两军尸体。东翼、营门处战斗最为激烈,血水浸透地面,又经人马践踏,已成血色泥浆。 辅兵忙着抢救赤军伤员,骑兵则在搜杀八旗伤兵。火枪兵重新蚁附至木墙处,由于木墙多损坏,火枪兵伤亡亦大,火力大为削弱。 清军的撤退颇有章法。后面的骑兵先撤,为下马步兵让出通道。步兵分为两部,一部在木墙外阻击赤军,掩护另一部退至鹿砦。待鹿砦处的步兵就位,木墙处的清军则退至拒马墙建立防线。如此交替掩护,节节撤退。后队的骑兵则整队列阵,准备迎击赤军援军。 以往作战时,只要敌军阵法已破,势必崩溃。勒克德浑麾下这支八旗兵,进攻时勇不避死,撤退时井然有序,不愧是满洲名将。 丹初心中暗自叹服,后怕不已。 清承明制,八旗重视火炮,但不重视火枪,只在汉军设有炮队。实际上,满清成立汉军八旗的初衷,本就是为了组建炮兵,以对抗辽东明军的红夷大炮。时在崇祯七年,皇太极定汉兵为“乌真超哈”,意为“重兵”。 八旗至今没有组建专门的火器营。历史上,直到康熙二十二年,康熙才下令成立汉军火器营。 当时,满清刚平定三藩之乱,康熙成立汉军火器营,是为了收容孔有德、耿仲明旧部中精习火器的士卒,以应对强势崛起的准噶尔国。 汉军火器营在准噶尔之战中表现不佳,康熙只得下令成立满洲火器营,时在康熙三十年。 此后,八旗不断加强步骑火力,鸟枪、抬枪等火器装备率极高。譬如满洲前锋营,超过一半配备鸟枪,称为“鸟枪前锋”,剩下的前锋称为“基本前锋”或“一般前锋”。 假若勒克德浑这支八旗兵大量装备火枪,就可隔壕沟与赤军对射。届时,赤军还能守住营垒吗?以满清当前的火器制造水平,完全可以大规模制造火绳枪。 为此,赤军就得不断改进燧发枪,加紧装备更加先进的燧发枪,确保在火器上领先八旗。 假若勒克德浑麾下不止三千旗兵,假如他能分兵阻击赤军步兵第二标。亲兵标还能守住雷公岭大营吗? 守营战尚且如此艰难,若是野战呢?若是遭遇战呢? 丹初心生警惕,虽然打退了清军,却出奇地冷静。 “大帅,步兵第二标快要赶过来了,亲兵标要不要开门追击鞑子?” 杨玉祁问道,脸上皆是兴奋。赤军首次出兵抗虏,一战而斩杀觉罗果科,再战而打败勒克德浑,从此可以名扬天下矣。 丹初微微一笑,露出一丝疲惫。 此刻,清军后卫已退至拒马墙处,严阵以待,其他人陆续通过越壕桥。若此时出击,士卒暴露,必被满清弓箭所伤。亲兵标伤亡已经很大了,不便再出营野战。 “不必了。即便要追击,也要通过越壕桥。越壕桥只剩两座可用,人马拥塞,急切间难以通过,反被鞑子所乘。让火炮营继续轰击鞑子,待鞑子从拒马墙处撤下,再派火枪营占领拒马墙,遥击鞑子即可。 “通知步兵第二标,在雷公岭两翼严阵以待,无令不得越过雷公岭,不得主动挑战清军。若鞑子敢与步兵第二标接战,我们再派亲兵标出营接战。” 清军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损兵折将。勒克德浑见赤军步兵赶到,不敢恋战,引兵退去。清军皆为骑兵,往来如风。 丹初没有下令追击,赤军打扫战场,收殓尸体,修整工事,自不必说。傍晚时,焦琏请监军白国桢来到雷公岭,面见丹初。 寒暄过后,白国桢说道:“新兴侯放心不下,派某过来探视。若将军需要增援,尽管开口。” 话虽这么说,丹初也了解焦琏那边的情况。焦琏猛攻全州不下,令士卒分成三班,昼夜不息。据说,炮队开炮过于频繁,炮管通红,炸膛了好几门炮。他那边大概也分不出多余的兵力了,连守卫浮桥的兵力都调走了不少。 “不必劳烦爵帅。”丹初目光如炬,胸有成竹,说道:“此战的重心在全州,爵帅当全力进攻全州。全州势急,勒克德浑将不得不渡江增援全州。届时,我再率军缀其后,趁其半渡而击,或可成功。” “将军此议甚是,今日战果如何?” “堪称惨胜。”虽已战胜,丹初却高兴不起来,答道:“杀敌六百,自损四百,且皆为我军精锐。鞑子确证为勒克德浑所部,骑兵不下三千骑,眼下已退至蓑衣渡。” “那么,鞑子意图在蓑衣渡渡江?” “应该是的。鞑子已在蓑衣渡搜集船只,随时可以渡江。” 此事白国桢自然知道,他沉吟片刻,说道:“新兴侯之前派兵袭击过一次蓑衣渡,烧毁了不少船只。他打算今夜再次袭击蓑衣渡,将军意下如何?” 焦琏袭击蓑衣渡,自然无需经过岑丹初的同意。此举或将给丹初带来麻烦—清军有可能会滞留在湘江东岸,时刻威胁赤军。故,焦琏派白国桢过来知会岑丹初。 不过,若焦琏有胆识,便可以在蓑衣渡设伏,待清军半渡时,与岑丹初合击清军,或可成大功。 丹初犹疑片刻,说道:“我扎营于雷公岭,背灌江列阵,本就是为了阻击鞑子。爵帅要袭击蓑衣渡,我举双手赞成。我倒是有个主意……” 白国桢连忙说道:“将军请讲。” “蓑衣渡附近有狮子岭,树木茂密。不如请爵帅伏兵于狮子岭,待鞑子半渡而击。我在对岸缀其后,鼓噪而击,或可成大功。” 这倒是个好主意。白国桢思索良久,却说道:“计谋虽好,恐不堪行。” “为何?”丹初心中已经猜知了答案,必是滇师、桂师力有不逮。 “爵帅麾下滇师、桂师说起来有两万人马,除去辅兵、沿线的守兵,真正能用于围攻全州的还不到一万。全州城地势险要,内有佟图赖坐镇,狡黠悍勇,非同寻常之贼。 “将军久经战事,自然也清楚,攻城不同于守城、野战,难度倍增。爵帅以一万兵力围城已属困难,实已无力伏兵狮子岭。” 事非经历不知难。丹初做了赤军统帅,用此深有感触。很多情况下,纸面上的兵马很多,能堪战斗的却不多,能投入到一线作战的更少。 赤军总人数已有两万,但能用于前线作战的还不到一万,只得檄调土司兵扈从。这次挺进雷公岭,能与清军交战的,也就是亲兵标两千五百人,再除去辅兵,能够战斗的也就是两千人左右。 经过唐家铺、雷公岭再次战斗,亲兵标已损失了六百人马,人数已不足两千了。此时若还想乘胜追击、半渡而击,完全就是纸上谈兵了。 (本章完) 第192章 义师归附 第192章 义师归附 清军援军已至,焦琏心急如焚,一面派兵烧毁蓑衣渡的渡船,一面督军死战,决意要赶在勒克德浑之前夺下全州。 怎奈,明军听说勒克德浑亲至,士气为之一衰。佟国赖麾下清军,得到增援后士气复振,守城之志更坚。 二十六日凌晨,焦琏派桂师偷袭蓑衣渡。清军早有防备,只损失了很少一部分船只。 勒克德浑在雷公岭领教过赤军的厉害,也变得慎重起来。八旗兵并未在蓑衣渡渡江,而是后撤三十里,改从黄沙镇渡过湘江,尔后急扑桂林。 二十七日中午,勒克德浑率军抵达全州,随即向城北书房岭上的桂师发起进攻。 骁将赵兴在书房岭上扎营,居高临下,日夜炮击全州城。他原与白贵、马起蛟齐名,为焦琏麾下三大战将。如今白贵、马起蛟皆已战死,赵兴更受重用,却始终攻不下全州。 当天下午,佟图赖打开城门,出其不意进攻滇师。滇师王永祚部率先溃败,胡一青部亦溃。桂师独力难支,坚持到天黑,亦乘夜撤退。 丹初闻讯,心情复杂,既有惋惜,又有庆幸。集合三万明军进攻全州,兵力几倍于敌,竟不能攻下全州,着实令人不甘。然而,赤军经过此战,打破了八旗不可战胜的神话,士卒信心大增,丹初威望大涨,亦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 当晚,赤军连夜渡江,从雷公岭撤回灌江西岸,烧毁湘江、灌江上的浮桥,沿湘江东岸回撤兴安。 二十八日下午申时,赤军忙碌了十几个小时,又累又饿。侦候、斥候相继传来情报,说清军并未派兵追击。勒克德浑、佟图赖兵少,又见识到了桂师的厉害,想必不敢轻易追击。 丹初下令扎营休息。侦候一直派到全州黄沙镇,斥候则派至三江口,以便及时获取情报。各部就地扎营,木墙、拒马墙不必修筑,鹿砦、壕沟则必不可少。 终于空闲下来,丹初也卸下了盔甲,顿感如释重负。正想喝杯小酒解乏,亲兵营长袁平过来报告:“大帅,有一股义军过来归顺,首领叫王锡虎,杨局长正在盘问。” 哦?丹初心中一喜。赤军在唐家铺、雷公岭损失上千人,急需补充兵员。这倒好,有人送上门来了。 名声是个好东西啊!做买卖需要招牌,领兵打仗需要名声。招牌响亮了,买卖自然好。名声传开了,自有豪杰过来归附。 “那个王锡虎,是什么个来历?麾下多少兵马?” 湖南久遭兵灾,百姓纷纷结寨筑堡。义师同样鱼龙混杂,有的只是为了自保,有的只是想向满清邀求官职,有的则是借机劫掠,真正抗清的却寥寥无几。 “自称是全州人,原是煤矿里的矿头。全州战事频繁,官府盘剥严重。矿工们活不下去,推举王锡虎起事,在横岭立了个山头。” 横岭重峦叠嶂,属于永明岭余脉,位于灌江以东。置身湘江东岸眺望东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远方的横岭。 明朝矿工属于贱籍,备受盘剥,矿徒起义此起彼伏。矿工特别是煤矿工人,吃苦耐劳,常年在井下作业,具备高度的组织性、服从性和纪律性,令明军吃过不少苦头。 丹初来了兴趣,说道:“让杨玉祁和王锡虎都进来,我来见见他。” 未几,杨玉祁携王锡虎进入中军帐。 那王锡虎年纪三十上下,皮肤黝黑,矮小精悍,略显驼背,见到岑丹初叩头就拜,说道:“小民王锡虎,叩见岑大帅。” “请起请起。”丹初注意到王锡虎留着长发,心中顿起好感。这年头,敢在敌占区留长发,胆量不小。换作一般人,早就剃掉了头发,抢着做鞑子的顺民了。 杨玉祁扶起王锡虎,向丹初点头示意,笑道:“大帅,锡虎原是全州煤矿上的矿头,忠直义气。鞑子暴虐非常,搜刮甚烈,锡虎起义,在横岭结寨抗拒鞑子,麾下有精兵一千、战马一百。” 杨玉祁帮王锡虎说话,丹初自然明白其意。想必这王锡虎必有过人之处,值得赤军争取。 “杨将军谬奖,”王锡虎憨憨一笑,答话还算得体,说道:“听说大帅在唐家铺杀了一千多个鞑子,又在雷公岭大败鞑子。锡虎早就有心归顺官军,苦于未遇明主。今日得见大帅,见大帅年轻有为,气宇轩昂,始知大明中兴有人。锡虎麾下有一千兵马,全都是全州煤矿上的矿工,吃苦耐劳,纪律严明,都愿誓死追随大帅,抗击清虏,,共图富贵。” 王锡虎态度不卑不亢,说话还算实在,神情质朴庄重,给丹初的印象很好。他猛然想起来,太平天国不就有一员出身煤矿工头的大将吗?燕王秦日纲地位仅次于首义五王,执行命令最为坚决,麾下两千煤矿工人吃苦耐劳,纪律严明,是早期太平军中的劲旅。 太平军刚出广西时,曾在全州、永州一带活动,吸收了大量煤矿工人,从此掌握了穴地攻城的绝技。湖南籍士卒在太平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广西老兄弟,属于太平军中的骨干力量。 眼下这个王锡虎,岂不就是秦日纲一样的猛将?这批矿工义师,岂不就是绝佳的兵源? 岑丹初十分高兴,对王锡虎说道:“锡虎,你率部过来归顺,可见古人说得不假,‘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真为至理名言。此天助我也,我热烈欢迎,欣然接纳。” 王锡虎大喜,再次起身拜射。 丹初对穴地攻城法很感兴趣。相比于架设云梯攻城,穴地攻城可以有效地减少伤亡。清军习惯使用红夷大炮轰塌城墙,但这种方法成本太大,需要调集几十门甚至上百门大炮。 在明末,穴地攻城已是一种相当成熟的攻城方式。工兵挖掘地道,可直通城内,或直至城墙根下,再设法破除城墙。 破除城墙亦有多种方式,最常用的是埋设大量火药,在地下爆破,炸塌城墙。 农民军缺少火药,还有另外一种土办法,即掏空城墙下的黄土,只留几根土柱。或用火药炸塌土柱,或用绳索套紧土柱,用蛮力拉垮。土柱一倒,城墙亦轰然倒塌。 穴地攻城法的缺点也显明显,费时费力,且要精确测算好距离、位置。 好在王锡虎是煤矿矿工出身,对此应当擅长。 丹初问道:“锡虎,矿工在井下挖煤,需要挖掘坑道,你能否精准控制方向、距离?譬如说,你在全州城外开挖地道,能否精确挖到城门正下方,或者城墙正下方?” 王锡虎胸有成竹,说道:“此为煤矿工人基本功,某对此十分熟谙。” 丹初大喜,略一思索,说道:“很好。锡虎,我正打算扩编一个工兵营。就封你做工兵二营的营长,所部全部编为工兵,如何?” 除了穴地攻城外,结硬寨、打呆仗亦需扩编工兵。挖掘壕沟、修筑拒马墙工程浩大,赤军现有工兵已然不足。 王锡虎自然答应,再三感谢。 (本章完) 第193章 定虏伯 第193章 定虏伯 五月一日,赤军返回全州,再度在唐家铺扎营,防止清军窥视兴安。 焦琏统率三万大军进攻全州,劳师动众,却未能成功,赤军士气颇受影响。不过,兴安城内很快传来喜讯,赤军士气复振。 这天是个阴天,天色阴沉,凉风轻拂,初夏的暑气被一扫而空,令人心旷神怡。丹初正在中军帐内议事,与众将商量补充兵员之事。 自出兵抗虏以来,赤军战死、病死、失踪的人数已有一千二百余人。幸赖丹初统御有方,赤军上下齐心,情报局威震敌胆,赤军尚未有投敌变节者。 兵员损失,必须尽快补充。明军往往就地招募,南明制度崩坏,很多将领干脆强抓壮丁入伍。 兵员质量关系军队战斗力,岑丹初可不敢如此造次,对补充兵员格外慎重。亲兵标战斗最多,伤亡最大,补充兵员享有优先权。其损失的战兵从亲兵标辅兵、步兵第二标战兵中选拔,随缺随补。步兵第二标、辅兵标不急,丹初决定给左参军俞厚基写信,令他从昭平、永安驻军中选派一批兵员过来。 另外,粮草弹药军械也要修葺补充。赤军规定,临战之前,每枪、每炮需配齐三百发子弹、炮弹。此战中,射速快的火枪手已消耗了一百多发子弹,需要加紧补充。 焦珂过来拜访,喜气洋洋地对丹初说道:“老弟,有喜!” 焦珂为焦琏麾下大将,替焦琏统率亲军,与丹初熟识已久。 焦琏派他过来送喜,必为大喜。丹初心中一动,笑道:“焦兄快坐,敢问何喜?” “上次唐家铺大捷,皇上闻讯大喜,派天使官到前线劳军。天使刚到兴安城内,已向爵帅宣过旨意,你被封为伯爵了!” 心心念念已久的伯爵,如今终于有了着落。丹初不胜欢喜,问道:“爵名叫什么?” 焦珂是焦琏的族弟,同样为人粗疏,挠了下后脑勺说道:“这我倒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嘉名。” 传统上,明朝的封爵分为“一大功”和“累小功”两种模式。“一大功”顾名思义,意指武将在战场上战功赫赫,因一次显著的功绩而被授予爵位。“累小功”则指那些长期驻守边疆的将领,屡建小功,也可以逐步晋升爵位。 正德年间,武宗喜欢拉拢外戚和宦官,大批无功之人获得爵位,封爵渐滥。嘉靖帝驭下甚严,在封爵上非常慎重。崇祯年间,封爵已经完全变味,成了朝廷拉拢人心、笼络功臣的工具。 时至南明永历朝,封爵更趋极端,大致可称为“大功之臣难封爵,无功之人乱封赏”。 大功之臣难封爵。因为南明国公太多,再往上就得封王了。有明至今,朝廷尚未有生前封异姓王者,永历帝亦不敢开此先例。勋臣到了国公,官爵已经到头,若不封王,就难以笼络大功之臣。 无功之人乱封赏。何腾蛟生前做督师时,为笼络武将,就曾私封爵位,朝廷只得默认。实力强一些的勋镇,如马进忠、李赤心、郝永忠等,大多已晋升为国公,麾下诸将亦无不侯、伯。 永历立国不足三年,封赏的爵位也满大街了。稍微数数,伯爵至少有一百个了。伯爵按名称可分为两种,一种冠之以地名,如临桂伯瞿式耜,一种冠之以嘉名,如荡虏伯洪国玉。 明末以来,好听的地名都快用完了,渐渐开始以嘉名封爵。同是伯爵,若是以嘉名相封,更得勋镇的青睐。丹初心中欢喜,焦珂催促他道:“我出城时,天使官已在准备车马,此刻怕是已经出城了。你快准备香案仪仗,一会儿出营迎接吧。” “天使官出入军营,有何仪制?” 掐指一算,这还是朝廷第一次派使者到赤军营中呢。若是方以智等智囊在,或许熟悉朝廷礼制,丹初却是对此不甚留心。 焦珂也是个粗人,一问三不知,干脆说道:“这年头礼乐崩坏,现在又是战时,不必太讲究。之前天使官到爵帅营中来过几次,我还记得……” 朝廷第一次派使者到赤军,丹初很重视,令人约束军士,又按照焦珂所说,准备仪仗、香案,清扫道路,泼水除尘,自不必说。 已正时分,天使官派属吏入营,正式通知丹初,说天使官距营五里。丹初自要打发赏钱,一打听,始知天使官为吏科给事中张孝起。 张孝起,字将子,江苏吴江人,崇祯三年举人,十三年特赐进士,“介直清真,临危矢志”,明末举兵抗清,隆武二年兵败,妻妾俱投海死,张孝起本人被李成栋俘虏。李成栋怜其忠义,加以庇护,广东反正后,李成栋推荐张孝起入朝,任吏科给事中。他犯颜敢谏,不畏强暴,为朝廷所看重。 丹初率诸将出营,列队迎接。未几,一队人马旗帜鲜明,正是天使官一行。除张孝起外,还有总督张同敞、主帅焦琏、监军白国桢等大官显宦。 数声铳响,权当礼炮。丹初下马迎接,向张孝起行以军礼,说道:“都督佥事挂征蛮将军印昭永总兵岑丹初,恭迎天使官。” 唬得张孝起连忙下马,说道:“镇台多礼,这军营严整,军士甲仗鲜明,不愧是打败鞑虏的劲旅。” 焦琏则在一旁说道:“琢如,大司谏风尘仆仆,上午才到兴安,宣过旨意,又马不停蹄来到唐家铺。先把正事办了,再给大司谏接风洗尘。” 明制,六科给事中只是个七品小官,但职权极重,即便是皇帝批复过中的奏章,给事中亦有权驳回,称为“封驳”。此外,给事中还可弹劾百官、参政议政、巡视地方、考核官吏、充当乡试考官,多为要紧的差事。 有明一代,哪怕是入阁大学士,也不敢轻易得罪六科给事中,官场尊称其为“大司谏”。 “唯。” 张孝起在前,焦琏在后,丹初等人依次进入大营。早有一面香案面南而设,张孝起把敕书置于香案之上,然后站在香案西侧。 丹初等人行过接诏礼,张孝起才拿起诏书,清了清嗓子,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定国之基在于武勇,安邦之本在于忠臣。岑丹初忠勇可嘉,不畏艰险,于兴安唐家铺大败鞑虏,斩首千级,阵斩虏酋觉罗果科,为南渡以来少有之胜绩。朕心甚慰,特封岑丹初为定虏伯,挂征虏将军印,赏银千两……” 定虏伯,名字倒不错。岑丹初立志拜为征虏大将军,朝廷亦以征虏将军印相激励,期许之意十分明显。 (本章完) 第194章 二攻全州 第194章 二攻全州 宣诏后,岑丹初、焦琏等人又陪着张孝起视察了唐家铺防线,现地查看赤军修筑的壕沟、拒马墙。谈起唐家铺之战的细节,众人无不感慨。 已到吃饭时间,焦琏、张孝起等人在赤军营中吃便饭。 “大司谏,请坐首位。”丹初对张孝起说道,态度甚是恳切。 华夏最重视尊卑秩序,安排座位也是门学问,不可怠慢。张孝起官职最低,却代表了朝廷,理当坐于主位。 “不不不,”张孝起很有自知之明,说道:“新兴侯爵位最高,劳苦功高,理当坐在首位。” “大司谏客气了,”焦琏也笑道:“制台节制前线诸军,坐首位名正言顺。” 张同敞虽然总督前线诸军,却没什么名望,资历也很浅,在军政大事上全听焦琏的。他同样不敢僭越,转而对岑丹初说道:“琢如,你是主人,当坐首位,无需客气。” 绕了一圈,又绕到了岑丹初这里。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自然不能坐主位,便对张孝起说道:“大司谏,你为天使官,代表朝廷。礼不可废,你若不坐主位,咱们今天这顿便饭都没法吃了。” 众人纷纷附和,张孝起无奈,只得落座。一张方桌,张孝起坐主位,左手边为焦琏,右手边为张同敞,岑丹初则坐于对面。 张孝起是东勋的人,焦琏三人算是瞿式耜的人,都可算是楚党,彼此之间无甚隔阂,说话相当坦诚。 张孝起叹道:“说实话,某也去过不少军营,唯有两位爵帅治军严整,礼仪周全,奉使虔诚。其余武将要么跋扈不知礼仪,要么兵马疲弱,难堪大用。” 焦琏凛然说道:“我等世受国恩,自当竭尽忠诚,誓死以报。” 丹初则说道:“某出身军户,幸赖爵帅赏识,略有战功。朝廷又封我为定虏伯,此等恩情,自当涌泉相报。” 张孝起提议喝了杯酒,说道:“消息已经确证,姜瓖反正,称平虏大将军,万练、刘迁等明军旧将纷纷归附。王永强亦在陕北响应,称招抚大将军,声势甚大。” “朝廷可有什么举措?”焦琏问道。 “没有,”张孝起苦笑一下,说道:“姜瓖、王永强反正的消息,还是从福建那边传过来的。山西、陕北远隔数千里,道路不通。皇上本打算派大臣太监过去送敕印,加封姜瓖、王永强二人为国公,竟然没人愿去。” 不说调兵增援,连送敕印这种小事都办不成,永历朝廷之无能,令人痛心疾首。 “姜瓖、王永强反正,鞑虏京畿受到威胁。谭泰已经北遁,济尔哈朗不日亦将步他的后尘,广西暂时可以无忧矣。”张同敞说道,他骤然担当大任,深感德不配位,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焦琏、岑丹初还没说话,张孝起又说道:“福建这边,还流传过来几张鞑子的塘报,说鞑子已改封孔有德为定南王、耿仲明为靖南王、尚可喜为平南王。三伪王的封号原都带有‘顺’字,如今改为‘南’字。论者曰,鞑子或将重用三人,派其到南方用兵。” 还“或将”什么,事情已经明摆着了,清廷起用三王,必是要来消灭永历小朝廷了。再加上平西王吴三桂,这就是清初的四藩了。 “行在收到唐家铺大捷的消息,皇上龙颜大悦,朝臣称贺,百姓欢颂。为鼓舞士气,皇上特派我到前线宣诏、劳军。却不曾想,鞑子已派勒克德浑星夜来援。哎,朝廷这边,却派不出一兵一卒,亦发不出军饷,只得倚仗各位在前线艰苦经营。”说到深情处,张孝起眼圈一红,潸然泪下。他虽受李成栋的恩惠,列名楚党,却很有大局观念,对朝廷不思进取、苟且偷安非常不满。 焦琏在悲痛之余,亦感到脸上无光。他不事钻营,在朝中没有奥援,至今仍是侯爵。 这次唐家铺大捷,功劳大半归岑丹初,焦琏并未揽功,瞿式耜也如实奏报。结果,朝廷只加封岑丹初为伯爵,焦琏只是加太保。大将赵兴更可怜,资历在丹初之上,却只是加了个都督同知衔。 “大司谏,你离开行在时,皇上可有什么话交待?”焦琏问道,急于探知朝廷的态度。 “皇上对全州念念不忘,嘱咐我抚慰诸军,尽快收复全州,确保广西根本之地。” 全州一日不在朝廷手中,永历君臣一日不得安心。焦琏略一沉吟,毅然说道:“大司谏,请你向皇上复明,就说我一定统军力战,不收复全州,誓不罢休。” 大军刚刚败退,焦琏又倡言收复。丹初最怕这个,却不便公开反驳焦琏。 却听焦琏侃侃而谈道:“天气渐渐炎热,鞑子最怕天热,又是北人,时间久了必生疫病。湖南的雨季也要到了,空气潮湿,弓箭胶裂,弓弦松软无力,对鞑子更为不利。 “况且,鞑子虽在湖南屡战屡胜,却并未歼灭我军主力,马进忠、王进才、李赤心、曹志建诸镇实力仍在。如今北方形势有变,鞑子势必要急撤北方。我军正可二攻全州,只要能拿下全州,湘南形势一变,各镇必将响应。” 张同敞有统制前线之责,亦想早日收复全州,说道:“爵帅所言极是。眼下,堵阁部、兴国公正在郴州一带与鞑子苦战。我军二攻全州,亦可与忠贞营遥相呼应,减轻堵阁部、兴国公的压力。” 见丹初一直不语,焦琏问道:“琢如,你怎么看?” 丹初直言不讳,说道:“我军新败之后,兵员、军器、粮草损失较多,应尽快补充。只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方好二攻全州。” 自从丹初率部攻取南宁,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赤军重心转移到南宁,与焦琏的联系日渐减少。赤军越来越强,渐有青出于蓝之势。两人再也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焦琏也无力再节制赤军。 “机不可失,二攻全州之事,不能拖延。”焦琏毫不相让,语气中透露着不可置疑的权威。 “吾听爵帅安排。”丹初只好应道。 张孝起则在一旁敲打岑丹初,说道:“丹初,你战功赫赫,理当晋封伯爵。可‘军’字为朝廷专有,非武臣所能擅。你改所部为赤军,朝中对此议论纷纷,颇多误会,你得多加注意。若是可以,还请尽快易名。” “诶,”焦琏笑笑,替丹初遮掩道:“年轻人好标新立异,无需大惊小怪。” (本章完) 第195章 进驻蓑衣渡 第195章 进驻蓑衣渡 在岑丹初的坚持下,焦琏推迟了二攻全州的日期。 五月中旬,道州传来捷报。南明永国公曹志建统军恢复道州,与兴安的焦琏、郴州的李赤心遥相呼应,湘南明军似有连成一气之势。济尔哈朗闻讯,檄调勒克德浑反攻道州,全州再次空虚。 焦琏闻讯,决意立即反攻全州。五月三十日是个黄道吉日,明军从兴安拔营北上,着手二攻全州。此时,距上次败退刚好一个月。 明军的兵力与上次基本相同,仍以滇师、桂师、赤军为主,另有楚师熊兆佐、周金汤部。 熊兆佐、周金汤是何腾蛟生前重用的人,战败后不愿依附堵胤锡,转归瞿式耜,麾下尚有步兵五千、骑兵八百。 兵力部署有所调整。滇师、桂师仍走湘江西岸,进抵全州后担负攻城任务。桂师部署在书房岭,为攻城主力。滇师部署在城东方向,担任辅攻任务。楚师随滇师、桂师行动,到达全州后,下行全州十里至蓑衣渡,负责阻击清军在湘江西岸的援兵。 赤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此战继续独当一面,在湘江东岸阻击清军援兵。焦琏本想让赤军进至黄沙镇,在黄沙镇阻击清军。 但黄沙镇离全州太远,有三十多里路程。赤军若部署在黄沙镇,与主力呼应不灵,极为危险。丹初据理力争,焦琏只得让步,同意赤军在蓑衣渡设防,与楚师遥相呼应。 六月二日,明军各部抵达预定位置,开始安营扎寨。桂师、滇师也汲取了教训,模仿赤军结硬寨、打呆仗,极力掘深壕沟、修筑拒马墙。 赤军亦渡过灌江,重新在雷公岭扎营,具体部署亦有调整。亲兵标在蓑衣渡扎营,蓑衣渡地方开阔,只扎一座大营。步兵第二标在雷公岭扎一座大营,距蓑衣渡不到十里。土司兵亦渡过灌江,在灌江两岸扎营,负责保护浮桥,确保赤军退路。 明军分列湘江两岸,必须在湘江上搭设浮桥,彼此呼应。这一次,由于明军前出至蓑衣渡,湘江上的浮桥改在雷公岭附近。为保护渡桥,步二标在渡桥前筑了座小小的木城,与大营遥相呼应。 二次全州作战部署更为积极大胆,可见焦琏对全州志在必得。 下午未时,亲兵标进至蓑衣渡,立即开始选址筑营。若清军走湘江东岸增援全州,将首先在蓑衣渡与赤军遭遇。亲兵标战斗力最强,待遇最高,自当进驻一线。 初到一地,丹初有首先勘察地形的习惯。在一哨亲兵的护卫下,他带着情报局长、作战局局长、各营官外出查看地形。 丹初心事重重,其他人却有说有笑,似乎全州已经唾手可得。 他有意敲打一下大家,强颜欢笑,问道:“诸君如此看待此战?” 诸将颇有信心,七嘴八舌地说道: “勒克德浑率鞑子去了道州,一时半会回不了全州,佟图赖已经孤立无援。” “新兴侯上次猛攻全州,攻城上颇有经验,这次又派楚师、赤军进至蓑衣渡,全州已然唾手可得。” “鞑子也没什么可怕的,咱们赤军不就两次打败鞑子了吗?” “爵帅新封为定虏伯,士气正高,官兵用命,正可一击破敌。” …… “错,错,错!”丹初连说三个错字,诸将愕然,始见主帅面色不佳,便闭口不再说话。 “每次打仗,必先有全局,每临战斗,必先抓住关键。譬如下棋,必先遍观整个棋局,必先抓住棋眼。你们说,此战的关键是什么?是新兴侯吗?是赤军吗?是勒克德浑吗?” 诸将没有主意,不敢猜测,却听丹初说道:“我却打定,此战的关键在于忠贞营,在于李赤心。”忠贞营远在郴州,与全州八竿子打不着,与全州之战有什么关系? 就在众将疑惑之时,有人已经豁然开朗。丹初见火枪营长乔松神色一动,便问道:“乔松,你怎么看?” 乔松说道:“忠贞营在郴州缠住了鞑子的主力,我军方能在全州放心攻城。否则,忠贞营一败,鞑子便可派主力星夜增援全州。届时,我军在全州城下师老兵疲,清军援军又至,又将重蹈覆辙。” “说得好!”丹初赞道:“明军最大的问题,在于组织涣散,领导无方,前线没有一个有威望的节帅,各镇兵马自行其是,易被鞑子个个击破。 “我军在全州的行动,实仰仗于郴州的忠贞营。若忠贞营溃败,清军便可调集大军增援全州。据我所知,忠贞营败多胜少,在郴州已难以立足。” 众将愕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也无需太过害怕。赤军已跟鞑子交过手,又补足了兵员弹药,齐装满员,足与鞑子一战。大家务必要充分重视,不可盲目乐观,该修的工事、该派的斥候岗哨,一点也马虎不得。” 众将纷纷应诺,随丹初接着勘察地形。 “远处那座狮子岭,距此多远?高度几何?”丹初问道。 此事归作战局侦察科管,局长杨玉祁已经胸有成竹,说道:“狮子岭距大营不到三里,高度约有三十丈。” 停军筑营并不简单,选址极为重要,水源、如厕、粮仓、防火等问题都必须考虑周全。亲兵标在距离狮子岭三里外扎营,主要就是防止清军占领狮子岭,再架炮轰击赤军大营。 狮子岭是座高地,理应占领。但若要占领狮子岭,亲兵标势必要分成两座营垒。 “你们说,停军筑营,一标全部集中在一座营垒好,还是分成两营好,还是三营好?” 启发式教育又开始了。 由结果倒推,很容易得出结论:“合成一座大营好,就像现在这样。” “不对,”丹初明确说道:“扎营多少需由地形确定,并无定论。条件允许下,应尽量分开扎营。一支两三千人的军队,应分成两个营垒或三个营垒。 “风险应尽量分散,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一旦营垒内出现疫病、失火、洪水、兵乱等事故,全军都将受到影响。 “以蓑衣渡的地形,完全可以设两座或三座营垒。只因我军作战经验少,难以分散作战,火器配备率不高,敌人又是八旗劲旅,只得结成一座大营。否则,我必在狮子岭上安置火炮,何必远离狮子岭三里扎营?” 众将面露惭色。 亲兵营长袁平犹豫片刻,说道:“爵帅,或许我们可以伏兵狮子岭,必要时袭击鞑子侧背。” 丹初神色一动,陷入了沉思。太平天国早期有一场著名的蓑衣渡之战,但战场不在蓑衣渡,而在狮子岭。江忠源率楚勇在狮子岭下的湘江上钉设木桩,阻挡太平军船只,又在狮子岭上架设火炮,打得太平军损失惨重,堪称成军以来最大败绩。 赤军不便在狮子岭上扎营,或可埋伏一批精兵到狮子岭上。土司兵从小翻山越涧,吃苦耐劳,上次未立大功,官兵各级踊跃请战,这次正可担当此任。 丹初计议已定,说道:“调一千土司兵,乘夜到狮子岭上设伏。令他们严密潜伏,不得生火,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战。” (本章完) 第196章 清军急袭 第196章 清军急袭 清军来援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完全超出了明军的意料。 六月四日寅时,丹初仍在熟睡,情报局长冯加礼夜叩中军大帐,说有重要情报。侍卫不敢怠慢,连忙摇醒丹初。 细雨霏霏,落在营帐上,发出沙沙的低语。丹初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出来接见冯加礼。 “爵帅,深夜打扰,实属不该……” “没什么,”丹初说道:“有什么事?” “鞑子援军已进至永州。” “啊?”丹初一惊,睡意顿消。 永州位于湘江下游,距全州只有一百六十里。骑兵正常一日行一百里,急行军一日可行二百里。若清军急行军,一天之内就能赶到全州。 丹初不由自主地看了下自鸣钟,指针正指向凌晨四点一刻。 未及发问,冯加礼说道:“昨天中午,鞑子前锋抵达永州。侦侯抵近侦察,鞑子警觉,派轻骑追击,遇到可疑人员,不分长毛、短毛,格杀勿伦。 “幸有一名侦侯逃脱,在莆田铺得同袍相助,一路换马急行,于半个时辰前赶回大营。据他讲,鞑子队伍望不到头,比上次雷公岭之战时还要多。” 清军昨天中午抵达永州,若急行军的话,今天中午就会抵达全州。从现在算起,留给赤军的时间也就仅有四个时辰、八个小时了。 “哪部分的鞑子,弄清楚了吗?” “全都是骑兵,肯定是满洲、蒙古八旗,盔甲、旗帜颜色不一,但蓝色盔甲、旗帜很多,镶蓝旗尤其显眼。” 济尔哈朗正是满洲镶蓝旗旗主,也是清军的主帅。这波清军援军比勒克德浑那次还要多,除了济尔哈朗,谁还能有这个能耐? “想必是济尔哈朗亲自率军来援了。”丹初断然说道,陷入了沉思。 “那名侦侯在哪?” “正在情报局的帐篷里,喊了老神医过来疗伤。” “我去见见他。” 亲兵递来一件蓑衣,帮丹初披上。 帐外,雨势不紧不慢,雨点不大不小。 湖南的雨季来了,照往常年月,雨季通常要持续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天气潮湿多雨,晴天很少。 这种天气对清军影响更大,因清军的杀手锏武器是满洲大梢弓,怕潮怕雨。火绳枪自然不能在雨天使用,但雨停之后,哪怕空气潮湿,仍可继续使用。 两人冒雨来到情报局的大帐,里面的人员早已起床,点起油灯,各自忙碌开来。敌军将至,必须加紧搜集情报,必须加紧分析情报。除少量内勤外,其他侦侯尽数撒出。 见到主帅亲至,大家纷纷起立。 那名受伤的侦侯刚刚缝过伤口,也挣扎着要起来,被丹初按下。 “老神仙,伤情怎么样?”丹初关切地问道。 老神仙名叫李崎,年过四十,出身于岐黄世家,医术高明,救人无数,被赤军尊称为老神仙。 丹初本来想提拔他担任医护队队长,但李崎自知没有统兵打仗的能力,极力推却,甘当一名普通军医。 “左臂中箭,伤到了骨头,不过已无大碍,休养几个月就能痊愈。” 既已伤到骨头,想必就会落下残疾。老神仙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伤者,免得他伤心。 “爵帅,属下无能……”“兄弟,别这样讲。若非你及时发现鞑子,大军将危矣。” 能当上侦侯的,皆为聪明伶俐之人。伤者知道丹初的来意,说道:“爵帅,鞑子甚多,人马望不到头。” “据你估计,鞑子有多少人马?” 估计人数也是个技术活,要靠经验,可从敌军队伍之长短、营帐灶台之多寡等做出判断。想要短时间内准确地统计敌军人马,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至少应有五千,皆为骑兵,蓝旗、镶蓝旗很多。” “你在永州时,那边可曾下雨了?” 全州连日天阴,昨日下了淅沥小雨,至夜间雨势渐大。永州离全州只有一百六十里,天气应该差不多。 “永州天阴,昨天中午尚未下雨。昨天我一路往回赶,过了双牌就开始下雨了。” 询问已毕,丹初回到中军大帐,天已微亮。 作战局长杨玉祁也闻讯赶了过来,叹道:“这伙鞑子必是济尔哈朗,从郴州过来,走湘江东岸。我军在湘江东岸扎营,首当其冲。” 冯可义则说:“鞑子上次在雷公岭吃过教训,或许会在下游渡江。” “还是实力不济啊!”丹初叹道:“鞑子派五千骑兵过来增援,就足以动摇我军防线。我军以数万人马围攻全州,人数远多于鞑子,但战力悬殊。若战力与鞑子相当,哪怕略低于鞑子,便可派兵到黄沙镇,甚至到东安县阻击鞑子,何必像现在这样只能蜷缩在蓑衣渡,做消极防御?”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帐内一阵沉默,杨玉祁问道:“爵帅,要不要通知各营提前起床,早作准备?” “不必,”丹初沉声说道:“也不在乎这点时间了,免得惊扰士卒,显得我们惊慌失措。” 略一沉吟,丹初令道:“把情报通报给桂师、滇师、楚师,令步兵第二标、土司兵加强戒备,情报局加紧搜集情报。” 雨一直下,天亮后仍不停歇。情报局的侦侯、作战局的斥候出入营门更加频繁。更多的情报传递进来,敌军的动态也越发明朗。 满清郑亲王济尔哈朗亲自率军来援,带满、蒙八旗约六千多兵马。下午申时,清军先锋抵达黄沙镇,随后停下宿营,并在黄沙驿附近搭设浮桥,似乎准备渡江。 焦琏闻讯,督率桂师、滇师冒雨猛攻全州,希望赶在济尔哈朗之前攻下全州。 楚师熊兆佐急向赤军求援,希望岑丹初派兵到湘江西岸,帮他一起阻击清军。 敌情未明,清军尚未渡江。丹初没有派兵,只是密切关注着清军动态,向熊兆佐做出了调兵增援的承诺。 趁清军立足未稳,派兵到黄沙镇偷袭? 前线明军有很多,没人去黄沙镇偷袭清军,不是不想,而是实力不济。 桂师焦琏部有一万五千人,滇师胡一青、王永祚部有八千人,楚师熊兆佐、周金汤部有五千人,赤军岑丹初部有一万一千人。总人数看起来不少,除去沿途的守兵、辅兵,能投入一线作战的不超过三万人。 诸镇听说清军将至而不撤退,已经很不容易了。在当时的环境下,换了其他南明军队,早就跑得见不到影子了。 次日雨停,适合交战。清军分兵两路,一路在黄沙镇渡江,沿湘江西岸增援全州,约有骑兵两千。另一路沿湘江东岸继续南下,约有骑兵四千。 怕什么,来什么。丹初闻讯深感头疼,下令各标紧闭营门,结硬寨、打呆仗,无令不得出战。 (本章完) 第197章 极度被动 第197章 极度被动 济尔哈朗为什么把主力派往湘江东岸,进击作为偏师的赤军? 或许,济尔哈朗想为觉罗果科报仇。或许,他是取田忌赛马之意,以偏师对战明军主力,取守势,以主力对战明军偏师,更有胜算。 这也是八旗常见战法。南明军队最大的特征是组织涣散,指挥不一,一处败,处处败,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甚至有时候,两军尚未接战,清军稍有风吹草动,明军就会以讹传讹,风声鹤唳,进而全军崩溃。 岑丹初已无暇考虑济尔哈朗的用意,指令各标闭营自守,不得浪战。 他和熊兆佐负有阻击清军的任务,彼此自顾不暇,无力增援对方。架在蓑衣渡上的浮桥也成了摆设,没有用武之地。 午时,天阴,空气沉闷,地面潮湿。 清军逼近蓑衣渡,斥候清晰可见。两军斥侯不时交战,揭开了两军交战的序幕。 狮子岭孤峰突起,临扼湘江,是蓑衣渡一带的制高点。不过,明清两军都没有水师,也就没有必要在狮子岭上修筑炮台。 赤军在狮子岭上埋伏了一千土司兵。这些土司兵也真够绝的,伏在狮子岭上两昼夜,不见炊烟,不闻声响,令赤军叹服不已。 清军亦派斥候前往狮子岭侦察,但斥候并未上山,只绕着山脚走了一圈。土司兵埋伏得很隐蔽,清军竟未发现他们的踪影。 大约在午时三刻,清军在蓑衣渡列阵,按部就班地向赤军蓑衣渡大营发起进攻:清除铁蒺藜,扫清道路,死士下马列阵,向前推进。 赤军亦按部就班地予以还击,先令火炮营轰击,待敌军死士靠近,埋伏在拒马墙上的火枪营开枪射击。 这一切,与上次雷公岭之战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天气潮湿,赤军火绳枪发火率降低,蓑衣渡地形不如雷公岭有利,难以发挥火炮优势,赤军火力减弱。清军受影响更大,弓箭的密度、力度都明显减弱。 丹初如释重负。这次清军虽然人多,但攻势乏力,只要亲兵标据营死守,清军休想攻下蓑衣渡大营。 正在暗自窃喜之际,秘书郎杨云卿说道:“大帅,有个鞑子头戴黄盔,或许就是济尔哈朗。” 透过望远镜,丹初在清军后队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影。那群鞑子面目分辨不清,确有一人头戴黄盔,不是济尔哈朗又是谁?再看他周围,旄旗鲜明,侍卫森严,似是鞑子中军。 黄盔鞑子距赤军大营约有二里,恰好位于冲天炮的射程之内。 丹初计上心来,说道:“那黄盔鞑子必是济尔哈朗。云卿,你去找费雷拉,让他用冲天炮同时轰击济尔哈朗。” 冲天炮重达五六百斤,需用四轮炮车承载,相当笨重。亲兵标火炮营编制有一个冲天炮队,编制六门冲天炮,是赤军炮兵利器。 未几,火炮营得令,调整冲天炮射击目标。赤军火力有所减弱,前线清军不名所以,大为庆幸,加快前进速度,渐渐逼近壕沟。 突然,“咚咚咚”炮声隆隆,六枚开弹相继落入清军后队。 后队猝不及防,人仰马翻。有两枚炮弹落在黄盔鞑子附近,弹片横飞,惹得清军一阵恐慌。 硝烟弥漫,望远镜里一时找不到黄盔鞑子的身影。 清军鸣金收兵,令行禁止,重甲死士从壕沟前撤回本阵。什么情况?难道刚才那几炮真的打中济尔哈朗了?难道济尔哈朗毙命了? 丹初心中窃喜不已。据说,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被红夷大炮所伤,伤重不治而死。这个济尔哈朗,或许也要步他们的后尘。济尔哈朗一死,清军还能增援全州吗? 正在丹初自以为得计时,清军已经恢复了阵型。他们并未撤退,反而调整成纵队,大致十骑并行,从赤军大营东侧绕过,直扑雷公岭大营而去! 什么情况?难道清军看出赤军蓑衣渡大营防守严密,要避实就虚,转而进攻步兵第二标?他们孤军冒进,不怕蓑衣渡赤军断其后路吗? 却听杨玉祁叹道:“济尔哈朗没死,黄头盔仍在。” 透过望远镜,丹初果真看到那名黄盔鞑子。其身旁的护卫更加严密,应是济尔哈朗无疑了。 可惜!丹初心中懊恼,为刚才的轻率而自责。战场之上,为主帅者,总要做最坏的打算,总要做充分的考虑,不可寄希望于虚无飘渺之事,不可妄自揣测。刚晋封为定虏伯,不可骄傲大意啊。 八旗骑兵浩浩荡荡,直奔雷公岭而去,只在蓑衣渡留下数百骑兵,监视赤军亲兵标。 济尔哈朗的意图很明显,他要绕开赤军亲兵标这个硬骨头,转而进攻步兵第二标。雷公岭大营一破,蓑衣渡大营受到威胁,不战而乱。 或许,他想佯攻步兵第二标,诱使亲兵标出营野战。赤军成军不久,只能闭营避战,论野战,哪能挡得过如日中天的八旗? 不管怎么样,清军视蓑衣渡大营为无物,孤军冒进雷公岭,轻视之意十分明显。留在蓑衣渡的数百骑兵,不时派人到壕沟前辱骂叫阵,令人十分难堪。 “他娘的,济尔哈朗欺我太甚!”丹初血气方刚,哪经得起这种挑衅,气得青筋暴起。 众将义愤填膺,纷纷过来请战: “爵帅,鞑子孤军深入,意在进攻雷公岭。亲兵标理应过去救援,骑兵营愿作先锋。” “不然,鞑子或许是在佯攻雷公岭,引诱我标出战。不妨将计就计,与步二标前后夹击。” “我军兵力分散,鞑子人马甚众。不妨向滇师求援,好把鞑子一网打尽。” …… 大敌当前,众将七嘴八舌,丹初却出奇地冷静。 济尔哈朗不愧是满清名王,水平比勒克德浑强多了。清军弃蓑衣渡而攻雷公岭,颇出丹初意料,令赤军极为被动。 赤军实力不济,只得消极防御,消极防御,就容易陷入被动。眼睁睁看着清军过去进攻步兵,这他娘的,真气人。 步兵第二标新式火器装备率低,人马数量也不如清军,所恃只有壕沟、拒马墙等防御工事。以步二标的实力,很难守住雷公岭大营。 若派兵增援,就得被迫与清军野战。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胜算渺茫。赤军可与清军野战的,唯有亲兵标不到两千战兵。 若向滇师求援,胡一青是他的结义兄弟,不会不救。只是,滇师位于楚师侧背。楚师正在蓑衣渡对岸阻击清军偏师,滇师一动,楚师必将动摇。这方面的教训太多了,想求援,只得向焦琏搬救兵。 丹初计议已定,毅然说道:“待清军开始进攻雷公岭,亲兵标即出营增援。通知土司兵,听令出营会战。再派人向新兴侯求援,就说我打算在雷公岭与鞑子打一场硬仗。” (本章完) 第198章 出营野战 第198章 出营野战 天阴无雨,凉风习习,适合交战。 蓑衣渡距雷公岭不到十里,骑兵倏忽可至。 未正时分,雷公岭方向传来隆隆炮声。清军对赤军步兵第二标发起了进攻。 斥候源源不断地发回情报,言清军战阵严密,开始进攻雷公岭大营。 明末清初之际,战场侦察手段已经相当成熟。经历过数十年的征战,明清两军皆重视战场侦察,广派侦侯。接敌之前,战场已半透明。 这次增援全州,济尔哈朗未带后援。不是不想,实因清军人马太少,又在湖南四路出击,能派往全州的兵力已然不多。 “亲兵标,开营门,前往雷公岭增援。”既已决心大战,岑丹初不再犹豫,毅然下达命令。 亲兵标打开西营门,辅兵率先出营,打开鹿砦,清出通道,又扛着木板、绳索等物料,穿过拒马墙,在壕沟上架设吊桥。 环营掘壕有利于赤军防守,但必须设置吊桥,方便己方兵马出入。每当临战,赤军必拆毁吊桥,防止为敌所乘。 反过来,清军亦可借壕沟围困赤军。这种方法虽笨,却很有效。早期八旗攻占宁远、锦州等坚城,都是挖掘深壕,长期围困,最终破城。 这次,济尔哈朗远道而来,粮草携带不多,又急于增援全州,显然不会用此笨办法。八旗皆为骑兵,一人多马,粮草消耗惊人,必须速战速决。 吊桥已成,骑兵营率先出营,驱赶营外的八旗兵。这些八旗兵留下监视蓑衣渡大营,只有不到两百名,与赤军骑兵营略一接触,便撤向雷公岭方向。 亲兵营、火枪营、火炮营、教导队相继出营列阵,辅兵营留守大营。 四营一队战兵也就两千人,成横阵。火枪营、炮兵营不骑战马,亲兵营、骑兵营中的火枪兵亦不骑马。因此,这两千战兵只有七八百骑兵。六门冲天炮重炮也带了出来,由挽马拖曳,赤军行进速度更显迟缓。 待亲兵标列好队前进时,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报爵帅,鞑子已接近雷公岭大营壕沟,步二标正在拼命抵抗。” 斥候过来报告,惊恐之情溢于言表。蓑衣渡距离雷公岭十里,斥候的情报已经滞后。此刻,怕是清军已经涌上拒马墙了。 清军登上拒马墙,足以证明是要强攻雷公岭。届时,土司兵即可出营增援。土司兵在灌江两岸扎营,东岸土司兵约一千五百人,距雷公岭约一里,很快就能调兵增援。 济尔哈朗虽强,一时半会儿还攻不下雷公岭。 步兵第二标在雷公岭旧址上扎营,壕沟、拒马墙都是现成的,工程量较小。得此之便,第二标新增了好几样防御设施,铁蒺藜、鹿砦自不必说,另有一道拒马桩、一道地雷阵。 第二标以步兵为主,战马不多,在拒马墙与木墙之间埋设了不少地雷。这种地雷以燧石发火,人踩上一般不会引爆,战马、战车、火炮重量较大,压中之后必定引爆。 “好的,我已知晓。”丹初沉重冷静,令道:“稍微加速,务必保持队形。” 此战非同小可,乃是赤军第一次与八旗野战。丹初亲自押阵,作战局长杨玉祁则在前队带队。 申时,赤军逼近雷公岭,清军已经清晰可见。 “报爵帅,鞑子兵分两部,一部进攻雷公岭,一部在背后列阵,准备迎战亲兵标。”情报局长冯加礼亲往前线勘察敌情,气喘吁吁的说道。 “哪部鞑子多?土司兵何处?” “我当面之鞑子多,土司兵在雷公岭左翼列阵阻击鞑子。” 看来,鞑子是想围点打援,逼迫赤军与之野战。丹初毫不迟疑,令道:“传令岑勋,土司兵向亲兵标靠拢,同我一道夹击鞑子。传令匡时,步二标坚守雷公岭,牵制当面鞑子,不可有失。火枪、火炮两营前出,准备接敌。” 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只要赤军能挺过两个时辰,逼退清军当有把握。 未几,亲兵标变换阵形,火枪营居中,冲天炮队居于火枪营之后,两个劈山炮队分列两翼,骑兵营、亲兵营则位于后方。骑兵营、亲兵营中亦有三分之一的火枪兵,此刻都配给火枪营,以加强火力。 清军则显得更为迫切,抢先向赤军这边开进。骑兵小跑向前,虽不冲锋,速度仍然很快。 济尔哈朗毕竟是清军主帅,随军带有炮队。所幸他们的炮队规模很小,没有红夷大炮,也没有冲天炮,以轻型子母炮、威远炮为主。 赤军这边,早已严阵以待。 “费雷拉,劈山炮换葡萄弹、链弹。鞑子一进入射程就开炮。”清军速度甚快,丹初连忙通知火炮营长费雷拉。 葡萄弹、链弹都可由劈山炮发射,优点是威力大,对骑兵杀伤力大。缺点也很明显,葡萄弹形成的弹雨不如铅子弹密集。 “诺。” “咚咚咚咚”,赤军抢先开炮,先是冲天炮发射开弹,紧接着是劈山炮发射葡萄弹、链弹。 炮弹所及,清军顿时人仰马翻。但火炮射速太慢,数量又少,对清军的实际威胁不大。 没有壕沟、拒马墙阻挡,清军推进速度甚快。 很快的,清军前锋进至一百步远。火枪兵提前开枪,只经过一轮齐射,却根本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八旗骑兵。清军人多,勇不惧死,渐有排山倒海之势。 丹初深感不安,再看左右亲兵,大多神情惊恐,被清军气势所吓倒。他急忙下令:“劈山炮队撤回,结成空心方阵!” 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响彻赤军阵地。两翼火枪兵停止射击,跟着指挥官的哨声,原地踏步、旋转,从横队渐渐变成方形,把骑兵、冲天炮队包在中间。 劈山炮队则赶紧推着火炮,从火枪兵横队、纵队缺口处撤回阵内。缺口迅速合拢,赶在清军到来之前,亲兵标完成了队形变换。 赤军重视队列和阵型训练,此刻情况紧急,终于派上了用场。 亲兵标火枪装备率超过百分之五十,全标共有一千多名火枪手,此刻分成两排,位于空心方阵外围,以子弹攻击,以刺刀自卫。炮兵、骑兵则置身方阵之内,受到火枪兵的保护。 整个方阵形如一个大刺猬,外围的火枪兵把致命的子弹射向清军。里面的冲天炮队继续射击,骑兵待命,伺机反扑。 古往今来,长矛步阵一直都是骑兵的克星。不管是多强的强兵,也向来不敢轻易直冲长矛步阵。 丹初把传统长矛步阵与欧洲的空心方阵结合起来,创造了赤军方阵,以带有刺刀的火枪兵代替长矛兵。 清军见到白、亮闪闪的刺刀,果真不敢冲阵,只敢绕着赤军兜圈子,用大梢弓射击赤军。 空气潮湿,大梢弓威力有所减弱。清军队形混乱,不利于投射弓箭。 赤军火枪兵从容开枪,清军不时堕马毙命。一时之间,赤军竟能略占上风。 (本章完) 第199章 援军到了 第199章 援军到了 清军绕赤军方阵兜行数圈,却无机可乘,也不敢贸然冲阵。 未几,号角呜咽,清军得令,渐渐脱离赤军方阵,在赤军阵外一百步远的地方重新集结。 杨玉祁如释重负,骑马来到丹初面前,说道:“爵帅,鞑子似乎要撤了。” 丹初注意到,杨玉祁面庞已被硝烟染白,嘴唇也因为咬子弹而被火药染黑。可见刚才战事激烈,杨玉祁都开枪射击了。 “你刚才开了几枪?火枪兵开了几枪?” “我开了十枪,其他火枪兵应当开了二十枪。” 清军刚才绕阵差不多有十分钟时间,这个消耗子弹的数目应当准确。这个射速,说明火枪兵已经火力全开,全速射击。 赤军军制,战时,每枪、每炮必配三百枚子弹、炮弹,一百枚交由火枪兵、炮兵随身保管,另两百枚由辅兵统一保管。 这次出营野战,岑丹初更为重视,火枪兵、炮兵增配五十发子弹、炮弹。照这个消耗速度,天黑前弹药就会用尽。 清军撤退,足见方阵战术是有效的。赤军喘了口气,加紧检查枪械武器。丹初亦轻舒一口气,留心观察战场态势。 土司兵位于雷公岭左翼,结成雁邻阵对战清军。清军只派出少部人马牵制土司兵,两军大致相持。 步兵第二标仍在大营内,压力顿减。清军派兵堵在大营东门,第二标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雷公岭营前的地雷也发挥了奇效,清军战马不时踏中毙命,攻势有所减缓。 雷公岭右翼,步二标在此筑了座很小的木城,以保卫不远处的渡桥。或许清军被木城所吓倒,并未派兵进攻右翼。 湘江西岸,暂时还看不见明军援军。却见后方蓑衣渡对岸已经硝烟四起,想必是楚师正在与清军激战。 暂时而言,战场重心还在湘江东岸这边。湘江东岸的战场重心,还在赤军亲兵标这边。 赤军首次与满洲八旗野战,竟能略占上风。丹初心里升起一股豪气,增加了不少信心。 却见八旗兵顶着赤军的火炮,开始下马列阵。 “坏了!”岑丹初暗自叫苦,鞑子不是要撤退,而是要列阵进攻。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结成战阵都是战场上最重要、最有效的战术手段。 满洲八旗最擅长的不是骑射,而是步射。他们一人多马,名为骑兵,实为上马的重甲步兵。要想破除赤军的步阵,与其用骑兵冲阵,不如用重甲步兵近身肉搏。 “变横阵!”丹初沉着下令。 赤军得令,迅速变换队形,火枪兵由方形展开成横队,以更好地发扬火力。劈山炮队、骑兵都留在原地不动。 清军则趁机加快步伐,向赤军推进。 “开火!” 最前一排赤军留在原地,提前开枪。“砰砰砰砰,”火力虽不密集,亦能对清军造成威胁。 在一百步的距离上,赤军新式火绳枪并不能穿透两层铁甲。但身着两层铁甲的死士只占少数,大部分清军只着单层铁甲,甚至有穿甲、藤甲者。 越往前走,火绳枪威力越大,清军伤亡渐渐变大。他们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八旗,面对赤军新式火绳枪仍不畏惧,勇敢前进。 清军没有远射武器,只能顶着赤军的火枪继续前进。行进至四十步远的地方,清军停下,开始步射弓箭。 雨季空气潮湿,弓弦松软无力。清军卖力射箭,矢如雨下,却飘忽无力,有的提前落在赤军阵前空地上,有的打在赤军盔甲上,松软无力,根本就破不了甲。 “哈哈哈哈!”赤军阵中传来一阵哄笑,丹初脸上亦浮起一丝微笑。 弓弦怕火怕水,需保持干燥。讲究点的武夫,会随身携带一个装有木炭的小铜炉,把弓弦存放在铜炉旁。 济尔哈朗率领的这支八旗,去年秋天离京,先是在山东镇压柳园军,接着又辗转数千里来到湖南。时近一年,士卒早就疲了,还有几个武夫有闲心讲究弓弦?弓箭不好用,清军的战斗力要削减一半。赤军的火绳枪发火率虽有降低,总体堪用。老天眷顾,还怕清军个鸟? 清军经验丰富,战术变化很快,弓箭不可用,很快便调整队形。长矛兵出列,排成横阵,开始向赤军挺进。骑兵跟在两翼,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向前发起冲击。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落起了小雨,细雨如丝,火绳枪大受影响,发火率降低不少。 他娘的,刚才还庆幸上天眷顾呢,好运气立马就用完了。天气不佳,得赶在雨势变大之前与清军接战,否则赤军将更加被动。 “恢复空心方阵!”丹初大声喝道。论肉搏,赤军对阵八旗并无胜算,遑论敌众我寡。 将士们亦意识到了危险,神情更加肃穆,动作更加严谨。 “爵帅快看,步二标出营了!” 果真,雷公岭大营左翼方向,一面步二标营旗由高到低,渐渐向土司兵旗帜靠近。 土司兵那边传来阵阵怪叫,正是土司兵踊跃出击的信号。 原来,广西土司兵最擅长使用雁翎阵。前面的将士战死,后面的将士补上,前面的将士退却,后面的将士可原地将其斩杀。如此有进无退,凌厉无比。 清军意不在土司兵,只派了少量兵马牵制土司兵,此刻只得调兵增援。 未几,杨玉祁策马来到丹初面前,惊呼道:“爵帅,步二标又出营了!” “什么?”丹初大吃一惊,果真见步二标大队兵马,从高到低,迅速移向雷公岭右翼木城方向。 “他娘的,匡时搞什么鬼!擅自出营,还能守住大营吗?”杨玉祁大怒,要不是匡时是丹初的心腹爱将,他早就要问候匡时祖宗十八代了! 丹初亦恼火不堪,战事正当要紧时候,匡时那边又掉链子。本以为他才堪大用,把他超擢为步兵标统,哪知他竟如此不中用,关键时局坏我大局,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爵帅!鞑子攻进雷公岭大营了!” 岑丹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一个个鞑子、一面面鞑子战旗,越过雷公岭正前面的木墙,从低到高,由少及多,渐渐进入雷公岭大营。 他眼前一黑,差点跌落马下。 “爵帅!要接战了!”秘书郎杨云卿提醒他道。 可不是,清军长矛兵渐渐接近,矛尖如林,亮如银雪。赤军长矛骑兵亦下马出战,挺进到火枪兵前。 “我下次见到匡时,一定要亲手剁了他!”杨玉祁恶狠狠地说道,手里已多了根红缨枪,似乎已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 野战非明军所长,亦非赤军所长。亲兵标出营野战,所恃者在于雷公岭大营,万一战败,可以躲入雷公岭。眼下雷公岭已失,亲兵标无所依傍,除了向蓑衣渡大营突围,似乎已无良策。 “匡标台一向谨慎,非浪战之人。”杨云卿低声说道,仿佛无甚底气,声音颇小。 雷公岭大营虽然失守,但步兵第二标队形依然严密,毫无溃败的迹象。 “爵帅!援兵到了!”骑兵营长何国驺万分激动,指着雷公岭渡桥说道。 可不是呢,大队骑兵盔甲鲜明,前锋已到达渡桥中央,后队还在湘江西岸,人数当有千骑。 一面步二标大旗已飘扬在桥头位置,刚才那拨下山的步兵,已蜂拥至渡桥前的木城位置,企图接应援军过江。 清军这才意识到渡桥的重要性,试图向雷公岭右翼增兵。 步兵第二标却已抢占先着,宁愿不要大营,也要保住木城,接应援军过江。 焦琏这一千援军看似兵少,却来得正是时候,足以打破战场平衡。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岑丹初大声喊道,心里亦万分激动。这个匡时,真是个好小子,不负他平日器重,今日竟有胆量出此奇着。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亲兵标争相传颂,士气复振。 (本章完) 第200章 逼退清军 第200章 逼退清军 酉时,雨势变大,密如珠帘。火绳枪、冲天炮、弓箭皆已完全失效,两军只得近战肉搏。 明军援军已到,如潮水般涌至雷公岭西翼,亲兵标士气大振。 清军不想功败垂成,继续向赤军方标推进。他们结成横队,正面较宽,仍取攻势。赤军则结成方阵,正面较窄,成守势。 两军的长矛兵都不多,集中于正面方向。 未几,两军渐渐逼近。 清军两翼突出,抄向赤军侧翼,正面为重甲长矛兵,毫无犹豫,挺矛压向赤军。 “咣!咣!咣!”矛尖相交,发出金属碰撞特有的清脆之声,令人心情压抑。 清军长矛兵没有停顿,亦没有犹豫,继续挺进,似乎对眼前的长矛视若无睹。 “好鞑子!竟有如此胆量!”丹初心中暗自赞叹。通常情况下,两军长矛兵即将接战时,都会犹豫惊惧,不敢向前,直到后军逼迫前推,才不得不向前接战。 这群鞑子竟然如此悍勇,不过援军将至,赤军也不必害怕他们。赤军再加援军,人马数量是清军的两三倍,已然摆脱了被动的局面。 匡时舍弃雷公岭大营,更是一着妙棋。数百名清军进入雷公岭,自以为取得了夺营大功,里面却已无赤军一兵一卒。 这些清兵贪恋战利品,无心战斗,四散搜刮营内资财。战事焦灼,一兵一卒都很宝贵。数百清军脱离战场,间接削弱了清军实力。 于此同时,赤军三千步兵弃营,相当于在前线增加了三千有生力量。 想必此时,济尔哈朗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若要守卫雷公岭大营,势必要分兵据守。天色将黑,万一交战不利,也可以撤入大营休整。但大营是赤军营建的,人家样样清楚,难保不会趁夜劫营。或者,赤军把大营团团围住,利用战壕围困清军,凶险至极。 若是放弃雷公岭大营,万一不能打败明军,就必须赶在天黑前撤出战场。往哪撤?至少要撤到黄沙镇才够安全。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入关以来,济尔哈朗未尝败绩,想不到竟在蓑衣渡感到了硬茬。 长矛兵矛杆碰撞,声音沉闷,令人压抑。 很快的,矛尖直抵敌军面前。长矛兵皆着铁甲,只在面部、脖子处留有空隙。骑兵的长矛不如步兵长,但也有一丈长。士卒执此武器,别无技巧,只须紧握矛杆,寻找敌军的面部、脖子,再把矛尖狠狠地扎入敌军的虚弱部位。 杀声四起,间或夹杂着受伤士卒的惨叫声。正面的长矛兵已经短兵相接,两翼的清军也包抄过来,试图围住赤军。 两翼清军就没什么长矛兵了,多手执马刀,实际上就是刀背加厚的腰刀。两翼赤军亦没有长矛兵,皆执火枪,以刺刀自卫。步枪加上刺刀,长度超过清军的马刀,赤军火枪兵因此能够不落下风。 天色阴沉,雨势渐大,清军渐渐压了过来。就连那散在阵后的骑兵也渐渐逼近,似乎随时准备冲阵。 “嗖!嗖!嗖!”赤军阵内涌出三四百名弓手,出其不意地射出一阵箭雨,令清军猝不及防。 赤军装备不起大梢弓,多装备生漆弓。这是两广地区常见的弓箭,威力虽小,却不惧雨淋,可在雨天使用。 哈哈,五步射面,赤军也会。清军阵前一阵惨叫,攻势有所减弱。 “骑兵上马!准备接敌!步兵挺住,不得后退一步!援军将至,破敌必矣!”丹初横槊立马,大声喝道。 清军步兵破不了阵,骑兵大至,将要孤注一掷,做最后的一搏。 “诺!诺!诺!”亲兵标士卒大声应道,声音由小到大,由乱到齐,汇聚成一道庞大的力量。 亲兵标还有三四百名骑兵,一直在阵内待命,得令后立即上马,准备迎击冲入方阵的清军。雨如连珠,天似破漏。尽管亲兵标身陷敌阵,尽管是第一次与八旗野战,士卒们却完全克服了恐惧,斗志昂扬,精神振奋,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都说爵帅乃是上帝先知,只要紧跟着爵帅,只要听他的话,亲兵标就绝不会败于敌手。 君不见,援军已经在望,步兵第二标三千人马、桂师一千骑兵已经从右翼压将过来。清军难当其锋,防线已经动摇。 一队清军重骑兵,战马披有马甲,朝赤军左翼冲杀过来。 “杀!”敌骑将至,赤军火枪兵仍不退让,齐声喝道。 清军皆骑大西马,高大威猛,训练有素。不过,畜牲毕竟是畜牲,见到白哗哗的刺刀还是犯怵,就在接敌的一刹那,大西马纷纷跃起,试图避开刺刀,从火枪兵身上跃过。 “刺!”火枪兵刺杀术就那么几个动作,早已练得滚瓜烂熟。 大西马胸部被刺,马血飙出,痛苦地发出一声长嘶,然后重重跌在地上。那名清军骑兵借助马势,用马刀劈砍赤军。 幸有盔甲相护,赤军火枪兵只挨了一刀皮外伤,尔后不顾伤痛,立即抽出刺刀坚守防线。 那名清军跌到在地,尚未爬起,一员赤军骑兵冲杀过来,一刀结果了他。 若论单兵肉搏,八旗兵对明军并无明显的优势。明朝武学渊博,训练有素的士兵完全可以打得过八旗兵。 至于骑兵冲击长矛阵,要诀无非有二: 一、绕敌阵兜圈子,间杂以骑射,直到步兵恐惧,阵形崩溃。元朝时,蒙军便以此战术灭国四十,威震世界。 二、牺牲骑兵冲阵,直至冲垮敌军阵型。直冲敌阵必然会造成骑兵和战马的伤亡,却也会折断敌军的长矛,给敌军造成难以承受的心理压力。但如果敌军纪律严明,长矛坚韧耐用,就有可能像欧洲长矛步阵那样反制骑兵,甚至打败骑兵。明末四川石砫土司的“白杆兵”,训练有素,吃苦耐劳,所用白杆长矛坚韧耐用,就曾在辽东重创八旗,受到八旗的高度称赞。赤军的刺刀是三棱形状,不易弯折,堪称杀敌利器。 赤军两翼、后队缺少长矛兵,火枪兵在前抵挡清军骑兵,担当了长矛兵的角色,竟能死战不退,令人刮目相看。 清军骑兵来势汹汹,却纷纷跌落马下。方阵内外,马尸人尸混杂一起,血水雨水融为一体。 赤军越战越勇,虽有伤亡,但也不断收缩队形,阵型越来越紧密,防守越来越严密。 “有军如此,天下何事不可为!”丹初豪情万丈,平添无数信心。 清军孤注一掷,把骑兵压向赤军左翼。 丹初见状,亦拍马挥槊,带队驰援左翼,拼死挡住清军。 不远处,天鹅喇叭声由远及近,由弱到强。这正是赤军全军进攻的旗号。 步兵第二标、桂师骑兵已经旌旗在望,近在咫尺了! 未几,一阵凄怆的号角响彻云霄。清军得令,如蒙大赦,逃离赤军方阵,在赤军东翼集结。 西北方向,一队明军精锐骑兵脱离本阵,迅疾如风,来到赤军方阵面前。前阵一面大旗,上书一个“焦”字,正是焦琏的兵马。 当前一员裨将骑一匹色滇马,满身血水,目射精光,一手持槊,一手勒缰,朝丹初遥相示意,大声说道:“爵帅,国驹来迟了!” (本章完) 第201章 袭扰清军 第201章 袭扰清军 何国驹是岑丹初的旧部,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两年前,丹初从俘虏中募兵,一眼瞧中了何国驹,把他收为亲兵。何国驹也不负重望,屡立奇功,引人瞩目。 后来,焦琏扩编亲军,把何国驹要了过去。何国驹在焦琏麾下屡立战功,已经积功至副将,为焦琏执掌督标马营。他族弟何国驺,正担任赤军亲兵标骑兵营长。 “不迟不迟,你来得正是时候,带过来多少兵马?”援军已到,丹初如释重负,问道。 “一千两百骑兵。新兴侯说,爵帅智勇过人,从不轻易求援。此番有事,新兴侯毫不怠慢,命我把精锐骑兵尽数带来。” “幸赖皇天保佑,新兴侯运筹帷幄,有求必应,我军方能击退鞑子。” 再看清军,已开始向东撤退。另有千许旗兵,擎镶蓝旗帜,结阵殿后,接应残部,应当是清军精锐-济尔哈朗的满洲镶蓝旗。 雷公岭上大营附近,仍有少许清军滞留,或已受伤,或刚从大营内撤出。明军紧追不舍,搜杀落单清军。 雨势渐小,天色渐暗。 明军步兵继续东进,向赤军方阵靠拢。那支镶蓝旗八旗就在不远处,明军不敢丝毫懈怠。 紧接着,又有一队骑兵疾驰而至,为首的正是步兵第二标标统匡时。 他下马就拜,伏在泥地上,说道:“爵帅,末将该死,擅自出营诱敌……” “快起快起,”丹初下马,亲手扶起匡时,问道:“刚才,战斗最激烈时,你率队弃营诱敌,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 匡时站起,答道:“不敢隐瞒爵帅,我当时也是灵光一闪。我在雷公岭上看得远,见援军将至,而鞑子皆为骑兵,兵力充裕。为分散鞑子兵力,为接应援军过江,我决意冒险弃营,一来诱鞑子入营,分散鞑子兵力,二来集中我军兵力,接应援军渡江。” “嗯,不错。战场之上,力量此消彼长,主客之势亦可因之改变。”丹初赞道:“你不囿常规,能有这番奇着,敢当机立断,违抗军令冒险弃营,真大将材也。” “全靠大帅栽培。”匡时生怕丹初怪罪,这时方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笑容。 未几,土司兵统领岑勋也策马过来,说道:“爵帅,鞑子已败,何不派兵追击?” 天色将黑,不利交战。夜战自古到今都是个难题,明军的骑兵少,刚刚经此恶仗,更不能轻易追击。 不过,鞑子来时志在必得,却被赤军挫败,退无所据,士气低落。不说穷追猛打,至少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们各部,尚有多少骑兵?” “步兵第二标有两百骑。” “土司兵有五百骑。” “督标马营有一千两百骑。” 赤军亲兵标尚有七百多骑,加起来就有两千六百骑了。数量和质量都比不过八旗,真要搞骑兵砍杀,明军还不是满洲八旗的对手。 不过,这两千多名骑兵可以紧追清军,鼓噪而进,吓唬清军,顺道搜杀落单的清军。 清军新败,天色将黑,弓箭皆已失效,谅他们也不敢恋战。 “我在狮子岭上还埋伏了一千土司兵,至今没有启用。等鞑子路过狮子岭时,差不多也要天黑了。通知这一千伏兵,鞑子一到狮子岭,就鼓噪偷袭。 “步兵都各自回营吧,修葺营垒,准备闭营休息。剩下还有两千多骑,护送亲兵标回蓑衣渡大营。顺路尾随鞑子,与土司兵伏兵遥相呼应,不必与之死战,吓唬惊扰他们即可。”众将领命,各自忙碌起来。今天打了半天仗,士卒疲惫不堪,好在打退了清军,将士们兴高采烈,一边紧张地收拾着军械,一边眉飞色舞地吹嘘着刚才的战斗。 天色渐暗,明军两千多骑骑兵,赤军在左,桂师在右,看起来倒也相当雄壮。亲兵标一千多名火枪兵、炮兵皆步行,跟在骑兵身后,大踏步向蓑衣渡大营进发。 清军渐渐远离雷公岭地域,向黄沙镇方向撤退。殿后的骑兵队形严整,铁骑如林,令人不容小觑。 相比之下,不管是孔有德的汉军八旗,还是徐彪的贼军,往往一战即可定胜败,一败便会全军溃退。 这满洲鞑子,进攻雷公岭失利,撤退时尚能如此从容,果真是百战精锐。 今后对战鞑子精锐,当用何种战术?这次出兵抗虏,赤军与鞑子恶战数次,积累了不少经验,丹初心中也渐渐有了答案。 凡临战,必先结硬寨,深沟高垒,先立于不败之地。若要野战,则可结成空心方阵,以火枪兵、长枪兵抵御鞑子冲击。 这其中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譬如,可把鹿砦置于方阵之外,环阵而设,以迟滞敌军速度,更好地发挥火器威力;可以增编火枪兵,提高方阵火力。 将来,赤军必将面临更为复杂的情形。譬如,行军途中突然遭遇鞑子,又该做何应对? 丹初暗自决定,明日空闲下来,就要组织军官讨论交流,把今日的战斗复盘分析,形成经验材料,分发武备学堂、教导队、随营夜校、各标学习领会。 天色已暗,狮子岭方向传来阵阵呐喊声。潜伏已久的土司兵,今日终于得令,向路过的清军发起了袭击。 清军不知伏兵虚实,加之天色已晚,不敢恋战,前队冲杀过去,后队亦受影响,出现一阵骚乱,队形渐乱。 丹初得报,当机立断,令道:“全军鼓噪而进,按计划发起佯攻。” 明军骑兵跟在清军后队之后,相距约一里,此时加快步伐。各部吹响天鹅喇叭,官兵齐声呐喊,大声鼓噪。此为明军常用信号,意为全力进攻。 清军风声鹤唳,听到天鹅喇叭声更加慌恐,后队精锐也逐渐动摇,加速撤退。 土司兵则在狮子岭处呐喊助威,不时向清军投掷标枪,制造混乱。 天黑无从分辨,清军望向狮子岭,顿感草木皆兵,不知明军到底有几何,争相向东溃逃。队伍一乱,士卒更加惊恐,不自觉的就想靠拢一起,人践马踏,不时有伤员、辎重落马,互相踩踏,狼狈不堪。 雨势已小,天色大黑。丹初没有把握夜战,追至狮子岭处,下令鸣金收兵。 各标骑兵还归营垒。丹初本想留何国驹在蓑衣渡大营歇息,何国驹却婉言谢绝,说道:“鞑子已经退兵,某使命已成,当速回大营复命。若鞑子明日再来冒犯,爵帅随时差遣便是。” 何国驹是焦琏的部将,凡事听令而行,可不敢来去自如。 “嗯,”丹初沉吟道:“今日幸得你出手相救,否则赤军危矣。鞑子在东岸受挫,或将改攻西岸。你赶快回去吧,改日空闲,我再请你饮酒。” “爵帅知遇之恩,某日思报效,何谈感谢?” “哈哈!”丹初大笑,脸上闪过一丝疲惫,说道:“你我二人交情不同一般,无需说这些虚话。你去吧,改日再见。” “诺。”何国驹会心一笑,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上马欲走,又有几分不舍,交待族弟何国驺道:“国驺,你在爵帅帐下好好当差,勤练武艺,勤学兵法,将来好为我何家光宗耀祖。” “诺。” (本章完) 第202章 陡转直下 第202章 陡转直下 丹初回到蓑衣渡大营,已是亥时。他仍旧停不下来,要巡视营垒,要听取各标的战报,要批阅南宁、昭平方面的文书,要审核作战局的战报,累得疲惫不堪。 所幸今日赤军顽强敢战,打退了清军的进攻,虽然称不上大胜,却也至少打成了平手。 雷公岭一战,赤军斩敌六百余人,战死六百余人,彼此相当。狮子岭那边,战果尚未统计过来,但清军伤亡必大于赤军。因此,从人员战损对比来看,赤军小胜。 子初时分,丹初审订过对上的捷报,把斩敌人数定为一千,一天的事务总算结束。他疲惫已极,未及梳洗,便沉沉睡去。 哪知凌晨时分,情报局长冯加礼又过来叩门。 丹初睡得正香,又被亲兵叫起,不免心中恼火。听说冯加礼求见,丹初情知不妙,只得起床穿衣,出来接见。 “爵帅,深夜叨扰……” 昨天凌晨,冯加礼有紧急情报,只得喊醒丹初。今天凌晨,天还大黑,他又收到了坏消息,只得再次过来叨扰。 “没关系,什么事?”想到冯加礼比自己起得还早,丹初气消了大半。 “侦侯从黄沙镇传来密报,鞑子渡江了!” “什么?这么快?什么时候?”丹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连问道。 他下意识地看了下自鸣钟,指针正指向凌晨四点半。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鞑子昨天在黄沙镇搭了两座浮桥,以主力进攻雷公岭,以偏师渡江,试探楚师,皆败,还退黄沙镇。济尔哈朗昨晚率军退至黄沙镇,士卒和衣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大约在寅初时分,鞑子开始渡江。侦侯察觉,立即飞马来报。我也是刚收到消息,立马过来求见大帅。” 照这样说来,清军前锋大概已到蓑衣渡对岸了。 好鞑子,竟能如此吃苦,连日奔袭作战,夜晚只休息一个时辰就敢继续作战。 久闻满洲八旗起于东北苦寒之地,士卒战马皆能忍耐,一日夜不食不休,次日还能再战。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一点儿,农耕民族确实比不过游牧民族。但行军打仗凶险至极,老天爷可不管你是农耕的还是游牧的。 这方面,赤军还得向鞑子学习,必须掌握这种连续作战、不畏艰苦、坚忍卓绝的战斗作风。 雨停了,空气潮湿,夹杂着一股血腥味。江风习习,蛙声四起。 丹初却无心欣赏夜景,匆匆穿上靴子,和冯加礼一起登上望楼。 “对岸可有异样?” 瞭望兵十分肯定地说道:“刚瞭望过一遍,一切正常。” 丹初不放心,拿过望远镜观察对岸。对面的楚师大营一团漆黑,只有点点火光,似为岗哨所在。 再把望远境左移,远处隐约露出全州城的轮廓。高大的城墙每隔一段就设有一座火把,宛如一条蜿蜒的火龙。城外西北方向的房山岭驻扎着桂师,城东平地上驻扎着滇师,营中隐约闪出点点火光。 对岸一片沉静,尚无清军的踪迹。丹初放心下来,放下望远镜,只见东方微白,天色渐亮。湘江北流,江水微涨,隐隐泛出一道白光。 “爵帅,楚师大营有动静!”瞭望兵视力、听力俱佳,指着楚师大营方向说道。丹初取过望远镜,果真见到楚师大营火起,又隐约听见喊杀声,看起来像是明军常用的火砖、喷筒等火器。 此等火器,皆为近战武器,一般配置在营垒四周。楚师用上火砖、喷筒,说明敌军已经突入到营垒边沿,大营已经危在旦夕。 未几,滇师大营亦起火。 丹初顿感不妙,谁能想到,八旗长途奔袭而来,又经历过昨日的失败,竟能不眠不休,连夜发动进攻?要是他们夜袭赤军大营,赤军能顶得住吗? “通知步兵第二标、土司兵,守住湘江浮桥、灌江浮桥。亲兵标紧急集合,准备渡江增援友军。” 待亲兵标集合完毕,天色已亮。楚师大营易帜,清军占领楚师大营,隔江清晰可见。 亲兵标除辅兵留守大营,其余战兵尽数出营,骑马奔往雷公岭。待赶到雷公营大营,滇师大营亦被清军攻破,丹初无奈,只得下令拆毁浮桥,防止清军渡江。 楚师、滇师皆溃,焦琏率桂师收拢败兵,试图稳住阵脚。然而,桂师中督标马营战斗力最强,却仍非清军对手。 清军皆为披甲骑兵,锐不可当,越战越勇,似乎想把昨日战败的怨气都撒在明军身上。全州守军亦故伎重施,打开城门出战,与援军内外夹击。 桂师不支,营垒皆连被破。战至中午,桂师阵脚动摇。焦琏见大势已去,只得率军急撤。 “爵帅,鞑子追到灌江西岸了,意图夺取浮桥,断我退路,土司兵正在力战。”一名侦侯急匆匆地过来汇报。 丹初正率亲兵标在雷公岭,隔岸观火,心情低落。 灌江浮桥距雷公岭不到二里,亲兵标皆骑马,倏忽而至。只是,灌江位于湘江以东,清军是如何渡过湘江的? 答案只有一个,必是全州清军提供了渡船,清军坐船渡江。济尔哈朗心思竟能如此缜密,奇袭西岸明军的同时,还能联络守军提供渡船,断赤军退路? 丹初闻讯大怒。这济尔哈朗,胃口还真大,真以为赤军不堪一战吗?他立即率领亲兵标,亲往灌江东岸驰援。 只见清军大至,已经攻破土司兵设在灌江西岸的营垒。西岸残余土司兵退至浮桥上,节节设防,力战不退。清军骑兵已涌上浮桥,对战土司兵稳占上风。 东岸土司兵已在浮桥这边严阵以待,不断派兵上前阻击清军,试图保住浮桥。 丹初亲至,岑勋不胜惶恐,策马过来,说道:“爵帅,末将无能,疏于防备,叫鞑子攻破了营垒。” “无妨,”丹初沉声说道:“令桥上的土司兵退却,赤军接战。” 岑勋心有不甘,却也只得鸣金收兵。岸边的土司兵亦退开,为赤军让出战场。 火枪营三队火枪兵列成横阵,战线宽度覆盖两座浮桥。几个月来,赤军火枪兵名声大噪,成为赤军的王牌兵种。 浮桥上的土司兵闻令退却。清军亦注意到了对岸的火枪兵,略作犹豫,还是决定跟随土司兵冲杀过去。 火枪兵严阵以待,为土司兵让出一条通道,待清军进入射程,先用交叉火力射击清军后队。浮桥狭窄,清军队形拥挤,正是绝佳的活靶子。 一时间,清军人仰马翻,慌忙撤退。湘江东岸果真排列着几十艘木船,清军登上浮桥,撤回湘江西岸。 形势已明,楚师、滇师、桂师相继崩溃。赤军独木难支,必须尽快撤退。 亲兵标走浮桥渡过灌江,尔后建立警戒阵地。赤军各部拔营,经浮桥撤往湘江东岸、灌江西岸,尔后拆毁浮桥,向兴安方向撤去。 (本章完) 第203章 步兵第四标 第203章 步兵第四标 清军主力都在湘江西岸,赤军沿东岸撤退,相对还算安全。撤退亦要部署严密,否则很容易就会演变成大溃败。 行军打仗,处处都是学问,样样都得小心。譬如军队渡江,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搭设浮桥。浮桥搭得不好,或者搭得太少,就会影响行军速度,甚至对战局产生致命的影响。 丹初率亲兵标先渡江,尔后在灌江西岸警戒,接应余众渡江。 灌江江面并不宽,浮桥所需船只、木料不多。赤军在灌江上搭设了三座浮桥,由土司兵守卫。今日,土司兵力战不退,保住了浮桥。 有此浮桥,赤军便可渡过灌江,沿湘江东岸宽阔田原行军,撤退起来更为从容。 戌时,天色已黑,岑广云率领最后一批土司兵渡过灌江。丹初心中长舒一口气,下令拆毁浮桥,凿沉木船。 一万人马,还有许多辎重,竟能在一天之内渡过灌江,原是不可思议之事。赤军竟奇迹般地抢渡灌江,大出丹初意料。大军渡过灌江,也就不怕清军夜袭了。 这真是可喜可贺。丹初特意召见岑勋、岑广云,对二人大加赞赏,说道:“两位,今日浮桥之战,幸赖土司兵力战不退,赤军才保住了浮桥。西岸战火连天,诸镇皆溃,唯有赤军全师以退,未尝败绩,实赖两位之功也。” 赤军骁勇善战,岑丹初英明神武,无疑也使岑勋、岑广云两位土司信心倍增。岑勋把女儿嫁给丹初为妾,关系不同寻常,对道:“今日守桥,土司兵几乎不支,幸得赤军及时援助,我二人才没有误事。” 岑广云为田州土司,原在广西土司中实力最强,却屡受明廷打压,急图中兴,打仗十分卖命,说道:“爵帅为征蛮将军,土司兵即为爵帅之兵,即使小有功劳,也是爵帅统御有方。” 丹初神色一动,若有所思。清军这次来势汹汹,却也是强弩之末。不久之后,济尔哈朗必将步谭泰的后尘,率部返回北方。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将南下,图谋两广。 济尔哈朗走之后、孔有德来之前,中间还有段时间窗口,堪称是赤军的又一发展机遇期。必须趁此机会夺取浔州,驱逐陈邦傅。此外,赤军在此战中损失一两千人,需要补充兵员。 扩充兵马,实有必要。眼下这批土司兵,不正是理想的兵源吗? 丹初计议已定,对二岑说道:“朝廷晋封我为定虏侯,我亦有心报效,打算扩充兵马。如你二人愿意,我想收编这批土司兵为赤军,定番号为步兵第四标,你二人分任标统、副标统,如何?” 岑勋大喜,说道:“爵帅如此厚恩,思恩岑氏自当从命。” 岑广云野心更大,说道:“爵帅,岑氏土司在广西赫赫有名,别说是一个步兵标,就是十万大军也拉得出来。” 丹初知道他的意思,笑道:“这我相信。只是,我赤军与其他兵马不一样,对扩军最是慎重。我既要收编土司兵,就要按照赤军的编制、制度来改编土司兵,既要给你们配备赤军的武器,也要为标统编配营务处,给各营配以教导。如此,土司兵才能如虎添翼,成为真正的赤军劲旅。因此,此次收编土司兵,暂以一个步兵标为限。” 岑广云虽有遗憾,却也只能照办。 正在说话间,一员侦侯骑快马过来求见。 大凡行军宿营,除侦侯、斥候、通信兵等,其余人一概不得骑快马,否则轻则杖责,重则斩首。 那侦侯直至丹初面前十步,才下马行礼,气喘吁吁地说道:“爵帅,我已面见新兴侯。新兴侯答应坚守兴安,接应我军撤退。” 他浑身湿漉漉的,想必刚从灌江泅渡过来,身上夹杂着江水的腥味、汗臭味。 “很好,”丹初脸上露出喜色,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了新兴侯?他怎么说的?”“新兴侯亲自殿后,在凤凰坪阻击鞑子。我在凤凰坪见到了新兴侯,说,爵帅将沿湘江东岸撤退,直到兴安地界再渡江。今晚,赤军在枫木岭宿营,隔江威慑鞑子。 “新兴侯很高兴,说赤军全身以退,可走湘江东岸回撤,以为牵制。鞑子有此顾忌,必不敢放胆追击,楚师、滇师、桂师亦可从容撤退。他将撤回兴安,在兴安接应爵帅渡江。” 凤凰坪位于全州城南十里外,为全州南面门户。焦琏向来一诺千金,岑丹初放心下来,说道:“这一趟,你辛苦了。有新兴侯的口信,我这边也安心了,大军可以就地安营扎寨,不必连夜行军。” 当晚,赤军在枫木岭一带扎营。一万人马扎成四座大营,挤在枫木岭一带,势如铁桶。此地西、北两面为湘江,东有灌江,清军望江兴叹,自不敢夜袭赤军。 江水滔滔,蛙声四起,夜色笼罩大地。 各营垒相继告成,赤军士卒劳累了一天,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再佐以咸菜、马肉,真是人间无上的美味。 丹初吃过晚饭,在江边洗了个澡,身上的污秽和劳累一扫而空,顿感神清气爽。不过,他还闲不下来,今晚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到土司营中宣布命令,改土司兵为步兵第四标,为他们授军旗。 作战局长、教导局长等大员已经侯在江边。岑丹初披上御赐金甲,在众人的簇拥下,驰马来到土司大营。 火把环绕,营内通明。两千多名土司兵已经集合完毕,神情肃穆,恭迎主帅驾到。 岑勋见丹初来到,对土司兵大声喝道:“诸位同袍,爵帅到了。咱们先唱赤军军歌,声音务必要嘹亮,节奏务必要整齐。来,‘云从龙,风从虎’,一起唱!” 唱得倒也有模有样,令丹初颇为满意。 岑勋小跑到丹初面前,大声说道:“报告爵帅,土司兵集合完毕,初到两千三百五十八人,请指示!” “稍息!” “是!” 岑勋转身跑回队伍面前,令道:“稍息!” 土司兵的队列动作虽不如赤军整齐,却也初具雏形,显然经过了一番练习。这些土兵向来桀骜不驯,不甚重视队列,今日有此模样,已属不易。假以时日,勤加训练,土司兵亦有望练成一支劲旅。 丹初取过一纸札书,念道:“令,今有思恩土司兵两千、田州土司兵一千,自扈从赤军作战起,历经战阵,叠创鞑虏,屡建奇功。 “为顺应军心,鼓励士气,特改思恩土司兵、田州土司兵为赤军,定番号为步兵第四标,令岑勋为标统、岑广云为副标统,莫尔桢为营务处处长……” “诸君,从此之后,尔等即为赤军,皆为我之同袍,随我征战天下,共图富贵。” “赤军万岁!”岑勋带头喊道。 两千余土司兵精神振奋,齐喊“赤军万岁”,声震如雷,在湘江上空久久回荡。 (本章完) 第204章 撤退 第204章 撤退 次日一大早,天色阴沉,阴云低垂,空气沉闷。赤军从枫木岭拔营,步兵第二标在前,第四标、辅兵标居中,亲兵标殿后,沿湘江东岸向兴安方向撤去。 对岸,明军已经尽数撤离,留下的只是残破的军械、散落的甲仗、倒毙的战马,以及那些无声的尸体。清军斥候隔江并向而行,明目张胆地监视赤军。不时有数骑清兵驰过,似乎传递着紧迫的军情。 大军撤退,大部分都是步兵,速度不可能很快。从全州至兴安一百多里,若是强行军,勉强可在两日内赶到兴安。 昨晚丹初睡了个好觉,白天精神焕发,兴致勃勃,在马上谈兴甚佳。 “玉祁,今日行军,作战局的讨论题目是什么?” 赤军制度,行军必有讨论。讨论的形式很多样,若是停下休息,可以哨、队为单位集中讨论;若是行军途中,可以伍为单位分散讨论。 作战局虽为赤军的参谋机关,行军时亦要讨论。作战局长杨玉祁答道:“爵帅,今日题目是,与鞑子野战时,如何改进空心方阵?” 这亦是丹初所关注的问题,他欣然加入了讨论,与作战局七八个参谋并辔而行。他们全都亲历过雷公岭之战,与满洲八旗面对面干过仗,讨论起来十分踊跃: “可以在方阵内加入辅兵,由辅兵携带鹿砦、弹药。临战之前,辅兵取鹿砦置于阵外。这样一样,鞑子进攻速度将被迫延缓,赤军可以更好地发扬火力,在白刃战前更多地杀伤鞑子。” “空心方阵需要变换队形,对队列、纪律要求极高。下一步,得着重加强队列方面的训练。特别是,横阵变成方阵,方阵恢复成横阵,炮兵转移至阵内,骑兵从阵内向外出击,这四个动作得反复训练。” “亲兵标目前编有六个火枪队,火枪营三个、亲兵营两个、骑兵营一个。总的来说,还是偏少了。方阵有四个面,至少应编九个火枪队,每个排面布置两个火枪队,再留一个作预备队。” “这就得增加亲兵标的编制。亲兵标为赤军主力部队,每战当先,撤退亦要殿后。目前仅编制两千五百人,明显少了。照我看,至少要比步兵标多,编制三千五百人。火枪队至少编九个,全部采用新式火绳枪,配以刺刀。火炮队至少编四个,一个冲天炮队、一个红夷炮队、两个劈山炮队。” “长矛兵对于空心方阵必不可少,但骑兵长矛较短,一般为一丈左右。步兵长矛可长达一丈八尺,但不便配备骑兵,不如交给辅兵营保管,平时放在大车上,临战再取出应战。” “不妥,不妥。亲兵标士卒皆骑马,平时不习步兵长矛,战时仓促使用,武艺生疏,难起效果。况且,大车运送辎重本就紧张,哪有余力运输长矛?” “空心方阵大小有限,可容纳的辅兵、骑兵、炮兵数量有限,更适合步兵使用。对于亲兵标来说,临战之前,火枪兵、弓兵、长矛兵等都得弃马步战,战马都得提前收拢起来。或者可以这样,火枪兵、弓兵、长矛兵在前线组成空心方阵,骑兵、辅兵、炮兵等置于阵后,与空心方阵拉开一段距离。” ……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集思广益,充分讨论交流,令丹初颇为满意。 “诸君亲历战场,方有此真知灼见。玉祁,你今天抽空写个摘要,分发各营讨论,收集他们的意见建议,后天汇总上来,交给我阅看。” “诺。” 丹初兴致很好,骑马到各营巡视。来到骑兵营,营长何国驺早就迎了过来。 寒暄过后,丹初问道:“骑兵营今日讨论题目是什么?” 何国驺为瑶人,文化程度不高,去年南宁之战时,还闹了个笑话。他逼杀徐彪,急于告捷,只用白纸写了个“许”字,又画了个大大的叉,表示徐彪已死。 “爵帅,骑兵营下午再讨论题目,今天上午主要是识字。田教导别出心裁,用木牌刻字,发放各队学习。行军宿营,士卒皆能随时拿出木牌默记。” 赤军制度,每营设教导一人,类似于明军中的监军、监纪,但职能更为宽泛,主要负责宣传、教育、扫盲、监察、考功、铨选等。 营教导虽不是一营主官,却可以通过教导这个条线,逐级上书教导局,因此权力渐重。在营一级,教导的排名在副营长之下,但实际权力重于副营长,仅在营长之下。营长、副营长、教导,为赤军营一级军官。 在标一级,标统为名副其实的主官,在全标面前有着不容质疑的权威。标统之下,排名依次为副标统、营务处主任、教导,此四人为赤军标一级军官。 何国驺文化程度不高,丹初特意从教导局挑选了一名参谋,到骑兵营担任教导。 “田教导?哪个田教导?”丹初问道。 “就是田源呀,金秀土司田启的儿子。” 丹初想起来了,田源虽是土司之子,却自幼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加入赤军后,田源被遴选为教导局参谋,办事颇为得力,是个可造之材。 赤军重视人才的培养,除了依靠学堂、教导队、随军夜校,还已着手探索交叉任职,把那些有潜质的人材放在带兵官、参谋等不同岗位上交叉锻炼,以便更好地发现人才、使用人才。 “以木牌识字,有意思。走,看看去。”丹初来了兴趣,何国驺则把田启也叫了过来,陪同丹初视察。 丹初接过一块木牌,只见它用竹片制成,长约两寸,宽约一寸,正面刻着“地”字,背面用寥寥十余字作为释义:“地,与天相对,左土右也,可作土地、田地”。 田启解释说:“爵帅,我营一伍八人,设两小组,伍长、伍副各领一小组。行军宿营时,每小组给一竹牌,每日收回,交替轮换。” 何国驺则补充道:“田教导是个有心人,在伍以下设小组。各小组平时互助学习,战时并肩战斗,组织更为严密。” 这不就是互助小组吗?丹初觉得这种小组太过超前,尚未在赤军推广。没想到,底下人倒自发创造小组了。 “很好,”丹初笑道:“骑兵营用木牌教士卒识字,在伍以下结成互助小组,意义重大,值得推广。何国驺、田启,你二人就此事写一个条陈上来,明天拿给我过目。” “诺。” “我给你们定个讨论题目,能否一边骑射,一边施放火绳枪?” 何国驺笑道:“此事我们骑兵营试过,可以是可以,但火绳枪枪管太长,在骑马过程上装填子弹非常困难。只有极少数射手能够一边骑马,一边施放火绳枪。” 丹初自然知道在马上开枪的困难,更何况是火绳枪。不过,此事并非不可能,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兵,完全可以边骑马,边装弹,边射击。 满清中前期,经过严格训练的八旗骑兵,就可以在马上熟练地施放鸟枪,也就是火绳枪。 “事虽难,做则必成。等邕宁公司的燧发枪研制成功了,我让他们再研制一种马枪,专门配备给骑兵。有此利器,骑兵营对战满洲八旗,当更有把握矣。” 马枪相比于步枪,主要是采用了短枪管,以方便骑兵装弹、使用,精度、射程和威力略有下降。 何国驺大喜,说道:“谢爵帅,骑兵营一定不辱使命。” (本章完) 第205章 忠贞营进退两难 第205章 忠贞营进退两难 六月十日,赤军经过两天跋涉,抵达兴安城外。焦琏一诺千金,果真在兴安城外设防,又在湘江上架设浮桥,接应赤军渡江。 故人相见,焦琏不胜慷慨,对丹初叹道:“悔不该二攻全州,仓促进兵,指划失误,反弄得一败涂地。要是当初听你的话,就好了。” 丹初安慰他道:“敌强我弱,济尔哈朗亲自将兵援救。反观我们这边,爵帅艰难经营,笼络诸镇,煞费苦心,逆天下大势两攻全州,足以振奋人心、鼓舞士气。至于战败,非战之罪,时势不利也,爵帅无需自责。” 话虽这么说,焦琏还是非常遗憾,说道:“楚师、滇师都已是惊弓之鸟,决意撤往桂林,往依督师。楚师已经拔营,滇师仍在兴安,胡一青要等你渡过湘江,才肯拔营南下。” 何腾蛟在世时,对楚师、滇师十分倚重,百般笼络。眼下何腾蛟已殁,瞿式耜接任督师,堵胤锡则自顾不暇。对于楚师、滇师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到桂林投靠瞿式耜。 焦琏本就是瞿式耜的亲信,奉瞿式耜之命恢复全州。现在,全州是恢复无望了,焦琏能否保住兴安都很难说。 丹初明白焦琏的苦衷,劝道:“兴安背靠严关、灵渠,面向全州,在兵法上是个绝地。楚师、滇师南撤,桂师孤掌难鸣,济尔哈朗又率领鞑子虎视眈眈……” “你的意思是?”焦琏心有不甘,反问道。 “兴安是个死地,一旦济尔哈朗率军来攻,一旦我军战败,只能退向兴安。这条退路是上坡路,山势陡峭,道路收窄,一旦乱兵涌塞道路,后果不堪设想。 “不如放弃兴安,力守严关。鞑子兵分四路,兵力分散,绝不敢轻窥广西。姜瓖、王永强又在山西、陕北反正,鞑子京畿空虚,济尔哈朗势必要回师北上。届时,我军再反杀回来,恢复全州易如反掌。” 没有岑丹初的全力支持,焦琏是无论如何守不住兴安的。事已至此,桂师孤掌难鸣,焦琏也只能放弃兴安了。 桂师、滇师在兴安掩护赤军渡河,尔后烧毁浮桥、营垒,交替撤回。 济尔哈朗率军进占兴安,遣军追击,受到明军的顽强阻击。进入盛夏,南国天气炎热,清军疫病渐生,亦无力进攻严关。 六月十五日,岑丹初返回桂林。 此地为广西省会、督师驻地,交通便利,消息灵通多了。就在赤军与清军血战的同时,南明小朝廷又发生了数件大事,对时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朱成功决定接受永历正朔,遣使来朝。隆武帝生前特别常识朱成功,赐姓朱,“都督御营中军”、“仪同驸马”,实际上把他当成了养子。 眼下,郑芝龙已经降清,郑彩被朱成功兼并,鲁监国政权江河日下,朱成功成了东南沿海最大的抗清力量。 朱成功奉表来附,永历君臣十分高兴,加封朱成功为“威远侯”,按隆武帝敕封继续挂“招讨大将军印”,“总理中兴恢剿兵饷器甲”。 忠贞营在郴州战败,准备走镇峡关退入广西。镇峡关为军阀曹志建的地盘,曹志建畏惧忠贞营兵多势众,担心李赤心图己,闭关不纳。 李赤心无奈,只得率忠贞营从江华、永明(今湖南江永)经广东连县、阳山,退入广西贺县、怀集(今属广东)、开建、封川(今广东封开),徘徊不定。 堵胤锡亦在郴州战败,见忠贞营退向广西,深感大势已去,率亲军一千余人,走镇峡关退入广西。 曹志建受宗室朱谋烈的挑拨,认定堵胤锡来镇峡关是为忠贞营作内应,好夺取自己的地盘。当晚,曹志建率兵包围堵胤锡,将其一千军士全部坑杀。他妄图加害堵胤锡父子,但又投鼠忌器,把堵氏羁押在镇峡关。惠延年为曹志建麾下大将,颇为正直,私自释放堵胤锡。不过,在朝廷中争议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当属孙可望请封秦王事件。 大西军在云南站稳了脚跟,行政奇才孙可望抚民有术,“以云南一隅之地,兵精粮足,欲图大举,以复中原”。 放眼全国,大西军已是实力最强的抗清力量。但其内部,却存在着一个难以解决的病根:缺少一个领导核心。 张献忠死时没有儿子,也没有指定继承人。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将军都是张献忠的义子,理论上地位平等。 艾能奇战死后,李定国、刘文秀以“西府”、“南府”自居,对孙可望并不买账。为了名正言顺地节制李定国、刘文秀,孙可望决定奉永历朝为正朔,向朱由榔请封爵位。 永历三年二月,孙可望派杨畏知、龚彝二人出使肇庆,向朱由榔请封王爵。他的胃口很大,一开口就要“秦王”。 …… 这些事件势必深刻影响时局,也将对赤军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丹初一返回桂林,立即召集情报局骨干,详细了解当前的形势。 忠贞营在两广交界处徘徊不定,无疑将对赤军产生最直接的影响。丹初对此最为关心,问道:“老冯,你们说陈邦傅已派人秘密联络李赤心,此事可有根据?” 情报局长冯加礼说道:“虽无实证,但已八九不离十。我军夺据南宁,驱逐泗城胡执恭,已与陈邦傅彻底翻脸。他想引李赤心为奥援,好对付我军。忠贞营一直流寓不定,李赤心亦想找块安稳的地方。” “嗯,”岑丹初沉吟道,陷入了沉思。 历史上,陈邦傅为争夺南宁,引李赤心南下剿杀徐彪。李赤心占领南宁后,与陈邦傅渐生龃龉。陈邦傅为对付李赤心,又结好于孙可望。 逢此乱世,勋镇为了自保,为了争夺权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陈邦傅敢结交李赤心,李赤心也就敢与赤军争夺南宁。 “忠贞营的动向,打听清楚了吗?” 冯加礼胸有成竹,说道:“十有八九要进广西。忠贞营驻扎在两广交界处,朝廷惊疑,派戎政尚书刘远生驰谕其军,令其不得扰行在。梧州守军也派兵阻止忠贞营西向,忠贞营已是进退两难。 “堵胤锡倒是不识时务,上书朝廷,请安置忠贞营于广东某地。东勋交章驳斥,李元胤声称‘我辈作鞑子时,渠不来复广东,今反正后,乃来争广东乎?且皇上在此,他来何为?’” “嗯,”丹初沉吟道:“东勋兵马强壮,把持朝政,在广东盘踞已久。李赤心初来乍到,必不敢挑衅东勋,不会进入广东。忠贞营非广东即广西,广东既不可得,进军广西当无疑矣。” “这?”冯加礼眉头紧皱,忧愁不已。他也是陕北老卒,早年与农民军征战经年,深知农民军的厉害。李赤心是李自成的侄子,也是大顺军的继承人,他率忠贞营来广西,势必与赤军发生冲突。思来想去,这决非好事。 丹初却看得很开,笑道:“老冯,别怕。你我都是陕西人,与李赤心、高必正还是同乡哩。这忠贞营虚有其表,其实已经穷途末路。李赤心敢来广西争夺地盘,我就吃定了忠贞营。” (本章完) 第206章 蛇吞象 第206章 蛇吞象 忠贞营的来历,在此有必要做一简要的介绍。 山海关战役后,大顺军退往西北,清军则穷追不舍。双方又爆发了两次大战-潼关战役、陕北战役,大顺军皆败。清军势强,北方事已不可为,大顺军遂放弃西北,撤往南方。 李自成、刘宗敏率大顺军主力,经陕西蓝田、商洛撤入河南、湖广(东路军)。另一路偏师,由李赤心、高必正统领,由陕西汉中南下,经四川撤往湖广(西路军)。 多尔衮令胞兄阿济格统军追击大顺军,对主力东路军穷追猛打。刘宗敏被俘杀,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投降,李自成则死于湖广通山地主团练之手。 李自成死得突然,没有指定继承人,东路军陷入了混乱,有的降清,如田见秀、张鼐、王体忠等(后多被杀);有的改换门庭,如郝摇旗备受排挤,转而依附何腾蛟,何腾蛟亦极力笼络郝摇旗,以分化大顺军;有的自立门户,如袁宗第、刘体纯等,在湘西、贵州一带坚持抗战,保持着很高的独立性;有的转入李过、高一功部下。 李赤心、高必正所统领的西路军偏师,反倒接替西路军成了大顺军的主力,后被堵胤锡改编为忠贞营。 李自成的遗孀高夫人也来到忠贞营,李赤心是李自成的侄子,高必正则是高夫人的弟弟,忠贞营俨然成为大顺军正统。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忠贞营屡败,至今至少还有十余万众。岑丹初却豪言要吃掉忠贞营,岂不狂妄? 眼见冯加礼一脸疑惑,丹初说道:“李赤心狡猾粗野,虽为主帅,大计皆听从高必正。高必正雅有志义,威望素著,又有高夫人撑腰,虽非主帅,却足以决定大计。二人资历相当,主从不分。此二人之外,忠贞营还有哪些大将?” 情报局对此已摸得很清楚了,冯加礼对道:“主要是刘希尧、刘芳亮、党守素、李来亨四员大将,另有田虎、张能、刘国昌等裨将。” 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后,曾改革军制,置权将军、制将军、威武将军、果毅将军,此为有名的“五营二十二将”,为李自成的嫡系大将。 刘希尧、刘芳亮、党守素三人都属于五营二十二将,李来亨则是李赤心的养子,地位特殊。这四员大将,堪称是忠贞营的支柱。 丹初说道:“我听说,刘希尧资历甚老,属于革、左五营时期的首领,比李自成资历还老,怎么可能会诚心服从李赤心? “刘希尧一向反对与南明合作,刘芳亮与之交厚。李赤心、高必正二人根本就节制不了二刘,手下只有党守素、李来亨可作倚恃。至于张能、田虎、刘国昌等裨将,不足为道。” 情报局在桂林设有情报站,以卢守义为情报站长。卢守义对忠贞营颇为留意,说道:“忠贞营号称十余万众,动辄连营百里,其实妇女家眷占了一半,能上阵打仗的只有四五万人,披甲的精锐也就两三万而已。郴州之战时,济尔哈朗率主力邀击忠贞营,忠贞营损失颇大,披甲精锐已不足两万矣。” “嗯,”丹初冷笑道:“忠贞营看似兵强马壮,其实已是穷途末路,这些流寇走到哪都不受待见。田见秀、张鼐等人投降鞑子,反被鞑子所杀。此后,各路农民军不敢再轻易投降满清。 “忠贞营一度要投降鞑子,却坚持不剃发,引起鞑子的猜忌。李自成一向与张献忠不对付,彼此还曾大打出手,李赤心也不可能投靠孙可望。 “眼下堵胤锡失势,忠贞营无所依傍,进退失据,备受排挤,很可能会响应陈邦傅,进入广西争夺地盘。我倒不怕他过来争夺地盘,若弄得好,我还要趁机收编他哩。” 赤军收编忠贞营,岂不就是蛇吞象?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岑丹初已在全军建立了崇高的威望。冯加礼和卢守义也对他崇信有加,赤军既能打败满洲八旗,又能收编土司兵,对付忠贞营料无问题。谈起堵胤锡,丹初甚感兴趣,问道:“堵胤锡过镇峡关时,被曹志建囚禁,是怎么走脱的?” 放眼当今朝廷,没几个人能进入丹初的法眼。他对堵胤锡仰慕有加,却一直没有机会结识。如今堵胤锡蒙难,丹初很想向他抛出橄榄枝,把他收为己用。 不过,此事甚有难度。因为堵胤锡地位尊重,官居大学士、兵部尚书,赐尚方宝剑,总督军务。而丹初只是一个暂露头角的小军头,二人地位太过悬殊。 冯加礼对道:“此事已经查清楚了。曹志建军中有个江西宗室……” 曹志建军中有个江西宗室,名叫朱谋烈,万事不足,败事有余。朱谋烈哄骗曹志建,说堵胤锡到镇峡关是为忠贞营作内应,撺掇曹志建杀堵胤锡。堵胤锡地位崇高,曹志建不敢擅杀,坑其部众一千余人。 惠延年是曹志建麾下大将,为人正直忠义。他与瑶人勾通,私自纵放堵胤锡。瑶人亦颇晓忠义,把堵胤锡护送到富川县何图复的山寨中。 何图复的父亲何御史,是堵胤锡的故友。曹志建统军到何图复寨前要人,何图复不给,曹志建统军攻打。 何图复家近徭僮,赀财富厚,素能抚集徭人,遂与曹志建战,屡败曹志建。 朝廷不敢得罪曹志建,派使者到富川调合二人。曹志建佯许,邀何图复出寨赔罪。何图复认为天使官在场,曹志建应当不敢造作,遂出寨,竟为曹志建所害。 曹志建迁怒于瑶人,大肆屠戮。 堵胤锡父子侥幸逃脱,回到肇庆行在,却被朝臣交相弹劾。何腾蛟生前铸下的大错,丢城失地,大局崩坏,罪名都扣在了堵胤锡的头上。忠贞营流窜两广交界地,威胁行在,错误也在堵胤锡,怪他节制无术。 …… 丹初闻言,叹息不已。堵胤锡为阁部大学士,地位一度与何腾蛟平齐,是整个南明最具战略眼光、最勇于任事的大臣,不想竟落此下场。 曹志建一介军头,竟敢擅自囚禁堵胤锡,还坑杀其亲军一千余人。朝廷不敢过问,威信荡然无存。勋镇跋扈若此,南明不亡才怪呢。 “多行不义必自毙。”丹初叹道:“曹志建以镇峡关为地盘,向来往客旅收取商税,听说获利极丰。但镇峡关附近多瑶人,曹志建与瑶人交恶,将来有事,瑶人乘其后,则危矣。 “堵阁部智识过人,这次回朝必受排挤,难以容身。派人联络堵阁部,邀请他到昭平一叙,我想亲自会会他。” (本章完) 第207章 孙可望请封秦王 第207章 孙可望请封秦王 孙可望请封秦王,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已成为当朝头等大事。 冯加礼神色凝重,自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纸密书,说道:“爵帅,孙可望请封秦王的奏书拿到了,请过目。” 丹初接过奏书,轻声读道:“先秦王荡平中土,扫除贪官污吏。十年以来,未尝忘忠君爱国之心。不谓李自成犯顺,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合移知照,王绳父爵,国继先秦。乞敕重臣会观诏书谨封。己丑年正月十五日孙可望拜书。” 语气乖张,毫无人臣之礼。孙可望不像是在求封秦王,倒像是朝廷亏欠他似的。 丹初读罢,把密书置于一旁,陷入了沉思。 有明一代,异姓王寥寥无几,且皆为开国勋臣,直至死后被朱元璋追封为二字王。孙可望一开口就求封一字王,且是最尊贵的秦王,所望未免过奢了。 古人云,“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孙可望乃献贼余孽,向朝廷求封秦王,语不恭敬,势必将受到永历君臣的反对。 丹初问道:“朝廷是何态度?” 冯加礼看了下卢守义,示意由他回答。卢守义对此事更为熟悉,答道: “朝中一致反对。首辅严起恒、大学士文安之、督师瞿式耜皆敌视孙可望,不仅反对封王,连公爵都不愿给。东勋亦极力反对,‘虎牙’金堡连续七次上疏反对,直呼孙可望为贼。 “只有翰林院编修钱秉镫主张妥协。他认为,可以通过封爵离间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三人的关系,使大西军不战自乱。” 钱秉镫,丹初对他印象颇深。当初,谭泰围攻南昌,钱秉镫上书朝廷,建议李成栋越过赣州,直接到南昌增援金声桓,智识颇高。今后若有机会,当笼络他为己用。 朝廷的反应不出意料,丹初又问:“各地勋镇态度如何?” “广东这边,东勋极力反对。贵州的皮熊、王祥也畏惧孙可望,明确上疏反对封王。广西这边,新兴侯……” 卢守义停住没讲,新兴侯焦琏曾是丹初的恩主,情报局不便在背后议论他的是非。 “新兴侯这边我知道,他正在联络附近的勋镇,准备联名上书朝廷,驳斥孙可望大逆不道。我亦将在此书上列衔。” 焦琏、岑丹初、冯加礼与孙可望一样,都是陕西人,却是陕西边军,与大西军、大顺军经战多年,宛若仇雠,自然要反对孙可望称王。 丹初态度已明,卢守义斟酌词句,说道:“陈邦傅似乎有赞成之意,在这件事上颇为活跃。不过,他已被我军弄得灰头土脸,在朝中的口碑也很差,似乎说不上话。” 情报局似乎已对陈邦傅放松了警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然,”岑丹初立即驳道:“陈邦傅卑鄙无耻,兵马疲弱,却在广西经营多年,在朝中也有很多党羽。如今,‘马皇帝’马吉翔在朝廷一手遮天,与陈邦傅交情极深。” 马吉翔本是京师游荡子,逢迎有术,“充内监门下长班”,地位卑微。他的发迹,离不开陈邦傅的提携。有马吉翔在朝中作奥援,陈邦傅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台。 冯加礼尤不相信,说道:“敕封官爵乃天子威权,孙可望求封秦王,必出天子敕封,加盖天子金宝。任凭陈邦傅再奸诈,任凭马吉翔气焰熏天,还能在这上面做手脚?”“呵呵,”丹初冷笑道:“老冯,别把天子想得多崇高,朝廷里的龌龊事多了去了,只是底下人不知道而已。你以为天子金宝有多神圣?天子有威望,金宝自然尊贵,天子无威望,金宝不过是黄金铸成的疙瘩块而已。 “永历元年,今上幸武冈,龙英州土官赵维英重金贿赂马吉翔。马吉翔勾结太监庞天寿,盗天子金宝,私封赵维英为龙英伯。这件事,你听说过没?” 讲到这儿,丹初苦笑一下,调侃冯加礼道:“老冯,你若是有钱,上几万白金,照样可以贿赂一个伯爵。” 冯加礼哑然失笑,连忙说道:“爵帅说笑了。卑职何得何能,怎敢奢求伯爵?能在爵帅麾下效力,某已感激不尽了。” 丹初收住笑容,说道:“朝廷派何腾蛟、堵胤锡、揭重熙等大臣到湖广、江西、四川等地招抚义军,虽然没钱没兵给他们,却给了他们许多空白敕书,加盖过宝印。前线一败涂地,难保这些敕印没有流落出去。若落到陈邦傅等人手里,他们居心叵测,狗急跳墙……” “爵帅的意思是,陈邦傅敢假传圣旨,封孙可望为秦王?”冯加礼说道,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种想想都不可能的事,偏偏出现在了南明史上。陈邦傅为结好孙可望,利令智昏,利用空白敕书,派胡执恭假传圣旨,封孙可望为秦王。 “何止是敢?我断定,陈邦傅必已有此主意。” “既如此,何不派人阻拦?或派人到昆明,正告孙可望?” 天机已经泄露,丹初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不假思索,说道:“自作孽,不可活。孙可望多疑,陈邦傅奸诈,他二人作孽,我们也犯不着掺和,静观其变即可。” 不掺和,静观其变,这便是赤军在此事件上的态度。冯加礼揣摩着岑丹初的话,说道: “孙可望的使者杨畏知,宝鸡人,与我等是同乡。此公为明朝云南巡抚,不得已附于可望,其实忠心王事,甚有本事。 “肇庆情报站传来密信,说永历帝在此事上举棋不定。杨畏知劝道,‘可望兵强,可藉为用,何惜一封号不以收拾人心,反自树敌?’ “杨畏知劝朝廷封孙可望为二字王,封李定国、刘文秀为公爵,群臣皆反对。他争执不下,请求朝廷封以爵位,好让他回去交差。 “肇庆方面说,此事已有结论。永历帝打算封孙可望为景国公,赐名孙朝宗,李定国、刘文秀各封以侯爵。” “还有一件事,”卢守义补充道:“传言,孙可望为压服李定国,曾在校场集合诸军,在众将面前杖责李定国。众将求情,孙可望不许,杖李定国一百。之后,孙可望抱李定国痛哭,李定国阳奉而阴恨之。” 杨畏知见识甚高,与堵胤锡一样主张联寇平虏。隆武年间,云南吾必奎、沙定洲作乱,杨畏知守土有功,被隆武帝敕封为云南巡抚。 孙可望趁沙定洲作乱,率大西军进入云南,与沐天波、杨畏知等云南官员、勋镇合作,迅速平定沙定洲之乱,把云南建设成为一方净土。 “可笑,可笑。”丹初冷笑道:“孙可望在张献忠麾下为平东将军,已在云南称平东王,公开制印发文。此番遣使求封,不过是卖朝廷一个面子。朝廷不仅不封他为王,还降封为公爵,殊为不智。此事,恐怕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本章完) 第208章 滇桂兵争 第208章 滇桂兵争 前线的明军陆续败退回来,桂林城外驻军甚多,除了楚师、滇师、桂师,还有孙可望派来的大西军。 原来,孙可望派往朝廷的使者-杨畏知、龚彝,都是明朝旧官。孙可望对二人并不放心,又以护卫为名,派老部将潘世荣、焦光启随同杨、龚二人,以便窥伺朝廷态度。潘世荣、焦光启率军行至桂林,不便向前,便驻军城南七星岩。 丹初见事较快,知道大西军羽翼已成,乃派使赠送礼物,结交潘世荣、焦光启二人。 桂林兵多饷少,势必会发生摩擦。原以为,明军会与大西军爆发冲突。却没想到,明军内部率先出了乱子。 “爵帅,大事不好,滇师主帅赵印选统军兴师问罪,在新兴侯营前鼓噪,双方剑拔弩张。” 斥侯来报,丹初正在帐内处理文书,闻讯搁置笔墨,怒道:“什么?赵印选这个肥佬,也敢向新兴侯耀武扬威?所为何事?” “滇师缺饷,在城外大肆劫掠。赵镇台统军弹压,击杀滇师数十人。” 赵镇台也就是赵兴,治军最严。自从白贵、马起蛟战死后,赵兴已成为焦琏麾下第一大将。 焦琏是瞿式耜的亲信,桂师长期驻守桂林,视桂林为禁脔,自然不许滇师过来撒野。不过,前期两次全州之战,焦琏为事实上的统帅,劳师动众,接连战败,威望大减。 有人来砸焦琏的场子,丹初自然要过去帮忙。他立即传令出动亲兵营、火枪营、骑兵营,前往桂师大营解围。 战马奔腾,声震云霄。赤军已经打出了威名,还没来到桂师大营,滇师已经退让,退后二里结阵。 滇师的实力不比桂师弱,但赤军拉偏架,滇师可吃不消。 焦琏亦已身着盔甲,异常戒备,见到丹初,分外欣喜,说道:“琢如,得亏是你统兵过来,滇师才退了兵。” “滇师劫掠在先,赵镇为民除害。就算赵印选过来兴师问罪,咱们也不惧他。” “哎!”焦琏长叹一口气,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走,到营内去谈。” 丹初心感不祥,焦琏一向豪迈无畏,怎会如此唉声叹气?是因为全州之败,至今灰头土脸,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进入营门,只见一排五大绑的军士,跪在中军帐外。当中一员骁将,披头散发,神情落寞,正是桂师大将赵兴。 情况竟如此严重?焦琏要大义灭亲? “老赵!”丹初忍不住向赵兴打招呼。 “爵帅救我!”看到丹初,赵兴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喊道。 丹初脱口而出:“你放心,我定会保你……” 焦琏眼神阴鸷,恶狠狠地盯住岑丹初,令他不寒而栗。 进入帐内,焦琏屏去左右,说道:“情形很糟糕,能不能保住赵兴,我也没把握。” 这是什么话?自己手下头号大将,还能不保吗? 丹初眉头紧皱,犯颜直谏,说道:“爵帅不可犹豫!赵镇乃爵帅心腹大将,如同左膀右臂,本无过错,怎能轻易处分?” “处分?何止是处分?”焦琏冷笑道:“有人必欲置他于死地。” “谁?谁这么大的胆子?”焦珂侍立一旁,替丹初问道。 “赵印选敢过来兴师问罪,只因背后有靠山。”焦琏问丹初道:“你可知道,于元烨已经来到桂林,正住在都司衙门里?” 丹初自然知道。朝堂上,党争依旧,愈演愈烈。李成栋、何腾蛟败亡,瞿式耜督师不力,楚党声势一衰。吴党“马皇帝”马吉翔趁机援引王化澄入阁,牵制严起恒,又借口瞿式耜丢城失地,令于元烨督楚、粤、滇师,削夺瞿式耜兵权。 瞿式耜是督师,担任桂林留守多年。于元烨刚任督师,急于立威抓权,便借口巡边,来到了桂林。两个督师同处一城,势必要争权夺利,底下也无所适从。 军事大计,在南明简直就是儿戏。 于元烨与赵印选是儿女亲家,自然要站到赵印选这边。他才到桂林,正想生事立威呢,赵兴就送上门来了。 焦琏世袭明军都指挥使,正统观念很重,对朝廷忠心不贰,对督师也很敬畏。岑丹初世代军户,一路从童子兵干到定虏伯,哪还管他于元烨督师不督师? 他连忙劝道:“爵帅,于元烨虽为督师,却无甚德行。郝摇旗第一次来桂林时,兵马横行,于元烨时为两广总督,剿抚无术,临阵脱逃。最后,还是瞿督师出城安抚,才稳住郝摇旗。 “于元烨为结交滇师,先把女儿许给王永祚之子。接着,他见赵印选为滇师主帅,又擅自毁婚,把女儿许给赵印选之子,天下耻笑。 “赵印选因年长而为滇师主帅,却从不亲临战阵,唯知驱使胡一青、王永祚冲锋焰阵。胡一青乃我结义兄弟,王永祚与赵印选不和。 “此二人皆不足惧。滇师名为同袍,却劫掠民间,罪有应得。爵帅若只是为了安抚滇师而处死赵镇,则无异于自毁长城!” 焦琏神色一动,若有所思,说道:“若是督师有令,将奈之何?” 这么老实,还怎么当主帅?怎么在乱世混?丹初不假思索,说道:“就是皇上有令,错不在我,也不必理会!” 焦琏看着丹初,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怀疑,有猜忌,也有不解。 恰在这时,亲兵过来报告,说瞿式耜、于元烨过来拜访。想必是滇桂兵争,惊动了两位督师。 焦琏不敢怠慢,赶紧整理盔甲,出营迎接。丹初跟随其后,才一出营,便见远处两抬大轿,轿夫行走如飞。另有数十护卫,骑马各举高牌,排场甚大。 瞿式耜居前,轿前有七八个高牌,上写着他的官职爵位:临桂伯、桂林留守、督川,湖,广、赣师、武英殿大学士、吏兵二部尚书等。 于元烨居后,轿前高牌逊色得多,官职有东阁大学士、督滇,楚,粤师、兵部尚书等。 大轿、高牌、前导,仪制森严,令小民望而生畏。 两位督师的舆马凑在了一起,大致事出仓促,没有准备鼓乐、铳手。 丹初见状,颇觉滑稽。 焦琏态度恭谨,向瞿、于二人行礼。丹初向瞿式耜行以军礼,毕恭毕敬地称“督师”,对于元烨只是略微揖手而已。 于元烨十分不悦,当场发作,说道:“你便是岑丹初?我为督师,你为何不向我行礼?” 丹初语气轻蔑,说道:“我为定虏伯,官爵在你之上,向你作揖已是越礼。你虽为督师,却不督我桂师。” “你?”于元烨气得胡子发抖。 瞿式耜亦板下脸色,喝道:“岑丹初,不得无礼!” (本章完) 第209章 伸张大义 第209章 伸张大义 进入营中,瞿式耜看见五大绑的赵兴,深深地叹了口气。 赵兴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众人,可怜巴巴,心绪复杂。他激于义愤,统军弹压乱兵,竟然得罪了滇师主帅赵印选。督师于元烨也借机生事,必欲置他于死地。 堂堂总兵官,为大明鞠躬尽瘁,却落得这种下场。他的性命就掌握在这些人手里。弄不好,他将血溅柳营。弄得好,他至少也得挨几十军棍,不死也残。 却见岑丹初神色沉毅,向他微微点头。虽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却给了赵兴保全性命的希望,令他内心激动万分。 正气不伸,奸人当道,此亡国之兆也。 丹初已经打定主意,不管瞿式耜、焦琏做何妥协,自己非救赵兴不可。这不仅是同袍之义,更是要维护正气,伸张大义。哪怕自己地位最低,也要拼尽全力保住赵兴。 众人神色沉重,入营后甫一坐定,瞿式耜便说道:“国家危在旦夕,诸将方当协力,并肩作战,共扶社稷,岂容私斗耶?况西军扎营于七星岩,逼封秦王,窥伺神器。 “滇桂兵争,各起大军,几乎大战,岂不叫西军笑话?事情传到昆明,孙可望知我军内斗不休,更加目无朝廷、跋扈不臣矣!岑丹初,我命令你速速退兵!” “督师!”丹初不服,正要说话,却被瞿式耜打断。 “不必说了!赵兴构衅在先,咎在桂师。你先退兵,新宁侯(赵印选)自会督率滇师退兵。” 还没弄清楚事情原诿呢,瞿式耜便下此结论,真是长他人志气,损自家威风。 丹初十分气馁,取出一支令箭,唤来亲兵,当面说道:“传令下去,火枪营、骑兵营收队回营。亲兵营留驻营外,护我周全。” 他耍了个心眼,把亲兵营留了下来。瞿式耜心知肚明,并未点破,转而向于元烨说道:“仲华,滇师这边,劳烦你通知一声,请新宁侯退兵罢。” “这?”于元烨故作犹疑,说道:“新宁侯毕竟是侯爵,地位尊贵。他亲自将兵过来,若没个说法,怎肯轻易退兵?” 这是在逼瞿式耜表态了。 赵印选以侯爵之尊,兴师问罪。于元烨为督师,同样纠住这个问题不放。这两个人,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其实不然。明朝已经烂到根子里,永历朝更是腐败透顶,内斗不止,甚至连弘光、隆武两朝都不如。大臣争权夺利,武勋争夺地盘。滇桂兵争,表面看是赵兴惹怒了滇兵,背后其实是焦琏与赵印选在较劲,是于元烨在向瞿式耜争权。 若无意外,赵兴将非死不可。 史载,“赵兴好刚失气,赵印选部众多劫掠,兴怒而攻之,杀四五人,几大战。焦琏不得已,斩兴以谢滇将。” 又论焦琏,倚重赵兴、马起蛟、白贵三将,“自三人死,而琏营遂弱。琏每与瞿共美(瞿式耜族人、管家)言之,泪辄簌簌下也”。 瞿式耜把皮球踢给了于元烨,反问道:“仲华,依你看,该如何处置此事?” 迂腐,实在是迂腐!丹初心中着急,连忙向瞿式耜使眼色。 你瞿式耜是督师,威望、地位最高,自当主持其事,首先定个基调,设法保全赵兴,维护心腹爱将焦琏。怎么能向于元烨问计呢?这不是把处置权拱手让给于元烨吗?岂不知于元烨必要置赵兴于死地? 于元烨抓住机会,说道:“此事因赵兴而起,罪在赵兴。他是武将,当以军法论罪。” 军法论罪,那就是死罪了,至少也是斩首。焦琏瞪大了眼睛,面露凶光,却不敢反驳。世家子弟讲规矩,讲尊卑,不会轻易失态。 丹初却起于卒伍,事已急,哪还管什么尊卑伦序,当面驳道:“于督师所言,本帅不敢苟同。滇兵劫掠乡里,滥杀无辜。赵兴激于义愤,杀几个乱兵,是为民除害,也是为滇师除害。 “新宁侯不明事理,不识大体,不问青红皂白,就过来兴师问罪,视朝廷法度为无物,视两位督师为无物。于督师,你身膺朝廷重任,督滇、楚、粤师,可不能偏听偏信,更不能为虎作伥!” 这番话说得相当刁钻,令于元烨老脸羞红不已。 “岑丹初,休得无礼!”瞿式耜依然板着面孔,眼神中却闪出一丝庆幸。他不是一个有决断、有威信的人,遇到这种难题,只得想办法拖延推诿。 岑丹初跳出来反对于元烨,瞿式耜才好从中和稀泥,想办法保全赵光性命。 赤军兵强马壮,实力有目共睹,比滇师有过之而无不及。于元烨虽然恼怒,却也不敢斥责丹初。 焦琏趁势打铁,说道:“岑丹初虽然悖逆无礼,所说也有几分道理。赵兴固然鲁莽,可滇兵也不该劫掠乡里。如何处置赵兴,还需仔细斟酌,不可擅用极刑,以丧军心士气。” 于元烨气呼呼的,把目光投向瞿式耜。瞿式耜亦犹犹豫豫,半天决断不了。 丹初自恃是他的女婿、门生,关键时候也顾不得礼节了,说道:“赵兴屡立战功,不可擅杀。我汛地与交趾接壤,多蛮夷。镇南关多瘴疬,不如罚他戍守镇南关,戴罪立功。” 焦琏眼前一亮,说道:“丹初此议甚好。” 瞿式耜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就依你之议,杖责一百军棍,罚戍镇南关。仲华,你看如何?” 于元烨气鼓鼓地,说道:“阁老督桂师,赵兴是桂师大将,自然任凭阁老处置。”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道:“滇兵劫掠乡里,罪不在滇兵,实因粮饷无着。此事,督师又当如何处置?” 弄了半天,还是要争夺地盘。滇师一直尊奉何腾蛟为主,何腾蛟对外打仗不行,对内筹饷却很有一套,又是加征“义饷”,又是行告诘之法,倾富户家产以资军,竟能惨淡经营。 瞿式耜的本事还不如何腾蛟,滇师过来归附,一不能驾驭滇师,二不能供给粮饷。赵印选今天闹这一出,也把瞿式耜搞得颜面扫地。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做个主,滇师以桂林为汛地,负责防守严关、桂林。桂师还守平乐,赤军还守南宁,各防汛地吧。” 堂堂大明督师,政令不出桂林,为了迁就滇量,还把亲信部队赶出桂林。这瞿式耜可真够窝囊的了。 丹初暗下决心,将来果真天命在吾,一定要扫荡群丑,统一军令政令,决不向奸佞妥协。 焦琏亦如晴天霹雳,喃喃自语道:“阁老骄客兵,轻腹心,吾死无埋骨地矣。” (本章完) 第210章 我为其易,君为其难 第210章 我为其易,君为其难 夏日炎炎,挥汗如雨。临行之前,丹初到督师府谒见瞿式耜。 翁婿相见,瞿式耜长叹一声,说道:“几个月前,诸镇还意气风发,据兴安,复全州。才三四个月,全州恢复无望,兴安又告失守。诸镇不和,局势更加恶化。” 瞿式耜为督师,驭将无术,又不肯深入前线,对此应付主要责任。 丹初安慰他道:“二次全州之战,非战之罪,实因敌强我弱,济尔哈朗将满洲八旗来争,非我军所能敌。但我军阵斩觉罗果科,与济尔哈朗、勒克德浑等伪王力战不退,亦足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嗯。”瞿式耜干枯忧愁的瘦长脸上,绽放出了些许笑容,说道:“你练兵有术,率军几次打败鞑子,对战济尔哈朗也不落下风。国家中兴有人,我亦可瞑目矣。” 妄论生死,非吉兆也。岑丹初隐约感觉到,瞿式耜对朝廷已经绝望,对时局亦非常悲观。他夫人已死,幼女嫁与丹初,在世上了无牵挂,怕是已萌生殉节之念。。 丹初赶紧劝道:“阁老,朝廷奸臣当道,鞑子兵精粮足,大局已然糜烂。桂林东北有严关,东南有镇峡关,近在咫尺,毫无转圜余地,一旦鞑子破关,危矣。 “不如南就南宁,南宁田多粮足,有郁江航运之便,坐拥俍兵数十万。此为根据之地,就算鞑子攻入广西,我军亦可南据南宁,与鞑子争雄长。” 屋内沉闷,瞿式耜抹去额头的汗水,说道:“琢如,我们到听风亭坐坐吧。” 瞿式耜在桂林为官多年,历任广西巡抚、桂林留守、督师,却不置家产,府中仅有听风亭可供赏心悦目。 丹初亦不胜慷慨。两年前,自己由童子兵超擢为队长,再超擢为游击,在府中喝庆功酒,在听风亭默写军歌,初见瞿玄惠,想来历历在目。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不知何时再可重游听风亭。 二人面对松林、小溪坐下,仆人奉来茶水。 瞿式耜说道:“桂林是广西省会,也是广西门户,天下观瞻,不容有失。正如辽东,国朝之初,置奴尔干都司羁縻东北。建奴作乱,奴尔干都司废,既而弃铁岭,弃辽阳,弃沈阳,弃广宁,弃锦州。 “我退一尺,则敌进一步,我退一步,则敌进一丈。一弃再弃,一退再退,直至让鞑虏逼至山海关下,直至吴三桂引狼入室。 “大明王朝仅剩广西、广东两省。历来守广东,必先守上游广西,守广西则必守桂林,必守全州、衡州。如今全州、衡州已失,我为桂林留守,又怎能轻弃桂林?” 微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带来一股雨后的清香。溪水潺潺,虽是白天,蛙声不绝,虫鸣四起。 清幽宜人,府中难得有此风景。丹初凭栏吹风,略感凉快,叹道:“阁老忠君爱国,勇于任事,学生感戴不已。只是,眼下敌强我弱,为长远计,必须避实就虚,在鞑子薄弱处求发展。 “桂林为兵家必争之地,就算鞑子不来,滇师、楚师,乃至西军都会过来。诸镇纷争,阁老疲于应付,哪还能有余力经营桂林? “眼下,姜瓖以山西反正,谭泰、济尔哈朗两大酋首回撤北方,我们有此片刻喘息。可鞑子已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藩扩军,晋三藩为定南王、靖南王、平南王,用意不言自明。“为今之计,必须趁三藩到来之前加紧经营,整军经武,备战强敌。桂林四战之地,阁老在此难有作为,何如随我一道返回南宁?” 若是瞿式耜到了南宁,丹初势必要靠边站。但他毕竟是丹初的岳父,于情于理,都有必要尽力相邀。若他真的到了南宁,也将带来丰富的政治资源。 瞿式耜愁眉紧锁,忧心忡忡,沉默良久,说道:“我为桂林留守,自当与桂林共存亡,又为督师,自当身临前线,不可退缩南宁。 “诸镇争夺桂林,兵争不断,我更得坐镇桂林,不可轻离一步。将来万一不敌鞑子,亦不过是杀身成仁,留名青史而矣。” 丹初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历史上,瞿式耜在桂林殉节。他骄纵客兵,疏远心腹,最终自食其果。他眼下的所作所为,正在一步步迈向死亡的深渊。 “阁老,我又何尝不想中兴大明,杀尽鞑虏?只是,敌强我弱,我们必须讲究策略,脚踏实地,循序渐进,日后方有取胜的希望。 “说句难听的,死守一地、为国殉节,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留守桂林,誓不退让,做起来容易得很。就算鞑子来了,不过一死而已。死后,还能在史书上落个好名声,江山易色、百姓罹难,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但若论谋国之忠,唯有忍辱负重,不屈不挠,踏踏实实做事。就像越王勾践那样,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然后伺机北伐,方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我要经营南宁,就是以南宁为根据,埋头训练赤军,认真教养百姓,以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为期,抚民、养兵、制器,直至北伐燕京,恢复中华。” 讲到动情处,岑丹初的心情也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瞿式耜被丹初揭穿了心事,脸上泛起一丝赧然,说道:“琢如高见,振聋发聩,发人深省。老夫自感不如,请继续说。”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逆王南下,对两广志在必得。皇上行在设在肇庆,自从宁夏王薨后,杜永和驭将无术,粤军涣散,根本就挡不住三藩的虎狼之师。 “我率部到南宁,一可以牵制陈邦傅,二可以监视忠贞营,三可以到广东勤王,四可以阻遏西军。此番用心,还请督师理解。”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很对瞿式耜的胃口。他忍不住赞道:“琢如谋国之忠,目光之远,为师实有不及。” 丹初还想再劝劝他,说道:“桂林为兵家必争之地,鞑子一定会全力争夺。因此,桂林是饷源也是累赘。将来,鞑子若来争夺桂林,阁老不必与之死战,派人檄令我增援即可。若我一时间来不及,阁老不妨避实就虚,把兵马带往山区,待我提兵来援,再反攻桂林不迟。” 瞿式耜深受触动,坦诚地说道: “琢如,诚如你说的那样,为师留守桂林并不明智。之所以这样,一是疆臣守土有责。国朝因党争而衰败,因退让而败亡。我留在桂林,就是要竖立一面旗帜,就是要告诉世人,大明尚有忠臣赤子,汉人的抵抗意志从未泯灭。 “二是存有私心,想以死殉节,留名青史。我为其易,君为其难。我们师徒翁婿各遂其志,希望能够等到北伐中原的一天。到时候,咱们携手奋进,一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本章完) 第211章 生离死别 第211章 生离死别 夕阳渐沉,橘红色的余晖染透半边天空,也给波光粼粼的漓江披上一层金纱。 平乐城外,丹初与焦琏终将分别。焦琏率桂师镇守平乐,丹初将统领赤军还驻南宁。 “爵帅,千里相送,终于一别,请留步吧。改日若有机会,请爵帅到南宁一游。”丹初说道,态度甚是恳切。 “琢如,我已令人在城中备酒,何不进城歇息一晚,明日再动身南下?” 晚霞、青山、绿水、孤城,焦琏却无心欣赏这大好河山,满眼都是不舍。 “不了不了,”丹初摆手说道:“非是我不领情,实因忠贞营大军压境,局势紧迫,我得尽早赶回主持大局。” 军政大事,容不得片刻耽搁。焦琏深知这里面的轻重,不假思索地说道:“既如此,我让人把酒菜送过来。你陪我再说几句话,我们喝几盅酒,就此告别。” “诺。”在焦琏面前,丹初一向恭敬,习惯用军语作答。 亲兵送来几张交椅,众将在漓江边上坐下,目送赤军南下。 赤军提前筹集了大量船只,步兵、辅兵、辎重皆上船,走水路。骑兵辎重太多,又有战马,皆走陆路。已进入自家地盘,官兵皆脱去盔甲,顿感轻松不少。 焦琏唤来儿子,对丹初说道:“琢如,我戎马半生,只有三郎一个儿子。你文韬武略,将来必成大器。我把三郎托付给你,请你严加管带。” 一个十二三岁的美少年款步而来,面容俊秀,双目明亮,正是焦琏的儿子焦三郎。 焦琏这是何意?丹初大感意外,说道:“爵帅吩咐,丹初自当遵从。只是,令郎年纪还小……” “唉,”焦琏摆摆手,打断丹初的话,说道:“你才高八斗,又在南宁办有学堂。三郎跟着你,必可成才。跟着我,我却没空教导他,也没本事教导他。” 焦琏转向儿子,目光严厉中带着慈爱,说道:“三郎,向定虏伯磕三个响头,恳请他收留你。今后,你在定虏伯麾下效力,以父事之。” “诺。” 焦三郎回答得很坚决,接着又在丹初面前双膝脆地,唬得丹初连忙起身,扶住三郎。 “琢如,坐下,坐下。”焦琏拉长了嗓子,说道:“本该让三郎郑重其事,行以大礼,但你走得仓促,只好磕几个头了事,你就坦然受之吧。” 丹初十分惶恐,说道:“爵帅,您待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报答您,您却把令郎托付给我,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哈哈哈哈,”焦琏大笑,说道:“你收留三郎,替我好生养育三郎,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我早已看出,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成就必在我之上。三郎沾你的光,也好建立功名,博得一个好前程。” “不然,爵帅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俩情如父子。三郎到我军中襄赞大业,行兄弟之礼即可,不可乱了辈份,误了礼节。”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非以父礼事之,不能显示三郎的诚意。” 世家子弟就是这样,讲礼数,讲规矩。只是,若三郎向丹初行以父礼,则丹初将与焦琏平起平坐。以焦琏的精明强干,断不会如此疏忽。想必,他已料定丹初必成大器,或有人主之象,故派三郎早早亲附。 丹初却不敢受此大礼,灵机一动,说道:“爵帅,丹初德薄才鲜,焉能僭越礼制?不如,我收三郎为徒,令三郎执门生礼,如何?” 焦琏见他说得赤诚,只得应允。那三郎虎里虎气,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向丹初长揖说道:“爵帅,三郎从此就是您的门生了。” 丹初亦十分高兴,扶起三郎,说道:“三郎少年才俊,我能得三郎为门生,亦深感荣幸。” 时事艰难,危险随时都会降临。三郎随赤军南下南宁,一可保安全,二可保前程。孤子有托,焦琏不胜欢喜,见左右没有外人,对丹初说道:“逢此乱世,我辈当互相扶持,平时声气相通,急时挺兵救援。孙可望逼封秦王,吾已联络曹志建、熊兆佐、周金汤等勋镇,联名斥责。忠贞营这边,若李赤心敢图谋不轨,你可来信给我,我必统军增援,叫忠贞营有来无回。” 焦琏虽与李赤心是同乡,却与农民军争战多年,彼此结下深仇大恨。他和大部分明朝官员一样,认为李自成、张献忠犯的是不赦之罪,恨不得把忠贞营、大西军剿杀殆尽。 置身南明乱世,丹初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当年,冯之骥抢了他几百石粮食,他就恨不得诛杀冯之骥。更别提忠贞营、大西军曾犯下的滔天之罪了。 南明确实很乱,乱得令人发指,令人心痛。但乱世之下,很多人都在努力地挣扎,努力的寻求中兴之道。若不能深入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就不能轻易指责当事人,不能不负责任地乱作评论。 就像瞿式耜,明知桂林不可守,滇师不可恃,却仍旧坚守桂林,仍旧倚重滇师守卫桂林、严关。他不是糊涂,而是有不得已之苦衷。 就像焦琏,明知不能杀赵兴,却仍旧绑缚赵兴,做好了牺牲赵兴、安抚滇师的准备。他不是犯傻,而是置身乱世身不由己。 乾坤颠倒,正邪混淆。这个操蛋的时代啊,能把好人逼坏,能把聪明人逼糊涂,能把正常人逼得疯狂。 孙可望、陈邦傅、李赤心、马吉翔、庞天寿、曹志建……他们亦正亦邪,一会正常,一会癫狂,一会正义凛然,一会卑鄙无耻。 倒是瞿式耜、堵胤锡、焦琏、杨国栋、朱旻如、赵兴、杨辅知等人,始终一身正气,令丹初肃然起敬。 像堵胤锡、杨畏知那样,能抛开仇恨和成见,与农民军合作抗清,更需要百倍的勇气、十足的胸怀。 作为一名穿越者,丹初没有那么多的历史包袱。不管是与忠贞营结盟,还是收编、招抚忠贞营,丹初完全可以接受。 “忠贞营女眷众多,士无战心,我倒不担心他们过来抢地盘。”丹初坦然说道:“所虑者倒是陈邦傅,盘踞浔州,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离别在即,丹初凑向前去,说道:“陈邦傅德不配位,我有意夺取浔州,愿以柳州酬爵帅。爵帅意下如何?” 柳州与平乐之间隔着一个桂林。焦琏愕然良久,终究没有接招,说道:“陈邦傅虽然跋扈不臣,毕竟颇有功劳。琢如,你不可造次,浔州还需徐徐图之。” 事涉重大,焦琏态度消极,丹初也不再强求。 恰巧城内送来酒食,众人痛饮三盅。 赵兴拖着带有创伤的身体,持酒敬焦琏,哭道:“爵帅厚恩,兴无以为报。此番南下,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且敬爵帅一杯酒,聊表心意。” 焦琏亦落下泪来,说道:“你身上有伤,少喝点酒。今后转隶琢如,总要尽心办事,遇事不可鲁莽。” “末将遵命。”赵兴把酒一饮而尽,退向一边。 三郎亦向父亲敬酒。小小年纪,被酒劲冲得直咳嗽,却也故作坚强,和父亲喝了一大盅。 朱旻如过来敬酒,对丹初说道:“爵帅,改日再见。某镇守平乐,与昭平近在咫尺。若有事体,咱们互通声气。” “好!”丹初一饮而尽,说道:“改日再见。” 生离竟像死别,丹初也眼圈泛红,泪水潸然而下。 (本章完) 第212章 降封平辽王 第212章 降封平辽王 辞别焦琏,丹初等人换乘快船,沿漓江顺流而下。顺风顺水,橹手昼夜交替,船行甚速。 天气放晴,七月流火。空气潮湿闷热,人马挥汗如雨,仿若置身蒸笼。 放眼远方,大山深处一片雾气。古人称之为瘴气,畏之如虎。朝廷惩戒官员,往往将其谪往瘴乡。北方人不适应岭南的气候,不出几年就会病死。 丹初穿越已经两年多了,终是适应了这种溽热的天气。赤军大多为广西兵,土生土长,对瘴气习以为常。 湖广的战火渐次平息。清军开始收缩兵马,准备撤往北方避暑。八旗兵皆为北人,难耐南方酷暑,一到夏天必回北方。 次日下午,丹初抵达昭平。 左参军俞厚基已在城东接官亭迎候,略一寒暄,说道:“爵帅,我本该亲到平乐迎接,但杨畏知几次三番要走,我只好留下与之周旋。” 杨畏知是孙可望的使者,正月间离开昆明,如今已过去半年,正急着回去复命。 孙可望入滇之前,云南已经大乱。杨畏知时为云南地方官,在平乱过程中表现出杰出的军政才能,被隆武帝超擢为云南巡抚。他虽已委身大西军,其实心向朝廷,是个值得争取的人物。 “他现在何处?” “还在寅宾馆,要不要叫他出来?” “不,”丹初不假思索,说道:“杨畏知是我陕西同乡,智识过人,才干优长,又为孙可望所看重。我亲自去寅宾馆拜访他。” 丹初有意结交杨畏知,另有一番深远的考量:扶植陕西派系。赤军不断壮大,渐渐形成了三派官员,以岑丹初为首的陕西派系,以俞厚基为首的广西本土派系,以方以智为首的南直隶派系。 在传统环境下,派系不可避免,派系之争亦不可避免。要抗清,要中兴,就必须克服党争。如何消灭党争,取消派系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派系。丹初已在部下面前建立了绝对的威信,这就为避免党争提供了可能。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他要建立一个永久有效的制度,要铲除党争的土壤。第一步,就是要培植一个强有力的派系,在其他派系面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武备学堂、永安大学还不能担此重任,丹初只能退而求其次,着力培植陕西籍官员。军中大佬多为陕西人,但还缺少像杨畏知这样的文职官员。 见到杨畏知,略一寒暄,双方分宾主坐下。杨畏知抱怨道:“吾为西营使者,正要回去复命。爵帅却令人截留,名为邀请,实为软禁,此诚非待客之道也。” 丹初抱拳,笑道:“属下若有失礼,本帅定当查明,以谢先生。只是,本帅强留先生,非有恶意,实为西营计,亦为先生计。” “哦?”杨畏知来了兴趣,说道:“爵帅请讲。” “吾闻孙可望据有滇、黔,以国主自称,置六部,自封平东王,又封先生为大学士。” 讲到这儿,丹初故意打住,静待杨畏知辩解。杨畏知神色坦然,说道:“确有此事,但我是大明旧官,不受可望之封。” 果真是身在曹营心在营。孙可望入滇时,杨畏知领兵拒战,败,投水死,被孙可望救出。双方约法三章,折箭为誓,决定合作。孙可望要借重杨畏知的声望以抚滇,杨畏知也想说合西营抗清。历史上,孙可望野心渐长,杨畏知逃归朝廷,终被孙可望处死。 “孙可望请封秦王,朝廷一致反对。今上力排众议,才勉强封孙可望为景国公,李定国、刘文秀各为侯爵。敕书一到云南,可望必不受。先生为可望正使,有辱使命。可望恼羞成怒,岂不将迁怒于先生?” 此中利害,杨畏知一清二楚,叹道:“朝臣群起反对,上迄阁臣,下至勋镇,无不反对。我为可望使者,亦遭群臣攻击,颜面扫地,心力交瘁,不复争矣。” “不然,为国家计,该争的还是要争。”丹初说道,目光深邃,神色沉毅,显得深不可测。 他凑过身子,说道:“我在桂林时,已倾心结交潘世荣、焦光启两位副使,临走时又馈送银钱礼物,极力笼络。此二人暂时无虞,先生尽可放心。” 潘世荣、焦光启都是大西军旧将,也是孙可望的心腹,虽为护卫,却负有监视杨畏知的任务。为安抚二人,杨畏知已派副使龚彝先到桂林。 龚彝为云南顺宁府人,天启五年进士。他和杨畏知一样,都是明朝旧官,被迫和孙可望合作,其实仍旧心向朝廷,致力于联寇平虏。 杨畏知安心不少,却听丹初说道:“我已写密信给堵阁部,请他出面斡旋,为孙可望争取王爵。” 堵胤锡勇于任事,不避讥议。岑丹初谋之于堵胤锡,无疑上可行的。 杨畏知欣喜异常,说道:“孙可望固西贼余孽,贼之首也,但兵强马壮,据滇、黔之众,即便朝廷不封,曷能禁其不自王? “他派使向朝廷请封,是目中仍有朝廷也。若明示以异等之恩,彼必踊跃效命。国事艰危,不以此时虚名为招徕,反自竖强敌乎? “堵阁部勇于任事,深得皇上信赖。有他从中撮合,可望请封之事或可谐矣。孙可望籍此以制李定国、刘文秀,朝廷亦能收西营为己用,可谓两全其美矣。” 杨畏知已经完全放松了戒备,对丹初开诚布公,对孙可望直呼其名。 丹初说道:“国朝定制,唯皇子可封亲王。秦王为亲王之首,孙可望请封秦王,所望未免过奢。就算堵阁部从中周旋,皇上也很难批准。” “嗯,”杨畏知沉吟道:“不如降封为郡王。他本就自称平东王,东字过广,不如改为辽字,封其为平辽王,以示朝廷期许之意。” 丹初附和,此事遂成定议,只等堵胤锡过来,就可付诸实施。 两人相谈甚欢,丹初有意结交杨畏知,说道:“先生为我前辈,又是同乡,今日一晤,不胜景仰。他日,若先生在西营不如意,或受了孙可望的委屈,尽可给我来信,或者干脆屈尊到我营中,我都随时恭迎。” 杨畏知神色一动,说道:“爵帅美意,某牢记心中。” (本章完) 第213章 堵胤锡先斩后奏 第213章 堵胤锡先斩后奏 过了两天,堵胤锡赶来昭平。岑丹初对他久仰已久,出城十里相迎。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岑丹初身着一袭武勋衣冠,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期待。 “爵帅何必多礼?竟出城十里相迎,真折煞我也。”堵胤锡年近五十,仿若风中残烛,然双目仍透着坚毅光芒。 他望着丹初,眼中满是惊异,上下打量一番,叹道:“爵帅骨骼清奇,识见宏远,真乃人中龙凤也。” “呵呵,阁老谬奖。”丹初笑了笑,对道:“久仰阁老大名,晚生本该亲自登门拜访。只因事出紧急,只得去信劳烦阁老。阁老忠于王事,不辞辛劳,这么快就赶来昭平,某深感佩服。” 早在桂林时,丹初便向堵胤锡去信,邀请他前来一叙。孙可望逼封秦王,事关重大。堵胤锡接信之后,未作半分迟疑,不惧路途艰辛,不避旁人讥议,立即星夜兼程赶来。 他也是真是敢说,“人中龙凤”的话岂是能随便说的。传闻他性格直爽,敢说敢做,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看他那副消瘦的模样,仿佛历经了无数风霜,不知经历了不少难以名状之苦,让人心生怜悯。然见到丹初,堵胤锡仍旧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又令人肃然起敬。 要知道,堵胤锡是吴党骨干,与瞿式耜、李元胤一向不和。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到楚党的地盘会见楚党新秀岑丹初,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也需要宽广的胸怀。 丹初叹道:“阁老频遭厄运,无端受辱,却不改初衷,为国事奋不顾身,真乃我辈楷模矣。” 身逢乱世,堵胤锡身膺大学士、总督、兵部尚书等要职,却屡遭折辱,令丹初深为不平。 几个月前,堵胤锡从前线败退,路过镇峡关,被军阀曹志建囚禁,性命几乎不保。 好不容易逃离镇峡关,永历帝派兵部侍郎程峋前往安抚。堵胤锡拜托程峋,把自己和忠贞营部分将领的家眷护送到梧州。李元胤为阻止忠贞营进入广东,指使封川守将张祥发炮,把程峋和他护送的家属座船击毁于江中。事情闹到朝廷,永历帝惟恐得罪东勋,最后竟不了了之。 到了肇庆行在,永历帝很重视堵胤锡,令他入阁辅政,参与机务。楚党却群起攻击,说他在湖南“丧师失地”,弄得他灰头土脸,几乎难以立足。 “哈哈哈哈”,堵胤锡仰头大笑,声若洪钟,说道:“吾立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岂会在意这些小小挫折?况且,接到爵帅来信,方知天下尚有知己。哪怕我现在死了,将来亦有人为我主持公道,足矣!” 这?岑丹初神色一凛,肃然起敬,再次抱拳作揖,说道:“阁老高义,某自愧不如矣。” 何止是自愧不如?丹初不禁汗颜,换了自己是堵胤锡,说不定早就要揿桌子了,还效忠朝廷个屁呀! 他挥手指向杨畏知,说道:“阁老,这位是杨畏知杨先生,孙可望派来的正使。” “久仰,久仰。”堵胤锡作揖行礼,神色诚恳,说道:“早就听说杨先生忠勇亮直,恨不能早日相见。” 杨畏知资历、威望都不如堵胤锡,连忙还礼,说道:“阁老勇于任事,奋不顾身,才是我辈楷模。” 寒暄过后,三人上马,朝昭平城内进发。为了礼仪,又是一番谦让,最后,堵胤锡居中,丹初居左,杨畏知居后。三人并辔而行,很快便谈到了孙可望封王的事。岑丹初与杨畏知一唱一和,把降封孙可望为平辽王的密谋和盘托出。 堵胤锡闻言,会心一笑,仿佛枯木逢春,脸上绽出欣慰笑容,说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亦有此议。孙可望兵强马壮,非封王不足以餍其欲,既不能封秦王,至少就得封平辽王。蒙皇上信赖,我还有不少空白敕书,正可拿来应付此事。” 明摆着,堵胤锡要越过永历帝,私自敕封孙可望为平辽王。 杨畏知愕然,说道:“阁老,要不要先请示皇上,再作处置?” “来不及了,”堵胤锡断然说道:“肇庆离昭平数百里,来往请示迁徙时日。皇上没有主见,身旁多奸佞,群臣皆反对此事。 “只能先斩后奏了。我在肇庆时,皇上召对,曾当面询问此事。我当时便建议皇上封可望为郡王,皇上并未反对,只是连声叹息,说群臣皆反对,可见他也是动了心的。” 明朝政治效率之低,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一件奏疏,处理起来相当繁琐,典型流程如下: 内阁先票拟,皇帝若有反对意见就批改或留中,没有意见的送司礼监批红。之后,司礼监发还内阁审核,如果内阁不同意皇帝的修改意见,封还;若审核通过,拟旨,发给六科。六科还要审核,若审核不通过,封驳回去重新修改,通过之后,始交六部执行。 这是正常的情况。不正常的话,不拘御史,所有京官都可上疏言事,就朝政大发意见。 这种层层牵制、层层制约的制度设计,为党争提供了绝佳的温床。皇帝想乾纲独断,简直没门。明朝诸帝怠政,与此不无关系。弄到最后,没人愿负总的责任,没人敢做最后的决策。崇祯帝想与满清议和、想迁都南京,却连动议的勇气都没有,原因便在于此。 “也是,”杨畏知附和道:“孙可望还派来了两位副使,都是西军宿将,一直驻军桂林。我若再不回去,必遭他们怀疑。时间一长,皇上封孙可望为景国公的消息也容易走漏。我们再敕封他为平辽王,事必泄矣。” “嗯,”堵胤锡沉吟道:“此举是为公事,非为私利。将来就算事泄,朝廷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担当。” “呵呵,”丹初毅然说道:“我虽然资历不深,却也颇有兵马,愿为阁老分挡责任。” 杨畏知说道:“皇上圣明,自知阁老拳拳忠心,日后必不会怪罪。况且,我听说马吉翔、王化澄皆有私封爵位之事,朝廷从未怪罪。” 马吉翔曾盗用御宝,私封广西土司为伯爵。这种事,大学士王化澄也干过。后来事情败露,群臣弹劾,永历帝下令严查。经查明,内阁并无敕封爵位的底稿,马吉翔、王化澄皆为私封。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大家都以为永历帝要杀鸡儆猴,最后却又不了了之。奸佞如马吉翔、王化澄者,更加肆无忌惮矣。 “哎,此事不提也罢。”堵胤锡不想家丑外扬,转移话题,对丹初说道:“恭喜爵帅,朝廷为鼓舞士气,决定大封功臣。爵帅练兵有方,战功赫赫,拟封为定虏侯。不久当有天使官过来宣旨。” 升为侯爵,丹初自然欢喜。只是,大局崩坏,朝廷毫无作为,也只能拿些空头爵位鼓舞将士了。 永历帝念堵胤锡劳苦功高,封他为光化伯。其余勋臣武将,根据其功劳、资历,各有加赏。 堵胤锡意味深长地看了下丹初,说道:“新兴侯也升为公爵,称宣国公。不过,有识者曰,新兴侯的功劳还不足以晋升国公。只因爵帅出自新兴侯麾下,朝廷爱屋及乌,特加恩升新兴侯为宣国公。” (本章完) 第214章 兴学之议 第214章 兴学之议 漓江西岸分布着很多赤军营垒。他们刚从全州前线撤回不久,兵马疲累,但部队士气很高,官兵眼里有光,与其他南明军队截然不同。 夏日炎炎,不便操练。不少营垒内,赤军正在集会,有的在看戏,有的在组织思想教育,有的在教授汉字,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在刷洗战马…… 南明军营中常见的女眷、营妓、赌局,在赤军营垒全然不见踪迹。 堵胤锡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怪不得,岑丹初能在短短两年内脱颖而出,由童子兵而晋升为定虏侯。别的不说,单讲练兵这一着,他确实很有本事。 放眼大明,论治军之严整,论崛起之迅疾,能与岑丹初相媲美者寥寥无几。屈指一算,大概也只有威远侯招讨大将军朱成功了。 朱成功是郑芝龙的长子,深受隆武帝的器重,身份不同寻常。他自带光环,一旦举义抗清,水师旧部应者云集。 与之相比,岑丹初白手起家,从一名陕军孤儿成长为赤军统帅,更显得难能可贵。 “听说,爵帅在军中大力推广教育,大力气教士卒识字读书,敢问可有此事?”堵胤锡问道。 杨畏知也来了兴趣,说道:“自古军队教导士卒,无非是练武艺、识旗鼓。爵帅却另辟蹊径,教士卒读书识字,真是旷古奇闻。” “非也非也,”丹初说道:“国朝之初,太祖爷便敕令天下广设学校,军队卫所亦普建卫学,教士卒读书识字。我立志在赤军普及教育,不过是秉承太祖遗志而已。” 堵胤锡神色一动,说道:“识字便可读书,读书便可明理,明理便可知大义,知大义便能矢志抗虏。因此,识字虽是小事,却关乎天下气运。爵帅此举,利军、利国、利民。吾由此可知,将来赤军必成大器,爵帅必成大明中流砥柱。” 丹初微笑,并未谦让,说道:“我原是陕军标营孤儿,幸赖宣国公延请塾师,方能读书识字,小有功业。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他收住笑容,对堵、杨二人说道:“阁老,杨先生,我曾立下志向,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普及教育,扫除文盲,不仅要在军中兴学,还要在民间兴学,让天下所有人皆有书可读,有学可上。” 这?是不是在说大话? 堵胤锡是南明第一流的战略家,目光深远,勇于任事,擅长合纵连横。杨畏知同样胸怀宽广,思想开通,敢于和大西军合作,又能矢志不渝。 两个“最强大脑”,听过丹初的豪言,却都不敢认同。 堵胤锡学识渊博,说道:“古往今来,有志于兴学者众矣。北宋三次兴学,范仲淹、王安石、蔡京主其事,大抵是兴办官学,以官学辅助科举取士。 “太祖出身淮右布衣,百般艰难,得国后大力兴学,诰令村社亦要兴建社学。但社学、卫学水平不高,对科举助力不大,有钱者还是会在家中聘请塾师。 “读书是件清高的事,也是件费钱的事。笔墨纸砚,食宿行旅,皆要钱。汉字纷繁难学,文章艰涩难辨。普通子弟至少要七八年功夫,才能识别书写常用字、断句读书。 “爵帅志向远大,着实可嘉。只是,兴学至艰至难,方今正是乱世,敢问爵帅将从何处着手?” 不愧是堵胤锡,讲问题一针见血,也不给人留情面。这样的性格,想必很容易在朝中树敌吧? 丹初不假思索,对道:“太祖重视教育,屡发敕令兴学。国朝之初,政令畅通,官吏当差谨饬。兴学敕令一下,州县村社皆能遍设学校。其后不久,学校相继败没,何也?无经费也,无制度也。 “地方州县的正税,大部分要解交朝廷,留下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连供奉官吏俸禄都嫌少。地方官吏设置极简,政务极繁,每天忙着刑名、钱粮、赈济、驿政、进贡、治安、防盗等事务,根本就没有精力兴学。“地方虽有提学官,却官微言轻,对掌印官几无影响。地方政务需要大量经费,却没有正税支撑,全都出自徭费、赃赎,弊端丛生。 “正统以来,国势日衰。地方官倦于政务,对刑名、钱粮等正务尚不积极,更遑论兴学了。我立志兴学,首先要设置学官,提供经费。 “学官执掌教育,辅助正印官督学。教育与刑名、钱粮一样,纳入官员考核。当地入学率不高、学生成绩差,官员不得晋升。 “至于经费,则从正税中提留,专门用作兴学,不可改作他用。赤军着佃纳粮,官四民六,兴学的经费很充足。等局势稳固下来,我将下令在南宁、昭平、永安等汛地兴建公学,强制幼童入学。 “官府免费提供笔墨纸砚、教材,免费教幼童读书识字。幼童无故不入学者,加征田税,以示惩罚。” 丹初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汉字繁复难学,已有解决之法。一曰简化汉字,编纂字典,以简化字为正式文字。二曰拼音,以西洋字母拼读汉字,方密之已有办法。三曰增加标点符号,方便断句。” 有理想,有办法,堵胤锡、杨畏知二人很受触动。 尤其是杨畏知,身为孙可望的使者,对大西军知之甚详。 巧合的是,大西军在云南也推行着佃纳粮,官四民六。不同的是,孙可望横征暴敛,只为扩军备战,从未考虑过兴办学校。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杨畏知追问道:“我听说,赤军已经兴建了武备学堂、永安大学,成绩显著。爵帅又要兴建公学,学制定为几年?” 既然二人很感兴趣,丹初索性放开了讲,说道:“公学免费、强制,分为两种,一种为小学,强制七岁幼童入学,学制五年。另一种为中学,非强制,从小学毕业生中选拔入学,学制三年。 “公学之上,另有两种学校。一种为大学,如武备学堂、永安大学,专门招收聪明伶俐之学生。另一种为技学,如农学校、医学校、工学校等,专为传授技艺。” 这就有点熙宁兴学的意思了。 堵胤锡很感兴趣,说道:“我朝兴起心学,民间讲学成风,书院如雨后春笋般勃兴,鼎峰时期达到两千多家。张太岳(张居正)本是心学弟子,为推行政令,提倡官学打压私学,捣毁天下书院。爵帅如何对待私学?” 私学的兴盛,为党争提供了温床。最典型者,莫过于无锡的东林书院。在野缙绅组织讲学,对当政者品头论足,影响极大,一度能够左右朝野舆论,进而影响朝廷大政方针。 “在我治下,当禁止私人办学。缙绅若有余力,可以出资捐学,为子弟获得入学上的便利,但不许私人办学,免得与政府唱反调。” 清末新政,清廷为解决兴学经费,鼓励缙绅出钱筹建学堂。作为回报,缙绅子弟可以在入学上获得便利,毕业后等同科举。清末废科举,兴学堂,获得了各地缙绅的支持,是一项相当成功的改革。 丹初还有很多奇思妙想,譬如废除科举,改从学堂录用官吏;譬如设立女子学堂,鼓励女童入学……有的太过超前,有的超出了他的权限,暂时也就不必说出来。 (本章完) 第215章 昭平大治 第215章 昭平大治 昭平城内,熙熙攘攘,一副太平景象。食肆中香气袅袅,绸布店内,各色绫罗绸缎如彩云般绚丽,令人目不暇接。街头巷尾,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只有那不时穿梭而过的赤军,手持军械,行色匆匆,又隐隐暗示着时势并不太平。 主帅莅临,守军并未净街,只派出官吏维持秩序,清理通道。亲兵前导后卫,并无扰民之举。百姓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阁老,杨先生,赤军规矩,总兵以上官员出行只保障通道,并不净街。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丹初说道,见昭平大治,大为欣慰。 堵胤锡一路啧啧称奇,此刻回过神来,说道:“昭平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荣,虽是小城,亦颇有气象。爵帅上马治军,下马抚民,足见大才。” 商业的繁荣,直接肇因于着佃纳粮政策。小农经济下,人们的投资手段非常有限。最稳定可靠的投资就是购买耕田,再租与佃户耕种,旱涝保收,每季都能收取五至七成的收成。 赤军实施着佃纳粮,田税沉重,投资田产已经无利可图。相比之下,工商税较低,只有十分之一,对投资者的吸引力更大。 丹初笑道:“我特立独行,在汛地着佃纳粮,鼓励工商,引起朝野不少非议。但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这些浮云对我如浮云耳。阁老此行来昭平,不妨多盘桓几日,将来回到朝中,也请阁老帮忙说句好话。” “呵呵”,堵胤锡苦笑道:“我亦特立独行,屡受他人非议。前番到行在陛见,朝臣群起攻击,几令我无立足之地。” 杨畏知若有所悟,哈哈大笑,既而眼圈通红,宛如癫狂,却并不言语。 国事糜烂至此,朝廷依旧纷争不已。皇帝没有主见,忠臣没有立足之地。他是大明右佥都御史云南巡抚,却只得厕身于大西军中,祈求孙可望出兵抗清,岂不悲哀? 丹初已向杨畏知抛出过橄榄枝,此刻对堵胤锡说道:“阁老识见宏远,忠而见谤,若在朝中无法立足,不妨屈尊到我赤军。某虽然初出茅庐,却志在抗清,正需要倚仗阁老这样的大材。” 堵胤锡初来乍到,尚未摸清赤军的底细,却不失豪爽地说道:“将来我若果真彷徨无依,一定前来依傍爵帅。” 路过县衙,只见衙前筑了一座高台,上放一大鼓,台下已有数十百姓排队等候。高台下建有凉亭,可供百姓休息。另有官吏三四人,正在提笔登记。 见到丹初等人,百姓纷纷跪下鸣冤。堵胤锡、杨畏知二人好奇,勒马停下。 丹初介绍道:“此为登闻鼓,与谏鼓相当。凡百姓击登闻鼓,官员必须接见,问其冤状,洗其冤屈。” 明朝与历朝历代一样,在各级官府前设置谏鼓。但在实际治理过程中,官员人少事多,连正常的诉讼都处理不完,更无暇接待百姓上访。 有的地方,官员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两天接收诉状,审理诉讼。在很多官员看来,百姓击谏鼓,不管他有无冤屈,都是无故生事,必须先把一顿板子。若是越级击谏鼓,上级官员迁怒于下级官员,先打一顿板子,不问青红皂白押往下级官府。下级官员被上级责骂,心里烦闷,再打一顿板子。百姓有冤无处诉,谏鼓完全成了摆设。 堵胤锡、杨畏知都在地方上历练多年,对此中弊病一清二楚。久闻岑丹初擅长抚民,汛地大治,正可一探究竟。 丹初便带二人进入县衙,看知县如何为百姓洗冤。 一旁的俞厚基介绍说:“我军制度,各地每五天接待一次百姓鸣冤,由主官、佐贰官轮流接待。今日轮到知县接待,故百姓特多。昭平知县名叫黎贡,由永安州户书擢升而来。” 户书是吏,知县为官,官吏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赤军敢起用户书为县正印官,可谓不拘一格。 刚入县衙,黎贡得信,慌忙出来迎接,赶在仪门处见到丹初。 “无妨,你正常审理。我陪阁老、杨先生在一旁观摩。”丹初说道,语气不容质疑。 回到大堂,黎贡不敢再端坐主位,让衙役把桌椅抬前,靠前坐下。丹初等人侧坐一旁,气定神闲,不怒自威。“下一个上来。”黎贡清了清嗓子,说道。 一个无业游民模样的中年人,猥琐鄙陋,进入大堂就坦然坐下。 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大概是个城里人,十里八九是个讼棍,专好诉讼生事,论人钱财。 “尔所诉何事?” “回大老爷的话……” “称本官知县,不得称大老爷。” “诺,回知县的话,小民不知裹脚禁令,上月为小女裹脚,为张大夫所发,特状告张大夫素无医德,发人隐私。” 黎贡眉头一皱,早已见惯这种讼棍。他把状纸又看一遍,拍了下惊堂木,说道:“裹脚禁令,官府自去年已经颁布,三令五申。你是城关乡人,家近南门,怎会不知裹脚禁令?” 那人立即变色,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小民委实不知。” “不知法而违法,与知法而违法无异。按例,该罚银五两,或者杖一百。你说,你选哪个?” 堵胤锡、杨畏知眉头一皱,赤军这律法也太严苛了吧?禁止裹脚固然是件好事,但违犯者罚银五两、杖一百,这刑罚也太重了。 却见那人神色大变,说道:“大人,不是罚银一两或杖二十吗?您怎么擅改法令?” 丹初却会心一笑,听黎贡说道:“你不是说不知道裹脚禁令吗?怎会对刑罚记得如此之牢?” 那人懊恼异常,才知中了知县的圈套,只得选择杖责二十。 下一个是个农夫,畏畏缩缩的,一进大堂就要下跪。古代的农民大多怕官,有的一辈子也进不了几次城,见到官吏就吓得说不了话。 这农夫也同样怕官,给椅子也不敢坐,哆嗦了半天说道:“小,小,小人要告本村王员外,他自恃族里人多,推选上了村长,在村里作威作福。我上山砍柴,他也要私收柴薪税……” 赤军重视基层治理,黎贡不敢怠慢,把状纸仔细看了一遍,又询问了农夫几处细节,最后说道:“老伯,这件事我会留意心中,安排县里、乡里共同处理,一个月内调查清楚,处置完毕。” 那农夫千恩万谢而去。堵胤锡却暗自感慨:赤军连村里小事都如此在意,果真如他们宣传的那样,衷心为民谋利。 又来了一个商人,竟然是来告官:“小民想办一家车马行,为行人商旅提供马车。听说官府要搞公司制,我去工房,工房说这事归户房管。跑到户房,户房说此事需用车马,归兵房管。到了兵房,兵房也在推诿。我车马都备得差不多了,却办不了公司,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向大人请教。” “法无禁止皆可为。你这事原本无需向县衙申请,若想安心的话,去工房办吧。我交待给工书,三日之内给你办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丹初意识到,原有的六房制度已经不能满足地方政务的需求了,有必要做出一番改革提升了。 (本章完) 第216章 不世之才 超世之杰 第216章 不世之才 超世之杰 残阳西坠,暮霭渐浓,岑丹初等人回到寅宾馆,已接近傍晚。简单梳洗一番,仆役端来一盘西瓜,红瓤黑籽绿皮,看上去十分诱人。 左参军俞厚基说道:“这西瓜是昭平一带有名的水晶瓜,放在井里浸了一天,刚捞出来,清凉爽甜,无比解渴。” 众人又累又渴,食欲大开,一尝西瓜,果真是甘甜多汁,解渴消暑,身上的劳累解去大半。 不多时,仆役端上酒菜。岑丹初、堵胤锡、杨畏知、俞厚基四人屏去左右,密议起当前的局势。 堵胤锡初来乍到,却和岑丹初、杨畏知一见如故,说话相当坦率,说道:“当今天下纷乱,义师蜂起,矢志抗清者有之,兵强马壮者有之。 “孙可望据有滇、黔,李赤心百战精锐,可惜皆为流贼之余,为朝臣所敌视。马进忠、焦琏骁勇刚烈,惜无远略。熊兆佐、杨国栋雍容儒雅,却非征战之才。” 经历得多了,丹初也生出许多城府,很少臧否人物。堵胤锡却性格直率,侃侃而谈,令丹初颇为触动。 他敬了堵胤锡一杯酒,说道:“姜瓖世镇山西,威望素著,门生故吏遍及西北。此番举事,鞑子倾巢出动,多尔衮亲往镇压。以阁老视之,如何?” 堵胤锡豪饮,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姜瓖有武勇而无大略,部属虽众,却杂乱不一。朝廷派不出一兵一卒,连敕印文书都送不过去。恐怕,姜瓖又要步榆林王(金声桓)之后尘矣。” 金声桓孤守南昌,后因部将纳降,被清军攻入南昌。姜瓖防御大同更为积极,不时派兵出城作战,策应各地义师。 但山西逼近京畿,多尔衮极为重视,不仅亲征大同,还谕令谭泰、济尔哈朗回师,以稳定北方局势。谭泰已经率军撤回,济尔哈朗也结束了在湖广的战事,准备向北方回撤。 可以预想的是,在清军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大同不久之后必将成为一座孤城。一旦外援断绝,粮食耗尽,必有守军投降。姜瓖的起义,又将归于失败。 山西远在数千里之外,大家无能为力,唯有叹息不已。 杨畏知对东勋集团很感兴趣,问道:“宁夏王薨后,杜永和总督两广,李元胤遥柄朝政。敢问阁老,粤军实力如何,杜、李二人还能维系东勋吗?” 堵胤锡备受东勋排挤,对两人印象不佳,说道:“杜永和原是宁夏王中军,资历与东勋大将阎可义、赦尚久、罗成耀、张月等人相当,军令政令并不畅通。李元胤虽为宁夏王养子,却虚悬行在,与东勋诸将关系不密,又年轻气盛,轻虚浮躁,非栋梁之才。东勋集团,不足为恃矣。” 丹初问道:“威远侯朱成功,不久前拜表来附,可谓英雄乎?” “朱成功与隆武帝名为君臣,情如父子,抗清之志颇坚,海上之师颇强。然朱成功的水师未经大战,不习陆战,只据有金门、厦门弹丸之地,兵多粮少,非长久之计。成功是否英雄,尚需观察。” 堵胤锡说罢,又把丹初端详片刻,说道:“我倒觉得,爵帅为当今世上第一流之英杰。” 赤军羽翼未丰,仍需谨小慎微。丹初连忙摆手,笑道:“阁老说笑了,岑某兵微地寡,涉世不深,怎敢以英杰自视?” 堵胤锡却放下酒杯,正色道:“国事艰难,有志之士当奋发图强,锐意进取,不必藏头露尾,更不能妄自菲薄。爵帅乃忠烈之后,虽然年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才,实为不世之才、超世之杰也。” 能得到堵胤锡的认可,岑丹初很高兴,也很激动。他端起酒杯,起身遥望夜空。只见明月大如圆盘,星汉璀璨,银辉洒下,把寅宾馆照得雪白通亮。 “阁老谬奖。某十七岁投军,入宣国公麾下为卒,之后几经战事,不到四年,积功至定虏侯。朝廷厚恩,某日夜思报。“如今大局崩坏,大明以蛮荒之隅,御滔天之敌,难于上青天矣。为今之计,勋镇必须抛除成见,加强联络,彼此策应,方能保住西南根据之地,再图进取。” 自然而然的,丹初把话题引到了联合勋镇上。杨畏知与大西军关系密切,堵胤锡则与忠贞营有恩。若能争取到两人,对赤军大有裨益。 众人也都站了起来,举杯邀饮。 丹初继续说道:“阁老、杨先生,试想一下。西南有孙可望的西军,东南有朱成功的水师。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可以遥相呼应,会攻南京。 “西军据有云南、贵州,兵强马壮,可兵分两路,一路入四川,一路入湖广,尔后顺江而下,直扑南京。朱成功可号召东南水师,经吴淞口溯江而上,配合西军会攻南京。 “与此同时,粤师入福建,忠贞营、滇师、楚师、桂师入湖南、江西,牵制各省鞑子。待西军、水师攻下南京,南方形势自变,大明可与鞑子划疆而治矣。” 这个战略看似异想天开,其实很有可行性。八旗兵力太少,绝大多数都部署在北方。放眼整个长江以南,清军只部署有绿营兵,仅在南京驻有少量八旗,总人数还不到一千。只要明军集中兵力攻下南京,整个南方必会迅速易帜。 “哎!”堵胤锡叹道:“此计甚妙,只可惜,朝臣不识大体,至今不愿承认西军。今上没有威望,亦无力节制孙可望、朱成功。” 杨畏知也叹道:“孙可望在西军也不能说一不二,李定国、刘文秀皆以西府、南府自居,与他貌合神离。会攻南京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点到为止,丹初不再细讲,转向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忠贞营的去留。 “阁老,听说陈邦傅邀请李赤心会攻南宁。不说我吹牛,以忠贞营的实力,还奈何不了赤军。到时,李赤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难看了。” 自从忠贞营进攻荆州失利,李赤心的威望就在不断下跌,大顺军骁将不断出走。眼下,就连刘希尧、刘芳亮都蠢蠢欲动,打算出走单干,李赤心都快压不住了。若他在南宁战败,忠贞营将更加涣散。 “不瞒爵帅,确有其事。”堵胤锡说道:“李赤心尚在犹豫,高必正坚执不可,我亦劝他不要生事。不过,忠贞营人马甚众,连营数十里,若无安置之地,终非良计。” 忠贞营正屯驻在封川、开建一带,与梧州近在咫尺。若要夺取地盘,梧州最近,最为富庶。 丹初坦然说道:“梧州虽好,却地处两广中心,为广西巡抚鲁可藻所占领。即便是陈邦傅,亦不敢轻易染指梧州,更何况忠贞营乎? “吾虽为后辈,亦颇知大局,愿为忠贞营谋取汛地。不如,请李赤心西取柳州。若他有意,赤军愿助一臂之力。” 柳州瑶侗杂处,地方蛮荒,不受军阀重视。惟其如此,忠贞营才可取柳州。不过,柳州是陈邦傅的地盘,若果真如此,李赤心将联手岑丹初,与陈邦傅为敌矣。 丹初已派人联络李赤心,愿与忠贞营联盟,帮忠贞营谋取柳州。有堵胤锡从中撮合,此事将更有把握。 堵胤锡的身价、处境,与忠贞营关系甚大。他斟酌再三,决定接受丹初的提议,说道:“爵帅深明大义,实乃勋镇楷模。我将联络忠贞营,告以爵帅美意。” (本章完) 第217章 忠贞营西进 第217章 忠贞营西进 七月,广西明军内部生变,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产生连锁反应,令人始料不及。 起先,广西巡抚鲁可藻巡视贺县、富川,久闻军阀曹志建虐民,遂“严禁曹志建兵,令不得剽掠”。曹志建飞扬跋扈,先是依附何腾蛟,既而与何腾蛟交恶。堵胤锡率军过境,曹志建竟然坑其兵卒。 鲁可藻这下可算是摸了老虎屁股。曹志建闻讯大怒,请鲁可藻到镇峡关视察,意图折辱。鲁可藻拒不前往,曹志建纵兵劫之,杀鲁可藻中军赵玉。 曹志建仍不罢休,派兵追击鲁可藻,截之于漓江之上,“夺其马匹,资装殆尽”。 事情闹到朝廷,永历帝唯有叹息而已,竟不能治曹志建之罪。鲁可藻大失所望,又因自封两广总督,被瞿式耜弹劾为“违制丧命”。恰逢母丧,灰头土脸的鲁可藻上书请求服丧终制,内心却希望得到朝廷的挽留。永历帝没有挽留他,朝臣推余心度接任广西巡抚。 鲁可藻恋栈,并不离任,继续滞留于平乐。新巡抚余心度无法上任,广西政局更加混乱,梧州也出现了权力真空…… “爵帅,肇庆那边抄来一封瞿阁老的奏疏,乃是弹劾旧抚鲁可藻。”一大早,情报局局长冯加礼匆匆过来报告。 丹初接过密书,匆匆浏览一遍,见瞿式耜语气悭吝,弹劾鲁可藻“久驻平乐,恋任不解。且既闻母丧,日以墨哀从事……但征钱粮,不问兵政……致新抚余心度观望不前……” “哎!”丹初眉头紧皱,叹了口气。 瞿式耜已是督师,久经宦海,何必如此绝情?鲁可藻也算是他的门人,虽有诸多不足,大体上勇于任事,精明干练,不失为能吏。身为鲁可藻的荐主,瞿式耜应该想方设法提携他,保护他,而不是屡次三番弹劾他。 广西乱成这个鸟样,鲁可藻勉力经营,已属不易,敢捋曹志建的胡须,更显难能可贵。换了余心度做巡抚,难道就能比鲁可藻好?就算他比鲁可藻好,却非瞿式耜的嫡系,日后假若不奉督师之令,又有什么用? 文人误国,大抵如此。 丹初叹息不已,问道:“余心度此人如何?” 身为勋镇,丹初得与巡抚搞好关系,哪怕余心度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只是个光杆司令。 冯加礼记忆力过人,随口说道:“余心度字君卜,江西九江府瑞昌县人,崇祯四年进士,吏部观政。崇祯年间,余心度曾任刑部浙江司主事、兵部车驾司主事、礼部员外郎、广西督学佥事、太常寺卿,廷推为广西巡抚。” 明制,朝廷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皇帝必诏令大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衡量至当,然后报请皇帝,取旨定夺。其有关政事得失利弊之研商者,谓之廷议;其有关人事升补任用之拟议者,则谓之廷推。 廷推,固然可以选贤荐能,防止佞幸窃位。但明朝后期党争日烈,廷推大臣也受到影响。各派争吵激烈,为了取得一致,只得推选那些名声好、性格中庸之人。这种人往往有德而无才,无益于纠正时弊。 不幸的是,余心度就是这样一个有德而无才的人。 “此人性格如何?” “正直恬淡,颇有清誉。” 丹初眉头一皱,问道:“现在何处?” “正在梧州。”冯加礼答道:“忠贞营在封川、开建、怀集呆不下去了,将要拔营西向,窥伺梧州。”发动了!丹初不动声色,问道:“曹煜那边可有消息吗?” 大将曹煜为陕北老卒,奉命出使忠贞营,游说李赤心谋取柳州。 “尚无回音。” “陈邦傅那边呢?” “正在厉兵秣马,严加戒备。消息已经确证,陈邦傅已拜李自成遗孀高氏为义母,称高必正舅舅。又把女儿献给高必正做二房夫人,为此特向朝廷上书,要到了郧国夫人的诰命。” 高必正为郧国公,已有正妻。陈邦傅为庆国公,为了结交高必正,竟然把女儿嫁给高必正为妾,诡名为二房夫人。 “哼,”丹初冷笑道:“陈邦傅厚颜无耻,竟到了如此地步!” 忠贞营不敢入粤,只能入桂,这是很明显的事。 广西北部,焦琏据有平乐,赵印选据有桂林,曹志建局促在镇峡关,皆兵强马壮。南部则有陈邦傅、岑丹初两位勋镇。东部为梧州,为两广之中心,也是四战之地。西部则多土司,瑶侗杂处,大多被陈邦傅、岑丹初二人控制。 对于忠贞营来说,要入桂,最可行的去处有两个,向南争夺南宁,或者向东争夺柳州。 这就意味着,忠贞营要么与陈邦傅要开战,要么与岑丹初开战。 陈邦傅在广西经营多年,是忠贞营入桂的始作俑者,又对高必正奉承备至。与之相反,岑丹初却是个后起之秀,赤军大将多为陕北老卒,与农民军结有大仇。 冯加礼坦然说道:“我军兵强马壮,不怕忠贞营,也不怕陈邦傅,就怕二者联合起来夹击我们。” “嗯,”丹初沉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忠贞营若要来硬的,赤军奉陪到底。” 七月二十二日,忠贞营西进梧州。南明上下都敌视农民军,梧州守军奋起抵抗。李赤心、高必正大怒,发大军攻克梧州。 正如丹初所料,梧州是座大城,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南明小朝廷群臣激愤,各地勋镇亦交章弹劾。鲁可藻尤其起劲,积极联络诸镇,准备反攻忠贞营。 忠贞营裹挟甚众,纪律不佳,激起梧州豪强的抵制。至八月中旬,忠贞营在梧州已呆不下去,只得再次西进。至于去南宁还是去柳州,李赤心、高必正迟迟决定不了。 刘希尧、刘芳亮二将却等不下去了,率部离开梧州,向五屯所方向挺进。这二人一向反对与明朝合作,资历极深,与李赤心、高必正关系不睦。 五屯所是赤军的地盘,位于梧州以西。忠贞营不管是去南宁还是去柳州,都必须经过五屯所。 丹初闻讯,率领亲兵标从昭平急赴五屯所。 (本章完) 第218章 三堵墙 第218章 三堵墙 晚秋,天气渐渐转凉。忠贞营兵马数万,沿浔江北岸徐徐西进,队伍绵延近百里。他们家眷甚众,只好抢夺民船,逆水行舟,艰难上行,速度甚慢。 赤军则在五屯所以东严阵以待,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大将曹煜奉命出使忠贞营,一直被李赤心软禁。大战在即,曹煜终得自由,匆匆返回赤军复命。 “老曹,你在忠贞营怎么样?李赤心、高必正可曾折辱你?”见到曹煜,丹初一脸关切的问道。 “爵帅放心。我刚入忠贞营时,李赤心摆下刀斧手,妄图给我下马威。我老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偏偏不吃这一套,昂首直立,长揖不拜。忠贞营外强中干,进退失据,李、高二人还不敢与赤军交恶,故对我十分客气。” 曹煜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继续说道:“李赤心虽为忠贞营主帅,却狡诈粗鲁,威信不高。高必正心思细腻,小有谋略,屈居李赤心之下。这两人貌合神离,全靠高夫人压着。高夫人慵弱怕事,只想找个地盘过上安稳日子,并不想开战。” “忠贞营的意图摸清楚了吗?是要取南宁?还是取柳州?” “我走时,李赤心还对我说,忠贞营此番西进,并不是要取南宁。不过,依我看,忠贞营十有八九是要取南宁。” 曹煜言辞笃定,丹初问道:“何以见得?” “一、柳州与贵州、云南相近,靠近西军地盘。忠贞营与西军势同水火,自不愿去柳州。二、陈邦傅媚事忠贞营,把女儿嫁给了高必正。三、南宁近而柳州远,忠贞营有十余万之众,家眷众多,疫病丛生,难以长途跋涉。四、刘希尧刘芳亮二人态度明确,愿取南宁安置家眷,自请为先锋……” 刘希尧资历比李自成还老,号“治世王”,是革、左五营时期的骁将。刘芳亮同样是李自成心腹大将,武勇仅次于刘宗敏,号“白马银枪无敌将”,被誉为“罗成在世,赵云重生”,在闯军中担任“前部正印先锋官”。 “情报局说,刘希尧、刘芳亮与李赤心、高必正不睦,何以自请为先锋?” “刘希尧、刘芳亮不愿归顺朝廷,主张继续扯起大顺旗号。这次西进五屯所,二刘先斩后奏,先拔营,然后自请先锋,逼迫李赤心离开梧州。” 丹初总算是弄清楚了,说道:“还得是你老曹,深入敌营,才能获得一手情报。忠贞营大将不和,不足为虑,我只需击败二刘,自能令忠贞营屈服。” 于是,岑丹初开始排兵布阵。步兵第一标从南宁进驻横州,威胁浔州,牵制陈邦傅。步兵第三标从昭平顺流而下,威胁忠贞营侧背。步兵第二标、步四标向五屯所集结,会合亲兵标迎击忠贞营。水师标只练出了两营战兵,共二十二艘战船,全部前出至五屯所一带江面。 另派使者向忠贞营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忠贞营避开赤军汛地。具体来说,就是要求忠贞营在藤县渡过浔江,改从浔江南岸西进,至桂平再次渡江,从浔江北岸西进。否则,赤军将诉诸武力,不惜大战。 忠贞营军纪败坏,所过剽掠无遗。对于赤军来说,忠贞营过境,绝非小事。对于忠贞营来说,十余万军民来回渡江,也不是闹着玩的,赤军的最后通牒是无法接受的。 八月二十五日,刘希尧、刘芳亮率先锋逼近五屯所。赤军继续结硬寨、打呆仗,在五屯所以东结成数座大营,拦住忠贞营去路。忠贞营军纪败坏,声名狼藉,还没到五屯所,百姓就惊恐不安,自发组织民兵,组成民团,配合赤军作战。 明朝一向就有组织民兵的传统,赤军在五屯所经营已久,群众基础很好,对付忠贞营更有把握。 巳时,刘希尧率军逼近赤军大营。 丹初身为边军之后,从父辈那里听说过不少大顺军的故事。今日,赤军第一次与大顺军交锋,丹初不敢怠慢,亲临前线指挥。 却听侦侯、斥候交相汇报,说刘希尧驱使难民为前驱,中为骑兵,后为步兵,正是大顺军有名的“三堵墙”战术。 大顺军精锐来源于西北边民和投降的边军。这些人生长边地,擅长骑射,机动能力极强。李自成从榆林镇边军中学会了三叠阵战术,将其发扬为“三堵墙”:“临阵,列马三万,名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败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回击,无不大胜。” 只不过,大顺军的“三堵镇”战术,只能打打内地明军。到了山海关战役时,大顺军用“三堵墙”对付关宁铁骑就已失效,更遑论如日中天的满洲八旗了。 以赤军当前的实力,未必能比得上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但刘希尧、刘芳亮虽为忠贞营先锋,却早已今非昔比,加上军中疫病流行,手下兵马紧缺,“三堵墙”已经名不副实了。 “刘希尧是革、左五营时期的老将,刘芳亮号称白马银枪无敌将。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他们毫无长进,竟驱使难民为先锋。没出息,没出息。” 丹初摇头冷笑不止。 步兵第二标标统匡时提议:“爵帅,不如趁忠贞营后队未至,先集中兵力消灭刘希尧、刘芳亮。二刘一灭,李赤心、高必正必定胆寒。” “嗯,”丹初赞同匡时的建议,说道:“正合我议。只是,二刘驱使难民为先导。我向来倡导仁义,必不能加害难民。如何破敌,尚需斟酌。走,咱们亲去侦察一番。” 忠贞营的战斗力不如八旗。丹初更为大胆从容,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出营侦察敌情。 才出营二里,便见远处尘土飞扬,似有千军万马。透过望远镜,丹初果然见到无数衣衫褴褛的难民。前面有数十名斥候,一人两马。难民之后,精骑一望无际,至少有千余骑兵,盔甲齐备,军械精利,大旗随风飘逝,“刘”字隐约可见。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忠贞营虽然没落,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刘希尧、刘芳亮久经战阵,决非等闲之辈。 丹初率队回到大营,传令:“各营紧闭营门,无令不得出战。” (本章完) 第219章 水师大捷 第219章 水师大捷 大顺军擅长野战,并不擅长攻坚。山海关战役后,大顺军便一直在走下坡路。李过主政忠贞营,更是每况愈下。 赤军在五屯所城外扎营,坚壁高垒,拒不出战。 刘希尧、刘芳亮驱使难民在前,果真避开了赤军的炮火,靠近赤军壕沟。忠贞营使用木板铺设越壕桥,越过壕沟,手持盾牌靠近赤军木墙,试图强行攻入赤军大营,手段简单而粗暴。 前排死士多穿绸甲、甲,颇具顺军特色。原来,顺军骨干多为西北边民、边军,喜用甲、绸甲,一来御寒,二来轻便。 绸甲者,与甲相似,用多层绸布缝合而成,多可至二十层。明军的火器、弓矢皆不能穿透绸甲,但八旗的满洲重箭可以轻松穿透绸甲。 赤军的火枪威力甚于满洲弓,对付忠贞营绸甲毫无问题。不到一刻钟,忠贞营死士伤亡过半。刘希尧只得下令鸣金收兵,退后五里扎营。 众将纷纷请战,主张乘胜出击。 战场形势已经明朗。 刘希尧、刘芳亮带来七千战兵,其中骑兵约有两千,另有家眷两万余口、难民数千。家眷、辎重多走水路,有船只三四百艘,先锋已逼近五屯所。 忠贞营行军打仗必带家眷。二刘与李赤心、高必正貌合神离,已处于半独立的状态,干脆自置老营,随军带着家眷。 整个忠贞营队伍绵延近百里,战兵当有四万,骑兵约有八千,连家眷当有二十万人。 离二刘最近的是骁将党守素,麾下约有战兵五千,距五屯所一日路程。再往后,则为忠贞营主力,由李赤心亲自坐镇。高必正、刘国昌殿后,护卫老营。各部战兵相距约一日路程,可以随时增援。 赤军想一口气吃掉忠贞营,实属异想天开。照现在的情况看,若能吃下刘希尧、刘芳亮的先锋,都得谢天谢地了。 陈邦傅盘踞浔州,心神鬼胎,首鼠两端,既想与忠贞营合攻赤军,又担心押错赌注,一直按兵不动,试图等形势明朗后再浑水摸鱼。 战事不容耽搁,赤军必须赶在党守素到来之前消灭刘希尧、刘芳亮,方能争取主动。 丹初沉吟良久,说道:“忠贞营实力雄厚,抗清意志坚决,不失为一支劲旅。我并不想与忠贞营为敌,只想以打促和,与忠贞营结成联盟。刘希尧、刘芳亮不明形势,不辨敌友,意图染指南宁。只有痛打二刘,才能逼忠贞营就范。” 未几,赤军中军升起红黄两面大旗。 水师标得令,扬帆起锚,顺江而下。三月份,水师标宣告成立,至今已近半年,练出两营水师,共建成二十三艘战船,每营一艘长龙、一艘快蟹、九艘三版,初具战斗力。 二十三艘战船,看起来不甚起眼。其中两艘快蟹最大,长度不过五丈,尖梢、双桅。 相比之下,忠贞营掳掠了上千艘民船,其中不乏波山艇战船。陈邦傅为迎接忠贞营,还派水师护航,带了几十艘波山艇、车轮舸,其中有一艘体型巨大的楼船,可置大炮。 阮廷峰端坐在快蟹旗舰上,心情有些激动,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 他受丹初重用,超擢为水师标标统,今天第一次带领水师出战,能够打胜仗吗?丹初创造的长龙、快蟹、三版战船,真的能够大用吗? 水师作战与陆战大不相同。尤其是在内江作战,顺风逆水条件最为理想,万一失利,可以随时撤退,硝烟随风下散,不会干扰炮手视线。顺风顺水却至为凶险,有进无退,万一战败,想撤也撤不回来。 赤军战船皆为桨帆船,此刻却顺风顺水,桨帆并用,速度甚快。没办法,陆战不好打,只得先上水战了。忠贞营虽为百战精锐,却不习水战,也没有像样的水师。从水上击之,破之更易。“保持队形!不得浪战!”阮廷峰下令打出旗语,回头一望,各船相继以旗语回答。 三版船最快,桨手放慢速度,长龙最慢,桨手、橹手加快速度,队形渐次收拢。二十三艘战船,数量并不多,成双列纵队,却有模有样,初具水师雏形。 忠贞营没有专门的水师,船只皆由掳掠而来。陆军士兵上船,主责在监视水手、看管辎重家眷,而非水上作战。 陈邦傅派来的水师更如儿戏。他们自恃船多、大,没把赤军水师放在眼里。很多人还认为,赤军与忠贞营开战,跟他们关系不大,不必死战。 “传令,专打陈邦傅的水师。一营,专打楼船。二营,围在楼船以外,专打敌军援军。” 楼船为陈邦傅水师的旗舰,一旦被破,敌军水师必当瓦解。忠贞营的家眷、辎重全靠水师护航,水师既败,忠贞营不战自乱矣。 做武将的,需擅长领悟主帅意图。阮廷峰为赤军水师统领,忠实执行了丹初的命令:对李赤心和陈邦傅,要打一个、拉一个。要想令忠贞营屈服,就得打败刘希尧,要打败刘希尧,就得先破除陈邦傅的护航水师。 水师得令,开始变换队形。一营直扑敌军楼船,二营分散开来,部署在楼船外围,试图截击敌军车轮舸、波山艇。 陈邦傅在广西经营已久,水师也算经战多年,起先并未引起重视,分兵迎击赤军。 却没想到,赤军水师航行速度奇快。不到一刻钟功夫,赤军就逼近敌船,抢先开炮。三版、长龙、快蟹皆在船头、船尾置主炮,为赤军新式威远炮,可发射实心弹、葡萄弹。长龙、快蟹主炮重七八百斤,首尾各两门。三版主炮重四五百斤,首尾各一门。此外,长龙、快蟹还在两舷置舷炮,重两三百斤,火力相当凶猛。 敌军战船却以波山艇、车轮舸为主,另有一艘楼船。波山艇不载炮,只配备有火箭、喷筒等物,只能近舷接战。车轮舸载炮,但只有佛朗机等子母炮,以及威远炮之类的霰弹炮,射程、威力有限。唯一一艘楼船安置有巨炮,但体型庞大,运转不灵。 以有炮对无炮,有大炮对小炮,赤军水师对敌军完全呈碾压之势。 水师一营率先插入敌军,还未靠近敌船,就抢先开炮轰击。主炮每开一炮,就产生剧烈的后座力,推动赤军战船加速向前。 敌军波山艇、车轮舸根本就无力还击,要么被击毁,要么四散逃命。 一营三版船速度最快,抢先逼近敌军楼船,如同一群恶狼咬住了一头猛兽。 楼船载炮众多,但炮位较高,附近存在火力死角,不能发扬全部火力,火箭、鸟枪、喷筒对三版船又无能为力。赤军水师初出茅庐,首次接战,以一群三版小船对战楼船,丝毫不落下风。 楼船是主帅旗舰,敌军车轮舸还想过来增援,却被二营拼命挡住。 未几,一营快蟹、长龙战船相继赶到,赤军火力更加凶猛。敌军楼船被打得千疮百孔,渐渐进水倾斜。 旗舰一倒,其余敌船纷纷作鸟兽散。 未时,丹初得闻水师大捷,下令打开营门,出营挑战刘希尧。 (本章完) 第220章 大败忠贞营 第220章 大败忠贞营 陈邦傅水师大败,消息传到忠贞营,犹如一道惊雷,惊得刘希尧、刘芳亮神色大变。 刘希尧怒目圆睁,破口大骂:“他娘的,我就知道陈邦傅不靠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指望他给我们护航,门都没有!” 刘芳亮却相当冷静,说道:“此事相当蹊跷,斥候讲,赤匪水师才练成不久,只有二十多艘战船。陈邦傅久镇广西,水师号称雄壮,派给我军的战船就有五六十艘,还有楼船这样的巨舰,怎么如此不经打?” “必是陈邦傅不愿死战,处处保存实力!”刘希尧面容扭曲,暴跳如雷。 没有水师护航,忠贞营麻烦大了。老营、辎重都走水路,随时可能受到敌军的威胁。 几个月前,堵胤锡以文渊阁大学士、兵部尚书的身份,委托兵部侍郎程峋,护送堵氏家眷、部分忠贞营将领的家眷到梧州。众人走水路,分乘十几艘船只。路过封川,守塘官张祥只是个小小的副将,竟受东勋指使,开炮轰击,把上述船只悉数击沉。 忠贞营进攻梧州时,南明守军“飞舸逆战,箭炮交加”。忠贞营几乎不支,幸亏兵多势众,在陆上取得大胜,才逼退了南明水师。 教训惨痛,犹在眼前。没有水师护航,忠贞营就像待宰的羔羊,还想谋取南宁,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先别急,问清楚情况再说。”刘芳亮故作镇定,极力劝住刘芳尧。 二刘的关系也很微妙。刘希尧资历很老,但战功不如刘芳亮显赫。大顺建国后,刘希尧一度官拜“左营副制将军”,成了刘芳亮的副手。刘芳亮以刘希尧为前辈,对他颇为尊敬。 二人臭味相投,反对归顺明朝,在忠贞营中自成一派。历史上,二刘脱离忠贞营单飞,离开广西前往湖广,在郴州被明军、团练包围,加上军中疫病流行,最终全军覆没。 刘芳亮的话,刘希尧不能不听。他只得强压怒火,静待斥候汇报。 “赤匪虽为后起之秀,却有后来居上之势。岑丹初能够阵斩觉罗果科,在全州两战勒克德浑、济尔哈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可见决非俗物。” 刘芳亮顿了顿,见刘希尧冷静不少,继续说道:“今日我军试攻五屯所,驱赶死士向前,却损兵折将。赤匪不动如山,铳炮猛烈,五屯所虽为小城,竟如铜墙铁壁……” “怕什么!”刘希尧打断了刘芳亮,说道:“咱们自崇祯年间起兵,厮杀多年,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还怕他区区赤匪? “眼下,李赤心、高必正心思不定,全军飘浮无依,唯有夺取南宁膏腴之地,方可安置家眷,安定士卒。我二人自请为先锋,万不可有丝毫动摇。” 话虽这么说,斥候却源源不断地传来情报,令刘希尧惊疑不定。 “报大帅,赤匪水师只有二十来艘战船,却都式样新颖,炮火猛烈,速度甚快。陈邦傅水师大败,楼船被毁,车轮舸一半被毁,一半投降,波山艇大半逃脱。” “报大帅,赤匪水师只攻击陈邦傅的水师战船,暂未攻击我军船只。” “报大帅,赤匪三座大营开门列阵,意欲挑战。” …… 听说赤军出营列阵,刘希尧大为光火,随即下令集结士卒,准备出战。 刘芳亮谏道:“赤匪之前就遣使通好,愿与我军结盟对付陈邦傅,今日在浔江上只攻击陈邦傅的水师,不攻击我军战船,其意不言自明。 “我军船只皆为八桨船,只能装载家眷辎重,不堪水战。陈邦傅水师既败,我军辎重、家眷受到威胁,随时会受到赤匪攻击。士卒士气已沮,战意全无。大哥,何不遣使问明情况,再定战守之计?”刘希尧刚愎自用,说道:“赤匪船少,只能集中攻击陈邦傅的水师,稍兵必会攻击我军。他们已经出营列阵,事急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们打得赢就过去,打不赢就渡江南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老弟,你尚未痊愈,就留下看护老营。且看我破击赤匪,以逞军威。” 说罢,刘希尧不由分说,点起兵马,前去迎战赤军。 申初时分,两军接战。赤军以步兵第二标、第四标正面迎击忠贞营,亲兵标位于后方。除去辅兵、守兵,赤军在前线集中了约六千人马,人数与忠贞营相当。两个步兵标结成空心方阵,对战忠贞营的“三堵墙”。亲兵标按兵不动,充作预备队。 刘希尧故伎重施,驱使难民为先导,其次布置骑兵、步兵,为大顺军有名的“三堵墙”战术。难民手无寸铁,多执竹矛、农具,若有掉头后退者,立即被骑兵砍杀。同样的,骑兵若有掉头后退者,身后同袍可以立斩马下。 “三堵墙”战术没什么奥妙,唯独对纪律要求很严。士卒有进无退,故能往往成功。 只不过,大顺军鼎盛时,临阵不常驱使难民。忠贞营没有根据地,不能自产火器,火器装备落后于清军、明军,常常驱使难民当肉盾,消耗敌军火器。 赤军步兵结成空心方阵,阵型奇特。刘希尧也算久历戎行,却鲜少见过这种阵型。铳兵布置在方阵外侧,鸟铳上有刺刀,如同刀矛。因有难民在前,他们并未开火。另有大队骑兵,置于步兵左后方,并不急着接战。 靠近赤军方阵,白的刺刀令人胆寒,难民打死也不敢向前了。 忠贞营利用难民躲避铳炮的目的已经达到,骑兵踩踏难民,准备冲击赤军战阵。 却听“砰砰砰砰”,一阵密集的弹雨,打得忠贞营人仰马翻。绸甲、甲、明甲皆不管用,多被子弹洞穿,忠贞营死士伤亡颇重。 刘希尧用兵不知变通,恼羞成怒,指挥骑兵直接冲阵,却接连被赤军击退。 未几,赤军骑兵出动,绕过两军战阵,直插忠贞营侧后。 刘希尧不慌不忙,分出一队骑兵迎战赤军。 两军交战,骑兵往往压轴。为此,主将都得留足骑兵充作预备队。 却见赤军骑兵下马,结成横队,手持鸟铳,正是亲兵标火枪手。 骑兵下马结阵,当步兵用?这种打法匪夷所思,令忠贞营大感意外,也暗自庆幸。 出人意料的是,赤军骑兵中鸟铳手极多,火力极猛,打得忠贞营骑兵满地找牙。忠贞营骑兵还未冲到赤军跟前,就被鸟铳打得伤亡惨重,几无队形。 另有一队赤军骑兵,持长矛、马刀,趁机冲入敌军,与忠贞营士兵短兵相接。 不到一个时辰,胜负已分,忠贞营溃不成军。 党守素离五屯所只有一日路程,随时可以过来增援。赤军无力全歼二刘,只得擒贼先擒王,集中兵马擒杀二刘。 刘希尧极力收拢败兵,却被赤军火枪兵击毙。刘芳亮闻讯,急忙带病上马,白马银枪,甚是显眼。却没想到,他刚出营没多久,护卫就被赤军冲散,本人被赤军生俘。 (本章完) 第221章 义释刘芳亮 第221章 义释刘芳亮 夜色如墨,凉风乍起。五屯所城外,战场上遗留了无数尸体,伤员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今日这一仗,战事并不激烈,但死伤甚重。当然,死者大部分都是无辜的难民。忠贞营中披甲精锐不多,很多都是强拉的壮丁,不习战阵,伤亡很大。 春秋无义战,今日之战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意外之喜是,赤军活捉了刘芳亮。 “爵帅,我军活捉了刘芳亮!”教导局长褚永培闯入中军大帐,兴冲冲地说道。 帐内点着数支马灯,丹初正凑着灯光批阅文书,闻讯大喜,起身问道:“刘芳亮现在何处?” “还有俘虏营里。他原本就得了热病,身体尚未痊愈,又受了伤,故被我军俘虏。傍晚时,有俘虏指认,一审讯,果真是刘芳亮。” “很好,”丹初在帐中来回踱步,说道:“立即带他过来见我。切记,对他客气一点。” “我晓得。”褚永培告辞而去,未几,带回一员三十多岁的壮汉。 他右手绑有绷带,显是受了伤,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立而不拜,态度桀骜不驯,镇定自若,见惯大风大浪。 “你便是刘芳亮?”丹初不以为忤,问道。 “正是。”刘芳亮昂首说道,斜视丹初,似有睥睨之意。 “刘芳亮,你已是我军俘虏,还敢无礼?”禇永培喝道,怒目相向。 “病而被俘,非战之罪也。阁下要杀要剐任便,只是我膝盖太硬,此生只拜大顺皇帝,不拜他人。” “混账!”亲兵队长岑勇喝道,持剑逼向前来。 “退下!” “爵帅!”岑勇喊道,甚是不甘,见丹初神色凛然,只得恨恨地退后两步。 “壮士!赐坐!” 刘芳亮大喇喇地坐下,态度稍稍收敛。 “听说,明远是长安人?” 明远?岑丹初竟知道他的表字,还知道他的家乡? 刘芳亮大感意外。他本是个粗人,粗通文墨,战功赫赫,大顺建国时被李自成封为磁侯,身份显贵,故而起了表字。不过,大顺将领多为粗人,平时很少以表字相称。 “刘某确是长安人。”刘芳亮的态度缓和不少,语气也不那么生硬了。 “哪一年投的军?年方几何?” “崇祯五年,年方十七。” 天启七年(1627年),陕北白水县农民王二率领饥民起义,杀死知县,占领县城,揭开了明末农民战争的序幕。当时陕西巡抚怕朝廷怪罪,隐匿不报,陕北农民起义遂成燎原之势。 次年为崇祯元年,高迎祥起兵响应。大约在崇祯二年、三年之交,李自成、张献忠参加起义。 刘芳亮于崇祯五年起义,在大顺军的资历已经很深了。推算下来,他已投军十七年,今年三十四岁。 作为闯军前部正印先锋官,刘芳亮马快枪急,号称“白马银枪无敌将”,绝非浪得虚名。 “那巧了,”丹初笑道:“咱们既是同乡,经历也相似。我于永历元年三月正式投军,入宣国公麾下为卒,时年也是十七岁。”犹豫片刻,刘芳亮违心地说道:“将军文韬武略,练兵有方。刘某为粗人,不敢望将军项背。” “哎,”丹初起身说道:“某为少年时,便仰慕明远风采。‘白马银枪无敌将’,‘罗成在世,赵云重生’,胯下闪电白龙驹,掌中梅亮银枪,想想就令人神往。 “商洛山之战,明远一昼夜水米未进,以银枪连挑官军数名将校;朱仙镇之战,大败孙传庭,歼灭官军主力;河北之战,京畿以南官军尽皆披靡;山海关之战,力压关宁铁骑;潼关之战,领兵直扑鞑子大营……” 丹初不吝溢美之词,寥寥数语,勾勒出刘芳亮的传奇一生。 抚今追昔,刘芳亮亦不胜感慨。 鼎峰时,他曾独当一面,统率二十五万大军,扫荡河北、河南、山东一带的明军。左良玉、刘泽清、刘良佐等明军悍将皆被吓阻,不敢北上勤王。李自成顺利攻占京师,崇祯被迫自缢。 如今英雄日暮,刘芳亮只得与刘希尧抱团取暖。今日大败,刘希尧被杀,刘芳亮被俘,已然穷途末路。 好在岑丹初语气恳切,刘芳亮还有一线生机。 他不假思索,说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将军谬奖,芳亮实不敢当。若有他事,将军但说无妨。” “爽快!”丹初赞道:“明远兄是我前辈,又是我同乡,我决无杀戮之意。相反,我会释放明远兄,释放忠贞营俘虏,归还缴获的战马、军械。” “爵帅!”帐内众将齐声惊呼,全都是匪夷所思的样子。 不杀俘也就算了,善待俘虏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尽数释放,还要归还武器,这不是纵虎归山吗?爵帅是不是突然糊涂了? 刘芳亮亦半信半疑,不知岑丹初又要耍什么招,反问道:“将军此话当真?” “哈哈哈哈!”丹初大笑,说道:“我岑丹初向来信守诺言,说出去的话从不反悔。今夜已晚,明天吃过早饭,我连人带马一起释放,军械甲仗一道归还,决不食言。” 禇永培见丹初已作决定,附和道:“刘芳亮,赤军对敌人从不手软。抓到鞑子,格杀无论,抓到绿营,必斩其右手,削其耳鼻。今日爵帅作此义举,是没把忠贞营看作敌人,而是当作了盟友。此中好歹,你要知晓。” “爵帅仁义,芳亮不胜感载!”刘芳亮大喜过望,起身单膝跪地,向丹初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丹初上前扶住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之前,我便遣使向李赤心、高必正通好,想必明远兄有所耳闻。李、高二人受陈邦傅蛊惑,不明真相,使我两军多有误会,乃至今日有此战斗。 “我立志抗清,故创立赤军,决心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忠贞营兵强马壮,与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是我赤军的盟友。 “今日,我们不打不相识。明日,我还将遣使通好,请忠贞营进取柳州。明远兄见到高夫人、李赤心、高必正、党守素、刘国昌诸公,请转达赤军通好之意。今后,赤军与忠贞营应当相互提携,矢志抗清。” 忠贞营之所以谋取南宁,实因刘希尧、刘芳亮二人。丹初对此心知肚明,并未点破。 刘芳亮也急于修好,说道:“爵帅放心,我必会游说忠贞营诸将谋取柳州。不过,若爵帅允许忠贞营借道走浔江北岸,则此事必成无疑。” 丹初不假思索,说道:“若忠贞营约束队伍,不事掳掠,赤军可以借道。” “有爵帅这句话,芳亮有把握说动李赤心。若事不成,愿提头向爵帅谢罪。” 丹初笑了笑,农民军将领,就是这么朴实。忠贞营备受排挤,已然山穷水尽,又缺少像孙可望、李定国这样的枭雄。有实力无野心,老兵犹在,队伍已然涣散,这样的忠贞营无疑是赤军最理想的盟友。假以时日,待赤军壮大之后,收编忠贞营又有何难? 丹初令人备酒,为刘芳亮送行。 临别之际,刘芳亮再次拜射,说道:“爵帅,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丹初和他喝了一满杯酒,意味深长地说道:“明远兄年富力强,骁勇善战,不应在忠贞营屈才。他日,兄若在李赤心、高必正那里受了委屈,不妨屈尊到我赤军。我必恭迎兄于十里之外,拜兄为上将军。” (本章完) 第222章 折箭为誓 第222章 折箭为誓 有刘芳亮穿针引线,赤军与忠贞营达成了和解。忠贞营承诺约束队伍,借道浔江北岸进取柳州。赤军则以护送为名,派水师标、步兵第四标西进南宁,以防生变。 丹初有心与忠贞营结盟,派人向忠贞营送药送粮,设宴邀请李赤心、高必正等人,又以瞿夫人的名义,向高夫人写信,馈送绸缎衣料。 李赤心投桃报李,回赠金银钱物,派高必正、刘芳亮、党守素三员大将前来赴宴。 高必正就是高一功,乃李自成的小舅子,替李自成掌管粮草。粮草堪称军中命脉,李自成把粮草交给高必正,可知他谨慎细心,堪当大任。大顺建国时,高必正封“临朐男”。 党守素也是大顺军元老,出自李自成的“老八队”,大顺建国时封“载侯”,镇守兰州。 丹初闻讯,十分高兴,亲自出营迎接。高必正虽非忠贞营主帅,却雅有志义,又有高夫人撑腰,威望实在李赤心之上。他肯过来宴饮,大事可成矣。 见面之后,双方略一寒暄,高必正说道:“兴国公略感风寒,留在营中主持大计,不能亲自赴宴,深感失礼,特让我转达歉意。” 或许李赤心真的生病了,或许他是主帅,心存疑忌,不敢冒险赴宴。 丹初却猛然想起,历史上,忠贞营来到南宁后,疫病流行,李赤心本人亦病死在南宁,高必正继领忠贞营。他一度怀疑,是陈邦傅下了毒,才导致忠贞营将领接二连三的病亡。忠贞营在南宁呆不下去,高必正率军前往夔东,路过湘西,被土司围攻。高必正中毒箭而死,李来亨继领忠贞营,在夔东坚持抗清,成夔东十三家。直至康熙三年,李来亨兵败自杀,大陆最后一支抗清武装至此消亡。 古时候卫生条件差,军队辗转行军,一到陌生地域,很容易水土不服,爆发疫病。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任你是李赤心、刘芳亮这样的猛将,也敌不过疫病的打击。 “郧国公亲来赴宴,已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丹初笑道,态度甚是诚恳:“我小时候在军中长大,后随宣国公驻扎广西,军中也生过几场疫病。广西气候潮湿闷热,咱们皆为陕西人,初来难免水土不服。回头我让人写个药方,爵帅照此方熬成药汤,每逢暑热,令士卒饮药汤一碗,可防疫病。” 高必正神色一动,说道:“多谢老弟美意。” 酒宴设在营外,离浔江不远,两军皆可看到,免得见疑。 落座之前,先行盟誓。亲兵送来两支箭矢,丹初向高必正点点头,二人并行向前。 他取来一支箭矢,神色凛然,誓曰:“吾为定虏侯征虏将军岑丹初,值此天下扰攘,鞑虏猖獗,百姓困苦,生灵涂炭。今以折箭为誓,赤军与忠贞营当捐弃前嫌,摒弃私怨。 “两军应以民族大义为重,以保百姓安宁为责,从此互不侵犯,携手并肩,同仇敌忾,共御外侮。若违背此誓,犹如此箭,断无完存之理。愿上苍垂怜,佑吾等成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说罢,只听咔嚓一声,丹初用力折断箭矢,掷于地上。 高必正文采不佳,誓曰:“今折箭为誓,忠贞营与赤军自今日起,互不侵犯,携手并肩,共抗鞑虏。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愤。” 誓毕,众人笑逐颜开,分宾主落座。 酒过三巡,气氛渐佳。 众人聊起时局,首先谈到了忠贞营的恩人-堵胤锡。高必正叹道:“悔不听堵阁部之言,致使我两军开衅。此刻若堵阁部在场,知我两军和好,该有何当欢喜?” 丹初亦不胜感慨,问道:“诸君可知,堵阁部已回到了肇庆?”永历小朝廷敌视农民军,并不向忠贞营发出塘报。故朝中有何动静,忠贞营并不知晓。 “今上已加封他为少傅,兼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总督直省军务,节制忠贞、忠武、忠开诸营兵马。” “啊!好事呀!”高必正喜不自禁,遥向东方揖拜,笑道:“皇上圣明,堵阁部受到重用,我辈亦有望扬眉吐气矣。” 忠武营包括指马进忠、王进才、张光萃、牛万才等大将,目前多屯驻贵州、湖南相交一带。忠开营包括于大海、李占春、袁韬、武大定、王光兴、王友进、王昌、王祥等大将,多屯驻夔东一带。 从数量上看,南明永历朝依然领有数量庞大的军队。忠武营、忠开营各自至少有十万兵马,但组织涣散,各将缺少统一的节制,连忠贞营都不如。 丹初不以为然,叹道:“堵阁老勇于任事,却是楚党,性格直率,在朝中树敌甚多。皇上虽然英明,却大权旁落,就算他想重用堵阁老,奈何党争日烈,阁臣必受掣肘。堵阁老虽有壮志雄才,恐怕也难遂其意。” 论见识,论对朝政的认知力,丹初远胜高必正等人。永历帝朱由榔并非智障,很欣赏堵胤锡,也想重用堵胤锡。但朝廷党争之烈,积弊之深,已经完全超出了高必正等人的认知。堵胤锡想揽大权,举大事,几乎没有可能。 “堵阁老之才,十倍于中湘王。中湘王尚能集合诸将,叱咤湖南,何况堵阁老乎?”党守素问道,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中湘王是楚党,与瞿阁老交好,朝廷大臣亦多楚党,故能放手办事。曹志建飞扬跋扈,不敢与中湘王反目,却敢坑杀堵阁部的亲军,甚至囚禁阁老,何也?中湘王乃楚党,堵阁部为吴党耳。” 丹初耐心解释道:“此外,阁老总督军务,想领军出征,怎奈朝廷大臣都是楚党,户部不给钱、兵部不给人,镇峡关、梅关、严关闭门不纳,将奈之何?” 众人大失所望。刘芳亮早就对朝廷心灰意冷,恨恨地说道:“吴楚相争,阁老忠而见疑,小人奸而当道,这烂透了的朝廷,还有什么指望!” 高必正却想得远。堵胤锡、陈邦傅都是吴党魁首,忠贞营跟着堵胤锡混,又与陈邦傅结交,已然站错了队。李元胤指使梧州守将攻击忠贞营的船队,便是明证。陈邦傅兵马疲弱,人品又差,并不值得倚重。 或许,岑丹初崭露头角,值得深交,赤军兵马精锐,堪作盟友。他又佩有征蛮将军印,可号召广西土司。忠贞营到了柳州,周围土司林立,不得不早作防备。 想到这,高必正毅然说道:“爵帅志向远大,年轻有为,若不嫌我为大顺旧将,你我结为兄弟如何?若果真如此,忠贞营将与赤军永结盟好,遇事互相支援,决不背弃。” 丹初正有此意,与高必正互换兰谱,结为兄弟。 礼毕,丹初试探着说道:“陈邦傅心怀叵测,听说将有劫驾之举。若果真如此,我当为国除奸,统军击之。” 既已与忠贞营修好,丹初终于腾出手来,也该料理陈邦傅了。 刘芳亮正想报答丹初不杀之恩,抢先说道:“陈邦傅小人也,爵帅为民除害,忠贞营自当配合。” 此举十分无礼,但农民军将领就是这样,有啥说啥。高必正微感不悦,却同样鄙视陈邦傅的为人,虽已纳陈氏女儿为妾,亦说道:“弟伸张大义,为兄自然赞同。” (本章完) 第223章 水战刍议 第223章 水战刍议 把忠贞营礼送出境后,丹初如释重负,在五屯所换乘水师战船,溯浔江返回南宁。 已是九月,天气转凉。江风悠悠,携来缕缕稻香。浔江两岸多良田,晚稻将要成熟,沉甸甸的稻穗把稻杆压弯了腰。不少佃农正在田间地头忙碌。 远处,青山巍峨,连绵无际,亘古长存。 今年广西雨水过于充沛,右江流域、北流江流域还发生了洪涝。浔江为西江干流,洪涝灾害不重,但粮食也有减产。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丹初脑海中浮起一句元曲,不由得轻声吟诵:“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他神色凝重,目光深邃,似在忧思天下苍生。 左参军俞厚基就在一旁,说道:“爵帅,浔江两岸这般锦绣江山,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湖广的战事已经结束,昭平的粮台亦告裁撤。丹初改令何云为昭平留守,召俞厚基随扈南宁。 陈邦傅盘踞浔州,隔在南宁、昭平中间,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不急,”丹初不假思索地说道:“赤军征战半年,辗转上千里,我亦深感疲惫,且先休整休整。待忠贞营在柳州安定下来,咱们再收拾陈邦傅不迟。” “听说,陈邦傅为取媚孙可望,派人伪封孙可望为秦王。不知此事真假?”水师标统阮廷峰也来了兴趣,问道。 “虽无实据,必有其事。”丹初断言道:“待此事明了,咱们就借口陈邦傅欺君矫诏,出兵讨伐老贼。” “师出有名,夺取浔州必矣。”俞厚基笑道。 “爵帅,水师标主动请缨,愿作讨贼先锋。” 五屯所之战中,水师标一战成名,以少胜多,大败陈邦傅水师,阮廷峰也信心倍增。 丹初笑道:“没问题,就准你所请。我这半年一直带陆师在湖广打仗,在水师上费心不多。没想到,水师不负众望,一鸣惊人,令全军刮目相看。” “全赖爵帅大才,高瞻远瞩,亲自设计长龙、快蟹、三版战船,厘定水师营制,方成就五屯所之大捷。某只不过是谨遵爵帅教诲,一丝不苟执行爵帅军令而已。” 俞厚基亦连连点头,颔首微笑。这阮廷峰带兵打仗都有一套,难得的是,他还为人谦虚谨慎,颇有统帅之才,又知恩图报,对丹初忠心耿耿。 这样的水师将才,往哪里找? 想当初,岑丹初力排众议,以把阮廷峰从白身拔为水师标标统,全军皆惊。俞厚基远在昭平,闻讯写信劝阻,建议从陆师中选拔可靠得力之士统领水师。现在想想,这些都多虑了。 “我军制度,战后必要总结得失,发扬优长,改进不足。依你看,我军水师有哪些优长?又有哪些不足需要改进?”丹初盯着阮廷峰问道。 阮廷峰早就听说过,丹初喜欢考问将领。将领有真才实学,往往脱颖而出,若无真才实学,往往被他问得面红耳赤,原形毕露。他是个有心人,早已考虑过问题,随即令人取出几张稿纸,说道:“爵帅,职下日前拟了个稿子,请您过目。” 真是意外之喜。丹初与俞厚基相视而笑,说道:“不错,不错。” “水师常借风力,水力,官兵无骑马步行之苦。某在船上颇多空闲,故能拙作几篇文章。” 丹初取过稿纸,只见标题赫然几个大字“五屯所水战刍议”,内容通俗易懂,简洁明了,先是简要叙述了五屯所之战的经过、战果,接着便是总结得失,提出建议。 “嗯。思路清晰,句句真知酌见。”丹初赞道,又遗憾地说道:“不过,赤军财力有限,水师耗资巨大。我们得量力而行,有些现在就可以做,有些还得等将来做。你挑几个紧迫、现实可行的问题,给我们讲一讲。” “诺,”阮廷峰答道,略一沉吟,说道:“水利之利,要在火力,在航速。火力之猛,全靠船炮。航行之速,全在水手。 “三版船小,速度最快,可深入河浜港汊,临战之时,往往争先在前。但三版火力太弱,虽能抢先致敌,却不足以摧毁敌船,必须倚仗长龙、快蟹。 “快蟹相比长龙,载炮相同,但船身更长,船体更重,水手更多。如此设计,初衷是想增加快蟹的航速。但事与愿违,快蟹的航速反而不及长龙,盖因增加水手的同时,船体也增加了许多。 “一艘长龙,不算火炮,费银三百八十两,比快蟹少七十两,无算增加水手、橹手的费用。因此,某建议废弃快蟹,专用长龙、三版。 “此外,长龙火力虽猛,却笨重易以掉头,易受敌军攻击,必需有三版船随时策应。眼下,水师一营编制一艘长龙、一艘快蟹、九艘三版,另有辎重船若干,配水兵三百八十名。 “九艘三版小船策应两艘长龙大船,实感力不从心。不如改定为一营编制一艘长龙、九艘三版,与之配备的辎重船、水兵也将减少,水兵总人数可减至三百名。如此,似乎更为合理。” 哎呀!丹初猛地想起,湘军水师后期同样废弃了快蟹,只用长龙、三版两种战船。 这阮廷峰真有两下子,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船小好掉头,赤军水师新建不久,发现问题理应立即改正。 “很好,”丹初欣然说道:“知行合一,亲历其事,方知其中真理。就按你说的办,废除快蟹船,改水师营制,一营编一艘长龙、九艘三版,共十艘战船。” 这样一来,水师标一标仅有一千两百人。这也符合水师规律,同等级别下,水师的规模总是要比陆师小很多。 阮廷峰接着说道:“另有一个提议,虽不急迫,却很有必要。广西多大江大河,辎重运输很倚赖水运。我想,不妨再组织一个水师标,专司运输辎重、兵马,以提高效率。” 水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目标水师标编有三个水师营、一个辎重营,但辎重营只能满足本标需求,保障能力有限。增编一个专门的水上运输部队,实有必要。 尽管赤军财政并不宽裕,丹初还是接受了阮廷峰的提议。 (本章完) 第224章 解放贱民 发放军饷 第224章 解放贱民 发放军饷 虽是逆水行舟,毕竟可以昼夜不息,若是有风,不管顺风逆风,船只皆可逆流而上,连桨手、橹手都可休息。 平均下来,长龙战船溯浔江而上,一日可行一百一十里,速度略快于骑兵。若是顺风顺水,桨帆船一日可行三百里,比骑兵急行军的速度还要快。 水师战船真是个好东西啊! 丹初无骑马之苦,借船行之便,难得休息了几日。 这天,战船行至横州,进入赤军地界。岸边有不少儿童嬉笑欢呼,沿江岸追逐战船。 赤军纪律严明,名声已经传播开来。行军之时,常有儿童追逐。只是,这群儿童身后背着一个腰鼓一样的东西,引起了丹初的注意。 “爵帅,此为胥民,以船为床,拥水为衾,世代住在船上,不与外人通婚。幼童所负为木浮,质地轻便,可防溺水。” 阮廷峰神色欣慰,说道:“水师标招募了不少胥民,多为水手。想必这些幼童也憧憬着有朝一日加入赤军,将来好出人头地。” 船上水手亦向岸边回应,虽然不敢大声喧哗,却也纷纷挥手示意。 “说不定,他们的亲人正在船上。”左参军俞厚基说道。 丹初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赤军倡导平等,陆师中有不少瑶人、侗人、苗人等少数民族,水师中亦有不少胥民。 相传,元末陈友谅出身渔家,部卒里有不少船户,水师特别强大。朱元璋与之争夺天下,深受汉军水师之苦,后传旨天下,罚陈友谅的部卒为胥民,世代不得上岸。 传言不尽属实,胥民自古有之。除了湖广一带,岭南、江南、东南等江河湖海上,都存在着大量的胥民。 这些人原本属于贱民,为社会所轻视。赤军却反其道而行之,招募他们为士卒。 事实证明,这些贱民吃苦耐劳,勇猛敢战,熟悉广西地形,适应广西气候,是很好的兵源。 身为一名穿越者,除了要驱除鞑虏,建功立业,还要解放贱民,改善贫民生活。可以说,解放贱民亦是驱除鞑虏的必要手段。唯有争取广大贫民,方能凝聚力量,对付滔天之敌。 丹初来到一名水手前,笑道:“兄弟可是胥民出身?” 那名水手正在手舞足蹈地回应胥民幼童,以为丹初要怪罪他,吓得瑟瑟发抖,说话也不灵光了:“回,回,回爵帅的话……” 阮廷峰眉头一皱,说道:“爵帅问话,你如实回答便是。” 水手见到主将,顿时恢复了勇气,说道:“回爵帅,小人确是胥民出身。” “我且问你,胥民最盼望的是什么?” 水手不假思索,说道:“胥民随波漂流,靠打渔或者运货营生,吃了上顿没下顿。最盼望的是,能在岸上安个家,吃饭有着落。若能让幼童读书识几个字,再好不过。”丹初点点头,说道:“你回答的很好。再问一个问题,你当水兵之后,家眷可好,吃的、住的都安排好了吗?” 那水手看了下阮廷峰,阮廷峰正要代他回答,丹初却摆摆手,示意由水手说。 水手只好说道:“我家里人口少,只有一个婆娘,两个孩子。在水师标当差,伙食比步兵还好,我顿顿都能吃饱,当兵五个月,还胖了几斤。家眷那边,军中每月发两斗米,也可以吃饱饭。” 丹初眉头一皱,知道水手在说假话。按赤军制度,百姓家中一个家丁当兵,月给米两斗。 两斗合成今制,也就是二十五斤。这年头百姓普遍营养不良,谷物摄入不足。二十五斤大米,可以养活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幼童。 “你在水师营,最盼望的是什么?” “最想立下战功,家里就能多发点禄米。” 当初赤军制定两斗大米的补贴标准,正是出于这种考虑,让一个兵丁可以养活一个成年家眷、一个幼童。 在贫穷的广西,在这兵戈不断的乱世,这项政策很有吸引力,百姓参军很是踊跃。 但平心而论,这种标准太低了。要知道,满清兵部已经初步厘定了八旗、绿营军饷。顺治元年(崇祯十七年、1644年),八旗初定军饷,标准参照的是明朝边军中最精锐、待遇最优厚的家丁。 最常见的马甲,也就是骑兵,每月俸银为3两,禄米每季一发,全年4石8斗。步甲每月俸银为2两,禄米与马甲相同。至于骁骑、护军、前锋、亲军等天子亲军,军饷更为优厚,每月俸银达到4两,禄米与马甲、步甲相同。 清初银贵,八旗这种丰厚的饷银,外加战争劫掠,足以让全家过上富足的生活。 尤其是,骁骑、护军、前锋、亲军营兵的军饷标准,已与七品知县相当。这种丰厚的军饷给清初财政造成了极重的负担,以致入不敷出,八旗军饷也屡有调整。但起初定的高,后期就难以再削减,清廷只能用变通样,或减饷银、增禄米,或增饷银、减禄米,总的标准不降反增。 绿营虽是后娘养的,标准也不低。顺治元年,规定各镇马兵月给饷银1.5两,战兵、守兵给1两,月给米4斗。与八旗一样,绿营军饷也屡有变化。顺治四年,规定马兵月饷2两,战兵、守兵各1两,月米增至5斗。顺治五年,又将绿营兵丁月米减为3斗。此后,绿营月饷和禄米再未变动,成为定制,直至清朝灭亡。 眼下,正是永历三年,也即顺治六年。南明军队大部分连军饷都发不出来,还打什么仗?杜永和、曹志建、陈邦傅等人占据富庶之地,却都难堪大任。 将来,若赤军与清军全面开战,赤军连饷银都没有,连一家人都养不活,士兵还有什么心思卖命?靠教育吗?靠大义吗? 教育士兵,以大义相激励,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要解决士兵的后顾之忧,要给出比饷银、禄米更为宝贵的东西。 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当然就是田地了。以当下的情况看,赤军无力均田免赋,均田免赋的条件也不成熟。 唯有一条路径可走,以着佃纳粮、鼓励工商为抓手,提高财政收入,发给士兵军饷。 丹初考虑已久,此刻终于下定决心,对俞厚基说道:“左参军,尽快拟个稿子,先办两件大事。一曰解放贱民,今后不分胥民匠户灶户等,一律解放为民,不许再以贱民视之。军户一并废除。二曰发放军饷,制定军饷标准,普通战兵月饷不低于八钱白银。” (本章完) 第225章 定虏式燧发枪 第225章 定虏式燧发枪 快到永淳时,有三版快船靠近,说邕宁公司总办柳遇春求见。 柳遇春原是金秀铁器局总办,主管军工。赤军夺取南宁后,丹初力主成立邕宁公司,为官办企业,以柳遇春为总办,下辖钢铁厂、枪炮厂、造船厂、弹药厂等工厂。 掐指一算,邕宁公司已成立九个月,各方面已经走上正轨。 俞厚基笑道:“爵帅,柳遇春此时求见,必有大喜。” 丹初亦有同感,欣然同意接见柳同春。 未几,三版船去而复返。柳同春背着一个长木箱,缘绳梯爬上长龙战船。 “同春,你这木箱内装着什么宝贝?”丹初明知故问,亲兵已经验过木箱,里面放着两支崭新的燧发枪。 柳同春喜不自禁,说道:“回爵帅,是新定型的燧发枪。”他打开木箱取出一支长枪,补充说道:“击锤耐用性很好,可击发四百次。” 四百次的标准,是岑丹初制定的。燧发枪的发火率较火绳枪高一半,约为75%。火枪击发四百次,可发射三百发子弹。 赤军制度,三百发子弹为一个弹药基数。每场战役前,赤军要为每支火枪、每门火炮配齐一个基数的弹药。一场战役结束后,如果击锤、枪管等部件损坏,更换下来即可。当然,这就要求工匠提高加工精度,以实现零部件的通用。 “哦?”丹初大喜过望,接过长枪,爱不释手。 只见它枪管黝黑,表面涂漆,内径平整光滑均匀。枪身前部、后部都有护木,方便持枪瞄准。枪口处有一个卡扣,方便装卸刺刀。枪尾部发火机构变化较大,较火绳枪更为精巧。 柳同春附上来,小声说道:“遵照爵帅指示,我们试验了很多次,历时十三个月,最终取得了成功。击锤所用的弹簧,铁水化钢水时,时间不能太长,且需加入细腻的河沙。淬火需用油淬,再回火,缓缓冷却。这种钢,制作出来的刀剑亦很坚韧,不易折断。” 这些技术原理,俞厚基全然不知。丹初也只能尽力回忆物理化学知识,大概勾勒个轮廓出来。 铁水化钢水时间不能太长,势必会遗留较多的炭元素,炼成的钢铁就是高炭钢了。河砂为二氧化硅,炼钢时加入河砂,实际上加入的是硅元素。 那么,邕宁公司所炼出的弹簧钢,应该就是加有硅元素的高炭钢了,可称之为高炭合金钢。 当然,这种高炭合金钢还是一种很原始很简单的合金钢。高性能合金钢需要铬、钨、锰、镍等稀有金属,方能制造性能更为优越的火枪火炮。这就需要现代冶金知识,需要从稀土矿中分离出稀有金属,已经过于超前,暂时还不具备可行性。 “火枪射速提高多少?”丹初一边端详,一边问道。 “比火绳枪提高了五成,熟练射手可以提高一倍。”柳同春笑道,甚是得意。 纸壳定装弹的普及,使赤军火绳枪射速提高到了每分钟发射两发子弹。有了新式燧发枪,火枪射速可以提高到每分钟三发甚至四发。 经过严格训练的火枪兵,应该能把燧发枪射速提高到每分钟五到六发。丹初记得,普鲁士军队曾对士兵进行过严苛的训练,使火枪手射速达到了每分钟七到八发。 临战之时,燧发枪无火绳误燃之虞,火枪手可以结成更为密集的战阵。这样综合下来,赤军火枪火力密度将大为提高,对付满洲八旗也将更有把握。 “杨方,你来试试。”亲兵队长杨方精于射击,取过燧发枪,简单熟悉一番,随即准备子弹。只听“砰砰砰砰”几声枪响,硝烟还未散开,子弹已经打完,射速较火绳枪快上许多。 “好枪!好枪!”杨方赞不绝口,说道:“操作比火绳枪方便多了,也不容易哑火。” 柳同春又取出另外一支短枪,说道:“爵帅,此枪与长枪口径相同,子弹皆可通用,只是枪管稍短,不佩刺刀,将来专门配给骑兵、水兵。我请步一标骑兵队的兄弟试过,他们可以在马上射击,只是射速略慢。” “嗯,不错不错。”丹初甚感欣慰,说道:“有此火枪,赤军临战杀敌更有把握矣。对了,此枪每月产量如何?” “枪炮厂每月可生产三百支燧发枪。水力机春节前可以调试成功,届时生产效率还能再提高一倍。对了,为了保密,金秀铁器局已经停产,工匠大都迁至南宁。” 军中还有一千五百支新式火绳枪,只需更改发火机构,就能改为燧发枪。 “请爵帅为此枪赐名。” 丹初思索片刻,想到好几个名字,却都不满意,抬头看见战船上正飘着一面大旗,上书自己的官爵“定虏侯征虏将军岑”,顿生灵感,说道: “赤军的主要敌人是北方的鞑虏,就把这两支枪命名为‘定虏’吧。长枪称为‘定虏式步枪’,主要配给步兵使用。短枪称为‘定虏式马枪’,主要配给骑兵、水兵使用。” 柳同春大喜,随即说道:“爵帅,九节十成炮已经研制成功,威力与两千斤红夷大炮相当。请爵帅一道赐名。” 此炮意义甚大。从此之后,赤军野战也能带上九节十成炮,临战时旋接而成,可当重炮使用,在炮火上碾压敌军。 “就叫它‘十成炮’吧,”丹初不假思索地说道,又问:“十成炮可能发射开弹?” “普通钢不行,得用弹簧钢才可以。”柳同春颇感遗憾,说道:“但弹簧钢工艺复杂,产量有限,得优先用作火枪的击锤,暂时还不能用作开弹。” 趁这个机会,柳同春还请示了几个其他问题。 一、是否批量生产燧发手枪。丹初在战场上阵斩觉罗果科,所赖便是燧发手枪。明朝早就可以生产燧发手枪,多供给皇室勋贵,军中民间并未普及。 赤军生产力有限,丹初决定不批量生产手枪。与其生产燧发手枪,还不如想办法发明转轮手枪呢。要知道,转轮手枪也发明于燧发枪时代,只是时间稍晚而已。 二、是否保留金秀铁器局。柳同春倾向于对外售卖,已有永安、昭平的富绅愿意接手,开价八千两白银。 工匠迁徙后,金秀铁器局就成了空壳子,居然还有人开价八千两? 柳同春解释说:“商人嘛,都愿意接近官府。他们故意开价高,应是料准赤军必成大器,愿与我们搞好关系,日后也好开展业务。” “呵呵,此为好事。”丹初笑笑,说道:“我们鼓励工商,现在总算起到效果了。把金秀铁器局卖掉吧,但要求商人改换名字,不得再打金秀铁器局的招牌。” (本章完) 第226章 房纬小事,关系大业 第226章 房纬小事,关系大业 满清三大汉奸定南王孔有德、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已经南下。孔有德最为积极,进展最快,七月就渡过长江,八月行至衡州,在衡州见到了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奉旨回防京畿,与孔有德匆匆打了个照面,就率领八旗渡江北上。 孔有德踌躇满志,连广西各级衙门的印信、敕书都带来了,对广西志在必得。为驱使三王卖命,清廷许诺他们世镇岭南,如明朝沐氏,特许他们携带家眷。 耿仲明、尚可喜同样如此,但兵力较弱,各自只有一万兵马同,进展也不如孔有德快。 济尔哈朗一走,各路明军又活跃起来。从九月开始,明军发起反攻,捷报飞传。 总督张同敞督率宣国公焦琏、开国公赵印选、卫国公胡一青、武陵侯杨国栋、宁远伯王永祚等将领收复全州。焦琏、杨国栋等率军进逼湖南永州。滇师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进逼武冈。 永国公曹志建部从镇峡关北上,攻克永兴、耒阳。 屯驻洞口、洪江一带的鄂国公马进忠、襄国公王进才两部,会同滇师赵印选、胡一青,于十月下旬攻克武冈(奉天),活捉清守将杨应元,随之收复新宁、城步等县。 之后,滇师胡一青率部经兴安、冷水滩,配合焦琏进攻永州。王进才率部攻克靖州,清将阎芳誉等逃窜,途中溺水而死。马进忠率部进迫宝庆。曹志建进逼衡阳。 孔有德只得屯驻衡州,“相机进剿广西”。 局势似乎大为好转,不少人又盲目乐观起来,认为恢复有望。 丹初却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以防范忠贞营为借口,并未派兵北上。 明军在湖广攻城略地,不是因为孔有德不经打,而是他根本就不想打。多尔衮许给他的封地是广西,他决不会把自家兵力浪费在湖广战场上,为他人做嫁衣裳。 因此,孔有德屯驻衡州,尽量避战,又向清廷告急,请求派兵驻防湖南,好让他专意广西。 湖南一直都是永历朝对抗清朝的主战场。去年时,何腾蛟、堵胤锡督军反攻湖南,声势比这大多了,最终还是归于失败。 于此同时,另一战场-江西,却是一片沉寂。杜永和继领东勋,却无力节制诸将,更遑论反攻江西。唯一一个有志反攻的大将阎可义,又病死在了梅关。 梅关是广东门户,如同广西的严关、镇峡关,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杜永和派大将罗成耀接替閰可义守梅关,罗成耀却畏敌如虎,不愿赴任。杜永和又是送钱送物,又是许诺官爵,把罗成耀哄到了前线。罗成耀却根本不坐镇梅关,连南雄也不去,自己躲入韶州,派中军江起龙坐镇南雄。 耿仲明、尚可喜二王已经到了南昌,东勋还这个鸟样,梅关天险连个坐镇的大将都没有,不败才怪呢。 在三王进入岭南之前,丹初必须拿下浔州。但他沉得住气,迟迟没有讨伐陈邦傅,而是先回到南宁,打理好其他事宜。 自从三月出征,丹初在外征战半年多,很多事业都耽搁下来。甫一回来,他就忙碌起来,先找来方以智,罗列亟需办理的大事。 方以智留守南宁,熟悉政务,简单一罗列,竟有三四十条之多。 军队方面,有十几件事必须尽快落实:士卒要发饷,家眷要优待,水师要改编,陆师要扩编,火绳枪要改造,军械要修葺,要准备讨伐陈邦傅,要加强昆仑关、镇南关的防务…… 政府方面,事情更是千头万绪:要设立专门的工商部门,要清查土地,要征收秋粮,要兴修水利,要废除贱籍,要组织屯垦,要扩建学堂…… 其他方面还有不少:要派人朝贡,要稳住忠贞营…… 丹初看了直摇头。这么多的事,五页纸都没写完,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方以智笑笑,干脆搁掷毛笔,笑道:“爵帅勤于政务,夙兴夜寐,真乃我等楷模。只是,愚以为,办事要有抓手。有件事,不便形诸纸上,但却比以上所有事情都重要。”“哦?”丹初不解,问道:“请教先生,该是何事?” “爵帅妻妾众多,总该雨露均沾,调和房纬,还得关爱子女,悉心教养。” “呵呵,”丹初哑然失笑,脱口而出:“房纬之事,有何重要?” “不然,”方以智正色道:“爵帅有瞿夫人,能得阁老之青睐;有朱夫人,能与宗室相融洽;有莫夫人,始在永安站稳脚跟;有刘夫人,收天下豪杰之心;有韦夫人,始得商人之拥护;有岑夫人,得土司之支持。 “爵帅白手起家,创下这许多事业。但若无六位夫人,恐也不能这般风顺。子女虽幼,都是爵帅骨血,亦为军民所观瞻,将来必要继承大业。 “圣人曰,‘治国齐家平天下’。齐家与平天下,原本就是一回事。明末三大案,皆为内院小事,却衰败国运,影响至今。 “是故,房纬小事,关系大业,不可不察也。偏偏这件事,外人都帮不上忙,只有爵帅自个儿能办。譬如晚上歇息,爵帅应该雨露均沾,到各房轮流就寝,不可任性使气,偏听偏爱。” 丹初听进去了,但又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方以智在危言耸听。 方以智见状,讲述了李自成的故事,令他颇为警醒。 李自成第一任妻子为韩氏。因为李自成不好女色,又在驿站失业,韩氏便与人私通。自成一怒之下,杀了韩氏,被执送官府。官员索贿,自成被逼无奈,杀死官员,与李过(即李赤心)亡命甘州,后参加农民军。 第二任妻子邢氏,乃大家闺秀,被李自成掳掠,在军中执掌财务。二人感情同样不和,邢氏乃与李自成部将高杰私通。高杰携邢氏投降明军,后跻身弘光朝江北四镇。 邢氏“美而艳,然严毅,将士悚惕”、“号令严肃,颇称安堵”,颇具权智,是高杰的贤内助。李自成不能用邢氏,彼此反目成仇,可知他不会驭内。 第三任妻子高氏,即现在忠贞营的高夫人,军中称其高太后。高夫人德行好、能力强、威望高,大顺建国时封为皇后。 但李、高二人感情依然不谐,这可从高一功(高必正)的封爵上看出端倪。高一功长期为李自成掌管辎重,是大顺军粮草将军,又是高夫人的亲弟弟,却仅被封为伯爵。 山海关之战后,李自成放弃京师,败退西安。当是时,正该安定人心,收拾再战。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李自成在西安匆匆立刘氏为皇后,立其兄弟刘世俊为岳侯。这位刘氏连生卒年、籍贯都没留下,可知是个新宠。 如此轻率,如此无知,根本就不像是大顺皇帝,简直连一军统帅都不如。 此举引起大顺军的猜忌,很多将领不服。高夫人怒而北上,到榆林寄居在高一功的军营,从此再未回到李自成的身边。 除四位妻子外,李自成还有不少妾妃,基本对他的事业没有帮助。 此外,李自成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养子李双喜,即义侯张鼐,又称张双喜。 忠贞营反攻荆州失败后,大将田见秀、张鼐走投无路,率部五千余人投降。多尔衮下令全部坑杀,李自成连个继承人都没留下。 听过这段往事,丹初瞬间警醒,说道:“微先生之言,吾几误矣。” 方以智却笑道:“李自成虽无儿子,却有一个女儿,名叫李翠微,甚有才学,写有一首《正宫·山渔灯犯·元宵夜曲》,流传甚广。听说,她正在高夫人膝下,爵帅何不向高夫人求请,纳李翠微为妾。” 忠贞营已经进入柳州,攻克了象州、江口,准备进攻柳州府城。 丹初虽义释刘芳亮,又与高必正结义,心里还是不踏实,对忠贞营不敢放心。他决定接受方以智的建议,令人备下一份厚礼,向高夫人求亲。 忠贞营初来乍到,人地两疏,也急于寻找奥援,自然乐成其事。 (本章完) 第227章 小政权初具雏形 第227章 小政权初具雏形 帅府的门匾再次更换,由定虏伯府换成定虏侯府。府内木池石基本不变,却新设了不少机构部门,以适应赤军的快速发展。 新设军机处,为丹初的幕僚机关,成员只有两个人:左参军方以智、左参政俞厚基。 明朝在省一级设有参政一职,从三品,可以看作是布政使的副手。到了明朝中后期,参政常常兼任分巡道的职务。分巡道为监察官,有了参政的官职,就完全可以干涉地方政务,事实上成了知府的顶头上司,造成监察权与行政权的混淆,流弊甚远。 丹初改俞厚基为左参政,辅助他掌管政务,提拔方以智为左参军,辅助他掌管军务。盖因政务远比军务繁杂,俞厚基精力充沛,擅长处理繁务。方以智见识高,擅长运筹帷幄,更适合处理军务。 军机处名为岑丹初的幕僚机关,实际上已成为赤军的决策机关,统揽军政大权。 除两名幕僚外,军机处还有三班书吏,昼夜不间断值班。俞厚基、方以智二人亦轮流在军机处值班,以随时处理紧急要务。 情报局地位重要,作用突出,转隶侯府,直接向丹初负责。 除此之外,侯府还新设三个机构,即秘书局、仪卫局、内务局。 秘书局负责管理文书,安排岑丹初的日程,随时为他服务。 仪卫司主管保卫、仪仗、侍从,与丹初朝夕相处,虽然无甚职权,却相当紧要。 内务司则主管侯府内部各项杂项庶务,除了保障各部门日常运转外,还需服务各房家眷。 经过这番改革,侯府下设一个军机处、四个局(情报局、秘书局、仪卫局、内务局),职责功能清晰,气象一新,俨然已是赤军最高权力机关。 政府这一块,赤军征用原布政使衙门,改称为“赤军政府”,简称“军政府”。 广西布政使衙门按制设在桂林。赵壹任布政使时,始驻南宁。后永历帝巡幸南宁,赵壹侍从有功,布政使衙门相当健全。徐彪作乱南宁,驱逐赵壹,布政使衙门始废。 这年头礼乐崩坏,朝廷权威荡然无存。丹初要整理军政,提高行政效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干脆成立军政府。 军政府首脑称元首,由丹初亲任,下设左参政、右参政实际主持政府事务。右参政明确为左参政的副手,左参政入军机处办事时,右参政主持政府。参政之下,设一名同知、一名佥事,辅佐左右参政处理政务。 由于政务繁忙,同知、佥事之下另设参议,人数不等,负责辅佐政务。 军政府内设十房,除吏、户、兵、刑、工五房(礼房裁撤)外,再加宣、抚、商、学、技五房。宣房主管宣传,启发民智。抚房负责统战土司、联络忠贞营大西军等。商房主管商业,以鼓励绅商投资工商业。学房主管教育,扫除文盲。技房主管科学研究,改进科技工艺。 听起来有些拗口,但部、院为朝廷六部专用,丹初不敢贸然称部,仍以房相称。十房之外,另有庶务、照磨、承发等部门,不必细述。 军政府之下,府、县(州)、乡政府皆照此制度,内设十房。 十房之外,另有永安大学、邕宁公司、盐业公司等机构,归军政府领导。 政府之外,另设行御史台、行大理寺,分掌监察权、审判权,与政府保持相对独立。 御史台、大理寺都是朝廷机构。东汉至元朝,监察机构多称御史台,明朝改御史台为都察院。大理寺仍为明朝最高审判机关,但明朝诏狱格外发达,大理寺、刑部的职权常常受到侵蚀。 丹初将其命名为行御史台、行大理寺,以示仍为御史台、大理寺的下属机构。但实际上,行御史台、行大理寺只向侯府负责,与永历朝都察院、大理寺全无联系。 永历帝不断逃亡,朝廷甚至处于颠沛流离的状态,官员也不断离散,朝廷部门残缺不全。譬如大理寺,在永历朝名声不显,几乎不起作用。地方有什么大案,全都自决,也不呈报大理寺复核。朝廷内部有什么大案,径付锦衣卫处理,大理寺早已名存实亡。 行御史台掌监察之权,长官称正卿,另设少卿一人、佥事一人,辅佐正卿办事。佥事以下,设御史若干人,可纠弹大小文武官员,但不可无事生非。御史平时不得离开南宁,待地方有事,或奉侯府之命,方可巡视地方,防止出现明朝巡抚、巡按争权的现象。 首任行御史台正卿为严炜,常熟人,出自瞿式耜幕府。 行大理寺掌司法审判之权,长官称正卿,另设少卿一人、佥事一人,辅佐正卿办事。佥事以下,设判官若干,主审理大案要案、审核死刑案件。凡涉死刑及四品以上官员的案件,皆需侯府复核。 首任行大理寺正卿为莫光书,出自永安莫氏。 府、州、县各级亦参照设立行御史台、行大理寺,与政府保持相对独立,机构人员比较精简。 枪杆子里出政权,丹初对赤军也开展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 设立军谘府,为赤军统帅机关,长官称元帅。元帅亦是赤军最高统帅,自然由丹初亲任。 大元帅、都元帅常为天子、宗室专用,丹初还不敢擅此称号。 元帅之下,设左参军、右参军,辅佐元帅处理军务。丹初不可能亲力亲为,左参军代他掌管日常军务。右参军同样为左参军的副手,左参军入军机处办事时,右参军主持日常军务。参军之下,设同知、佥事各一人,辅佐军务。 相比于军政府,赤军部门设置要精简得多。一方面,军务不像政务那般繁杂。另一方面,军权贵在专一,军情往往紧急,需要立即处理。 军谘府内设作战局、教导局、后勤局,分掌军令、军政、军备,另有武备学堂、粮台等直属机构。 若有大的战事,若丹初亲征,则设立元帅行辕,否则,必拜将出征,设立将军行辕。行辕皆从军谘府抽组骨干参谋,为前线指挥机关。 有军谘府作为赤军统帅机关,军政府兵房的职权大为削弱。二者的关系,有点类似明初都督府与兵部。后来,明朝兵部职权不断上升,五军都督府职权不断削弱,反而成为武将养老的地方。 战争年月必须要集中权力,设立军政府、军谘府实有必要。参军、参政虽主持军队、政府工作,但实际上都是丹初的僚属。以丹初的威望,还用不着担心大权旁落。 军谘府统领所有赤军,目前赤军有三大兵种,战兵、守兵、民兵。 战兵主要负责野战,目前主要有七支战兵,即一支亲兵标、四支步兵标、一支水师标、一支辅兵标。 守兵主要负责守备,目前主要有四支守兵,即南宁守备营、昭平守备营、昆仑关守备营、镇南关守备营,总人数不到三千。 民兵由军政府负责编练,平时配合守兵、军政府维持治安、开展生产互助,战时配合战兵拥军支前。军政府主管民兵,平时可函调守兵剿贼,协助维持治安。 到十一月,军机处、军政府、军谘府、行御史台、行大理寺相继成立,走上正轨。尤其是军机处、军政府、军谘府的设立,使得最重要的决策权、行政权、军权得到统一,根除了明朝党争激烈、政出多门的弊政。顶层权责清晰,效率倍增,小政权初具雏形。 丹初也从繁忙的军务、政务中解脱出来。 迎娶李翠微后,赤军与忠贞营的关系彻底稳固。他终于腾出手来,策划谋取浔州。 (本章完) 第228章 为国除奸 第228章 为国除奸 十一月,陈邦傅伪封秦王之事泄,朝野一片哗然。 原来,赤军占据南宁、横州,威胁到陈邦傅的老巢浔州。为对抗赤军,陈邦傅相继联络忠贞营、大西军,希望引为奥援。 杨畏知出使肇庆,为孙可望请封秦王。永历帝不许,仅封孙可望为“景国公”。 岑丹初在昭平拦住杨畏知,联络堵胤锡,封孙可望为“平辽王”。后来,堵胤锡向永历帝面陈此事,得到了永历帝的认可。 陈邦傅却丧心病狂,伙同中军胡执恭,利用空白敕书,封孙可望为“秦王”。胡执恭为使者,抢在杨畏知之前,把秦王敕印送到了昆明。 陈邦傅、胡执恭二人为取媚孙可望,在秦王敕书上大做文章,文字肉麻,不伦不类,语曰:“朕率天下臣民以父师事王”、“崇之以监国”、“许之以九锡”、“推之以总理朝纲”、“总制天下文武将吏兵马钱粮,专征四方,行大元帅事,公侯阁部以下皆称臣,启旨行事,不必关奏朝廷”…… 又用白银铸成“秦王之宝”,镀以黄金,令胡执恭送至昆明。 孙可望对胡执恭送来的敕书和“秦王之宝”极为满意,亲自郊迎使者,举行了隆重仪式。 史载,孙可望“肃然就臣礼,先五拜叩头,舞蹈称臣。受秦王封后,率其义兄弟三人并三军士卒各呼万岁后,又秦王升座受义兄弟三人并三军士卒庆贺”。 又令人把敕书誊黄,布告云南各地,军民“欢庆三天”。 哪知不久之后,正使杨畏知等人回到昆明,带来了封孙可望为“平辽王”的敕书和银印。 孙可望如梦出醒,始知秦王之封为假。杨畏知厉声斥责胡执恭,胡执恭则争辩说平辽王敕印也是假的,朝廷所封只是景国公。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秦王之事,云南军民人尽皆知。这时,朝廷又要降格孙可望为二字王,其尴尬可想而知。 孙可望恼羞成怒,声称“为帝为王,吾所自致,何藉于彼?而屑屑更易,徒为人笑。” 他把杨畏知、胡执恭投入监狱,给朝廷送去启本,称“于某日接敕封臣秦王,于某日接敕封臣平辽王,莫知所从”。 不过,孙可望对朝廷还抱有希望,把两份敕书抄送朝廷,表示秦王之封已成事实,无法改变,请朝廷真封秦王。 不用说,朝廷又是一阵反对。首辅严起恒、户部尚书吴贞毓、兵部侍郎杨鼎和等重臣皆明确反对真封。督师瞿式耜还自作聪明地上书朝廷,说胡执恭伪封只是个人行为,并非出自陈邦傅之意。 为防范大西军,朝廷大封贵州军阀,“封黔镇皮熊为匡国公,播镇王祥为忠国公,防滇寇也”。 …… 消息传至南宁,军民群情激愤。陈邦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没能取媚孙可望,反而结下大怨。更严重的是,朝廷与大西军的关系更加紧张,势同水火。 丹初早就想夺取浔州,如今师出有名,正是天赐良机。他立即上书朝廷,弹劾陈邦傅大逆不道,破坏大局,请缨讨伐陈邦傅。 不等朝廷回信,丹初就集结大军,发布讨贼檄文,以“为国除奸”为口号,起兵讨伐。 牛刀杀鸡,丹初出动了水师标、亲兵标、步兵第一标、辅兵标一万多人马,从横州向东出击,作主攻方向。步兵第三标从五屯所方向西进,为辅攻方向。 十一月二十日,赤军西路军进入浔州府贵县境内,逼近瓦塘渡。 瓦塘渡顾名思义,是个渡口,也是个商埠,北依浔江,南依亚计山,甚是险要。陈军以瓦塘渡为防御前沿,在江上扎设巨筏,布置火炮,又在亚基山扎设四座营垒,防范赤军东下。 虽说赤军有把握攻下瓦塘渡,但陈军防御严密,赤军若不付出一番伤亡,并不能轻易攻下瓦塘渡。攻坚战就是这样,守方占据地利,更具优势。 赤军还未开始进攻瓦塘渡,就有一伙山贼来投,原是贵县的佃民,愿意献计破贼。 情报局经过盘查,觉得可行,向丹初做了汇报。联想到国内佃变四起,丹初来了兴趣,下令传见。 “爵帅,小人原为贵县佃民,因官逼民反,到亚计山落草为寇。今日特意来见爵帅,愿献以破贼之策。” 山贼首领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皮肤黝黑,说话不卑不亢,似乎来历不凡。 赐坐之后,丹初问道:“浔州沃野数百里,在广西号称富庶。怎么,这里的百姓也活不下去了吗?” 他并不刻意摆架子,却自有一股威严,令来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回爵帅,广西连年战乱,官府盘剥太重,就算庄稼丰收,老百姓还是吃不饱饭。” “嗯,”丹初并不询问破敌之策,反而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落草的?” “前年三月。” 前年三月,也就是永历元年三月。 那时,丹初还是个童子兵,随焦琏救援桂林,在城外夺旗斩将,大出风头。清军刚刚进入广西,各地佃变四起,明军忙得焦头烂额。幸亏焦琏在桂林取得大捷,陈邦傅在贵县击败清军,明军才稳住阵脚。 不难猜出,这人必在那时参加了佃变,或许还是个头领。清军败退后,明军捕杀佃变头目,他不得不落草为寇。 “你在那时,为什么参与佃变?”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令他敬畏不已,以为丹初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丹初却笑道:“没关系,你如实说便是。我们赤军立志为民谋利,与民亲善,并不会为难你。” “当时小人以为,鞑子来了,佃农的日子会好过些,于是大家都揭竿而起。” “非也,非也。”丹初说道:“鞑子来了,百姓的日子只会更苦。” 清军南下时,各省民变四起,乡村有佃变,城镇则有奴变。皆是佃民、奴仆不堪压迫,趁机反抗。尤其是江南、江西、闽浙等富庶省份,佃变、奴变更为严重。 原以为,改朝换代后,佃民、奴仆们的生活会大为改善。但清军入关之后竭力维护地主利益,得到了地主的支持,对各地佃变、奴变进行残酷镇压。 “赤军着佃纳粮,只征收五成地租,且不附加任何瑶役。南宁、横州的佃农皆能衣食无忧,浔州佃民亦热切欢迎赤军。我等亦愿为爵帅效力,诛除陈邦傅这个奸贼。” 赤军的名声已经传播开来,浔州百姓也期望赤军早日到来,改善他们的生活。丹初心中甚喜,说道:“甚好,甚好。且等我军攻破浔州,定让浔州百姓过上好日子。” (本章完) 第229章 穴地攻城 第229章 穴地攻城 在贵县佃民的带领下,赤军派出一支奇兵,走小道翻越亚计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敌军侧背。 赤军乘机从正面猛攻瓦塘渡,奇兵鼓噪而进。敌军惊溃,放弃瓦塘渡防线,还守贵县。 贵县位于浔州上游,地处郁江平原中心位置,周围良田阡陌,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县。明朝在此设有一卫一所,即奉议卫、向武所,与贵县同城。一城有县,有卫,有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城池之大亦可自知。 陈邦傅亦深知贵县的重要性,调遣精锐兵马严防死守。 赤军进逼贵县,守军不敢迎战,全部龟缩至城内。 丹初亲往侦察,见贵县城高墙厚,想要强攻,似乎没那么容易。 情报局原计划策反守军,派侦侯潜入城内。但陈军轻失瓦塘渡,痛定思痛,加强了反谍工作。赤军想里应外合夺取贵县,暂时也行不通了。 只能强攻了。 强攻的方法有很多,古代多用云梯、破城锤、投石机、楯车等。到了明末,这些方法已不管用。盖因火器流行,守军可在城头放置大炮,轻松轰碎敌军的云梯、破城锤、楯车等。 明末时,最管用的攻城方式是集中数十门乃至上百门红夷大炮,直接轰塌城墙。或者挖地道,把火药埋在城墙正下方,炸塌城墙。 红夷大炮价格昂贵,不便携行,不受赤军青睐。丹初决定穴地攻城,令人喊来辅兵标工兵第二营营长王锡虎。 他开门见山,说道:“王锡虎,我打算用穴地攻城法进攻贵县,你看是否可行?” 王锡虎原是全州义军首领,麾下都是煤炭工人,擅长挖掘地道。他归顺赤军不久,正思报效,拍胸脯说道:“没问题,我营可以挖掘地道,直通城墙之下。” 穴地攻城对技术要求很高,地道不能塌方,必须保持方位,直达城墙底下,必须保持深度,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 稍微偏差一点,穴地攻城就会前功尽弃,甚至损兵折将。这方面的教训可太多了。 丹初看他说得轻巧,正色道:“王锡虎,军中无戏言。” 王锡虎神色一动,说道:“爵帅,锡虎有把握。挖掘地道,最怕遇到山石,遇到渗水。贵县四周皆为平原,只在北面有座平天山,离城池尚远,城外多为土壤,石头不多。如今又是冬季,郁江水浅,地下水位低,不容易渗水。” “你用几天时间可以挖成地道?” “城外已无敌军,我军可在城西大街上开挖。最多两天,我保证可掘成地道。若有失误,我愿军法从事。” 丹初心里有把握了,说道:“好,我命你工兵二营挖掘地道,限两日内完成。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诺,卑职必不辱使命。” 次日上午,丹初前往工兵营,察看地道进度。 赤军第一次穴地攻城,作战局长杨玉祁负责监督,希望从中总结经验,将来好推广战法。 见到丹初,杨玉祁迎了上来,笑道:“这个王锡虎本事不小,挖地道很在行。照此进度,天黑时就能挖好地道了。” “这么快?”丹初亦感到意外。昨天上午才交待给他的任务,今天傍晚就能完成,可谓神速。 仔细一想,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守军怯战,全都躲入城内,完全是消极防御,除了盲目开炮,没有其他的措施,似乎在等着赤军攻城。赤军直抵西门外大街,利用大街上的房屋建筑做掩护,就地挖掘地道,直线距离西门也就半里路。 “王锡虎呢?” “他放下不下,亲自下地道,以防出错。这家伙能吃苦,是个可造之才。昨晚,他一夜没睡,工兵营分为两班,轮流挖掘,昼夜不息。” 凡事亲力亲为,对于营以下军官来说,确有必要。大军局促在贵县城外,地道不成,攻城无从谈起。 未几,王锡虎得信,从坑道下匆匆赶了出来。他浑身大汗淋漓,身上一丝不挂,沾满了泥土,污秽不堪,腥臭难闻。 见到丹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爵帅恕罪,卑职是矿工出身,井下作业习惯不穿衣服。” 丹初却很受触动,从亲兵手中端来一碗盐水,说道:“锡虎,先喝口水。等这一仗打完,我要请你喝庆功酒。” 旁边围了不少工兵,大多是煤矿工人出身,见主帅如此平易近人,都憨憨地笑了起来。矿工长时间在井下作业,组织度很高,忌讳多,苦,累,大部分人都不擅言辞,但纪律非常严明。 “劳驾爵帅亲自给某端水,某真是三生有幸。”王锡虎又累又渴,把一碗盐水一饮而尽。 辅兵抬来两大筐马肉干。 丹初说道:“工兵营辛苦了。锡虎,这两筐肉干,分给弟兄们吃。” 矿工们眼圈一红,几乎掉下泪来。 “爵帅大恩大德,收留我们当兵吃粮,又如此关心我们。我等肝脑涂地,再所不惜。”王锡虎说得声情并茂,令丹初心中一动。 此人能为矿工首领,又敢揭竿而起,在全州义军中立下山头。观其听行,颇能驭下,似乎是个将帅之才。今后,当多加留意,着意培养。 却见他转向麾下的工兵,说道:“诸位,我等都是‘煤黑子’,备受歧视。官府也好,鞑子也好,视我们为奴隶,不关心我们的死活,只问我们要煤,只拿一些破谷烂米给我们吃。 “咱们小的十几岁,大的四五十岁,活得还不如官绅家的一条狗。多少人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走到哪都是一股煤屑味。 “爵帅收留了我们,许我们当兵吃粮,家眷吃饭也有了着落,咱们总算有了点人样。跟着爵帅,只要咱们自己争气,日后何愁不能富贵?” 这话说得言简意赅,通俗易懂,令丹初刮目相看。一个人有能力,有思路,可以从他的讲话、文章里看出来。这个王锡虎,肚里有货。 丹初笑道:“大家辛苦了。若明日穴地攻城夺取贵县,工兵二营当录为首功。” “爵帅您就放心吧,我们拼了老命,也要掘成地道,明日大军必可夺取贵县。” 一队矿工从地道中走了出来,大多赤身裸体,深身污垢。另一队矿工已经歇息好,恢复了体力,互相招呼着,排队进入坑道。矿工秩序井然,组织严密,果真如此。 次日早晨,天色微亮。地下传来一声闷响,地面震动,贵县西门东侧城墙应声而倒,出现一段十余丈长的缺口。 赤军敢死队等候已久,立即冲上缺口,攻入城内。 (本章完) 第230章 广西最大军头 第230章 广西最大军头 赤军穴地攻城,从城墙缺口突入城内。缺口处青砖散落一地,崎岖不平,不易通过。若守军坚决抵抗,仍有希望把赤军赶出城外,进而修补城墙,整军再战。 但陈邦傅的军队羸弱不堪,又道义有亏,官兵士气低落,毫无斗志。 不到两个时辰,赤军就完全占领了贵县。守军一半投降,一半出城逃跑。赤军穷追猛打,敌军只有少部分骑兵走脱。 经验表明,战役的胜负往往取决于开头的几场战斗。特别是陈家军这样的孱弱之敌,开始时战败,军心就会崩溃,后面就会兵败如山倒。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赤军攻破贵县后,陈邦傅不仅不积极备战,反而吓破了胆,连浔州老巢也不要了,收拾细软逃往梧州。 忠贞营离开梧州后,赤军在五屯所与忠贞营交战,梧州府城出现权力中空。陈邦傅趁机出兵占领府城,把府城纳入囊中。此刻赤军大军压境,陈邦傅只得逃往梧州。 主帅一走,浔州守军也无心战斗。赤军趁机策反,守将投降,岑丹初不战而夺取浔州。 心心念念的浔州,终于到手了! 浔州,地处黔江与桂江交汇处,为柳州、桂林之襟带,又为梧州、南宁之腰膂。 此地相当紧要,“防维不先,而粤西一隅将尽病矣。谈形势者,不可以浔为缓图也”。明朝大藤峡瑶人起义,清朝太平天国起义,皆爆发于浔州。 赤军夺取浔州,为南宁增加了一道安全屏障,也连通了昭平、永安,意义不言而喻。 浔州府只领有一州三县,曰武靖州,曰桂平县(附郭),曰平南县,曰贵县,虽然地方不大,却占据了广西最大的平原-浔江平原。 府内,平原占总面积七成以上。这在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广西,更显得弥足珍贵。因此,浔州府的粮产、人口都很可观。赤军夺取浔州,拓宽了财源,财政拮据的窘境大为缓解,官兵军饷也终于有了着落。 战事之顺利,进军之神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赤军所到之处,敌军望风而降。一方面,赤军出师有名,占据了道德高地。另一方面,大量佃民、贱民响应,赤军在敌境内如鱼得水。 至十二月上旬,赤军已经占领了浔州府全境。丹初坐镇浔州,一不作二不休,派兵翻过翻车岭,进入到梧州府境内,争夺兴业县、博白县、郁林州(今之玉林市)、北流县、陆川县、容县。 以上一州五县,地处玉林盆地,同样分布着大量平原。其面积稍逊于浔州,但比平乐、柳州等府强多了。 梧州地处两广中心位置,在广西号称大府,粮饷人口实赖于以上州县。除以上一州五县外,梧州府城附郭苍梧县,乃至岑溪县、藤县,周围皆为大山,只有临江小片平原。 此外,郁林州等一州五县,到浔州府的交通更为便利。 翻车岭只是一座很小的山脉,属于大容山余脉。从浔州出发,经贵县,翻过翻车岭即可进入兴业县,进而进入玉林盆地,到达郁林州各地。 若从梧州出发,只能走水路,先逆浔江至藤县,转入北流江,再溯北流江至容县,始进入玉林盆地。沿岸皆为崇山峻岭,不便陆行。 这一点,也可以从晚清太平军中得到验证。太平军中有不少博白籍、玉林籍、容县籍的将领。可知拜上帝教以浔州平在山为中心,传播到了玉林盆地。 明朝把郁林州等州县划归梧州,可以维持梧州的大城地位。要知道,明朝最早设置两广总督时,便以梧州为驻地。 郁林州的地位同样不容小觑。郁林产盐,又是桂东南交通要道,向来就有“盐利所在,舟车之会”的称号。从郁林州出发,沿南流江顺流而下,可至广东廉江府合浦县。合浦港为大港,可通南海,达交趾、南洋。从郁林州溯江而上,至天门关换陆行,走二十里可至北流县,在北流县登舟,沿北流江顺流可下,可至梧州。南流江与北流江,上游平行,最窄处相距不到十里,故郁林州有水利之便。 赤军夺下郁林州,一可解决食盐问题,二可拓展财源,三可扩大战略纵深,势在必得。 赤军进入玉林盆地,陈邦傅已经退无可退,派儿子陈曾禹到前线督战。双方在翻车岭、容县发生激战,陈军败北,放弃郁林州,退守梧州。至十二月下旬,赤军达成作战目标,占领了玉林盆地,把兴业县、博白县、郁林州、陆川县、容县纳入囊中。 众将皆请缨,主张一鼓作气夺下梧州府城。丹初却不甚积极,严令前线将士约束兵马,不得擅自进取梧州府城。 这天早晨,春节邻近,正是腊八节。丹初刚喝过腊八粥,亲兵来报,说前线数名大将叩谒行辕,人员计有步兵第一标标统魏国松、步兵第三标标统吴捷、辅兵标标统陈武,说有要事奏报。 好家伙,深入玉林盆地的前线大将来齐了。 丹初问右参军冯琳:“可知所为何事?” 冯琳笑了笑,说道:“大概是为攻取梧州之事。” 大将有事,丹初不得不见。 一见面,众将见丹初似笑非笑,便知他情绪不佳,互相使了个眼色。 丹初看在眼里,问道:“诸君何时来的浔州?” 情报局无孔不入,众将不敢撒谎。步兵第一标标统魏国松资历最老,代表大家发言,说道:“回爵帅,昨晚到了南岸,今天一大早渡江,走南门入城。” “约好了一块儿来的?” 武将互相结交,历来为上锋所忌。魏国松与吴捷、陈武交换了眼色,硬着头皮说道:“不敢隐瞒爵帅,是的。” 吴捷出自丹初嫡系,是老三队的伍长,为人真爽,附和道:“年关将近,兄弟们准备了些礼品,嘱托我们转送给爵帅,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聊表心意。” 陈武也说道:“爵帅夙兴夜寐,日夜操劳。我等感念不已,特意赶在春节前过来请安。” 措辞很拙劣,丹初并不点破,问道:“郁林州那边,还算稳固吗?” 丹初已经决定,改郁林州为郁林直隶州,隶属于军政府,领博白、陆川、兴业、容县、北流五县。 这样一来,赤军直接领有的地盘就有南宁府、太平府、泗城府、浔州府、郁林州,外加永安州、昭平县。思恩府、田州、庆远府、镇安府、归顺州、思明府等地土汉杂处,皆奉赤军政令。 整个广西南部、西部,实际上已落入赤军版图。岑丹初已取代陈邦傅,成为广西最大的军头。 “托爵帅的福,郁林州已经稳定。陈邦傅盘踞郁林州多年,百姓怨声载道,守军望风而降,我军进展十分顺利。” “那就好,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来人,赐诸君一碗腊八粥。”丹初放心了,转身对右参军冯琳说道:“从府库里拿些东西,回赠诸君。” 众将喜形于色,跃跃欲试。 (本章完) 第231章 弃攻梧州 第231章 弃攻梧州 魏国松资历老,打头阵,鼓足勇气说道:“爵帅,我听您教诲,最近颇读了些书。有本书论梧州形势,说梧州极为重要,地处岭南中心,从广西打广东,有了梧州,广东就没了屏障;从广东打广西,有了梧州,取广西如探囊取物。” 好家伙,还做过功课了。只是他不甚读书,记不住原文。 吴捷也凑上前来,说道:“我听标下参谋说,苏轼苏辙兄弟同时被贬,一个被贬雷州,一个被贬琼州,二人在梧州相聚,对梧州形势赞不绝口。说什么,说什么……” 想必他走得匆匆,居然记不起来了。吴捷是员猛将,比魏国松还要粗疏,更不喜欢读书,连苏氏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或许是穿越者自带天赋,丹初读书过目不忘,笑道:“国松所言,乃是《山堂杂论》,论曰‘梧州居两粤之中,自西而东者,至梧州则广东之藩篱坏;自东而西者,至梧州则广西之心腹倾……’ “苏氏兄弟论梧州形势,曰‘苍梧为两粤都会……论西则桂林为堂奥,而苍梧为门户;论东则南海为心腹,而苍梧为咽喉,控上游而据要害,其指顾便也……’” 众将大惊,呼曰:“爵帅真乃神人也。” “哈哈,”丹初大笑,说道:“我既为神人,你们为何不听我的话,变着法子劝我,非要夺梧州不成?” 这?众将语塞。辅兵标标统陈武心有不甘,说道:“爵帅,梧州地势重要。我军夺下梧州,便可居中驾驭,交通两粤,从此可在朝廷举足轻重矣。” 魏国松、吴捷皆附和,满脸都是期盼之情。 丹初摇头笑道:“我若欲夺梧州,易如反掌。昭平地处桂江上游,步四标可沿桂江顺流而下,直扑梧州。浔州、平南位于浔江上游,亲兵标、水师标可沿浔江顺流而下,先扑藤县,再拿梧州。 “郁林州地处北流江上游,你们步一标、步三标可沿北流江顺流而下,先拿藤县,再攻梧州。三路大军皆可顺江而下,我只需出动一路,便可轻松夺取梧州。 “诸君,我不是不想夺梧州,只因夺取梧州的时机并不成熟。你们可知为何?” 魏国松额头一皱,问道:“爵帅怕朝廷怪罪?” “这是其一。” “怕什么!”吴捷性情急躁,起身说道:“朝廷无道,政令不出肇庆。咱们为国除奸,就算杀了陈邦傅,也不为过。朝廷该感谢我们才是,怎敢怪罪我们?” 膨胀了,有点骄兵悍将的模样了。 “坐下!”丹初斥道:“做大将的,凡事要稳重。一点小事就沉不住气,能成什么大事!” 这已是很严厉的指责了。赤军权力高度集中,岑丹初威望崇高。元帅行辕一纸文书,就可剥夺前线大将的权力。 吴捷赶紧低头认错,狼狈坐下。 丹初叹道:“朝廷虽然没有威望,却是大明正统。国朝讲礼法,礼法本身就是威权的来源。这一点,你们务必要注意。军政府为什么要废除礼房,原因也在于此。” 看众将听得云里雾里,丹初也不便细讲,只是举了几个例子: 嘉靖帝即位之初,便有大议礼风波,表面是礼法之争,背后则是皇权与文臣之争。明朝后期,屡有立太子、立皇后之争,盖因太子、皇后即为未来之皇帝、太后。后妃只要有了太后的名号,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管教皇帝,影响国家大政。 及至永历元年,永历帝被困武冈,安国公刘承胤劫持銮驾,意图降清。刘母亲自上阵,喝令守军打开城门,放永历帝出逃,叛军只得照办。君臣逃亡,狼狈不堪,路过土司封地,土人争相进献钱财食物。 民间礼法同样严格,崇祯末年某地饥荒,市场上公开叫卖人肉。当时,一位客人到饭店吃饭,看到一位赤裸的女子被绑在屠夫案桌上,即将丧命。他顿生怜悯之心,用双倍的价格买下这名女子。女子千恩万谢,愿作客人奴仆。但客人的手不小心碰到女子身体,女子脸色大变,说一女绝不能侍二夫,重新躺回案桌。屠夫大怒,一刀结果了这名女子的性命。 “我军夺取南宁时,朝中言官便弹劾不止。幸得李元胤、瞿式耜、刘湘客从中周旋,陈邦傅也帮着说话,朝廷才免于下旨斥责。 “这一次,咱们夺浔州、郁林州,动静闹得太大,再去进攻梧州,就是把陈邦傅往死里逼了。吴党必会拼命弹劾,朝廷也会看不下去。 “别看朝廷没有威望,但人心不可低估。前线还有诸多大将,宣国公(焦琏)、胡一青、马进忠、杨国栋、熊兆佐等人,正在湖南与鞑子大战。 “我军不往前线抗击鞑子,却在背后与陈邦傅争夺地盘,前线诸将会怎么想?还有瞿阁老、鲁巡抚等一众正人君子,他们又会怎么想?世人又会怎么想?” 众人黯然,不再言语。 自宋朝起,封建礼法在华夏越来越严。国家社会等级森严,皇权、政权、绅权、族权、夫权层层交织,思想受到禁锢,平民备受压迫。 明朝心学崛起,历经上百年,不断冲击封建礼法,但至今不能撼动礼法的根基。清军入关之后,极力维持礼法,打压心学,北方礼法日趋严格。 丹初不由得想起,清初三藩之乱时,吴三桂起兵之初,以“兴明讨虏”为口号,南方一片欢腾。长江以南,除江浙两省外,各省纷纷响应。陕西、河南的绿营兵先后揭起叛旗,形势一片大好。清廷却拿出吴三桂请杀永历帝的密折,天下哗然,叛军士气一衰。次年,吴三桂自称周王,放弃恢复大明的口号,天下失望。 将来,若果真成就霸业,势必要自立为帝。礼法如此顽固,又当如何应对? 或许,唯有大兴教育,扫除文盲,启发民智,方能革新礼法,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大兴教育,需要锲而不舍,久久为功。如果教育得力,至少要一代人的时间,多则二十年,少则十五年,方有望革新观念,扫除礼法。 二十年后,丹初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犹可期矣。 看大家仍有遗憾,丹初劝道:“梧州四战之地,太过紧要,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任谁也拿不稳。忠贞营夺取梧州,旋而弃之,原因便在于此。我们有郁林州在手,尽享实利,不便亟亟于梧州。 “况且,为大将者,不能只会打打杀杀,而要学会抚民。攻下一座城镇不算什么,关键是要团结城镇里的军民,要建立军政府,要推行着佃纳粮。 “浔州府、郁林州加起来只有十座州县,但大部分都是大城,人口比南宁、太平、昭平加起来还要多。我们要抓紧时间消化这十座州县,而非继续进攻梧州。” 众将悦服,不再寻求进攻梧州。 (本章完) 第232章 耿仲明畏罪自杀 第232章 耿仲明畏罪自杀 “正好有份情报,你们看看吧。”丹初作主,秘书郎杨玉祁拿来一份情报,众将都围了过来。 赤军情报局在肇庆新设了情报站,行在有什么风吹草动,元帅行辕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各地明军发往行在的塘报,肇庆情报站也会尽数抄送。 这份情报抄自梅关守军的塘报,内容令人难以置信:十一月初二日,满清靖南王耿仲明部进驻江西吉安,平南王尚可喜进驻江西临江。吉安距梅关仅隔着赣州、南安,赣州、南安两府都掌握在清军手中。照此速度,清军可赶在十二月前进攻梅关。不料,耿仲明、尚可喜军中隐匿逃人,被满洲贵族告发。耿仲明在吉安自杀,清军屯兵不前,梅关暂保无虞。 八旗入关后,大肆圈占京畿一带土地。京畿的汉人失去土地、财产,只得投充八旗为奴。旗主残酷奴役汉人奴隶,奴隶只得大量逃亡。 还有一些奴隶,因走投无路而自尽。直至康熙初年,“八旗家丁每岁以自尽报部者不下二千人”,隐匿不报的只会更多。 旗下奴仆的大批逃亡,直接影响到八旗的利益。满清严厉地推行“缉捕逃人法”,“捉拿逃人一款,乃清朝第一急务”,“新朝立法重逃人,窝隐之家祸切身”,“有隐匿逃人者斩,其邻佑及十家长、百家长不行举首,地方官不能觉察者,俱为连坐”。 逃人是八旗的“财产”,故满清《逃人法》对窝藏逃人的窝主特别严苛,对逃人反而相对温和,“逃人三次始绞,而窝主一次即斩,又将邻佑流徙”。 此为清初有名的三大弊:圈地、投充、逃人。 满清律法极严,很多人都不敢隐匿逃人,但也有例外:军队。在当时的清军中,汉军八旗、绿营经常隐匿罪犯,清廷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说耿仲明自杀,众人又惊又喜又疑。 魏国松问道:“爵帅,这份情报可信吗?耿仲明都是靖南王了,就因为收留逃人,就畏罪自杀?” 吴捷又问:“尚可喜为平南王,军中同样隐匿逃人,怎么就相安无事?” 丹初笑笑,反问道:“你们知道,耿仲明在东江镇为将时,绰号是什么吗?” 众将摇头不知,冯琳倒是见多识广,答道“耿二”。 丹初点点头,说道:“是的,耿仲明在东江镇时,骁勇善战,狡诈多智,深受毛文龙的赏识,被毛文龙收为养孙,负责掌管军中财务,主管东江贸易。 “但他性格执拗、冲动,常与他人关系紧张。譬如,他与孔有德为同乡,孔有德拜他为义兄。之后,孔有德后来居上,实力在耿仲明之上。 “投降后金后,耿仲明反而侵夺孔有德的部众。二人交章弹劾,一直闹到皇太级那里,皇太级亲自调解,二人才和好。 “其他类似的情况还很多。譬如,崇祯十五年,耿仲明的部将石明雄弹劾他私自藏匿松山、杏山两地民户;有逃人被依法处决,耿仲明为其收尸并设祭;部众妄杀无辜。情况查明后,耿仲明被罚白金千两。 “崇祯十六年,汉军八旗甲喇额真宋国辅、潘孝和石明雄等人设计谋杀耿仲明。耿仲明事先得知,上报皇太极,查实之后,皇太极下令斩杀宋国辅等人……” 耿仲明畏罪自杀,实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即便如此,耿仲明也犯不着自杀吧?”右参军冯琳说道:“鞑子刚封他为靖南王,许他扩军至一万人,正指望他夺取广东呢。耿仲明拥兵自重,可以上折请罪,想必清廷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幼稚。丹初猛然意识到,赤军高官如冯琳、魏国松、吴捷等,虽然对自己忠心耿耿,却出身太微,无甚见识。 永历元年时,冯琳只是焦琏标营三队的队头,魏国松是二队队长,吴捷是三队伍长。跟着自己,他们才飞黄腾达,手上至少管三千多兵马。 论勇猛,他们毫无问题,论带兵,经过两年的历练,他们也能胜任标统之职了。但若论谋略,论见识,他们还有很多不足,日后得加意培养。 “耿仲明在军中隐匿逃人,是京师一群满洲贵族告发的。以他们的力量,确实还奈何不了耿仲明。但耿仲明得罪了一个汉人,非死不可。” “谁?”众将异口同声地问道。 “张存仁。” 张存仁,辽东广宁人,明朝边将,孙承宗、袁崇焕对他有知遇之恩。己巳之变时,张存仁随袁崇焕率部入援,在广渠门外与清军大战,身中八箭。后为宁远副将,与总兵祖大寿同守大凌河城,随祖大寿投降后金。 此人虽为武将,颇有韬略,为人谨饬端正,很得清廷的欣赏。时人评价他:“用事最久且力,故呼应绝灵,在洪内院(洪承畴)、冯涿州(冯铨)之上”。在明朝降将中,“出领方面,孟乔芳绩最显,张存仁亚焉”。 去年,张存仁称病,从闽浙总督任上致仕。今年年初,姜瓖以山西反正,畿辅告急。多尔衮强起张存仁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保定巡抚、紫金关提督,兼领海防。 “张存仁在山东平定了榆园军起义,身价更高。他是袁崇焕的旧将,耿仲明是毛文龙的部将,原本就是政敌。这些年来,彼此敌意只增不减。 “别看耿仲明是靖南王,却很受清廷猜忌,政敌甚多。既有人告发他窝藏逃人,政敌自然要落井下石。以张存仁的地位,有他居中谋划,耿仲明就是想苟且偷生,也偷生不了。” 听过丹初的话,众人快活不少。 吴捷骂道:“耿仲明为鞑子做走狗这么多年,活该他自杀!正好让世人看看,当汉奸是什么下场!” 魏国松想得远,问道:“鞑子有此变故,会不会推迟进攻广东?” “应当不会。耿仲明死了,长子耿继茂足以继领其军。”丹初说道:“我已向南雄、梅关守将写信,提醒他们加强戒备。” 原以为孔有德兵强马壮,会率先攻入广西。没想到,湖南明军太多,孔有德受到牵制,屯驻衡州不前。耿仲明、尚可喜一路畅行无阻,深入赣南。若无耿仲明自杀的变故,恐怕他们就要进攻梅关了。 “依我看,耿继茂、尚可喜两路汉军会在孔有德之先攻入广东。湖南明军虽众,只要鞑子调来援军移镇湖南,孔有德就能放心进攻广西。” 丹初叹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进攻梧州,莫如加紧扩军。” (本章完) 第233章 扩军 第233章 扩军 永历四年。 春节刚过,赤军立即开始紧锣密鼓的扩军。此次扩军,赤军增加了协一级编制。全军战兵共设五协,番号依次为亲兵协、水师协、步兵第一协、步兵第二协、辅兵协。守兵设一协,称守备协。 亲兵协下设骑兵标、亲兵标、炮兵标、辅兵第一标,另有侦察营、警卫队、特战队、医疗队等直属队,总人数约一万人。丹初亲任协统,副协统则为吴捷。 亲兵协常常充当先锋,吴捷则勇猛敢战。他是个先锋之才,堪当大任,只是不爱读书,略显粗疏。丹初以他为副手,可以经常把他带他身边,以便随时点拨培养。 骑兵标一人两马,亲兵标一人一马。炮兵标、辅兵标主要装备挽马。 亲兵标人数最多,约三千五百人,主要装备定虏式步枪。炮兵标人数最少,编制一个十成炮营、一个冲天炮营、两个劈山炮营、一个辎重营,总人数约两千人,主要装备九门十成炮、十八门冲天炮、五十四门劈山炮。 水师协下辖三个水师标、一个辎重标、三个水师基地。全协约六千人,以阮廷峰为协统。 水师标为水战主力,每标一千两百人,所辖战船为四艘长龙、三十艘三版,辎重船若干。辎重标主要负责水上运输,装备辎重船若干,人数约八百人。 水师协共编制战船长龙十五艘、三版九十八艘。此外,水师在八尺寨、横州、浔州三地设有水师基地,以便停泊战船、修葺船只。 步兵第一协下辖步兵第一标、步兵第三标、步兵第五标、辅兵第二标,另有直属骑兵营、侦察营、工兵营等直属部队。全协约一万五千人,以魏国松为协统。 魏国松一直担任步兵第一标标统,所遗位置由赵兴接任。赵兴在桂林城外与滇兵内讧,差点被焦琏处死。丹初竭力营救,把他带回赤军。 赵兴资历很老。丹初做童子兵时,魏国松是队长,赵兴则是副总兵,地位悬殊。他来赤军效力,只带了十几个亲随。丹初看他是个将才,把他超擢为步兵标统。 步兵第五标为新组建的部队,主要由土司俍兵组成。标统为田州土司岑广云,他在两次全州之战中表现卓异,受到丹初的重用。 步兵第二协下辖步兵第二标、步兵第四标、步兵第六标,辅兵第三标,另有直属骑兵营、侦察营、工兵营等直属部队。与步兵第一协相同,第二协约一万五千人,以匡时为协统。 第六标标统为忠贞营大将-“白马银枪无敌将”刘芳亮。忠贞营夺取柳州后,刘芳亮在柳州过得并不如意。柳州瑶侗杂处,瘴气弥漫。因水土不服,忠贞营中疫病流行,将士大量病亡。就连主帅李赤心,也病死于柳州。 刘芳亮本就与李赤心、高必正不和。柳州饷少兵多,刘芳亮更受排挤,干脆率部出走,前来投奔岑丹初。 历史上,他率部脱离忠贞营,与李赤心、高必正分道扬镳,至湖南郴州被围,全军覆没。 丹初本就有心收编忠贞营,对刘芳亮委以重用。所部五千多人,只有两千战兵,裁撤老弱,只剩一千可战之兵。丹初令他增募新兵,又从陈邦傅降兵中挑选劲卒,补足三千之数,成步兵第六标。 辅兵协下辖工兵标、舟桥标、辎重标,另有医疗营、修理营等直属部队,总人数约一万人。协统为曹煜,与吴捷、匡时一样出身于老三队。 以上五协战兵,共约五万六千人,此为赤军野战力量。守兵只负责守备,一般不出城野战。绝大部分守兵整合为守备协,下辖南宁守备标、泗城守备营、昭永守备营、浔州守备营、郁林守备营,总人数约五千人。南宁守备标最为重要,统管南宁、昆仑关、镇南关、水尔关、太平等地防务。 此外,侯府、军谘府、武备学堂还有少量直属守兵,总人数约一千。 编制下来,赤军战兵、守兵总人数达到六万两千人。 广西一向贫瘠,赤军以桂西、桂南之地,竟能养活六万多名官兵,堪称奇迹。 这主要得益于着佃纳粮,赤军可从田地中收取四成的租赋,佃民保留五成粮产,生活水平大为改观。此外,军政府鼓励工商,也开始渐显成效。 可资参考的是,大西军在云南实行营庄制,与赤军着佃纳粮类似,已经募集了二十万大军,正在加紧编练。 自永历四年元月起,赤军开始分发军饷。守兵、步兵饷银最低,每月八钱银子,禄米也有增加。 军饷标准已经很低了,但官兵士气大振,军政府财政压力倍增,每月仅军饷开支就将近五万白银。要不是年前拿下了浔州、郁林州,赤军还真的发不起这笔军饷。 扩军之后,装备自然要跟得上。定虏式步枪物美价廉,配上刺刀也不过二两白银,比大梢弓便宜多了,成为赤军最主要的装备。但受制于生产能力,邕宁公司每月目前只能生产六百支步枪。全军按编制配发步枪,尚需时日。 盔甲价格昂贵,布面甲要四五两白银,明甲更需十两白银。战场经验表明,即便是防护能力最强的明甲,已经不能抵挡燧发枪的子弹。 除价格便宜的藤甲外,赤军不再采购盔甲。现有盔甲继续装备,新增盔甲改以战场缴获为主。 就在赤军紧锣密鼓地扩军时,清军已经攻入广东。耿仲明死后,清廷令其长子耿继茂统领其军,令尚可喜统管尚、耿两藩两万兵马,继续南攻广东。 永历三年腊月二十八夜,清军乘明军不备,偷袭梅关。 明军负责镇守梅关的将领是宝丰伯罗成耀,罗成耀不仅不驻守梅关,连梅关所在的南雄府也不去,躲在南雄以南的韶州天酒地。梅关守军不战而溃,大瘐岭天险拱手让与清军。 清军故伎重施,于三十日除夕夜袭占南雄。因守军抵抗,尚可喜下令屠城,“城内居民,屠戮殆尽”。 主帅罗成耀坐镇韶州,不战而逃。清军未遇抵抗,轻松占领韶州,通往肇庆之路已经畅通。 正月初八,“走天子”朱由榔再次逃跑,启程前往梧州,令“马吉翔改兵部尚书,督守肇庆,曹烨升尚书,与李元胤并留督”,又令庆国公陈邦傅、兴国公李赤心、定虏侯岑丹初率军东援。 (本章完) 第234章 宁国公 第234章 宁国公 二月初八,辰正。 春回大地,阳光明媚。 军机处,早晨例会准时开始。 作为赤军的最高决策机构,军机处并无恢宏的建筑,只是一处不大的别院。处里也只有三个人,丹初为主任,左参政俞厚基、左参军方以智为委员。 但这里侍卫林立,皆从亲兵协中遴选而来,身材挺拔,神色肃穆。塘兵匆匆,文书频繁,颇有一番枢密森严的气象。 晨会第一件事,讨论是否出兵增援肇庆。 军机委员有权阅知情报局的简报,对行在局势了然于胸。 “马皇帝”马吉翔入阁,权势熏天。他窥伺永历帝的意思,以清军势大难敌为由,竭力主张“巡幸”广西。 皇帝到了广西,东勋势必失势。因此,两广总督杜永和力求不要移跸,防止粤东人心瓦解。 朱由榔犹豫不决,派戎政尚书刘远生、礼科给事中金堡去广州解释。杜永和泣曰:“上西去,则竟弃广东,付之还虏)诸忠义士随成栋反正者,亦付之还虏,令其杀戮。为皇上画此谋者,亦何其惨也!” 刘远生亦主张留在肇庆,却出了个馊主意:“或请两宫暂移梧州,而车驾暂留,号召援兵。” 让两位皇太后逃往梧州,让皇帝留在肇庆?朱由榔不会干这种傻事,奸臣不会干,太监也不会干。 李元胤为李成栋的养子,也是岑丹初的结义兄弟,掌管锦衣卫,提督御营,在朝中举足轻重。作为东勋在朝中的代表,他自然主张坚守肇庆,不会客入广西。 正月初八,太监夏国祥擅自作主,用步辇把慈圣皇太后抬到行宫门外。尔后,又以太后懿旨的名义,催促朱由榔上船逃往梧州。 既有太后谕令,朱由榔也就不再顾忌群臣,忙不迭地登船逃命。 “百官仓皇就道。粤东人皆奔回……” 二月初一,朱由榔君臣逃至梧州,“驻陛水殿”。 梧州是陈邦傅的地盘,朱由榔刚到梧州,朝廷风向立即改变,吴党压倒楚党,终于得势。 陈邦傅暗中策划“打虎”,户部尚书吴贞毓、礼部侍郎郭之奇、兵部侍郎程源、万翱等十四人联名上疏揭发楚党“五虎”袁彭年、刘湘客、丁时魁、金堡、蒙正发,攻击他们“把持朝政,罔上行私”。 五虎依仗李成栋、李元胤父子,在行在骄横狂悖。朱由榔不满已久,当即决定把刘湘客等四人逮捕,下锦衣卫狱拷打审讯。“虎头”袁彭年是袁中道的儿子,与李元胤关系密切,又丁母忧。朝廷投鼠忌器,对袁彭年免予处分。 于此同时,清军则在加紧准备,试图直捣广州。正月二十七日,尚可喜、耿继茂统军由韶州南下,二十九日到达英德县。总兵许尔显、副将江定国,率部走水路进攻清远。 清远位于广州北方,是广州门户。清军攻下清远,便可长驱直入,直抵广州城下。…… 左参军方以智主司军事,首先做了汇报: “昨夜,朝廷再次递来诏书,要求赤军、忠贞营、陈邦傅出兵,前往三水阻击清军。诏书公开发表,拜发于二月初二,梧州水殿。” 明朝中央文书类型繁多,主要有诏、制、敕、诰、谕、册、书、苻、令、檄等10种类型。其中,最为重要的当属诏与敕。 诏,顾名思义,是皇命诏告于天下的意思,一般公开发表,且需举行特定的仪式。 朝廷以诏书的形式要求广西军头出兵,不合文法,用意也很明显:诏告天下,人尽皆知,逼迫岑丹初、李赤心、陈邦傅出兵。 上个月,兵部已经发过军令,檄调岑丹初等人出兵。当时形势不明,三人皆按兵不动。 这一次,小朝廷逃至梧州,惊慌失措,除了使用诏书公告天下外,还对三人加意笼络。 岑丹初这边,朝廷另送一封敕书,把他由定虏侯加封为“宁国公”。朝廷还承认了赤军对浔州、郁林州的占领,命岑丹初“加兵部右侍郎衔,总督桂西南官义土民兵马,经理钱粮马仗”。 这封敕书意义重大,从此以后,岑丹初可以名正言顺地节制桂西南各路官军、义军、土司兵、民团,并向各地征收钱粮马匹军械。 方以智接着说道:“朝廷公开诏令,又加封爵帅为宁国公。救不救广东,关系天下观瞻,亦关系民心所向。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出兵广东。” 俞厚基主管政务,态度消极,说道:“国事如此糜烂,朝廷不事恢复,竟还在忙着打虎,内斗不休,简直无药可救。 “爵帅虽与高必正结为兄弟,赤军却与忠贞营不相隶属。陈邦傅又是我军仇敌,如今隐然劫持銮驾,居心叵测。朝廷没有威望,诸军不相节制,到了前线,不说并肩作战,能不内讧就不错了。 “就算咱们出兵广东,南宁与广州相距上千里,粮草转运困难。军队客居他乡,粮道处处仰仗他人。这仗,该怎么打? “更何况,赤军正在扩军,人员尚未满编,装备更是差了一大堆。战船、步枪都很紧缺,一时之间也无法装配整齐。孔有德还在湖南,随时有可能打进广西。 “依我看,要出兵可以,做做样子还行,不能真打,不能损失自家兵马。” 军事上有很多不能打的理由,但政治上必须打。 “值此危难之际,朝廷封我为宁国公,自是希望我响应号召,出兵援粤。我立志抗清,赤军亦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口号。如今情势危急,朝廷诏告天下,若我不出兵抗清,岂不叫天下耻笑?” 丹初得封为宁国公,从此与焦琏、李赤心、胡一青、马进忠、杜永和等勋镇平起平坐。朝廷意在激励他出兵援粤,无疑起到了作用。 他继续说道:“李赤心远在柳州,屡受排挤,素无斗志。陈邦傅心思叵测,只知保存实力。他二人必不愿出兵援粤,我若响应号召,出兵抗虏,则可收天下名望。这一次,我们再苦再难,也非出兵不可。” 军事上还有很多困难。除亲兵协外,其他部队装备紧缺、新兵缺少训练。 丹初决定出动亲兵协、水师协参战,定于三月初一誓师东下。水师协战船紧缺,只出动水师第一标、辎重标。全军计划出动约一万两千人。 (本章完) 第235章 料敌于先 第235章 料敌于先 “陈邦傅一向心术不正,今上驻陛梧州,陈邦傅会不会意图劫持?我军若要出兵援粤,势必要经过梧州。若陈邦傅心怀不轨,断我后路,则我军危矣。”方以智说道。 丹初点点头,沉吟道:“昭平、浔州、郁林州皆为我军所有,地处梧州上游。李元胤则据有肇庆,位于梧州下游。形势如此,陈邦傅必不敢轻举妄动。 “否则,我军朝发夕至,李元胤统兵堵截,陈邦傅必败无疑。不过,此人终是一害,不除不快。他媚上有术,擅长结交勋镇,銮驾又在梧州,终究是投鼠忌器。若要除掉他,还得徐徐图之。” 陈邦傅出身浙江山阴富户,精于媚术。除了积极结交朝中佞臣,他还与其他勋镇联姻,无所不用其极。譬如,陈邦傅的二儿子陈鸣雷,娶的是焦琏的女儿。为了结交忠贞营,他不惜把女儿嫁给高必正为妾。 丹初曾邀请焦琏一道讨伐陈邦傅,愿以柳州相酬。焦琏却不同意,或许便考虑到二人有儿女亲谊,彼此不便翻脸。 “不如这样,”俞厚基富智谋,说道:“爵帅统兵至梧州后,朝廷必会派大臣安抚,劝爵帅与陈邦傅和衷共济。爵帅不妨与陈邦傅虚与委蛇,再逼迫他一道出兵抗清。陈邦傅离开梧州,銮驾可保安全。届时,我军若要取梧州,易如反掌。”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丹初乃决定向平南、五屯所两地增调兵马,以向梧州施加压力,作为出兵抗清的前奏。 “依爵帅高见,鞑子进入广东,方略若何,能否攻下广州?” 丹初神机妙算,即便方以智智识过人,也要虚心向他请教。 “尚可喜、耿继茂二贼受命开藩广东,志在夺取广州。他们会优先进攻广州,待攻下广州后,才会腾出手来掠取广东各地,最后才是派兵威胁行在。因此,今上巡幸梧州,暂时不会有危险,会在梧州安顿下来。 “杜永和原是李成栋的中军,与罗成耀、张月、郝尚久等东勋大将资历相当。以他的威望,难以统御东勋诸将。一旦鞑子围困广州日久,守军必有约降者,如南昌、大同故事。” 去年十月,清军围困大同大半年时间,城内粮尽,“兵民饥饿,死亡殆尽,余兵无几”。守将杨振威等人向清军约降,斩杀姜瓖及其兄弟首级,献城投降。阿济格始得入城,下令屠城,除杨振威的官兵家属外,“官吏兵民尽行诛之”,“隳其城睥睨五尺”,邻近各府、县等地区亦遭屠戮,史称“大同之屠”。 丹初神色沉重,说道:“李成栋、金声桓、姜瓖先后败亡,天下丧气。这次,若广州有失,天下士子将更加失望。朝廷势必还要播迁,十有八九会迁来南宁。届时,赤军能否担当大任,关系到天下气运。” 屋内一阵沉默,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几年,清军多次逼临岭南。每一次,明军都能逢凶化吉。一方面,在于前线将士拼死抵抗。另一方面,金声桓、李成栋、姜瓖先后反正,清军后路受到威胁,不得不主动撤退。 现在,清军解除了后顾之忧。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皆为东江镇宿将,在满清中号称名王。孔有德、耿仲明两部擅使火器,尚可喜还懂水战,坐拥四万精兵,着实不容小觑。 “依爵帅看,尚可喜多久能攻下广州?”俞厚基问道。 “广州城高墙厚,东勋经营已久。鞑子若要破城,势必要用红夷大炮。尚可喜、耿仲明两部从辽东拔营时,各自只有两千多人,至江南才募齐兵马,再至广州,行程数千里,所携红夷大炮必不多。“鞑子必会在广州北部就地铸炮,顺便休整兵马,招抚各地。待秋天天气转凉,大炮铸成,鞑子无暑热之苦,必乘此时破城。” 秋天破城,那就是十月、十一月左右了。 “那么,孔有德什么时候会进攻广西?” 赤军以南宁为根据地,对孔有德的动向更为敏感。 “湖南天军众多,有宣国公(焦琏)、鄂国公(马进忠)、卫国公(胡一青)、襄国公(王进才)诸部。而鞑子在湖南除了孔有德外,只有徐勇一位总兵,兵单将寡。 “除非鞑子能往湖南派一员大将,专门镇守宝庆、衡州。否则,孔有德后路受到威胁,粮饷无着,必不敢南下窥视广西。二位想想,鞑子会派谁镇守湖南?” 湖南是明清争战的主战场,位置极为重要。要派人镇守湖南,一方面要足够可靠,另一方面,还得有足够的实力。 绿营兵都是明朝降军,不可靠,不可能担此重任。满洲八旗、蒙古八旗不习南方气候,除了在南京有少量驻军外,长江以南皆不驻军。满、蒙八旗人数太少,入关以后伤亡很大,除非万不得已,清廷已不再派满蒙八旗深入前线作战。 可派往湖南的,也就只有汉军八旗了。汉军八旗,实力最强的就是“四王一公”,即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永忠了。 “可是伪续顺公沈永忠?”方以智反应快,率先答道。 沈永忠是第二代续顺公,为首任续顺公沈志祥的侄子。沈志祥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一样,出自毛文龙的东江镇。他于去年病死,无子,由沈永忠袭爵。 西北义师蜂起,吴三桂镇守汉中,残酷镇压西北义军。孔有德等三王各有任务,能移镇湖南的,也就只有沈永忠了。 “不错,”丹初答道:“去年,姜瓖以山西反正,畿辅告急。多尔衮调沈永忠驻扎济南,配合张存仁镇压山东柳园军。观天下形势,多尔衮欲调鞑子移镇湖南,只能调沈永忠了。” 沈永忠所部多步兵,从山东到湖南,至少要行军三四个月,到达湖南已是盛夏。八旗皆为北人,向来不在夏天打仗。孔有德要大举南下,差不多也要等到秋天。全州、严关、镇峡关、桂林,此皆为兵家必争之地。就算孔有德一一攻克,等他进攻昭平、永安、甚至浔州、南宁,差不多也要到年底了。 丹初叹道:“金声桓、李成栋、姜瓖诸公皆已败亡。这一次,没人能帮我们了。我们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得加紧整军备战,赶在鞑子到来之前配齐装备,练好兵马。届时,再与鞑子决一死战,当有把握。” (本章完) 第236章 启发民智 第236章 启发民智 按照丹初的估计,清军最早会在年底进犯赤军地盘。留给赤军还有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赤军来说,时间还算充裕,可以好整以暇地扩军、练兵。装备制造还有些困难,但已无关宏旨。 水师这边问题不大,年底前可以配齐战船。难的陆师这边,特别是步枪,缺编比较严重。 邕宁公司加班加点,今年最多可生产一万支定虏式步枪。加上军中已经列装的步枪、由新式火绳枪改造过来的步枪,全军到年底最多可装备一万五千支步枪。对付孔有德的鞑子,应该绰绰有余了。 对于军政府来说,时间相当紧张,许多事业都进展缓慢,难以达到丹初的预期。政府毕竟不是军队,一项政令下来,总要有个消化理解执行的过程。浔州府、郁林州都是新打下来的地盘,改造旧政权、成立新部门、增加新职能,总要久久为功。 不过,有几件事却是丹初所关注的,必须加紧推进。 首先,便是大兴教育。他在堵胤锡、杨畏知二人面前夸下海口,要普及公学,要兴办技校,要简化汉字、实施拼音教学。 事非经历不知难,真到推动时,却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阻力。一向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岑丹初,也深感有心无力。 但教育为百年大计,欲兴大业,必办教育。千难万难,丹初也要推动此事。 “为了大兴教育,我们特意在军政府新设了学房,专管教育。现在,兴学的章程拿出来没有?”丹初问道,有些责备之意。 俞厚基为左参政,主掌政务,对兴学负有责任,答道:“章程还在细化,再有十天可以出来。” “十天?”丹初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地问道。 俞厚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是的,还要十天。户房要核算经费,吏房要统计教师,工房要统计馆舍。学房制定章程,方有根据。” 想想也是如此,这年头计算要靠算盘,各地传递信息要靠驿马。仅统计教师一项,各地公文往来,就要耗费大量时间。心急吃不上热豆腐,更何况是兴学这样的大事? “经费怎么样?”丹初问道。 “爵帅明察秋毫,大兴教育,最难的有两点。一是经费不够,二是教师不够。其他还有诸多问题,譬如教材,需要统一编纂,譬如简化汉字、拼音教学,需要制定标准,组织教师培训,等等,纷繁复杂,不能一蹴而就。” 俞厚基擅长处理繁剧,尚且感到头疼,换了他人只会更加难办。他能这么快就拟出章程,堪称神速了。 赤军有六万多人,再加上各级官吏、学校师生、邕宁公司、盐业公司员工等,合计已逼近十万。在赤军治下,差不多十个百姓就要养活一个“公职人员”,负担已经相当沉重。大兴教育,还要增加开支,还要养活更多的教师。 “这次出兵援粤,我会想办法约束队伍,节省军费。兴学的事不能耽搁,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决断不了的,先说说看。” 丹初鼎力支持,俞厚基备受鼓舞,说道:“全面普及公学,普及简化汉字、拼音,目前都是不现实的。受制于经费、教师的紧缺,军政府只能着重开展几项工作。 “一曰扩建大学堂。永安大学、武备学堂为两所仅有的大学堂,均需扩建。为普及兴学,拟新建一所师范学堂,专门培训教师。“二曰新建技学校。有几项技艺很紧缺,需要设立专门的技学校。拟新建七所技学校,分别为军械学校、农桑学校、医护学校、冶金学校、水利学校、土木学校、法律学校。 “三曰试点公学。拟试办公学,先为赤军、官吏、教师、工人等公职人员的儿童提供免费小学教育。待经费充裕,再全面推开。 “四曰统一教材。制定拼音、简化汉字标准,编纂统一的教材……” “思路清晰,切实可行。章程抓紧拟出来,第一时间呈给我。在我率军开拔之前,必须敲定兴学方案。”丹初赞道,总体感到满意,提议道: “水师协驻地在八尺寨,与武备学堂相隔较远,来往不便。将来若争夺广东,势必要大兴水师。现在,咱们没实力也没必要修造大船,先在八尺寨新建一所水师学堂,专门培养水师骨干。”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赤军虽有水师,却只是一支很小的内江水师。广东多海寇,战船多用广船,坚固高大,往来南洋,不容小觑。赤军得未雨绸缪,先行培养水师人才。 方以智提议道:“此次增援粤东,我军不必死战。爵帅劳苦经年,何不坐镇南宁,拜一大将领兵出征?” 丹初苦笑一下,说道:“此番作战,只能派亲兵协去。我是协统,又要与朝廷、东勋打交道。我若不去,谁还能担当此任?” 想一想,还真是如此。即便方以智是左参军,名义上的赤军二号人物,也根本不能担此重任。他只好叹道:“某甚惭愧,不能为爵帅分忧。” 下一个议题,加强宣传。 丹初说道:“启发民智需要教育,也需要宣传。教育确实不好办,宣传却容易得多。军政府成立了宣房,头一件事便是办报。《中兴报》是我亲自命名,亲自题辞的。自元月开始发行后,我还是不太满意。 “一是内容太少。每月朔望各出一期,一个月也就是两期,一期一万多字,讲不了多少东西。从下个月开始,每月要出三期,初一、十一、二十一各出一期。 “二是质量不佳。《中兴报》的发行对象,是赤军,是各级官吏,是缙绅,是读书人,也是所有平民。每一期报纸,栏目要相对固定,有政论,有时事,有新闻,有文学,有知识,有趣事。 “说教不能枯燥,免得引起读者反感。语言要通俗易懂,活泼生动,让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让不识字的人都能听懂。可以向特定部门、特定人约稿,也不妨允许读者投稿,经选用的,可以署其名字。工商业有什么大事,可以登报,商品物价,可以登报,商人想在报纸上赚吆喝,也可以登报广而告之……” 眼下,信息闭塞,国人视野狭窄,见识短浅。因此,《中兴报》一经问世,大受欢迎,加之价格便宜,往往一经发行,立即抢售一空。 俞厚基问道:“南宁、浔州几个缙绅,也有出钱办报纸的想法。爵帅,我担心他们混淆视听,暂时没有批准。” 思想开放,社会才能活力,国家才能进步。丹初答道:“让宣房订个章程,允许民间办报,但需经过批准,内容要符合公序良俗,不得与军政府唱反调。否则,宣房可以随时封禁。” (本章完) 第237章 兵部尚书刘远生 第237章 兵部尚书刘远生 三月初一,赤军主力在浔州誓师,以“奉诏援粤”为名,拔营东下。 亲兵协、水师协共计一万两千人,沿浔江顺流而下。步兵第四标在郁林州容县拔营,沿北流江(容江)顺流而下,准备夺取藤县,确保大军退路。 春回大地,水稻苗郁郁葱葱。江水滔滔,似为大军壮行。阳光明媚,焕发出无限生机。 丹初照例领兵出征,军谘府参军佥事杨玉祁随征,担任丹初替手。杨玉祁由作战局长升任,所遗作战局长一职由何肇基升任。何肇基是昭平人,诸生出身,精明强干,受到丹初的赏识。 此次东征,军谘府抽组骨干,组成元帅行辕。杨玉祁、何肇基随扈,辅佐丹初处理军务。 三月初三,赤军抵达藤县,在此驻留,一面炫耀武力,一面策反守军,必欲夺取藤县。 藤县位于梧州上游,周围群山环绕,地处北流江与浔江交汇处。此地虽为陈邦傅所有,但形势孤立,山河阻隔,西、北、南皆为赤军地盘,只剩东面可与梧州联系。 赤军要出兵增援广东,藤县、梧州为必经之道。朝廷行在设在梧州,赤军不便占领。但藤县关系赤军粮道,亦关系赤军退路。不夺取藤县,赤军便不能安心东征。 未时,阳光正烈。步兵第四标抵达藤县,与亲兵协、水师协会师。标统岑勋面见丹初,略一寒暄,便提议强攻藤县:“爵帅,大军一万多人,取藤县易如反掌。眼下,大军顿兵藤县城外,不事攻伐,何也?” 岑勋是思恩府土司,其女嫁与丹初为妾,忠心耿耿。经过全州之战,岑勋显示出了带兵能力,土司兵骁勇善战,受到全军认可。 “藤县地势紧要,非夺之不足以安军心。但行在就在梧州,离藤县不到百里,声气相通。我军此次出师,以奉诏援粤为名,若在藤县大动干戈,行在君臣必然惊恐。 “陈邦傅在梧州,遥柄朝政,必然大做文章,趁机污蔑我军。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反正我们也不急着东下,就在藤县城外练兵,威慑守军,逼迫守军投降。 “藤县形势孤立,粮产不丰,守军孤立无援。我肯料定,不出三日,守军必然投降。你安心在城外扎营,三日之后等着入城便是。” 主帅言之凿凿,岑勋只好作罢。 藤县北临浔江,东临北流江,北流江绕城南、城东而过。因此,藤县三面环水,只有西面为陆地。 赤军以水师封锁江面,以陆师封锁城西,把藤县围得如同铁桶。陈邦傅人品卑污,徒以媚上为术,军队也士气低落,武将无心死战。藤县已是死地,陈邦傅虽想派兵增援,却没人愿意过来送死。 次日,兵部尚书刘远生赶到藤县。 刘远生,陕西富平人,谙韬略,会用兵。崇祯末年,张献忠派兵攻江西,刘远生率军抵抗,收复吉安、郴州等地,颇有战功。弘光年间,刘远生为南赣巡抚,守赣州,清军围攻数月。赣州粮尽,刘远生战败被俘,后被义士所救,投效永历帝。 在永历小朝廷,刘远生以“知兵”闻名,人品端正,见解不俗。他长期担任戎政尚书,提督御营,遭到马吉翔、夏国祥、庞天寿等佞臣的忌恨。 刘远生颇有威望,朝廷每遇危急,常常会想到他。忠贞营刚进入广西时,朝廷惊恐,刘远生过去宣慰。孔有德破梅关,群臣惶惶,刘远生亲往广州面见杜永和。月初,永历帝逃到梧州,立即开始“打虎”。刘远生的弟弟刘湘客,时任都察院佥都御史,为“五虎”中的“虎皮”,亦被投入大狱。 吴党猖獗,刘远生在梧州无法立足,遂辞别永历帝,自请出使南宁,催促赤军东下。 既是同乡,又是旧交,刘远生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见面之后,略一寒暄,丹初说道:“大司马,桂林一别,长久不见,至今已两年矣。” 刘远生一怔,回忆起往事,说道:“元年九月,今上在古泥关蒙尘,琢如率军护驾,我兄弟得与琢如相识。二年三月,鞑子寇桂林,今上南巡,琢如护驾至城南栗木岭。自此一别,整整两年矣。中兴已成幻梦,真令人惆怅不已。” 金声桓、李成栋、姜瓖的相继败亡,对军心士气打击极大。刘远生亦对朝廷失望不已,态度日趋消极。 丹初把他迎入帐内,一边走,一边说道:“年前,我在塘报上看到大司马的奏疏,曰‘开武备库,节用储饷,招练禁旅,奉上亲征,出楚督诸将为死战计’,深感大才,至今记忆犹新。” 刘远生暗自吃惊,他自己都忘了奏疏原文了,这岑丹初,竟能出口成诵? “哎,爵帅笑话了。”刘远生干笑几下,叹道:“我久任戎政尚书,去年迁兵部尚书,便想整顿京营,图谋恢复。但京营被马吉翔、夏国祥二佞视为禁脔,动辄以中旨干预戎政。我连京营都办不好,还谈什么‘奉上出征’,现在想想,真是笑话。” 明朝京军有三大营,南明小朝廷也有。但京营废弛已久,永历朝的京营也不例外,除了糜饷,全无用处。 “我听说,李元胤提督御营,颇为整肃,怎么如此不堪?” “李元胤,哼。”刘远生冷笑一下,说道:“宁夏王在世时,御营皆为东勋旧部,饷粮供应充足,颇为整肃。自宁夏王薨,御营仰赖朝廷供给,早已今非昔比。 “李元胤虽是你结义兄弟,却比你差远了,自负清高,不知大义。堵阁老在朝廷无法立足,五次上疏请发军饷,愿意督忠贞营出师抗虏。楚党百般刁难,上亲自过问,才批给三千两。 “结果,堵阁老刚领到银子,又被李元胤派人抢去。琢如,你说,朝廷乱成这样,还能有何作为?堵阁部前往柳州催兵,我也无处容身,只得到你这儿栖身了。” “哎!”丹初长叹一声,看着刘远生欲言又止。待他喝过清茶,才说道:“大司马可知道,堵阁老已在柳州病死了。” “啊?”刘远生闻讯一惊,右手不小心打翻了茶碗。 “忠贞营到柳州后,大疫。堵阁老路过南宁,我与他曾有一晤。当时他已染病,在南宁休养半月,却意气甚豪,病情未愈,便执意要去柳州联络忠贞营。结果,阁老病死,兴国公亦已病死。” 李赤心也死了?主帅病死,忠贞营还能出兵援粤吗? “气数已尽,气数已尽。”刘远生喃喃自语,绝望之情一览无余。 (本章完) 第238章 堵胤锡追谥文忠 第238章 堵胤锡追谥文忠 “忠贞营新丧大帅,不便出兵。不过,总兵刘国昌愿意援粤,高必正已经许之。我与刘国昌有约,准备在梧州会师,一道晋见皇上。” 刘远生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又感到疑惑。他已经听说,“白毛毡贼”刘芳亮已经归顺岑丹初,被委任为赤军大将。这个刘国昌,难道也要归顺赤军? 丹初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刘国昌与高必正不和。李自成篡国时,大概与高夫人不和,封高必正为临朐男,爵位极低。 “李赤心为自成侄子,倚恃高夫人、高必正,尚不能压制刘希尧、刘芳亮诸辈。如今,赤心已死,高必正继领忠贞营。 “高必正在伪朝为临驹男,在天朝为郧国公。刘国昌在伪朝为淮侯,并非顺军元老,在天朝仅是个总兵,如今屈居高必正之下,为忠贞营一裨将,其尴尬可想而知。” “哦。”刘远生恍然大悟,说道:“多谢爵帅释疑。”照这个说法,刘国昌大概要永久脱离忠贞营了。老天开眼,这些白毛毡贼死得死,散的散,从此难成气候矣。 “堵阁老勇于任事,不避讥议,一生鞠躬尽瘁,却死于瘴乡。他身后之礼,务必得隆重,方能显示朝廷心意。大司马,这是阁老的遗疏,我从阁老嗣子处抄录而来,请过目。” 丹初说着,指示秘书拿过一份文稿,交给刘远生阅读。 堵胤锡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堵世明已死,次子堵正明,去年战死于永兴,赠太子太保、右都督。幼子名曰堵武鼎,目前护柩于南宁。 古人讲究落叶归根,即便明清为敌国,亦不会阻挡死者归葬。堵胤锡是江苏宜兴人,南宁距宜兴数千里,沿途战乱,想把他的遗体送回家乡安葬,着实困难重重。 丹初劝堵正鼎把父亲棺柩暂厝于南宁,先办好身后谥典,再想送葬的事。 柳远生读着堵胤锡的遗疏,不由自主地轻声念道:“臣但恨以万死不死之身,不能为皇上毕命疆场,而死于枕席,是为恨也。臣死之后,愿为厉鬼以杀贼。伏乞皇上拣任老成,用图恢复。如国家大事,有李元胤、刘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六人作皇上腹心股肱,成败可虞,祖宗有灵,实鉴临之。臣死矣,不胜余憾云……” 大臣遗疏,向来为朝廷所重视,若有所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朝廷一般都会照准。因此,大臣往往会在遗疏中请求荫庇,甚至还会开口要恤典。 堵胤锡的遗疏,丝毫不考虑身后事,反而是满腔的悲愤,尤其对李元胤、“五虎”擅政极为不满。 刘远生收起眼镜,说道:“堵阁老坚志如城,宵枕无安,却溘然长逝,遗疏公而忘私,不计生前得失,可敬可叹。其身后恤典,必贵必重,方能激励志士。” 丹初正想借重刘远生,好增加自己说话的份量,便说道:“我打算上疏朝廷,请按中湘王之例,恤典阁老。大司马正好可以领衔,好增加奏疏的份量。” 这,未免过奢了吧?何腾蛟生前担任督师,位高权重,与瞿式耜、严起恒等重臣相睦,死后追封中湘王、中极殿大学士,谥文烈。 堵胤锡为吴党,一生好强,勇于任事,在朝中树敌甚多,与瞿式耜、严起恒政见不合。追封他为二字王,能成吗? 也不好说。赤军、忠贞营兵马雄壮,都愿为堵胤锡说话。朝廷吴党得势,正要倚重赤军、忠贞营援救粤东,必须重视他们的意见。 这件事,不妨卖岑丹初一个人情。刘远生计议已定,说道:“琢如以为,堵阁老该谥何字?”谥号虽只有两个字,却是对大臣一生功过的盖棺定论,是大臣死后最重要的恤典。堵胤锡为文臣,照例该以文字打头。 “文忠。”丹初不假思索,说道:“阁老忠诚勤奋,死后仍愿化作厉鬼杀贼。谥为文忠,最为恰当。” 谥法,危身奉上、盛衰纯固、临患不忘国、推贤尽诚、廉方公正、杀身报国,曰忠。 文忠,是美谥中的美谥,虽然比不上文正,却也只是稍逊而已。 从明初至今,只有十个大臣死后谥为文忠,其中有三个还是南明封的。就连张璁、杨廷和、张居正、孙承宗,死后不过谥为文忠而已。何腾蛟死后只是封为文烈,堵胤锡够格谥文忠吗? 丹初却执意谥为文忠。他与堵胤锡相识时间并不长,只见过两次面,却一见如故,对他很有好感,也极为推崇。 论识见之宏远、任事之勇敢,南明朝野能与堵胤锡媲美者寥寥无几。丹初正想倚重他的大才,为将来做一番长远的谋划。却不想,他溘然长逝,真是大夏将倾,巨木先折。 因为党争激烈,堵胤锡屡受诋毁,在南明永历朝的名声并不显赫。何腾蛟、瞿式耜等人死后,还有浙东史派为其扬名。堵胤锡则长期被埋没,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为堵胤锡谥为“文忠”,也算是为他正名。 丹初也想借此机会,向朝廷投石问路。行在离赤军地盘越近,丹初在朝中的份量越重。他是后起之秀,原对朝政不感兴趣,现在赤军羽翼已丰,足以影响朝政。 这次,正好在堵胤锡谥号上做些文章,借机敲打朝廷大小臣工。这些人目光短浅,党同伐异,占据高位,却毫无作为。 从历史上看,孔有德攻入广西后,朝廷西迁南宁。永历帝只知逃跑,不图恢复,群臣绝望。永历小朝廷濒临瓦解,大有树倒猢狲散之势:督师瞿式耜、总督张同敞、大臣汪皞死节;大学士唐諴、户部侍郎张尚、大理寺丞吴德操、广西巡抚余心度、督粮参议魏元冀等先后降清;兵政尚书刘远生、佥都御史刘湘客等人避入深山;鲁可藻、钱秉镫、王夫之等人脱离永历朝廷,返回故乡以明朝遗民自居;“山中宰相”方以智、礼科给事中金堡等人做了和尚…… 一旦朝廷迁到南宁,丹初将成为举朝瞩目的焦点,赤军将扛起抗击清虏的大旗。若不能在朝臣面前树立威信,还怎么震慑奸佞,整肃朝政? 还有那么多大小臣僚,已对永历帝绝望,或许正在待价而沽,正可收为己用。若是丹初说话份量不够,伸张大义不够坚决,他们还会过来投奔吗? 刘远生深思熟虑,决定接受丹初的建议,说道:“爵帅说得极是,堵阁老追谥文忠,正可盖棺定论,足以体现朝廷优恤忠臣之意。不过,奏疏之上,还当由爵帅领衔,某列衔即可。” 他随即想到弟弟刘湘客,说道:“舍弟湘客,被吴党所攻,正在锦衣卫大牢……” 丹初亦与刘湘客相熟,随即接过话,说道:“湘客常为赤军仗义执言,我必疏救之,此事不劳大司马费心。” 刘远生在朝中官职为兵部尚书,丹初官职为兵部右侍郎。但赤军兵强马壮,刘远生的分量已不如丹初。丹初肯帮忙,刘湘客必保无虞。 (本章完) 第239章 统战东勋 第239章 统战东勋 刘远生熟悉朝政,丹初自要向他打听消息:“大家都说,李元胤遥柄朝政,我总是不信。大司马怎么看?” 李元胤比岑丹初还年轻一岁,因是李成栋的养子,奉命提督御营,被视作是东勋在朝中的代言人,地位特殊。 刘远生知道二人乃结义兄弟,斟酌词句,说道:“李元胤缜密谦抑,终日言语不及朝政,未尝奏荐一文武官吏,惟楚、黔、粤西诸将奏使至,则款结之,为国家收揽外心。 “只是,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等人结交元胤,借东勋之势,把持朝政,侵侮大臣。行在有个说法,‘假山图五虎’,盖以元胤本姓贾,故曰假,为五虎所愚而不自知也。” 这个说法,可与情报局的报告相互印证。李元胤“性忠实而不知政体”,城府不深,容易被人摆布。丹初与他结为兄弟,正可通过他影响东勋。 东勋集团盘踞广东多年,已然是地头蛇,论诸镇实力,大致可分为两个档次。反正之初,有九人被封为伯爵,可被视为第一档,计有江宁伯杜永和、武陟伯阎可义、博兴伯张月、宣平伯董方策、宝丰伯罗承耀、新泰伯郝尚久、奉化伯黄应杰、乐安伯杨大甫、镇安伯张道瀛;另有范承恩、杨有光、叶承恩、马宝诸将,被封为都督同知,可被视为第二档。李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加左都督,护卫行在,地位超然。 如今,李成栋已死了一年,东勋集团缺少主心骨,更加涣散。杜永和把持两广总督印,以东勋统帅自居。阎可义素怀忠义,矢志恢复,可惜已经病死。李元胤一无地盘,二无实力,但人心尚在。马宝最为骁勇,但实力不强,兵马不众,地位不高。郝尚久、黄应杰等辈分守潮州、惠州,占据要津,安于现状,对杜永和、李元胤不大买帐。另有一个杨大甫,原为梧州守将,已被李元胤诛杀。 这次赤军出兵粤东,势必要与东勋打交道。将来,赤军若要谋取广东,也得大力统战东勋诸将。李元胤、马宝、郝尚久,皆为可战之才。谋大事,举大业,不可不早作筹划。 丹初问道:“东勋大将杨大甫,原本驻守梧州,为李元胤所诛,此中可有隐情?” 刘远生如数家珍,说道:“宁夏王薨后,杨大甫跋扈不臣,军纪败坏,驻守梧州,洗劫过往船只,乃至于‘杀黔、楚奏使’,民怨沸腾。 “去年,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寇湖广。杨大甫意欲降清,纵容兵士烧杀劫掠。今上下旨切责,杨大甫意图劫驾。 “李元胤与杜永和、张月谋,以永历帝的名义邀请杨大甫赴宴,将其缢杀于御船上,并其部众。其后,罗成耀、董方策、马宝诸辈稍加收敛,杜永和、李元胤威信稍加。” 广西上任巡抚鲁可藻以梧州为行辕,驭将有术,杨大甫颇听其令。鲁可藻去任后,余心度接抚广西,杨大甫跋扈之态渐显。自杨大甫死后,梧州出现权力中空,被忠贞营所据。忠贞营在梧州也呆不下去,陈邦傅乘虚而入。 形势渐渐明朗,赤军这次东下,主要是打政治仗,而非军事仗。掐指一算,任务还真不少:把陈邦傅驱逐出梧州,确保赤军粮道安全;向朝廷投石问路,恤典堵胤锡,营救“五虎”;抚御东勋,争取李元胤、马宝诸将;抗击鞑子,确保行在安全,赢取民心…… 根据塘报,清军直扑广州,正与东勋争夺广州门户清远。丹初估计,东勋组织涣散,肯定守不住清远,便问道:“前线形势若何?朝廷如何指划?” 刘远生苦笑一下,叹道:“一言难尽,你知道皇上派谁到前线督战?” 内阁辅臣?四个辅政大学士,严起恒、王化澄、朱天麟、文安之皆非帅才,难堪大任。 宗室?向无领兵之例。近臣?李元胤太年轻,没有城府。“马皇帝”马吉翔一手遮天,全无将略。太监庞天寿志大才疏,太监夏国祥已经随扈梧州。 九卿?连兵部尚书刘远生都来赤军催兵了,还有谁能去前线督战? 东勋?东勋大将多无斗志,事到临头只想各守汛地。 满朝文武,丹初竟想不出一个可以出任前线统帅的人。 刘远生一脸悲怆,自问自答道:“上命‘马吉翔改兵部尚书,督守肇庆,曹煜升尚书,与李元胤并留督’。又手诏‘李元胤为肇庆留守,督理各营,与马吉翔、庞天寿、董方策、陈邦傅督兵援广’。 “前后矛盾,令人无所适从。杜永和据守广州富庶之地,担心各镇分权,上疏止之,自言可守广州。李元胤进退失据,留守肇庆。庞天寿倒很积极,督兵三水,意图威胁清军侧背。陈邦傅一向消极畏战,汛地丢失,更不敢与鞑子交锋…… “我这个兵部尚书,也只好退位让贤喽。” 明朝六部权力很大,威望高的尚书可与辅政大学士分庭抗礼。马吉翔出身京师游棍,一介奸佞,竟也能出任兵部尚书。朝廷名器,可谓贱矣。 丹初想想就头疼。这都是些什么人呀:“马皇帝”马吉翔、大太监庞天寿、心怀不轨陈邦傅、胸无城府李元胤…… 赤军东下援粤,要与这些人并肩作战,岂不是笑话?去年两次全州之战,赤军与八旗对阵,力战不退,结果都因友军不给力,不得不败退下来。焦琏、胡一青、熊兆佐尚且如此,更何况于马吉翔、庞天寿之流? 但永历帝虽然无能,毕竟代表了朝廷正朔。为了收取人心,赤军必须东下援粤。 想到这儿,丹初毅然说道:“大司马,局势混乱,我辈更需振作。庞天寿一介阉寺,刘国昌乃流贼余孽,尚知为国效力,更何况于我辈乎?赤军此番出兵,还要多加仰仗大司马。” 刘远生只剩一个空衔,在赤军有个栖身之处已是满足,连忙说道:“爵帅谦虚,何谈仰仗?” 三月六日,藤县守军投降。步兵第四标进驻藤县,收编守军。越两日,丹初率大军顺江而下,直趋梧州。 (本章完) 第240章 收服词臣 第240章 收服词臣 三月十日,赤军先锋逼近梧州。一万两千人马,水陆并进,陆上多骑兵,行军速度甚快。 时局纷乱,朝局如麻。楚党仿佛看见曙光乍现,“五虎”更是盼到了救星,大为振奋。吴党则如临大敌,立即暂停“打虎”。陈邦傅更是无计可出,一会儿要出师东下,一会儿想留在行在护陛銮驾,惶惶不可终日。 永历帝原本驻陛“水殿”,吃住都在船上,方便随时逃跑。赤军来援,行在暂无危险。朝廷若再驻陛水殿,不成体统,有碍观瞻。于是,永历帝进入梧州城,派使宣慰赤军。 楚党派使联络,意图整顿朝政,重掌大权。马太后派太监过来慰问,询问朱夫人近况,倚重之意十分明显。陈邦傅派使请和,言辞甚卑。李元胤亦派来使者,沟通援粤之事。 一时之间,使者络绎不绝。赤军兵强马壮,声名远播。岑丹初身价陡增,成为各派的拉拢对象。他人还没到梧州,各方来信频繁,不吝溢美之词,令他有些飘飘然。 这天,塘兵又送来一封信,署名钱秉镫,引起了丹初的注意。这人官居翰林院编修,职位不高,却见识颇高。丹初在邸报上读过他的文章,印象颇深。特别是在出兵援救金声桓、孙可望请封秦王事件上,钱秉镫见解独到,令人耳目一新。 丹初拆开信件,读毕颇受触动。信中说,眼下局势混乱,对丹初来说,是机遇也是挑战,是蜜饯也是毒药。因此,钱秉镫请丹初以董卓为警醒,以于谦相激励,支撑危局,斥除奸佞。末尾,钱秉镫恳请丹初见他一面,有要事当面相商。 来信文采斐然,言辞恳切,高谈雄辩,发人深醒,足见作者才华横溢。 “大司马,这个钱秉镫是什么来历?” 刘远生不假思索,答道:“此人是南直隶桐城人,颇有才名,崇祯年间秀才,与同邑方文、方以智友善,曾在桐城组织诗社,与复社唱和,讽喻阉逆。钱秉镫与阮大铖有世谊,因阮大铖攀附阉逆,彼此反目成仇。 “弘光年间,阮大铖造蝗蝻录,大肆报复,搜捕东林,钱秉镫避于嘉兴。剃发令下,嘉兴起义,钱秉镫起兵,战败,妻儿沉江死。 “钱秉镫逃往福州,投奔隆武帝。汀州事变,钱秉镫再投永历帝,授庶吉士,迁编修,文采裴然,行在凡有大诏令,悉由秉镫视草。” 丹初陷入了沉思,这个钱秉镫绝非俗物,怎么历史上似无此人?他绞尽脑汁思索,终于,大脑中的隐藏记忆被触动了。 这个钱秉镫,不就是钱澄之吗?永历四年秋,孔有德攻入广西,永历小朝廷树倒猢狲散。钱秉镫潜归家乡,化名钱澄之,并曾祝发为僧,号西顽。 历史上,钱秉镫与顾炎武、吴嘉纪并称“江南三大遗民诗人”,是真正的明遗民,真正的守节者,至死从未失节。而大部分的明遗民,如黄宗羲之流,大多早年激烈反清,晚年失节顺清。与之相比,钱秉镫至死不渝,更显得弥足珍贵。 丹初身边正缺一个人品端正、文采飞扬的文士,正可把钱秉镫收为己用。 靠近梧州后,丹初还没下船,先派人邀请钱秉镫。 钱秉镫亦很爽快,召之即来。他年近四十,目光如炬,精力充沛,见到丹初,长揖说道:“罪人钱秉镫,见过爵帅。”“钱先生,何罪之有?”明朝官场礼节极繁,丹初作揖回礼,以钱秉镫为翰林词臣,干脆称他为先生。 “某为救金堡,为阁辅化澄所忌,遂乞假,俨然罪人矣。” 金堡为“五虎”中的“虎牙”,用今天的话讲,大概是个愤青,逮谁骂谁。他借楚党之势嚣张于朝廷,却屡次攻击楚党,何腾蛟是、堵胤锡、瞿式耜、李成栋等勋镇重臣都被他弹劾过,丹初自然也没例外。 化澄即为王化澄,崇祯七年进士,隆武年间巡按广东,为官不廉。永历帝即位时,王化澄拥戴有功,从此官运亨通。此人极擅长钻营,与国舅王维恭结纳,通族为兄弟,如今已任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 当今内阁有四个辅臣,论人品德行,王化澄不如其他三人,但比其他三人有见识,精明干练,不失为一个能臣。譬如,王化澄便主张招抚大西军,联合孙可望抗清。 只是,南明的党争已经病入膏肓。身为阁辅,动辄得咎,王化澄手腕再强,也备受党争之苦。 丹初避而不谈金堡的事,笑道:“昨夜,我做了个怪梦。有一老者托梦于我,说我今日可得一文士,叫钱澄之。我等来等去,未见到钱澄之,却见到了钱先生。钱先生绝非罪人,其实文章华贵,真乃词苑翘楚。” 钱秉镫神色大变,瞪大了眼睛,对丹初又敬又畏。他对朝廷已经绝望,乞假后原指望朝廷加以挽留。没想到,不管是堂官还是皇上,都无甚反应。 或许,堂官并不想与朝廷“打虎”运动唱反调,也不想得罪王化澄。或许,方今纷乱,永历帝根本就未收到他的乞假奏疏。 以乞假相要挟,却未获挽留,对官员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污辱。更何况,他还是个清贵翰林呢?照惯例,他必须立即起程,不得恋栈,免得被人耻笑。 因此,钱秉镫已经决定离开朝廷,甚至为自己取好了化名-钱澄之,若要潜归家乡,便知隐姓埋名。二人初次见面,岑丹初何能窥出他的心思?难不成,他真的无所不知? 钱秉镫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恢复了镇定,说道:“爵帅谬奖。” 丹初态度恳切,说道:“钱先生,你虽已脱离是非,但国事艰难,有识者不可颓废忘志,更不能衰老林泉。不如,屈尊到我军中。方先生为左参军,与先生乃同邑旧交,屡次称赞先生才学。我矢志灭虏,赤军东下援粤,正需仰仗先生大才。” 钱秉镫无处可去,正有事请求丹初,便顺势答应丹初的邀请:“爵帅厚爱,某不敢不从。只是,方今有一事,关系天下气运,还望爵帅抬手相助。” 想必是营救“五虎”了。丹初不动声色,问道:“钱先生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只要于国事有益,某一定全力以赴。” (本章完) 第241章 大明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第241章 大明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五虎”咆哮朝廷,朝臣对“五虎”恨得咬牙切齿。除“虎皮”刘湘客外,丹初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印象。 “虎头”袁彭年,湖北公安人,“三袁”袁中道之子。隆武二年,李成栋、佟养甲率清军攻入广东。袁彭年时任广东学政,署理布政使,降清,替佟养甲起草告示,中有“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之语。 袁彭年为“五虎”之首,一直想入阁辅政,过一把大学士的瘾,在五虎中最为嚣张,屡次在永历帝面前出言不逊。永历帝甚至说过气话“以后官俱听袁彭年升除罢”,责备袁彭年干涉朝廷用人大权。 “虎皮”刘湘客,为丹初旧识,陕西同乡,常为赤军代言,人品姣好。历史上,刘湘客隐居山中,郁郁而终,是“五虎”中唯一一个守节不降的。 “虎尾”丁时魁,湖广江夏人,为人最恣肆。大学士朱天麟拟旨讥讽“五虎”,丁时魁大怒,迁怒于首辅严起恒,纠集言官十六人进内阁,欲殴打严起恒。严起恒得信,避之,大学士朱天麟受之,不堪其辱,乞休,上再三挽留。 内阁为朝廷中枢重地,首辅有宰相之名,丁时魁竟敢如此大胆,置朝廷体统于何地? “虎牙”金堡,浙江仁和人,崇祯十三年进士,遥柄言路,逮谁骂谁。譬如陈邦傅,金堡上疏称其“十可斩”。历史上,金堡为了不留辫子,做了和尚,但和黄宗羲一样晚年失节,甚至还为尚可喜作《平南王元功垂范》。 “虎爪”蒙正发,湖广崇阳人,贡生出身,人品最污。不过,他著有《三湘从事录》,王夫之又为之作墓志铭,使他在史书上身价陡增,实际是个惯于钻营、百无一用之人。 朝廷迁到梧州,脱离东勋地盘,五虎失去倚靠,立即失势。上至永历帝,下至大小臣工,早就对五虎恨之入骨,立即将其打入诏狱,先打了一顿板子。金堡最招人忌,挨打最重,被打断了双腿。 钱秉镫与刘湘客、金堡等人关系颇深,今日求见,正是为了营救五虎。 他见识颇高,对“五虎”另有高见,说道:“爵帅,金堡、丁时魁等入朝,全恃瞿阁老标榜之力,先挟阁老倾同朝,压东勋;再合东勋胁主上,驱群小。 “瞿阁老留守桂林,声气阻绝,反被金堡等人所遏,竭心力、物力而奉之。金堡入朝,阁老不论关防衙门必寄揭帖,以示倚重之意。故有识者曰,‘留守亦是勋镇气息’。” 这是什么意思?丹初有些不解,钱秉镫要拿瞿式耜压自己?还是在暗示“五虎”为东勋声气,必须出手营救? 说实话,这“五虎”中,唯有刘湘客、金堡值得营救。其他三虎,丹初巴不得落井下石。金堡曾多次弹劾丹初,丹初也无意救他。 却听钱秉镫继续说道:“我朝党争之烈,堪称历朝之最。今鞑子入寇粤东,祸在腹心。朝廷不思恢复,无尺寸指划,反而兴起大狱。行在人心惶惶,言论纷扰。 “况且,五虎所倚恃者,东勋、留守也。朝廷所赖以御虏者,东勋也、留守也。打狗还要看主人,朝廷打虎,毫无顾忌,此诚非应付危局之道也。 “当今之计,首在抗虏。朝廷应停止打虎,宽释五虎,息事宁人。各派和衷共济,勋镇齐心协力,方是中兴之道。爵帅手握精兵,靠近行在,应奋袂直言,纠乱除弊。” 时势造英雄,自己的地位已能“纠乱除弊”了?丹初略感自衿,沉吟道: “五虎莠言乱政,惹得众怒,君臣激愤。此次被投入大狱,实属活该。不过,此事关系吴楚之争,关系勋镇团结。我自会上疏直言,必不使一人毙命,免得皇上落下戕毙言官的骂名。” 钱秉镫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如释重负,说道:“爵帅深明大义,实乃大明之福。不过,还请爵帅从紧。五虎除虎首袁彭年外,其余四人已被投入诏狱,挨过廷杖。金堡受伤最重,双腿已残,躺在船上动弹不得。” 听到“廷杖”二字,丹初眉头一皱。明朝重文轻武,但党争激烈。皇帝为了摆脱文臣控制,重用阉寺,凌虐文臣,廷杖时有发生。 “五虎”在朝中官职并不低,如袁彭年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湘客为都察院佥都御史,丁时魁为吏科都给事中,金堡为礼科给事中。朝廷怯敌如虎,却勇于廷杖,着实不能服人。“先生说得是,借重先生大才,请先拟一份奏疏,再加盖我的印信,明日即可上奏朝廷。” 钱秉镫大喜,眼眶一红。 丹初察觉到他有些失态,问道:“先生到我军中,从此便是自己人。有何苦衷,但说无妨。” “不敢隐瞒爵帅,某与金堡交厚。金堡受刑独重,垂死,寄卧‘虎爪’蒙正发舟中。某乞假,与金堡辞行,闻舟后有锱铢声。乃知蒙正发贿赂锦衣卫,将要卖舟,预备逃离。 “买卖已成,某急曰‘须俟金君疮愈,乃过舟,不然将移至何所耶?’其人悟,急毁约。蒙正发大为不满,谓我以他舟成己之义。予搜囊得百金犹不足,恰广西巡按吴德操至,凑钱满其数,金堡方得安卧。” 原来,永历帝驻陛水殿,朝廷体统尽失。群臣多置办舟船,随扈江上。锦衣卫亦缺船,虽已奉诏捉拿五虎,实际上五虎仍在自己船上,锦衣卫派人监禁而已。至于监禁是严是宽,全看贿赂丰寡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五虎丑态毕露。金堡无处栖身,蒙正发不顾同事之义,昔日五虎,都成病猫矣。 “爵帅,金堡是把利剑,若用得好,足以斩妖除魔。经此大难,想必他已有所悔悟。若爵帅不计前嫌,用之为僚属,以示胸怀宽广,足收士人之心。” 看在钱秉镫的面子上,丹初答应试用金堡。 钱秉镫大喜过望,话说得也多了:“某斗胆问下爵帅,当今大明最大的敌人是谁?” 这还用问吗?丹初脱口而出,说道:“自然是鞑虏。” “不然,”钱秉镫正色道:“愚以为,大明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袁崇焕与毛文龙相争,东江镇遂沉沦,三王一公投敌。何督师与堵阁老相争,贻误战机,湖南遂糜烂,江西遂失。乃至于今日朝廷,吴楚相争,往往误事。是故,攘外必先安内,威权不立,政令不齐,中兴恢复皆为虚言。” 大明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攘外必先安内。 这话振聋发聩,令丹初皤然醒悟。他在南宁设立宁国府、军政府、军谘府、行御史台、行大理寺,小政权初具雏形。但小政权内部稳固吗?各地土司、缙绅、田主、豪强是否会心怀不满,伺机反叛? 钱秉镫继续说道:“太祖起兵之初,局促在濠州城内,五路义军互相火并。太祖有言,义军之敌非元贼,实乃元军自己。今日彼时,又有何异?”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太祖起兵是为创业,以此举例,以是太祖类比丹初乎? 情报局说,行在人心惶惶。看钱秉镫的意思,似已对永历君臣绝望。 丹初只是会心一笑,未作言语。 (本章完) 第242章 次辅亲迎 第242章 次辅亲迎 朝廷派使出城十里宣慰赤军。使者是个重量级人物-东阁大学士文安之。 文安之年近六十,资历甚老,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湖广夷陵人,清誉满天下。弘光时,起为詹事,隆武时,召拜礼部尚书,文安之转侧兵戈间,皆不赴。 永历朝,由瞿式耜举荐,文安之与王锡兖并拜东阁大学士,亦不赴。瞿式耜为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且比文安之大两岁,故有资格举荐文安之。 此人颇有个性,时局缓和时,他不愿到朝中争权夺利。何腾蛟、金声桓等败亡后,大局糜烂,他反而更加奋勇,于今年春赶到行在,入阁辅政。 首辅严起恒自知并非戡乱之才,愿以首辅让之。文安之力辞不受,因科名较早,屈居次辅,在大学士朱天麟、王化澄之上。 朝廷以次辅为使者,足见对赤军的重视。想必,永历君臣也是煞费苦心,考虑到瞿式耜是文安之的荐主,才安排文安之屈尊出使。 次辅亲迎,丹初不便怠慢,提前下船,骑马前往梧州。不出意外,文安之将试探丹初的态度,尽可能地满足丹初的要求,好催促赤军东下援粤。 下午申时,丹初一行抵达接官亭。虽是动乱年月,官场排场却一点不减。朝廷临时搭建了一座接官亭,虽然简陋,却也有模有样。 见到文安之,丹初下马作揖,郑重其事地说道:“晚生岑丹初,见过老先生。” 明朝重文轻武,官场最尊贵的称呼是“老先生”,起初只能称之为首辅。之后,官场称呼日滥,大学士皆可称为“老先生”。再往后,大九卿、小九卿,乃至于词苑前辈,皆可称“老先生”。 至于“大人”,原是至尊至贵的称呼,到了晚明,亦已不再尊贵。有些心胸狭窄的官员,尤其是正印官,若被称为“大人”,还会很不高兴。 文安之亦作揖回礼,说道:“大将军,久仰久仰。” 按明朝的官场习俗,总兵以上武官即可称为大将军。以文安之的身份,称岑丹初为大将军,已是自降身份。大概,他也想放低姿态,好笼络丹初。 进入接官亭,双方分宾主坐下。 文安之微带笑意,神色愉快,笑道:“早就听说稼翁得了佳婿,今日亲见,果真不假。大将军气宇轩昂,潇洒倜傥,真乃人杰矣。” “老先生谬奖。”初来乍到,丹初言语不多,不想给人留下飞扬跋扈的印象。 文安之又问道:“大将军可有名号?” 这是在试探丹初,是否以名号相称呼。 明人思想活跃,文采飞扬,君子需有姓、名、字,自不必说。一旦做了官,表字就不能轻易使用,改用名号,以示尊敬。因此,明人戏谑说,中进士做了官,无非是“取个号、纳个小”。 瞿式耜号稼轩、耘野,又号伯略,资格较老,故称之为稼翁。 名号之外,明人还流行起绰号。弘光帝因捕蛤蟆制作房中药,绰号“蛤蟆天子”;马士英喜斗蟋蟀,绰号“蟋蟀相公”,可谓惟妙惟肖。 绰号之外,还有道号。盖因明朝皇帝多崇信道教,取有道号,上行下效,宫内宫外亦流行道号。字、号、绰号、道号,起先流行于缙绅阶层,后来逐渐扩散至名匠商贾伶人名妓等阶层。明朝后期,就连屠狗的、看门的也无不以字号相称,颇为有趣。 在重文轻武的风气下,武官地位越来越低,勋镇也不例外。明朝前期,亲王向文武大臣投帖,一般称王或别号。自严蒿当政,亲王投剌无不称名。至张居正当政,亲王投剌一律称“晚生”。有些亲王赶上袭封,甚至称“门生”。 亲王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勋镇了。明朝后期,勋镇求见督抚、六部堂官,连个座位都没有,只能到别院听参。 眼下是南明,勋镇手上有兵,地位自然抬升。丹初完全可在文安之面前摆谱,但他并未这么做。 “晚生字琢如,号松坡。老先生是丈父至交,就称我琢如吧。”丹初笑道。他的字、号,包括绰号“小霸王”,想必文安之不会不知道。 按规矩,文安之似乎该称丹初为松坡。但丹初太年轻,文安之是次辅,称呼名号太掉价。称松帅、琢帅、爵帅,似乎又显得见外。大将军只能刚开始讲讲,以示谦礼,若一直讲大将军,传出去足成笑料。 “那,我就托大了。”文安之笑道,吩咐随从抬来一桌酒菜,说道:“琢如,皇上听说你风尘仆仆赶来援粤,不胜欢喜,特赐一桌酒菜,以示亲信。待明日陛见,皇上还会当面赏赐礼物。” 亲信?梧州为陈邦傅的地盘,丹初可不敢吃梧州城的酒菜。万一中了毒,可就不妙了。明日陛见,他也不打算亲至了,免得被陈邦傅所乘。 “晚生下船前刚吃过饭,现在实在是没胃口。就先收下御赐酒菜,留作夜宵吧。” 明制,皇帝向大臣赐酒菜,大臣必须当着使者的面吃掉。时局乱成这样,文安之也知道丹初的顾虑,一笑置之,把酒菜交给丹初的随从。 气氛稍显尴尬。文安之使个眼色,左右随从退下。丹初知道有要事商谈,亦屏退左右。 文安之小心斟酌词句,说道:“琢如为稼翁郎婿,年轻有为,练兵有术。如今粤东纷乱,鞑虏入寇。琢如义不容辞,率军援粤,实乃大明之福也。” 丹初原不喜欢官场客套话。可这话出自次辅之口,令他十分受用,便笑道:“老先生过奖。朝廷恩荣我辈,不吝官爵。国家有事,我辈自当召之即来,奋袂图报。老先生是丈父至交,便是自家人。若有事体,丹初自当效劳。” 文安之暗自赞许,觉得岑丹初镇定自信,应答得体,令人耳目一新。 既然有言在先,他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便说道:“粤东事急,琢如既以援粤为名,自当尽快入粤。明日陛见之后,若无他事,还望尽快入粤,以免贻误战机。” 丹初呵呵一笑,说道:“援粤之事,自无问题。粮草、辎重我自负担,无需朝廷费心。不过,拔营之前,我有三件事,办成之后,方好放心东下。” 文安之眉头一紧,生怕丹初趁机要挟,问道:“哪三件事?琢如请讲。” “一曰恤典堵阁老,二曰宽释‘五虎’,三曰协同庆国公。” 还好都是公事,文安之如释重负,说道:“琢如,请详细说说。” (本章完) 第243章 酝酿大计 第243章 酝酿大计 “牧翁(堵胤锡)公忠体国,勇于任事,鞠躬尽瘁,死而后矣。朝廷须从重恤典,以伸张正气,激励后人。” 堵胤锡为重臣,但政敌甚多,恤典太重或太轻都不合适。恤典之事归礼部管,礼部尚书朱天麟为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深知兹事重大,特与内阁诸臣商量。至于如何恤典,内阁已有议论,文安之也已知晓。 “牧翁遗疏已经递到朝廷,言辞恳切,读毕令人潸然泪下,身后恤典自应从厚。琢如为勋镇翘楚,有何建议?”文安之轻飘飘两句话,把皮球踢给了岑丹初。 丹初也不客气,说道:“牧翁生前官爵虽不如中湘王,功劳实不在中湘王之下。若论以身涉险,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千难万苦,牧翁又在中湘王之上。身后恤典,至少得按中湘王之例从厚。” 何腾蛟生前已加太师,封定兴侯,任督师,位极人臣。死后,朝廷辍朝七日,赠何腾蛟中极殿大学士,追封中湘王,谥文烈。 堵胤锡生前只是光化伯,总督军务,加太子太保,官爵比何腾蛟矮一截。身后恤典,自然要与何腾蛟相区别。 内阁四个辅臣,首辅、次辅,包括朱天麟,皆敌视农民军,与堵胤锡政见不合。王化澄主张联寇平虏,算是堵胤锡的奥援,但他有才而无德,名望不高,说话份量不够。 因此,内阁议定的恤典并不隆重,拟赠堵胤锡上柱国、太傅、中极殿大学士、柳国公。最重要的还是谥号,这是朝廷对堵胤锡的盖棺定论,内阁争执最烈。经过一番争论,最终拟谥堵胤锡为“忠肃”。 按照岑丹初的说法,堵胤锡的恤典要向何腾蛟看齐,这可就难了。 文安之深感为难,却不动声色,沉吟片刻,说道:“琢如请细讲。” 这个老油条,真是滴水不漏。丹初耐住性子,说道:“总得赠太师、中极殿大学士、二字王,谥号得用‘文忠’。” 听到‘文忠’二字,文安之神色一动。文忠,这可是所有文臣梦寐以求的谥号。 明制,文臣最高谥号是“文正”,其次是“文贞”,再次为“文成”,之后便是“文忠”。 自明初至崇祯末年,大臣被谥为文正的有二人(李东阳、谢迁),谥文贞的有三人(杨士奇、徐阶、钱象坤),谥文成的两人(刘基、王守仁),谥文忠的略多,但也不过七个人。 在朝臣眼中,何腾蛟功劳素著,撑起大明湖广战局,壮烈殉节,死后不过谥为文烈。内阁拟谥堵胤锡为“忠肃”,比“文忠”差远了。 丹初为堵胤锡请谥文忠,盖在何腾蛟之上,等于打朝廷的脸,批评朝廷用人不明,贻误大局。 文安之说道:“中湘王生前为督师,位极人臣,谥号只为文烈。牧翁由中湘王举荐,也算出自中湘王门外,若谥为文忠,反在中湘王之上,不合朝廷体制。” “不然,古人云,名谥虽小,关系天下气运。”丹初毫不相让,驳道:“牧翁生前忠勇任事,顾全大局,远在中湘王之上。及病逝,忠贞营全军缟素,将士失声痛哭。不谥为文忠,实难以安天下人心。” 听到“忠贞营”三字,文安之神色一震。他是湖广江夏人,离夔东近。有些大顺军不肯降清,聚集在夔东一带,声势颇壮,清军莫能奈何。这些农民军多为百战精锐,比南明官军强多了。 堵胤锡对忠贞营有再造之恩,忠贞营正屯驻柳州,不容小觑。谥堵胤锡为文忠,借此结好赤军、忠贞营,似乎划得来。赤军兵强马壮,岑丹初已成广西最大军头。他的意见,朝廷不能不听。 文安之计议已定,说道:“琢如所言甚是,牧翁谥为文忠,实至名归,亦足以显示皇上圣明。” 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牧翁生前官爵在中湘王之下,若恤典过重,反倒不合体统,容易召致非议。总得选一样在中湘王之下,以示谦让。不如,不如追赠国公吧。” 似乎有点道理。丹初在最关键的谥号问题上达成目的,也该略作退让,便说道:“老先生说得是,那就追赠牧翁国公吧,其他不变。” 在宽释“五虎”问题上,两人很快达成了意见。盖因文安之入朝时间不长,与“五虎”冲突不多。其中的金堡、丁时魁又出自瞿式耜门下,文安之乐得营救,好卖瞿式耜一个人情。 丹初说道:“如今时局正乱,朝臣应齐心协力,共克时艰,不可擅起大狱,自乱阵脚。” 文安之对道:“‘五虎’多为言官,虽然屡有狂悖,毕竟操心王事,不算死罪。首辅亦不赞成‘打虎’,已经上疏求救。我想,袁彭年已经丁忧解任,不必再管。其他四人已经杖责,可革职为民,免得留在朝廷生事。” “嗯,甚好。”丹初答道。 朝廷大计,往往酝酿于私下,而非公决于朝堂。丹初与文安之取得默契,对朝廷大计已有把握。 “庆国公心思叵测,金堡弹劾其‘十可斩’,并非危言耸听。他在梧州一日,行在就危险一日。我这次东下援粤,已做了充足的准备,唯独担心皇上安危,亦担心庆国公断我退路。” 勋镇纷争,辅臣只得尽力调解。文安之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已经诏令琢如、郧国公、庆国公三镇东下援粤,赤军、忠贞营既已出兵,庆国公不能怯敌不前。” “老先生说得是。大局糜烂,我也想跟庆国公和衷共济。若文斗管用,就不必武斗。” 文斗?武斗?文安之听着就头疼,连忙说道:“琢如,此为行在重地,鞑子入寇,朝廷打虎,臣僚人心惶惶,总要以安宁为主,不可擅起兵戈。” “我晓得,我晓得。”丹初说道:“庆国公已经来书请和,但只字不提援粤之事。待刘国昌到达之后,我就与他联合,逼陈邦傅协同东下。届时,皇上严旨催促,阁臣好言劝慰,陈邦傅不敢不从。” 能把陈邦傅赶走,对朝廷来说也是件好事,文安之乐见其成。 丹初又说:“愚以为,行在重地,不宜驻扎勋镇。陈邦傅领兵援粤,不得留兵梧州。赤军与忠贞营,亦不得在梧州屯驻。行在专由御营驻守,免得勋镇干扰朝政。” 文安之神色郑重,说道:“琢如深谋远虑,吾当共谋此事。” (本章完) 第244章 援剿大将军 第244章 援剿大将军 “国势危急,某受恩深重,率军援粤自是义不容辞。”丹初神情恳切,说道:“只是,某有一事相求,情非得已,实无讨价还价之意。” 怕什么,来什么。这年头勋镇跋扈,朝廷有事相求,勋镇往往百般索取。文安之心里咯噔一下,却故作镇定,说道:“琢如请讲。” 丹初却并不急着讨价还价,耐心说道:“凡办大事,务必事权专一,方能成大功。‘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粤东勋镇林立,兵马十数万,却不敌尚可喜、耿继茂两万之敌,何也?军令不齐也。 “眼下,鞑子已经逼近广州。欲御此敌,必须统一军令,置一大帅,统一节制诸将。如此,各勋镇声气相通,事急则援,事缓则攻,方有歼除鞑子的可能。这方面,不知朝廷有何指划?” 道理浅显易懂,只有稍有军事常识,就知道统一军令的重要性。偏偏在南明,统一军令却是件最难的事。 朝廷威权渐失,自不能统一军令。忠贞营内部亦派系林立,刘希尧、刘芳亮、刘国昌等人都难容于高必正。大西军同样如此,孙可望可谓枭雄,亦不能有效节制李定国、刘文秀。 文安之面露尴尬,硬着头皮说道:“广州那边,自有江宁侯节制诸镇。” 江宁侯即杜永和,原为李成栋中军大将。李成栋死后,杜永和抢先得到两广总督印,开印视事,自任总督。朝廷不敢过问,只得默许。 丹初不依不饶,问道:“肇庆为今上龙兴之地,沟通两粤,世所观瞻。三水为北江、绥江、西江交汇之处,水陆要冲,为广州门户,势所必争。此二地地势重要,兵家必争,必须有人统一节制军务。朝廷可有布置乎?” 李成栋在世时,足以统一节制粤东军务。眼下东勋涣散,杜永和缺少威望。粤西来的客军,自不便凌驾在东勋头上。想统一节制粤东军务,可谓难矣。 丹初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肇庆、三水之间择一地,争取节制军务。 文安之这才意识到,岑丹初果然不是俗物,虽然年轻,却见识不凡,寥寥数语便勾勒出问题的关键。 朝廷无远略,还在肇庆时,就整天忙着铨选官员、考功录牒、修改文谥、粉饰太平,对恢复大计毫无指划。到了梧州,朝臣又忙着打虎,连援救粤东也搁置一边。 “这……肇庆这边,上命永安侯(马吉翔)与南阳伯(李元胤)并守肇庆,督理各营。三水那边,大珰庞天寿请任监军,督各营兵马援广。” 庞天寿官居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勇卫营。勇卫营为永历朝三御营之一,庞天寿既为太监之首,又掌兵权,在内廷炙手可热。不过,他为人粗疏,不甚揽权,权力渐被秉笔太监夏国祥所夺。 丹初和他也算是老怨家了。三年前,他在焦琏麾下任游击时,还曾乘乱抢过庞天寿的军械。 “三水地势紧要,连接广州、肇庆,势必要有得力勋镇,统一节制三水军务。晚生不揣冒昧,愿为国效力,坐镇三水,进则援救广州,退则威胁鞑虏侧背。” 三水位于肇庆、广东之间的中心位置。据最新的塘报,清军已经兵临广州城外。明军若要增援广州,必要经过三水。清军若要攻取广州,必须夺下三水,保护侧背。 因此,三水必将是两军交战的焦点。丹初自请到三水节制军务,挑了块硬骨头。惟其如此,他才能建立功勋,膺服诸镇。 丹初驱逐陈邦傅,已成广西最大军头,朝野颇有流言,进兵三水,正可借机止流言,收人心。文安之如释重负,说道:“三水重地,确需一员大将主持战事。琢如见识宏远,已是国公,官爵在诸镇之上,节制三水军务名正言顺。” 赤军到了粤东,就是客军,想节制其他诸镇骄兵悍将,可谓难矣。朝廷颁布的名号,只能给丹初一个节制诸镇的借口。至于能否真正节制诸镇,还得看他的威信,还得看赤军的实力,还得看赤军是否真的愿意援救广州。 “那么,就请朝廷在我官爵上加个大字?”丹初试探着问道。 宁国公征虏将军总督桂西南官义土民兵马兼理粮饷,加个大字,就是征虏大将军了。 三年前,丹初还是个童子兵。焦琏问他平生志向,丹初说愿拜为征虏大将军。当时看,征虏大将军还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现在,朝局日乱,官爵渐滥。国公满地走,大将军也不乏其人。譬如东勋裨将马宝,就被永历帝御赐“护驾大将军”了。 只不过,明朝边患在于北方的鞑虏。有明一代,征虏大将军更是武将尊号,非功勋素著者,绝难拜为征虏大将军。 眼下,小朝廷蜗居梧州,前线缺少节帅。尚可喜、耿继茂兵临广州,孔有德在衡州虎视眈眈。在此背景下,朝廷拜谁为征虏大将军,便有委任前任统帅的意思。 赤军有后来居上之势,但岑丹初资历太浅。若朝廷拜他为征虏大将军,着实难以服众。 文安之不敢贸然答应,小心斟酌词句,说道:“琢如,征虏大将军为将军重号,心仪者甚多。你是后起之秀,似以谦让为宜。” 丹初只是笑笑,说道:“晚生求大将军之职,也是为了军事大计。前线有无节帅,节帅威望高低,实对军事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天军数倍于鞑子,却屡战屡败,原因盖出自此。” 文安之揣摩着丹初的话,沉默良久,说道:“琢如,何妨退而求其次,换个大将军名号?譬如,援剿大将军,如何?” 丹初沉吟不语。 遥望天空,夕阳西下。文安之还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城,内心的焦急渐渐浮在脸上。 “哎!”丹初叹了口气,说道:“朝廷恩养我辈,如今国势危急,我又岂能亟亟于官爵乎?只要援剿大将军之职能够节制前线诸镇,吾亦愿接受。 “不过,吾少年时便立志拜为征虏大将军,愿为国朝鞠躬尽瘁。征虏大将军之事,还望老先生转达天听。他日若有机会,还请朝廷酌情考虑。” 文安之长舒一口气,说道:“琢如忠勇可嘉,假以时日,征虏大将军非你莫属矣。” (本章完) 第245章 护驾大将军马宝 第245章 护驾大将军马宝 傍晚,马宝应邀来到赤军大营。 马宝,字城璧,号佩瑗,陕西平凉府隆德县人(今宁夏隆德)。崇祯十六年,大顺军破隆德,马宝加入大顺军。此人力大如牛,骁勇善战,“虽起群盗,好与士大夫游”。 李自成战死后,马宝和很多顺军一样投降清军,辗转至李成栋麾下,以勇武闻名。李成栋反正归明时,马宝为李成栋麾下裨将,被封为都督同知。 今年初,清军攻入广东。为鼓励东勋,朝廷晋封马宝为安定伯。永历帝从肇庆逃往梧州时,特令马宝护驾,封马宝为“护驾大将军”。 东勋将领不下十几个,马宝只是其中一镇,连块像样的地盘都没有。永历帝为何如此重视马宝,特意令他护驾?盖因马宝勇武过人,东勋诸镇无出其右。永历帝能重用马宝,拜他为大将军,可见并非昏聩之辈。 历史上,马宝坚持抗清,先后隶属孙可望、李定国。李定国败亡后,马宝降吴三桂,成为吴三桂麾下最重要的武将。三藩之乱时,马宝任兵马大元帅,为吴三桂父子主持军事,在战争中大放异彩。 日落西山。丹初听说马宝到了,出营门迎接。只见他二十出头,身材魁梧,浓眉赤目,既是平凉人,大概祖上有胡人的血统。 见到丹初后,马宝行礼甚恭,说道:“爵帅,久仰久仰。” 丹初回礼,甚是热情,笑道:“两年前,上自南宁巡幸梧州。各镇云集,遂举行大射之礼。吾与三宝兄各为下射,皆三发三中。朝臣大悦,以为中兴有人。至今想来,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哎!”马宝一脸惋惜,叹道:“两年前,榆林王、宁夏王相继反正,中湘王督师反攻,形势一片大好。哪曾想,不到两年时间,大局竟糜烂至此,鞑子竟已兵临广州城外。” 营内外有不少使者,正等着接见。有的使者,丹初根本就不会见,由参军佥事或者教导局长代为接见。看到马宝受此礼遇,他们面露羡慕,间或与马宝打招呼,希望能够引起丹初的注意。 进入中军帐内,二人分宾主坐定,亲兵奉茶。 丹初问道:“三宝兄,今年贵庚几何?籍贯何处?” 马宝在族中排行老三,人称“三宝”。他是流贼出身,长相凶狠粗犷,却好与士大夫游,儒雅知礼节,说道:“爵帅礼不可废。您是国公,总督桂西南军务,三宝何敢在您面前称兄?三宝生于崇祯元年,今年二十二岁,家在平凉府隆德县。” 他言辞恳切,令丹初心中一动。僻居室内,恂恂懦雅,身临战阵,勇冠三军。这个马宝,确实是员骁将,后面应想办法收为己用。 “那我就托大,以表字相称了。本帅生于崇祯三年,比城壁小两岁,籍贯庆阳府,与平凉相近。” “爵帅年轻有为,治军有术,两次全州之战,力挫鞑虏,实为陕人楷模。” “呵呵,”丹初笑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后,咱们总得念及同乡之谊,互通声气,遇事互相支援。” 东勋大将多为河南人。李成栋出身于陕西宁夏卫军户,降明后驻防开封,在开封之战中表现卓异,麾下大将多为开封旧部。同袍战时并肩作战,情谊自不相同,足以超越乡谊。 马宝却是在明亡后归降李成栋的,虽是陕西同乡,毕竟不是李成栋的嫡系,未曾在开封大战中出力。李成栋死后,马宝虽然骁勇,却混迹籍东勋中,始终难以出头。 他自视甚高,叹道:“陕人武将之强,实不下于辽人。当今陕军之强,自然首推西军。顺军自自成殁后,已经大为没落。忠贞营强盛一时,却日益衰退。爵帅的赤军是后起之秀,却已俨然超过忠贞营矣。” 有明一代,陕西为边防重镇。朝廷除在陕西设行省外,又在陕西以西设陕西行都司,镇守河西走廊。陕军经年与蒙古骑兵作战,为明朝边军精锐。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亦起于陕西,军中骨干多为边军、边民。到了明末,陕人名将之多,可与辽人不相上下。 若丹初威望足够,若赤军实力足够强大,若军政府地盘足够大,若能整合陕人大将,征伐天下将大有把握。不过,此事任重而道远,还得循序渐进。“城璧过奖。吾辈皆为陕人,流徙万里,只为抗虏。赤军若果能担当大任,必矢志抗虏,决不敢存丝毫私心。” “爵帅一腔赤诚,宝不如也。”客套话说完了,马宝神神秘秘地问道:“爵帅可知道,前些天,广州城北打了一场大仗?” “嗯,听说过。”丹初波澜不惊,说道:“三月初六,尚可喜率部推进至广州北郊,派人招降杜永和,被严词拒绝。初九日清晨,鞑子抬梯子进攻广州北城,杜永和顽强抗击,鞑子大败而回。” 广州无虞,梧州也就暂时安全了。人心慢慢会安定下来,东下援粤之事也可以暂缓。 “依爵帅看,杜永和能守住广州吗?” “必定守不住。”丹初语气很坚定,毫无疑问,令马宝颇为不解。 他看着马宝,说道:“我倒听说,今上逃离肇庆后,杜永和惊慌失措,一度逃离广州,在新会准备舟船,准备出奔琼州。我义弟李元胤知晓后,驰马质问,杜永和才作罢,返回广州守城。这件事,城璧可曾知晓?” 马宝心中一惊,东勋内部的丑闻,岑丹初竟然掌握得如此清楚。早就听说赤军情报局无孔不入,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隐瞒爵帅,确有此事。”马宝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再言语。 丹初说道:“东勋在城北打了胜仗,实因鞑子远道而来,仓促攻城,准备不足。名为大胜,其实歼敌不多,鞑子从容扎营于广州城北,实力不曾大损。一旦鞑子运来红夷大炮,广州危矣。 “杜永和为两广总督,有守城之责,却消极防守,只在广州设防,指望各镇援救。东勋各镇却与他貌合神离,对增援广州并不积极。 “李元胤虽为宁夏王养子,却无嫡系兵马,指望他统御诸镇援广,难矣。郝尚久、黄应杰诸镇分守潮州、惠州,朱成功虎视眈眈,郝、黄等自顾不暇,更遑论援广了。 “城璧,你是东勋大将,一定要认清形势,为长远计。” 朱成功麾下多水师,垄断海上贸易,聚敛财富无数。但他缺少地盘,只有金门、厦门弹丸之地,兵多粮少,缺粮问题十分严重。 此人治军甚严,却并非统帅之才,既无战略眼光,也缺少大局观念。清军入寇广东后,朱成功便想趁机落井下石,夺取毗邻福建的潮州、惠州,彻底解决水师缺粮问题。 马宝见识不高,听过丹初的议论,心中大受触动,说道:“爵帅高见,真如醍醐灌顶,令人豁然开朗。” 丹初笑道:“我平生最爱结识英雄,此次东下援粤,能与城璧并肩作战,结同袍之义,足矣。” 说罢,丹初击掌,亲兵搬来十支定虏式步枪,说道:“此为赤军利器,向来不传外人。城璧是自己人,我先送你十支步枪,以示友谊。” 马宝大喜,抚摸着漆黑油亮的枪管,赞道:“早就听说赤军神枪天下无敌,今日得见此物,果然名不虚传。” 有枪而无弹,或许是丹初疏忽,或许是为了安全,或许是有意为之。马宝沉浸在得枪的喜悦中,对此并未注意。 他已感受到了岑丹初的拉拢之意,决定投桃报李,明天派人回赠礼物,以示结纳之意。 (本章完) 第246章 借头立威 第246章 借头立威 丹初在梧州盘桓了十几日,几件大事皆达成心愿。 堵胤锡恤典从重,谥文忠,赠上柱国、太师、柳国公。 “五虎”得到宽释。柳湘客、金堡革职充军,发往赤军效力。袁彭年丁忧解职,丁时魁、蒙正发追赃助饷。 陈邦傅被迫援粤,不再留军驻屯梧州。梧州仍为朝廷行在,只留御营三部驻守。勋镇不再派兵驻守梧州,免得干扰朝政。 岑丹初如愿以偿,加封为援剿大将军,筑坛拜将,赐尚方宝剑。他将奉命进驻三水,除节制赤军、忠贞营刘国昌外,再节制马宝、陈奇策、张月三员骁将。 陈奇策,广东南海人(今广州),原是南海小吏,以军功授守备。李成栋反正归明后,陈奇策授总兵,据守羚羊峡,屏护肇庆行在。此人善使水师,麾下有战船一百余艘。 张月,东勋大将,河北元氏人。李成栋反正归明时,张月封为博兴伯。 与此同时,朝廷力图振作,起用大学士何吾驺,统一指挥援粤战事,驻节肇庆。 何吾驺,广东香山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陈邦彦等为其门生,隆武二年,入隆武朝任首辅。永历朝,自李成栋反正后,何吾驺在家乡养疾。如今粤东事急,何吾驺再度出山,主持援广战事。 四月二日,赤军拔营,沿西江顺流而下。五日,前锋逼近肇庆,李元胤亲来迎接。 故友相见,丹初不甚欢喜,邀请李元胤上船议事。寒暄过后,丹初觉察到李元胤心思不定,起疑问道:“兄弟可有什么心事?” 李元胤左右环视,见船舱内侍立着两个亲兵,欲言又止。 “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守口如瓶。兄弟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李元胤无奈,从怀中掏出一纸敕书,说道:“大哥请看,皇上给我的敕令。” 丹初神色一凛,接过敕令,只见黄纸朱字,只有短短几行字:博兴侯罗成耀心怀叵测,图谋降虏,危及社稷。特敕令南阳伯李元胤为国除奸,以儆效尤。 还没与清军作战,明军又要开始内斗了。丹初眉头一皱,说道: “罗成耀奉命镇守梅关,不战而退,致使鞑子长躯直入,确实罪有应得。不过,他是东勋大将,受封侯爵,麾下兵马必定不少。兄弟,你奉旨除奸,还应谋定而后动,不可仓促发动。” “大哥说的是。”李元胤诚恳地说道:“兹事体大,小弟特意过来请教大哥。万一发动,还要仰仗赤军从旁协助。” 说罢,李元胤把事情来龙去脉简单叙述一遍。 原来,罗成耀怯敌如虎。清军攻下南雄后,罗成耀又弃守韶州,一路逃到肇庆。李元胤与他素来交好,罗成耀见大势已去,便有投降满清之意,到李元胤处试探口风。 李元胤义正辞严,决不投降。罗成耀只好作罢,但暗地里派亲信联络清军,愿意谋取肇庆,以向清廷邀功。 此事很快泄露。李元胤则策划诛杀罗成耀,派人到行在密告永历帝,求得永历帝谕令。 好家伙,这个李元胤本事还真不小。丹初在行在盘桓十余日,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竟未听说过密诏之事。 永历帝倒也沉得住气,竟未泄露丝毫风声。可见,永历帝并非像印象中的那样弱智,同样有机谋,大概是性格懦弱,以致一事无成。今后,不可再以等闲视之。 联络到李元胤曾成功诛杀佟养甲、杨大甫,丹初亦对他刮目相看。李元胤或许在带兵、打仗上才能一般,但在策划谋杀上确实有一套。“老弟,佟养甲为两广总督,杨大甫为梧州镇将,都被你顺利诛杀。罗成耀机谋不如佟养甲、兵马不过杨大甫,诛杀他应无问题。你有什么打算,不妨说算我听听,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出于慎重,丹初支走了侍卫,只和李元胤二人密谈。 “佟养甲无兵,诛杀起来容易。杨大甫虽有兵,兵马主力皆在梧州,皇上把他召到了肇庆,我方好动手。这个罗成耀做贼心虚,平时都身处军营之中,杀他颇为棘手。 “我打算以宴饮为名,把罗成耀骗到船上,就地斩杀。所虑者在于罗成耀的大军。万一罗成耀一死,部众哗变投了鞑子,可就不妙了。” 肇庆西邻梧州,东接广州,地理位置相当紧要。府城三面环江,北羚山、鼎湖山俯瞰北城,烂柯山横跨西江,形成羚羊峡,是座易守难攻的城市。 明军诸镇云集肇庆,不可能全部驻守在城内,若要驻在城外,势必要靠近西江扎营,好方便取水、登舟。罗成耀麾下有七千兵马,就驻扎在肇庆城东,靠近西江北岸。 “这事,何阁老知情吗?” “奏书都是我亲自写的,此地除了你我,再无第三者知道。” 谋事在密,李元胤办事小心,丹初也就有把握了。他初来乍到,正可拿罗成耀的人头立威,便说道: “不除掉罗成耀,我辈便不能放心东下。如今人心纷扰,陈邦傅被我挟持而来,无心战斗。我们联手诛杀罗成耀,也可震慑群小,整齐军令。” 次日,李元胤邀请罗成耀宴饮,准备泛舟东下,欣赏西江美景,顺便到羚羊峡视察防务。 舟泛中流,江风习习,营妓枝招展,行酒歌吹,不胜惬意。罗成耀几杯酒下肚,有点飘飘然。正巧甲板上结了个绳床,不时随船摇荡。 他拉住一个新认识的粉头,一起坐在绳床上,双手胡乱摸索,脸上堆满淫笑。 李元胤哈哈大笑,来到罗成耀向前劝酒。罗成耀不备,接过酒盅,仰头正要喝下。 说是迟,那是快,李元胤从靴中掏出一柄利刃,一刀割破罗成耀的喉咙。鲜血飙了一地,众人大惊,妓女亦吓得面无血色。 罗成耀丢下酒杯,下意识地捂住喉咙,满脸皆是恨意,向李元胤趋步而来。 亲兵涌了出来,合力把罗成耀推倒,乱刃砍死。罗成耀带上船几个心腹,由于事出仓促,毫无防备,都被李元胤的亲兵控制住,不敢动弹。 李元胤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敕书,大义凛然地说道:“有诏斩成耀”。 看到永历帝的敕书,众人方才心安,罗成耀的亲信亦不敢抵抗,被李元胤缴了军械。 早有亲兵放出一支火箭,为事成的讯号。岑丹初得讯,命骑兵疾赴肇庆城东风门坳。 风门坳位于鼎湖山、烂柯山之间,是一条狭长的谷道。李元胤在此派兵驻防,但兵马不众。赤军进驻风门坳,足以截断罗成耀部众的退路。 部署完毕,岑丹初、马宝、李元胤合兵包围罗成耀的军营,召见罗成耀麾下裨将,示以首级、敕书。诸将只得顺从,岑丹初、马宝、李元胤三人顺利兼并罗成耀的部众。 (本章完) 第247章 定计援粤 第247章 定计援粤 罗成耀是东勋大将,又在南雄、韶州两府驻扎了半年多,从经过梅关的商旅中抽取税赋,军中资财颇丰。 岑丹初与李元胤诛杀罗成耀,伙同马宝兼并了他的部众,获得军械财物无数,也算小发一笔。 事情传开,岑丹初威名大震。肇庆城内外勋镇收敛,三军震肃。 次日,诸事已定。丹初与李元胤进城,谒见文渊阁大学士何吾驺。 此次援救广州,诸镇出动兵马甚多,但诚心愿意战斗的并不多,兵强马壮可堪一战者更少。岑丹初与李元胤虽然年轻,却地位特殊,赤军能征善战,更为何吾驺所重视。 因此,何吾驺闻讯,立即出府迎接。 “老先生,我们兄弟二人向您老请罪了。”一见面,丹初便拉着李元胤向他作揖,态度甚是诚恳。 诛杀罗成耀是件大事,何吾驺事先竟一无所知。事发之时,城内人心惶惶,以为发生兵变,缙绅纷纷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何国驺只收到岑丹初、李元胤一个口信,只得紧闭府门,听天由命。堂堂文渊阁大学士,奉命节制前线战事,竟被勋镇蒙在鼓里,何吾驺想来窝火不已。 不过,木已成舟,他只好作罢,笑道:“爵帅何出此言?奉敕除奸,本就要谋事机密,方能除掉罗成耀。” 进入大堂,三人分宾主坐下,略一寒暄,便进入正题。 丹初遥向西方揖拜,说道:“皇上敕封我为宁国公、援剿大将军,派首辅亲自送行。恩荣深厚,唯有喋血疆场,方能报朝廷倚重之意。 “我赤军舟行千里,远道而来,只为抗击鞑虏。如今诸镇云集肇庆、三水,锐气正盛,应该尽早出击。还请老先生加紧布置,我为诸镇倡,奉令必谨。” 李元胤则说:“罗成耀已经伏诛,三军振肃,正是用兵之时。老先生为督师大学士,下令援粤,诸镇无不用命。” 身为督师,最怕麾下勋镇不奉军令,消极应对。岑、李二人肯用命,何吾驺信心大增,说道:“两位爵帅勇于任事,老夫督师亦有胜算矣。” 三人密谋半日,在援广问题上取得一致意见,尽欢而散。 四月十二日,何吾驺、岑丹初二人联名,以督师大学士、援剿大将军的名义,召集诸镇开会。 巳时,诸镇相继来到大学士第。第内侍卫林立,盔甲鲜明,气象一新。大堂外旗杆上挂着罗成耀的头颅,被鸟鹊啄去了眼珠、嘴唇,望之令人骇然。 罗成耀的死,无疑给诸镇敲响了警钟。何吾驺或许只有虚名,岑丹初可是刀枪火海里闯出来的小霸王,又有李元胤为奥援,不可轻易得罪了他。 参会勋镇计有南阳伯李元胤、博兴侯张月、都督同知陈奇策、安定伯马宝、都督同知郭登第、文水伯陈曾禹、文安侯马吉翔、都督同知刘国昌八人。陈曾禹是庆国公陈邦傅的长子,随陈邦傅一道援粤。陈邦傅封国公较早,却被丹初驱逐出梧州,又要受丹初节制,颜面大失,改派儿子过来参会。 “马皇帝”马吉翔留在肇庆,没能随扈梧州。此中颇有一番故事。去年,柳远生由戎政尚书迁任兵部尚书,颇思作为,意图整顿御营。御营一直都受马吉翔、庞天寿掌控,柳远生动了他们的奶酪,很快便排挤出朝。清军攻入广东,永历帝干脆升马吉翔为兵部尚书,留在肇庆督战。 何吾驺、岑丹初并坐高堂,何吾驺居左为主位,岑丹初居右为副位。 “诸君,国势艰难,局势危急。老夫本已归老山泉,手无缚鸡之力,亦愤于时事,愿以老迈之躯效命疆场。诸君兵强马壮,高官显爵,更应奋袂报国,绝不可像罗成耀那样,暗通鞑虏,约献肇城。” 丹初与他一唱一和,说道:“我在梧州时,皇上谆谆教诲,要前线诸镇齐心协力,共御鞑虏。我虽后起,朝廷既拜我为援剿大将军,自当责无旁贷,勇于任事。 “诸君多为我前辈,能征善战,功劳素著。数月前,朝廷为诸君加官晋爵,意在激励将士,共克时艰。此次鞑子来势汹汹,我辈更应齐心协力,方能对付滔天之敌。否则,若有私心自用者,若有暗自款虏者,罗成耀即为前车之鉴也。” 岑丹初已是广西最大军头,又曾在全州力战八旗,威名赫赫。此番援粤,赤军初来乍到,就以雷霆手段诛杀罗成耀,更令诸镇敬畏不已。 李元胤、马宝诸将纷纷附和。 兵马强壮,说话才有底气。何吾驺暗自感叹,说道:“诸君,天军人多,局促肇城内外,师老兵疲。我打算兵分两路,一路反攻清远,另一路增援广州。具体部署,请宁国公指划清楚。” 言外之意是,督师大学士和援剿大将军已经取得默契了。众将更加警醒,敛气凝神,只听丹初语调平缓,不怒而威,言简意赅地说道: “老先生坐镇肇庆,居中调度,博兴侯张月协守肇庆,确保我军粮道,不得有失。 “我用援剿大将军印信,节制安定伯马宝、南阳伯李元胤、都督同知陈奇策三镇兵马,东下镇守三水,联络广州,合击鞑子主力。 “文安侯兵部尚书马吉翔,用兵部尚书印信,节制庆国公陈邦傅、都督同知郭登第、都督同知刘国昌三镇兵马,北上反攻清远,威胁鞑子侧背。 “各部兵马,两日后准时拔营,不许畏葸不前,不许私心自用。否则军法无情,勿谓言之不预也。” 何吾驺见诸将甚是恭敬,暗中欢喜,慨然曰:“大将军,老夫为督师大学士,岂能在后方养老?三水为主战场,老夫无能为力。反攻清远这一路兵马,老夫自为之。” 清远位于三水东北方向、广州西北方向,是广州的北面门户。清军云集广州,若明军能夺下清远,便可威胁清军退路。清军势必要分兵反攻,广州、三水的压力就会减轻不少。 督师大学士都亲临前线了,诸将不敢再推诿,纷纷表态支持。这次援粤,诸将用命,似乎前景可期。 (本章完) 第248章 要在水师 第248章 要在水师 广州府三水县地处珠江三角洲,为西江、北江、绥江汇合之处,河网密布,地形以平原为主,不易防守。此地原是处商埠,嘉靖年间始置县,东距广州一百二十里,西南距肇庆一百三十里,北距清远一百三十里。 四月十八日,丹初率明军主力抵达三水。 司礼太监庞天寿出城迎接,见到丹初后不胜欢喜,叹道:“大将军英明神武,督精兵数万来援。老奴身上这千钧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了。” 他面容憔悴,声音沙哑,眼圈里都是血丝,显然吃了不少苦头。永历君臣从肇庆逃往梧州,庞天寿却自请到三水前线督战,更显难能可贵。 历史上,庞天寿曾谄事孙可望、威逼永历禅位,因而被传统史家视为奸佞。但和许多南明人物一样,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不能用非黑即白的单一标准来评价。 丹初和庞天寿有过节。如今,他已是援剿大将军,节制诸镇,自应以诚待人,不能公报私仇。 “庞公公忠于王事,坚守三水两个月,已经相当不易。吾来三水接防,日后还需倚仗公公参谋军事。” “不敢当,不敢当。”庞天寿见丹初态度谦让,心里也就放了心,把前线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丹初。 三月九日,满清平南王尚可喜督军猛攻广州北城。广州为岭南名珠,城高墙厚,清军初来乍到,缺少攻城器械,只得抢造梯子攻城。 明朝两广总督杜永和原系李成栋中军,称得上骁勇善战,督军防御,击败清军。 尚可喜始知明军实力仍在,若强攻广州,势必损兵折将。于是,他一面向清廷请援,一面派兵抓夫,围绕广州城北、西、东挖掘壕沟,试图围困守军。又招降海盗徐图隆,试图控制广州城南珠江入海口。 广州那边战事暂缓,尚可喜分兵攻取周围州县,试图剪除枝叶,孤立广州。 三水联通广州与肇庆,受到清军的重点进攻。庞天寿督率五千守军,依托城墙、水师防御,打退清军三次进攻。守军死伤一千余人,全靠肇庆不时接应,才坚持至今。 …… “听说,鞑子已经着手铸造大炮、修造战船?”丹初已经获得了相关的情报,故意询问庞天寿。 “老奴听过一点风声,说是鞑子在从化县铸造红夷大炮,在清远、英德两地督造战船。” 情报局搜集的情报更为详细。尚可喜深知广州城墙坚固,城中明军较多,“非用大炮断难收功”,遂命从化知县季奕声加紧铸炮。这个季奕声原是明朝官员,不久前降清。从化有铁矿,季奕声会铸炮,遂自告奋勇愿为清军铸造炮。 清军已有二十七门红夷大炮,或由江西赣州带来,或缴获自明军。尚可喜令季奕声铸炮五十三门,凑成八十门之数。 至于造船,尚可喜亦很重视,令总兵许尔显、中军盛登科分别在清远、英德督造战船,计划增造一百二十艘。 清军部署可圈可点,主帅尚可喜出身于东江镇骁将,懂水战,麾下汉军擅长火器,故能以少胜多,打得东勋只能招架,不能还手。 庞天寿见丹初陷入了沉思,也就不再说话。待窥见丹初神色缓和,才说道:“大将军,有件事,老奴要得提醒下你。” “庞公公请讲。”“杜永和为广督,视广州为禁脔,月前又在城北击败鞑子,更加狂妄自信,不许同袍友军靠近广州,免得别人染指广州。李元胤曾试图增援广州,被杜永和所阻。老奴试图增援广州,亦被杜永和所阻。” 广州都被鞑子围起来了,守将还固守门户之见,阻止同袍靠近广州。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确是丝毫不假,也是南明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的事。 王朝的灭亡,大致都从朝廷失去威权、地方尾大不掉开始。永历朝从一开始就带着亡国之象,至今毫无改进,反而愈演愈烈。 “杜永和阻止友军入广,用的可是水师?” “大将军明见。”庞天寿犹豫片刻,还是壮起胆子,问道:“老奴斗胆多说两句,天军进驻三水,兵马近三万,战船上百艘,将士用命,锐气十足。不知大将军该怎样挞伐鞑子?” 照庞天寿看来,最好立即发动反攻,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好为死去的明军出口恶气,也给朝廷送上一份大捷,鼓舞一下行在的士气。 “总要谋定而后动,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图进取。庞公公尽管歇息去吧,我此番前来,必要教训教训尚可喜。” 毕竟有过过节,丹初不愿让太监干预军事,干脆把庞天寿排斥在决策圈外。 三水、广州地处珠江三角洲,水网密布。若要立于不败之地,必须争取制江权。傍晚,丹初召来李元胤、陈奇策、阮廷峰,询问水师之事。 陈奇策掌管水师,对此比较熟悉,说道:“瑞国公麾下有两支水师,由总兵吴文献、殷志荣掌管,战船不下两百艘,大小船只上千艘。听说,瑞国公已上疏朝廷,保举吴文献为伯爵、殷志荣为都督,以激励水师士气。” 杜永和在广州城北击败清军,捷报传至梧州,永历帝大悦,晋升杜永和为瑞国公。东勋大将多升为侯爵,裨将多升为伯爵。 “鞑子也在招兵买马,试图壮大水师。之前,尚可喜派人招降红旗水寇徐图隆。徐图隆又招降梁标相、刘龙胜二人,三将共有战船一百二十五只,声势渐涨。 “尚可喜尤不满足,命总兵许尔显、中军盛登科在清远、英德督造战船,同时召募水兵二千二百名,画地为船,日夜操练水战。” 陈奇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向李元胤,语气甚是惋惜。 徐图隆、梁标相、刘龙胜是“积年大寇红旗水师”,其实就是广东沿海的海盗。李元胤曾招降梁标相、刘龙胜二人,编为肇庆水师,驻防肇庆羚羊峡,由中军汪捷负责统领。汪捷“凌虐之”,梁标相、刘龙胜“忽叛去,投虏营”,反倒投奔了尚可喜。 尚可喜本就出身于东江镇水师,自然知道水师的重要性。他封徐图隆、梁标相、刘龙胜三人为水师副总兵,极尽笼络之手段。有了红旗水寇,清军在广州站稳脚跟,甚至开始组织兵力进攻三水。 反观丹初这边,水师协带来三十多艘战船,皆为长龙、三版,船只较小。陈奇策倒是有一百多艘战船,但广船不多。广船用铁力木制成,坚固耐用,可以抵御大风浪,堪称当今最佳海船。 丹初叹道:“此战要在水师,水师不行,援广之事无从谈起。我军援粤,得先从破敌水师做起。” (本章完) 第249章 进驻佛山镇 第249章 进驻佛山镇 三水濒临江河,县城设在北江东岸,南与西江隔着一条西南涌,东侧反而缺少大江大河,可走陆路直通广州。 明军若要守三水,就得背水而战,相当不利。丹初自恃兵多,决定前出至佛山镇,增加三水防御纵深,向广州城外的尚可喜示威。 佛山商业繁荣,“天下商贾皆家焉,烟火万家,百货骈集,会城百不集”,与湖北汉口镇、江西景德镇、河南朱仙镇并称“四大名镇”,又与北京、汉口、苏州并称为“天下四大聚”。 然而,佛山靠近广州,明廷并未在此设置州县,仅设有一处巡检司,防备空虚。 杜永和主持广州城防,实行消极防御,主力都收缩至广州,自然没在佛山设防。这座天下名镇,遂落入清军之手。 四月二十日,岑丹初率主力拔营东进。一万五千人马水陆并进,声势浩大。 要知道,尚可喜、耿继茂一共才两万人马,其中东江镇旧部还不到五千。南下过程中,他们招降纳叛,兵力迅速膨胀。这些降军大多不可靠,只要形势一变,很可能会再次投降。 清军皆以为,岑丹初率军东下,是要到广州会合杜永和,搞一个内外夹击。尚可喜大为紧张,调兵遣将,严防死守,一面派红旗水寇巡防珠江,一面派陆师驻防金利、慕德,确保清军退路。 不料,丹初虚晃一枪,于二十二日折向佛山。 此举出人意料,相当大胆,甚至可称之为轻率。需知佛山只是一镇,无城可守,北有西南涌,西有西江,南邻佛山水道,西望珠江,在军事上可谓绝地。 李元胤事先亦不知情,闻讯极力劝阻,说道:“大哥,佛山三面邻水,另一面有西南涌隔绝三水。此为绝地也,一旦战事不顺,大军无路可退,抢夺浮桥,互相踩踏,此宁夏王前车之鉴也。” 永历三年初,李成栋二攻赣州。他急于雪耻,率大军深入江西信丰,却被清军击败。粤军兵败如山倒,过渡桥时互相踩踏,李成栋本人也被乱兵挤下浮桥,落水溺死。 岑丹初不以为然,力排众议,决定入驻佛山镇,说道:“我决定进驻佛山,自有道理。其一,鞑子从北方远道而来,虽然招降了红旗水寇,毕竟水师孱弱,不能控制江面。我军进驻佛山,可与杜永和隔珠江相望,水师可随时合在一起,即便战败,亦有水师相护,足以从容撤退。 “其二,佛山与高明、顺德、新会等地邻近,皆富庶,货物云集,足以纾解军需。大军转战千里,最担心粮草供给。有佛山镇在手,我军粮草军饷更有保障,为持久计。 “其三,佛山、高明、新会等地多义军。我军进驻佛山,可以安抚义军,确保高明、顺德等地。只要高明、新会等地仍在我军之手,粮草即有保障,可争取立于不败之地。” 岑丹初为大将军,节制诸镇。李元胤虽有疑忌,不得不顺从主帅意见。 二十三日,大军逼近佛山。佛山镇没有城墙可资防御,清军主力都在珠江以东,佛山只有少量守军。他们不敢迎战,未战先逃。 大军还没到佛山,早有商绅来迎,愿意贡献粮食两千石、白银五千两。这个见面礼倒还丰厚,足见佛山绅商之富。 到了佛山,便见此地商埠码头林立,店铺匠行鳞次栉比。虽是战乱年月,仍有商船不时靠岸,偶尔还能看见南洋、西洋商人。 大军在此驻扎下来,一万五千人马,连营三四里。另有各式船只三四百艘,多部署在西江、佛山水道,与三水遥相呼应。 每临大战,总是军情紧急,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这一次,丹初并未急着进攻珠江东岸的清军,反而好整以暇,似乎打算长期屯驻佛山。 首先,自然要派人联络杜永和,商量合击清军之事。不过,丹初率军进驻佛山,就进入了杜永和的势力范围,触动了杜永和的奶酪。杜永和曾两次阻止明军增援广州,说不定此时已窝了一肚子火。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向岑丹初求援。丹初也不急着援救广州,派使通好只是摆个姿态。 佛山是商业重镇,人文荟萃,多熟练工匠。赤军难得深入佛山,自要珍惜机会,尽量招揽人才,招募工匠。 丹初则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招抚义军上。在梧州时,他从朝廷申请到了空白敕书三百道、钦部劄书一千道,正可用来委任将校官吏。 粤西多俍兵,粤东也不遑多让,多忠臣义士。岭南三忠自不必说,还有大大小小许多义军。李成栋、杜永和皆无治世之才,东勋分镇各地,以客军统治粤东,始终没有建起稳固的统治,各地义军蜂起。 情报局已经开列了一张名单,丹初再向李元胤、陈奇策咨询,详细了解各路义师,择其要者派使联络,争取为己所用。 广州附近的义师,举其大者有:虎贲将军王兴,出身盗贼,绰号“绣针”;海盗杨彦迪,绰号“杨二”;疍民首领周玉,义不降清,率疍民捕鱼为生,暗地支持明军;东莞武生陈壮粤,散尽家财起兵抗清;马贩子黄鹤鸣,毁家纾难,起兵抗清;秀才杨士鈋,起兵新会;佛山乡绅李象履,出家为僧,暗中打造西洋大炮;胥吏梁子直,起兵香山…… 不少义师主动来附。譬如,赤军刚进驻佛山,佛山乡绅李象履便赠送八门西洋大炮、六十名工匠。水师杨彦迪来附,更引起丹初的重视。 明末清初时,很多明遗民不愿投降满清,选择漂洋过海下南洋。交趾便有不少明遗民,被称为明乡人。交趾之西贡,在明末时仍是一片蛮荒之地,得明乡人开发,始成大城。西贡的开发者,正是杨彦迪及其部众。 历史上,杨彦迪坚持抗清,与交趾广南国阮氏合作,在西贡取得了立足之地。他不时发兵侵扰满清,广南国阮氏亦得杨氏之助,在交趾逐渐崛起。 “杨将军是在邓耀麾下效力?” 丹初为迎接杨彦迪,升帐召集标统以上军官,以示重视。 杨彦迪是邓耀的部将,邓耀是李明忠的部将。李明忠则是东勋集团中的边缘人物,率军镇守高州、雷州、钦州。 他出身卑微,原是南海一海盗,却被岑丹初如此礼遇,不禁受宠若惊,说道:“回大将军,卑职是为邓将军所招抚,但来去自如。久闻大将军英明神武,率军援广,我不愿苟安于钦州,自率水师赶来投效。” “很好,”丹初略一沉吟,说道:“我识人最准,见你相貌不凡,便知你日后必成大器。对了,你在邓耀麾下担任何职?” 邓耀只是一总兵,加都督同知衔,挂靖夷将军印。杨彦迪为邓耀部将,官职只会更低。他有些羞赧,说道:“参将。” “我封你为水师总兵,如何?” 杨彦迪喜上眉梢,却很快恢复了镇定,说道:“卑职听说大将军礼贤下士,有矿工投效赤军,也大将军被用作大将。卑职愿得赤军官职,率部下加入赤军,恳请大将军收留。” 大概在义军眼中,赤军的官职比朝廷官职更值钱吧。 丹初大喜,封杨彦迪为水师标统,部众编为水师协第五标。 (本章完) 第250章 奇袭 第250章 奇袭 赤军进驻佛山,广州城外的清军顿感威胁。尚可喜只得收缩防线,一面加紧围城,一面等待援军,全然不敢进取佛山。 佛山与广州隔着一道宽阔的珠江,赤军若要打清军,就得先击败清军水师,再渡江邀击清军。瑞国公杜永和不愿合作,丹初也不想冒险渡江。 因此,广州、佛山一带军队云集,战场上却相当宁静,颇为诡异。有时候,广州守军会出城袭击清军,间或传来炮声、喊杀声。 二十八日夜,丹初秘密返回三水,立即召见留守诸将。 夜色晦暗,空气中带着些许初夏的燥热。诸将心情不佳,参军佥事杨玉祁负留守总责,抱怨道: “何阁老反攻清远较为踊跃,但诸镇不和,至今没有拔营。陈邦傅本就无心战斗,只想保存实力。刘国昌又是顺军余部,备受排挤。郭登第实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何阁老气不过,扬言要带着亲军独力北上。” 安定伯马宝、骑兵标标统何国驺留守三水,未能南下佛山,亦有怨言。何国驺不敢说,马宝却直言不讳地抱怨道:“诸镇出前线,兵马不下五万,或逡巡不前,或出而不战,岂不教天下人耻笑?” 这个马宝,还是有些不驯。不拿出点真本事,还真不好震住他。 “天下人耻笑不了咱们。”丹初一笑置之,说道:“城璧,我有桩大买卖要交给你,就怕你不敢干。” 马宝的倔脾气来了,对道:“不是三宝吹牛,三宝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大将军有何安排,吩咐三宝就是。” 何国驹也不敢示弱,说道:“大将军,我是跟是您一路闯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咱们连满鞑子都干过,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呵呵。就着烛光,丹初看看马宝,又看看何国驹,似乎难以取舍。这两人都是猛将,被丹初雪藏在三水,静极思动,正可派上用场。 “好!”丹初击节赞赏,带大家走到一幅简易地图前,说道:“我谋划已久,准备奇袭从化、清远。” 二人眼前一亮,闻战则喜。 丹初继续说道:“我军主力进至佛山,威胁鞑子侧背。尚可喜不明所以,以为我要在广州用兵,亦调兵增援广州。从化、清远一带,防守必定空虚。 “情报已经摸准了,鞑子在从化铸造大炮、炮子,在清远、英德督造战船。大炮一成,广州即受威胁。战船一成,鞑子可在水上与我争雄长。 “因此,我打算派兵奇袭从化、清远,破坏鞑子造船厂、铸炮厂,杀死降清官吏工匠。向导、路线都已备好,沿途若要渡河,亦有人接应,你二人敢不敢担此重担?” “敢!”二将异口同声地应道。马宝叹道:“大将军心思缜密,庙算无遗,真神人也。” 几声夜莺的啼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丹初心情很好,说道:“既要奇袭,就得出敌不意,就得急行军,非骁将不能担此重任。三水距清远一百一十里,距从化一百六十里,骑兵一人双马,强行军可在一日内到达。城璧,你领兵袭清远。国驹,你领兵袭从化,如何?” 袭从化与袭清远,难易完全不同。从三水至清远,路程相对较近,所经河流为北江支流,河水不深,只要不是雨季,很容易就能找到徒涉的河段。从三水到从化,路程要多出一半,所经河流为珠江支流,至少要途径两条河道较宽的江河,不一定能够徒涉。 马宝随东勋屯驻广东,对广州附近地形颇为留意,心中闪过一丝隐忧。 凡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更何况是兵戈大事?夜间骑兵强行军,万一走错了路,万一在不能顺利渡河,岂不前功尽弃?万一被敌军发现,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并非赤军嫡系,会不会被丹初丢卒保车?特别是奇袭从化,要强行军一百六十里,要穿过广州城北敌军防守最严密的地方,要深入敌境捣毁铸炮厂,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丹初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此事,行辕已做过周密筹划。我思索再三,觉得可行。情报局侦侯、路线、向导、渡河点、渡桥都已安排妥当,鞑子铸炮厂、造船厂亦有内应。 “明日,佛山那边将发起佯攻。水师先动,试探进攻红旗水寇。一切准备就绪,你们两个敢不敢干?” 何国驹是赤军大将,也是丹初心腹,向来说一不二,怎敢不奉军令? 这话,明摆着是说给马宝的。马宝争强好胜,怎能不从? 丹初敛住笑容,说道:“奇袭贵在出奇制胜。因此,我秘而不发,直到今天才告诉你们。兵在精而不在多,奇袭从化、清远要全部用骑兵,一人至少两马。每一路,最多出动一千骑兵。骑兵标这边,当无问题。城璧,你那边可出多少骑兵?” 马宝在东勋中地位不高,仅是伯爵,麾下兵马亦不精锐,说道:“我军中凑一凑,可出一千六百战马,可出八百骑兵。” 八百精骑,奇袭从化也够了。 丹初交待他们道:“明早一起床,你们就挑选兵马,上午装备军械干粮,下午休息。天黑之后,各自启程,若战事不顺,不能全军而退,便派人飞骑求援。我这几天就呆在三水,随时可以出兵增援。” 次日,戌初时分,天已大黑。马宝亲率八百精骑,人衔枚马裹蹄,摸黑向北出发。 他虽然年轻,却也算是久经战阵。这一次,准备太过仓促,出兵太过草率,总给他一种不甚靠谱的感觉。 赤军派了两名向导,又有情报局侦侯一路相伴,马宝还是不放心。想多打听几句,又有反军纪,传出去也会被人笑话。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大约走了十里路,前方隐约听到流水声。这就是曲河了,弯曲回环,因而得名。此河连接北江、西航道,因为弯曲,河水不深,流速不快,有些地段可以徒涉。 只见一名赤军侦侯跃马前出,发出五声斑鸠的叫声。未几,对岸传来三声猫头鹰的叫声,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 不久,两名黑衣人驰马过来,停在三丈外,压低声音喝道:“忠诚!” 侦侯答道:“灭虏!” 对过口令,黑衣人才放马过来,说道:“兄弟,前面可以放心徒涉,鞑子在此没有眼线。” 马宝挥手,几名斥候过去查验,果真可以徒涉。大队人马安然无恙通过曲河,马宝始放下心来,暗自叹服。 夜间强行军,沿途密布眼线,各处接应及时。赤军组织严密,羽翼已成矣,决非粤军可比。 (本章完) 第251章 焚烧船厂 第251章 焚烧船厂 一夜有惊无险。上午巳时,马宝率领八百精骑逼近清远。骑兵已走了七个时辰,中间吃饭休息不到两个时辰,早已人困马乏。 马宝传令休息,自己却闲不下来,跟着赤军侦侯前去接头。 果真有个内应,已在接头点等候已久。他向马宝行礼,说道:“爵帅,您瞧,远处那个港口叫清远港,造船厂就设在那里,离清远县城二里。鞑子并未警觉,船厂防备空虚。” 清远港位于北江东岸,对岸为滨江汇入北江的江口。此处航道受北江、滨江交叉冲刷,水深江宽,适合作为港口。清远城则位于北江西岸、滨江东岸。 若明军反攻清远,十有八九从肇庆方向过来,不必渡过北江,可直接进攻清远城。广州位于清远东南方向,清军多走北江东岸,在东岸各地设有塘站。 马宝率军夜行,骑兵速度又快,行踪并未暴露。他取来望远镜,只见造船厂内一片繁忙,大致一看就看见七八艘战船,龙骨已经铺成。清军士兵不时来往,但没有披甲,可知防备不严。 船厂内外,木料、煤炭、桐油、绳索、帆布等材料堆积如山。上游船帆如雪,大部分都是清军的辎重船。 “城内是谁坐镇?有多少兵马?” “许尔显,是尚可喜麾下左翼总兵官。城内兵马约有两千,造船厂约有一千。” 马宝额头一皱。满清的官爵不像南明这样泛滥,孔有德、耿继茂、尚可喜三人,各自麾下只有两个总兵:左翼总兵、右翼总兵。华夏以左为尊,左翼总兵地位高于右翼总兵。 许尔显是尚可喜麾下头号大将,出身于东江镇。尚可喜降清前,先派使者前往后金接洽,这个使者便是许尔显。 鞑子虽有三千之众,骑兵应当不多。参照清军汉军的马步比例,清远一带大概会有五百骑兵,最多不会超过八百骑。 马宝麾下皆为精骑,快打快撤,袭击造船厂当无问题。 “爵帅,”侦侯瞅准机会,说道:“昨天,有几十骑骑兵从北门进入清远城。观其服饰,似为绿营。” 来了几十个骑兵,那就不是信使,很可能是援军前哨,后续会有大队步兵。既是绿营服饰,说明已是满清经制之军,不是广东境内新投降的明军。从北面来,十有八九是江西绿营了。 马宝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李成栋两次北伐,都败于江西绿营之手。这一次? “那队骑兵,可曾查明来历?” “回爵帅,时间仓促,尚未确证。不过,估计是赣州来的鞑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马宝把心一横,策马返回,召集部属曰:“鞑子防备空虚,咱们直接冲向造船厂,除了左臂上绑有白布条的人,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部属已经吃过干粮,力气有所恢复。战斗在即,诸事顺利,将士们披上盔甲,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兴奋。 马宝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却精神焕发,毫无倦意,挥兵奔向敌军造船厂。 “呜-呜-呜”,清军哨兵很快发现敌情,用号角发出警报。 主将许尔显坐镇清远城,清远港造船厂只有一员参将防守。此处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清军在此立有两座营垒。 明军骑兵走北江东岸来袭,必是过来袭击造船厂。清军副将不敢怠慢,立即领兵出营,刚列好阵,明军骑兵已至。长途奔袭,利在速战。马宝也不含糊,把兵马分成三部。左翼、右翼各三百骑兵,同时从两翼侧击清军。他本人坐镇中军,领两百亲兵,与清军正面对峙。 双方人数相当,但骑兵的战斗力是步兵的数倍。不到一刻钟,清军右翼动摇。 马宝见状,抓住战机,率麾下两百亲兵压向清军中军。他甚是骁勇,先在马上骑射,箭无虚发,接敌之前,又从腰间摸出一把鞣鞭枪。 这鞣鞭枪状似铁鞭,在末梢处接有一柄利刃,可在七八步外毙敌,非骁将不能驾驭此兵器。马宝左手持缰绳,右手挥舞鞣鞭枪,势若游龙,所向披靡。 主帅勇猛当先,士卒亦人人用命。清军很快败北,明军骑兵争先恐后,大肆砍杀清军败兵。 “兄弟们,先冲进造船厂!把船烧了,工匠杀了!”马宝大喊,身后旗鼓手挥舞军旗。 中军大旗一动,明军骑兵亦丢下清军败兵,争相冲入造船厂。 这造船厂还真不小,可同时制造十几艘战船。有七八艘战船已经基本成型,涂过了桐油,正在晾晒。工匠乱作一团,反应快的抢到了舢板,划入江中逃命;机灵的随便抱块木板,先荡入江中再说;大多数工匠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你跟着我,我跟着你,拼了命的往北方逃。 明军见人就杀,见船就烧,除少量系有白布条的内应,其余人格杀勿论。 未几,船厂火起。战船、木料、桐油、绳索、帆布、煤炭……诸多物资,全部付之一炬。清军费尽心机筹集来的造船物资,顷刻间化为乌有。 马宝率领两百亲兵,骑马进至造船厂北,在此截杀工匠,阻击清军援兵。 手无寸铁的工匠,就像待宰的羔羊,在明军前引颈就戮,不敢反抗。明军骑兵也杀红了眼,对工匠毫不留情。 这些工匠自然都是汉人,可他们为敌军造船,所犯即为不赦之罪。东勋诸镇曾三令五申,严禁匠民为鞑子效力,此刻正好杀一儆百。 马宝杀人无数,早已心硬如铁,杀敌从不手软。可屠杀同胞,毕竟心有悲戚。 乱世人命贱如狗,仅清远一地,就至少死过十万人口。永历元年,岭南三忠起义,清远卫指挥使白常灿据城防守。李成栋时为满清广东提督,派兵进攻清远,克城之后屠城。今年二月,清军总兵许尔显、副将江定国领兵进攻清远,守军抵抗。清军破城后再次屠城。 清军人少,习惯用屠城来震慑南明军民。除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清军在每省都有屠城之举。广东仅清远一地,就被清军屠城两次。 杀来杀去,杀的大部分都是汉人。一名情报局侦侯心有不忍,劝马宝道:“爵帅,工匠皆为汉人,不如以俘虏待之。工匠残废,从此亦不能为鞑子效力矣。” 赤军对处置战俘又有优化调整。对满、蒙八旗,一般屠杀不赦;对汉军八旗,一般割其耳鼻,挑断手筋、脚筋,切除食指、拇指,不再斩断手臂;对绿营、乃至其他明军,尽量争取投降。 “战场之上,哪有空闲处置俘虏?”马宝断然拒绝了侦侯的提议,催促部下斩杀工匠。 永历元年,马宝还留着辫子,会同杜永和、张月攻陷清远,参与屠城之举。这一次,他自然不会手软。 (本章完) 第252章 天降神兵 第252章 天降神兵 屠杀就像一场瘟疫,一旦开始,就难以停手。杀人之外,又常常伴随着抢劫、奸淫、斗殴,直至军纪崩沮,无法收拾。 明军原计划快打快撤,烧掉造船厂就立即返回三水。但造船厂毗邻清远港,港内多商铺、商船。军队很快失控,将士闯进清远港,到处烧杀抢掠。 马宝骁勇善战,毕竟是东勋将领,军中不行教育,也就不能收放自如。将士已经杀红了眼,争相哄抢财物。 东勋饷银不丰,欠饷积月,这次难得发个横财,就让兄弟们放纵一次吧。料想清军防备空虚,应无大碍。马宝无力约束军纪,只得听之任之。 申时,北方尘土飞扬,似有大军来袭。 一名赤军侦侯飞骑而来,找到马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爵帅,鞑子来了,为首的是副将高进库。” 听到“高进库”三字,马宝神色一动,问道:“怎知是高进库?” “打的旗号是‘都督佥事南赣左协副将高’。” 高进库,陕西宜川人,原是贺人龙的部将,官副将。孙传庭杀贺人龙,高进库无所依傍,后投降满清亲王多铎,随洪承畴伐江西,驻赣州。 李成栋率东勋十几万兵马两攻赣州,都被守军击败。满清负责驻守赣州的,文臣为南赣巡抚刘武元、巡道张凤礼,武将为南赣总兵胡有升、副将高进库。 事后,高进库加都督佥事,赐蟒衣一袭。以他的资历和战功,很有希望晋升总兵。这次南下增援广州,高进库正想借机立功,向平南王尚可喜邀宠。 两次赣州之战也在马宝心中留下了阴影,胡有升、高进库等满清武将的名字,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敌军来袭,部属还在清远港烧杀抢掠,仓促间难以迎战。真是大意了,马宝大为懊悔,道:“传令下去,立即收拢兵马迎战鞑子。若有贪恋财物者,格杀勿论。” 马宝麾下还有两百亲兵,召之即来,仓促间列阵迎战。 清军倏忽而至,前面皆为骑兵,至少有五百骑。这支来自赣州的绿营兵盔甲鲜明,军械精利,看起来甚是精锐。 他们曾经两败粤军,缴获了不少粮草器械,对战东勋很有信心。主将高进库自恃人多,挥军抢先发起进攻。 明军人少,劳师远征,人马疲乏,明显不是清军对手。马宝眉头紧皱,只得硬着头皮应战,好为部属争取时间,加紧收拢士卒。 “嗖嗖嗖!”骑兵交战,照例先是马上骑射,各自发出一阵箭雨。 明军箭矢不如清军密集,未及接战,已有十几骑倒下。马宝大为震怒,越挫越勇,拍马冲入敌阵,一条鞣鞭枪犹如蛟龙出海,在空中噼啪作响。鞭刃所及,敌军非死即残,七八步内无人能敌。 亲兵士气大振,齐声呐喊,跟着主帅冲杀敌军。马宝这支两百亲兵,是他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平时以家丁待遇厚养,战时全靠他们厮杀拼命。 怎奈清军人多,后续还有骑兵源源不断地赶来。清远城内守军也得到消息,许尔显亲自督军,坐渡船到北江东岸,配合高进库反击明军。 马宝还有六百骑兵,原在清远港内抢劫,一时间收拢不齐。就算有士卒加入战场,饱掠之后已无心战斗。 战至酉初时分,明军渐渐不支。马宝身中两箭,虽有盔甲相护,毕竟受了箭伤,勇武不再,威风大减。清远守军也渡过江来,加入战斗。 明军再坚持下去,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了。马宝见状,只得鸣金收兵,急向南方撤去。 骑兵来得迅疾,败得狼狈。盖因战马比人娇贵,忍耐力不足。骑兵强行军之后,人咬咬牙尚能坚持下去,战马马力丧失较多,很难连续强行军。清军骑兵却无跋涉之苦,战马马力尚足,可以加速追击。许尔显、高进库合兵一处,自恃人多,决定放胆连夜追击。 明军且战且退,刚开始还有队形,没过多久队形便已涣散。酉正以后,天色渐黑,明军急于撤退,更加狼狈。 所幸赤军侦侯一直跟在马宝身边,为他带路,准备乘夜突围。 有人向他献计:“不如引兵向东撤去,与何标统合军一处。何标统奇袭从化,想必已在撤退途中。两军合为一处,当有把握挡住清军。” 马宝喟然长叹,道:“我军兵败,皆因抢劫。士卒纷乱,各自为战,只知向南撤退。我若引兵东去,徒为何标统增一累赘。且必有部属不知,茫然南撤,为鞑子所杀。我已向大将军求援,当收拢部众,坚持南下。” 主帅义气,众人叹服,追随马宝南撤。马宝亦不顾自身安危,坚持打着中军旗号,不断收拢败卒。 入夜,清军紧追不舍,举着火把追击。明军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夜战难度很大,双方建制都已混乱,就算偶尔接战,也大多是混战。明军的伤亡主要来自己方的踩踏和误伤,来自清军的杀伤反而很少。 天色大亮,马宝回望身后,只剩两百多骑。亲兵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不到一百骑。清军却已迫近,喊杀声清晰入耳。 “爵帅,背后有鞑子!” 马宝闻讯大惊,扭头一看,果真见到一队鞑子,打着“许”字旗号,必是许尔显的骑兵。 这个老小子出身于东江镇,诡计多端,不知何时派遣了一支精兵,抄袭到了明军背后。 马宝眼前一黑,仿佛天要塌了。“结阵!”他大喝一声,再度抽出鞣鞭枪,准备与清军决一死战。 剩余两百骑兵,自知死之将至,却无一人敢降,自觉结成战阵,背靠背,准备同时迎击两股敌人。 双方鏖战一刻钟,明军又损失不少。残部已陷入重围,再打下去必死无疑。马宝只得选择突围,下令丢弃中军大旗,先保住性命再说。 他极力鞭策坐骑,部下士卒也极力追随。可敌军也是骑兵,马力更足。马宝想突围,又能突围到哪去? 巳时,清军再次追上马宝,把残余几十骑明军团团围住。马宝再逞神勇,用鞣鞭枪连续击杀十几个清军。怎奈部众越来越少,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少,盔甲上扎了七八支箭矢,另有三处刀伤,血渗盔甲。 马宝力竭,将要被执。却听见一阵急促激昂的天鹅喇叭声,大地震动,似有无数骑兵奔驰而来。 “啪啪啪啪!”子弹如同密雨,清军两翼顿时人仰马翻。 在战马上使用鸟铳?这种本事,普天之下只有索伦人会,怎么会出现在粤东战场上? 清军披靡,自觉向北撤去。马宝慌不择路,急忙逃脱,却见迎面大队赤军疾驰而来。赤色军旗迎风招展,当中一面大旗,上书“宁国公援剿大将军岑”,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铁骑如风,长矛如林,鞍甲耀眼,赤军犹如天兵下凡,令马宝震撼不已、感动万分。他终于安心,全身力气用尽,仿佛卸下了千钧的重担,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本章完) 第253章 笼络猛将 第253章 笼络猛将 “爵帅,不要丢下我!” “爵帅,前方又有鞑子!” …… 马宝方寸已乱,如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身后只剩十几个亲随。赤军及时到来,几个官兵围着马宝等人,冷嘲热讽地说道: “都说三宝勇冠三军,几无敌手。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嘛!” “可不是呢!咱们赤军骑兵奔袭一百六十里,穿过鞑子防区,奇袭从化,马到成功。伪知县季奕声被我军生擒,斩首示众,工匠屠戮大半,半成品大炮灌入铁水,全部损毁。” “最绝的是,咱们还能全师而退,毫发无损。鞑子调兵来援,却扑了空。” “依我看,办大事还是自己人可靠。以后,再有这种奇袭任务,必交给赤军做,才能让大将军放心。” 马宝又羞又气,“哇”的一下喷出一口鲜血。 …… “爵帅!您醒了。”一名亲兵靠前,用毛巾擦去马宝额头上的冷汗。 马宝喘着粗气,回身一看,自己正躺在行军床上。还好,只是一场惊梦。 “现在几时了?” 亲兵看了眼水漏,说道:“回爵帅,已是巳时两刻。您已睡了八个时辰,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么一说,马宝顿感饥肠辘辘。他食量惊人,力大如牛,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了。 一只鸡,三碗饭,马宝一边吃,医官一边换药。 中军坐营官也来了,向他汇报军务。马宝最关心部属,问道:“前日跟我奇袭船厂的兄弟,回来了多少?” “两百五十七人,今天早上回来四个。” 去了八百兄弟,幸存不到三百。马宝眼圈一红,泪水落入碗中。 最后一碗饭还没吃完,人报岑丹初亲来慰问。马宝连忙穿起便服,准备出帐迎接。 “城璧,快坐,快坐。”丹初已经进帐,把马宝按下,问道:“听说你多处受伤,我请老神医过来帮你治伤。又带来几剂补药,有助你康复。” 马宝心头一热,说道:“多谢大将军。” 中军坐营官说道:“爵帅身中九箭,另有四处刀伤,幸赖老天眷顾,都不是致命伤。” 赤军名声大噪,老神医李崎也跟着声名大显。他他仔细查看马宝伤势,笃定地说道:“不当紧,不会留下后患。服过我的药,一个月内定能痊愈。” 寒暄片刻,马宝屏去众人,与丹初密议军事。 “大将军,都怪我轻敌,擅自改变计划,纵兵劫掠,反被鞑子所乘。损兵折将,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我,我……” 马宝语拙,说道:“恳请大将军责罚!宝决无怨言。” “城璧,何出此言?”丹初态度甚是恳切,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城壁与其自责,不如总结教训,惩前毖后。” “主要责任在我。大将军运筹帷幄,指画英明,路线、向导、渡河点、内应都已准备妥当。我只需严格执行计划,就能完成任务,全师而退。怎料,怎料……” “哎!”马宝长叹一声,无言以对。“军队打仗要靠勇猛,也要靠严明的纪律。打仗勇猛容易,维持严明的军纪却很难。盖因勇猛只需战场一时,军纪需要常抓不懈,久久为功。” 丹初语重心长地说道:“练兵与打仗,原本就不可割裂。练兵要练武艺,也要训队列,要坚持教化,培养士卒心气。你擅长领兵打仗,却不擅长练兵,今后欲成将才,必得在练兵上下一番苦功夫。” “大将军教诲得是,宝领教在心。”马宝心悦诚服。 若论练兵之才,岑丹初若称第二,恐怕无人敢称第一。赤军成军不久,却在练兵上很有一套,建有武备学堂,有教导队,有随军夜校。 今年春节前后,武备学堂、永安大学长期生相继毕业,赤军人才储备更足。丹初决议,把教导官编配到队一级,在队以上部队全面配备教导。 学堂、教导队、夜校、教导……这些练兵之术有的是赤军独创,有的渊源于明军,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马宝与赤军打过交道,对此已然熟悉。可真要他比葫芦画瓢,模仿赤军练兵,他依然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从何处着手。 或许,可以像刘芳亮、杨彦迪那样归顺岑丹初,部属改编为赤军。赤军自会派人帮忙练兵,改编军队,一切练兵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城璧此次奇袭清远,损失多少兵马?” 马宝心中一沉,叹道:“骑兵不下五百,战马不下八百。” 损失着实不小。丹初略一沉吟,说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想办法送你一千战马,以作补偿,如何?” 一千战马?这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广东并不产马,好的战马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谢大将军!”马宝喜出望外,站起来就要行礼。 “城璧,坐下,坐下。你为我而战,遭受战损,我自会帮你补充。” 昨日,丹初率军援救马宝,反败为胜,从清军那里缴获了四百多匹战马。再筹集五六百战马,即可凑齐一千之数。 战争年月,战马是非常紧俏的物资。广东不产马,好战马一马难求。但拜满清所赐,赤军在广东反而很容易筹集战马。 原来,满清以骑射起家,对战马极为重视,一入关便厉行禁马。 永历二年,也即顺治五年,清廷再度重申马禁,禁止民间养马,“见任文武官及兵丁准其养马,武举生童等各许养马一匹”;顺治十二年,规定“民间乘马永行停止”;康熙三年规定“违禁贩卖马匹被出首者,不论马贩、马牙俱处绞”…… 严苛的马政,给民间造成了严重的负担。譬如永历二年,山西绿营千总路时运下乡巡查禁马事,乘机敲诈勒索。交城县农民王显明不堪其扰,发动起义,与姜瓖义子姜建勋合兵一处,共同抗清。 清军攻入广东后,借口禁马令搜集战马,低价购买。民间义师蜂起,明军也可趁机搜购战马,补充军需。 赤军进驻佛山后,黄鹤鸣率义师来投,此人便出身于马贩子,为赤军带来不少优质战马。 “敢问爵帅,高进库率鞑子来援,我军是否出击鞑子?” 高进库也是陕西同乡,马宝接连三次败于高进库之手,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岑丹初节镇诸镇,麾下约有三万兵马,屯驻于佛山、三水一线。广东富庶,珠江三角洲一带更是鱼米之乡,足可支持大军长期驻扎。 不过,尚可喜正在不断檄调援军,加紧围困广州。赤军一直避战,也不是长久之计。 丹初略一沉吟,说道:“我挂大将军印,领军跋涉千里至此,自要与鞑子交手。哪怕杜永和消极避战,我也要领兵挑战鞑子。” (本章完) 第254章 杜永和遣使求援 第254章 杜永和遣使求援 五月四日,瑞国公两广总督杜永和派吴文献出使赤军,向岑丹初求援。 杜永和视广州为禁脔,屡次拒绝援军。南阳侯李元胤、司礼太监庞天寿、广宁伯虎贲将军“绣针”王兴都曾率军增援广州,皆被杜永和横加阻拦。 赤军刚到三水时,杜永和也曾派使慰问,婉言谢绝增援。为何此时,杜永和又向赤军主动求援? 时者势也。就在短短半个月内,粤东形势又发生了惊天之变。 原来,清军攻入广东后,饶平总兵吴六奇请降。这吴六奇年轻时赤贫,乞食于江南,绰号“铁丐”。他熟悉山川形势,派弟弟吴汉面谒尚可喜,“请为大军向导、招徕旁邑自效”。 吴六奇一降,碣石总兵苏利亦降。碣石镇、饶平镇为粤东海防重镇,吴六奇、苏利投降满清,潮州、惠州顿受威胁。 雪上加霜的是,漳国公招讨大将军朱成功趁火打劫,亲率大军进攻潮州。潮州与福建漳州相邻,粮产丰富。朱成功粮源没有保障,曾屡次到潮州买粮,或称之为抢粮。 东勋大将-新泰伯郝尚久驻守潮州,曾屡次与朱成功交战。这次东勋有难,朱成功不仅没有救援,反而落井下石,以郝尚久“不清不明”为由,发兵进攻潮州。郝尚久接到杜永和檄令援广,却根本出不了兵。 未几,惠州守将-奉化伯黄应杰降清,杀寄居于惠州的明朝藩王,以向清军邀宠。 惠州夹在广州、潮州之间,黄应杰一降,郝尚久处境更加艰难,干脆也投降了满清。 粤东诸镇都是杜永和的东勋老兄弟,也是他的同乡,未受清军直接威胁。杜永和原以为能从他们那里获得增援,却不想祸生肘腋。东援断绝,能指望上的,也就是赤军了。 战场上,形势变化很快。杜永和没有远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手足无措。 “大将军神机妙算,出敌不意,奇袭鞑子造船厂、铸炮厂,一举成功。消息传到广州,军民欢呼雀跃,认为大明中兴有望,鞑子必将有来无回。瑞国公特令卑职送来黄金百两、白金两千两,聊作贺礼,还请大将军笑纳,以犒劳将士。” 吴文献言辞谄媚,说话没有底气,一心想要讨好赤军。此人字振伍,河南开封府通许县人,是杜永和的同乡,也是他的心腹,官居总兵,加都督同知衔。广州之守,杜永和命他总领水师,职位相当紧要。 “瑞国公好意,吾已心领。”丹初挥挥手,早有亲兵上前,把金银宝箱抬走。 “吾奉旨援广,义不容辞,率军辗转千里,前来结好东勋。前番,瑞国公派使劝阻,这次,反而派人过来请兵。前倨而后恭,何也?” 吴文献额头冒汗,神色慌乱,正在思索应对之策。却听赤军参军佥事杨玉祁说道:“大概,瑞国公斩杀了尚可福、张大奎二酉,足见兵马强壮,能够独力应付尚可喜数万鞑子吧。” 三月时,清军远道而来,进攻广州北城。杜永和派兵出击,大败敌军,斩杀清轻车都尉尚可福、游击张大奎。 尚可福是尚可喜的族弟,毙命于广州城外。杜永和捷书往来梧州,“行在以是少安”。他也不自量力,觉得有粤东诸镇为后盾,足以守卫广州,屡次阻挡粤西来的援军。 时势已变,杜永和坐困孤城,必须向岑丹初求援,趁赤军还在,尽快打破清军对广州的封锁。 吴文献连忙说道:“大将军,杨先生,此前多有误会,瑞国公亦自感失礼,深为懊悔,愿向大将军负荆请罪。只要大将军不计前嫌,提兵解除广州之围,日后分割汛地,一切好说。” 这就是以地盘相诱了。东勋各镇兵马加起来足有二十万之众,占据粤东富庶之地,却不思进取,可谓尸位素餐。粤西民风剽悍,出劲卒。粤东富庶,财赋为粤西十倍以上。若能兼并两粤,北凭五岭之险,南得通海之利,足为霸业之基也。 赤军的基本战略,正是先取粤西,再取粤东,进而割据岭南。满清三王相继南下,岭南秩序大乱,赤军正可火中取栗,谋取两广。 丹初笑道:“当今乱世,汛地为勋镇安身立命之本,岂能轻易割舍?吾等赳赳武夫,汛地当自致耳,岂可求取于他人?” 给地盘也不要?吴文献见丹初不上钩,以为他不信,大为着急,说道:“爵帅,瑞国公为两广总督,有节制诸镇之权。他既说分割汛地,决无欺骗之意。” 节制诸镇?丹初暗自好笑。宝丰伯罗成耀,不就被岑丹初、李元胤诛杀了吗?安定伯马宝、博兴侯张月,此刻不正受自己节制吗? 反倒是杜永和,政令不出广州。惠州、潮州诸镇皆叛,俨然已是孤家寡人。 “嗯,我知道,瑞国公不会欺我。”丹初说道:“吾奉诏援广,既已进驻佛山,自要与鞑子大战。你且告诉我,广州城防如何?守军实力如何?” 吴文献稍感安心,说道:“广州三面环水,易守难攻。瑞国公在城北筑新城,为广州两翼,置炮台。惟西城为山麓,树木栅叠石以守,开三濠通海潮,泥淖不能攻。鞑子无计可施,只得掘长濠围困。 “守军尚有三万多人,勋镇除瑞国公外,还有安肃伯李建捷。瑞国公想请博兴侯张月回师广州协防,恳请大将军批准。” 李建捷也是李成栋养子,只有十八岁,却骁勇善战,忠勇仁义。 张月是东勋骁将,正镇守肇庆,不可轻离。 守军实力尚可,足以应付一时。清军造船厂、铸炮厂遭到破坏,攻城日期也将延后。暂时而言,战场态势尚属可控,广州还算得上安全。 至于主帅杜永和,曾是李成栋麾下头号大将,掌中军。他能继领东勋,决非泛泛之辈,“善机略,娴守战”。 此次守卫广州,杜永和亲上城楼督战,置白银于城墙上,不吝赏格。若有炮弹打中敌人,就赏以白银,“将士益效命”。 丹初说道:“张月要留镇肇庆,不便援广。要调人协防广州,就调宣平伯董方策。” 董方策是陕西延川人,镇守德庆。德庆位于梧州与肇庆之间,既有张月镇守肇庆,董方策即无必要镇守德庆。 一动不如一静,调董方策协守广州,确实比调张月要高明。 “大将军英明。”吴文献恭维道。 丹初看了他一眼,说道:“吴文献,你为瑞国公掌管水师,自知水师的紧要。广州有水师,就能打破鞑子的封锁,军民可源源不断地获取粮草军械,不必重蹈南昌、大同之复辙。吾欲重创鞑子,亦将自水战起。日后,还要仰仗你鼎力配合。” 吴文献诚惶诚恐,说道:“大将军什么时候用得着吴某,吴某一定尽心用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本章完) 第255章 海寇投诚 第255章 海寇投诚 亥时,海潮泛起,带来阵阵凉风。丹初正要就寝,情报局长冯加礼求见,说有要事相告。 赤军重视情报工作,搜集情报不遗余力。丹初不管走到哪里,总要把冯加礼带在身边。他深夜来访,想必又有大事。 果不其然,还是个好消息。冯加礼难掩兴奋,说道:“大将军,梁标相派遣密使,愿意投诚。” 梁标相?丹初想起来了,此人是红旗水寇之首,受尚可喜招抚,被委任为水师副总兵。 冯加礼掌握的情报更全面,介绍道:“梁标相,又名梁秀兰,东莞人。崇祯十七年,梁与石、马、徐、郑、刘、钟结成七姓海寇,联合山贼,为乱粤东沿海,称红旗兵。 “陈子壮起兵后,梁标相领兵归附,屯东山白水,兵败后归降李成栋。李成栋反正后,梁标相授为水师总兵,归李元胤节制。 “梁标相等红旗水师原本共有七姓,李元胤节制无术,红旗水师相继离散。今年三月,红旗水师只剩梁标相、刘龙胜、徐图隆三部,又从肇庆叛降清军,成红旗水寇……” 明末乱世,反复无常的武夫多的是。盖因时势变化,持节坚守的武夫终是少数,大多数人为求自保,随时可以调整立场。 梁标相做过陈子壮的部下,亲身经历“岭南三忠”起义事,定会受他们影响。丹初对梁标相的反正并不意外,问道:“刘龙胜、徐图隆两部呢?” “尚可喜对刘、徐二人极尽笼络之手段。此二人凶狠顽固,徐图隆更是胆大妄为,还曾斩杀我局侦侯。” 赤军侦侯深入敌后,危险备至,故有仇必报,信奉“以牙还牙”。这几年,情报局威名远扬,敌军闻风丧胆,就算抓到了侦侯,也不敢轻易处死。徐图隆出身海盗,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斩杀赤军侦侯。不报此仇,情报局誓不罢休。 “嗯。这次,你们情报局深入敌营,游说梁标相投诚,又是大功一件。有他作为内应,我军足以歼灭刘龙胜、徐图隆两寇。” 丹初已经决定出击红旗水寇,但尚未准备妥当。盖因水战与陆战不同,往往一场战斗就能决定胜负。唯其如此,必须在战前严密筹划。 红旗水寇皆出身海盗,麾下多海船,不可小觑。赤军水师船小人少,陈奇策又是新附之师,要想一击致命,必须联合杜永和的水师。 援剿大将军名义上可以节制诸镇,但水师为赤军短板,丹初指挥其他各镇水师并不顺畅,远不能像指挥赤军那样如臂使指。 要协同配合,要统一旗号,要严密计划,要勘察水文、路线,准备工作很多,赤军迟迟没有发动水战。梁标相反正,赤军对付红旗水寇更有把握矣。 “不过,兹事体大,海寇反复无常。你还得密切关注,谨防梁标相使诈。”丹初有心不放心,交待冯加礼道。 “诺,”冯加礼应道:“我明日便派人联络梁标相,让他送子为质,看他作何反应。” 他顿了顿,说道:“还有个情况,需报告大将军。尚可喜处死了冯耀,放回了冯耀的随从。” 富川总兵冯耀,世袭广州后卫指挥使。永历帝逃至梧州后,冯耀率兵护驾,从广西富川赶到梧州。小朝廷病急乱求医,试图劝降尚可喜、耿继茂,敕封尚可喜为北平侯、靖北侯。尚可喜已是满清平南王,耿继茂亦有望袭封靖南王,又怎会看上南明的侯爵? 朝臣都知凶多吉少,不愿充当使者。冯耀年近七旬,自知来日无多,主动请缨前往广州,行敕封之事。 行至肇庆,大学士何吾驺、大将军岑丹初设宴挽留,劝他不要过去送死,不如留在肇庆号召旧部。 冯耀说,“吾设不往,则欺君。吾今惟知君之不可欺,不知敌之不可说也”。又饮酒数斗,意气甚豪,谓“从此出郊一里,即是天山朔漠。吾老矣,奋三寸之舌宣布天威,但得丁零归命,何必苏武生还哉”。 入清营,冯耀见尚可喜、耿继茂,并不行礼,宣敕曰“立转南来之甲,旋即北伐之师”。 尚、耿二人大怒,然对其胆魄甚为赞赏,反要冯耀到广州城内劝降。冯耀不从,厉声斥责。尚可喜下令将他杀害,刽子手欲去其冠,冯耀说“吾头可断,冠不可去”,慨然赴死。 丹初闻罢,叹息不已,缓缓说道:“可见,大义不衰,忠义之士常在。鞑子武力滔天,终究是域外蛮夷,残暴不仁。只要我们众志成城,鞑子休想夺我汉人江山。” 已是初夏,蛙声四起,金蝉间或呱噪。 冯加礼说道:“冯耀出使清营,另有副使一人,随从两人。尚可喜本想尽杀四人,但金光极力劝谏,保全了剩余三人的性命。 “大将军,金光为尚可喜的谋主,值得我们注意。上次,我们有两个侦侯扮作商贩,到鞑子大营刺探情报,被鞑子捕获。一名侦侯吞药自尽,另一名侦侯被刑讯逼供,将要不支。金光闻讯,私自将那名侦侯放走……” 尚可喜领兵攻进广东,排兵布阵可圈可点。一方面,他本人就是名将,狡诈多智;另一方面,他有个得力的谋士-金光。 金光,原名汉彩,字公绚,号天烛,浙江义乌人。崇祯元年,金光赴京师会试,名落孙山,到山东登州访友,偶遇尚可喜,一见如故。 自此之后,金光成为尚可喜的谋主。尚可喜降清后,金光不愿仕清,屡次潜逃。满清官府几次捕获金光,但都被尚可喜所救。为此,满汉官员屡次弹劾,尚可喜我行我素,依然庇护金光。 “听说,尚可喜挑断了金光的脚筋?” “是的,”冯加礼说道:“金声桓反正时,邀请金光赞襄大计。金光意欲投靠,尚可喜派人追回,挑断他的脚筋。 “金声桓败亡后,尚可喜揶揄金光,说他当时若应声桓之邀,死无葬身地矣。金光回应,说若他果真去辅佐金声桓,金声桓就不会失败了。尚可喜不以为忤,对他信任如故,军政大计必谋于金光。二人关系,大抵类此。” 若说策反尚可喜,自然是天方夜谭。若说策反金光,似乎颇为可行。敌人的软肋往往潜藏于内部,若能策反金光,无疑将给尚可喜致命一击。 “留意金光这个人,找个得力侦侯,想办法接近他。” (本章完) 第256章 不请自来吴六奇 第256章 不请自来吴六奇 四月下旬,为配合骑兵奇袭从化、清远,赤军水师曾在广州发起佯攻。双方势均力敌,胜负相当。 及至清军铸炮厂、造船厂被袭,清军震动,始知赤军羽翼渐丰,不可小觑。 此后半个月,赤军蛰伏不出,并未乘胜进击,一直忙着招抚义师,不遗余力笼络各路水师。 只要稍有军事常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岑丹初奉诏援粤,与陈邦傅之流决不相同,势必要在广州城外与清军大战。两军交战,势必从水战开始。 因此,双方都极力招抚水师。岑丹初节制陈奇策、王兴两镇水师,杨彦迪率部归附赤军,暗中策反红旗水寇梁标相。 尚可喜也没闲着,费尽心机招降纳叛。除了红旗水寇刘龙胜、徐图隆外,饶平总兵吴六奇、碣石总兵苏利、南洋水师副将许龙相继投降。 吴六奇绰号“吴钩”、“铁丐”,苏利绰号“苏六”,许龙绰号“许总爷”,都出身草莽,在乱世中杀出了功名。当时,粤东海寇如麻,三人能从众多贼寇中脱颖而出,受抚为总兵、副将,决非等闲之辈。 从表面看,双方水师实力相当。但尚可喜招抚的吴六奇等人远在潮州、惠州沿海,不愿奉令增援广州。 岑丹初招抚的王兴等人,离广州本来就近,又志在抗清,收到檄令后欣然赴命。 明朝名将俞大猷有言,“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 明军水师占据优势,丹初隐然胜券在握。 五月十六日,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岑丹初签发军令,定于十八日辰时兵分两路,向红旗水寇发起进攻。 一路由赤军水师协协统阮廷峰指挥,领赤军水师第一标、第四标,挂黄旗,从三水县出发,沿西航道南下,从正面发起进攻。 另一路由广宁伯虎贲将军-“绣针”王兴指挥,领义军水师,挂黑旗,从佛山港出发,经西江、佛山水道,进入珠江,从侧面发起进攻。 此外,都督同知吴文献统领东勋水师,挂蓝旗,扼守沥滘水道、珠江,随时阻击红旗水寇。 珠江入海口水网密布,红旗海寇自恃船坚,可以来往自如。为了一举全歼海寇,丹初檄令吴文献在虎门伏下一支水师,封死敌军退路。 陈奇策率所部水师为总预备队,挂白旗,跟在赤军水师之后,入西航道。 不料,十七日中午,情报局传来一份紧急军情,说伪饶平总兵吴六奇领兵来援,前锋已进至虎门。 吴六奇!这个老小子!来的真是时候! 岑丹初闻讯大怒,恨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吴六奇,尚可喜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拿下潮州、惠州。此人“有义结兄弟三十人,素号雄武,只以四海无主,拥众据土,弄兵潢池”。 清军刚攻到韶州,吴六奇瞅准时机,派弟弟前往投效,备陈“粵中形势,传檄可定”,并向尚可喜献计“以游札三十道,先往驰谕,散给群豪,近者迎降,远者响应,不逾月而破竹之形成矣”。 尚可喜依其言,潮州、惠州两地大小军头果然投降。 穿越之前,丹初读过不少武侠小说,对吴六奇的名字相当熟悉。 他身世传奇,颇受后世吹捧,满清有不少小说取材于他的故事,如《聊斋志异》中的大力将军、《雪中人》的雪中铁丐,其原型都是吴六奇。清廷也对他颇为推崇,历史上,吴六奇死后,康熙就曾追赠他少师兼太子太师,赐谥顺恪,遣官祭葬,御制祭文、碑文,可谓哀荣备至。 丹初原本对他颇有好感,及至穿越,身处南明乱世,才对吴六奇有了更多的认识。才知道,吴六奇与尚可喜一样都是大汉奸,却被后世洗白为抗清志士,岂不悲哀? 相反,南明那些真正的抗清志士,如堵胤锡、焦琏、胡一青、杨彦迪等,却在史书上名声不显。这要归咎于满清的文字狱,还是文人歪曲事实? 未正时分,又有情报传来,说吴文献把东勋水师调防沥滘水道、珠江,虎门防备空虚。吴六奇突破了虎门要塞,率部进入珠江水道,战船连绵四五里,不下五六十艘,将与红旗水寇会合! 水战非赤军所长,为了准备明日之战,丹初煞费苦心,策划良久,又是协调诸镇,又是准备军械,对胜利志在必得。 哪知道,吴六奇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他一来,一下子带来五六十艘战船,战场形势为之一变! 清军水师力量骤增,梁标相还敢战场倒戈吗?赤军现有的部署,要不要调整?若要调整,势必要推迟进攻日期,该推迟到什么时候? 丹初沉思不语,心感不妙。 情报局长冯加礼侍立一旁,瞅个时机,小心说道:“大将军,这个吴六奇是广东海阳人,年轻时嗜好赌博,倾家荡产,沦为乞丐,在家乡无法立足,辗转来到江浙乞食……” “我知道,”丹初打断了冯加礼,说道:“浙江海宁名士查继佐偶遇吴六奇,见他虎背熊腰,邀他痛饮,一见如故,后赠送厚资,激励吴六奇回乡襄助大业。 “吴六奇,你襄助大业,襄助得真好啊。鞑子还没到广州,你派人乞降。尚可喜许了你什么?你竟然航海数百里,跑到广州凑热闹?” 丹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愤慨不已。 大将军平素沉稳,极少失态,冯加礼窥见他神色稍有缓和,问道:“大将军,吴六奇一来,我军水师优势已不明显,是否要推迟进攻时间?” 究竟要不要推迟? 主帅位高权重,却也要承担极重的责任,决策正确与否、果断与否,直接关乎全军的命运。战场上战机倏忽即逝,为主帅者更得拿定主意,决不可优柔寡断。 推迟?为准备明日之战,部队已经精心准备半个多月,若轻易推迟,势必影响士气。 照计划开打?可以趁吴六奇初来乍到,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随着吴六奇的到来,战场上也增加了更多的变数。梁标相可能立场摇摆,清军实力明显增强。能否全歼清军水师,丹初已无十足把握。 丹初无意间抬头,惊觉帐内众人都在紧盯着他。他们在期盼主帅尽快做出决定,他们的眼神已不再坚定,似乎不再像往昔那般崇信自己。 他不由得想起了《纪效新书》中的一句话,“我今在军中,再无一句虚言与你说,凡出口就是军令,就说的差了,宁任差误底,决不改还”。 打仗是极凶险的事情,一军命运仰赖于主帅。在将士面前,主帅都得维持崇高的威信。万不可有丝毫动摇,免得部下生疑,扰乱军心。 吴六奇不请自来,战场上陡增变数。但总的来说,丹初还是有把握打赢明日之战的。 “不推迟了,正常打。” 杨玉祁、冯加礼等僚属如释重负,眼中再次放出光芒,对丹初更加崇敬。 “大将军,”参军佥事杨玉祁提议道:“要不要向各镇发文,提醒他们如期发起进攻?” 古代通信手段落后,打仗都得预先约定日期时间。 通过诛杀罗成耀、夜袭清军,丹初已在诸镇面前建立了威信,自信各镇不敢违抗军令,说道: “不必了,文书连夜往来,又无实质内容,纯属无病呻吟。诸镇收到军令,也会暗自生疑。” (本章完) 第257章 以众击寡,以快制慢 第257章 以众击寡,以快制慢 十八日辰时,赤军水师战船准时拔锚,沿西航道顺流而下,扬帆向广州方向驶去。 水师协协统阮廷峰伫立在长龙战船上,心中不胜慷慨。赤军水师已经成立一年半时间,虽然刻苦训练,却未曾经历大战。这次,水师航行千里,对手是臭名昭著的红旗水寇,阮廷峰心中多少有些没底。 阮氏世袭水师千户,祖上曾在抗倭名将俞大猷麾下效力。听长辈口口相传,先祖在南澳之战中立下大功,焚毁倭寇战船两艘,战后超擢为千户。后世子孙,皆受荫泽。 如今,他已官拜赤军水师协统,是事实上的赤军水师统帅。但水师糜饷无数,战事不多,功劳寥寥,颇受军中置疑。 幸赖丹初信赖,力排众议发展水师,赤军水师方有今日规模。今日之战,若能大胜,正可为水师正名,亦能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请大旗。”阮廷峰沉声下令,不时用望远镜观察队形。 “升中军大旗。”旗鼓官迅速传达军令,指挥旗手升起水师协协旗。 未几,一面硕大的红旗升至桅杆,在飘满黄旗的船队中甚是显眼。中军大旗很容易暴露主帅位置,但又为战场所必需。部属见到中军大旗,便知主帅仍在,可以安心战斗。 “协台,第一标、第四标标旗已相继升起。”瞭望官手持望远镜,随时向主帅报告:“陈奇策水师中军大旗已经升起。各路水师正常,正在调整队形。” 旭日高升,已是初夏,暖风中隐隐带着一丝潮气。阮廷峰身披盔甲,颇感燥热。好在江风拂来,带来些许凉意。 广州的雨季要来了,雨季之后便是盛夏。届时,空气潮湿,天气炎热,弓矢开胶,弓弦松软。 军中纷纷猜测,说大将军将在雨季前后发动大战。因为去年此时,赤军北上全州抗虏,乘雨季两战满洲鞑子,竟能不落下风。尚可喜、耿继茂再强,还能比得上济尔哈朗、勒克德浑? “协台,西岸有陆师,似为骑兵兄弟,正在摇旗呐喊。”旗鼓官提醒阮廷峰,打断了主将的思绪。 “嗯,用镜子回以信号,就说‘旗开得胜’。” “诺。”旗鼓手使用一面大铜镜,打出对应的旗号。 巳正时分,赤军前锋驶至沉香沙江心洲。红旗水寇已经严阵以待。 清军水师主要部署在沉香沙、沙面两处江心洲附近。其中,沙面岛四面被珠江包围,南濒珠江白鹅潭,北隔沙基涌,位置最为重要。徐图隆、刘龙胜两部水师,部署在沉香沙岛,吴六奇、梁标相两部水师,则部署在沙面岛。 透过望远镜,阮廷峰看得分明,红旗水寇战船皆挂红旗,多为海船,坚大炮多。其中还有十几艘广船,为水寇主力战船。 明初国力强盛,水师常用宝船,体型庞大,之后国力渐衰,战船也逐渐向小型化发展。到了明朝末期,传统艨艟巨舰已经基本消失,以广船、福船、沙船为代表的海船,成了水师主力战舰。 广船常见于粤东沿海,用铁力木制成,坚固耐用,造价昂贵。其形制下窄上宽,状若两翼,在内江里海则稳,在外洋则动摇,若在浪槽,则起伏荡漾,使用火器不易命中。 嘉靖年间南澳之战中,明朝水师以广船为主力战舰,几乎全歼倭寇。此役中,广船撞击倭寇福船,将福船撞得七零八落,自身却毫发无损,由此声名大噪。 红旗水寇皆出身海盗,从海上贸易掠夺大量财富,有实力装备广船。反倒是官军,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因财政拮据,皆无力制造大型战船,水师力量还不如海盗。 除广船外,红旗水寇还有两艘大鸟船,排水量、载炮量较广船又多出一倍。 鸟船常用作远洋商船,备受海盗青睐。明末时的海盗,如郑芝龙、刘香等,都喜欢劫掠鸟船,改作海盗船。大鸟船比普通鸟船多出一层甲板,排水量更大,载炮量更多。 长龙战船是赤军水师最大战船,体型不及广船三分之一,能打得过红旗水寇吗?阮廷峰心中生起一股隐忧。 好在第四标杨彦迪出身于海盗,麾下有四艘广船。陈奇策紧跟在赤军水师背后,军中亦有六艘广船。 不出所料,红旗水寇以广船为先锋,成横阵列于珠江,试图拦阻赤军水师。十几艘广船排成两列,每艘广船周围又有数艘小船,声势甚壮。 赤军则成两列纵队,第一标在左,第四标在右。陈奇策的水师在后,距赤军水师不到二里。 从战船数量上,明军胜于红旗水寇。从广船数量、主炮数量上,红旗水寇又胜于明军。 阮廷峰不为所动,按计划下令道:“全力进攻,冲入敌阵。” 旗舰再升起一面赤旗,主桅上有一面赤色协旗,另有一黄、一红战旗,正是全速出击的信号。 水师得令,立即加速前进。三版船小轻便,速度最快,冲在最前。 今日之战,赏格很高。行辕已有军令,除正常赏格外,毁敌一艘广船,赏银三百两,其他战船,毁一艘赏银在一百两至三十两不等。最高的则是大鸟船,毁敌一艘,赏银五百两。 赏格之高,堪称赤军之最。水师官兵多出身疍民,世代穷苦,闻令无不踊跃。既能建功,又能获取赏银,这样的好事当然要抢着干了。哪怕就是战死了,赤军也会给抚恤银,家属可租种官田,子女可免费入学。 第一标第一营第一队编制最先,所辖三艘三版船冲在最前。一哨编制一艘三版船,第一哨哨长罗坤玉出身疍民,为人机警干练。 第一哨官兵都是横州一带的疍民,训练有素,异常默契。船帆鼓满,桨手齐声呐喊,动作出奇地一致,速度奇快,堪比烈马在平地上奔腾。 却听“咚咚”几声,红旗水寇逆水上行,抢先开炮。广船可载红夷大炮,可在二三里外抢先开炮。 未几,有炮弹在第一哨船后落下,激起的水柱腾起四五丈高。 似有桅杆摧折的声音,罗坤玉向后一看,果真看到一艘三版船,桅杆被炮弹击中,直接折成两半,船帆也被撕成两半。炮弹继续飞下,击中船尾,一名尾炮炮手当场毙命。 敌军大概用上了链弹,可专门打击桅杆、船帆。又有一发实心弹,在第一哨右前侧接触水面,再次腾空飞行十几丈,才落入水中,激起一片浪。实心弹在水面上竟打成了跳弹,可见敌军火炮之猛。 好凶猛的火力!罗坤玉心感不妙,却还是大声喝道:“兄弟们,不要往后看,猛向前冲。桨手划桨,炮手准备实心弹,听我口令再开炮!” 两军前锋相距一里,第一队已经损失了一艘三版。罗坤玉下令开炮,炮弹准确命中敌军广船。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广船船壳用铁力木,坚固异常。三版主炮炮弹打在广船船壳上,竟被弹了出去。 第一营只有一艘长龙,渐渐赶了过来,使用头炮射击广船,勉强可以损坏铁力木船壳。但长龙的头炮只有两门,在火力上完全不是红旗水寇的对手。 长龙、快蟹原本就是内江战船,在火力、防护力方面较弱,只能打车轮舸、波山艇等内河船只,根本不是广船这种海船的对手。红旗水寇以逸待劳,用广船拦阻江面,利用优势火力打击赤军。 赤军水师皆为内江战船,船小,火力弱,射程短,还没来得及开炮,就不时中炮,数艘三版被毁。 官兵大为气馁,罗坤玉也恨得咬牙切齿。第四标倒有几艘广船,可惜船速太慢,一时半会儿还跟不上来。第一标四艘长龙火力稍强,却也不是广船对手。 要想战胜红旗水寇,只能以众击寡,以快制慢。 眼看敌军炮弹不断打来,罗坤玉把心一横,喝道:“妈的,不等了。继续向前冲击,准备接舷战斗。” 第一哨三版船冒着炮火,继续向红旗水寇冲去。 宽阔的江面上,敌军战船密布,巨舰拦江。赤军这艘小船却逆势冲向敌阵,就像一个奋不顾身的孤勇者。第一标士气复振,长龙、快蟹再次冲向敌阵。 阮廷峰也受到感染,沉声下令:“火船出击。” 三版船小轻便,率先逼近敌军广船。罗坤玉指挥水兵,灵活避开广船的炮火,第一个接敌。 大抵水师作战,必以大船为主力战舰。大船笨重,转舵困难,必有小船护卫。红旗水寇久经战阵,自然知道此中道理。 罗坤玉的三版船还未靠近广船,敌军就派来三艘小船。 中计了!不怕敌军不来,就怕他不来! 三版船小炮小,固然打不了广船、大鸟船,但打小船还是绰绰有余的。相反,敌军小船却不载炮,只有火箭、鸟铳、喷筒、火砖等近战武器,对三版船无甚威胁。 敌军小船冲在前面,与赤军战船搅和在一起。敌我不分,红旗水寇必不敢贸然发炮,火力优势将大为削弱。 到时候,水师短兵相接,就看谁的水兵更有勇气,谁的战船更快、更多了。 罗坤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沉声喝令:“三炮,沉住气,靠近了再打。” “诺!”一名中年汉子应道。和其他疍民同袍不同,他是阳朔人,原是陆师炮手,绰号“三炮”。因他炮术精湛,凡是射击考核,不出三发炮弹,必定命中目标,故得此名。 “三炮”屏气凝神,瞄准过后,果断把烧红的铁钎插入火门。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火炮几乎指哪打哪。 只听“咚”的一声,敌船中炮,正是一发链弹。链弹由两发实心弹组成,中间用铁链连接,专门用来破坏敌军的船帆、绳索和桅杆。 那艘敌船属于开浪船,与三版船大小类似,都是桨帆船,设有四桨一橹,只是不能载炮,速度比三版船也慢得多。 赤军的链弹摧折了敌船的桅杆,船帆也应声而倒。船上的海寇吓了一跳,他们想象不到,赤军怎能在这么小的战船上安装火炮,竟还能收放自如? 炮弹射出,产生剧烈的后座力,使得三版船加速前进,越发接近敌船。赤军发明定虏式马枪后,每艘三版船也配发两支马枪,由桨手兼任。 此刻,桨手取出定虏式马枪,开始射击敌军。马枪枪管较步枪短,不配刺刀,装弹时更为方便,每分钟可击发三到四次,射速较火绳枪有质的飞跃。 与此同时,炮手忙而不乱,继续装填炮弹。敌人越来越近,“三炮”决定改用葡萄弹。 葡萄弹有点类似铅子霰弹,但弹体比铅子弹大,需用绳网兜紧,形似葡萄,一次只能发射十几颗子弹。其射程比链弹、实心弹近,非常适合近距离海战。 第二艘敌船越来越近,彼此相距已不到五丈。炮手终于装好了葡萄弹,“三炮”略一瞄准,果断开炮。十几发葡萄弹迸射而出,把第二艘敌船打成了筛子。 敌军惨叫连连,一名旗手被打中了脑袋,半个脑袋都被削去,露出白的脑浆,在三版船上看得分外分明。 罗坤玉却无暇庆贺,赶紧指挥橹手,极力调转船向。两艘战船擦肩而过,差点相撞。 还有一艘敌船,但彼此相距太近,火炮装弹速度太慢,头炮已经来不及开炮了。 罗坤玉毅然下令接舷战斗。桨手划船靠近,两名橹手弃橹,用钩铙钩住敌船。 红旗水寇都出身海盗,皆为亡命之徒,死到临头亦不自知,抄起喷筒、火砖射向赤军三版船。第一艘小船只是桅杆、船帆受损,水手划动桨橹,也靠近过来,试图围攻赤军。 两名赤军桨手不备,被敌军喷筒射中,身上顿时燃起大火。他们急忙跳入江中,利用江水扑灭身上的大火。 喷筒是明朝常见的火器,常用于近战,内部装有燃烧剂,用胶粘连,喷到身上不易摆脱。 “三炮”大喝一声:“尾炮,还不开炮?!” 尾炮手得令,立即调转炮口,把赤红的铁钎插入火门。 “咚!”这是一发铅霰弹,可发射几十甚至上百枚铅子。 这次冲锋,三版船有进无退,尾炮无用武之地,干脆装填霰弹,专门用于近舷接战。 “啊!”水寇惨叫连连。船舷边上,几个海盗或持喷筒,或持火砖,原本占据上风,却都被铅子弹打成了筛子。 “登船!”罗坤玉大喝一声,说道:“兄弟们,跟我来!一百两银子就要到手了!” 一百两银子分下来,最普通的桨手也能分到五两银子,相当于六七个月军饷了。若能杀敌一名水手,另有三两银子赏格,谁不动心? 他把腰刀咬在嘴上,手脚并用爬上敌船,见人就砍。部下见状,纷纷跟上,三下五除二杀死海盗,再使用喷筒烧船。 第一标其余三版船渐次跟上,会同罗坤玉合攻水寇小船。水寇更加不敌,小船渐落下风,开始向广船、大鸟船靠拢。 (本章完) 第258章 水战大捷 第258章 水战大捷 长龙战船已经跟上,会合三版冲入敌阵。但敌军广船火力很猛,非长龙所能敌。所幸第四标渐渐跟进,带来四艘广船。 红旗水寇见赤军小船勇不惧死,来势汹汹,才知遇到了硬茬。刘龙胜、徐图隆各有一艘大鸟船做旗舰,亦鼓帆上行,试图充分发挥火力优势。 不过,三版、长龙配备桨橹多,速度太快,已经与敌船近舷接战。两军混战在了一起,敌军火力虽猛,却只得打击远处的赤军,近处反而有火力盲区,只能使用火箭、喷筒等近战武器。 赤军长龙、三版火力虽弱,速度很快,又有小炮,可以尽可能地逼近敌船,先进入敌军火力盲区,再从容打击敌军小船。 因此,水战伊始,赤军以众击寡,以快制慢,竟能不落下风。 红旗水寇亦看出了端倪,把小船收缩到大船附近。赤军则不依不饶,紧跟不舍。 哨长罗坤玉指挥三版战船,接连焚毁三艘敌船,直至敌军一艘广船下。三版与广船,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事已至此,罗坤玉只能碍着头皮上了。好在三版船多,另有两艘三版赶了过来,三艘三版围攻一艘广船,正可以众击寡。 “咚”的一声,广船抵近开炮,竟是一发刃弹。刃弹一半为实心弹,另一半为折叠起来的刀刃,出膛之后,刀刃展开,可以毁伤桅杆、船帆,乃至水手。 只听咔嚓一声,桅杆被刃弹折断,船帆倾倒,半掩在右舷上。海寇趁机施放喷筒,引燃了三版战船的船帆。 罗坤玉心中一阵绞痛,这可是自己的战船呀,陪伴他转战千里,助他战场杀敌。 此时此刻,也来不及救船了,罗坤玉大喊一声:“钩铙手,搭船!”就算自己的座船被焚毁,也要搭上一条敌船。 两支钩铙紧紧搭上广船,罗坤玉再度带头爬上敌船,与敌人短兵相接。另外两艘三版船也备受鼓舞,从其他方向登船。 古老的接舷战斗,再次在珠江上演。赤军三版船就像一群凶猛的恶狼,扑在了猛兽身上。任敌军船大炮多,也架不住赤军这种狼群战术。 “哨长,火船来了!” 罗坤玉砍死一名水寇,扭头一看,果真看到无数火船,顺流而下。最近一艘火船,离他们所在的广船只剩不到十丈远。 所谓火船,乃是专门用来火攻的小船,船舱内装满干草,中间洒以火药。临战之时,先用钩铙钩住敌船,再纵火焚船,引燃敌军战船。 第四标战船也赶了过来,尽管只有四艘广船,却给赤军增加不少声势。 “兄弟们,第四标赶到了!咱们合力拿下这艘广船,平分三百赏银!” 一艘广船赏格高达三百两白银,杀敌另有奖赏。经罗坤玉这么一吆喝,赤军士气大振,挥舞兵器与海寇血战到底。 一艘火船赶到,正要过来搭钩铙。罗坤玉冲上面的死士大喊道:“这艘船我们要了,就要夺下来了。你们去烧别的船去!” 火船上配有四名死士,皆熟悉水性,一旦点火焚船,就得跳入江中逃命。为首的船长闻言,只得驾船离开,另觅猎物。 放眼一看,倒看见一艘长龙,打着水师第一标二营的旗号,带了五艘三版,正在围攻敌军一艘大鸟船。 不知什么时候,第二营竟然冲到了敌军大鸟船附近。兴许是长龙、三版船小轻快,可以在混乱的江面上灵活走位。 按赤军水师军制,长龙为营长座船。营部编制战船长龙一艘、三版一艘,全营共编战船长龙一艘、三版十艘。 看这架势,二营集全营之力围攻大鸟船,不毁此船,誓不罢休了。擒贼先擒王,大鸟船必为敌军旗舰。若能拿下此船,水寇不战自乱矣。 十分默契地,三艘火船相继靠近大鸟船。二营营长林风,原是南宁军阀徐彪的部将,后归顺赤军,擢升为水师营长。 林风见火船到来,立即打出旗语,要火船前往大鸟船尾部方向。 大鸟船排水量比广船又高出许多,有双层甲板,舰炮多部署在侧舷,每侧可部署十八门火炮。只有船尾载炮较少,是大鸟船的软肋。要火攻,最好从船尾着手。 这艘大鸟船正是红旗水寇刘龙胜的旗舰。赤军水师争先恐后地袭来,把大鸟船团团围住。刘龙胜急忙檄令小船护航,却被赤军长龙、三版挡住。 他想调广船过来,广船行动迟缓,只靠风力驱动,急切间难以过来。就算附近的广船想过来,也被赤军战船围点打援,牢牢挡住。 大鸟船比广船还要笨重,行动更为迟缓,空有几十门红夷大炮,炮位却很高,同样在近处存在火力盲区。尤其是上层火炮,高出水面很多,火力盲区更大。 “咚咚咚咚”,大鸟船就像一头愤怒的大象,无法反击,只能盲目宣泄火力。数颗葡萄弹迸射而出,大部分子弹从赤军头顶飞过。只有少许子弹轨迹偏下,间或击中赤军战船帆布。 “再往前靠近一些!挡住鞑子小船!全力配合火攻!”林风沉着指挥,接连发出命令。 冒着与大鸟船撞击的风险,长龙战船再次向大鸟船靠近。 “准备火砖!听我口令,扔!”七八块火砖,同时扔向大鸟船。 敌军居高临下,亦使用喷筒、火箭攻击赤军长龙战船。未几,长龙船帆着火。林风下令砍断主桅杆,舍弃船帆。一阵手忙脚乱,总算保住了战船。 大鸟船体型庞大,舰载水兵更多,明显更占优势。未几,赤军又有一艘火船、两艘三版船相继着火。 全营战兵都聚到这儿了,自然不能轻言撤退。林风愈挫愈勇,带着没有桅杆船帆的战船继续战斗,毫不相让。 旗鼓官跳入水中,抢救出营旗,使用副桅杆升起营旗。军旗乃赤军之灵魂,营旗在,则水师二营在,营旗毁,水师二营就得解散了。 军旗不倒,再次飘扬在长龙战船上,全营士气复振。有水兵把喷筒挂在钩铙上,撑高到大鸟船甲板上喷射敌人。有枪手手持定虏式马枪,专门狙击敌军头目。在第二营的掩护下,一艘火船成功搭上大鸟船尾。死士引燃船上燃料,硫磺、火药、茅草迅速燃烧,大火腾空而起,很快引燃大鸟船尾。 论实际危害,火船对大鸟船的威胁并不大,但对敌军士气打击极大。赤军不断抛掷火砖,大鸟船甲板上已经出现不少着火点。水寇一边忙着扑火,一边用火器反击赤军,稍一露头就被赤军火枪击毙。 火船火势冲天,烈焰滚滚,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味。硫磺有毒,明军常用硫磺做成毒烟,严重者可使敌军晕倒。 清军稍有靠近,就被硫磺呛得涕泪直流。事已危急,刘龙胜开出高额赏格,驱使士卒灭火。水寇用湿毛巾蒙面,舍命过去灭火。不料这边船尾火势才小,船头又有火起。 赤军火船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冒着被大鸟船冲撞粉碎的危险,来到大鸟船船头纵火,偏偏竟成功了。 大鸟船体型庞大,除了在侧舷安置两层火炮,还在甲板上起建高楼。卧室、望楼自不必说,若是讲究些的,还有茶室、小庙、书房。这些附庸建筑,自然都是木制,遇火易燃。 赤军水师第四标也加入了战斗,战船数量已经超过红旗水寇。放眼望去,陈奇策还有一支水师,有广船五艘,小型战船五六十艘,正准备加入战场。 刘龙胜坐镇大鸟船,心急如焚。他们广船虽多,要么被赤军广船缠住,要么被赤军小船包围,始终无法接近大鸟船。其余小型战船如开浪船等,更非赤军水师对手。 红旗水寇大势已去,再不逃跑小命都不保了。刘龙胜只得放弃大鸟船,假扮成普通士卒,跳上一艘舢板逃命。 沉香沙江心洲这支水寇,原本就有刘龙胜、徐图隆两部,彼此不相节制。刘龙胜一走,红旗水寇更加混乱,大鸟船更加失控。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鸟船被大火吞没,在江面上甚是显眼。旗舰被毁,红旗水寇再也无心战斗,纷纷驾船逃跑。 赤军再接再厉,争相围攻第二艘大鸟船。此为另一支水寇徐图隆的旗舰,若能拿下此船,又是大功一件。对于普通士卒来说,大鸟船赏格五百两白银,任谁不眼红呢? 徐图隆也不遑多让,自知孤立无援,不等赤军围攻,先登上一艘蜈蚣船逃命。蜈蚣船是粤东珠江流域常见的桨帆船,与赤军战船一样多置桨橹,可在江海上行走如飞,常被用来走私货物。 红旗水寇群龙无首,逐渐崩溃,有的拼命向沙面岛方向逃窜,有的自知逃跑不及,干脆升白旗投降。 阮廷峰一直在阵后督战,及时赶到沉香沙水域。战局已定,红旗水寇大败,已无反击之力。 他当机立断,令水师第一标、第四标各留一营战兵打扫战场,兼作预备队。阮廷峰本人亲率水师主力、明军水师陈奇策部,继续向南追击。 清军水师还有梁标相、吴六奇两部,实力比刘龙胜、徐图隆强,部署在广州城西沙面岛水域。 吴六奇智谋过人,骁勇善战,虽是后起之秀,却俨然后来居上。昨天,他率水师进入广州,一举突破东勋水师防线,直至广州城西锚泊。尚可喜大喜过望,许以官爵,命他进驻沙面岛水域,屏护清军侧翼。 梁标相原本已向赤军约降,吴六奇不请自来,为战场增加了些许变数。 上午,就在赤军水师与红旗水寇大战的同时,“绣针”王兴率所部水师经佛山水道,珠江沙面岛水域,与敌军发生激战。 广宁伯虎贲将军王兴,字电烨,本名萧嘉音,祖籍福建漳州府龙溪县,寄籍广东肇庆府恩平县。他与吴六奇、梁标相等人一样出身草莽,为人心思缜密,胆大心细,绰号“绣针”。所部严整,训练有素,据守广东恩平那乾峒数载,官军莫能征剿。 永历元年,清军陷广东,佟养甲遣使招降。王兴斩使焚书,起兵抗清,屡战屡勇,地盘越来越大,据有阳江、阳春、恩平、开平四县。 广东一向是东勋地盘,阳江、恩平则临海,有煮盐通海之便。王兴能在东勋地盘上经营四县,其能力、实力可见一斑。 他善用兵,知忠义,奉命谨饬,此战被岑丹初委以重任,率所部水师独当一路,与吴六奇激战。 梁标相意欲归正,惮于吴六奇在,不敢轻易倒戈。他也不敢与王兴开战,免得伤了和气。 碰巧赤军水师速度快,与刘龙胜、徐图隆两部红旗水寇激战。梁标相借口与刘龙胜、徐图隆为同袍,率所部水师北上沉香沙水域,前去窥视战况。 不管怎么样,梁标相都能立于不败之地,都能立下大功。若是两军相持不下,他就率部从背后袭击刘龙胜、徐图隆。若是红旗水寇大败,他乐得痛打落水狗。若是赤军水师大败,他就要慎重考虑一番了。 不过,历史上,永历七年、八年,李定国两次进攻广东,东勋旧部如张月、郝尚久、范承恩等人再次反正,起兵抗清。与他们不同的是,梁标相于永历六年再次反正,战败而死。由此可知,梁标相归正之心更坚。 梁标相不等吴六奇同意,便擅自率师脱离战场。吴六奇既要与王兴交战,又要防备东勋水师,力量大为分散。尽管如此,他布置得当,麾下将领多勇猛敢战,竟能在两条战场上不落下风。 午时,充当侦察船的蜈蚣船返回船队,告诉梁标相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刘龙胜、徐图隆两部红旗水寇大败,主力战船大多被毁。 刘、徐二人纵横海上多年,有时甚至敢与福建郑氏水师硬碰硬。怎么如此不经打,竟然败给了初出茅庐的赤军水师? 梁标相不再犹豫,当即决定反正。 不久,刘龙胜、徐图隆乘蜈蚣船逃回,见到梁标相欲哭无泪。梁标相亦假意笼络,派战船过去慰问,邀请刘龙胜、徐图隆登船商议军事。 刘、徐二人起疑,借口收拢部属,不愿登船。梁标相一不作二不休,下令开炮,攻击刘、徐两部红旗水寇,把刘、徐二人送入江底喂鱼。 之后,梁标相按照约定,降下红旗,升起黑旗,正式反正归明。 既已反正,就得拿个像样的见面礼。梁标相见刘龙胜、徐图隆已死,当即决定调转航向,冲向下游攻击吴六奇。 吴六奇正在与王兴艰难作战,不料战场突变,珠江上游竟驶来一支黑旗舰队,竟与王兴水师的旗色一致。看其船形,正是红旗水寇无疑,不是梁标相的水师,又是谁? 王兴、梁标相、吴文献三支水师围攻吴六奇,纵使他再神勇,也一拳难敌四手呀。 吴六奇不敢恋战,立即下令撤退,先保住小命再说。 (本章完) 第259章 中兴银行 第259章 中兴银行 赤军水师大胜,营地周围顿时热闹非凡。地方官绅筹集酒肉过来慰问,更多义师派使联络,信使络绎不绝。 戏班、商贩,甚至流莺也都闻讯过来,试图分一杯羹。此次赤军大胜,缴获必丰,赏格必高。说不定,大头兵们都揣满了金银珠宝,正无处销呢。 古时行军打仗,戏班、商贩、流莺皆为军中常见。戏班可以娱乐,缓解士卒的枯燥生活。商贩可以提供鱼肉蔬菜瓜果,改善官兵饮食。流莺嘛,与赌局一样,向来是士卒的心头好。 粤东风气开放,富庶十倍于粤西。戏班曲目繁多,传统名曲、民间小调应有尽有。商品琳琅满目,很多舶自南洋。流莺更是争奇斗艳,或浓妆淡抹,或不施粉黛,竟还有短衣紧裤,扮为赤军者。 赤军多为粤西健儿,哪见过这种世界?特别是水师,驻泊水上,营地分散,管理不易。很多水兵出身穷苦,此战获得高赏格,腰包鼓满,也有了挥霍的财力。 没几天,违反军纪之事频发。有水兵被流莺仙人跳,赏银都被骗去,愤而杀人;有水兵购买南洋货物被骗,觉得价格虚高,殴打商贩…… 二十四日,又有一则消息传来,令人大跌眼镜:有高级流莺乘坐船,乘夜靠近水师协营地,勾搭上三营一名哨长。那哨长被流莺美色所迷,取来定虏式马枪炫耀。早上酒醒,才发现马枪遗失。 水师春后前后开始列装定虏式马枪,全协只有第一标列装了马枪,全标还不到一百支。丢失武器可是重罪,亏那哨长还有良心,没有逃跑,而是立即向上报告。 协统就有处死哨长的权限,此事原本无需上报行辕。最近赤军正在整饬军纪,定虏式马步枪又是赤军主战武器。故,水师协以营务处的名义请示行辕,拟将哨长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照例,军中若有大杀伐,往往从重拟罪。上报到行辕这里,行辕再从轻发落,以示恩厚。 这种小事,已无需丹初亲自批示。经过年前的军制改革,丹初诸事有了替手,从繁重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得以集中精力谋划大事。 大致上,参军佥事杨玉祁总领行辕,辅助丹初处理各项军务,侧重处理重要军务。秘书郎杨云卿、参谋钱秉镫参与处理军务,杨云卿主要掌管机要文书,钱秉镫主要起草对朝廷的文书,兼以处理日常文书。 这几天,行辕都在忙着策划陆战,准备调集各镇进攻广州城外的清军。 钱秉镫归附不久,已深得丹初信任,负责处理此事。这封轻飘飘的文书,却将决定一个哨长的生死,还是个立有战功的哨长。 他不敢轻易决断,过来请示丹初,问道:“大将军,此案是否从轻发落,改斩刑为斩监候?” 赤军正在力图整饬军纪,那哨长就过来送人头了。丹初沉吟未语,参军佥事杨玉祁接话说道: “钱先生,军中规矩,你有所不知。这就跟朝廷兴起大狱一样,若能改斩刑为斩监候,斩监候就能改杖责、流放。去边疆戍关几年,再运作运作,过不了几年,就能平安归来。况且,如今战事正急,哪有余力押送犯人,到后方斩监候?” 明末乱世,法令废弛,但也有紧有松。大体上,勋镇跋扈,视朝廷法令如废纸。有的勋镇治军严格,法令严苛,士卒不附,如楚师杨国栋。有的勋镇纵兵劫掠,法令废弛,主帅反被士卒挟持,如滇师赵印选、大顺军郝永忠等。 反观清军,八旗纪律相当严酷,常有“不死于战,即死于法”的说法。 赤军若想与八旗争天下,必须严明军纪。丹初毅然说道:“慈不掌兵,死刑不可免,改斩首为绞刑吧。水师才取得大胜,陆师还在紧锣密鼓地备战,更得整饬军纪。赌博、流莺为军队恶习,咱们得想个章程,为长久计,杜绝此类恶习。”这?杨玉祁略一思索,说道:“还得加强教育。亲兵协成立最早,受教育最久,士卒用命,纪律严明,很少有赌博、流莺之事。水师协成立时间较晚,第四标、第五标都出自海寇,习气未能尽改。” 梁标相归顺赤军后,定番号为水师协第五标,梁标相任标统。 丹初亲任亲兵协协统,对亲兵协管教最严,与亲兵协朝夕相处,自然没人敢放肆。 水师协就不同了,有出身疍民的内江水师,还有出身海盗的外海水师。不管是疍民还是海盗,习性蛮勇,管教起来并非易事。 钱秉镫多智谋,说道:“此事,跟赏格也有关系。这次水战,行辕开出的赏格很高。要不是粤东富庶,我军还真的付不起这笔赏格。战后,为了鼓舞士气,我们第一时间考录功绩,发放赏格。 “士卒身上有了银钱,也就有了挥霍的资本。再怎么教育,再怎么严明军纪,总会有士卒钻空子。不如在军饷上做些文章,士卒身上没有现银,也就不能赌博、嫖妓。” 丹初豁然开朗,颇受启发。 军队行军打仗,自然不便把军饷直接发给士卒。古时军队,有的直接把军饷发给家属,有的发给士卒,再让士卒通过驿站寄回老家。 明朝商品经济发达,由此催生了金融业,北方有票号,南方有钱庄,军队发饷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明朝时军队行军打仗,常有随营商人,帮忙采办军需品。实力强的商人,在各地建有钱庄。军队可以把白银寄存在钱庄,士卒领饷后可以存在钱庄,换成银票,回到家乡兑换。 眼下两粤战乱不休,各地钱庄或关门歇业,或破产倒闭。工商业受到破坏,银票缺少信用,民间习惯使用白银交易,存在颇多不便。 正可借此机会,创设银行。丹初怦然心动,说道:“不如趁此机会,创设一家官营的钱庄。军队可把饷银存在钱庄,每月发放军饷,只发给士卒很少一部分,其余都记在帐上。待士卒回乡探亲时,方允许他取回全部饷银。” 此计大妙。士卒身上没钱,便不能赌博、嫖妓,有利于军队管理。饷银都寄存在钱庄里,士卒就不会轻易叛离军队。将来回乡探亲或者退役,还能积攒一笔不小的饷银,有助于安家落户。 赤军军饷压力也将大为减小。军饷寄存在钱庄,实际上成了一种期票。尽管应发的军饷总额没有减少,实际每月的开支却大为减少。士卒支取饷银,都是零零散散的,对钱庄的挤兑压力不大。 丹初却看得更远,办钱庄还可以重建商业作用。欲兴盛工商业,必先兴盛金融业,必先办理钱庄。有了钱庄,才能把有限的资本集聚起来,才能加速工商业的发展。 赤军重视名号,凡事名号响亮,方好大展拳脚。丹初为未来的官营钱庄取了个响亮的名号-中兴银行,向左参政俞厚基去书,令他尽快办理。 (本章完) 第260章 北上三江口 第260章 北上三江口 赤军水师大捷,全歼红旗水寇,粤东形势大为好转。 吴六奇率残部退回饶平,清军在广州附近水域几无战船,广阔江河任由赤军驰骋。但尚可喜自诩名王,仍不服输,不肯从广州前线撤兵,一边巩固防线,一面等待援军。 清军继续陈兵广州城北,在两座翼城陈列营垒,保持围攻态势。金利、慕德两地位于流溪河之北,关系清军后路安全,自应加强防御。此外,从化、清远两县关系清军粮道,又曾受到清军袭击,亦已增兵防御。 明军则大受鼓舞,诸镇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决意反攻。五月三十日,明军兵分两路,向清军发起反攻。 北路军由大学士何吾驺指挥,督率庆国公陈邦傅、都督同知郭登第、都督同知刘国昌、兵部尚书马吉翔四镇兵马,由肇庆、四会出发,北上夺取清远、英德,意在断敌退路,焚毁敌英德造船厂。 南路军由援剿大将军岑丹初指挥,督率安定伯马宝、南阳伯李元胤、都督同知陈奇策、广宁伯王兴四镇兵马,由三水、佛山出发,会同防守广州的瑞国公杜永和,夹击广州城外清军。 辰时,南路军各镇相继拔营。李元胤率领偏师,会同马宝,从三水出发,走陆路进攻金利、慕德。岑丹初率领主力,节制王兴、陈奇策两镇,从佛山出发,走水路邀击广州城北清军。 赤军已经掌握了制江权,船只在珠江上来往自如。午时,岑丹初率领主力到达沙面岛水域。 沙面岛右侧有两条支流,曰石井河,曰增埗河。石井河河宽水深,可通海船,溯河而上可通达广州城北。 杜永和为加强广州城防,在城北两翼增筑翼城,设兵防守。 清军要强攻广州,就得先攻克城北翼城。为此,尚可喜下令在石井河以东修筑营垒,用红夷大炮日夜轰击翼城。为防赤军水师,清军在石井河入江口树木为栅,用木船装沙石,凿沉于石井河口,阻挡赤军战船。又在古井口上游搭设浮桥,连接两岸,阻止赤军登陆。 赤军水师尝试进攻石井河口,发现清军炮火猛烈。清军红夷大炮威力甚大,射术精湛,击毁赤军两艘战船。 汉军八旗擅使火器。明末时,登莱巡抚孙元化雇佣佛朗机人,全方位引进红夷大炮技术。孔有德为孙元化掌管炮队,不仅掌握了铸炮技术,还会熟练使用铳规调整射击角度。 情报局已经查清楚了,清军在广州前线只有二十七门红夷大炮。从化铸炮厂已经被毁,就算清军重建炮厂,工匠也无从觅齐。 清军习惯使用红夷大炮轰破坚城,以他们现有的红夷大炮,想攻下广州还是远远不够的。尚可喜只能想办法从江西或者福建调集红夷大炮,要么需要翻越大庾岭,要么需要远涉重洋,皆非良策。 广州附近水网密布,既然石井河口不好走,赤军继续溯江而上,到沉香沙水域登陆。 下午申时,南路军主力抵达沉香沙水域,在珠江东岸强行登陆。清军试图阻止赤军登陆,奈何没有红夷大炮,只能望江兴叹。 明军以船炮轰击清军,很快清出两处登陆场。赤军在右翼登陆,王兴义师在左翼登陆。兵马雄壮,绵延数里。 尚可喜不敢怠慢,亲自率军阻击,在石井河对岸隔河列阵,不敢轻易渡河。 岑丹初得信,不慌不忙,下令从容扎营,并不急着渡河交战。这次援救广州,明军做足了准备,在数量上、在水师方面都有优势,排兵布阵得心应手。 清军失去了水师,各处呼应不变,相当被动。 当天,明军在珠江东岸登陆近一万人马,连营三四里。赤军亲兵标、炮兵标五千人登陆,连夜修筑营垒。清军试图夜袭,但被石井河所阻,只派来少量精兵,无碍大局。 次日,明军并未渡河,亦未南下进攻石井口,转而北上三江口,水陆并进,准备进攻大洲岛。 三江者,流溪河、西南涌、白泥水道也。三江在三江口汇合,形成西航道,经沉香沙、沙面两处江心洲,可以直抵广州。 大洲岛则位于白泥水道、流溪河交汇处,是一处江心洲。清军水师实力不足,无力封锁三江口,只得退而求其次,在大洲岛设置火炮,又在流溪河、白泥水道两旁设置木栅,沉以沉船,试图阻止明军进入流溪河。 流溪河是条大河,溯流而上可通往从化。此外,金利、慕德两处重镇均位于流溪河北。 赤军夺取大洲岛,便有望控制流溪河,与进攻金利、慕德的李元胤、马宝部联成一片。相反,清军将被分隔开来,广州前线的尚可喜、耿继茂后路受到威胁,只能撤围,逃往从化。 下棋有棋眼,大洲岛就是广州战局的棋眼。丹初用兵,不说已出神入化,至少可称得上是得心应手。战场主动权稳操于手,令敌军疲于奔命。 大洲岛为两军必争之地,清军已在此部署重兵,还配备了红夷大炮。尚可喜仍不放心,只得快马加鞭,亲自率部增援。清军本处于内线作战,但被石井河所隔,反而要绕远路走渡桥,颇为狼狈。 未时,赤军水师抵达三江口。第一标抢先发起进攻,先用三版、长龙进攻,船炮威力太小,反被清军炮台击毁数艘。若要强攻,伤亡必大。第四标、第五标接着又上广船,广船火力同样不够,比不过岸基红夷大炮,同样败下阵来。 汉军八旗擅使火器,果真不假。赤军水师刚大捷不久,官兵颇有骄气,经此失败,颇有收敛。 炮兵标赶到,推出了大杀器-十成炮。十成炮也是红夷大炮,只不过分为九节,临战旋接而成。红夷大炮向来笨重,动辄几千斤,运输不便,不能野战。十成炮却可把炮管分成十节,每节几百斤,机动性大为增强。 炮兵标编制一个十成炮营,共有九门十成炮。此战是十成炮首次用于实战,炮兵标人人振奋。标统费雷拉督率士兵把火炮运至三江口以南二里,在此组装火炮。 未正时分,九门十成炮营准备完毕。费雷拉把炮营分为两组,左翼四门,右翼五门,彼此隔开两百步。右翼留在原地,发炮射击清军大洲炮台,压制敌军火力,左翼乘机前进,每一百步一交替。 亲兵标配备定虏式步枪、劈山炮、冲天炮,掩护十成炮营侧翼。另有王兴义师数千,沿石井河西岸前进,与清军隔河对峙。 尚可喜率援军在石井河东岸,见明军势大,不敢渡河截击。明军携带了九门红夷大炮,更令清军惊骇。红夷大炮为攻坚神器,有此大炮,大洲炮台必难保全。 与其增援大洲,不如围魏救赵。尚可喜当机立断,决定亲率一支奇兵,调兵南下,从石井河口渡河,袭击明军大营。耿继茂统摄援军,继续增援大洲。 申时,赤军陆师逼近大洲,双方使用大炮对射。清军在大洲岛、流溪河两岸设有炮台,但只有四门红夷大炮,配置比较分散,在火力上处于弱势。流溪河南岸炮台距赤军最近,遭受炮击最烈。不到一刻钟,炮台被毁,守军死伤惨重。 就在这时,斥候飞马来报:“报大将军,鞑子从石井口渡河,袭击我军侧背。” 赤军行军打仗强调“结硬寨、打呆仗”,在沉香沙以东建有营垒,留有一千人马守护大营。不过,陆师登陆后,在大营处堆积了不少物资,自保当无问题。王兴的义师战斗力一般,不习野战,不一定能挡住清军的袭击。 丹初不为所动,说道:“兵怎么练,仗就怎么打。等攻下大洲,再回师救老营。” (本章完) 第261章 陆战大捷 第261章 陆战大捷 大洲为两军必争之地。明军集中主力进攻大洲,清军不能坐以待毙。尚可喜兵分两路,一路经石井河口渡河,袭击明军侧背,一部在流溪河南岸渡过石井河,增援大洲守军。 丹初不为所动,率领赤军主力继续进攻大洲。王兴率所部义师东出,阻击清军援军,屏翼赤军攻取大洲。沉香沙大营由留守兵力守卫,闭营不战。待明军夺取大洲,沉香沙大营自然无恙。 此次援广,赤军陆师只出动亲兵协,战兵只有骑兵标、炮兵标、亲兵标三标,总数不到八千。骑兵标战马众多,没有南下佛山,随李元胤一道进攻金利。 除去留守三水、佛山、沉香沙大营的兵力,赤军可用于进攻大洲的战兵只有不到五千人。打仗就是这样,纸面上的兵力再多,可投入到前线作战的终是少数。 沉寂已久的战场,此刻终于硝烟四起。不管清军如何布置,不管李元胤、马宝在金利、慕德战绩如何,丹初率赤军死死咬住大洲,势必夺下大洲不可。 此棋眼也,赤军夺下大洲,佛山、三水、广州便可联成一气。清军后路受到威胁,势难长久,必须得从广州撤围。 因此,丹初亲自督师,以最精锐的亲兵标、炮兵标进攻大洲。 申正时分,经过半个时辰的炮击,大洲三处炮台相继哑火。 赤军水师出动三版小船,绕过江口沉船,在大洲江心洲登陆,争夺炮台。亲兵标第一营、第二营抵近流溪河南岸,强攻清军木城。 木城外围的木栅已被十成炮轰烂,赤军两营亲兵冲入城内,与守军展开白刃战。 赤军还未夺下木城,王兴义师已经战败。清军从东面乘胜而来,意欲增援木城。 友军不给力啊。王兴在粤东小有威名,却未尝与清军大战,麾下义师战斗力一般,着实难堪大任。义师就是这样,只能充当辅兵、守城兵,只有在水战中独当一面。若论陆上野战,义师实非清军敌手,经常耽误大局。 大洲南翼木城已经遥遥欲坠,只因援军到来,守军士气复振。 赤军两营亲兵继续进攻木城,丹初横槊立马,指挥赤军列阵,准备迎击清军援军。三营亲兵位于中间,炮兵位于两翼,剩余少量骑兵、辅兵位于阵后,护卫主帅。 与其他标不同,亲兵标共编制五营主战亲兵,人数高达三千五百多人,是全军最大的标级部队,全部换装定虏式步枪,名为亲兵,实为轻火器部队。 清军格外奸诈,驱使王兴败兵冲击赤军战阵。败兵亦急于逃命,见两翼皆有清军骑兵,只能乖乖向前撤退,完全不顾前面就是赤军同袍。 这些义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拦阻射击!”丹初下令,赤军炮兵开火,在败兵前面织成一道火网。 四门十成炮调派过来阻击清军。“咚咚咚咚”,四发炮弹相继出膛。此炮威力相当于两三千斤红夷大炮,炮弹初速极大,炮弹所及,不论人马,全部撞成肉泥。落地之后,炮弹还可形成跳弹,如打水漂,可继续打击纵列之敌。 义师败兵、清军追兵,顿时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拦阻射击起到了奇效,义师败兵调转方向,由向西转为向南,望沉香沙老营方向逃去。 清军志在增援大洲,不能南逃,只得以义师败兵为掩护,仓促列阵,准备交战。 他们不名所以,以为赤军携带了红夷大炮,只得仓促应战。耿继茂一向奋勇,统领新编练的火器营在前列阵,要与赤军一决高下。 去年十月,尚可喜、耿仲明军中窝藏逃人,被满洲贵族告发。满清经过廷议,拟削去尚可喜、耿仲明王爵,各罚银五千两。多尔衮正要驱使二人卖命,决定以“航海投诚”有功为名,宽大处理,免予削爵,罚银减为四千两。耿仲明尚未收到消息,就畏罪自杀。多尔衮决定由尚可喜统领平南、靖南两藩兵马,耿继茂以阿思哈哈番的爵位继领靖南藩兵马。 阿思哈哈番也就是子爵,与靖南王爵相差甚远。耿仲明南下广东后,作战颇为卖力,想赢得清廷青睐,尽快袭封王爵。 孔有德、耿仲明两藩擅使火器。耿继茂听说赤军以鸟铳结成方阵,竟能与满洲八旗争高下,亦受到启发。他集中全藩鸟铳,组成了一营千人规模的铳兵,称之为火器营。 赤军有红夷大炮,清军不敢稍有停留。耿继茂亲自督率火器营,冒着赤军炮火加速前进。红夷大炮威力虽强,但射速太慢,只要两军相接,耿继茂仍有取胜的把握。 看清军这么想接战,赤军干脆原地不动,等待清军进攻,以更好地发扬火炮的火力。 近至一百步时,三十多门劈山炮同时开炮,清军前锋纷纷倒下,上百人当场毙命,血流成河。这些清军,或为东江镇老兵,或为各地征召的绿营,多为久经战阵的精锐,竟能临危不退,继续列阵前进。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等三王一公,在八旗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三王一公皆出身于东江镇,而东江镇与后金渊源莫浅。故皇太极在世时,对三王一公相当礼遇。三王一公亲族列入汉军八旗,所部兵马却并未列入汉军,仍由三王一公独掌,其待遇与汉军相同,远超绿营。 永历三年春,三王奉命扩编兵马,各地绿营踊跃加入。三王从容挑选,所部四万兵马颇为精锐。尚可喜、耿继茂突破梅关进入广东后,大量明军投降,新增兵改按绿营待遇。加上江西、福建一带的绿营援军,尚可喜麾下已有四五万兵马。 能在前线打硬仗的,必要军中精锐,方有获胜的希望。赤军以亲兵临阵,清军则以火器营当先。 即将接战,赤军炮兵已来不及重装弹药,亲兵三营、四营前出,五营为预备队。由于全部换装了定虏式步枪,赤军队形极为密集,左右并肩而行,前后只有两列。三营、四营一千多名步枪手,正面宽度还不到三百步。 “砰砰砰砰”,清军抢先开枪。鸟铳又名为三钱铳,威力有限,在八九十步的距离上,对赤军威胁不大。 不过,鸟铳毕竟是鸟铳,比弓箭还是要强出不少的。闻名天下的满洲大梢弓适配重箭,射程不远,更适合近战。耿继茂在军中编练铳兵,确实是种进步,也得到了清廷的赞赏。 赤军亲兵标扩军后,披甲率已经不高,不时有步枪手中弹倒下,左右同袍自觉收缩队形。 线列射击战术,最重要的是队列纪律。士卒要敢于直面生死,敢于迎着敌人的炮火前进。不到射击位置,指挥官不能轻易下令。没有指挥官的命令,谁也不能停下胡乱开枪。 赤军隐忍不发,踏着哨子的节奏前进。直至进至六十步,亲兵标标统何平才下令开火。 一阵急促的哨声,再加一声长哨声,正是集火射击的信号。赤军终于停下,以队为单位,前排将士蹲下射击,后排将士站立射击。由于是燧发枪,又使用了定装纸壳弹,赤军步枪射速大为提高。前后两排将士不必交换位置,各自保持蹲下或站立,可以在互不干扰的同时,保持较高的射速。 “砰砰砰砰!”弹如雨下,赤军在前线布置一千名火枪手,每分钟可输出三千发至四千发铅子弹。 铅弹是一种脏弹。铅金属的熔点很低,只有三百多摄氏度,易于加工。铅金属很软,铅子弹进入人体内会发生变形,进而扩大创伤。铅金属还有毒,若不能及时从体内取出,会使伤者造成铅中毒。 子弹初速度越大,铅弹对人体的危害越大。定虏式燧发枪的威力和发火率都远超过鸟铳,清军饱受其苦。 赤军才射击三两轮,每名步枪手只射出三发子弹,清军就扛不住了,前排遗留下无数尸体。 不等耿继茂命令,清军铳兵纷纷败逃。真是兵败如山倒,被靖南藩寄予厚望的火器营,竟然是这种怂样?耿继茂大为光火,却根本无力阻挡溃兵,只好抢先上马,抢渡浮桥。 清军已败,当猛追猛打。尽管缺少骑兵,尽管亲兵一营、二营还没彻底攻下木城,尽管清军已在石井河渡河,威胁赤军老营,丹初还是毅然下令,猛追清军逃兵。 赤军战斗力已成,亲兵标战斗力更是全军翘楚。丹初自信满满,挥师追击清军败兵。赤军三营、四营以队为单位,跑步追击清军败兵。 清军在石井河上架有两座浮桥,败兵狼狈奔回,争过浮桥,互相踩踏,狼狈不堪。守桥的清军见势不对,亦干脆放弃职守,争相渡河。 赤军呼啸而至,隔河射击,打得甚是痛快。耿继茂惊魂未定,不顾败兵尚未完全渡河,丢下大洲守军,下令炸毁浮桥。 天色将黑,战斗渐趋结束。赤军击败耿继茂援军,攻占大洲,大获全胜,斩杀八百余,俘虏七百余。 尚可喜率部袭击赤军侧背,赤军大营深壕高垒,闭营不战,顽强打退清军进攻。清军攻下王兴义师营垒,却惊闻大洲失守,耿继茂大败,亦只得连夜撤回石井河对岸。 当晚,赤军在大洲宿营。亲兵标、炮兵标休息,水师、辅兵标不得休息。丹初命令他们连夜清除流溪河口的沉船,并在流溪河、石井河上搭设浮桥,供赤军次日渡河。 骑兵标亦奉令南下,准备渡过流溪河,与主力会师,执行追击任务。 王兴白天丢了大营,又在大洲败于清军,野战败,守营亦败,弄得灰头土脸。他急于雪耻,不等丹初命令,主动收拢败兵,连夜帮赤军搭设浮桥。 除此之外,丹初还檄令附近的“社兵”,要求他们出人出物协助赤军。 所谓“社兵”,又称为“佃兵”,为明末南方常见的地方武装。南渡以来,南方佃变、奴变四起,有些被官府镇压下来,还有些佃民、奴仆组织程度更高,会胁迫主家结社自保,自备兵器,形成一种利益攸关的共同体。 粤东的社兵相当普遍,广州府除附郭南海、番禺两县外,香山、新会、新宁、顺德、从化、清远、东莞、新安等地都广布社兵。 社兵主要由佃农、奴仆组成,主要目的在于维护自身利益,改善生活水平,无意争夺政权,在明清战争中处于中立地位。不管是谁当政,只要官府不过度压迫,社兵皆能与之和平相处。 当然,清军攻入粤东,赤军大举援广,社兵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赤军解放贱籍,倡导平等,又粤西着佃纳粮,对社兵有着天然的感召力。 当晚,大洲、石井河渡口火把林立,亮如白昼。上万兵民忙活一夜,通宵达旦。为加快进度,兵民一度扛着木舟,从流溪河南岸直到石井河西岸。 清军白天战败,惊魂未定。尚可喜听说赤军连夜召集人马搭设浮桥,尤不相信,接连派出斥候。等到斥候送回准确消息,尚可喜愁得一夜无眠,下令整备军械,准备次日再战。 次日天明,大洲沉船清理完毕,航道已经疏通,可通广船。石井河、流溪河上各自搭起两座浮桥,如有神助。 骑兵标渡过流溪河,与亲兵标胜利会师,尔后渡过石井河,向南急行军。 兵法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赤军陆师蛰伏已久,一旦追击,快如脱兔。 巳时,赤军先锋逼近小坪,清军在此筑有一座营垒,闭营避战,消极防守。 先锋皆为骑兵,无火炮。骑兵标统何国驺率军绕过营垒,望白云山西麓而去。白云山位于广州城东北方向,成东北、西南走向,一直绵延至广州城北越秀山,是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清军东撤之路。 若让赤军骑兵截断退路,前线近万清军,可就处境不妙了。 兵法云,制人而不成制于人。清军处处被动,尚可喜只得调兵谴将,前出阻击赤军。 赤军骑兵标已经换装定虏式马枪,威力稍逊于步枪,却适合骑兵使用。战不多时,清军再次溃败。 赤军亲兵标已经渡过石井河,乘战马逼近广州城北。五千赤军全都骑马,全都装备燧发枪,势不可挡,令清军胆战心惊。 广州守军亦出城作战,配合赤军反攻清军。领兵将领为安肃伯李建捷,为李元胤的弟弟,臂力过人,十分勇武。 清军未曾死战,未尝遭遇大的损失,但大势已去,士卒恐惧。尚可喜、耿继茂不敢恋战,急忙引军东撤,经越秀山北麓、白云山南麓逃出,向增城、从化方向撤去。 明军趁机掩杀,俘斩掉队清军,自不必说。 (本章完) 第262章 拒绝反攻 第262章 拒绝反攻 次日一大早,广宁伯虎贲将军王兴来到赤军大营,向丹初负荆请罪。 “大将军,兴驭将无能,接连败绩,几乎贻误大局,还请大将军恕罪。”“绣针”王兴执礼甚恭,语气恳切。 仗义每多屠狗辈,真是意想不到,王兴出身盗贼,目不识丁,却满腔忠义,奉命谨饬。这一镇义师虽然战败,主帅却主动过来认罪,令丹初颇为动容。 历史上,王兴居守新宁县汶村,控制周围几十座村寨,在广州清军眼皮底下坚持抗战。尚可喜屡次率军围剿,王兴以游击战术对敌,屡战屡胜。直至永历十二年,新宁饥荒,尚可喜趁机率领十万大军围困汶村。趁王兴粮尽,清军最终剿杀王兴。其部将辗转海上,继续抗清。直到康熙三十七年,刘伯龙殉国,汶村明军余脉才彻底消亡。 “电烨,请起请起。”丹初以表字相称,扶起王兴,说道:“你尽忠王事,不召自来,踊跃抗虏,足见一腔血诚。昨日之败,尚可喜亲统精兵袭击老营,耿继茂亲率铳兵增援大洲,皆为鞑子精锐。虽然失利,非战之罪,吾决无怪罪之意。” 义师组织涣散,难堪大任。王兴起于盗贼,受抚为义师,堪称义师翘楚。此人绝对是个人才,擅长与佃民、奴仆等底层百姓打交道,打仗擅长游击战术,并不擅长野战。 王兴镇守新宁、阳江、恩平等地,实力不俗。丹初有意笼络王兴,并不打算为难他。 反倒是王兴,见赤军羽翼两丰,连战皆捷,对丹初甚是崇拜。他粗中有细,虽不读书,却明白事理,隐然有归附之意。 “大将军恩德,兴没齿难忘。”王兴窥伺左右无人,低声说道:“之前水战,我军缴获红旗水寇白金四万余两。请示大将军,这笔钱怎么处置?” 赤军辗转千里增援广州,前线多水师、火器,军费开支浩繁。身处前线,主帅除了筹划军事,协同勋镇,还得筹集饷银。其中,最令人头疼的就是筹集饷银了。 四万白银,这可是一笔巨款,可供前线赤军发四个月军饷了。丹初怦然心动,问王兴道:“你有什么打算?” 王兴犹豫片刻,说道:“兴受大将军节制,打算把白银献给大将军,请大将军处置。” 拖了这么久才报告上来,想必王兴也有想法。或许,他想独吞这笔白银。或许,他想用这笔白银贿赂丹初,免得丹初治罪。历史上,他确实曾把缴获的白银送至行在,令永历帝颇为感动。 对这种忠义之士,还得坦诚相见。丹初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但讲无妨。” “嗯,”王兴略一沉吟,说道:“今上巡幸梧州,君臣供给不丰。某想献给朝廷,请皇上处置。不过,大将军统一节制前线军务,此事还请大将军定夺。” 心里还有朝廷,这王兴果然不一般。丹初此次援广,还将有绝大的动作,不妨提前结好朝臣,免得将来事情做出,朝臣又说他跋扈不臣。 “电烨崇奉朝廷,真乃勋镇楷模。缴获银钱归于朝廷,实乃臣子应有之义。我当上奏奏朝廷,褒扬电烨忠义。只是,前线军事日急,用度浩繁。不如留三万白银充作军需,一万供给朝廷,剩余电烨留作自用,如何?” 王兴自然不敢反对,连声应允。 未几,瑞国公两广总督杜永和派使求见,使者仍为都督同知吴文献。 “恭喜大将军,赤军旗开得胜,鞑子望风而逃。广州阖城军民得到保全,感激涕零。瑞国公特命某面见大帅,赠黄金百两、白金万两,另有猪羊果品酒水若干,还请大将军笑纳。” “多谢瑞国公美意。” 广州解围,吴文献甚是高兴。杜永和一扫往日晦气,恨不得立即就要反攻清军,故派吴文献赠送厚礼,催促丹初用兵。 丹初对此心知肚明,却只字不提反攻的事。赤军奉命援救广州,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无愧于天下矣。 扈从诸镇兵马虽众,真正能攻坚、能野战的并不多。赤军陆师只有一万人,还要兼顾三水、佛山等地,就算反攻夺下清远、从化等城,也只是为东勋作嫁衣裳。 果真,吴文献沉不住气,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将军,据斥候讲,尚可喜率部向从化方向逃窜,耿继茂率部向增城方向逃窜。鞑子屡战屡败,士气低落。天军正应乘胜追击,不知赤军何时拔营?我广州军民也好筹备粮草军饷,随时供应犒劳赤军。”广州为岭南名珠,城池甚大,城内人口近百万。明朝进一步扩建城墙,将宋时三城合而为一,北城墙一直建到越秀山上。 这就形成了虹吸效应。广州周围的佛山、金利、慕德、山诸镇都很富庶,人口甚于内地大县。但明朝并未在以上诸镇设置州县,也就没有修筑城池。 赤军一到,清军暴露在旷野之上,一旦战败,一旦水路被赤军切断,便有全盘崩溃的风险。 清军只得从广州撤围,进一步收缩防线,放弃金利、慕德诸地营垒。 从化离广州最近,对广州威胁最大。增城位于惠州府城与广州府城之间,连接惠州、广州。惠州守将黄应杰为东勋旧将,反复无常,不得不妨。 广州清军要撤退,最理想的方向就是从化、增城。尚可喜、耿继茂二帅分驻从化、增城,也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瑞国公既热衷反攻,为何不亲自出城见我?” 冷不叮的一句话,令吴文献一时错愕。广州为杜永和立身之本,他可不敢轻易出城,怕被赤军所乘。 “呃,呃……瑞国公身体抱恙,不便出城。”吴文献扯了个差强人意的理由。 “雨季已来,不利交战。何阁老督率北路军反攻清远,胜负未分,南路军不可轻动。赤军接连大战,虽然侥幸取胜,却也损失惨重,粮饷不继。况且,我为援剿大将军,既已击败清军,任务既已完成。粤东为东勋汛地,反攻之事,还得由你们东勋出马。” 丹初说得很干脆,直接拒绝出兵反攻。与其为东勋做嫁衣裳,还不如集中精力扩编兵马呢。 “大将军!……” “不必说了,我意已决。”丹初态度坚决,毫无通融的意思,说道:“非是我不愿反攻,实有不能反攻之理。赤军为客军,千里援广,既已解围广州,任务已成。 “从化、清远、增城为东勋汛地,既要反攻,自要以东勋为主力。否则,赤军以客军反攻东勋汛地,到时夺下从化等地,是归赤军,还是归东勋?” 吴文献哑口无言。丹初所说,确实有理。赤军千里迢迢过来解围,已经仁至义尽了。 要怪,只能怪自家人不争气。郝尚久、黄应杰皆已降清,杨大甫、罗成耀伏诛。东勋诸镇已经涣散,连最起码的面上团结都维持不住了,还想反攻?岂不痴人说梦? “不过,我有一事相求,还请瑞国公成全。” 吴文献忙不迭地说道:“大将军解围广州,对东勋有再造之恩。您有什么吩咐的,东勋赴汤蹈火也要办成。” “呵呵,”丹初笑笑,说道:“一件小事,用不着赴汤蹈火。宁夏王反正前,陈邦傅曾通款于佟养甲、宁夏王,预备降清,不知可有书信遗留?” 吴文献犹疑不解,说道:“此事,吴某不曾尽知,还需回去询问瑞国公。” “无妨,若有书信,请尽快转送到行辕;若无书信,请找到当时通款的人,令他过来见我。我与陈邦傅有点过节,想弄明白此事。”丹初说话波澜不惊,脸上却隐隐透出杀气。 东勋与陈邦傅本就是政敌。岑丹初要收拾陈邦傅,东勋乐得落井下石。 吴文献正想取悦丹初,自然满口答应。 (本章完) 第263章 水师第二协 第263章 水师第二协 赤军陆师大捷,并未乘胜反攻从化、增城。杜永和无可奈何,只剩趁赤军还在广州,兵威仍在,先出兵反攻增城。增城夹在广州、惠州中间,明军夺下增城,就能威慑惠州镇将黄应杰,争取黄应杰反正。 岑丹初则把精力放在扩编水师上。赤军水战、陆战皆取得大捷,一时风头无两。义师纷纷过来归附,不时有人过来请求改编为赤军。 军队扩编非同小可,赤军又远离粤西根据地。丹初对此十分慎重,并未大规模收编义师,而是有重点地收编水师,特别是可在外海航行的水师。 梁标相由红旗水寇归正,所部改编为水师第五标。陈奇策虽为明朝总兵,却非东勋系统,在粤东无所依傍。水战大捷后,陈奇策请求归附赤军,所部改编为水师第六标。 粤东多海师,趁此机会,丹初干脆成立水师第二协,辖水师第四标、第五标、第六标、辎重第二标。原水师协改编为水师第一协,杨彦迪的水师第四标转隶第二协。 辎重第二标标统为黄鹤鸣,此人原为马贩子,常在西江流域运输马匹。清军入寇广东后,黄鹤鸣倾尽家财起兵抗清。丹初认为他擅长运输,抗清意志坚决,故将所部收编。 今后,水师第一协为内江水师,专管内江作战、运输;水师第二协为外海水师,专管近海作战、运输,编制更为合理。 水师第一协由赤军一手创建,官兵多为粤西疍民,指挥起来得心应手。水师第二协就复杂多了,各标皆由招抚而来。三个主力标标统杨彦迪、陈奇策、梁标相都出身底层,精明强干,在残酷的明末战争中脱颖而出。 梁标相实力最强,曾反复叛降。杨彦迪实力最弱,与梁标相一样出身海盗。陈奇策则出身小吏,实力介于梁、杨之间,官居都督佥事总兵,声望较高。 丹初拟用陈奇策为水师第二协协统,又恐梁标相、杨彦迪不服,影响内部团结,遂令参军佥事杨玉祁兼任水师第二协协统,以陈奇策为副协统。 杨玉祁出身陕北边军,不习水战,水师之事需多倚仗陈奇策。他是赤军参军佥事,又做过作战局长,呼应绝灵。待时机成熟,再令陈奇策接任协统,当水到渠成。 六月八日,丹初来到佛山,为水师第二协授发军旗。仪式结束,丹初留下水师诸将,一道商议军事。 “诸君,水师建设,必要留置基地,以修葺船只,躲避风浪。水师第一协为内江水师,有横州、浔州、藤县、八尺寨四处基地。 “水师第二协虽然刚刚成立,亦要早作谋划。佛山、三水虽可驻泊海船,终非赤军汛地,不是长久之计。依诸君看,何处可作二协基地?” 外海水师与内江水师大不相同。第一协船小,可以在西江上游营建基地。第二协多海船,要选基地,必须选在沿海,最起码要在三水、佛山这种靠近入海口的地方。 梁标相急于效力,又想卖弄见识,说道:“香山、新会靠近广州,上川岛、下川岛、海陵岛足以屯驻上万兵马,沿海之海朗所、双鱼所、宁电卫、宁川所、海安所等卫所虽已废弛,略加修葺,足以焕新。” 丹初点头笑笑,并未言语。这些地方靠近广州,属于东勋或王兴的地盘,离粤西太远,显然并不合适。 陈奇策正要反对,杨玉祁示意制止,说道:“以上诸地或属广州府,或属肇庆府,离粤西老营太远,不足为二协基地。倒是神电卫和宁川所,属于高州府,高州与郁林州相邻,还有些许可能。” 丹初表明态度,说道:“赤军此番来粤东,是为援救东勋,并非与东勋争夺地盘。谋取水师基地,也是为安置水师第二协战船,非有他意。既为基地,就要稳定可靠,使水师官兵有所依傍。此中意义,还请诸君明白。” 谋取水师基地是件大事,关系到第二协长久大计。杨彦迪是邓耀的部将,隶属于海康侯李明忠,原本不想背刺旧主。 这两天,情报局一直向他打听李明忠的事,杨玉祁亦找他谈话,询问廉州风土人情。此中意思,杨彦迪心知肚明。 事已至此,杨彦迪只得当众献计,说道:“廉州府虽属粤东,却与粤西南宁府、郁林州相邻。钦州、合浦、龙门皆为海港,足作水师基地。由钦州向西北行不到两百里,即可至南宁,足与粤西连成一气。” 众人眼前一亮,丹初问道:“海康侯李明忠提督高、雷、廉、琼,此人如何?” 李明忠,江西新建人,慷慨好谈兵,年轻时任山东昌邑县主簿,后投笔从戎,到东江镇毛文龙麾下效力,与孔有德、耿仲明相善。 孔、耿二人降清时,曾邀请李明忠一道降清,李明忠慨然曰“中原人当归中原,异地富贵非我愿也”,单骑返回京师,因出身东江镇,不被重用。 弘光元年,史可法铨选奇才勇士。李明忠应试第一,授广东西山参将,转浔梧副总兵。永历帝即位,封李明忠为武靖伯。桂、唐两藩争夺大统时,李明忠拥戴永历帝,率军与唐藩军队大战,先胜后败。李成栋入广东后,李明忠投降,后随李成栋反正。 李明忠资格甚老,如今已官拜太子太保、中军都督府都督,挂宁武将军印,提督高、雷、琼、廉,兼理粮饷,联络义师,便宜行事。 “海康侯坐镇高州,虽非东勋,却领有粤西南四府,地盘出东勋诸将之上。他于年初晋侯,渐骄纵,曾以私怨杀吏部侍郎洪天擢全家。洪天擢清贫,海康侯掠其家财,不满百金。时人唏嘘,人心渐失。” 李明忠年近半百,锐气已失,虽领有高雷琼廉四府,却实力弱小,汛地社寨林立,民心不附。 廉州与南宁相邻,又能通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赤军夺取廉州,既能获得出海口,又能为水师第二协谋取基地,对此势在必得。 “善。幸赖诸君归心,我赤军成立水师第二协。廉州乃天赐之地,足为二协基地。此事当密谋之,诸君不可外泄,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本章完) 第264章 谋杀陈邦傅 第264章 谋杀陈邦傅 正是梅雨季节,天气潮湿多雨,不利交战。六月十二日下午,都督同知何国昌率部抵达三水,面见岑丹初。他一脸血污,浑身腥臭难闻,见到丹初就拜,说道:“大将军在上,请为国昌主持公道。” “请起请起,”丹初说道:“清远的事,我已有所耳闻。具体情况,你仔细讲讲。” “诺。”刘国昌把一碗茶水一饮而尽,说道:“何阁老督率北路军……” 大学士何吾驺督率北路军,计有文安侯兵部尚书马吉翔、庆国公陈邦傅、都督同知郭登第、都督同知刘国昌四镇兵马,分别从肇庆、四会出发,北上反攻清远。 明军人多,若能齐心协力,原本有希望夺取清远。 然而,马吉翔、陈邦傅地位最高,麾下兵马最众,却畏葸不前。郭登第、刘国昌皆为都督同知总兵官,麾下兵马最少,被马、陈二人驱使为前锋,前往进攻清远城。 刘国昌出身大顺军,大顺建国时封“淮侯”,受到诸镇排挤。何国驺亦有门户之见,与马吉翔、陈邦傅等人沆瀣一气,在粮饷供给上百般刁难。 清军清远守将为平南藩左翼总兵官许尔显,出身东江镇,为尚可喜麾下第一骁将。许尔显乘明军初来乍到,主动率部出击,击败刘国昌、郭登第两部明军。 刘国昌战败,率部返回四会,突然被陈邦傅等人宣布“谋反”,遭到马吉翔、陈邦傅、郭登第等人的合击。刘国昌猝不及防,损失一千多人马,之后便急忙引军南下,前往三水投靠岑丹初。 …… 南明历史上扑朔迷离的刘国昌谋反案,还是如期爆发了。此案甚是蹊跷,当事人刻意隐瞒事实,仅留的文字记载也是闪烁其辞,互相矛盾。 亲历明末乱世,亲身参与东征援广,丹初对此案有了清晰的判断。所谓的刘国昌谋反案,只是马吉翔、陈邦傅之流的歪曲捏造。他们为了阻止忠贞营东下援粤,特意制造阴谋,借机向岑丹初、高必正示威。 原来,忠贞营主帅高必正颇晓大义。岑丹初率军援粤后,高必正亦亲至梧州,面见永历帝,愿意领兵援粤,又上疏朝廷,“请括兵马归兵部,钱粮归户部,铨选归吏部;进止一听朝廷,诸帅不得以便宜专行,奉上亲征”。 粤东已有岑丹初,引李元胤为奥援,出诸镇之上。高必正与李元胤一样,也是岑丹初的结拜兄弟。他一来,岑丹初声势更壮,马吉翔、陈邦傅诸镇更气沮矣。 “哼,”丹初对刘国昌说道:“老兄是我陕西同乡,名义上又受我节制,前日受了委屈,我自然要为你主持公道。马吉翔、陈邦傅、郭登第三镇污你谋反,兵刃交加,亦是在打我耳光,在扫我的威风。此仇吾必报之,老兄尽管放心。” 刘国昌出身草莽,有仇必报。他知道丹初与陈邦傅有仇,极力撺掇岑丹初处罚陈邦傅,说道:“马吉翔、陈邦傅、郭登第三镇,陈邦傅欺我最甚,为人最卑鄙。恳请大将军先处治陈邦傅,以威慑群小。” “处治,怎么处治?”丹初呵呵一笑。沉默片刻后,他收住笑容,屏退左右侍卫,反问道:“我打算处死陈邦傅,你敢不敢一起干?” 处治是一回事?处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刘国昌瞪大了眼睛,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他被诸镇排挤,又不容于忠贞营,俨然已经走投无路。若能借此机会向岑丹初立投名状,转入赤军麾下,军中家眷都得衣食无忧,确实是件美事。 就怕,就怕岑丹初利用他仇杀陈邦傅,先借刀杀人,再过河拆桥,事后撇得一干二净。届时,刘国昌自己当冤大头不说,还要连累万余部属、家眷。 机不可失,刘国昌毕竟也算是大顺军元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很快笃定主意,说道:“大将军礼遇忠贞营,愿为某主持公道,某岂能不识好歹?只要大将军一句话,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为大将军效劳。” “好!我就喜欢痛快人!”丹初击节赞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此事你无需顾虑。陈邦傅曾向东勋款降,我已向杜永和索取罪证。这次,他畏葸不前,火并同袍,足以治他死罪。将来发动之时,我以大将军行辕名义发文,你收到文书之后,依令行动即可。事成之后,若你无处可去,过来投奔赤军即可。” 刘国昌久经战阵,被李自成封为“淮侯”,所部百战精锐,比南明军队强多了。丹初既要用他杀陈邦傅,自然要倾心笼络。能收编他的部属,对赤军也是件好事。 刘国昌放心了。看样子,丹初早就想杀陈邦傅了,早已在暗中准备。有大将军行辕的文书,他管放心执行军令,不必担心丹初算计他。赤军门槛高,拿陈邦傅的人头做投名状,定能叫赤军同袍刮目相看。 对陈邦傅,岑丹初必欲杀之而后快。他作恶多端,寡廉鲜耻,留着终是祸害。历史上,焦琏便死于陈邦傅之手。当时,清军攻入广西,焦琏战败,因与陈邦傅为儿女亲家,前往投靠陈邦傅。陈邦傅挟迫焦琏降清,焦琏不从,陈邦傅斩杀焦琏,以此为礼投降清军。 眼下,清军已经攻入广东,不久后也将攻入广西。再留着陈邦傅,岑丹初等于是在谋杀焦琏了。之前他地位不尊,与朝臣关系不密,不能把陈邦傅怎么样。如今,他已是援剿大将军,挟战胜之余威,诛杀陈邦傅并非难事。 丹初喝了口茶水,沉吟片刻,问道:“我听说,郧国公想引兵撤回柳州,你听说过什么风声吗?” 忠贞营夺取柳州为汛地,将士家属得到安置,无饥馁游离之苦,已经心满意足。高必正确实有心援广,特意赶到行在面见永历帝。 但朝中有不少顽固派,疯狂敌视农民军,一直叫嚣宁死于虏,不死于寇。东勋不想让忠贞营染指粤东,永历帝也不想得罪忠贞营。 因此,高必正到行在一无所获,反而碰了一鼻子灰。听说刘国昌被火并,忠贞营更加不会出兵援粤。 “听说过,何阁老也上疏反对,勋国公一无所依,只能返回柳州。” 不来也好。有忠贞营在柳州,南宁就多一分屏障。大西军也好,清军也好,都不能轻易窥视南宁。 六月十八日,清军总兵许尔显乘胜南下,试探进攻三水。丹初率部击退清军,二十二日重夺四会。许尔显败退,北上还守清远。 丹初并未反攻清远,而是挟战胜之威,西入肇庆,以部署军事为名,召集诸镇开会。 今时不同往日,丹初率赤军连战皆捷,又替北路军收复四会,威望大涨。诸镇毕集,就连广州城内的杜永和,也派吴文献与会,以示尊敬。 二十九日巳时,肇庆城东。西江北岸旌旗飘扬,明军营垒绵延十几里。赤军亲兵标、骑兵标、水师第一标共六千人马来到肇庆,驻扎在七星岩一带。 大营附近,赤军征用了一处寺庙,作为诸镇集会议事的场所。 天气燥热不堪,稍微一动就挥汗如雨。天王殿内,诸镇按时到齐。虽是乱世,天王殿内依旧是金碧辉煌。殿内供奉着弥勒、四大天王、韦驮天尊,个个色彩艳丽,不落灰尘,可见这寺庙香火旺盛。 岑丹初与何吾驺身着便服,并坐在弥勒佛下,闲聊着时局。诸镇或着便服,或着盔甲,见大学士、大将军神色轻松,一颗忐忑的心稍微放松下来。 只是,四大天王怒目而视,侍卫盔甲鲜明、荷枪实弹,令人敬畏。刘国昌一身盔甲,脸上漠无表情,更引起众人猜疑。 一员赤军裨将环顾众将,闪到殿中,高声喊道:“报太傅、大将军,除庆国公外,各镇已经到齐。” 此乃意料之中,何吾驺没觉得什么,丹初倒是面露不悦,说道:“今日所议之事极为重要,庆国公怎么又不出席?” 一个中年人起身,讪笑道:“家父抱病在身,不便出席,恳请大将军恕罪。” 说话之人正是陈邦傅的长子-文水伯陈曾禹。 “今日议事极密,我三令五申,要勋镇务必亲至。庆国公怎么这么不识抬举,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将军?” 丹初突然发怒,令诸镇始料不及。气氛陡然紧张,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何吾驺亦蒙在鼓里,赶紧打圆场,说道:“庆国公老成持重,定不敢轻视大将军。他不能来,想必确是有病在身。有文水伯代为出席,父子相通,应无大碍。” “嗯,老先生说的是。”丹初借坡下驴,对陈曾禹说道:“坐下吧。” 大将军神色不快,诸镇都屏气敛神,生怕撞到枪口上。 何吾驺官职最高,却驭将无术,先是在清远之战中战败,节制诸镇又互相火并,弄得灰头土脸,威信荡然无存。此次集会,他只得任由丹初发挥。 只听岑丹初神色沉重,开始总结战事:“本帅督率南路军,幸赖诸镇齐心,将士用命,方能屡战屡胜,水战、陆战相次大捷,鞑子远遁从化、增城…… “然,北路诸镇畏葸不前,怯于击敌,勇于内讧,先是在清远大败,接着又自相火并,丢失四会。本帅力战却敌,收复四会,深恨北路军之败,特召集诸镇,检讨原因,力图纠正…… “刘国昌,你是北路军先锋,先败于鞑子,又被诸镇说以谋反。你,做何解释?” 诸将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刘国昌,却见刘国昌起身,向丹初毕恭毕敬地行以军礼,说道:“末将冤枉,请大将军主持公道。末将为北路军先锋,备受庆国公刁难,无一粮一饷供应。及至清远,末将与鞑子交战,庆国公污我谋反,阴袭我军。末将之败,非战之罪,实因庆国公居心叵测,使我腹背受敌。” 赤军与忠贞营相睦,岑丹初势必要袒护刘国昌。陈曾禹连忙起身,说道:“大将军!某有话说。” 却有一个文士闪入殿中,厉声说道:“大将军,某有疏劾庆国公十五可斩。” 众人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永历朝有名的搅屎棍-原礼科给事中金堡吗? 这个老愤青,原在隆武朝时,郑芝龙等勋镇就想杀他。幸得方国安庇护,金堡才幸免不死。 到了永历朝,他更是列身五虎,逮谁骂谁。别的不说,殿内诸公,几乎都被他弹劾过。何吾驺还算方正,金堡弹劾他列身隆武朝首辅,不肯为隆武帝殉节。岑丹初英明神武,金堡亦弹劾他跋扈不臣。 至于陈邦傅,金堡更是毫不客气,才入永历朝为官,就上疏弹劾陈邦傅十可斩。今天可好,他变本加厉,要弹劾陈邦傅十五可斩。 朝廷打虎,金堡被打断腿,发往赤军效力。原以为,岑丹初会借机落井下石,杀金堡泄愤。没想到,岑丹初却优礼之,金堡也大为收敛,竟成了赤军参谋。 “金堡,你先说。”丹初主持会议,自要主导舆论。 “诺。” 金堡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稿纸,朗声念道:“……陈邦傅攘反正之伐,猎为己功,遂晋上公,为天下所笑,此一可斩也。 “……以居守之旨,行敕守之敕可乎?有此敕是交通干乱政之禁,无此敕则矫诏犯不法之诛……封疆可以割裂,天子则成寄生,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二可斩也。 “……” 钱秉镫说金堡是一把利剑,用得好足以斩妖除魔。今日看他这篇文章,果然是字字见血,酣畅淋漓,把陈邦傅骂得狗血淋头。听者亦受感染,恨不得把陈邦傅碎尸万段。 丹初很满意,耐心听金堡读完,问道:“卿所言,可有证据?” “回大将军,证据不胜枚举。譬如,他曾通款鞑子,派使向佟养甲、宁夏王请降,有证据二。一为请降密书,盖有思恩侯之印。二为瑞国公杜永和,时为宁夏王中军,曾与闻此事,可作人证。其余证据,大将军可一一阅视。” 赤军抬进一筐陈邦傅的罪证,众人才知道,丹初有意要为难陈邦傅。不少人内心暗地见好,马吉翔、郭登第等人见事不关己,终于放下心来,赶紧与陈邦傅划清界线。 只有陈曾禹苦苦哀求,不断辩解。 “且不论十五可斩,陈邦傅污蔑刘国昌谋反,不顾鞑子在前,悍然火并,就足以定为死罪。本帅为援剿大将军,有节制诸镇之权,有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陈曾禹,你就代你父亲受罪吧。本帅念你是个伯爵,秉承父命行事,对你从宽发落。来人,赏罚三百军棍,立即执行!” (本章完) 第265章 驱逐马吉翔 第265章 驱逐马吉翔 “岑丹初,你!你!……”陈曾禹又惊又怕,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发作。 早有两名身材魁梧的赤军侍卫,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陈曾禹架到殿外。事已急,陈曾禹大呼救命,却被赤军一拳打在脸上,又被破布塞住了嘴巴。 殿外,早有军士准备好了军棍,开始执行军法:“一、二、三……” 杖责可轻可重,全靠执法者的意思。若有意取人性命,便可暗中加力,二十下必使人残疾,四十下必取人性命。若有意保全,就是打五百下,也无关紧要。 丹初预谋已久,赤军都往死里打,一棍重似一棍。未几,陈曾禹大小便失禁,臭味传入殿内。 照这样打下去,陈曾禹必死无疑。诸镇面面相觑,没人敢劝阻。马吉翔、郭登第等人与丹初关系不密,更是胆战心惊,生怕丹初迁怒于己。 “大将军,”何吾驺坐不住了,说道:“陈曾禹好歹是个伯爵,不如先留他一条性命。待你我上书皇上,请旨后再……” 再,再行诛戮?何吾驺没敢说下去。虽说陈曾禹这个伯爵不值钱,毕竟是陈邦傅的长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岑丹初杖责陈曾禹三百军棍,怎会不顾忌陈邦傅? “老先生不必担心。”丹初脸上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地说道:“行在遥远,往来文书麻烦。我为大将军,有尚方宝剑,足以便宜行事。当年江阴八十一日,刘良佐督军攻江阴不克,博洛就曾杖责刘良佐。鞑子尚知军法要严,我辈反不如鞑子乎?” 何吾驺神思不定,遥望殿外,陈曾禹停止了惨叫,不知是死是活。他背上血肉淋漓,血水流到刑凳下,染红了地面。 殿内诸镇,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满不在乎,有的惊疑不定。再看岑丹初,神色沉静,嘴唇紧闭,眉眼间透露出一股杀伐果断的气质。 东勋大将、宝丰侯罗成耀,不也被岑丹初诛杀了吗?联想到这儿,何吾驺不寒而栗。大将军羽翼已丰,赤军兵马雄壮。哪怕陈邦傅是国公,岑丹初若想杀他,又有何不可?看这阵势,他必欲置陈曾禹于死地,说不定还想一口吃掉陈邦傅呢? 勋镇跋扈,气候已成。何吾驺倒吸一口凉气,决定置身事外。 陈曾禹已无动静,杖责即依旧在继续。打到两百一十七下时,突有军士来报:“报太傅、大将军,庆国公陈邦傅起兵造反。” 诸镇精神一震,看看报信的军士,又看看岑丹初,随即恍然大悟。今天这一切,早已在算计之中。 “陈邦傅竟敢谋反?”丹初起身,不可思议地问道:“何以见得?” “回大将军,陈邦傅率领上千兵马,身披盔甲,弓上弦,箭在手,意图袭击寺庙。”那军士答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或许,陈邦傅只是领兵过来救儿子了。丹初却不给大家多想的时间,说道:“好呀!陈邦傅居心叵测,早就有谋逆之心。金堡弹劾他十五可斩,句句属实。现在他起兵谋反,罪恶已彰。本帅今日就替天行道,为国除奸。” 他鹰眼环视,诸镇无一反对,立即下令道:“李元胤!” “末将在!”李元胤身披盔甲,出列,起身向丹初行礼。 “着令你率部据守风门坳,不得使一贼从肇庆城东逃出。” “末将领命!”李元胤接过一支令箭,急忙出殿,调拨兵马而去。 “阮廷峰!着令你统领水师第一标,上溯西江至三榕港,不得使一贼从肇庆城西逃出。” “杨玉祁!着令你统领水师第二协,巡视西江,不得使一贼从西江逃出。” “张月!着令你立即回城,主持肇庆城防,擒拿陈邦傅家口,不得使一丁一口逃出。” “刘国昌!马宝!何国驺!着令你三人各统兵马,合击陈邦傅老贼。若有敢抵抗者,格杀勿论!”“袁平!着令你死守大营,保护我等安全。” …… 指划已定,诸将离去,天王殿内顿时空出一半位置。事出突然,岑丹初杀伐决断,军令冷酷无情。余下各镇大多不属赤军,虽然久经战阵,却未曾见过丹初的手段。今日大开眼界,诸镇在惊愕之余,不免上下忐忑。 马吉翔原本出自陈邦傅的举荐,与陈邦傅内外勾结,多次挟持朝廷。此刻,他已完全没了“马皇帝”的气焰,谄笑道: “大将军英明神武,千古无两,今日为国除奸,真是大快人心。马某愿将所部兵马悉数委给大将军,为大将军效鞍马之劳。” 这话倒让丹初颇为受用,忍不住轻声嗤笑。马吉翔精于媚术,一度气焰熏天,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他好歹也是文安侯兵部尚书,为向自己献媚,连所部兵马也不要了,岂不可笑? 诸镇不敢像马吉翔这样舍弃兵马,却也纷纷向丹初示好: “大将军英明果断,替天行道,大明中兴有望矣。” “陈邦傅悖逆不法,朝廷无以为制。大将军为国除奸,两粤又见朗朗乾坤矣。” …… 在一片阿谀奉承声中,丹初却皤然惊醒。马吉翔擅长媚术,因缘际会,竟能从京师游棍一跃成为南明兵部尚书、文安侯,自有其过人之处。历史上,他曾媚事孙可望,孙可望兵败,李定国欲治其罪。马吉翔又极尽谄媚之手段,竟又赢得李定国欢心。 永历朝政昏暗,每况愈下,马吉翔负有不少责任,杀了他亦不为过。然而,今日丹初刚谋杀过陈邦傅,不便再诛连马吉翔,便冷笑道: “大司马总领兵政,总领兵政,见识过人,既以兵马委我,我却之不恭。不过,我有一言相劝,还请大司马斟酌考虑。” 丹初说话绵里藏针,马吉翔屏气凝神,讪笑道:“大将尽管吩咐,某愿效犬马之劳。” 以兵部尚书之尊,说话竟如此卑微,在场几人掩面嗤笑。 “吾领兵入粤,方知大局糜烂,军事日坏,俨然积重难返,非于忠肃公再世不能整顿兵政。卿自视,比之于忠肃公,如何?” 于忠肃公即为于谦,土木之变后任兵部尚书,整顿京营,抗击瓦剌,安邦柱国,是明朝中期的名臣。 马吉翔与于谦,虽然都是兵部尚书,却有云泥之别。 他始知丹初在羞辱自己,说道:“某德鲜才薄,不敢望于忠肃公项背。” “嗯,你心里清楚就好。”丹初顿了一下,说道:“兵部尚书之职至为重要,你既无大才,就上疏辞任吧。刘同庵久历兵事,才堪大任,我将保荐他继任兵部尚书。诸君可有意见?” 刘同庵即刘远生,为前任兵部尚书,正在丹初军中效力。以赤军的实力,以岑丹初的名望,足以决定大臣进退。他亦有意安插亲信到朝廷,为赤军张耳目。 诸镇纷纷附和,马吉翔羞赧不已,只得辞任兵部尚书。丹初强令他出使朱成功,把他支到福建,眼不见为净。 (本章完) 第266章 步兵第三协 第266章 步兵第三协 连日阴雨,带走了些许暑气。丹初登上三水县南城楼,凭栏眺望。只见西江暴涨,江水浑浊,经与绥江、北江汇合,折向南方入海。 “哎!”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神中露出一丝伤感与忧郁。 身为一军统帅,杀伐果断乃是基本要求。岑丹初英明果敢,遂有今日局面。可此时此刻,他却难以决断,一度怀疑自己冷酷嗜杀。 “大将军,”情报局长冯加礼跟了上来,轻声问道:“还在为刚才的事烦恼?” 刚才,陈焦氏过来求情,梨带雨,恳求岑丹初放过夫君陈鸣雷。陈鸣雷是陈邦傅的二儿子,陈焦氏则是焦琏的女儿。 不久前,岑丹初在肇庆诛杀陈邦傅、陈曾禹父子,并其部众,擒其家口。陈鸣雷也被捕,考虑到他是焦琏的女婿,丹初至今没有杀他。 “这事儿你怎么看?”丹初反问道。 “斩草除根,除恶务尽。陈氏父子作恶多端,留着陈鸣雷,终究是个祸害。” 丹初看看冯加礼,又想起了陈焦氏,想起了焦琏,终是开不了口。 “陈鸣雷是焦大帅的女婿,大将军要处置他多有不便,就交给情报局做吧。” 丹初神色一动,模棱两可地说道:“嗯,这件事还是你来办吧,总要做得漂亮些。” 有些脏活,确实要留给情报局干。冯加礼肯主动接这个活,丹初神色轻松不少,问道:“湖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谣传,满清伪续顺公沈永忠已经率部渡过长江,从武昌走陆路进湖南。不过,消息还没有确证。” “沈永忠怎么会走武昌?”丹初不禁狐疑。 正常情况下,沈永忠可以率部走水路,免去士卒跋涉之苦。先沿大运河南下,再溯长江直至岳州,再入洞庭湖,溯湘江,直至衡州、宝庆接防。若是在武昌登陆,换走陆路,则可抄近道,经咸宁、通山、通城,直接斜插到长沙。 “这?这?”冯加礼语拙,只好说道:“属下着实不知。不过,此消息并未确证。沈永忠是否走陆路入长沙,还有待观察。” 总的来说,岑丹初料敌在先,满清正如他预想的那样,派沈永忠接替孔有德守卫湖南。孔有德已在湖南跃跃欲试,只等沈永忠到任,便可统军南下广西。 这则谣言引起了丹初的警觉。原本,他估计清军会在秋季攻入广西。沈永忠改走陆路,抄小道进入湖南,就可在七月底进抵衡州。若一切顺利,孔有德能在八月份带兵南下,进攻广西。 历史的进程加快了! 想必,赤军在粤东闹的动静太大,接连打败清军,引起了清廷的警觉。尚可喜、耿继茂枯守从化、清远等地,想必也已多次向清廷求援。 赤军必须加紧准备,以更好地应对强敌。水师已经增编第二协,陆师已有不少扈从军,扩编已是水到渠成。 大敌当前,容不得优柔寡断。丹初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随即走下城墙,返回行辕部署扩军之事。赤军陆师已有两万多扈从军,其实力不一而足。有的战斗力强,有的战斗力弱,有的很想加入赤军,有的还在观望。 此次陆师扩军,与水师扩军一样,主要收编扈从军。拟扩编一协步兵,定番号为步兵第三协,协统为吴捷,乃丹初元从老人,由亲兵协副协统升任。 步兵第三协主战部队为三个步兵标,定番号为步兵第七标、第八标、第九标。第七标标统为马宝,兼任副协统,所部原有五千人马,裁汰老弱,成三千之数。第八标标统为刘国昌,所部不到三千人马,同样裁汰老弱,再从陈邦傅降军中挑选精锐。第九标标统为岑勇,为丹初堂弟,骁勇善战,所部由归附的义师、降军组成。 丹初原本有意笼络李元胤,用他为步兵标统。但李元胤与东勋藕断丝连,又以李成栋长子自视,不愿到赤军中当一裨将。 雨季不宜行军打仗,赤军分驻三水、佛山、四会等地,集中精力扩编兵马。 水师第二协为海师,乃前所未有之创制,经过一个多月的摸索,协编制、实力渐渐厘清,共实有水兵八千余人,战船计有大鸟船一艘、广船十二艘、小型战船九十七艘、其他辎重船只两百余艘。 步兵第三协编制相对简单,与第一协、第二协相同,编制一万五千余人。各标基本超编,人数超过三千之数,主要工作在裁汰老弱,安置妇孺。 围绕下步走向,行辕内部颇有争论。 不少人主张毕其功于一役,集中赤军主力,反攻从化、清远,逼迫清军决战。等步兵第三协练成,赤军实力倍增,再联合各地东勋,击败清军当无问题。 水师将领多主张浮海西进,夺取廉州、高州、雷州、琼州四府,与广西根据地联成一片。 还有人主张返回广西,加强南宁、浔州等地防务,防止清军南窥。 丹初亦有意反攻清军,问计于吴捷。 吴捷已是步兵第三协协统,赤军若要反攻清远、从化,必须倚仗步兵。故,吴捷的意见相当重要。 “大将军,非是捷不敢反攻,实因反攻无益。前番,杜永和派兵攻增城,久攻不下,求援于行辕。李元胤统率所部增援,打赤军旗号。结果,李元胤刚到增城,鞑子便弃城而逃。 “我军若是反攻清远、从化,若是使出十分力气,必能攻占清远、从化。可就算攻占两城,又有何益?赤军占城越多,力量越分。鞑子占城越少,力量越聚。 “赤军奉诏援广,击退清军,已经仁至义尽,如今客居粤东,非长久之计。要么,我们夺取广州,驱逐东勋;要么,请大将军号召诸镇,全力反攻,一直收复梅关,逼迫尚可喜决战。” 夺取广州的条件还不成熟,全力反攻更不现实。 吴捷见丹初沉默不语,继续说道:“我若是尚可喜,必会避而不战,等满洲鞑子增援,再与赤军决战。彼时,孔有德必已攻入广西,则赤军腹背受敌矣。” 话糙理不糙,丹初颇受启发,笑道:“卿真为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矣。” 吴捷亦笑道:“全靠大将军栽培。” (本章完) 第267章 衣冠禽兽 第267章 衣冠禽兽 天色阴沉,细雨霏霏。尚可喜情绪不佳,邀来谋主金光,凭栏饮酒,排遣愁绪。 “王爷,未到晌午,便要借酒消愁?”金光与尚可喜关系密切,已到了可以互开玩笑的地步。 “哎!”尚可喜长叹一声。早有亲兵拉开坐椅,请金光坐下。“最近百般愁绪,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能中午喝点老酒,小憩片刻。” 主帅夜里失眠,情绪不佳,非吉兆也。 金光看着尚可喜,呵呵一笑,未作言语。 尚可喜出身东江镇骁将,经历颇为传奇。他祖籍山西洪洞,出生于辽东海州。十八岁时,后金入寇辽沈,母亲死于战乱,尚可喜父子先后投军。其父先投辽东巡抚王化贞,后随毛文龙入皮岛。天启三年,尚可喜转入明军水师,翌年赴皮岛寻父,投入毛文龙麾下,被收为养孙。 崇祯四年,皮岛兵变,尚可喜忠于明朝,率军平叛,杀耿仲裕等带头者,沈世魁欲摄皮岛事,尚可喜则支持黄龙统摄皮岛。耿仲裕即为靖南王耿仲明之兄,沈世魁即为续顺公沈志祥之父。 吴桥兵变后,孔有德、耿仲明叛变,率军航海降清。尚可喜统水师击之,杀得孔、耿二人几无立足之地。之后,孔、耿二人引后金攻击旅顺,尚可喜家眷都在旅顺,数百口投水殉节。 崇祯六年,尚可喜的恩主黄龙兵败而死,沈世魁继任东江总兵。因与尚可喜有过节,沈世魁设计谋杀尚可喜。尚可喜走投无路,决定降清,受到皇太极的礼遇,从此死心塌地投效满清。 造化弄人,这个曾经矢志抗清的青年骁将,如今已黑化为满清征伐南明的急先锋。昔日的东江镇同袍,一度反目成仇,如今又齐聚在满清的旗帜下,向明朝故国发起无情的征伐,向汉族同胞举起明亮的屠刀。 在一次次战斗中,在一次次屠城中,尚可喜的顶戴越来越红,威望越来越高,性格越来越冷酷。年轻时的理想早已荡然无存,矢志抗虏的抱负更成笑话。 入关以来,尚可喜未尝经历大败。可这次在广州,他先是败于粤军,接着又接连被赤军所败,只能龟缩在从化避战不出。清军前景不妙,可该如何是好? “公绚,”尚可喜喝了盅愁酒,问道:“近闻赤匪正在大肆扩军,东勋颇倚其势。依你看,我军枯守从化、清远,与明军僵持不下,何时有望破局?” 这个问题,尚可喜已经问过多次。金光重复着往常的答案,说道:“岑丹初挟战胜之威,诛杀陈邦傅,威势已成。明军诸镇膺服,赤匪士气高昂。我军孤军冒进,客居粤东,降军摇摆不定,以今日之势,已非明军对手。若想破局,除非等定南王、江宁总管相继至。定南王兵至,则可威胁粤西,赤匪势必要回兵救援。江宁总管兵至,则我军增益满洲大兵,可与明军争雄长。” 瓜尔佳·巴山,满洲镶黄旗人,任江宁总管,弘光元年即领满洲兵驻防江宁,加户部侍郎衔。满洲兵不习南方气候,只在江宁驻有千余兵马,一直归巴山统带。 尚可喜屡次上疏清廷,恳请增派满洲八旗到广东助战。巴山已接到檄令,率江宁八旗先行南下,但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还赶不过来。 “嗯,公绚高见。”尚可喜喝了杯酒,沉吟片刻,说道:“巴山麾下兵马太少,恐怕不顶用。赤匪若倾力进攻,我军仓促应对,仍然不能抵挡。” 叱咤风云的平南王尚可喜,竟然也有愁闷的时候?金光哈哈大笑,说道:“王爷如此惧怕,为何不投降岑丹初?” 一阵热风吹过,尚可喜差点被酒水呛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公绚,这个笑话一点儿可不好笑。” “呵呵,”金光摇着蒲扇,仍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说道:“王爷啊王爷,我可没有说笑。” 金光端起一盅酒自斟自饮,脸上挂着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意。 “何必胡思乱想?”尚可喜故作轻松,笑道:“明祚已衰,大清如日中天。岑丹初也好,杜永和也好,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金声桓、李成栋、姜瓖各自据省反叛,不还是兵败身死?岑丹初一介孺子,初出茅庐,还能与金、成、姜三人争雄长?只等满洲大兵一来,各路明军皆如鸟兽散矣。” 清廷对岭南战事很重视,除了派巴山南下,另派名将喀喀木统兵南下,先到江宁接防。一旦岭南兵事急,喀喀木可就近率领八旗兵救援。 “哈哈哈哈!”金光不顾尚可喜不悦,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才说道:“王爷当局者迷,岂忘了觉罗果科之死?” 去年,甲喇章京觉罗果科率满洲镶白旗进攻广西兴安县,轻敌冒进,被赤军斩杀,所部折损一千两百多名满洲兵。事后,满洲镶白旗家家带孝,哭声震动西城。 巴山率兵援粤,所部有五千人马,但只有千余满洲兵,其余皆为绿营。以这点人马就想扭转战局,恐怕够呛。 尚可喜黯然不语,神色不定。 金光见状,和他喝了盅酒,回忆起往事,说道:“当年,你我在登州初次相遇,我科举落第,报国无门,你已崭露头角,骁勇称颂一时。我俩一见如故,东临碣石,以观沧海,遥望辽东,指点山河。 “彼时意气风发,总觉得满洲地瘠丁寡,不足为虑。只要朝廷振作,疆臣用命,一定可以平定满洲,中兴大明。 “没想到,十几年后,满洲入主中原。神州陆沉,中原易主,我们也都剃了发,留了辫,一个个都成了衣冠禽兽。” 金光思念故国,身在曹营心在汉,在清军中已是公开的秘密。尽管如此,尚可喜仍对他信任有加。 追昔抚今,尚可喜不胜感慨,叹道:“天道有轮回,我为明朝尽忠,家口三百余殉国,却被奸臣陷害,无法自容。皇太极不计前嫌,封我为智顺王。摄政王笼络备至,改封为平南王。公绚,换作是你,你怎么办?” 这种论调,金光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他冷哼一声,说道:“王爷,清廷笼络你,不过是想驱使你卖命。令堂死于满洲兵之手,令尊亦战死于辽东。你为清朝郡王,为父母仇人卖命。千秋史笔,作何公论?” “够了!”尚可喜动怒,额头青筋暴起,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亲兵闻讯而至,一脸错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尚可喜极力稳住情绪,喝令亲兵离开。 金光却慢悠悠地喝起了酒,剥出一颗荔枝品尝,意味深长地说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今日这荔枝,不甜,不甜。” 不知什么时候,小雨已经停止,天色渐亮,似乎将要转晴。尚可喜佯作息怒,冷不丁地问道:“我听人说,你私下里放走了好几个赤匪奸细?” 金光一怔,说道:“军队苛暴,动辄以奸细之名抓捕民众。民众畏我如虎,人心不附。人心不附,则城池难守。我私放囚犯,为王爷收民心耳。” 金光同情抗清志士,平南藩军队抓到抗清志士,金光总是想方设法予以保全。尚吉喜对此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旧事重提,不过是为了敲打金光。 偏偏,金光并不怕死,对此满不在乎。他有志恢复,与尚可喜结为密友。造化弄人,尚可喜黑化成了大汉奸,屠杀了无数汉人同胞。 作为尚可喜的谋主,金光亦难辞其咎,良心不安,若能早死,说不定还能早日解脱呢。 尚可喜看着金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呢? “王爷什么时候晤见金堡?”气氛尴尬,金光转移了话题。他已与赤军侦侯搭上了线,将来还有大用,不能轻易暴露。 赤军将要拔营西撤,临走之前,岑丹初派金堡出使清军。 尚可喜备受刺激,重新恢复了斗志,说道:“一个时辰后。” 未正时分,尚可喜抽过一袋黄烟,洗漱梳头,换上官服顶戴,顿时精神焕发。 金堡昂首进入大堂,见尚可喜端坐主位,左右坐着两列亲信,左首为耿继茂,右首为金光。他长揖不拜,说道:“大明故礼科给事中金,见过故广鹿岛副将尚。” 尚可喜投降满清前,任东江镇广鹿岛副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官职,出自金堡之口,竟令尚可喜心中一动。他板着黑脸,问道:“尔是金堡?” “便是。” “尔在赤匪中官居何职?” “赤军兵强马壮,能征善战,自入粤东以来,屡战屡胜。首战而焚毁船厂、炮厂,再战而全歼红旗水寇,三战而重创伪王,四战而光复四会。阁下以匪称之,岂不自欺欺人?”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怒目相向。金光也为金堡捏了把汗,生怕尚可喜情绪失控,枉杀了金堡。 耿继茂年轻,修养不够,立即起身斥道:“金堡,你执礼不恭,蓄意挑衅,岂谓靖南藩无人乎?” “呵呵,”金堡一笑置之,说道:“吾奉岑大将军之命出使虏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大明殉节,吾所愿也。” 明廷“打虎”,金堡备受摧残,幸赖岑丹初相救,才侥幸捡回性命。他亦大为收敛,置身赤军营中耳濡目染,大为触动,已经诚心归顺赤军。 此次出使清军,凶险至极。金堡抱着必死之心,宁死也不能辱没赤军。 “哈哈,”尚可喜佯作豁达,对耿继茂说道:“贤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此狂士也,犹如汉之祢衡。曹操欲杀祢衡,遣送祢衡出使刘表。刘表亦受侮慢,再转送于黄祖。黄祖杀祢衡,卒承骂名。贤侄,吾二人不要中了岑贼之计。” 耿继茂恍然大悟,随即出言侮辱,说道:“听说,郑芝龙早几年就想杀你,方国安庇护之,让你苟活至今。结果你不思悔改,在永明王那边莠言乱政,该杀,该杀。” “杀身成仁,吾所愿也。”金堡慨然说道:“吾死之后,愿化为厉鬼,继续杀贼以报国。” 尚可喜大受触动,忍不住看了一眼金光。这两人都是文士,姓氏相同,都不怕死。他一生杀人无数,就怕遇到这种人,油盐不进,无惧生死。 金光出言打圆场:“既为使者,总要以礼相待,何必在此争论生死?请平南王赐坐。” 尚可喜对金光言听计从,令亲兵搬来凳子。 金堡却不肯落坐,说道:“金某立过誓言,决不食鞑子一米一水,决不穿鞑子一衣一帽,决不坐鞑子一凳一床。今日来使,只有几句口信,金某说完就走。” 碰到硬骨头了,尚可喜强压怒气,问道:“你说吧。” 金堡神色郑重,向尚可喜抱拳行礼,接着环顾众将,一一行礼,说道:“吾奉大明宁国公援剿大将军岑公之命,特来知谕诸位。岑公有言,赤军广发告示,严禁杀戮,是以民心归附,百姓拥戴。乱世兵戈相加,鞑子屡有屠城之举。从今往后,若有再敢屠城者,不分满洲蒙古汉军绿营,岑公必亲统雄师,挞除暴虐,虽远必诛。他日战场相见,两军痛快厮杀,勿使百姓受罪……” 正如金堡所言,赤军已经广发告示,严禁杀戮。文中还特意恐吓清军,若再胆敢屠城,滥杀百姓,赤军必诛除殆尽,决不宽赦。 满清与蒙元一样,皆以异族临御中原,兵精而少,故习惯屠城,一方面恐吓汉族军民,一方面放纵士卒劫掠,以鼓舞士气。 这次入寇粤东,东勋望风而逃,但在南雄、清远两地,守军亦激烈抵抗。破城之后,尚可喜皆下令屠城,以恐吓粤人。士卒洗劫两城,收获颇丰,亦心满意足。 广州为岭南名珠,有人口近百万,城中资财不下千万。清军垂涎已久,一旦破城,势必要大肆劫掠。屠城,无疑是最简单粗暴的劫掠手段了。 为了阻止清军屠城,赤军又是发告示,又是派使恐吓。这下子,清军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 “岑丹初为收取民心,竟敢干涉我平南、靖南两藩军令,真是岂有此理!”尚可喜大为窝火,却又慑于赤军军威,不敢大放厥词。 “口信已经传达,吾使命已成,告辞。”金堡说罢,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第268章 崖山祭祀 第268章 崖山祭祀 七月二十日,赤军拔营,回撤粤西。 水师第一协两千多人,溯西江而回。 亲兵协、水师第二协、步兵第三协共约三万人,水陆并进,先从西江顺流而下,再折向西。辎重、辅兵、家眷上船,随水师走海路。陆师则走驿道,一路向西,望高、雷、琼、廉而去。 这次援广,可谓收获满满。刚出发时,岑丹初只带来一万两千人马。四个多月过后,岑丹初返回粤西,带回了三万两千人马。 多出的两万人马,有五千多人是赤军所急需的海师。其余一万五千陆师,多为百战精锐,略加整训,就能成为一支劲旅。 更重要的是,岑丹初通过援广,在明军中树立起更高的威望。诛杀罗成耀、陈邦傅,驱逐马吉翔,有力地震慑了诸镇。结识王兴、张月、吴文献、杜永和等骁将,日后足能大用。 二十二日上午,水师中军抵达崖门。崖门位于新会城南一百里处,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两山夹一海,如同一门,故得此名。银洲湖水由此出海,潮汐涨退由此出入,崖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谓粤西海上咽喉。 南宋祥兴二年,南宋残军与元军在崖山决战。南宋战败,就此亡国。近二十万南宋军民或战死、或投海,末代皇帝赵昺、丞相陆秀夫、大将张世杰、太后等人蹈海自尽。 崖山海战影响深远。从此,蒙元巩固了在中原的统治,第一次在中原大陆上建立了非汉族的大一统政权。直至明太祖朱元璋起兵抗元,最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岑丹初率领诸将在崖山登陆,莅临大忠祠。崖山有多个祠庙,包括大忠祠、全节庙、慈元庙、义士祠等,大忠祠建立时间最早,规模最大。 赤军摆设香案,布置牲果,准备祭祀南宋末代皇帝赵昺、丞相陆秀夫、大将张世杰等人。五百多名军士上岸,参加祭祀仪式。 丹初身着四爪坐蟒服,神色庄重,朗读祭文: “《祭崖山文》,维永历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吾,大明宁国公援剿大将军岑丹初,今至崖山。海浪滔滔,似诉当年之痛,风拂残碑,犹闻忠魂之泣。 “宋少帝幼冲践祚,虽天命不佑,其风骨犹存;丞相陆忠烈公忠贞不渝,负帝投海,其节烈震烁古今;太傅张公力挽狂澜,孤军奋战,终不辱国士之名。三人者,皆我华夏之脊梁,民族之魂魄也。 “痛哉!大宋之亡,非战之罪,实乃奸佞误国,天时不利。我太祖以天纵之资,起自田里,廓胡虏之妖氛,雪中华之仇耻,天地始复有定位,百姓始复有安乐。 “悲夫!如今胡虏肆虐,江山破碎,社稷蒙羞。鞑虏铁蹄践我河山,胡马长嘶裂我民心,此恨何时可雪?威宗自缢,绍宗蒙难,此仇何时可报? “吾辈生逢乱世,目睹神州陆沉,百姓涂炭,岂能不愤?吾誓曰,吾将不畏艰险,矢志抗虏。陆沉之地,必复其光;破碎之山,定还其整。 “吾等将士,当效少帝之坚毅、陆公之忠贞、张公之勇猛,前赴后继,奋勇向前。抗虏之志,坚如磐石;复国之心,炽如烈火。此心此志,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如崖山之石,永不动摇。 “呜呼!大宋英魂,安息于斯。吾等后人,当继往开来,恢复中华,再续辉煌。 “尚飨!” 祭祀已毕,众人参观大忠祠,丹初亲为宋少帝、陆丞相、张太傅塑像拂尘。 大忠祠主持仙风道骨,凑上前来说道:“昨夜,崖山附近凄风阵阵,似有无数忠魂在奋力疾呼。今日看到天军艨艟千百,才知昨夜必是小皇帝、陆丞相、张将军显灵。大将军英明神武,天军兵威雄壮,大明恢复有望矣。” 众将闻言,喜不自禁。杨玉祁说道:“既有忠魂保佑,赤军必能打败鞑子。” 丹初亦叹道:“世人皆说宋朝文弱,可崖山之战中,宋军穷途末路,竟也拼死战斗,力竭不屈。上至帝后文武大臣,下至太监、士卒,十几万军民投海自尽。 “当年灭亡南宋者,汉人张弘范也。今日围攻广州者,汉人尚可喜、耿继茂也。满清起于东北,又与蒙元类似,武力虽盛,皆暴虐狂妄。 “宋军至崖山,俨然穷途末路。赤军至崖山,才朝气蓬勃。诸君皆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之人,随本帅并肩战斗,共求宝贵,胜则扬名立万,败亦流芳百世。” 众将颇受鼓舞,分食牺牲祭品。 临别在即,诸镇纷纷过来告别。这些人虽未加入赤军,却与岑丹初接下了深厚了友谊,将来必有大用。丹初一一接见,授以机宜。 头一个要见的,自然是义弟李元胤。他与东勋关系密切,忧心广州,不便追随赤军。 “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李元胤不胜哀伤,对赤军西撤颇为不满。 “孔有德窥伺粤西,磨刀霍霍,为兄不得不引军西撤。我走之后,援广的重担就压在你身上了。” 东勋大将、博兴侯张月就在一旁,与两广总督杜永和相睦,原本负责镇守肇庆。赤军西撤后,张月将率军入卫广州,李元胤将接替镇守肇庆,分兵守卫三水、四会等地。 张月说道:“大将军一去,粤东防守空虚。鞑子正在加紧调遣援军,从此有恃无恐,广州危矣。” 李、张二人态度悲观,隐然有抱怨之意。丹初不为所动,反唇相讥道:“广州为东勋根本之地,受鞑子威胁,自当奋力一搏。吾以客军援广,尚能四战四捷。二位皆为东勋大将,振臂一呼,号召东勋诸镇,协力抗虏,如何不能胜利?” 骄阳似火,挥汗如雨。丹初身着蟒服,闷热不堪,说道:“粤西为我根本之地,孔有德虎视眈眈。吾必先与孔有德决战,稳定粤西,尔后方能腾出手来收拾粤东。” 收拾粤东?李元胤、张月愕然。收拾粤东可作多种理解,可以理解为收拾粤东战局,也可以理解为荡除群雄,征服粤东。 岑丹初雄心勃勃,赤军兵强马壮,民心归附,就连马宝这样的东勋骁将,也被他收为心腹。如果赤军有意粤东,东勋能挡得住吗?清军能挡得住吗? 此番赤军西进,已与杜永和达成默契,势必要夺取高雷琼廉。既能夺取高雷琼廉,也就有望夺取肇庆、广州。假以时日,收拾粤东又有何难? 李元胤后背发凉,对岑丹初更加敬畏,说道:“大将军高见,我将死守肇庆、三水,等待大将军回师收拾粤东。” 张月亦颇受触动,说道:“我将统军进入广州,协助瑞国公死守广州。将来若战事危急,还望大将军尽早回师援广。”“死守?这倒大且不必。”丹初意味深长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点,你们要学鞑子。我军在广州郊外与鞑子大战,鞑子见势不对,立即引军还守从化、增城。老弟统军进攻增城,鞑子又退守从化。其目的,便在于保存实力、等待援军。二位亦可如此,将来万一不敌,退入粤西山区即可。” 这是在暗示李元胤、张月,将来局势万一崩坏,不妨到粤西归附赤军。 李、张二人应诺,尽管还有很多话,但排队等候岑丹初接见的人很多,二人只得告别。 下一个要接见的,则是“绣针”王兴。王兴领有肇庆四县,实力不俗,此次援广亲自率兵参战,不计个人得失,堪称义师翘楚。 “电烨,后面几天,赤军要借道西进,还需多加仰仗。” “大将军何必客气?赤军借道抗虏,是大将军看得起某。某将准备好粮草酒水,沿途做好供应。” 粤东沿海多平原,可煮盐,可通海,自古富庶,建有一条宽阔的驿道。这驿道东端起自饶平分水关,经潮州、揭阳、晋宁、海丰、惠州、博罗、增城直达广州。西端可通南宁,经钦州、廉州、永安所、吴川、电白、阳江、恩平、开平、高鹤,直至西江口,再转水路,可至佛山、广州。 水师过了崖门,就要入海,沿海岸线西进。陆师则提前走驿道,过开平、恩平、阳江,先穿过王兴的地盘,始能进入高州,与海康侯李明忠接触。 借道行军是件敏感又危险的事,以赤军的实力,完全可以袭占王兴的地盘。王兴并无此种顾虑,他曾向丹初提议,愿意献城自效,把所部改编为赤军,丹初并未接受。 此刻,王兴旧事重提。他那部分义师,打游击守城还可以,野战是真不行。 王兴如此踊跃,丹初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说道:“卿之才不在于野战,而在于防守。这样,我封你为守备标标统,你作持久坚守计,待我回师粤东,你再起而响应。” “那我坚守恩平,等待大将军归来。”王兴寄籍恩平,以恩平为老巢。 “不,恩平地处平原,不易防守。不如守汶村,汶村你可听说过?” “可是新会县台山附近的汶村?” “正是。” 王兴不免失望。汶村地处偏僻,只有村寨规模,跟恩平县城没法比。崇祯末年,当地乡绅为防土贼,在汶村修筑木城,今已废弃。 丹初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汶村依山傍海,林莽茂密,只有一条羊肠小路与外界联通,位置险要。海滨之地可以耕种,可以煮盐,可以通商,足为根据之地。 “我走之后,东勋不一定能守住广州。广州不守,则恩平不保。电烨,你得早作准备,先派人过去经营汶村。将来,万一粤东崩坏,你要立即移营汶村。 “汶村临近广州,就算鞑子占领了广州,有你在汶村,就足以牵制鞑子大军。届时,我再从容回师,与鞑子决一死战。” 王兴恍然大悟,始知岑丹初高瞻远瞩,另有谋划。他擅长防守,欣然领命,说道:“大将军放心,某必不辱使命。” 周玉、刘保分别是疍民、社兵首领,一并晋见。广州周围多疍民、社兵,派系林立,周玉、刘保二人威望最高、实力最强、抗清意志最坚。 疍民、社兵世代居住一地,不会轻易迁徙。赤军走后,周玉、刘保二人将各自率部返回故地。 周玉略识文字,说道:“大将军废除贱籍,解放疍户为民户。我等疍民皆翘首以盼,盼望大将军早日总督两广,施展大才。” 自崇祯末年以来,两广总督皆不得人,丁魁楚、佟养甲、杜永和三任总督皆非戡乱之才,抚民无术。岑丹初在粤西解放疍民,招募疍民为水师,也给粤东疍民带来了希望。 刘保则说道:“赤军在粤西着佃纳粮,佃民安乐,无复饥馁之苦。我辈组织社兵,聊作自卫,佃户依旧困苦潦倒。望大将军早日归来,使我佃户有盼。” 战争之伟力,厚植于民众之中。丹初颇受触动,周王、刘保二人皆为底层民众,备受歧视。佃户、军户、疍户、匠户、灶户……这些人才是社会的主体,却长期处于被压迫的地位,不受当政者重视。他们一旦觉醒开来,足以焕发出乾坤之力。 “无妨,”丹初沉声说道:“办事总有先后,打仗要讲主次。待我料理完粤西之后,再提兵东征,从容收拾粤东。届时,着佃纳粮、解放疍民水到渠成。” 两广总督杜永和也派人参加了祭祀,使者仍为吴文献,备受冷落。周玉、刘保二人告辞后,丹初才接见了吴文献。 赤军已经决意西撤,主力兵马已经拔营,毫无窥伺广州之意。杜永和仍不放心,一直株守广州,不敢出城与丹初见上一面。 “大将军,总督府已经发出照会,关照高、雷、廉、琼四府遵行大将军节制。”吴文献小心说道:“海康侯受朝廷敕封,提督高雷琼廉。他一向识时务,想必会衷心尊奉大将军。” 杜永和为促使赤军援广,曾许以分割汛地的承诺。赤军在广州就地扩军,陆师、水师各扩充一协,势必要增加地盘,拓展饷源。 岑丹初所要的,就是高、雷、廉、琼四府。南明政事混乱,杜永和政令不出广州,所能做的就是照会地方,提醒他们转奉岑大将军为主。 一纸照会固然不能分割汛地,却能给丹初一个充分的理由。万一与李明忠交恶,赤军足以据此开战。 “瑞国公好意,本帅已经心领。”丹初提醒他道:“广州城高墙厚,城内百万人口,足为百世之基。瑞国公据守广州,总得团结诸将,和衷共济,方能共克时艰。万一不济,不妨退守琼州,万不可投降鞑子,丧失人心士气。” (本章完) 第269章 逼降李明忠 第269章 逼降李明忠 正是盛夏,天气炎热,军队行军速度不快。八月二日,水师前锋抵达双鱼所,陆师前锋抵达太平堡。再向前走四十里,即进入高州府电白县,属于海康侯李明忠的地盘。 双鱼所、太平堡仍在肇庆府境内,属于王兴的势力范围。丹初在双鱼所登陆,改走陆路。大将军行辕也从船上转移到陆上,以便更好地指挥军队。 三日,行辕在双鱼所召开了一次前敌会议。 情报局长冯加礼首先介绍敌情。李明忠领有高、雷、琼、廉四府,核心统治区域在高、雷二府。其余两府,琼州孤悬海外,黎汉杂处,地瘠民穷;廉州地处偏僻,离广州远、毗邻南宁,盗贼峰起。 赤军来势汹汹,李明忠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积极招兵买马,招抚义师,兵马膨胀至四五万人。 东勋对汛地的控制并不严密,李明忠以四府之地,显然养不活四五万战兵。 丹初问道:“李明忠原本有多少兵马?” “他原本有一万五千战兵,其中水师三千,倚重邓耀为统领,陆师一万两千,倚重大将叶标为统领。这几个月来,李明忠一直在招兵买马。特别是,他在琼州招募了三千熟黎,许以重利,听说颇为利害。” 汉人一般把少数民族分为生、熟两种。熟黎就是汉化程度较高,居住环境离汉人近的黎人。生黎与之相反,一般居住在深山密林中。 “彦迪,邓耀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杨彦迪出身海盗,做过邓耀的部下,曾在李明忠麾下效力。丹初派他游说邓耀反正。 “耀不愿背叛明忠,但也不敢与大将军同室操戈。李明忠是个聪明人,已经松口,愿意交出廉州府。” 赤军水师有杨彦迪、陈奇策、梁标相三镇,实力远在邓耀之上。真要在海上开战,邓耀决非对手。 都督佥事杨玉祁说道:“我军新扩充两万人马,又有一万多名家眷。水师第二协多海船,耗资巨大。仅凭廉州一府,是养不活新扩之水师第二协、步兵第三协的。” 毕竟是同室操戈,有碍观瞻,丹初说道:“对于李明忠,还是要以抚为主。他出自东江镇,颇有节义,虽然人心不附,不失为前辈豪杰。我打算夺取雷、琼、廉三府,仍把高州留给李明忠。” 高州北与广西郁林州邻,西接雷州,东接广东肇庆府、罗定州,南临南海。李明忠提督高雷琼廉四府,平时驻在高州府城,以高州为老巢。 一旦清军攻占广州,必会分兵掠取广东各府。肇庆位于广州以西,由李元胤、王兴二人分守,首当其冲。过了肇庆,再往西就是梧州、高州、罗定州。 “大将军大仁大义,把高州膏腴之地留给李明忠。要我说,李明忠提督四府,不仅毫无建树,还搞得民怨沸腾。我们把四府全夺了都不过分,把琼州留给他都算仁慈了。” 吴捷说道,对战事颇为积极。他已是步兵第三协协统,按计划,赤军夺下雷州、廉州、琼州三府后,将把步兵第三协留下镇守。 “你啊你,”丹初笑道:“既已是协统,很快就要独当一面了,心中总要以大局为重。李明忠不是鞑子,没必要赶尽杀绝。就算我把高州留给他,待将来赤军反攻粤东,取高州易如反掌,何必在意于一时乎?” 陈奇策附和道:“南海夏季流行东南季风,水师逆风西进,速度不快。过了夏季,风力减弱,海船动弹不得。因此,我们得加紧西进,赶在秋季来临前到达廉州。”粤西已发来确切情报,满清续顺公沈永忠在武昌登陆,走陆路向衡州方向进发,主力已通过长沙。局势即将大变,赤军必须尽快解决李明忠,准备迎战孔有德的大军。 对李明忠,若能招抚,就不应大动干戈。诸将统一了思想,决定以战促和,争取雷州、琼州、廉州三府。 四日,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海上似有台风。赤军已逼近电白县,只得就地扎营,水师进入港湾避风。 电白县背山面海,多雷电,故得此名。成化年间,县治从旧城迁至神电卫,从此县、卫同城。 六日,雨停,赤军陆续抵达电白。陆师有两万五千人马,帐篷如雪,连营数里。 电白为雷州半岛的东面门户,地理位置重要,是故明廷在此设有卫城。电白一失,高、雷、廉门户洞开。 李明忠派大将叶标、邓耀统军增援电白。邓耀不愿同室操戈,以躲避风暴为名,把水师带往吴川避风。水师不进,叶标独木难支,亦逡巡不前。 七日,电白守军见援军不至,献城投降。 赤军在电白休整一日,九日拔营北上,往攻高州,逼迫李明忠就范。另有一支赤军,由刘芳亮率领,属步兵第二协第六标,原本驻扎在广西郁林州,亦从陆川县南下,配合赤军主力合攻高州。 赤军所到之处,李军要么败退,要么投降。十一日,赤军先锋逼近高州。 李明忠无计可施,他资历虽老,却志大才疏,领有四府而民心不附,领兵数万而驭将无术。想弃高州而逃,又心有不甘,毕竟高州为根本之地,一旦弃守,势必土崩瓦解。 大将叶标为李明忠麾下第一骁将,领兵出城拒战,略一交锋,便大败而回。李明忠只得紧闭城门,不敢出战。 赤军近三万兵马,把高州团团围住,不留空缺,试图把李明忠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李明忠飞檄调集援军,各地兵马见赤军势大,大多逡巡不前。倒是琼州熟黎颇为踊跃,从吴川所挺军向高州进发。 熟黎僻居海外,擅使毒箭,自以为骁勇善战。赤军则以火枪迎敌,在毒箭射程之外抢先开火。 十四日,赤军用火枪大败熟黎,高州援军断绝。 情报局加紧策反守军,岑丹初向李明忠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李明忠让出廉州、琼州、雷州三府。作为条件,李明忠可以保留高州一府。 十六日,城西守军向赤军纳款请降。同日,李明忠见大势已去,纳城投降。 岑丹初履行承诺,许李明忠继续镇守高州,所部陆师收编为守备标,额定三千人,李明忠兼任标统。水师邓耀部收编为赤军,定番号为水师第二协第七标,以邓耀为标统。 (本章完) 第270章 巡抚雷琼廉 第270章 巡抚雷琼廉 李明忠投降,再加上两广总督府的照会,赤军接收琼州、雷州、廉州就顺利多了。 二十八日,岑丹初率军进驻廉州府城,在此设置军政府,任命杨玉祁巡抚廉州、高州、琼州三府,试图在三府建立军政府政权。 明末礼乐崩坏,社会秩序空前混乱,官府对乡村的控制也大为削弱。廉州、高州、琼州三府地处偏僻,离广州较远,境内村寨林立,情况颇为复杂。 “玉祁,你受命巡抚高琼廉,可知该从何处着手?” 杨玉祁身兼军谘府都督佥事、水师第二协协统、高琼廉巡抚,位高权重,俨然已是一镇诸侯。 他略一思索,说道:“总得军政一起抓,先派兵占领各处州县卫所,再委任官吏,在各级建立军政府。如此政令畅通,方能施展拳脚。” 这年头,勋镇稍有实力,手上都有大把的空白敕书、札书,径行委任府县官吏,不必知会朝廷。有些跋扈的勋镇,连吏部札书都不要,自行委任官吏。 赤军接收雷州、廉州、琼州三府,自然要在各级建立军政府。官吏若有贤名,可以继续留任,若是暴虐苛民之辈,自当罢官驱逐。 “各地佃变又起,你准备怎么应付?”丹初看着杨玉祁,问道。 这是个棘手的难题。佃民身上负担太重,极度渴望改善生活。 隆武二年,清军攻入广东,广东各地佃变四起,要求降低租赋,减免徭役。清军剿抚并用,各地佃变相继偃旗息鼓。实力大的佃兵挟持田主,结社自保,成为社兵。实力弱的佃兵解甲归田,重新为田主耕田输租。 赤军着佃纳粮,声名远播。雷州、琼州、廉州三府佃民闻声而起,社会秩序更加混乱。有的州县,佃民占领城池,烧毁田契,甚至分割田主财产耕牛。 杨玉祁对此并无良策,正想请教丹初,丹初却主动询问起来。他略一思索,说道:“赤军初来乍到,得抓紧恢复秩序、安定人心。对于各地佃变,似应剿抚并用,解散佃兵,安抚普通佃民。至于着佃纳粮政策,似应推迟。各级军政府成立需要时间,预计可到年底前建成乡政府。不如,等到明年夏秋时,再改行着佃纳粮。” 这?显然太保守了。 丹初摇摇头,说道:“时不我待,眼下马上就要秋收,不如趁机宣布着佃纳粮,以争取民心。” “大将军,”杨玉祁颇感犹疑,说道:“就怕我们立足未稳,贸然实行着佃纳粮,会遭到各地豪强的反对。” 一阵凉风吹过,夹杂着海水的潮气和晚稻的香气。盛夏已过,秋天将要来临。预想已久的战争,已经悄悄拉开了序幕。 直觉告诉丹初,时间紧迫,必须加速整合雷州、琼州、廉州三府。 “不破不立,着佃纳粮还是要尽早,从这次秋收就开始。不然,我们财力不够,不能养活新增的军队,也不能应付即将而来的大战。” 丹初顿了顿,说道:“着佃纳粮亦是解决佃变的良药,佃户获得五成的收成,可以勉强温饱,自然不会再结社对抗官府。 “剿抚并用,那是鞑子的办法,是鞑子为维护田主而制定的政策。我们倡导平等,与其维护田主,不如维护佃户。着佃纳粮一旦推行,佃变自然消弥。”杨玉祁颇受启发,说道:“大将军的话醍醐灌顶,令职下豁然开朗。” 对杨玉祁,丹初还是放心的。毕竟是自己的元从老人,又曾担任赤军作战局长、参军佥事,与丹初朝夕相处,从丹初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谈到乡兵,丹初说道:“雷琼廉三府乡兵林立,对乡兵也得多加留意。打仗讲究擒贼先擒王,对乡兵也是如此。只要能治住为首几撮乡兵,其余乡兵自然就范,或解散为民,或收编为守兵。” 杨玉祁点点头,应道:“赤军有一协水师、一协步兵驻守雷、琼、廉三地,统摄乡兵毫无问题。职下还有一事请教大将军,灵山的朱统鉴、石城的熊兆佐、高州的李明忠,三人身份特殊,该如何处置?” 朱统鉴乃宁王余脉,智勇过人,绰号“朱千岁”。隆武二年,清军攻入广东,占领广东全境。朱统鉴统率义师,收复廉州,一时声名鹊起。 明廷向来防范宗室,从不许宗室领兵。朱统鉴以军功复廉州,事后仅被封为灵川县知县,已属格外开恩。 熊兆佐则为楚师将领,曾担任何腾蛟的中军,为人儒雅知礼,谨守臣节,号称儒将。去年全州之战,丹初曾与他并肩作战,彼此有同袍之谊。 丹初不假思索,说道:“朱统鉴口碑很好,素有贤名,打仗也颇为勇猛,是个可造之材。你去探探他的口风,若他愿意领兵打仗,就请他到赤军效力,先给他个营官做做。 “我与熊兆佐有同袍之益,楚师寄居石城,士无战心。你对他不妨加意笼络,时机成熟,自然收为己用。至于高州的李明忠,其人志大才疏,非方面之才。你与他各守汛地,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处理佃变、乡兵已有思路,杨玉祁巡抚雷琼廉也就有了信心。最后,他问道:“听说,朝廷擢升张孝起为右佥都御史,巡抚高雷廉琼四府。请教大将军,我们该如此对待张孝起?” “哎!”时局纷乱,朝廷不事恢复,反加掣肘,令丹初颇为不满。 岑、李两勋镇争夺粤西四府,朝廷亦“别出心裁”,派张孝起巡抚高雷廉琼四府。勋镇跋扈,早已不把朝令放在眼里。朝廷作此举动,岂不自取其辱? 其实,这背后别有隐情。朝廷“打虎”,张孝起颇为积极。“五虎”罢斥之后,党争依旧不减。张孝起为吏科给事中,俨然执掌言路,干涉铨选大政。于是,朝臣又密谋排挤,把张孝起赶出朝廷,才有了巡抚四府的任命。 丹初封定虏伯时,张孝起为天使官,彼此认识。张孝起清真介直,不畏强御,正是当御史的料。巡抚地方?他无兵无卒,无根无基,根本就行不通。朝廷用人不明,徒为勋镇笑耳。 “这件事有两种办法。第一,把张孝起赶到高州,眼不见为净。第二,另起炉灶,把张孝起架空。你选哪个?” 丹初问道,顺便考察杨玉祁的才智。 杨玉祁略一思索,说道:“我选第二条。” “嗯,”丹初赞道:“应该选第二条,卿可以担负方面之任了。” (本章完) 第271章 清军攻入广西 第271章 清军攻入广西 九月六日,南宁发来塘报,说清军攻破镇峡关,满清定南王孔有德挥军进入广西。丹初闻讯,立即率亲兵协拔营,赶回南宁稳定人心。 途中,塘骑络绎不绝,前线局势渐渐清晰。 原来,满清第二代续顺公沈永忠率军调防湖南,于七月下旬抵达衡州,与孔有德交接防务。 八月上旬,酷暑刚过,孔有德便开始反攻全州,试图扫清南下广西之路。 湖南诸镇明军相继战败,马进忠、王进才再次退入湘西,焦琏、胡一青、杨国栋则退入广西。不少勋镇投降,其中不乏骁将,如滇师王永祚、楚师王允成等。 王永祚与胡一青是好友,都是滇师名将。王允成则与马进忠是好友,当年左梦庚挟部降清,只有王、马二人不降。此二人皆骁勇善战,却郁郁不得志,备受排挤。 另有一个重量级的勋镇、永国公曹志建,率部退守镇峡关。镇峡关多瑶侗,曹志建苛暴如虎,百般凌虐当地瑶人、侗人。 八月下旬,清军推进到严关,发起猛烈进攻。严关、灵渠通过条件最好,是北方进入广西最便利的通道。此为天险,明军经营已久,清军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克。 八月底,孔有德探知镇峡关背后空虚,收买瑶人,派精兵抄小道绕到镇峡关背后,袭击镇峡关明军。守军不备,士卒惊溃。清军乘机鼓噪而进,曹志建率军阻击,但被孔有德击败,士卒伤亡上万人。 镇峡关天险遂被清军攻占,曹志建引败兵逃往灌阳,投奔弟弟曹四。 九月四日,孔有德命董英、何进胜等攻灌阳,曹志建兄弟望风先遁,再逃至恭城青塘窝。五日,清军进迫曹营,分兵三路合力进攻。明军大败,官兵被杀三千多人,曹志建率少数残兵逃入深山徭峒。 明军极为狼狈,曹志建的永国公印也被清军缴获,只得另用木头刻制。清军另外缴获红夷大炮二十八座,重型火绳枪五百余支。曹志建在镇峡关经营多年,拦截商旅,掠夺地方,据传积累白银百万两,都被清军缴获。 镇峡关位于桂林东南侧,清军夺取镇峡关,桂林门户洞开。 广西北部两大雄关,镇峡关已落入清军之手,严关也岌岌可危…… 九月十日,亲兵协回到南宁。军政府组织了入城式,军民官绅上万人参加。亲兵振作精神,队列整齐,甲仗鲜明,极力炫耀军威。但镇峡关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南宁,大变在即,绅民情绪不佳,隐隐带着恐慌。 未时,丹初回到宁国府,先梳洗一番,与家眷见了面,匆匆吃了顿便饭,便来到枢密处议事。清军已经攻入广西,军情紧急,必须尽快做出应对。 枢密处只有左参政俞厚基、左参军方以智两名委员,今日议题重大,特增加两人列席:情报局长冯加礼、秘书局长杨云卿。 冯加礼首先介绍了前线军情: 清军兵分两路,东路经镇峡关,攻占灌阳、恭城。恭城属平乐府,与平乐、阳朔邻近,属于焦琏的汛地。焦琏统军抵抗,加上宁武伯马养麟率军协助,暂时挡住了清军的进攻。 镇峡关的通过条件不如严关,粮草辎重不便运输。因此,清军的主攻方向还在严关。 明军在严关的守军共有三镇,分属胡一青、杨国栋、蒲缨。杨国栋、蒲缨兵马较弱,实际由胡一青主持严关战事。 “这么说,战局的关键还在严关?”丹初问道,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所在。 “是的。”左参军方以智答道:“鞑子虽已攻克镇峡关,但镇峡关道路崎岖,不便输转粮草。焦琏、马养麟在平乐、阳朔据城防守,鞑子一时破不了城。曹志建虽然跋扈傲慢,却颇有志节,必不会投降鞑子。他率残部退入深山,便可威胁鞑子侧背。“反倒是严关这边,颇为可虑。滇师主守严关,主帅赵印选安卧灵川,日夜饮酒,不思进取。王永祚与赵印选结仇,已经降清。胡一青株守严关,全靠赵印选供输粮饷。桂林城内,瞿式耜与于元烨同为督师,呼应不灵。” 冯加礼补充道:“侦侯发来最新情报,说严关守军多由全州撤退而来,已与鞑子经战多月,火器紧缺,粮草不继,士气十分低落。” “这么说来,严关已经很危险了?” 方以智与俞厚基对视一眼,说道:“如果我们不及时调派援军过去,严关必定守不住。” 严关若守不住,则桂林必不守。桂林为广西省会,也是广西北面门户,得失关系天下观瞻。瞿式耜又为桂林留守,岑丹初无论如何都得派兵增援。 从南宁到桂林,一般走陆路,先通过昆仑关,再穿过柳州即可到达桂林,全程约七百里。这就得穿过忠贞营的汛地,辎重转运困难。 若要走水路,便可沿郁江顺流而下,经浔州至梧州,先溯桂江而上,经平乐抵达桂林。这条水路全程近两千里,过桂江、漓江时还需拉纤上行,颇多不便。 “西营、忠贞营两边,有何反应?” 西营即为大西军。永历元年,大西军攻取云南。经过三年经营,云南大定,物阜民康,大西军扩充至十几万兵马。去年,大西军进入贵州,扫荡大小军阀,准备出兵抗清。 “七月初,孙可望亲自将兵进入贵阳。匡国公皮熊、忠国公王祥派使者通好,企图结盟。孙可望置之不理,派冯双礼、王自奇攻平越,活捉皮熊,派刘文秀、白文选北上遵义、永宁。据传,大西军前锋已经进至贵东铜仁,即将占领整个贵州。 “忠贞营以柳州为汛地,与贵州黎平府相接。高必正尤不服气,不愿向孙可望屈服,声称‘两家兵马,彼此所知,鞭弭橐鞬,足以相当也’。” 李自成与张献忠生前关系不睦,大顺军曾与大西军互相攻伐,宛如仇敌。当下,忠贞营与西营相比实力悬殊,高必正虽然嘴硬,其实处境艰难。他已向岑丹初写信求援,好应对西营的侵逼。 历史上,大西军占领贵州后,清军又攻入广西。忠贞营处境艰难,被迫拔营北上,前往夔东坚持抗清,与刘体纯、袁宗第、郝永忠等大顺军余部结成“夔东十三家”。 “预计,我军出兵援桂后,各地田主会有举兵叛乱者。左参政,据你估计,情况会多有严重?”丹初直言不讳地发问,令众人一惊。 “南宁、浔州、昭永、郁林州、思恩、田州、新宁等地,当不会有叛乱,或者叛乱规模不大。其余地方,主要是土司封地、雷琼廉三府,或许会有规模不小的叛乱。” 俞厚基的回答与岑丹初的判断暗中相合。情况尚属可控,只要前线打胜仗,叛乱田主就掀不起风浪。 赤军精锐为亲兵协,刚从粤东撤回,战马需要休养,官兵需要休整,不便北上援救南宁。清军在湖南休养已久,又刚刚攻入广西,锐气正盛。 粮草供应亦对战争有着直接的影响,南宁离桂林远,补给线长。 军政府内部一些田主、土司被压制已久,蠢蠢欲动。雷州、琼州、廉州为新得之地,亟须整合。 此时出兵援桂,存在许多不便。丹初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脱口而出道:“不如,把桂林让给鞑子。孔有德夺取桂林,志骄意满,必不会轻易舍弃。我军再奋力争夺严关、镇峡关,切断鞑子退路,可围而歼之矣。” (本章完) 第272章 莺莺燕燕 第272章 莺莺燕燕 把省城让给敌人,吸引敌人主力南下?集中精锐断敌退路,让敌人不战自乱,再乘机歼敌主力? 妙哉妙哉,若非大智大勇、实力强大者,谁敢轻易这样做? 只是,此计风险太大,一旦实施,桂林城内勋贵性命堪危,梧州行在君臣不安。各镇明军难敌清军,无路可去,要么死节,要么降清,要么归附赤军或大西军。 赤军按兵不动,必将谣言四起。将士不会理解,世人不会理解,甚至岑丹初的家人也不会理解。如瞿夫人,也将担心父亲的安危。 枢密处诸位位高权重,却也要承担极重的责任,一旦决策失误,必要承受极大的风险,轻则丢失桂林重镇,重则丧失人心、危及大局。 “桂林乃两粤门户,关系天下观瞻,一旦有失,天下纷扰,行在必将不安。大将军此计虽好,但须慎之又慎。” 左参军方以智多奇谋高见,亦不赞成放弃桂林。其他三人,也都附和方以智的意见。 俞厚基说道:“我军兵强马壮,援广四战四震,天下震动。大将军一举一动,世所瞩目,自七月离广,广东鞑子声势复振,再度围困广州。听说,伪江宁总管巴山已率部通过梅关,广州大为可虑。若桂林再有失,则两粤气沮矣。” 军事上可行,政治上却不可行。但唯其如此,方能出敌不意,方能成就大功。 丹初略一思索,说道:“满清定南、平南、靖南三藩中,孔有德兵马最强。然而,孔有德为人最为骄狂,其势最孤。 “定南藩后路在湖南,鞑子在湖南只有徐勇、沈永忠两镇兵马。马进忠、王进才、张先壁诸镇退屯湘西,西营孙可望又已占领整个贵州。 “若我军坚守桂林不下,孔有德出于谨慎,必会在严关、镇峡关布置重兵,预留退路。若我军弃守桂林,孔有德得此重镇,必会分兵镇守,其势益孤,若再分兵掠柳州、平乐,必露破绽。 “届时,我军以奇兵反攻严关、镇峡关,绝其退路,再以大军临桂林,逼迫孔有德决战,可一举全歼平南藩主力。 “孙可望、马进忠、王进才、张先壁诸镇出湘西,略湖南,长江以南可大变矣。” 这是一步险棋,丹初力排众议,决定行此奇计,当面向众人指划机宜。 军政府派人联络西营,密谋结盟抗清,请孙可望出兵湖南,切断清军退路。派人联络忠贞营,商量收编事宜。 高必正已经来信,愿受赤军节制,但“听封不听调”。丹初有意收编忠贞营,条件优厚,愿把忠贞营整建制收编为步兵第四协,并解决忠贞营家眷。 军谘府加紧谋划军事,先派步兵第一协协统魏国松为先锋,率领协直属骑兵营、炮兵营、步兵第一标,进驻昭平、永安,观望形势。 情报局加紧搜集情报,策反明军旧部,重点向清军散播谣言,诡称赤军治下叛乱四起,赤军疫病流行,士气低落…… 从枢密处回到内院,已近傍晚。瞿夫人领着六房姬妾,还有五个年纪不一的孩童,已在内院门口恭候多时。 “夫君戎马倥偬,姐妹们日夜祈祷,终于盼得夫君安全回家。” 看着枝招展的夫人们,丹初一身疲惫扫去大半,笑道:“我这次在粤东,收到了不少珠宝,粮台已经交割给内务局。夫人,你明日有空,带诸房如夫人过去挑选。” “这事明天再说吧。”瞿夫人落落大方,说道:“你上午刚回来,午饭吃得匆忙,晚上就和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乱世团圆,殊为不易。丹初心中升起一股暖流,换了便服,随妻妾来到大堂吃饭。 一张大方桌摆满了酒菜,又有点心果品,虽不奢侈,却相当精洁。瞿夫人持家有方,令各房姬妾各烧一菜,犒劳夫君。 诸房夫人莺莺燕燕,为了迎接郎君,各自淡妆浓抹,幽香扑鼻。就连不喜修饰的瞿夫人、刘夫人,也轻涂胭脂,盘了个时新的发型。丹初不胜感慨,逢此乱世,有这许多娇妻美妾,夫复何求?自己这几年打打杀杀,挣下许多功名,足以青史留名矣。往后,还得加倍努力,不推翻满清决不罢休。不然,这满园春色,如何姹紫嫣红? 幼子幼女年纪还小,由各房姬妾带着,按照齿序,向岑丹初、瞿玄惠夫妻问好。 长子岑洪桂最大,由二房朱淑鹭所生,长得白白胖胖。他摇摇晃晃地来到丹初面前,行跪拜大礼,说道:“父亲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虽然才两岁多,岑洪桂已经像个小大人,口齿清晰,声音洪亮,惹得丹初十分欢喜。 瞿夫人考虑周全,已经备好一本《三字经》,递到丹初手中。 “此为《三字经》,为父送给你,望你早日通读。” “诺。”岑洪桂回答得干脆,竟像个小大人似的,惹得大家开怀大笑。 几个子女年龄还小,行礼已毕,由各房婢女送回休息。岑丹初、瞿玄惠夫妻两个落座,其余六房姬妾依次落座。 窗外,月光如水,为宁国府披上一层素雅的轻纱。凉风阵阵,令人十分惬意。 丹初举酒,不胜感慨,叹道:“诸位夫人,如此良辰美景,令人陶醉。前番我奉命援广,戎马之余,颇有思家之苦。今日难得团聚,诸房和睦,子女渐长,教人如何不高兴?” 此话一出,瞿夫人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起来。丈夫在前线出生入死,她则在南宁主持大计,期间多少艰难,不能为外人道。 瞿夫人说道:“夫君在外征战,创下这赫赫家业。我等女眷在家安享富贵,着实心中有愧。” 众人喝过一盅酒,开始吃菜,话题很快聊到时局上。 有些话丹初不好开口,瞿夫人却善解人意,说道:“眼下时局艰难,咱们虽是女流之辈,虽不能上阵杀敌,却可以开动脑筋,为夫君分忧。明天我就向留守写信,向他讨教战守大计。” 瞿式耜为桂林留守、督师大学士,政绩乏善可陈。眼下强敌入寇,瞿式耜更无御敌之策,战守大计更无从谈起。 正妻在姬妾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瞿夫人一发话,诸位如夫人无不踊跃。 五房如夫人韦明慧为富商韦思恕之女,说道:“我请父亲在中兴银行里存些银钱,以支持银行,稳定市场。” 韦思恕听从丹初劝告,兴办公司,投资纺织和航运,获利颇丰,俨然成为商界翘楚。 七房如夫人李翠微为李自成的独女,嫁给丹初最晚,怀有身孕,说道:“我请母亲劝告郧国公,率忠贞营扈从赤军作战。” …… (本章完) 第273章 明军兵败如山倒 第273章 明军兵败如山倒 十月,桂林前线各镇明军兵败如山倒,桂北形势岌岌可危。骁将焦琏亦战败,平乐、阳朔相继失守,大将朱旻如殉国。 十二日,焦琏收拢败兵,只剩不到五千赢卒,退守荔浦、修仁。清军异常骄迫,紧追不舍,竟然越过荔浦,直接进攻修仁。明军士卒惊溃,焦琏狼狈不堪,只得再次率部南逃。 “爵帅,鞑子追上来了。”一名陕北老卒策马追上焦琏,右臂血污,已经中箭。 焦琏回头一看,后面尘土飞扬,马蹄声清晰可闻。他取出望远镜,果真看到无数清军旗号,一面“马”字大旗甚是显眼。 马蛟麟!焦琏恨得咬牙切齿。 此人是陕西同乡,固原人,与焦琏一样袭封明军武官世职,正儿八经的武勋出身,早年颇有武勇之名。两人既是同乡,出身经历相似,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隆武二年,马蛟麟任岳州副将,受马进忠节制。这年,清军进攻岳州,明军战败,马进忠、卢鼎、王允成、王进才四镇南逃。马蛟麟逃跑不及,被迫投降满清,受到满清重用,如今已积功至湖广辰常总兵。 这次孔有德进攻广西,麾下有两万人马,以缐国安任左翼总兵官,曹得先为右翼总兵官。广西情况特殊,清军兵力仍显不足,另调马蛟麟为随征总兵。另一位明军降将徐勇,曾为左良玉麾下总兵,补任湖广辰常总兵。 这样一来,清军在湖南只剩两镇兵马,分属续顺公沈永忠、总兵徐勇,经制之军只有一万五千余。孔有德不顾后路不稳,集中主力进攻广西。 马蛟麟曾两次进攻平乐,对平乐各州县地形人情颇为熟悉。这次进攻广西,孔有德以马蛟麟为偏师,派他进攻平乐。 他这支偏师,竟然如此凌厉,不仅攻下了平乐府城,还把焦琏追得如同丧家之犬。 “爵帅,怎么办?”中军焦珂见主帅失去分寸,追问道。 “哦,”焦琏反应过来,说道:“到猫儿堡去,先派人过去送个口信。” 猫儿堡位于永安州西北二十里,赤军在此建有一座营寨。 明军建制已乱,急向猫儿堡撤去。清军则不依不饶,紧追不舍。 未到猫儿堡,清军轻骑已经追上。 亲军护住焦琏,拼命与清军厮杀,无奈兵微将寡,实非清军对手。 焦琏也算一员骁将,据守平乐各地,怎会连马蛟麟也敌不过?这里面另有隐情。 清军连破镇峡关、恭城、灌阳,行在惊恐。兵部檄令焦琏分兵防守篁竹,保卫梧州门户,指名要最精锐的督标。 大难临头,朝廷不仅帮上不忙,还给前线勋镇添堵,这就是南明永历小朝廷的真实写照。 瞿式耜为加强桂林城防,也檄令焦琏分兵桂林。 本来,有赤军守卫昭平,足以屏护梧州。焦琏完全可以无视朝廷檄令,不必分兵篁竹。丹初已派使者面见焦琏,透露诱敌深入、聚而歼之之计,焦琏也无需分兵桂林。 可他是世家子弟,奉命谨饬,在众多勋镇中堪称清流。朝廷的檄令焉能不从?留守的檄令焉能不从? 接二连三分兵,弄得自己无兵可用。清军一到,焦琏连连战败,乃至于连自己的汛地都守不住,只得到永安州投靠赤军。 尤其可悲的是,身为回回的马蛟麟,投降满清后受到重用,作战颇为卖力,战功颇为显赫。其情形,与黄得功部将田雄、马得功,左良玉部将李国英、徐勇、金声桓,高杰部将李成栋等颇为相似。 这些降清武将在明朝时名声不显,投降满清后焕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在战场上的作用常常超过八旗。 李成栋、金声桓大义晚成,尚知反正。马蛟麟、徐勇等人则一门心思投靠满清,甘当满清的马前卒。 如焦琏者忠于明朝,奉令唯谨,更显得难能可贵。可好人没有好报,他被清军追击至此,走投无路,眼看就要战死沙场。 明军还有一员总兵,名曰马养麟,与马蛟麟只有一字之差,却忠于王事,奉命协防桂林。这到底是忠诚,还是愚忠?是明朝气数已尽,还是朝廷昏聩无能? 焦琏满腔悲愤,无处伸张,既然无力回天,那就战死沙场,留名青史吧。 他横槊立马,掉转马头,大喝一声:“好男儿,谁敢与我阻击鞑子,掩护老弱后撤?” 焦琏善治军,常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士卒用命,临战可指望士卒拼命。 “爵帅,我随你阻击鞑子!” “爵帅,我愿留下!” …… 部属纷纷响应,场面颇为悲壮。 “好男儿,且随我来!珍惜箭矢,不得滥发。” 箭矢将尽,明军只得与清军骑兵接战。这正中清军下怀,他们在湖南、镇峡关缴获了不少战马甲仗,扩充了不少骑兵。 未几,两军短兵相接。焦琏奋力挥槊,连斩三名清军。怎奈他兵微将寡,骑兵尤少,渐被清军围在垓心。 明军越战越少,焦琏也身受多处创伤,力气将尽。 马蛟麟以义气自许,有意生俘焦琏,见状立即挥动亲兵,试图给焦琏以最后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明军骑兵从东面风驰电掣般驰来。甲仗鲜明,赤旗飞扬,在阳光下甚是夺目。 马蛟麟见状一惊,早就听说赤军大名,没想到进入广西后,赤军有名无实,一直拒不出战。今日即将与赤军接战,万万不可轻敌。 焦琏趁机率部突围,与赤军合兵一处。赤军意在救援焦琏,无意与清军死战。 马蛟麟亦心怀观望,加之部队长途奔袭,已是强弩之末,无意与赤军拼命。 两军各怀心思,略一接触,各自引兵撤回。 一员赤军大将身披明甲,驰马来到焦琏面前,立即下马请罪:“爵帅,末将救驾来迟,万请原谅。” 竟然是赵兴! 赵兴原是焦琏麾下大将,去年与滇兵争斗,两军差点火并。焦琏原要把他斩首谢罪,幸亏岑丹初伸张大义,赵兴才得保全。 “赵兴,快起来!”焦琏亦下马,扶起赵兴,叹道:“微卿之力,吾已命丧黄泉矣!” 赵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大将,在焦琏麾下为将时,焦琏完全可以生杀予夺。可现在,他被岑丹初委以重用,成为赤军大将,已经今非昔比。焦琏反而要倚靠赵兴,需要得到赵兴的庇护。 他豪气不衰,大笑道:“吾自诩骁勇,与鞑子经战多年,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马蛟麟欺我太甚,此仇非报不可?赵兴,你何时统兵反攻?” “呃……”赵兴语拙,不好回答。 身旁站着一名标教导,是武备学堂第一届速成生,军中称“龙门一期”,人很机灵,替赵兴解围道:“爵帅有所不知,上位用兵如神,正在酝酿大计,对前线将士三令五申,不许擅自出战,违令者斩。今日标台出营作战,已经有违军令。至于反攻,上位尚无命令。” 教导为赤军独创军职,从队一级一直配到协一级,掌握监察、铨选、考功、宣传、教育之权,在军中的地位渐渐升高。 岑丹初已是援剿大将军,权位实力在焦琏之上。焦琏神情颇为落寞,只得作罢。 (本章完) 第274章 四面楚歌 第274章 四面楚歌 回到猫儿堡,焦琏见外面营寨严整,里面戒备森严,一颗悬着的心方才缓缓放下。早有医官过来,为他清洗伤口,敷上草药。 亲兵送来酒菜,赵兴陪焦琏饮酒,说道:“爵帅,非是兴不愿出兵相救,实因大将军另有谋划……” 中军账内还有侍卫、参谋,不便泄露机密。第一标原是协统魏国松一手带出来的,根正苗红。赵兴虽为步兵第一标标统,却并非赤军嫡系,不便与焦琏独处一室,免得惹人猜疑。 “这我知道,松坡派人给我说过。”焦琏打断了他,以号称呼岑丹初,又叹道:“我为勋镇,已在湖南战败,又怎能不守汛地?平乐有失,上游则桂林告警,下游则行在不安。哎,我真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爵帅何出此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将军正在策划反击鞑子,不日之后必有大动作。届时再请爵帅提兵反攻,岂不快哉?” 至于大动作是什么,赵兴并不知情。这是赤军当前的核心机密,焦琏更是无从知晓。 战局败坏,二人枯坐军营,深感无力,唯有相顾叹息。 次日,第一协协统魏国松闻讯赶到猫儿堡。他同样是焦琏旧部,如今是赤军陆师大将,对大计知晓颇多。 一见面,略一寒暄,魏国松便屏去左右,只和焦琏、赵兴密谈。 “爵帅,昨日我在昭平见到了瞿昌文。” 瞿昌文是瞿式耜的孙子,去年从常熟浮海至粤西,辗转万里面见祖父,帮祖父处理军务。他本该在桂林,昨日却出现在昭平。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焦琏的心头,难道桂林失陷了? 应该还不至于。 桂林周围明军甚多。严关、灵川一带,有开国公赵印选部、卫国公胡一青部。灵川至桂林短短百里路程,还有武陵侯杨国栋、绥宁伯蒲缨、宁武伯马养麟诸镇。 桂林城内,瞿式耜还有自己的亲军。就算严关失守,诸镇退守桂林,也能抵挡一段时间。 瞿式耜为安抚滇师,“骄客军、远腹心”,把亲信焦琏放在平乐,远离桂林。如今桂林事急,焦琏也无能为力了。 魏国松继续说道:“阁老派昌文到行在,乃是为了送还敕印,辞世爵。听说,鞑子已经攻破严关,赵印选不战而逃,弃守灵川。诸镇兵败如山倒,桂林已危在旦夕矣。” 骁将胡一青守严关,粮草不支,士卒饥饿。胡一青驰马到灵川,向主帅赵印选泣诉,恳求供应军饷粮草。 孔有德窥知严关守将不在,发兵猛攻严关。滇师败绩,严关失守。 从严关至桂林,是明军重点防御方向,沿途皆部署有兵马。诸镇若能坚守,未尝不能反攻严关,把清军赶回湖南。 赵印选身为滇师主帅,率先不战而逃,弃守灵川,奔往柳州、黎平。 明军更加气沮,人心惶惶,前线纷纷败退。 焦琏叹道:“阁老送还敕印,显然已做好殉城的准备了。” “爵帅,阁老一人系天下观瞻,又是大将军丈父,必须设法营救。我将派人连夜赶往桂林,恳请爵帅择一骁将,以壮声势。” 瞿式耜身份特殊,不能不救。之前,岑丹初、焦琏都曾派人到桂林劝驾,瞿式耜却死活不愿离开桂林。 眼下形势紧张,清军即将攻占桂林。若要救瞿式耜,必须争分夺秒。 焦琏满腹狐疑,抱怨道:“松坡既要营救阁老,何如派兵固守桂林?南面虽有田主叛乱,想必不成气候,不至于派不出兵来。人心惶惶,兵情汹汹,行在猜疑。难道非要让鞑子占了桂林,他才肯出兵援桂?”“爵帅此言差矣。”魏国松虽是焦琏旧部,却已成为岑丹初的心腹,直接驳道:“大将军正在酝酿大计,必须一击致命,方能出兵北上。” 焦琏无奈,只得派焦珂随同赤军前往桂林,试图劝瞿式耜出城。 十五日,一队明军骑兵风尘仆仆,渐渐靠近桂林城南文昌门。骑兵一人双马,甲仗严整,与败军大不相同。为首三人,正是赤军情报局侦侯卢守义、军政府参议严炜、焦琏中军大将焦珂,此行旨在营救桂林城中的瞿式耜。 文昌门是座大门,距留守府最近。但此刻,城内百姓纷纷逃亡,车驾堵塞城门。卢守义一行根本就进不去。 众人只得掉转马头,走南门入城。南门建有月城,屯有守城兵,想必情况会好一些。 果然,南门处逃亡的百姓不多,大部分都是明军败兵,身披盔甲,手持利刃,护送家眷外逃。 明军将领家眷大多在桂林城内,前线兵败如山倒,诸镇亦争相护送家眷出城。 卢守义等人异常戒备,策马入城,早有守兵手持箭矢过来拦阻。 “诸位兄弟,我是宣国公中军焦珂,奉命到城内面见阁老。” 焦琏长期在桂林驻扎,三次在桂林城外与清军大战,威名赫赫。守门官也认识焦珂,上前行个礼,说道:“镇台此刻入城,桂林无虞矣。” 焦珂苦笑一下,未作言语,说道:“我先入城见瞿阁老,改日再聊。” 守门官也不核验焦珂的令符,直接放他们入城。卢守义与严炜面面相觑,可见桂林守备空虚,守兵形同虚设矣。 进入月城,便看见几顶小轿、车驾歪倒在地,箱笼都被撬开,财物抢掠已空。地上还有十几具尸首,外套、首饰都被剥去。当中一名老者,死前被凌虐过,胸口被捅了两刀,鲜血还在外渗。 严炜觉得眼熟,心里放心不下,折返回来问守门官。 守门官面带嘲讽,懒洋洋地说道:“这是咱们的督师大学士于元烨呀!” 史载,清军迫桂林,于元烨“微服出走,甫至月城,遂为乱兵所杀”。 进入留守府,瞿式耜并不在家。管家瞿共美接待众人,说瞿式耜去了靖江王府,请朱亨歅父子出逃南奔。 事不宜迟,众人再次调转马头,前往靖江王府。途中,瞿共美介绍了最新敌情,众人心情更加沉重。 赵印远弃守灵川,清军更加骄狂。孔有德挥军越过灵川,先路过大榕江。南明武陵侯杨国栋在此设防,筑有三座营垒,互为犄角。 杨国栋治军最严,但筹饷无着,粮草不继。麾下士卒饥饿,衣衫褴褛,如同乞丐,军心不附。杨国栋知道兵不可战,乃坚壁高垒,等待清军进攻。 没想到,清军直接越过杨国栋的营垒,渡过大榕江,向甘棠渡扑去。甘棠渡为桂林城外最后一道防线,由绥宁伯蒲缨设防。 杨国栋统军出击,意图袭击清军侧背。兵马出营不久,便遇到一支清军偏师。士卒惊恐,还未交战,就已哗变散去大半。 蒲缨亦非骁将,绝难守住甘棠渡。桂林城内军心涣散,守军纷纷逃散,已然四面楚歌…… (本章完) 第275章 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第275章 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靖江王府大门洞开,不时有仆役背着大包小包,携妻带子,匆忙逃窜。 焦珂一行人进入王府,急于打探瞿式耜下落。他们连抓三个仆役,都是一问三不知。好在一名老仆不愿逃走,说靖江王朱亨歅父子正在独秀峰上宴饮,摆酒招待瞿式耜等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宴饮? 焦珂等人策马扬鞭,直奔独秀峰而去。 靖江王是明太祖朱元璋侄儿朱文正的后裔,在明宗室中谱系最远。但这个疏支藩王,却是明朝历史上、也是整个华夏历史上传袭时间最久的藩王。 弘光元年,也即隆武元年,隆武帝与鲁监国在浙江争权内讧。上任靖江王朱亨嘉不甘寂寞,妄想称帝,遂拉拢征蛮将军杨国威,称监国,改元洪武二百七十八年,上演了一出闹剧。 瞿式耜时任广西巡抚,坚决反对朱亨嘉监国,被朱亨嘉软禁在靖江王府。焦琏时任杨国威中军,背刺杨国威,朱亨嘉遂败。 隆武二年,隆武帝敕令朱亨歅继任靖江王。朱亨歅在宗室中地位很低,原本只是辅国将军,为人仁厚,力主抗清,颇有贤王之名。 枫叶赤红,把秋日的独秀峰点缀得颇为妖娆。俯瞰山下,却见狼烟四起,军民狼奔豕突。 城外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却已隐隐望见清军旗号。大好河山,将要沦于腥膻矣! “独秀,独秀,好山名。”瞿式耜举杯邀饮,笑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几年前就被囚于独秀峰,今朝又将死在独秀峰乎?” 靖江王朱亨歅大笑,指着身旁长子,说道:“吾父子世受国恩,死则同死耳。” 又有总督张同敞,乃张居正之曾孙、瞿式耜之门生,豪言:“某若能与靖江王、先生同死独秀峰,亦是死得其所矣。” 去年初,何腾蛟败亡,瞿式耜继任督师,在军事上很倚重张同敞,保举张同敞总督诸路军务。 经过一年多的历练,张同敞也从一名不谙军事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成长为一名才兼文武的前线统帅。济尔哈朗率满洲八旗回援畿辅,张同敞督军反攻,每逢出战则冲锋在前,败退则亲自断后,为诸镇钦服。 瞿式耜爱才,不忍门生殉节,说道:“式耜陷封疆负国,愧对天子,固当死节。子无留守之责,速去也。” 张同敞大笑,说道:“某知先生之必死,故不死于阵而就先生。” 三人连续几个大白,神采却更加清澈,分韵唱和,悲吟慷慨。 俄而,焦珂、卢守义、严炜、瞿共美诸公至。故人相见,不胜欢喜。石桌小,容不下许多人,众人也不讲究,或倚栏杆,或坐石凳,斟酒共钦。 严炜为瞿式耜常熟同乡,曾在留守府中效力,谏道:“公为元老,名系国家安危,身出危城,尚可号召诸勋,再图恢复。” 瞿式耜苦笑一下,答道:“四年忍死留守,其义谓何?吾为大臣,不能御敌,一误再误,以至于此。更何面目见皇上、提调诸勋乎?人孰无死,但愿死得光明耳。” 瞿共美心有悲戚,说道:“次公子自海上来,一两日即至,乞忍死须臾?” 瞿式耜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继承家产,顺清,为常熟乡绅。二儿子经瞿玄锡经商,后隐居虞山。三子瞿嵩钖,感伤时事,亦隐居不出。孙子瞿昌文,便是瞿玄锡的长子。瞿昌文年轻气盛,于永历二年离家出走,与同邑义士赵延年、刘又相,途径浙江、福建、广东,至永历三年六月十九日到达桂林,得以与瞿式耜相见。 瞿玄锡得知儿子出走,先派家仆至桂林,得知瞿昌文在桂林,被永历朝授为中书舍人。 当时,江南文首钱谦益辞官还乡,正在联络义师,谋划反正。瞿玄锡带上钱谦益的书信,走海路来见瞿式耜。 瞿式耜叹道:“我负天子,曷念及儿女情耶!” “不然,先生此言差矣。”卢守义才一开口,就引起众人注意。盖因他身份特殊,是赤军情报局侦侯,曾屡立奇功,甚是传奇。 “次公子不远万里来见,已至永安州,带来一封牧翁的来信。我在永安州时,曾与次公子一晤。次公子身体微恙,不能日夜骑马,托我把书信带给先生。” 说罢,卢守义掏出一封密信,递与瞿式耜。 瞿式耜早年拜钱谦益为师,因钱谦益降清,瞿式耜断绝师生关系。 他取过书信,戴上老镜阅读一遍,叹道:“牧翁啊牧翁,你既有意恢复,当年何必降清?既有意殉节,何必言水冷?” 南明乱世,涌现出了许多极具反差感的人物。“蟋蟀相公”马士英,世人皆谓奸相,竟能至死抗清。屡次屠城、擒杀隆武绍武二帝的李成栋,竟然大义晚成,舍弃全家老小,反正归明。 钱谦益也是个复杂的人物,东林大佬、文坛领袖,投水而“水太冷,不能下”,降清而又辞职,躲在家乡联络义师。 瞿共美取过书信,朗声为众人阅读。信中,钱谦益以“楸秤三局”为喻,痛陈天下形势,列举当务之急著、要著、全著,报告江南清军将领动态,并预测可能争取反正的绿营部队。 严炜对钱谦益这个常熟同乡颇为惋惜,叹道:“牧翁身在虏中,须臾不念本朝,信中规划形势,了如指掌,绰有成算。忠躯义感,溢于楮墨之间。我辈身处前线,将与鞑子大战,更应振奋精神,矢志恢复。” 大敌当前,清军即将破城,赤军迟迟不肯出兵。严炜是赤军军政府参议,此时说这话,岂不大言不惭? 瞿式耜没有拆穿他,也没有嘲讽他,只是颓然说道:“大局崩坏,某已无能为力。督师留守敕印,吾已送还朝廷,如今只有一死,以全名节。” 卢守义愤然不平,说道:“先生何必如此悲观?大将军虽不出兵,却在酝酿大计,不鸣则矣,一鸣惊人,不战则矣,一战就要全歼鞑子。 “先生身膺天下重望,岂能妄自菲薄,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大将军誓要全歼孔有德这支鞑子,但赤军能否全歼鞑子,非在大将军,而在先生。” 众人大为惊奇,看看卢守义,又看看瞿式耜。卢守义地位最低,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瞿式耜地位最高,却无言以对,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本章完) 第276章 要么天才,要么疯子 第276章 要么天才,要么疯子 靖江王朱亨歅尚被蒙在鼓里,茫然无知,问道:“老先生?” 瞿式耜回过神来,神色痛苦,说道:“王爷,请屏去旁人。” 瞿共美、焦珂等人离开凉亭,酒桌上只剩朱亨歅、瞿式耜、卢守义、严炜四人。 “哎!”瞿式耜长叹一声,说道:“岑松坡打算诱敌深入,把桂林城让给鞑子。待鞑子占领桂林,必会分兵略取平乐、柳州,窥视梧州、南宁。届时,鞑子兵力分散,赤军乘机反攻,可一举击败鞑子。” 这在朱亨歅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桂林城如此重要,却拱手让给清军,任由清军长驱直入,威胁南宁、梧州。敢这么部署军事的人,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疯子。 他将信将疑,看看瞿式耜,又看看卢守义、严炜,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严炜说道:“不错。欲擒故纵,若要全歼鞑子,就得吸引鞑子放心南下。多尔衮许诺孔有德开府广西,只要我们把桂林城让出来,他必会更加骄狂,毫不犹豫占领桂林,尔后坐镇桂林,分兵谋取梧州、南宁。” 靖江王府是桂林城内最大的府第。孔有德率军进入桂林,必会霸占靖江王府,改置定南王府。 想到这儿,朱亨歅恨不得立即烧掉王府,免得这大好王府被鞑子玷污。 “卢将军,小王有所不解。卿为何说,要全歼鞑子,关键在瞿先生?”朱亨歅转向卢守义问道。 卢守义神色沉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其实,若要全歼鞑子,要靠老先生配合,也要靠王爷配合。” “啊?”朱亨歅先是一愣,既然神色振奋,说道:“不说全歼鞑子,只要能打死孔有德,我就心满意足了。就是让我赴汤蹈火,让我即刻赴死,我也愿意。” 瞿式耜神色缓和不少,看看卢守义,示意他讲下去。 “老先生和王爷若是留在桂林,仁义足感天地,但于大局毫无裨益,且将置皇上于不顾,置大将军于不仁不义之地。 “老先生为督师大学士、桂林留守,王爷为靖江王,在藩王中享祚最长。两位身份特殊,一呼百应。一旦留在桂林,被孔有德所捉,孔有德志得意满,很可能会停军修整,修缮防线。 “不如迅速出城,大张旗鼓,一可伸大义于天下,豪杰志士必景从云从;二可迷惑孔有德,孔有德必然中计,急于派兵追击。鞑子远道而来,战线越拉越长,必将漏洞百出。 “我赤军蓄锐已久,再出敌不意,先出奇兵反攻严关、镇峡关,绝其归路。大将军再亲率大军,压迫桂林,逼迫鞑子决战,大事可成矣!” 这么一说,朱亨歅怦然心动。他城府不深,放声大笑道:“妙啊,妙啊!岑大将军此计甚妙,若果真成行,非让鞑子有来无回不可!” 瞿式耜倒还颇有顾虑。疆臣有守土之责,城破殉节,乃天经地义,死后也可保全名节。若是离开桂林,万一被鞑子所捉,或死于乱兵,自己的观瞻将大受影响。朝廷党争激烈,必有人趁机大做文章,攻击自己畏葸避战,擅自出城脱逃。这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百年之后,或贤或奸都不好说。 再者,岑丹初虽是他女婿,这两年做事出格,创制赤军、军政府,擅杀陈邦傅、陈曾禹父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此刻他按兵不动,任由清军进攻桂林,究竟是在酝酿大计,还是在观望形势?焦琏战败,他都不肯增援。瞿式耜无兵无卒,敕印也交还朝廷了,万一事急,岑丹初会出手相助吗? 最近桂林城内颇有流言,说南宁、浔州、郁林州等地叛乱四起。又说赤军出兵援广,趁人之危,从东勋手中夺取雷州、琼州、廉州三府,三府人心不附,李明忠旧部蠢蠢欲动,赤军新招抚的海寇亦是叛附不定。 总之,乱世人心漂浮,瞿式耜与岑丹初长久不见,已不敢轻信赤军。严炜见靖江王很热心,趁热打铁,说道:“为天下计,为粤西大计计,为行在安危计,请老先生、王爷不要拘泥小节。老先生可打起督师旗号,西南奔往柳州。王爷可打起靖江藩旗号,东南奔往梧州。 “桂林城外尚有绥宁伯蒲缨、宁武伯马养麟两镇兵马,闻知督师、靖江旗号,必会率军护卫。大将军亦已派精兵,可保证老先生、王爷周全。 “未几,孔有德闻知老先生、王爷漏网,必会气急败坏,派兵猛追。所谓骄兵必败,我赤军再乘其不备,孔有德回撤不及,必死无疑。” “好!我相信岑大将军,今天下午就出城去梧州!”朱亨歅倒是爽快,不像瞿式耜那样瞻前顾后。 瞿式耜还在犹豫,架不住三人撺掇,最终同意出城,准备前往柳州,吸引孔有德南下。 略一商议,众人达成一致意见。严炜侍从朱亨歅,经平乐前往梧州。卢守义侍从瞿式耜,经永福、洛容前往柳州。 朱亨歅脸色红润,焕发出莫名的兴奋,举杯邀饮,说道:“老先生,咱们就在独秀峰上告别吧。他日胜利归来,我再在独秀峰上设宴,招待诸位。” 大计已决,瞿式耜脸上的愁云终于散去,笑道:“王爷吉言,老夫一定要熬到胜利之日,再到独秀峰上向王爷讨酒。” 众人起身,再饮一杯酒,各自告别。 瞿式耜这边,先派瞿共美回家,烧毁机要书信,收拾祖宗灵牌。尔后,他换上御赐蟒服,骑高头大马,招摇街道,出南门。 担任桂林留守四年,瞿式耜官声很好。他身后跟着一队赤军精兵,南门守兵不敢阻拦,更不敢抢劫他的行李。 督师大学士于元烨的尸首仍旧丢在月城,身上的内衣又被剥去,露出赤裸的上身。 于元烨极力钻营,与滇师主帅赵印选结为亲家,又结交马皇帝“马吉翔”,晋升督师大学士,屡次与瞿式耜争权,却落地如此下场。 死者为大,瞿式耜长叹一声,停马吩咐守兵收殓于元烨。 守门官过来行礼,瞿式耜问道:“本督师将到柳州招徕兵马,抗击鞑子,尔辈愿随我去吗?” 明朝守城兵多为本地人,世袭,无甚战斗力,很少与敌死战。诸镇战兵既已逃散,守城兵更不会作无谓的牺牲。 孔有德一来,守门官当然要投降,之后继续守门,揩来往行旅的油水。战乱之时,遇到于元烨这种殷富无德之人,还能趁机劫杀,大发一笔。 因此,瞿式耜这一问,南门守兵面露难色,只有寥寥四五人愿意舍家追随。 守门官推辞道:“阁老,吾家小还在城内。待我今晚收拾行囊,明天一大早便南下追赶阁老。” “嗯,甚好,甚好。”瞿式耜明知守门官所说不实,却依然赞叹道:“卿乃忠义之士,明日可出南门急往西南。吾去柳州招兵,将来必要提兵反攻,恢复桂林。” (本章完) 第277章 征虏大将军 第277章 征虏大将军 十七日,孔有德率定南藩清军占领桂林。 就在同一天,满清江宁总管巴山统领五千名满汉兵抵达广州,会同尚可喜、耿继茂合攻广州。 梧州行在接连收到桂林、广州两则噩耗,君臣惶恐。朱由榔连大小九卿都没通知,立即登船逃往南宁。 历史上,这次梧州逃亡毫无部署,十分仓促,以至于梧州“空城三月”。群臣根本就没接到通知,第二天上朝时才发现皇帝、内眷已经逃走。这对永历小朝廷打击极大,刘远生、鲁可藻、钱秉镫、王夫之等人都是在这一时期脱离永历小朝廷的。 岑丹初的穿越加速了历史进程,也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南宁物阜民康,赤军兵强马壮,给绝境中的小朝廷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一次,永历帝出奔南宁后,小朝廷并未出现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不少臣工争相前往南宁。只不过,有的人是为追随永历帝,有的人是为追随岑丹初。 二十四日,大学士王化澄赶到南宁,求见岑丹初。 王化澄官声不好,曾主张联络忠贞营、大西军一道抗清,受到群臣敌视。王夫之曾弹劾他“结奸误国”,金堡曾弹劾他“贪庸误国”。 此人颇有干才,这次国难当头,主动请缨前往南宁求见丹初。 毕竟是大学士,又是天使官,该见还是要见的。丹初晾了王化澄半天,才在宁国府二堂接见王化澄。 形势今非昔比,朝廷到勋镇地盘上避难,得看勋镇的眼色。王化澄能屈能伸,丝毫不敢在丹初面前摆谱。 寒暄过后,王化澄并不急着宣旨,丹初也故意装糊涂,与他对向而坐,说道:“朝廷连下十二道诏令,催我出兵抗虏。非是我不愿出兵,实要酝酿大计,筹划粮草。此中艰辛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话已经相当不敬了。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明朝集权程度极高,防范军权极严。大将在外,从来不敢抗命。哪怕是领有数十万大军的统帅,也敌不过朝廷一纸文书。 明末礼乐崩坏,武将方始跋扈。岑丹初打心眼里看不起永历君臣,当着王化澄的面,说话毫不客气。 王化澄却毫不为忤,笑道:“大将军英明绝伦,王某一向深为佩服。当今世上,能与鞑虏争雄者,肯与鞑虏争雄者,唯大将军耳。能救挽救时局者,也唯大将军耳。若蒙大将军不弃,吾愿为大将军争一名号。” 当今内阁四个辅臣,若论见识之高远、手腕之灵活,王化澄当之无愧为第一。 丹初心思一动,说道:“阁老请讲。” “听说大将军立志拜为征虏大将军,某不揣冒昧,愿请旨敕封,请大将军节制公侯伯大小文武,以图中兴恢复。” 官场习俗,荐主必须贵重,被荐者方能心安。征虏大将军本就是将军重号,若由首辅举荐,自然最好不过。 王化澄贵为辅政大学士,资历足够举荐征虏大将军。但他声望不高,未免稍有遗憾。 眼下时局如此纷乱,能拜为征虏大将军就好,也不必在乎荐主了。若能在敕文上加上“节制公侯伯大小文武”的字样,更是再好不过,什么郧国公高必正、鄂国公马进忠、开国公赵印选等,都能名正言顺地节制他们了。 丹初心情大悦,说道:“阁老美意,我已心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化澄见事快,认为岑丹初有人主之象,隐然有归附之心,故竭力逢迎,说道:“大将军变名号为征虏大将军,就可节制诸镇,奋力恢复。 “此事吾与国舅谋之已久,必可成功。前几天,秋翁(首辅严起恒)引咎让贤,铁翁(文安之)晋升首辅。铁翁由稼翁(瞿式耜)举荐,甫任首辅,想必不会得罪大将军。”永历王皇后早年曾随家人客居江西吉安,其兄为王维恭。王化澄为江西金溪人,崇祯七年进士,以乡曲结王维恭,通族为兄弟。 时事艰难,朝廷播迁至南宁,势必要笼络岑丹初。永历帝是个聪明人,不会不识时务,舍不得征虏大将军的名号。 王化澄风评不好,行在那些以正直自诩的文臣,大多以奸人视之。但奸人做事巴结,不避讥议,若能驾驭得当,完全可以大用。 君不见,冯铨攀附阉党,被明朝君臣斥为小人,永不叙用。满清却反其道而为之,用冯铨为内院大学士,班次在洪承畴、祁充格等满汉大学士之前,极为宠信。冯铨也对满清极为感激,竭力投诚。 王化澄贵为大学士,肯过来邀功,丹初正好结纳,便说道:“吾少年时便立志拜征虏大将军,若果真成行,死亦无憾矣。阁老成全之意,吾必领受于心,日后当思报之。” 王化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笑道:“大将军不必客气,某为国家天下计,非为个人私利也。” 二人想谈甚欢,王化澄见丹初心情不错,才说道:“大将军,皇上有旨意。” 丹初会意,略一犹豫,说道:“我让人安排香案礼乐。” 朝廷派天使官颁布诏旨,礼节颇繁,跪拜、奏乐、礼炮、官服诸物,一样都不能少。 以丹初的身份和资历,对此早已厌烦。王化澄既许他以征虏大将军之职,他也就勉为其难,正常举办仪式,给王化澄留足面子。 王化澄却十分乖巧,说道:“大将军,眼下时事艰难,军机刻不容缓。咱们就不必拘于俗礼,直接在这儿开读吧。” 丹初借坡下驴,站起来向东北行在方向长揖一下,就算行了大礼,开读朝廷诏令。 内容很简单,永历帝要“巡幸”南宁,请岑丹初提前预备官舍,安置宫眷大臣。诏令中自然要勉励他一番,又给他加了太保官衔,其他珠玉赏赐无算。 太保属于三公,非功劳素著、资望深厚者不能拜三公。丹初加上太保官衔,威望将更上一层楼。 朝廷播迁过来,无疑是件好事。丹初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统战更多的人才,整合更多的资源。但行在驻地大有讲究,放在南宁肯定不妥,会对军政府造成不利影响,若离南宁太远,又容易失去控制。 丹初沉吟片刻,说道:“南宁为兵家必争之地,鞑子必会挥军争夺南宁。若皇上驻陛南宁,宫眷恐受惊扰。” 王化澄会意,说道:“大将军所说有理,不如放在新宁?” 新宁州位于左江上游,富煤矿、铁矿。赤军鼓励工商,官民成立邕宁公司、新宁公司,大力开发新宁矿藏。经过两年发展,新宁州物阜民康,颇有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丹初不想让永历帝移陛新宁,说道:“新宁州靠近交趾,诸多不便,不如巡幸隆安县。” 隆安县和新宁州一样属于南宁府,但位于右江上游,距离更远。州比县大,隆安县各项条件肯定不如新宁州。此外,隆安县左右为思恩府、太平府,右江上游为田州,多岑氏土司。 王化澄反应很快,说道:“隆安者,龙安也,寓意吉祥。大将军此议甚好。” 这个王化澄,真是个乖巧的家伙。丹初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笑道:“那就改隆安为龙安吧,烦请阁老回去解释,以安天意。” (本章完) 第278章 孔有德入据靖江王府 第278章 孔有德入据靖江王府 桂林,靖江王府。 孔有德骑马进入王府,志得意满。这靖江王府虽然年久失修,却气派森严,不愧是明朝传承时间最长的王府。他一边端详王府建筑,一边吩咐左右: “靖江王府的门匾,抓紧时间换下来。找冯先生题辞,就写‘定南王府’四个字。” “马上向京师奏捷,就说我藩歼敌五万,克尽艰难占领桂林。顺便向工部、礼部要个则例,将来修缮王府,总得依制而行。” “贴出安民告示,向桂林士绅晓以大义。就说桂林守军开门纳降,天军义不屠城。只是粮饷繁重,责令士绅十日内筹集白银一万两、粮食五千石。找几个名声败坏的官绅,告以通贼,籍其家产以充王府。” …… 进入大堂,梅勒章京(副将)全节已在等候。全节,辽东广宁人,曾为明朝参将,从孔有德降,授为甲喇额真。 孔有德麾下诸将中,缐国安功最高,马雄最骁勇,全节则任劳任怨,对孔有德忠心耿耿,对清廷忠贞不二。 全节已于两天前进占桂林,替孔有德查探虚实,捕捉奸细。 “老全,辛苦了。”孔有德出身草莽,虽已是郡王,却没什么架子,与部属关系紧密,说道:“老曹年纪大了,又在湖南负了伤,已托我向朝廷上折乞休。我打算保举你接任右翼总兵官,如何?” “谢王爷栽培!”全节大喜,向孔有德行以跪拜大礼。 孔有德很会笼络人心,起身扶起全节,说道:“老全,你功劳素著,却屈居副将,按道理早该调升总兵了。但老曹是大将军生前赏识的人,我也不好拂大将军的面子,免得他泉下不安。” 梅勒章京即为汉语副将,孔有德性格乖张,虽为满清郡王,依然习惯称汉官名称。至于他口中的大将军,正是早年恩主毛文龙。 毛文龙生前最高官职为“钦差平辽便宜行事挂征虏前将军印总兵官”,也就是平辽总兵,加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实际管东江镇。 明朝官场称呼泛滥,武将官至总兵,即可敬称为大将军。 孔有德在东江镇时,“骁勇善斗,临阵先登,为诸将冠”。毛文龙对他非常赏识,收为养孙,赐名永诗。他对毛文龙的知遇之恩非常感激,以至于贵为清朝藩王后,依然“每言(毛)大将军时事,辄于色不自胜”。 想起毛文龙,全节唏嘘不已,随即想到袁崇焕的旧部张存仁。 去年,张存仁起复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保定巡抚、紫金关提督,先在山东平定柳园军起义,又设计逼死靖南王耿仲明,令三藩谈之色变。 “王爷,听说张存仁将再次大用,经略湖广、江西、广东、广西、贵州五省?” 孔有德的消息更加灵通,叹道:“没错,朝廷有意大用张存仁,但他以年老多疾相辞。朝廷不许,进封他为一等精奇尼哈番兼拖沙喇哈番(即一等子兼云骑尉),加太子太保,令他经略湖广、江西、广东、广西、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又拜江宁总管巴山为靖南将军,统八旗汉军绿营五千增援广州。” “这?”全节大为不解,说道:“三王一公皆为东江镇旧部,朝廷怎么派张存仁经略五省,节制我们?”清廷同样存在着严重的门户之争,但毕竟中枢有威望,八旗能战斗,底下各派系都得老老实实听从中枢的政令。 “也许,朝廷有意为之吧。”孔有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摄政王既想驱使我们开疆拓土,又担心我们跋扈自雄,故派张存仁节制我们。” 其实,满清虽有不少文武大臣,能派到南方节制五省的人并不多。这个人得是汉人,最好是个南人,既要熟悉军务,还要擅长抚民。像冯铨这种北人文官,一向歧视排挤南人,又无处理军务的经验。像济尔哈朗、阿济格这种满清名王,要么不懂抚民,要么与多尔衮政见不合。 大概有三个汉人比较合适,足以驾驭三王一公,曰孟乔芳、洪承畴、张存仁。西北多事,孟乔芳担任陕甘总督,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洪承畴入内院佐理机务,多尔衮须臾离不开他。张存仁风评很好,用事长久,威信在洪承畴、冯铨之上,南下经略五省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那,咱们也不怕张存仁。”全节说道:“他不过才是子爵,王爷可是王爵,相差十万八千里呢。他要是故伎重施,拿出对付靖南藩的手段对付定南藩,我老全头一个不答应。” 孔有德苦笑一番,心里却很喜欢全节这样的莽夫,说道:“老全,你说的是。靖南、平南两藩久攻广州不下,咱们却轻取桂林。有此功劳,张存仁必不敢小瞧我们。 “实话告诉你吧,我打算保举老缐为广西提督,老马任左翼总兵,你任右翼总兵。成不成,要看后面仗打得怎么样。只要我们能攻下柳州、庆远、梧州,这事就有九成把握。” 缐国安已走西南方向攻柳州,马雄、马蛟麟走东南方向攻平乐、梧州。老将曹得先坐镇严关,看顾藩军退路。全节忠勇可靠,奉命在桂林扈卫王驾。 “王爷,听说赤匪狼狈逃窜,昭平、梧州已无守军?” 为引诱清军南下,岑丹初下令放弃昭平。朝廷离开梧州后,赤军亦未占领梧州,任由梧州空城。 从桂林沿桂江顺流而下,经阳朔、平乐、昭平,可直达梧州。如果说广州是岭南的经济中心,梧州则是当之无愧的军事重心。 孔有德原本还有顾虑,以为岑丹初别有阴谋。可赤军连昭平、梧州也不要了,足见岑丹初已闻风丧胆。要知道,昭平可是岑丹初夺取的第二座城池,梧州更是两广重镇。除非大势已去,岑丹初怎能放弃昭平、梧州呢? “不错,南寇望风披靡,既不敢守桂林,又不敢在梧州设防。南宁、浔州、柳州等地,皆有南寇派使联络,暗中款降。由此可知,岑丹初、瞿式耜之辈皆虚有其名,本王必可一举荡平群丑。” 全节亦怦然心动,说道:“王爷受命开府广西,南寇溃不成军。节愿请缨到庆远,为王爷平定滇寇。” 滇师赵印远、胡一青,楚师杨国栋逃到了庆远。庆远多土司,属于赤军的势力范围。定南藩头号大将缐国安已统军进至柳州,正在与忠贞营激战,庆远暂时还算安静。 孔有德亦有意派全节到前线,说道:“我军占领桂林,梧州举手可得。大事已定,你去庆远挣点军功,擢升总兵顺理成章。对了,可有南官归顺?” 全节不假思索,说道:“瞿式耜、朱亨歅都已逃窜,桂林城内没什么大官。过来归降的南官也有几个,大都名声不显。唯有广西臬司王三元、苍梧道彭旷,官职在四品以上,前来归附。不过,我军在文昌门俘获了一文一武两名南官,一个是光禄卿汪皞,另一个是瞿式耜中军旗鼓总兵陈希贤。” 归降、俘获的南官不多,孔有德颇感遗憾,说道:“带汪、陈二人过来见我,我要亲自劝说他们归顺,为桂林绅民倡。” (本章完) 第279章 坚贞不屈 第279章 坚贞不屈 未时,清军械汪皞、陈希贤见孔有德。 孔有德高坐大堂,明知故问道:“谁为光禄卿汪先生?” 汪皞整理衣冠,神色镇定,说道:“我是也。” 对文官,孔有德还是很客气的,下令给座。汪皞却毫不领情,说道:“我不习惯胡虏坐,城陷但求一死耳。” 孔有德一笑置之,看着卸去盔甲、披着军服的武将陈希贤,问道:“汝何人?” 陈希贤神色倨傲,说道:“吾乃大明督师大学士瞿阁部中军总兵官陈。” 全节侍立一旁,喝令陈希贤下跪。 陈希贤瞋目戟手骂曰:“汝非毛大将军家奴耶?受朝廷恩命,官三品,今国且垂亡,吾以汝久死矣,而尚存乎?或者,吾殆见鬼。且提溺器者,谁为汝跪?” 孔有德放下手中茶杯,强忍怒气,说道:“吾孔圣人后也。” 武官脾气大,陈希贤更是嫉恶如仇,骂道:“汝以为犬羊,侮辱先圣,罪当死。《孔子世家谱》不载汝名,曲阜孔氏拒汝入孔庙孔林。汝何必在此大言不惭乎?” 孔有德出身卑微,原是辽西铁岭矿工,显贵后极力攀附,冒充孔子后裔。当年他路过山东,特意到曲阜祭孔,孔氏族人闭门不纳,不许孔有德拜谒孔庙孔林,并当面呵斥孔有德冒称圣人后裔。 陈希贤骂得痛快,孔有德大怒。全节指挥军士捶倒陈希贤,折其右臂,一目突出。 “叛国贼,速杀我!国士不可辱!”陈希贤坚贞不屈,毫不松口。 全节是个莽夫,就想当场捶杀陈希贤。孔有德知不可屈,命人往他口中塞以木丸,曳之出。 汪皞神情悲戚,毫无摇尾乞怜之意。 对这样的文士,孔有德见得多了。他们饱读圣贤诗书,每以志节自许。每到大难临头,兵刃相加,他们就会原形毕露,争相摇尾乞怜。当年洪承畴位高权重,节制十几万兵马,一旦战败被俘,刚开始又是绝食又是题绝命诗,最后不还是乖乖投降了吗? 陈希贤是武夫,见惯了血腥,或许不会屈服。汪皞是光禄寺卿,若向他晓以利害,当可招降之。 明朝皇室奢侈,宫中用度浩大。崇祯帝号称节俭,宫女超过9000人,内监达十万人,每年脂粉钱耗银40万两以上。 光禄寺主管宫中饮食、祭祀,规模更是惊人。宣宗时期,明朝国力强盛,光禄寺厨师最多,达到6884名。嘉靖以后,明朝国力渐衰,光禄寺厨师逐年减少,最少时也有3400名,“永为定额”。 如今已是南明,光禄寺卿成了不折不扣的闲职。看汪皞一副手无缚鸡的样子,孔有德便猜测他无甚斗志,稍加笼络,他就会顺势投降。 光禄寺卿好歹也是小九卿,有汪皞投诚,孔有德再招降其他官绅就好办了。 他略一沉吟,对汪皞说道:“某年二十起兵海上,数年之间南面称孤。后为清将,赐号称王,推食解衣,任以南事,富贵如此。 “公今日降,明日亦然矣。语曰,‘识时务者为俊杰’。清自甲申入关,五年之间南北一统。近观南京既破,弘光不终;隆武扭闽,事皆无济。天时人事,意可知已。 “今日国既破矣,君已亡矣,尚复谁为乎?某大圣人之后,圣人固尝许人以权矣。昔者微子去纣,管仲仕桓,后竟受封于宋,称伯于齐,圣人尝称为仁人。 “公读书明理,岂其昧诸?若能转祸为福,建立非常,以事明者事清,毋忧富贵。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 汪皞仰天长笑,驳道:“尔在本朝,身列戎行,官已不小,进既不能横尸庙门,退亦不能黄冠归里,遵养时晦,尚得以俊杰时务之说欺天下男子耶? “昔少康一成一旅恢复,光武十八年中兴,天时人事未可知也。堵阁部精忠报国,岑大将军枕戈待旦,皆愿殚精竭力扫清中原。 “今吾身陷虏营,志节不就,自痛负国,刀锯鼎烹,百死莫赎,尚蒙耻于腥膻中逐臭耶?且尔自托大圣人之后,圣人之家法,尔知之乎?“孔子作春秋,严乱贼之诛,谨夷夏之防。尔为丈夫,不惜屈身北虏,甘为鹰犬,掳掠我国家,杀戮我人民,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凡若所为,侮辱先圣至矣,罪该万死,尚得以微子、管仲相劝勉耶?事不成,吾志在殉节,尔休矣,毋多言。” 孔有德惭愧不已,却仍不死心,下令把二人收监,好生伺候。 全节却愤恨不已,说道:“王爷,这两人都是硬骨头,既不能投降我们,留着终是祸患,何不一刀杀了他们?” “呵呵,”孔有德未置可否,先喝了口茶,缓缓说道:“这次入粤西,朝廷许我开府粤西,如云南沐氏。你我二人,包括我们定南藩子孙后代,今后都要长期驻守粤西。若不能深结粤人之心,如何能在粤西长久?” 明初,沐英为太祖养子,率军平定云南。沐氏子孙世守云南近三百年,兼并云南田地三成,享尽荣华富贵,在滇贵军民心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至于大西军入滇时,假称是沐天波妻子焦氏家族的武装,来云南为沐氏复仇。“云贵人民深信,一路俱如此传播,故贼兵所至,悉开门降。长驱而来,全无梗阻”。 多尔衮为驱使三藩卖命,许诺事成之后,准许三藩在两粤开府。 孔有德亟亟于此,全节又何尝不是?他恍然大悟,说道:“王爷深谋远虑,节不及也。” 由世镇粤西,两人自然而然地谈起家眷。孔有德面露忧戚,说道:“藩军行动太快,南兵投降太多,粮草颇有不继。我向沈永忠写信索求粮草,沈永忠不仅不给,还向朝廷报信,反咬了我一口。此仇,吾必报之。” 续顺公沈永忠,出自东江镇总兵沈世魁之后。自毛文龙死后,东江镇屡屡内讧。沈世魁虽出身商人,却颇为忠义,曾于崇祯七年率军登陆鸭绿江,长途奔袭后金旧都赫图阿拉,攻破苏谷里寨,斩获颇丰。 崇祯十年,皇太极胁迫朝鲜水师助战,以绝对优势兵力围攻皮岛,三顺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全部参阵,围攻昔日同袍。 沈世魁率军激烈抵抗,斩杀后金将领甚多。满入旗武将武尔格、纳密达、巴雅尔图、炳图、拜音台柱、珠三、彰吉泰、护军参领瑚什、云骑尉果科皆战死,孔有德部将洪文魁等人也死于此役。 最终,东江军弹矢用尽,沈世魁被执,不屈而死。岛上男丁除与三顺王交好者之外,都被杀戮。沈永忠的叔父沈志祥逃至石城岛,收集溃卒,后投降满清,被封为续顺公。 这次,三王奉命征伐两粤。沈永忠则率部镇守湖南,屏护定南藩军安全。湖南多年战乱,残破已久,沈永忠节制一万五千人马,粮草勉强自给,根本就没有余力支援孔有德。 孔有德缺粮,只得纵兵抢掠。沈永忠不肯支援粮草也就罢了,还把定南藩军劫掠地方的事情捅到了清廷,这就很不地道了。 “湖南残破,我军家眷都在衡州、永州、全州一带,凡事仰仗沈永忠羽翼,颇多不便。”全节建议道:“桂林已经大定,不如把家眷迁至桂林,以激励全军士气。” “也只能如此了。”孔有德应允,左右欢愉。 次日,孔有德派明广西臬司王三元、苍梧道彭旷到狱中劝降,具以酒肉。 汪皞、陈希贤二人同住一监,彼此可通声气。陈希贤一脚踢翻酒食,说道:“此犬豕食,何污吾目?” 王三元出自瞿式耜门下,见二人不肯屈服,劝道:“国家兴亡,何代无之?人生若朝露耳,何必自苦如此?二公既不屈,可薙发为僧,自当了悟。” 汪皞叹曰:“僧者,降臣之别名。发短命长,我不为也。且佛即圣人,圣人人伦之至也,未识人伦,何谓了悟?” 王三元、彭旷愧沮,不复敢言,鼠窜而去。 (本章完) 第280章 收编忠贞营 第280章 收编忠贞营 十一月二日,柳州府来宾县。 来宾位于红水河北岸,距柳州仅有一百二十里,沿途一马平川,为红水河、黔江平原。步兵急行军,可在两日内到达柳州。骑兵急行军,不到一日就可到达柳州。 岑丹初统率大军,已进驻来宾县,但蛰伏不发。亲兵协、步兵第二协、辅兵协三万多大军隐蔽在来宾城北的水牛岭、饭铺岭,连日来无甚动静,仿佛岁月静好。 另有水师第一协第一标、辎重第一标,已进至柳州府象州,溯柳江可直至柳州,只有两日路程。 但在一百多里外的柳州,忠贞营与定南藩军已经接连厮杀十日,彼此杀得不可开交。 广西有两大中心城市,北曰桂林,南曰南宁,都曾做过广西省会。赤军以南宁为根据地,永历小朝廷又迁至南宁府龙安县。 对于孔有德来说,攻占南宁无疑是定南藩军首要目标。他派麾下第一大将、左翼总兵缐国安进攻南宁,副将全节扈从。 从桂林到南宁,最快捷的通道是途径柳州,再通过昆仑关,便可直攻南宁。当年赤军谋取南宁,走的便是这条路。 孔有德急于夺取南宁,同样选择途径柳州。但柳州为忠贞营的汛地,忠贞营也不是好惹的。两军连战十日,忠贞营渐显颓势。 定南藩另一员大将全节,从缐国安攻庆远。庆远位于柳州之西,土汉杂处,原是赤军势力范围,相当于柳州的屏障。 滇师在桂林溃败,退入庆远。为引诱清军南下,赤军任由清军进攻庆远。滇师亦有不支之势,一旦庆远失守,忠贞营将更加被动。 “大将军,忠贞营又派使过来求援,说是十万火急。”侦侯卢守义过来报告,小声窥伺着帐内诸人的神色,补充道:“来人是三原侯李来亨。” 自从清军攻入广西,忠贞营多次遣使求援。掐指一算,这已是忠贞营第七次向赤军求援了。 “嗯,”丹初不假思索,说道:“带他进来。” 柳州西、东、南三面临江,易守难攻。定南藩军擅使火器,从桂林运来了红夷大炮,猛轰柳州北城。 忠贞营力战不屈,搜集城内棺材,实以泥土,顶住北门。北城城墙若有倒塌,随即拆屋修补。清军两度冲入城内,都被忠贞营击退。 但清军红夷大炮太过猛烈,北城城墙被轰得千疮百孔。若任由清军轰城,假以时日,柳州必将不守。 岑丹初正要借此机会收编忠贞营,故按兵不动,静待忠贞营归顺。 瞿式耜也在帐内,依附于岑丹初。他已向朝廷缴还了敕印,以白身自视,轻易不肯发表意见。 忠贞营处境艰难,瞿式耜竟颇感快意。大顺军逼死崇祯帝,间接导致清军入关,犯有不赦之罪。眼下,正可趁此机会对忠贞营落井下石。 瞿式耜趁李来亨未到,说道:“琢如,忠贞营乃流寇余孽。李来亨是赤心养子,不可相信。不如趁此机会,任由忠贞营与鞑子火并。不管谁赢,我军乘其后,皆可成大功。” 丹初没有明着反驳他,只是苦笑一下,说道:“阁老,时事如此艰难,咱们还是应当以大局为重。只要能抗击鞑子,都是赤军同袍,我都愿意救助。” 南明君臣大多敌视农民军,上至辅政大学士,下至九卿、科道言官,鲜有人敢倡导联寇抗虏。勋镇鼠目寸光,目无大局,同样难堪大任。 不多时,李来亨进入中军大帐。他浑身腥臭,头发散乱,眼窝深陷,盔甲上也有几处破损,显然经历了不少恶战。 见到岑丹初,李来亨立即行以跪拜大礼,见帐内都是丹初亲信,说道:“大将军,勋国公前日出城战斗,中了鞑子的铳炮,伤重不治,昨夜去世。吾恐军心散乱,秘不发丧,亲来请兵。恳请大将军立即出兵,否则,若去得晚了,柳州可就不保了!” 啊?众人一惊,纷纷把目光投向丹初。 丹初亦是一惊,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措手不及。历史上,高必正死于永历四年。再过一个月,就要永历五年了,高必正却突然战死。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他很快恢复了镇定,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道:“谁来继领忠贞营?” 有资望继统忠贞营的只有两人:李来亨、党守素。李来亨是李赤心的养子,智勇过人。李赤心殁后,高必正继领忠贞营,但凡事都要征求李来亨的意见。高必正之于李来亨,犹如李赤心之于高必正,虽为主帅,但没有绝对的威望,遇事要商量着办。 相比于二十出头的李来亨,党守素身经百战,为大顺军元老,在忠贞营中颇有威望。若他有野心,未尝不能挑战李来亨的地位。好在党守素做人本分,与李赤心、高必正关系颇睦。刘希尧、刘芳亮、刘国昌等大顺军元老脱离忠贞营时,党守素始终坚定地站在刘赤心、高必正这边,尽力维护忠贞营的团结。 “回大将军,李某不才,奉高太后之命,受兴平侯(党守素)拥戴,继领忠贞营。”李来亨虽然年轻,却跟着李赤心走南闯北,身经百战,面对丹初不卑不亢。 丹初对他颇有好感,亲自上前把他扶起,说道:“很好,很好。有你继领忠贞营,将士们有了倚靠,也就可以安心了。” 李来享决非泛泛之辈。历史上,高必正死后,李来享继领忠贞营,从广西辗转来到夔东坚持抗清。到康熙年间,夔东十三家不断败亡。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等或兵败自杀,或被俘牺牲。王光恩、马腾云等投降满清。最后只剩一个李来享。 康熙三年,清廷调集二十万大军封锁夔东。李来享盐米断绝,烧毁山寨,带领妻子亲信自杀。李来享死后,大陆再无尊奉明朝正朔的抗清武装。同年,南明大臣张煌言在舟山被捕,不屈而死。 后世纪念张煌言,有“煌言死而大明亡”的说法。可在岑丹初看来,李来享在夔东坚持抗清,历史功绩超过张煌言。但由于他出身于农民军,不被后世文人认可,亦无人为他著书立说,在历史上名声不显。 瞿式耜欺李来亨年轻,对他没什么好感,说道:“爵帅,高氏乃伪朝所立,伪朝也从未有过太后封号。你是大明敕封的三原侯,称呼要讲规矩,不可坏了礼节。” 李来亨有求于赤军,不敢反驳瞿式耜,只得转向丹初,急道:“大将军,柳州已经万分紧急,形势如同当年的山海关。柳州是南宁的屏障,如同山海关外的一片石。 “当年,先帝与吴三桂在山海关外大战,在一片石鏖战多日,相持不下。先帝急调援军,要求援军星夜驰援一片石。吴三桂走投无路,不惜认贼作父,向鞑子乞师。 “彼时,谁的援军先到,谁就能打赢山海关之战,进而占领京师,入主中原。不曾想,清虏的骑兵快,先于我军赶到一片石。 “结果,先帝兵败,只得退京师,退西安,最终失了天下。大将军,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呀!” 这个比喻相当不妥,岑丹初笑了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李来亨,你这话含沙射影,是把我比作多尔衮了。” 李来亨慌忙离座,赔礼道:“来亨急不择言,恳请大将军恕罪。” 丹初却笑道:“鞑子之所以倾力帮助吴三桂,是因为吴三桂愿意投降。我支持你们夺取柳州,你们才在粤西获得了立足之地。 “眼下情况紧急,忠贞营扼守兵家必争之地,绝不可能逍遥独立,要么归顺赤军,要么归降鞑子。我与郧国公为结义兄弟,对忠贞营迁就照顾久矣。忠贞营危在旦夕,你也要早作决定。” 李来亨刚接任主帅位置,急于巩固地位,保护将士家眷周全,毅然说道:“大将军恩德,某没齿难忘。只要赤军肯出兵解救柳州,就是忠贞营的再生父母。我愿归附赤军,决无贰心。” 一旁的侦侯卢守义十分乖巧,插话说道:“可是‘听封不听调’?” 前些日子,高必正曾多次遣使求援,丹初趁机提出收编。高必正自视甚高,不愿改编为赤军,提出“听封不听调”,即接受赤军官职,但不受赤军节制。 丹初当然不许。忠贞营身经百战,值得收编,但若要收编,就得是完全的收编。赤军发饷,安置忠贞营家眷。忠贞营得完全按照赤军编制,裁撤老弱,缩编人马,人事、军令等事项全部服从赤军指挥。 李来亨决心归附,说道:“大将军英明盖世,忠贞营自当诚心归附,既要听封,也要听调。” 众人当场商定忠贞营的改编问题,决定把忠贞营改编为赤军步兵第四协,员额减至一万五千人,李来亨为协统,党守素为副协统。 协之下,设四个标,番号分别是步兵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标,辅兵第四标,另有骑兵营、工兵营等直属部队。 时间紧急,忠贞营已来不及整编,先换赤军旗号,扈从赤军作战。丹初将发兵增援柳州,等打败了定南藩军,忠贞营再行整编之事。 (本章完) 第281章 按兵不动 第281章 按兵不动 十一月三日,赤军从来宾拔营。岑丹初亲任先锋,率亲兵协亲兵标、骑兵标六千人马急行军,于次日抵达柳州,在柳江西岸扎营,与清军隔河对峙。 柳州城内,李来亨为威慑清军,已在城头换上赤军旗号。北城城墙多处坍塌,柳州已经危在旦夕。好在赤军及时赶到,守军士气复振,再次打退清军进攻。 五日,水师赶到柳州,过柳州南门,在上游萝子洲扎营,准备搭设浮桥,供陆师强渡柳江。 缐国安得信,不敢怠慢,只得分兵阻击,准备趁赤军半渡而击。 赤军蛰伏已久,静极思动。骑兵标统何国驺奉命渡河,早已摩拳擦掌。 午时,丹初在柳江南岸召开前敌会议,部署渡河作战事宜。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仍旧力主克制,只派骑兵标渡河,亲兵标仍留在南岸观望。 “何国驺,你要格外注意,骑兵标渡河只负责解围,不得与敌死战。” “大将军,将士养锐已久,士气正高。若能全军渡河,与第四协内外夹击,必可一击打败鞑子。” 何国驺心有不甘,真想立即渡河邀击清军。骑兵来往如风,利于野战,但火器不多,攻击持久性不足,要想歼灭更多的敌人,必须倚仗步兵。 “不然,时机未到,不可打草惊蛇。”丹初耐心解释道:“你的任务是协助第四协守卫柳州,而非击败鞑子,尤其不能惊吓到鞑子。” 主帅的意图,在于全歼定南藩清军。这一点,何国驺是知道的。可具体怎么个全歼法,何国驺并不清楚。 “大将军,缐国安是定南藩头号大将,陈兵柳州城外已久。只要亲兵标协同骑兵标渡河,再加上城内步四协,我军必能扩大战果,不仅可以解围柳州,还能大败缐国安这个老鞑子。” 何国驺仍然不甘,帐内诸将亦纷纷附和。 瞿式耜失去桂林,亦急于反攻,督促丹初进兵:“琢如,鞑子势大,自孔逆攻占桂林,天子西狩,军民气沮。柳州之战关系天下观瞻,大军屯驻柳江南岸不前,师老兵疲,何不立即进兵,先败缐国安,再提兵北上,恢复桂林?” 桂林陷落前,瞿式耜向朝廷缴还敕印,俨然已是白身。他虽已失去权位,名望仍在,说话颇有份量。 事已至此,丹初屏去旁人,向心腹亲信透露了自己的企图:“缐国安虽为定南藩军第一大将,却并非藩军主帅。我军的首要目标是孔有德,而非缐国安。 “孙子曰,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眼下时机未到,我军仍需蛰伏,示弱于敌,一旦时机成熟,就得雷霆出击。到时候,说不定就要长途奔袭数百里,到桂林取孔有德首级。 “长途奔袭数百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军队每天都在赶路,士卒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要啃干粮。 “士卒或许还能忍受,战马强行军每天都得吃豆料,辎重怎么运?指望辅兵?步兵都被甩得远远的,更别提辅兵了。若要长途奔袭,辎重全都要自己想办法。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要做好长途奔袭八百里的准备。你们还在这儿亟亟于打败缐国安,打缐国安,留给步兵打就行了,亲兵协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准备长途奔袭。” 赤军有过长途奔袭的经验。永历二年底,赤军从永安州出发,长途奔袭南宁。但那次规模很小,赤军只有两千骑兵参与奔袭,对手是南宁军阀徐彪,出身盗贼,不堪一击。 听丹初的意思,这次赤军要出动整个亲兵协一万人马,且要长途奔袭至桂林,甚至严关、镇峡关,对手则是久经战阵的定南藩军。 定南藩两大猛将,缐国安陈兵柳州城外,全节又在庆远攻城略地。岑丹初竟打算越过柳州,长途奔袭桂林?这个大胆的想法,令瞿式耜也闻之咋舌不已。 诸将追随已久,知他用兵如神,却也是将信将疑。亲兵标标统袁平忍不住问道:“请教大将军,何时可谓时机成熟?” “此天机也,不可泄露。”丹初故作神秘,下意识地看了下情报局长冯加礼。 他在等一个情报,情报到,时机就算成熟。这几年,情报局屡立奇功,势力迅速膨胀,独立于赤军之外。好在冯加礼出自老三队,谦逊有节,与诸将关系颇睦。六日,骑兵标渡河,击败清军,在柳江北岸扎营,出兵袭扰清军。缐国安不得不分兵防范赤军,柳州城防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亲兵标继续驻扎在柳江南岸,按兵不动。亲兵协炮兵标、辅兵标,步兵第二协、辅兵协则在来宾城北山岭中隐蔽不出,隐藏实力。 柳州城外出现六千赤军,已引起缐国安的警觉。他向桂林方面飞檄求援,自然会夸大其辞,好说服孔有德出兵增援。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战场之上,向来就是如此。统揽全局是主帅的事,诸将各有任务,争兵争饷乃司空见惯之事。 柳州为清军用兵重点,缐国安又是定南藩第一大将。孔有德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只得调兵增援柳州。 前线兵力越集中,后方越空虚。赤军如此,清军同样如此。不同的是,赤军经营南宁已久,清军却刚刚占领桂林,立足未稳。 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战争正在按着岑丹初的设想而进行。 不料,十二日,滇师在庆远大败,庆远府城失守。 两个滇师主将,开国公赵印选、卫国公胡一青终于分道扬镳。赵印选向南撤去,经永定司、忻城撤往柳州府迁江县。胡一青向东撤去,投奔柳州城外的赤军。 清军大将全节亦兵分两路,以主力追击胡一青,以偏师追击赵印选。 胡一青勇武过人,忠正刚正,与岑丹初是生死之交,彼此结为兄弟。兄弟落难,岑丹初不得不救,只得派亲兵标迎击全节。 赵印选虽为滇师主帅,却身材肥胖,向来不亲自临阵。他揽功诿过,与另一名滇师大将王永祚反目成仇。王永祚的降清,与赵印选关系莫浅。 离开了胡一青、王永祚,赵印选啥也不是,所部一触即溃。 赵印选拼命逃跑,到了迁江,赵印选仍不放心,还想南撤宾州。宾州位于昆仑关、古漏关之北,地处柳州通往南宁必经之道。 赤军主力已穿过昆仑关,在宾州、迁江、来宾沿线屯积了大量粮草。赵印选若逃向宾州,等于是把清军引向了宾州,沿途赤军极易暴露。 不得已,迁江赤军出击,击退追击清军。 庆远失守,全节与缐国安合军一处,再加上援军,清军在柳州前线已有两三万人马。局势渐渐失控,丹初以骑兵标、亲兵标六千人马支撑柳州前线,渐有不支之势。 十八日,一名赤军侦侯风尘仆仆地闯入行辕。战马口吐白沫,入营之后再也跑不动了,瘫在地上喘着粗气。那侦侯跌倒在地,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一个油腻的护书,随即晕倒在地。 早有材官闻讯过来,打开护书一看,里面夹着一封密信。印戳显示,这封密信十六日从桂林情报站拜发,十七日途径永安州,今日就送到了大将军行辕。 那材官大吃一惊,叹道:“兄弟们真是玩命了。从桂林到永安州有三百里,沿途皆已沦陷。从永安州到柳州又有三百里,沿途多山路。情报局送信竟能日行三百里,真是长飞毛腿了。” 他不敢怠慢,当即把密信呈给情报局长冯加礼。 冯加礼小心拆开信件,上面只有区区几行字:“鞑子家眷已通过严关,首批家眷于十一月十六日午时抵达桂林,入靖江王府,似为孔有德眷属。桂林情报站,拜发于十六日午正。” (本章完) 第282章 反攻 第282章 反攻 中军帐内,众人争相传阅着那封来自桂林的密信。他们难以置信,大将军期待已久的“天机”、赤军反动奇袭的“时机”,竟是清军家眷进入桂林。 仔细一想,却都恍然大悟。家眷进入桂林,也就给清军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一旦赤军大举反攻,清军家眷逃跑不及,很容易被赤军俘虏。有家眷在手,清军还会死战吗?还会往湖南、广东逃吗? 岑丹初已经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开始酝酿下达军令。右参军莫光书研好墨水,准备记录。 莫光书出自永安莫氏,起初负责刑名,才能卓越,声名鹊起。赤军左、右参军之职甚重,不便从武将中选拔。丹初大胆擢升莫光书,用他为右参军。 每当面临重大军事决策,丹初总是习惯性地来到地图前,仔细端详,反复思考。 此刻,中军帐内的挂图上,正贴着密密麻麻的大头针。红色的大头针代表赤军,蓝色的代表清军,黑色的代表友军。作战参谋根据最新情报,随时调整大头针的位置。 这些天来,蓝色的大头针越来越多,渐向柳州、梧州两个方向涌去。黑色的大头针越来越少,有的直接消失,有的直接变成蓝色。红色的大头针也在变化,总数增加不多,渐向柳州、来宾、藤县、永安州四个方向集中。 使用三种大头针标记地图,可以很直观地表现当前敌我态势。桂林周围出现了大量的空白,意味着清军兵力空虚,存在可乘之机。南宁周围同样存在着大量空白,但南宁东南方向的廉州、雷州、琼州部署有赤军步兵第三协、水师第二协,足以应付粤东之敌。一旦广州事急,这两协赤军可就近援救广州。 碰巧情报参谋送来了最新情报,作战参谋随即调整地图。 众人都停下手头工作,观察最新敌我态势。 “敌情,马雄亲率三千鞑子,进占梧州;马蛟麟督率五千鞑子,从修仁、昭平两个方向进攻永安州;曹得先坐镇严关,又调出一千鞑子,前往增援柳州;全节麾下一千五百鞑子在迁江战败,逃回千余,沿原路返回庆远。 “我情,步兵第一协、辅兵协、亲兵协炮兵标辅兵标昼伏夜出,已穿过象州,正在柳州城南三十里外隐蔽待机。步兵第一协主力正在坚守永安,拒不出战,第三标进至藤县待机。步兵第三协副协统马宝率第七标增援梧州方向,已进驻岑溪,随时可以反攻梧州。” 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众人一会儿看看地图,一会儿看看丹初,期待他尽快下达军令。 丹初观察地图已久,揉了揉眼睛。一旁侍卫会意,递来一个小巧的鼻烟壶。 大战在即,军情又多又急,岑丹初也不时失眠,晚上需要喝酒助眠,白天需要鼻烟提神。 嗅过一撮鼻烟,丹初精神不少。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对整个战局有了通盘的了解,毅然说道:“右参军,你来记录军令。” “诺。”莫光书精神一振,提起毛笔,应道。 众人屏气凝神,只听岑丹初语气镇定,毫无迟疑,说道:“令,亲兵协、步兵第二协、步兵第四协组成西路军,由我统领。亲兵标明日渡河,会同骑兵标、步兵第四协,击败柳州城外清军。后日,亲兵协亲兵标、骑兵标拔营,充为西路军先锋,由我亲自统领,经洛容、鹿寨、桂林、灵川,直趋严关。“注意,骑兵标全标出动,约两千五百骑兵,一人两马。亲兵标出动一营、二营、三营约一千五百步枪手,四营、五营、辎重营等战马全部移交给一营、二营、三营,确保一人两马。四千赤军、八千战马,沿途不夺城池,不得恋战,携带二十日干粮,限于二十三日前抵达严关。” 这无疑是此战最重要的军令。众人原以为,岑丹初会率领骑兵奇袭桂林。没想到,他竟然更为大胆,绕过桂林奇袭严关。 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日,明日亲兵标渡河,击败缐国安的清军当无问题。十九日拔营北上,中间要穿过洛清江谷道,奔袭四百里,方能抵达严关。 先锋要在二十三日前抵达严关,平均每天奔袭一百里。若只是行军,问题似乎不大,但洛清江谷道为桂林至柳州之间最便捷的通道,两侧山高路窄,清军必然会在此设防。沿途,还要渡过相思江、阳江、融江三条江河,要打败清军的阻击,想按时抵达严关并非易事。 然而,夺取严关意义重大,赤军将切断清军退路,有望瓮中捉鳖,为全歼定南藩清军创造条件。 作战参谋随即调整大头针。两个最大号的红色大头针,代表亲兵协亲兵标、骑兵标,是赤军最为精锐的力量,却突然出现在严关,在地图上特别引人注意。 不难看出,一旦赤军出现在严关,必将打乱整个战场态势,清军后路受到威胁,必会拼死救援。若赤军先锋不能顺利攻下严关,将被清军前后夹击,若后续主力不能及时跟上,先锋粮草短绌,将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丹初已经整理好思绪,继续下达军令:“令,亲兵协剩余兵马、步兵第二协、步兵协第四协为西路军主力,受右参军莫光书节制。步兵第二协明日拔营,二十日前渡过柳江,会同步兵第四协,打击缐国安残部。至洛容,步兵第四协东进平乐,在平乐府城建立防线,分隔桂林、梧州之敌。其余兵马,沿洛清江谷道北上,限于三十日之前抵达桂林,会合步兵第一协攻城。 “令,步兵第一协、步兵第三协第七标组成东路军。第一协骑兵营、火器营、第一标得令立即拔营,北上奇袭镇峡关。第二标西进桂林,会同西路军进攻桂林,第三标配属步兵第三协,受第三协副协统马宝节制。” “令,步兵第三协副协统马宝,节制第三标、第七标,反攻梧州,占领广东德庆州,窥伺肇庆。 “令,步兵第三协、水师第二协前出,截击粤西之敌,威胁粤东之敌。步兵第三协协统吴捷,节制第三协剩余兵马,前出雷州。琼州战兵移至雷州,吴捷率大营移至雷州府遂溪县。水师第一协第一标配属西路军,第二标配属东路军,第三标配属步兵第三协副协统马宝。水师第二协前出,协统杨玉祁率旗舰移至雷州府附郭海康县,在粤西海面保持警戒。” 接连下过几道命令,丹初如释重负。一个个红色大头针插入敌占区,就像一把把利刃插入敌军心脏,令众人振奋不已。 赤军隐忍多时,终于能与敌军决一死战了。 “大将军,还有几镇友军,如何处理?” “滇师这边,以贻误军机、临阵脱逃为名,杖杀赵印选,责令胡一青反攻庆远。其余诸镇,除焦琏、杨国栋、蒲缨、马养麟四镇暂时保留,扈从赤军,其余各镇全部解散,收编进守备协。” (本章完) 第283章 亲兵渡河 第283章 亲兵渡河 十九日拂晓,赤军亲兵标亲兵一营、二营、三营开始渡河。一人两马,一马背人、弹药,一马负干粮、豆料。 骑兵长途奔袭,战马至关重要。其马蹄刚刚经过修剪,有些战马换上了新的马蹄铁,踩在浮桥上格格作响。 柳州城外,战局僵持已久。缐国安率定南藩主力围攻柳州,已经轰破北城,却功败垂成。赤军亲兵协在城外柳江两岸屯驻兵马,城内步兵第四协士气大增。 清军已无力攻占柳州,主将缐国安却不敢轻易撤军。盖因柳州为桂林的屏障,一旦清军扩围,赤军便可反扑桂林。他只得从桂林乞调援军,大将全节亦从庆远得胜而来,在柳江南岸列阵,威胁赤军侧翼。 两军犬牙交错,赤军在萝子洲江面搭设有浮桥,骑兵标、炮兵标分驻浮桥两岸,彼此相持多时。 随着亲兵标的渡河,沉寂已久的柳州战场变得喧嚣起来。 巳时,缐国安亲统大军,来到萝子洲北岸邀击赤军。骑兵标一面掩护亲兵标渡河,一面列阵迎敌。 丹初随亲兵标渡河,策马来到前线。骑兵标副标统莫尔祯过来相迎,说道:“报大将军,鞑子炮火甚烈,骑兵标正在艰难对敌。” “前线骑兵几何?鞑子几何?”丹初未置可否,问道。 “一千骑兵对鞑子援军,一千骑兵对鞑子旧兵,掩护亲兵标渡河,另有五百骑兵守卫大营,兼作预备队。鞑子援军约有三千,铳炮很多。”莫尔祯不假思索,应道。 赤军对定虏式马步枪非常自豪,称之为枪,对清军的鸟铳、鲁密铳等火绳枪十分鄙夷,仍按明军习惯称之为铳。 以一千骑兵对阵三千清军,骑兵标尚能不落下风。丹初颇感满意,自言自语地道:“三千鞑子,大概是缐国安手中仅有的机动兵力吧。” “大将军英明,鞑子与我犬牙交错,兵力分散在城北、萝子洲等地。缐国安老贼余兵不多,最多不超四千。” “鞑子倾巢出动了。”丹初做出判断,沉声令道:“传令,亲兵标不必扎营了,留五百人看护冗马,剩余一千人出战,迎击缐国安援军。步四协加快出城,与亲兵协合击鞑子。” 说罢,丹初挥舞马鞭,在一队亲兵护卫下抵近前线。 骑兵人少,已显颓势。大将军亲临战场,骑兵士气复振,对战鞑子力战不退。 透过望远镜,丹初分明看到,赤军骑兵大多下马步战,结成两列横阵,前排半蹲,后排站立,持续输出火力。另有两百重骑兵,披盔甲,正在阵后待命,随时装备冲杀敌军。 赤军骑兵与八旗骑兵一样,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是上马的步兵。骑兵标编制两千五百人,战马五千六百匹,装备定虏式马枪的火枪手有两千名,另有五百名披甲骑兵,装备传统弓箭、长矛、马槊、马刀。 定虏式马枪枪管短,适合骑兵携带,但射程近,威力小。 定南藩清军擅使火器。可以说,孔有德是明末军队中最早掌握铳规射击技术的武将-崇祯早年,孙元化巡抚登莱,积极引进西洋火炮技术,把登州建成了明朝铸炮基地、炮术传播基地。当时为孙元化掌管炮队的,就是孔有德。 与耿继茂一样,孔有德为对付赤军火枪手,在定南藩军中编制了火器营。但藩军火器营仍然落后,装备以三钱鸟铳、轻型火炮为主,仍使用明军传统的三段击战术。 赤军骑兵人少,但马枪射速快,骑兵训练有素,面对优势之敌,仍能不落下风。 清军红夷大炮都在柳州城北,用以轰击城墙,封锁北门,急切间难以调回。缐国安虽有优势兵力,却无法击垮赤军防线,更遑论阻止赤军渡河了。 巳正时分,亲兵一营、二营一千名火枪手骑快马抵达战场。 缐国安连忙分兵阻击,派出一千骑兵应战。两军战马奔腾,声震如天。柳州城外平坦的田川上,即将上演一场血腥的骑兵厮杀。 不料,赤军却提前下马列阵,以刺刀配定虏式步枪,结成两列横阵。 定南藩军听说过不少有关赤军火枪方阵的传奇,今天却是头一次见识,一时有些错愕。士卒有些惊恐,战马冲击速度不自觉地降低下来。 “不要停!给我冲!与赤匪短兵相接,必能旗开得胜!”一员清军裨将躲在阵后,督促士卒冲锋。 这是把赤军当成明军了。南方明军孱弱,不习战阵。每临野战,清军习惯使用骑兵冲击明军,往往一击得胜。 经历过短暂的犹豫,清军骑兵再次鼓足勇气,向赤军发起冲击。 近至一百步,亲兵标统袁平沉着下令:“集火射击!” 一声哨响,枪声此起彼伏,白色的硝烟升腾而起,四五百发致命的铅弹飞向清军。 “啊!啊!啊!”前排清军应声而倒,顷刻间人仰马翻。 按照经验,骑兵以最大速度冲锋,从敌军阵前一百步到短兵相接,敌军火枪手最多只有两次射击机会。 清军早就听说过,赤军火器射速更快,却仍抱着侥幸心理,后队驱使着前队冲锋。 定虏式马步枪是传统火绳枪射速的两到三倍,密集的子弟打得清军怀疑人生。两军未及接触,便有大量清军倒下。倒也有几十个幸运儿,躲过了赤军的子弹,逼临赤军阵前。 清军穿过枪林弹雨,早已心惊胆寒。及至阵前,骑兵、战马看到明晃晃的刺刀,未战先怯,并不敢跃马冲击赤军。 他们不约而同地绕开正面,试图绕到赤军侧翼,却不时被密集的子弹击毙。 就清军这种怂样,赤军都没必要变换空心方阵了。只经过一个回合战斗,清军阵脚已经动摇,再也没人敢冒死冲击赤军战阵。 不过,这批清军久经战阵,并未溃败,还有至少一半骑兵停在原地,既不敢向前,也没有退后,而是呆立不动,似乎被赤军的火力所吓倒。 战场上,常有匪夷所思的事情。清军已经胆怯,官兵都丧失了理智,宛如待宰的羔羊,静静等待敌人的屠刀。 “前进二十步!”袁平沉着下令,赤军端起步枪,刺刀朝前,停止射击,在哨声的伴奏下前进二十步。 “前排蹲下!预备!开火”赤军再次发威,清军残余反应过来,自知决非赤军对手,纷纷落荒而逃。 丹初在阵后观战,颇为满意。亲兵标乃赤军精锐中的精锐,以今日之战观之,亲兵标或许还不如满洲护军营、前锋营、亲军营,但足以与一般的满洲八旗争雄长。 缐国安亦在阵后观战,始知赤军名不虚传,连忙鸣金收兵,退守各处营垒。清军已在柳州城北、柳江两岸筑营,又在柳州城北布置红夷大炮。只要防守得当,清军足以与赤军抗衡,待孔有德亲自统兵来援,以优势兵力与赤军决战,未尝不能取胜。 柳州城防压力更减,李来亨派兵缒城而下,袭击清军垒营,自不必说。 (本章完) 第284章 袭取塘站 第284章 袭取塘站 步兵第四协副协统党守素前来求见。他是大顺军元老,骁勇善战,大局观念强。李赤心、高必正、李来亨三任忠贞营主帅勉力维持,与党守素的支持密不可分。 赤军收编步四协不久,协统李来亨威望不足。党守素的地位举足轻重,丹初不能不见。 “守素,去年五屯所一别,至今一年多矣。”党守素执礼恭谨,丹初说话也很客气。 “去年,浔江边上折箭为誓。大将军一诺千金,扶持我军据守柳州。今日柳州有难,大将军挥斥精兵,亲自来援,救我军于水火之中。如今,忠贞营收编为赤军步兵第四协,我和来亨归附名主,从此前程可期矣。” 党守素见惯大风大浪,说话不卑不亢,颇有大将之风,给丹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甚好,甚好。赤军马上要大举反攻,正要倚重老兄大才。” 军情紧急,党守素很快谈到此行目的:“鞑子在柳州北门外部署重兵,用红夷大炮封锁北门。恳请大将军发兵攻击北门之敌,步四协再开门击敌,必能一举打败鞑子。” 对党守素,丹初决定坦诚己见,毅然说道:“反攻之事暂不着急。明天,步二协、亲兵协炮兵标就能赶到柳州。你们再内外夹击,猛攻清军营垒,拖住缐国安的主力。届时,我再亲兵协拔营北上,奔袭严关。” 党守素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叹道:“大将军用兵如神,岂非孙武再世?” 二十日凌晨,骑兵标、亲兵标一营二营三营共四千人马拔营,人衔枚,马裹蹄,穿过清军防区,遥望洛容县而去。 于此同时,亲兵标剩余两千人马渡江,接过北岸营垒。步兵第二协先锋抵达柳江南岸,接过南岸营垒。前后协同紧密,如臂使指。 天亮,清军发现异常,顿时陷入慌乱。赤军在一夜之间完成了换防,四千骑兵向北奔驰,更引起缐国安的惊恐。 兵家五字,战、守、死、走、降。缐国安徒有两万精兵,战、守、死、走、降都不合适,只得撒出斥候,加紧弄清形势。 岑丹初则率领着四千骑兵,一骑绝尘,急往洛清江而去。巳正时分,先锋抵达洛容县。洛容县位于柳州东北面,今已废弃。 清军在此设有一座粮台,粮草辎重从洛清江上游顺流而下,在洛容县改换陆运,直至柳州前线。 粮台重地,必设重兵防卫。清军在洛容下游用木船沉江,防止赤军水师战船上溯,又在城墙上设置红夷大炮,防止赤军攻城。 丹初率骑兵路过洛容,守军如临大敌。早有土司、佃兵收到檄令,奉命过来助战。水师趁机发起进攻,在土司、佃兵帮助下清除沉船,打通航路。 赤军骑兵却虚晃一枪,向上游鹿寨(今鹿寨县)扑去。沧海桑田,鹿寨在明末只是洛清江畔一座小商埠,清军在此只设有一个塘站。 这天上午,四个脚踩草鞋、头戴蓑笠的轿夫,抬着一个蓝色镶有琉璃的四抬小轿,行走如飞。另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风度翩翩,扮作亲随,骑一匹瘦马,走在小轿左侧。 小轿、瘦马,直往塘站里冲。塘站门口守着一名士兵,嘴里打着哈欠,手里举着一把长矛。柳州前线吃紧,塘站里的兵马也被抽调到前线,站岗的人都不够了。 兵荒马乱的,能坐得起轿子的人可不多。哨兵抖擞精神,问道:“什么人?” 轿帘打开,里面探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应道:“你们材官在哪?为何不出门迎我?” 这中年人态度倨傲,语气中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哨兵犹疑,又不敢顶撞他,只好试探着问道:“先生可有名帖?” 中年人不耐烦了,冷冷说道:“一个小小的塘站,也配要我的名帖?”他甚是生气,干脆放下轿帘,不再与哨兵交谈。 少年亲随在马上探过身子,冷笑道:“先生是定南王府中的座上宾,富奇谋韬略。定南王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地称他一声先生。柳州事急,缐大帅特意奏请定南王,请先生过去出谋划策。今日路过鹿寨,你们塘站为何不好生接待?难道没有接到上一站的文书吗?” 哨兵不敢怠慢,连忙跪下赔罪:“小人有眼无珠,确是没有收到文书,得罪了先生,万请先生原谅。小人这就进去通报,请先生稍等片刻。” 清朝推崇理学,有意识地汲取明朝党争教训,极力维护官场威仪。明朝上下级之间尚有争持的余地,清朝上下级间则近乎主仆关系,下级鲜少敢顶撞上级。 赤军侦侯利用这一点,扮作轿夫,大摇大摆进入塘站。 材官带着八名塘兵,已经跪成一排,恭迎先生大驾光临。 中年先生仍未下轿,问道:“你这塘站,怎地只有八个塘兵?” “回大人的话,敝塘站原本设有二十名塘兵,病死一人,失踪一人,柳州吃紧,又抽调过去八名塘兵,一人往红沙坳送信,一往洛容县递信,站里只剩八个塘兵。” “糊涂,糊涂。”中年先生仍在轿中,连声叹道:“塘站传递军情,如此重要,怎么连塘兵都不满额?若有急事,你们如何应对?” “呃……呃……”材官答不上来,额头只冒冷汗。 “你到轿前答话。” “诺。”材官弯腰低头,来到轿前,见那先生一脸凶相,便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我这有封密信,是在路上草草写成的。你立刻派人送往柳州,就说是张先生写的,十万火急。” “诺。”材官举起双手,低着头,态度甚为恭顺。 却听“砰”的一声枪响,材官脑袋开,脑浆溅了一地。 轿夫们打开轿门,取过弓箭,对着眼前的塘兵展开杀戮。 事出突然,清军塘兵猝不及防,当场毙命五人。剩余几人还想逃窜,早有侦侯埋伏在塘站外、马厩处,将其一一击毙。 中年先生名叫覃时泰,原是五屯所世袭千户,后归降丹初,辗转成为情报局侦侯。 大局已定,九名塘兵全部毙命。覃时泰一不作二不休,下令把站内仆役全部斩杀,免得走漏风声。 按计划,侦侯将伪装成清军塘兵,截杀来往塘兵。覃时泰又找来塘站印信,派人扮作清军塘兵,向上游红沙坳、永福、桂林等地发出塘报,诡称下游安然无恙。 (本章完) 第285章 红沙坳遇阻 第285章 红沙坳遇阻 洛清江是柳江支流,发源于桂林府附郭临桂县横岭,为桂林、柳州间必经的水道。冬日水浅,洛清江流至鹿寨县,已是平原地带,江宽水浅,足以徒涉。 覃时泰率部夺取鹿寨塘站,亲至渡口迎接丹初。 局长冯加礼引见,说道:“大将军,这是覃时泰,原是五屯所世袭千户,后加入情报局。今日,他率侦侯夺取鹿寨塘站,全歼清军塘兵,做得极为漂亮。” “甚好,甚好。覃时泰,你今日为赤军立了大功。”丹初笑道:“我记得你,永历二年,赤军夺占五屯所,为赤军第三座城池,你率部过来归附。” 永历年间,五屯所爆发奴变,城池为豪奴所占。覃时泰世袭五屯所千户,孤独无依,为赤军带路,帮赤军夺得五屯所。他并非治世之才,却颇有情报才能,后加入赤军情报局。 “全靠大将军栽培。” 骑兵开始渡河,覃时泰则为众人介绍前方地形。 过了鹿寨,再往前走六十里,就进入太和山脉。洛清江穿山而过,形成一条狭长的山间谷道。谷道两侧左侧为鸡罩山、右侧为金钟山。洛清江夹在两山之间,从北向南流去,最终汇入柳江。 大军要到桂林,走这条临江道路最近,先走六十里平路,再穿过六十里山道,便可直达永福县。过了永福县,前方一马平川,再走七十里平路即可到达桂林。 谷道左侧山陡,临江近,不通道路,右侧山缓,临江远,有一条官道,方便大军行军。 六十里山道中,红沙坳地段最为险要,路窄山陡,易守难攻。清军在此设防,部署大炮,设置木城。赤军没有携带大炮,要想正面强攻,决非易事。 “既要奇袭严关,势必要走洛清江谷道。不然,大军就得绕到荔浦、阳朔,多走三四百里路,决不可行。”丹初对此战有必胜的信心,斩钉截铁地说道:“骑兵标在前开路,必派斥候于三十里之外探路,再派先锋在五里外搜索前进,一路沿江,一路登山。遇有情况,立即回报。” 渡过洛清江,赤军继续前进四十里,当晚在黄冕宿营。清军在黄冕建有一座塘站,和鹿寨塘站一样,已被侦侯袭占。 长途奔袭第一天,赤军凌晨拔营,一日急行军一百二十里,士卒又累又饿。由于战场管制,辅兵不得开伙,所有官兵全部啃干粮。 丹初骑马赶了一天路,沿途随时处置军情,疲惫已极。在柳州时,他精神高度集中,连日为失眠所苦,每晚只能睡两个时辰。决策已定,各部赤军依令行动,他反倒放松下来。啃过干粮,睡在塘站的床铺上,丹初心满意足,很早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辰时,赤军再度拔营。四千士卒全都一人双马,甚至三马,轻装简从,连锅灶、营帐等辎重都没携带,一声令下便可迅速行动,行军速度甚快。 广西的冬季天干少雨,气候凉爽,适宜交战。丹初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解前日失眠之苦。 前面山脉渐近,道路收窄。洛清江受鸡罩山、金钟山夹逼,江面变窄,流速加快,水声清晰可闻。 青山绿水,风清气爽,骑兵绵延不绝,一望无际。丹初骑在马上,顿感踌躇满志,信心倍增。 午时,赤军先锋抵达红沙坳。此处山势陡峭,江水落差大,流速甚快。山道很窄,最窄处只容五马并行通过。 清军居高临下,在洛清江右岸山峰上布置了火炮,又在谷道上设立木城,木城前挖掘三道战壕,引入江水,战壕内部、前后又立以竹矛,防备相当紧密。 赤军先锋缺少重火器,无法攻破工事,被清军挡在红沙坳动弹不得,战马、士卒的尸体顺着江水漂向下游。兵马挤在狭长的谷道上,完全施展不开。清军炮火猛烈、障碍重重,若想从正面突破清军,着实很有难度。 此乃意料之中的事,只能执行备用计划了:绕道山间小道,袭击清军背后。事实上,这也是赤军唯一可行之道。 洛清江水浅,赤军水师战船上不来,若用其他小船,必须拉纤上去。清军木船更多,且从上游顺流而下,赤军成功概率不大。 倒是右侧山势连绵,中间必有小道。赤军多瑶人,情报局侦侯很容易就找到了山中瑶人,愿为赤军带道。 亲兵标从一营挑选了两百精锐,执行此次穿插任务。 丹初亲自过来送行。 两百精兵神色肃穆,挤在狭窄的谷道上,迎接主帅的检阅。 “诸位兄弟,此行艰难备至,若有人是家中独子,可以退出。” 两百健儿精神抖擞,无一人退出。 “若有人是家中长子,可以退出。” 同样无人退出。 丹初甚为感动,说道:“每人赏五两白银,此战之后,生还者再赏五两白银,战死者再赏三十两白银。” 亲兵标副标统周一鸣负责带队,代众人说道:“谢大将军恩赏。” 他初为赤军小卒,南宁之战时荣立一等功,之后屡立战功,积功至副标统,是个可造之材。 环顾两百勇士,丹初不胜感慨,说道:“诸位,鞑子攻入广西,走的是镇峡关。镇峡关是道天险,原本由曹志建防守。 “曹志建虐待瑶人,民心不附。鞑子收买瑶人,绕到镇峡关后,曹志建惊慌失措,镇峡关失守。鞑子大举入寇,广西局势日益败坏。 “赤军隐忍已久,为的是全歼鞑子。本帅亲统大军,深入敌后,为的是关门打狗,防止鞑子逃回湖南。鞑子在红沙坳设防,使我军进退两难。 “若不能攻破红沙坳,则不能全歼鞑子。全军顿兵不前,且有被鞑子前后夹击的危险。特请诸位兄弟,间行山上小道,穿插红沙坳背后。 “鞑子暴虐,天下苦之久矣。赤军以精兵袭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必可一击成功。在此,我敬大家一杯酒,祝大家旗开得胜。待恢复桂林,再请大家喝庆功酒。” 周一鸣上前行礼,说道:“请大将军放心,亲兵标两百勇士必不辱使命。” 众军士举起水壶,各自喝了一大口水,算是送行酒。奇袭途中一切从简,哪能大量携带美酒?情报局在附近农家弄了壶酒,在骑兵水壶中加了少许酒,略带酒味。 两百勇士心满意足,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穿插敌后。山间小道不能骑马,勇士们只携带了两顿干粮,每人携带步枪、刺刀、藤甲。 (本章完) 第286章 攻克红沙坳 第286章 攻克红沙坳 此次穿插至关重要,赤军找了三名老乡作向导。丹初亦找他们谈话,以示重视。 向导是三个熟瑶,见丹初坐在交椅上,周围武将林立,便知他身份不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看他们的面相,还算老实。情报局派到前线的都是精兵强将,既选了他们作向导,想必不会有问题。 丹初明知故问:“三位老乡,请起来吧。听说,右边山上有小道,可以绕到鞑子背面?” 中间一个向导像是见过世面,神色还算镇定,答道:“回大,大,大帅的话,右边这座山叫雷劈岭,南北长,东西窄,向东一直绵延到漓江。小的们以伐木烧炭为生,熟悉山上的情况。上面小道很多,有一条可以通往红沙坳背后。” “嗯,”丹初沉吟不语,又问:“多久可以穿过去?” “快则一个时辰,慢则一个半时辰。” 还好,不会耽误战事。丹初向一旁的侍卫使个眼色。侍卫摸出三锭银子,每个大概五两,说道:“大帅赏你们每人五两银子,望尔等好生带路。” 向导眼中露出欣喜的目光,想拿又不敢拿。 丹初笑笑,说道:“你们勇作向导,就是赤军的功臣。事成之后,另有赏赐给你们。” 瑶人向导接过银子,已然不再恐惧。中间那名向导再次叩头,说道:“谢大帅恩赏。鞑子把百姓都抓了起来,为他们挖壕、伐木、削竹。百姓稍有不从,就被安上通匪的罪名,格杀勿论。小人弟弟被鞑子抓住,为鞑子修筑木城,劳累病死,尸首不存。小人不敢祈求赏赐,只求天军把鞑子全都杀光,为我们百姓出口恶气!” 定南藩清军辗转万里来到南方作战,进入广西后攻城略地,十分暴虐。 洛清江谷道为桂林、柳州交通要道,清军抢劫粮草,抓取民夫,所过之处鸡犬不宁。赤军则反其道而为之,备齐干粮,义不扰民。 两军高下立判,民众也一边倒地倾向赤军。 岑丹初有意威慑清军,说道:“你们放心,攻破了红沙坳,里面的鞑子一个不留。” 大约申初时分,斜阳不时被山岭遮挡,山道陡峭,颇为阴暗。这里山高林密,野兽横行,人迹罕至。 若不是生计所迫,谁会到这里烧炭?若不是烧炭工,谁会知道这条密道? 周一鸣带着两百勇士,已在山间小道上走了一个时辰。他们都是亲兵一营的将士,大多为广西人,从小翻山越涧,如履平地。 “老乡,还要多久到?”周一鸣焦急地问道。后方大军顿兵不前,指望他们袭击清军侧背,可不能有太多的耽搁。 “最多还要一刻钟。”老乡笃定地说道:“赤军真是好样的,在这样陡峭的山道上行走如飞。我们习惯了走山,还没你们走得快。” 一营营长在旁笑道:“不是跟你吹牛,我们标是赤军最精锐的部队,我们营是标里最精锐的部队。别人练习行军,最多只背着被褥、武器、干粮。我们营练习行军,不许穿鞋,除了背被褥、武器、干粮,腿上还要绑沙袋。时间久了,腿骨强健,在山道上如履平地。” 向导咋舌不已,叹道:“怪不得赤军老打胜仗,平时练得这样刻苦,对付鞑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转过一个弯,众人开始向北走下坡路。未几,洛清江隐约可见,远处似乎传来潺潺的水声。 “标台,你看,鞑子的旗帜。”旗鼓官视力好,第一个发现鞑子旗号。 周一鸣不动声色,来到一块巨石前,取出望远镜一看,果真看到了清军营垒。 赤军接连夺取鹿寨、黄冕两处塘站,截断信息,清军蒙在鼓里。直到赤军猛攻黄沙坳,清军才如梦初醒,慌忙组织防御。 黄沙坳地形特殊,清军据险防守,足以阻击赤军。但清军远道而来,红沙坳营垒设置的较为匆忙,典型的顾头不顾腚,正面还有堑壕、吊桥、大炮等防御设施,背面不仅没有大炮,连堑壕都没挖掘,只设了一处营门,用实木扎成木墙。 由于前线交战,清军粮船不便下行,全都在黄沙坳背后江面锚泊,场面颇为混乱。 “传令收拢队伍,准备武器,听我口令披上藤甲,准备接敌。” “诺。” 两百将士闻战则喜,依次传递口令,摸出武器弹药。江面上停着许多粮船,这却是个意外之喜。周一鸣随即调整命令,道:“一营长,你带四十个将士,放火烧毁粮船。其余人等,随我强攻木城。注意,先不要装刺刀。待要接敌时,再装刺刀不迟。” 刺刀会影响火枪的精度,部队刺刀冲锋,也容易误伤同袍。 一营长不服,说道:“标台,我去带队攻城,请您去烧木船。” “不行,这是军令,不得违我军令。” 一营长无奈,只得点起四十名士卒,准备火媒等物。 清军防备空虚,主力都在营垒南翼防备赤军,北翼只有少数警戒兵力。由于粮船堆积,北城外江边聚集了不少辎重兵、民夫。 在这个距离上,想直接冲入木城是不现实的。周一鸣略观形势,迅速做出判断。他似乎专为打仗而生,战术指挥极有天赋,处事果决,命令清晰,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成叠阵,我领左翼,副营长领右翼。”周一鸣并没有一窝蜂地冲向清军营垒,而是照常列阵。战场上,队列纪律至关重要。从容整齐的前进,往往胜过一窝蜂似的冲锋。 “出战!”周一鸣一声令下,赤军钻出树丛。一营长带着四十勇士直奔河边,周一鸣带领剩余人等,迅速在山道上列阵。 一百六十名将士分成两翼,每翼两列,每列四十名步枪手,宽度只有二十五步左右。他们踏着哨声,快步向前,直扑木城大门而去。 清军一时错愕,不知这支赤军从何而来。很快的,望楼上钟鼓齐鸣,哨兵大喊:“赤军来了!赤军来了!” 一支零零散散的骑兵从城内冲出,仓促应战,试图为城内守军争取时间。他们连盔甲也没有披戴,显然疏于防备,根本就没想到赤军会从天而降。 “立定!上刺刀!”周一鸣随机应变,沉着下令。 士卒皆为精锐,面对敌对骑兵临危不惧,迅速装上刺刀,尔后收缩队形,迈步向前,迎战清军骑兵。 一营长带着另外四十名骑兵,已经冲到洛清江岸边。清军辎重兵一哄而散,几艘粮船渐次着火。 赤军开火,清军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事情已急,他们冒着赤军枪弹冲杀过来,未及过来,人马已经倒下大半。少部分人侥幸躲过子弹,试图冲垮赤军横阵。 赤军力战不退,使用刺刀迎敌,竟能不落下风。 清军骑兵败退,一部逃回木城,一部顺势往北逃去。 时近傍晚,夕阳没入山中,谷道上十分阴暗。粮船火起,洛清江上浓烟滚滚,令人望之骇然。 南城外,赤军看到浓烟,便知周一鸣得手,再度发起猛攻。 清军草木皆兵,不知赤军来了多少,分守南城、北城。北城没有大炮,没有堑壕,只有一道一人高的木墙。守军依托木墙,向外抛射弓箭。 赤军顶着弓箭,很快攻到木墙外。周一鸣把心一横,喝令:“兄弟们,跟我来,叠罗汉冲入城内。” 早有士卒蹲下,拱着背,搭成人梯。周一鸣毫不胆怯,踏上士卒脊背,一手持枪,一手搭墙。 “砰”的一声,周一鸣背上吃痛,挨了一记连枷棒。他怒火中烧,翻过木墙,便看见一名手持连枷棒的辫子兵。 “赤军来了!投降不杀!赤军来了!投降不杀!”周一鸣一边大喊,一边举枪,一刀刺死了那名清军。 越来越多的赤军攻入木城,四处放火。守军人数不多,风声鹤唳,无心战斗,逐渐溃败。 未几,有士卒打开北门逃跑。清军兵败如山倒,赤军顺利攻下红沙坳。 (本章完) 第287章 此王气也 第287章 此王气也 赤军夺下红沙坳,未敢掉以轻心。从红沙坳往东北方向,尚有三十里山道。若清军收拢败兵,连夜在山道上筑垒设防,足以迟滞赤军。 丹初下令:“连夜行军,不到永福县,不得宿营休息。” 永福县地处西河与洛清江交汇处,距黄沙坳约三十五里。赤军到了永福县,也就走出了太和山脉,往前一马平川,可以直扑桂林、严关。 骑兵标先通过木城,尔后点起火把,一边行军,一边追击清军。遇到有人躲避不及,凡是留有辫子的,一律格杀勿论。 丹初则率领亲兵标殿后,通过木城后四处放火,把木城彻底焚毁。俘虏一个不留,全部处死。一时间,红沙坳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今日又是行军,又是攻城,将士身体疲惫,但胜利在望,反倒士气高昂,个个精神焕发。 夺下红沙坳,赤军已然成功大半。丹初十分高兴,骑在马上踌躇满志。 周一鸣奉命陪同,一边赶路,一边向丹初叙述奇袭北城的经过。 “……鞑子顾头不顾腚,北城防守十分空虚,亦未派人警戒山上……待我军攻入城内,才发现守军人数不多。后来询问俘虏,得知缐国安调兵增援柳州,红沙坳防备空虚。 “……未几,粮船火起,鞑子不知我军来人几何,草木皆兵,纷纷惊溃。北门守军首先溃逃,大开城门,城内士卒兵败如山倒……” 这次袭击十分顺利,赤军两百精兵只损失了十六人,俘斩清军一百二十八人。 这个周一鸣确实是员将才,以他的战功和能力,足以出任标统。只因他资历太浅,至今仍是副标统。战后叙功,当升他做标统,让他一展大才。 “一鸣,你带队深入敌后,第一个攻入木城,足见智勇双全。” “大将军谬奖。全赖大将军神机妙算,将士用命,我军才能顺利攻下红沙坳。” “嗯。”丹初应道,不再言语。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三顿饭都吃干粮,他身体有些疲乏,精神却很振奋。 遥望远方,山道上到处都是火把,宛如一条蜿蜒的火龙。月色晦暗,繁星当空,江风习习,不胜凉爽。此时若有一壶淡酒解渴,该有多好啊。 “肖虎,拿鼻烟壶来。” 肖虎是岑丹初的贴身侍卫,广西永安人,丹初对他有救命之恩。 “大将军,请。” 吸过一撮鼻烟,丹初顿感神清气爽,身上的疲乏解去不少。 明朝已从美洲引进了烟草,称之为“黄烟”,既可做旱烟,也可做水烟。不管是军队还是民间,黄烟都很流行。但上层士大夫更喜欢鼻烟,认为鼻烟比黄烟高雅。 周一鸣仰望星空,叹道:“大将军,你看这头顶的夜空,繁星点点,闪烁明亮,此王气也。” 肖虎附和道:“大将军所到之处,王气如影随形,大军往往旗开得胜。是以军中传说,只要大将军将兵出征,赤军必无往不胜。”“呵呵。”丹初笑笑,没接他们的话。赤军由他一手创建,上至高级将领,下至周一鸣这样的中级将领,大多由他一手提拔。 再加上参谋制度、教导制度、武备学堂、水师学堂,丹初在赤军上下有着绝对权威。官兵把他奉若神明,无人敢质疑他的统帅地位。类似大西军三府争雄、忠贞营诸镇貌合神离的情况,在赤军中都不存在。只要丹初一声令下,哪怕他现在称王称帝,赤军上下也会鼎力支持。 不过,眼下时机并不成熟。丹初发迹太速,与清军大战不多,斩敌不众,在勋镇中地位还不崇高。称王之事,还需徐徐图之。 情报局长冯加礼在前面等候已久,见到丹初,立即过来密奏:“报大将军,前方侦侯传来情报。永福县防守空虚,城内鞑子只有不到一百名,另有四百余明朝降军,可一击破之。” 丹初志在夺取严关,切断清军退路。他连桂林都无意袭取,更看不上小小的永福县。 为了保守秘密,赤军并未公开奔袭目的地。很多人以为,丹初亲自将兵是为了反攻桂林,帮瞿式耜恢复省城。穿过洛清江谷道,成功在望,丹初决定向众人透露一二。 “桂林位于广西北部,位置太偏。诸君可知,朝廷为什么以桂林为省会?” 有人说:“桂林位于阳江、漓江交汇处,周围多平原,粮产丰富。广西贫瘠多山,田地稀少,以桂林为省会,足以自给自足。” 周一鸣担任亲兵标副标统,跟着丹初耳濡目染,增长了不少见识,说道:“太祖无意开边,明朝武功不盛,国防战略比较保守。以桂林为广西省会,万一事急,可以很方便地得到北方的支援。” “不错,”丹初赞道:“秦始皇开凿灵渠,沟通严关前后,把岭南纳入中原王朝。古人论岭南形势,有句话叫作‘岭南战事,尝系于此’,有严关则有粤西,有粤西则有粤东。 “眼下,鞑子入寇岭南,孔有德、耿继茂、尚可喜三藩气焰熏天。此次岭南之战,要想全歼三藩,关键不在桂林,而在严关。小小永福,更是无足挂齿。” 周一鸣反应快,问道:“大将军,兵马过了永福县,是不是直接北上?” 丹初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届时见机行事。若可轻取桂林,则取桂林。否则,不妨直接引军攻严关。” 赤军此行,首要夺取严关。丹初不想把话说死,也不想过早暴露他的作战意图,免得被清军侦知。 这晚,赤军连夜行军三十五里,直抵永福城外扁担岭,才宿营休息。由此再往北,一马平川,为漓江平原,再无险隘可以阻拦赤军。 次日辰正时分,赤军再度拔营,沿洛清江右岸前进,在铜鼓市渡过相思江,急往桂林扑去。沿途一马平川,骑兵行军甚速。 申正时分,赤军先锋逼近桂林,一举击溃城南七星岩一带的清军,迫近至桂林城下。 谁能想到,赤军这么快就攻到了桂林?十八日,赤军还在柳州,十九日拔营,才过了三天,竟已进至桂林城下。 孔有德闻令大惊,下令紧闭城门,急奔南门城楼。只见远处飘来无数赤色军旗,当中一面大旗格外耀眼,上书“宁国公征虏大将军岑”。战马奔腾,铁骑如林,不知赤军来了几何? 他已经知道,这批赤军从柳州方向长途奔袭而来。沿途三百里距离,清军设置了八个塘站,却未能及时报知军情。还有那缐国安,亏他是定南藩第一大将,怎么如此不堪战斗,怎能纵容赤军闪击桂林? 孔有德心如死灰,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本章完) 第288章 兵临城下 第288章 兵临城下 时已下午,天色将黑,不利交战。赤军长途奔袭,远道而来,暂时无力进攻桂林。岑丹初仍未言及奇袭严关之事,下令在桂林城外扎营,似乎要在桂林城外住下来,准备强攻桂林。 今晚,大军破例开火,辅兵生火造饭,杀赢马犒劳将士。全军上下兴奋不已,以为大将军立志攻破桂林,此后再无行军之苦,只有破城之功。 今日,全军只行军七十里,士卒身上还有余力,踊跃上山伐木,在南门、文昌门外扎成四座简易营垒。 孔有德见城外帐篷如雪,脸上愁云密布,就在南门城楼上召集众将商议。 桂林城防空虚,城内满打满算只有四千守军,其中还有一千明朝降军。赤军突然出现在桂林城外,出人意料之外,守军人心惶惶。 城内只有孙龙、李养性两个裨将,都是孔有德东江镇旧部。其余大将分兵略取广西,左翼总兵官缐国安在柳州,位置不明,右翼总兵官曹得先年老多病,镇守严关,随征总兵马蛟麟进展最大,前锋已至梧州。 孙龙与孔有德交情最深,又名孙大堂,最先赶到王府。为了笼络孙龙,孔有德与孙龙结成亲家,把唯一的女儿孔四贞许配给孙龙的儿子孙延龄。 前段时间,孔有德与镇守湖南的沈永忠交恶,只得把藩军家眷转移至桂林。负责护送老营家眷的,便是孙龙。 “王爷。” “老孙。” 二人相见,愁容满面,尚未言语,各自先叹了口气。 碰巧李养性赶到。他是定南藩裨将,擅长守城,负责守卫桂林。 “老李,赤匪来了几何?” “据斥候讲,赤匪皆为骑兵,扎营在南门、文昌门一带,人数在四五千骑左右。” 藩军家眷都在桂林,孔有德可选择的余地不多。不管赤军来了多少,藩军都必须固守桂林。 孙龙主战,说道:“王爷,赤匪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不如趁夜袭击,或可致胜。只要稍有胜利,城内人心安定,城防自然稳固。当年,刘武元、胡有升守卫赣州,先后击败金声桓、李成栋三次进攻,皆由此着。” 孔有德没有说话,看了下李养性。李养性负责守城,对此更有发言权,说道:“不然。刘武元、胡有升守卫赣州,经营有日,故敢出城迎战。尽管如此,金声桓攻赣州时,不时便有守军投降。我军刚入桂林不久,人心未附,城防未固,不能贸然出击。 “否则,一旦稍露败状,人心更加不安,降军或将摇摆。为今之计,只有加固城防,盘查奸细,尔后固守待援,作长久计。待老缐、老马、老全、老曹诸镇回防桂林,赤匪不战自乱矣。” 孙、李二人都是孔有德的老伙计,追随他二三十年,彼此是过命的交情。他们家眷都在桂林,大敌当前而不露怯,令孔有德颇为欣慰。 他恢复了镇定,说道:“桂林易守难攻,城西、城北多山,有鹦鹉山、叠彩山诸座山峰。城墙依山而建,连接诸山,构成西北环山城。城西、南又引阳江为护城河,城东濒临漓江。此山川形胜,天赐之地。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固守待援,定能大败赤匪。”未几,广西巡抚王一品、署理布政使张星光、巡按御史王荃可先后赶到南宁。他们听说孔有德召见部将,猜想必是在商议进退走留,随即跟了进来。 孔有德倒也坦荡,让人把来袭赤军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王一品出身辽东汉人,隶身汉军八旗,官瘾大,却又贪生怕死。此人在历史上留下恶评,其人其事颇能窥见清初政法之严。永历四年,王一品随孔有德进入广西,为满清第一任广西巡抚。广西战事频繁,王一品“畏瞥托病”,于永历五年回旗疗养。永历八年,清军击败李定国,再次占领广西,拟任王一品为广西巡抚。王一品大惧,以两千白金贿赂吏科给事中陈嘉猷,打算留在京中或京畿任职。事发,清廷将王一品绞首,陈嘉猷则流放宁古塔,成了清朝历史上第一个流放宁古塔的汉人。 “王爷,赤匪从柳州来,其势汹汹。缐镇统率主力攻略柳州,生死未卜。桂林城防空虚,不如急往平乐、梧州,与马镇合兵一处……” 定南藩家眷众多,迁徙不易。战时急迫,军队自顾不暇,哪有余力保护家眷? 王一品话还没说完,王荃可立马跳了出来,说道:“抚台所言,万万不可。桂林为广西省会,也是王驾所在,得失关系重大。定南藩五万藩军之士气,广西三百万百姓之观瞻,基于桂林坚城。 “圣上封王爷为定南王,开府广西,为的也是借助王爷的威名,镇慑广西军民。试想,若王驾擅动,则广西军民都将动摇。守军焉敢再守城顽抗?百姓岂不更要受赤匪蛊惑?” 王荃可还不到三十岁,却担任着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巡按御史,又称巡按。这只是个正七品小官,却“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权力很大。 巡按御史品级低,多由年轻的小官担任。这些小官未染官场暮气,甫掌大权,往往勇于任事。有明一代,很多名臣出仕不久就担任巡按御史,很快就能脱颖而出。但到了明朝后期,巡按侵略巡抚大权,导致巡抚事权不一,地方军政往往受其影响。 清承明制,清初亦在各省设立巡按御史。满族封疆大吏对巡按御史非常反感,各省经常发生督抚擅杀巡按的事情。顺治后期,清廷干脆裁撤了巡按御史一职,改以分巡道代替。 清朝的分巡道,成为督抚事实上的属吏,完全起不到巡按地方的作用,反而在省、府之间增加了道,行政更加臃肿。相比于列朝历代,清朝官场更加注重论资排辈。官员颟顸无能,官场没有活力,呈现出万马齐暗的政治形态。 王荃可是顺治三年的进士,之后任湖广监察御史,不到四年升广西巡按御史,跻身大吏之列,对满清感恩戴德。 孔有德戎马多年,最讨厌书生论道,反问王荃可道:“王大柱史,依你高见,赤军兵马甚盛,本藩该作何举措?” 大柱史是官场上对巡抚御史的尊称。王荃可被定南王王称为大柱史,脸上并无尴尬,反而侃侃而谈,说道: “王爷出生布衣,受两朝国恩,封定南王,开府广西,富贵已极。如今桂林事急,王爷守城有责。我们抚按藩各院,自当与王爷一样,与桂林共存亡。” 王荃可说得大义凛然,孔有德很受触动。他思考良久,又问署理布政使张星光:“藩台,你怎么看?” 张星光为人深沉有计谋,很受孔有德的重视。他同样是辽人,隶身汉军八旗,说道: “王爷出身布衣,戎马三十年,定南藩兵马精锐,将士用命,遂能开府粤西。赤匪在明军中堪称后起之秀,但起事仓促,至今不过四年,兵马虽众,多为乌合。今日,赤匪侥幸奔袭桂林,已然强弩之末。只要我们锚定心思,加固城防,再檄令各镇来援,内外夹击,必可一举击败赤匪。” 此计与李养性所说暗合,孔有德深为赞同,说道:“不错,我已檄令各镇回防桂林。不出三日,各镇援军相继到达桂林,再与赤匪决一死战。” (本章完) 第289章 田源增灶 第289章 田源增灶 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天地间仍是一片安宁。岑丹初亲率三千五百主力,人衔枚、马勒口,拔营北上严关。 从桂林到严关还有一百二十里路,沿途需渡过漓江。若是强行军,可在一日内抵达严关,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天。 严关为兵家必争之地,关城完整,易守难攻。孔有德派右翼总兵曹得先镇守严关,赤军若想争夺严关,必须争分夺秒,抢在清军援军之前到达严关。 为了争取时间,也为了迷惑清军,岑丹初下令轻装简从,把营帐等物都留在了桂林。士卒携带生活物品极简,晚上睡觉只用一条被褥御寒。 剩余不到五百骑兵,由骑兵标副标统田源担任,留在桂林南门、文昌门外监视清军,分散住进四座营垒,大张旗鼓,充作疑兵。 天色渐亮,赤军主力远去,留下一片片空荡荡的营帐。 田源召集队长以上军官,部署军务:“今天早上正常生火烧饭,想办法多弄点烟雾,让鞑子弄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 来人多为骑兵四营低级军官,一名队长小声问道:“标台,大将军真的带兵走了?” 营垒已经空了,瞒是瞒不住的。田源略一沉吟,说道:“不瞒大家,大将军带着主力北上夺取严关,留我们五百人马监视桂林城内的鞑子。” 众人窃窃私语,又有人问道:“鞑子出城邀战,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倒不用怕。”田源神色镇定,说道:“情报摸得很准了,桂林城内只有四千鞑子,有一千还是杨国栋、蒲缨麾下的明朝降军。剩下三千,辽东老鞑子只有不到一千,战斗力无足挂齿。” “要是缐国安回师救援,与孔有德内外夹击我们,怎么办?” 田源还未回答,早有人代为答道:“步二协、步四协正在合击柳州的鞑子,匡协台、李协台能征善战,缐国安能否回师柳州都不好说哩!” “是啊!”田源笑道:“就算缐国安老贼率师回援桂林,步一协已从永安州发起反攻,必能赶到桂林增援我们。” 他是金秀土司之子,却自幼好学,儒雅知礼,在军中以儒将知名,此刻忍不住骂道:“都他娘的不要瞎想了,我们孤军守在桂林城外,为的是疑惑鞑子。万一鞑子出城邀击,我们不必死战,能拖住鞑子一天算一天。就算鞑子看出了破绽,拼命攻击我们,我们也不与他纠缠,北上投奔大将军就是。” 众人心安不少,看来,上位并未把他们当牺牲品。万一不济,他们一人两马,大不了一走了之。 “今天这顿早饭,每个队都要大张旗鼓地吃,要弄得遍地灶烟。上午,每队派五十骑,出营伐薪。下午,每队再派五十骑,出营汲水。回营时,这五十骑在营外绕一圈,好教鞑子窥见。” 骑兵皆有战马,特征明显,要想骗过清军,可谓难矣。田源只得大胆行事,又是遍起炊烟,又是派人伐薪汲水,为的就是瞒过清军耳目。 安排已毕,众人正要告辞。田源忍不住交待道:“你们回去之后,要教育好士卒,把守好营门。出营伐薪汲水时,至少要由队副带队,严禁士卒单独行动。各队要安排人手专门观察中军旗号,遇有急事,统一行动。” “诺!”众人领命,骑马驰回各营。 田源仍不放心,信步巡视营内。才走出几步远,便听到有一伍士卒在抱怨: “这怎么搞的?咱是正儿八经的战兵,拎枪骑马冲锋的,怎么还成了火夫,还要自个儿生火烧饭了?” “生火烧饭也就罢了,队长还下了个莫名其妙的命令,要咱们打湿柴火。你瞧,生了半天火,火势就是不旺盛,烟雾倒是一团一团的,把咱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烧饭还算好的,你没听队长说?吃过早饭,全队要出五十骑出营砍柴。到时候,到弄一堆湿柴火给咱烧。” “要砍柴,也不至于一下子出动五十骑吧?这一垒只剩咱们队了,加上配属过来的辅兵,全垒人手一百挂零。一下子出去五十骑,万一鞑子过来了,这营垒还要不要了?” 这么一说,一伍士卒皆惊,觉得留在营垒内凶多吉少。不过,他们毕竟是亲兵协的人,也算身经百战,片刻沉默后,很快又活跃起来。 有人转移话题,说道:“要说呀,还是水师好。吃的比咱们好,行军可以坐船,无骑马之苦。就连船上烧火,也用煤炭。哪像咱们,烧个火还得伐木取柴。”“嘿,你就知足吧。水战艰险备至,水兵伤亡率比骑兵高多了。若说行军之苦,首先还得数步兵兄弟。咱们好歹有马骑,步兵只能靠两条腿走,想想都辛苦。” “对了,听说昨天有几艘三版战船开到了漓江。听谁说的?忘了告诉你了,我有个同乡在亲兵一营当排长,永历三年一起应募当兵的。昨天偶遇,他亲口告诉我的。” “想必是水师先锋。先锋既已到桂林,主力也要快了。” “伍长,你同乡都当排长了,你怎么还是个伍长?” “去你妈的!” …… 田源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士卒见到副标统后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行礼。他原是营教导,以儒将自居,教导士卒很有一套,说道:“孙膑减肚的故事,你们可曾听说过?” 副标统没有怪罪,众人松了口气,忙说没有。 “战国时期,孙膑为齐国人,据说是孙武的后代,师从于鬼谷子。知道孙武是谁吗?鬼谷子呢?” 众人一问三不知,伍长毕竟在军中受过教导,答道:“孙武就是孙子,孙子兵法就是他写的。鬼谷子是个谋略大师,孙膑、庞涓、苏秦、张仪都是他的弟子。” “嗯,不错。”田源说道:“你这个伍长,是个有心人,知道的东西不少。” 赤军强调令行禁止,上级也注重维护官长在士卒面前的威信。 事情还有很多,田源长话短说:“咱们民间有五个行当尊奉孙膑为祖师爷,分别是制鞋的、皮革的、煤炭的、做豆腐的、泥塑的。其实,孙膑也是个大军事家,田忌赛马、围魏救赵两个典故,都出自孙膑。 “至于孙膑减灶,也很有趣。有一年,孙膑带十万齐军到魏国作战。第一天,他下令在齐军营地留下十万人的饭灶;第二天,留下五万人的灶;到第三天,只留下三万人的灶。 “魏军中计,以为齐军大量逃亡,轻敌冒进。结果,齐军还有十万人,打得魏军大败。如今,大将军带主力北上夺取严关,留我们监视鞑子。 “昨晚,大军齐宿桂林,有四千人的炊烟。今日若是炊烟不盛,岂不在告诉鞑子,我军主力已经走了,营里只剩少量人马?” 众人恍然大悟,随即向副标统赔罪。伍长恭维道:“古有孙膑减灶,今有田标增灶。鞑子有眼无珠,孔有德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却有斥侯飞马来报:“报标台,戚良勋领义师来附。” “戚良勋?什么来路?” “自称是都督同知总兵官,挂宁远将军印,原在灌阳驻防,协助曹志建防守镇峡关。” 田源想起来了,戚良勋曾追随大臣路振飞,担任中军旗鼓。路振飞是明末重臣,曾疏救隆武帝于凤阳皇陵,在隆武朝担任辅政大学士。隆武帝汀州遇难后,路振飞来广西应永历召,死于途中。戚良勋则依附于瞿式耜,奉命镇守灌阳,屏护桂林。 赤军营内空虚,田源可不敢引戚良勋入营,免得被他窥出虚实。但田源此时正缺少兵马,不妨先打探一下戚良勋口风,再作计较。 计议已定,田源立即令道:“集合八十骑兵,随我出营迎接戚良勋。” (本章完) 第290章 关门打狗 第290章 关门打狗 见面之后,田源稍感失望。戚良勋大约四十出头,身后只有五六十骑,士卒憔悴,战马羸弱。不难猜测,戚良勋在灌阳战败后,一路损兵折将,兵马所剩不多了。 初次见面,戚良勋有些戒备,在马上遥相作揖,说道:“在下灌阳总兵戚良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堂堂总兵官,身后只剩五六十骑,戚良勋说话没有底气,却仍旧神色凛然,一身正气。 “在下赤军亲兵协骑兵标副标统田源,久仰戚镇大名。”田源下马,用赤军官职回答。 赤军八十骑骑兵盔甲鲜明,战马骠壮,令戚军相形见绌。 戚良勋资历甚老,崇祯年间就追随路振飞,为路振飞心腹。路振飞则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干练明达,忠诚耿直。戚良勋倚路振飞为靠山,一路飞黄腾达。却不想,路振飞死于永历元年,戚良勋没了靠山,只得僻守灌阳小城。 抚今追昔,戚良勋只得感叹时局混乱,命运多舛。倒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在赤军里混得风声水起,已经做到了副标统。 他自知失礼,连忙下马,叹道:“戚某奉命镇守灌阳,却被鞑子所败,丢失汛地,罪该万死。今日眼见赤军营帐连绵,将士盔甲鲜明,便知桂林恢复有望矣。某虽不才,兵虽不众,愿效命赤军,战死疆场。” “自鞑子寇粤西,诸镇纷纷败退。御滇营号称骁勇,王永祚降清,赵印选、胡一青退庆远。戚镇不屈不尧,虽然兵马不众,仍然附师攻桂林,足见忠勇血性。” 戚良勋见田源说话客气,也就放松不少,说道:“诸镇虽然败退,其中不乏忠勇之士。大将军统兵反攻桂林,一呼百应。用不了几日,各地勋镇就会率师来附,从攻桂林。” 田源正有此意,问道:“镇台从何而来?沿途可有见闻?” “灌阳失守后,我引兵至桂林,原想依附瞿阁老,未及进城,桂林已经失守,遂在尧山屯兵,收集溃卒。这几天消息纷纭,有人说贵军陆师奇袭镇峡关,水师已逼**乐。我原想率军前往镇峡关,昨晚听说赤军来袭桂林,一大早便点起骑兵,过来查探究竟,遂与标台相见。” 田源从柳州一路奔袭而来,在桂林立足未稳,情报掌握亦不确切。他并不知道,尧山就在桂林东北方向。既然戚良勋这么快就赶到了桂林,料想尧山离得不远。 “镇峡关远,桂林近。”田源缺兵,正可援引戚良勋为助,便说道:“我军不久就要强攻桂林,镇台何不统兵扈从?” 戚良勋彷徨无依,正想投赤军为靠山,欣然接受建议。他即刻发出一支令箭,令人带回尧山,檄令步兵到桂林参战。 田源亦颇受启发。戚良勋这一镇兵马不多,总共才七八百人。但积少成多,桂林周围还有许多像戚良勋这样的败兵,他们耻于投降,却苦无明主,虽然战斗力不强,却可以到桂林城下充数。 于是,他派人到桂林近郊张贴告示,邀请义师到桂林共襄大业,进一步威慑城内清军。 岑丹初这边,则率领着三千五百主力,急往严关驰去。从桂林到严关陆路一百二十里,中途还要经过大榕江、甘棠渡等险隘,想在一日内赶到严关并非易事。 士卒连日奔袭,以干粮冷水充饥,苦不堪言。行军途中,不时有人牢骚: “今年这一年,咱们亲兵协可真不容易。年前,亲兵协出南宁,攻略浔州。三月,从浔州出发,东下援广,行程上千里,直抵广州城下。七月,又从广州拔营西进,取高、雷、廉,回南宁。十一月,再从南宁拔营,经昆仑关,北上柳州,经洛清江谷道,入桂林,趋严关。掐指一算,咱们今年至少行军五千里。要不是亲兵协人人有战马,哪走得了这五千里路?” “你抱怨个屁呀!这不马上要到严关了吗?咱们夺了严关,再关门打狗,鞑子就插翅也难逃了。” “我猜也是到严关,先拿下严关,再回师占桂林,然后沿漓江顺流而下,经梧州入西江,顺流而下直到广州。” “到梧州就差不多了吧?还要到广州?若是真要取广州,大将军早就取了,何必要走回头路?”“你知道个屁!我们不来回跑,怎么到粤东扩编海师,怎么统战东勋?怎么引诱孔有德放心南下?” …… 岑丹初骑马穿过人群,骑兵标标统何国驺、亲兵标标统袁平扈从。 “全军静默!禁止喧哗!”禁令由上而下,逐人传递,迅速传达至全军。 何国驺有些着急,问道:“大将军,要不要增加快步的频次?” 骑兵行军可分为慢步、快步、跑步、袭步,速度由低到高。平时行军,骑兵只能用慢步或者快步,以节省马力。广西只有思恩、泗城等地产马,赤军战马不佳,规定快步频次不能超过快慢步总步数的四分之一。 时近巳正,先锋抵近甘棠渡,已无必要再用快步。 “不必了,先到甘棠渡看看再说。” 赤军要到严关,必须渡过甘棠江,最近的渡口是甘棠渡。此地左靠灵川县城,右靠甘棠江入漓江口,江面宽阔,夏季水深,必须坐船,冬季水浅,可以徒涉。 甘棠渡为水陆要冲,清军在此设防。赤军若要改从上游徒涉,必须要绕远路。 情报局长冯加礼来迎,低声说道:“大将军,鞑子灵川守将为王永祚,已经从甘棠渡撤防。” “王永祚还不肯降?” 王永祚是滇师大将,与赵印选、胡一青齐名。因于元烨毁婚,王永祚与赵印选反目成仇,于永历四年八月降孔有德。 “王永祚尚在观望,派人带话过来,他把甘棠渡口拱手让与我军,决不拦阻。我猜测,待我军攻下严关,主力围攻桂林,王永祚必降无疑。” “嗯,”丹初心里有数了,说道:“王允成那边,情报局也要留意。” 王允成、王永祚都是明军中的骁将,先后投降清军。清军兵力不敷使用,孔有德令王永祚守灵川,令王允成入桂林城,协助李养性守城。 未几,斥候来报,说甘棠渡江水可以徒涉,渡口周围未见清军伏兵。 赤军顺利通过甘棠江,引军北上。 (本章完) 第291章 兵临严关 第291章 兵临严关 从桂林到严关,主要有甘棠渡、大榕江两处险隘。王永祚弃守甘棠渡,能迟滞赤军的,也就只剩大榕江了。 未时,赤军抵达大榕江,清军在此筑垒设防。 赤军一人双马,速度甚快,昨天晚上还在桂林,今天就突破了甘棠渡,直逼清军大榕江防线。 大榕江又名大溶江,其实就是漓江的源头。又有小榕江,为漓江支流,在兴安县榕江镇汇入大榕江,自此以下,始称漓江。 这片区域被称为榕江镇,除了有大小榕江,还有灵渠。 灵渠南端起自大榕江,经过严关,连接兴安县海洋河。海洋河,其实就是湘江源头。漓江向南流,属广西,湘江向北流,属湖南。若论两江源头,其实都在广西兴安县境内,直线距离甚近。 秦始皇开凿灵渠,连接漓江、湘江两大水系,沟通湖南与广西,从此把岭南纳入华夏版图。 大榕江包涵灵渠、小榕江,北通严关,重要性不言而喻。清军在此筑有三座营垒,其实都沿用明军营垒。 故地重游,丹初不胜感慨,对左右说道:“永历元年、二年,鞑子三次入寇广西,兵临桂林城下。吾激于义愤,以童子之身投军,亲身经历三次桂林之战。此地名曰大榕江,吾曾两次在此与鞑子大战,多次经过此地。” 亲兵协中有很多人来过大榕江,有的参加过桂林之战,有的曾于永历三年北上全州作战。 有人献议道:“王永祚守灵川,虽已降清,其实不清不明,无甚大碍。大榕江之敌属老鞑子曹得先,定无归降之意,不如集合大军击之,免除大军后顾之忧。” “不然,”丹初明确拒绝,说道:“我军只有三千五百人马,目的乃是奇袭严关,不得迟延,亦不得分散兵力。 “我听说,鞑子攻桂林时,杨国栋守大榕江,赵印选守灵川,蒲缨守甘棠渡。孔有德甚是骄狂,视杨国栋为无物,直接越过大榕江,攻击灵川、甘棠渡。赵印选胆寒,不战而弃灵川。蒲缨兵败,桂林门户洞开。 “这次奇袭严关,咱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越过大榕江,直扑严关。” 清军南下争夺柳州、梧州,兵力分配头重脚轻,严关、大榕江一带防御空虚。 右翼总兵曹得先已经收到塘报,知道赤军已于昨日抵达桂林,却束手无策,只得传令各处加强戒备。清军皆以为,赤军长途奔袭,为的是夺取桂林,却不曾料到,岑丹初出敌不意,要取严关关门打狗。 赤军大举来袭,大榕江清军不敢出战,闭营不出。赤军也不与他们纠缠,越过大榕江,继续北上严关。 灵渠年久失修,但尚能通航小船。清军使用平底木船运输辎重,船只鳞次栉比。由于赤军突袭,灵渠闸站上的汛兵逃散一空,不少清军船只滞留在闸站。 赤军一把火烧掉清军辎重船,免得资敌。榕江镇还有一座清军塘站,赤军路过,自然将其捣毁不留。 酉初时分,先锋逼近严关。时近傍晚,夕阳没入西山,严关外顿时阴暗起来。 丹初亲至先锋,抵近观察严关工事。这几年来,桂北战事频繁,他至少来往过严关十次,对此十分熟悉。 这一次,关城上飘扬着清军的旗帜,偶尔遇到几个百姓,虽是一副广西人的模样,却已经剃发留辫,令人备感陌生。 清军戒备森严,已在严关外挖掘两道壕沟,鹿砦、拒马清晰可见。关城城墙高一丈七尺,用条石砌成,共有内外两道,城头密布着黑洞洞的炮口。关城南北皆为平原,西为狮子山,东为凤凰山,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把广西、湖南分隔开来。相比之下,镇峡关的通过条件远远不如严关。 守军常年在山上砍柴取薪,狮子山、凤凰山上光秃秃的,不长树木。山上设有烽火台、炮台,又有城垣连接山体,只留一道关门沟通南北。 此雄关也,形势险要,号称“岭南战事,尝系于此”。 天色渐黑,来不及攻城了。丹初传令部队宿营,自己还闲不下来,召集部将商议攻城之事。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克的,若是守军内部有人响应,该有多好!众将看着情报局长冯加礼,满心期望情报局能够策反守军,却终究失望了。 “鞑子防范甚严,曹得先也是东江镇宿将,追随孔有德二十余年。他已年近六十,又在湖南负伤,却精明不减,部署城防可圈可点。 “情报局本在关城内埋伏了几个侦侯,也策反了几个鞑子。但曹得先做事果决,把城内一切杂役全都驱除,城内一切杂务都由鞑子亲手经理。不过,我们截获了一封密信,请大将军过目。” 说罢,冯加礼取出一封密信,引得大家十分瞩目。 “念。”丹初话语不多,透露出镇定与威严。 就着马灯,冯加礼念道:“……严关兵力亦短绌难资防御,先后三次调兵,关城只剩千八百人,大榕江仅剩八百余人,自守已属困难,实不能多分兵力增援桂林…… “某再三思量,只得从严关抽调四百人马,从大榕江抽调二百人马,星夜驰援,预计可于二十六日抵达桂林……” 原来,孔有德得知赤军来袭,连夜檄令曹得先分兵增援桂林。曹得先垂垂老矣,已不能在前线争功。他是定南藩右翼总兵,理论上的定南藩第三号人物,麾下兵力已不到三千人马,却要守御严关、大榕关。 他的回信被赤军截获,所派援兵还没出发呢,赤军已经兵临严关了。 众将听过信件,喜不自禁,说道: “大将军真是料事如神,怎知严关城防空虚?怎知曹得先兵力短绌?” “严关虽然险峻,我军兵锋正盛,如同以利剑出鞘,无坚不摧矣!” “明日当一鼓作气,率军猛攻,争取一战克复关城。” …… 众将有信心,岑丹初放心不少,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当年,咱们强攻昆仑关,形势比严关还要险峻,不照样攻下来了吗?大军长途奔袭,为的就是夺取严关。如今严关就在眼前,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夺下严关。” (本章完) 第292章 攻克严关 第292章 攻克严关 子时,赤军将士劳累多时,早已进入梦乡。 情报局长冯加礼、亲兵标副标统周一鸣仍未休息,在营外等候已久。 不知过了多久,冯加礼困得打起了盹。周一鸣毕竟年轻,心里有事,挣扎着睡不着。 “标台,远处有火把。” 周一鸣精神一振,起身一看,果真看到点点火光。那火光还很微弱,却能刺破夜晚的黑幕,带给人许多希望。他连忙喊醒冯加礼,吩咐手下道:“先派去一伍兄弟,过去查探清楚。” 一伍骑兵举着火把,向远方疾驰而去。 未几,远处用火把打出信号,说来人正是自家兄弟。 周一鸣情绪兴奋,按捺不住,策马过去。冯加礼疲惫已极,也只好跟了上去。 “老冯!” “局长!标台!” 来人是情报局侦侯冯振,带队潜伏在严关,在附近伐竹制作竹梯。强攻严关,可不能没有梯子,若是临时制作,又要耗费时间。冯振提前做好梯子,明日大军就能直接攻城了。 “可盼到你们了!带来多少梯子?” “带了三十具!质量都过硬!”冯振很兴奋,说道:“除了竹梯,还有三具云梯!” 云梯带有轮子,可以推动行驶,又称“云梯车”,配有防盾、绞车、抓钩、折叠梯等器具。明朝处于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云梯笨重无法抵御火器,已不受军队青睐,渐渐被淘汰。 “好啊!有了云梯,进攻关城就更有把握了!”。 冯振说道:“鞑子虽然占了严关、灵川,周围山寨遍地都是义军。我们十天前来到严关,很快就有义军响应,帮我们制作竹梯。附近的村寨屡受鞑子劫掠,也过来踊跃帮忙。” “赶快把梯子往前送,明早正好用来攻城。”。 卯时,天还未亮,赤军啃过干粮,摸黑向严关进。 相比于攻坚,赤军更擅长野战。这次奇袭严关,赤军没有携带重火炮,只带有九门劈山炮。敌军则擅使火器,主将为定南藩老将曹得先,凭险据守,不可轻视。 不过,赤军也曾在两年前强攻昆仑关。昆仑关远比严关险要,关楼道路狭窄,连人马都施展不开。赤军长途奔袭昆仑关,照样攻下来了。 大战在即,岑丹初亦早早起床,披戴盔甲,亲往督战。 “大将军,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可以按时发起进攻。”周一鸣负责带领敢死队,发起第一波冲锋。 “嗯,甚好。”丹初应道。 大家有些期待,也有些兴奋。晨曦初露,敢死队员都身披盔甲,手持藤牌,竹梯、门板放在地上,做好了强攻关城的准备。门板从榕江镇民居上拆卸而来,共取来一百多面。 “兄弟们,我们奔袭四百里至此,为的就是夺取关城,断绝鞑子退路。眼下关城空虚,鞑子闭营不战,已然丧胆。我军当奋戈一击,一举夺取关城,再关门打狗,全歼定南藩鞑子。” “请大将军放心,敢死队必不辱使命。” 天渐渐亮了。不远处,关城轮廓渐渐清晰。此时出击,赤军有的放矢,不易误伤同袍。 “出击!”丹初下令,敢死队随即起身,抬着竹梯前进。 关城前还算开阔,正面宽约三十步。第一批敢死队有两百人,分成四组,抬八具竹梯、四十多扇门板,同时前进。 清军十分戒备,很快吹响号角,发出警报。未几,关城城头铳炮齐发,炮火相当密集。好在清军重型火绳枪不多,全靠火炮威胁赤军。赤军只有九门劈山炮,配置在敢死队两翼,无力压制清军炮火。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低头!屈身!分散前进!”周一鸣大喊道,敢死队的队形稍有疏散。 第一道防线在关城前一百步远,此为赤军攻城的第一个障碍,设有一组拒马、一道壕沟。周一鸣勇猛当先,带一组死士冲到拒马前,心中顿时一喜。 清军拒马设置得十分草率,没有钉入土地,一推就倒。壕沟在拒马后十步远,深不及五尺,宽不及一丈。 严关地处山地,多岩石,防御重北不重南。想必清军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完善工事。 敢死队员一半开枪压制清军,另一半搭设越壕桥。他们把拒马推入壕沟,把两条竹梯架在壕沟上,又抬门板搭在竹桥上,形成一道简单的越壕桥。 战事顺利,第一道防线就此突破。赤军大受鼓舞,丹初随即挥手放出第二批敢死队,同样为两百人,携带竹梯、门板。 第二道防线拒离关城四十步,由一道拒马、一道鹿砦、一道壕沟组成。 清军炮火更加猛烈,赤军伤亡不断增大。周一鸣穿了两层盔甲,身上挨了好几下铅子,只觉得胸口、肩膀火辣辣的疼,却无暇查看伤势。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清军炮弹相当精准,接连打烂数具竹梯。 明末时,军事技术已经相当发达,壕沟、鹿砦、拒马等防御工事已无力阻挡敌军。很多情况下,守军设置壕沟、鹿砦、拒马只是为了迟滞敌军,以便更好地发扬火力,更多地杀伤敌人。 “出动云梯!”丹初沉着下令。出动云梯并非为了攻城,而是为了吸引敌军火力,掩护周一鸣继续突破清军防线。 庞大而又笨拙的云梯,在士卒的推动下缓缓前进,果真引起了清军的注意。 曹得先须发白,惊闻赤军攻城,也在士卒的搀扶下走上城头,指挥清军守城。炮兵集中炮火打击赤军云梯,密集的炮火把云梯车打得千疮百孔,直至瘫痪倾倒。 清军欢呼雀跃,却没想到赤军敢死队员已经悄然突破第二道防线,在第二道壕沟上搭设了三道越壕桥。 “第三批敢死队,出击!” 照例,敢死队冲锋必披两层盔甲。第三批敢死队共有六百人,已无足够的盔甲。很多人只披了一层盔甲,又把被子叠在胸前,有绳索捆扎结实,以抵御清军铅子。 六百人敢死队员抬着十具梯子,在三十步的正面进攻关城,队形相当密集。 清军站在城头上,看着赤军潮水般涌来,大为惊骇。更令人惊惧的是,赤军在关后还有两千五百人,战马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边,不知赤军究竟有多少人马。 擂木、滚石、金汁、鸟铳、连枷棒……清军手忙脚乱,把各种守具都用上,拼命阻击赤军。曹得先亦知战事已急,披甲执剑,督促士兵死战。 赤军都想争夺道登之功,不断爬上竹梯,又不断从竹梯上跌落。有三四个人登上城墙,又被清军杀死。 “咣!咣!咣!”鸣金收兵,赤军停止进攻,十具竹梯相继撤下,平伸在关城下的平地上。数百名赤军局促在关城、壕沟前,进退两难。 清军挡住了赤军的进攻,趁机用弓箭、鸟铳反击。 “咚!咚!咚!”赤军却再次击鼓,发起进攻。 每个梯子中间站了个瘦小精干的敢死队员,其余人合力举起竹梯,搭向关城。与此同时,中间那名敢死队员隔空攀爬。当梯子前端伸到城头时,敢死队员也爬上了城头,一跃登上城头。 十名敢死队员相继登城,立即与清军扭打在一起。清军力量分散,手忙脚乱。其余敢死队员趁机攀爬竹梯,登城与敌交战。 战至巳时,赤军占领南侧城头,清军大势已去。曹得先逃跑不及,被赤军当场斩杀。其余清军放弃关城,急往兴安方向逃去。 (本章完) 第293章 回师桂林 第293章 回师桂林 巳正时分,岑丹初进入关城。城内尸横遍地,一片狼藉。 如此险要的关城,赤军只用半天功夫就攻克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攻下严关,全歼定南藩军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将士们喜不自胜,丹初亦深为满意。 登上北城远眺,可以清晰地看到清军败兵。由严关北下二十里,即为兴安县城。由兴安县再北下一百里,即为广西门户-全州。 自古保守岭南,必先守衡州,若无力守衡州,则必守全州。丹初麾下兵力太少,无力反攻全州,只得退而求其次,先攻下兴安,屏护严关。 “大将军,我愿领兵追击清军,反攻兴安。” 丹初派骑兵标教导率领一千骑兵,追击清军残部,收复兴安县城。骑兵标标统何国驺不服,请缨反攻兴安。 “不,你还有大用。”丹初脱口而出,说道:“我明天就拔营趋桂林,你留下镇守严关。” “这么快?”何国驺已经猜到,丹初必会回师反攻桂林同,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错,明天就得走。孔有德是条大鱼,可不能让他溜了。”丹初补充道:“骑兵标全部留在兴安、严关,兴安留五百,剩下的骑兵留守严关。” 赤军还未夺取兴安,但丹初已经稳操胜券,俨然已把兴安视为己有。 兴安离严关太近,孔有德并未在兴安驻军。情报显示,清军在兴安只有一百多人,且都是新近投降的明军。 “诺。请大将军放心,骑兵标必能守住严关、兴安。” 骑兵标编制两千五百骑兵,在桂林城外留下一营骑兵,经过这些天来的战损,何国驺手上只剩一千七百人左右。但骑兵来往如风,战斗力是步兵的数倍。以一千七百骑兵守严关、兴安,足矣。 “若鞑子大举攻严关、兴安,你打算怎么办?”丹初问道。 赤军主力正在向桂林进发,将在桂林与孔有德决战。若清军狗急跳墙,还是有可能强攻严关、兴安的。 “看情况,若鞑子势强,我便凭城据守,避而不战;若鞑子势弱,我便主动出击,趁鞑子立足未稳,一举击败鞑子。” “不错,”丹初赞道:“你历练已成,今后可以独当一面了。” 何国驺大喜,感慨道:“卑职一介瑶民,蒙大将军赏拔,终能位列赤军裨将,心满意足,无复求矣。卑职只愿随侍大将军左右,不敢奢望独当一面。” 丹初一笑置之。这几年,军中凡有大征伐,他都亲自带队,培养出了许多嫡系大将。赤军内部团结,凝聚力强,为将来征战天下奠定了良好基础。 “大将军回师桂林,还要与鞑子大战,麾下兵力不众。请带一营骑兵南下,以助桂林之战。” 清军家眷都在桂林,迁徙不易。赤军攻破桂林后,清军留恋家眷,必愿投降。遇到不愿投降的清军,便可派出骑兵急追。 赤军把宝贵的骑兵放在严关、兴安做守兵,显然并不合适。待步兵主力跟上后,必须尽快接防严关、兴安,把骑兵标这支快速机动兵力解放出来。 “嗯,不必了。”丹初沉吟道:“待步二协到了桂林,我让他们立即分兵接防严关。这期间,你要辛苦一下,以一千七百兵马守严关、兴安,要扛住鞑子的反攻。” “诺。” 次日辰时,丹初率三营亲兵共计一千两百人马,拔营返回桂林。与预想中的一样,孔有德枯守桂林,受家眷迁累,并无出城突围的迹象。赤军奇袭严关,塘报传至桂林,孔有德才知中计,派兵猛攻城外赤军。 丹初在城外只留了一营骑兵,并非孔有德对手。好在他们都是骑兵,来往迅疾,打不赢就走,直接北撤三十里。 清军骑兵不多,不敢追击,把赤军营垒焚毁一空。 赤军在桂林城外瞒天过海,只欺骗了清军一天时间。但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却足够赤军从容不迫地攻下严关,再回师邀击桂林。 灵川城内,王永祚已经如坐针毡。 外面传来消息,真假难辨,说赤军已经夺取严关。赤军前日路过灵川,昨日攻下灵川,今日又拨营南下,这节奏也太快了吧。 王永祚怀疑,或许军在严关吃了败仗,无法立足,才急着回师南下。 “大帅,赤军派使求见。”。 “几个人?”。 “只有八个骑兵,说送来了曹得先的首级,请大帅验视。” “什么?”王永祚大吃一惊,若能看到曹得先的首级,可知赤军必已夺取严关。 王永祚带上头盔,策马来到灵川北门城楼,果真看到八骑赤军,已候在城门外。 “兄弟,听说大将军已经夺下了严关?”王永祚在城头大喊。 “不错,大帅请看,此乃曹得先首级。” 王永祚从亲兵手中取过望远镜,定晴一看,那首级不是曹得先又是谁? 副将接过望远镜,犹疑道:“大帅,曹得先好歹也是定南藩右翼总兵官,赤军这么快就斩杀曹得先,会不会有诈?” 明军以首级定军功,常有杀良冒功之举,军中不乏擅长易容者。 “吾为滇师大将,与胡一青齐名,因与赵印选有仇,不得已降清。赤军杖杀赵印选,为我报仇血恨,又拜胡一青为大将,足见赏罚分明。”。 “大帅,要不要再观望观望?” 王永祚毅然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不必拘于小节。吾与赵印选交恶,不得已降清,大节有亏,后悔多时。赤军轻骑取严关,此番回师必是攻取桂林。吾当归附军,以戴罪立功。” 乱世武将摇摆不定,像王永祚这样的的骁将,不管归附哪一方,都会受到欢迎。历史上,王永祚降清后,不愿为清军卖命,剃度为僧,逸入山林。李定国复桂林,王永祚兴兵响应,败死。 “岑大将军胸怀宽广,连忠贞营都能容纳,更何况于我们滇师?”副将唯王永祚马首是赠,附和道:“大帅与胡帅情如兄弟,胡帅与岑大将军为结义兄弟。前日赤军路过灵川,大帅从甘棠渡撤防,此番归附赤军,必得本大将军重用。” “嗯,传令割辫,易服,开门迎赤军。” (本章完) 第294章 围城 第294章 围城 二十七日,岑丹初回师桂林,扎营于城北白石潭。 此时的桂林城外,已经聚集了好几支赤军队伍。陆师主要有步兵第二标、亲兵一营二营三营、骑兵第四营,总计不到五千人马。水师第二标、辎重第一标也赶到了桂林,为前线赤军运来了辎重。另有王永祚部一千多人马,戚良勋等部义军,合计约有三千人马。 主力尚未到达,战场形势已经逆转。丹初手中握有八千人马,足以进攻桂林了。 未时,丹初召集众将开会。 作战局长何肇基手指地图,说道:“乱套了,全乱套了。大将军亲统大军,深入敌后袭取严关。鞑子主力都在前线,措手不及,完全陷入混乱。 “各部进展甚为顺利。步二协、步四协在柳州合击缐国安、全节两部清军,滇师胡一青部收复庆远。步一协派兵奇袭镇峡关得手。步三协占领梧州、广东德庆。 “鞑子则接连败北。孔有德枯守桂林,暂无出逃迹象。缐国安在柳州兵败,经荔浦逃往平乐,似有向桂林靠拢的迹象。 “全节扈从缐国安,退入庆远,已被我军打死。马雄侥幸从梧州逃出,顺西江流窜到粤东。马蛟麟攻永安不下,失昭平、荔浦,退保平乐、阳朔。 “目前,严关、镇峡关、庆远、梧州四地都已归入我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除贺县、怀集方向还有漏洞,定南藩鞑子已入我军罗网,插翅难飞矣。” 定南藩副将全节身死军灭,败相最惨。柳州战败后,缐国安退往平乐。道路拥挤,全节脑袋里不知道哪根筋坏了,率部退守庆远。 步二协分兵追击,会同滇师胡一青进迫庆远,覃氏土司起而响应。全节再次战败,麾下兵马哗散大半,左营参将何九成重伤而死,后营参将沈邦清被击毙。右营参将郑元勋和中军游击蔡斌投降。全节这支兵马,等于说是团灭了。 至于贺县、怀集,位于广西东北角,与广东接壤,地处五岭之一的萌渚岭,通行条件很差。就算清军走贺县、怀集退入广东,沿途尽是崇山峻岭,根本就展不开,也走不快。 众将喜不自禁,议论纷纷。战局逆转之快,完全出乎了大家的意料。清军刚攻入广西时,赤军按兵不动,任由清军占领桂林、平乐、梧州等重镇。明军诸镇或败或败,前途一片渺茫,仿佛天都要塌了。谁能想到,赤军才一出手,就造成关门打狗之势,把整个定南藩军困在了广西。 “炮兵标什么时候赶到?”丹初问道。 众人停止交谈,不约而同地看向何肇基。 “炮兵标由亲兵四营、五营护送,已穿过洛清江谷道,进至永福县。明天急行军,傍晚前后可以抵达桂林。” 强攻桂林,大炮必不可少。炮兵标编制有九门十成炮,正可用来攻城。 地图上,敌我态势已经明朗。赤军陆师诸部经过强行军,前锋已进至桂林外围的永福、平乐、荔浦等地,对清军构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清军迭经战败,正在收缩防线,逐步向桂林收缩。 岑丹初所率的这支奇兵,又处在清军包围之中,在地图上甚是扎眼。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立即进攻桂林?还是稍作休整,等主力贴近之后,再会攻桂林? 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这样的疑问,期待主帅早作决断,却听他说道:“孔有德在三王一公中实力最强,为人最骄狂,但东江镇旧部只有四千多人。 “去年,定南藩仓促扩军至两万人,多为各地绿营,战斗力相当一般。自入湖广,明军归降者甚众,定南藩兵力膨胀至四五万人,但堪战者不多。“孔有德占领桂林尤不满足,还敢屡次分兵,掠取粤西各地,实乃取死有道。这次,我们务必要全歼定南藩军,给巴山、尚可喜、耿继茂他们提个醒。” 满清靖南将军巴山已经抵达广州,会同尚、耿两藩猛攻广州。吴六奇卷土重来,率领水师助攻。 广州城北两座翼城被毁,李元胤从肇庆率军增援,被击退,三水、四会等城亦告失守。杜永和孤守广州,败相已显。 打下粤西,接下来就要打粤东。原以来,赤军占领两广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现在竟已摆上日程。遥望未来,前程可期。 “大将军,是否等十成炮到位之后,再开始攻城?”何肇基代大家问道。 丹初没有回答,问道:“红夷大炮有多少门?什么时候运到?” “十八门,最早三天后可以运到桂林。” 明朝的城墙多为夯土,外表砌以砖石。只要红夷大炮足够多,只要炮弹足够密集,很容易就能轰塌城墙。 但红夷大炮过于笨重,运输极为不便,不受赤军重视。这次与鞑子大战,赤军紧急铸造了一批红夷大炮,交由水师运至桂林。水师用辎重船运炮,先沿浔江顺流而下,再征发纤夫,拉辎重炮船溯桂江、漓江,速度缓慢。 丹初本就不指望用红夷大炮攻城,说道:“不必了,今天下午就开始攻城,不必使出全力,先向敌军施加压力,寻找城防弱点。对了,王允成守哪个城门?” 王允成,字乐安,辽东人,与孔有德为军中旧友,早年曾追随名将邓玘围剿农民军。邓玘死,王允成改隶左良玉,骁勇善战,绰号“铁骑王”。 左良玉病死后,左梦庚继统其军,降清。马进忠、王允成、卢鼎、武自强等人不从,南下投奔何腾蛟、堵胤锡。其中,马进忠实力最强,最为骁勇善战,王允成次之。二人关系密切,皆擅使骑兵。 王允成在湖广时,因粮饷无着,曾纵兵劫掠。明朝宗室朱垣微出面制止,被乱兵所杀,南明言官交章弹劾王允成,说他擅杀宗室。孔有德寇湖南,王允成思虑杀害宗室之罪,又与孔有德为旧训,遂投降孔有德,引导清军攻下全州。 孔有德狡诈多智,对王允成极力笼络,希望借此争取其他明朝勋镇。王允成感恩戴德,奉命守卫西清门。 历史上,王允成降清后再次反正,随扈永历帝至缅甸,死于咒水之难。 冯加礼不假思索,说道:“王允成守西清门。” 西清门位于桂林城西北角,借鹦鹉山山势而建,属于桂林西北环山城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北门、丽泽门两个方向主攻,暂时不要进攻西清门。” 两泽门位于桂林城西方向,西清门、武胜门夹在北门、丽泽门中间。武胜门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并非城防重点。 (本章完) 第295章 王永祚劝降 第295章 王永祚劝降 桂林易守难攻,城东临漓江,西、南临阳江,漓江水深,阳江水浅;城西、北多群山,成西北环山城。 赤军若要攻城,从城北进攻最为理想。穴地攻城亦不现实,因桂林属于喀斯特地貌,地下多溶岩,不易挖掘地道。若要强攻桂林,几乎别无他法,除了用大炮,就得用云梯。 二十七日下午,赤军架起云梯,开始进攻北门、丽泽门。两座城门都在西北环城山上,墙借山势,近两丈高。赤军锐气正盛,分为三班,轮番上马,接替进攻,昼夜不息。 战事相当激烈。赤军长途奔袭,对桂林志在必得,个个争先恐后,希望争夺首登之功。清军退无可退,只得凭城固守。 战局渐渐明朗,各地赤军接连取胜,不时有步兵开赴桂林,为攻城注入有生力量。清军败北,新降明军纷纷倒戈。缐国安、马蛟麟两总兵距桂林最近,最有可能援救桂林,但接连战败,只有自保之力,没有援桂之心。 二十八日傍晚,炮兵标抵达桂林,随即使用十成炮轰击北门。 清军更加胆寒,孔有德亲往北门督战,被赤军炮子所伤,额头挂彩,仓皇退回王府。 赤军不断来援,清军援军久等不至。力量此消彼长,清军皆知桂林必不可守,文官武将人人自危。 次日上午,王永祚手持白旗,到西清门下喊话:“吾乃大明宁远伯王永祚,请岳阳伯出来说话。” 王允成被南明永历帝封为岳阳伯,闻知王永祚在城下,立即登城相见,打招呼道:“虎山兄,果然是你。” 王永祚开门见山,说道:“乐安兄,我已归附赤军,大将军许我以标统之职。如今赤军云集,对桂林志在必得。孔有德孤立无援,必败无疑。乐安兄乃大明骁将,此时归正,必得大将军重用。” 王允成心存观望,思忖再三,说道:“虎山兄美意,弟心领矣。定南王亦为大明旧将,与沈永忠交章弹劾,早有反正之心矣。吾即刻回府密告定南王,回头再与乐安兄联络。” 两人密语片刻,王永祚告辞而去。 王允成伫立在城楼上,目送永祚离去。一旁的副将靠近说道:“大帅,赤军势大,清军势穷,桂林必然不守。若此时开门请降,是为赤军献城,此不世奇功也。” 都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王允成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说道:“我一会儿去王府,游说王爷投降。你留守西清门,严防白虾子,小心不要走露风声。” “大帅放心,城头兄弟都是自己人,跟着我们同生共死,必不会出卖我们。我就担心白虾子,此人生性多疑,此刻必与王爷形影不离。不如让我去王府,大帅留守西清门。” “虾”是满语“侍卫”的意思。“白虾子”指的是孔有德的一等侍卫白云龙,掌握着孔有德的卫队。 满清制度,能当上八旗侍卫的,都是满洲八旗、蒙古八旗中的亲贵子弟。白虾子受清廷直接委派,奉命侍卫孔有德,其实带有监视孔有德的意思。 孔有德已经贵为定南王,隶身汉军八旗,同样不受清廷信任。只要是汉军八旗高官,不管做到了多高的位置,身边都有类似“白虾子”的侍卫。 譬如洪承畴,身边一直跟着几个蒙古侍卫。耿仲明军中窝藏逃人,也是被身边的侍卫告发。 孔有德十分狡黠,跋扈难制,清廷不满已久。当年金声桓据南昌反正,孔有德退守武昌,对清廷檄令置之不理,拒不派兵增援江西。沈永忠入湖南,分守宝庆、衡州,兵力单薄,清廷檄令孔有德分兵增援,孔有德同样不理不睬。 这种人阅历丰富,只要形势变化,随时都能调整立场。因此,多尔衮给他派了个厉害的侍卫“白虾子”,令白虾子掌管孔有德的卫队,借此挟持孔有德。 除此之外,孔有德的正妻也姓白,与“白虾子”同出一族。王允成略一思忖,说道:“不,我去亲见定南王,说话才有分量。” “大帅,要不要增援卫兵,防范白虾子?” “不必。你在西清门统摄军队,白虾子就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进王府增带卫兵,只会引人怀疑。” “诺。” 进入定南王府,王允成通报姓名,孔有德立即传见。 汉奸也不好当呀。两天没见,孔有德双目暗淡,脸色蜡黄,十分难看。他额头负伤,敷了止血药,疼得呲牙咧嘴。 白虾子十分警觉,侍立在孔有德身后,竖着耳朵监听二人交谈。 王允成扯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事情,随即瞅个机会,说道:“王爷,有要紧的军情,请屏退左右。” 孔有德略感为难,看了下王允成,见他神色郑重,便对白虾子说道:“云龙,我和协台商量机要,你先去一旁歇息吧。” 满清原本承诺,明朝文官武将只要肯投降,皆授为原职。但南明官职太滥,清廷无法兑现承诺,只得降职安排降官。王允成为南明岳阳伯,降清后得了个二等阿思哈哈番的爵位,官职仅为副将,官场习惯称为“协台”。 “王爷,王永祚今日向我传话,约我投降。卑职不敢自专,特意过来请示王爷。赤军势大,已有席卷粤西之势。王爷何不顺应时势,反正归明?” 对孔有德来说,归顺明朝也不是不能接受。定南藩兵马还算强壮,赤军连忠贞营都要,更不会拒绝定南兵。永历帝也曾派老将冯耀出使广州,敕封尚可喜、耿继茂为侯爵。 “赤军可曾有过许诺?” 王允成撒了个谎,说道:“卑职没有问,王永祚也没有提及。” 王永祚劝降王允成,不可能不提投降条件。孔有德心知肚明,并未戳破王允成。他自知城中兵力单薄,必破无疑,考虑再三说道:“你姑且回应王永祚,看赤军何以报我。” 清军称赤军为赤匪,孔有德突然改了称呼,倒令王允成有些不习惯。 王允成可以投降,孔有德想投降却没那么容易。他在满清已是定南王,投降后明廷如何安排职位?四王一公都鄙视永历帝,耻于归顺永历朝廷。岑丹初的爵位只是宁国公,孔有德撑死了也就能安排为国公。 王允成正要离开,却又忍不住劝道:“王爷,事急矣。李来亨率忠贞营归顺,尚能封为协统。定南藩兵强马壮,足以改编为一协赤军,只要王爷手上有兵权,日后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亲信大将都在外地,孔有德小命都捏在白虾子手中,谈何兵权?他苦笑一下,说道:“兄弟,你先去联络王永祚,看赤军开出什么条件。” 一句兄弟,令王允成百味杂陈。他向孔有德行了个军礼,推门而去。 白虾子一直候在屋外,脸色阴沉,杀气密布。王允成看他神情可怖,内心生出一丝胆怯,向他点了点头,尔后急步来到下马坊,跨上战马疾驰而去。 (本章完) 第296章 孔有德黔驴技穷 第296章 孔有德黔驴技穷 王允成才走,孔有德立即召来李养性,询问城防之事。李养性官居王府长史,实际主持桂林城防。定南王是实封藩王,王府设有长史,掌管王府政令,地位相当紧要。 “李李,老孙那边有消息吗?” 孙龙奉命到平乐,催促马蛟麟回援桂林。藩军刚占领桂林时,孔有德顾盼自雄,目中无人,以为广西唾手可得。他厚此薄彼,派缐国安、马雄等亲信掠取柳州、庆远、梧州,争夺战功。 马蛟麟为随征总兵,并非定南藩嫡系,被派往平乐,啃永安州这个硬骨头,兼顾镇峡关。 如今桂林事急,马蛟麟离桂林最近,孔有德只得低声下气向他求援。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老孙派人过来带话,说马蛟麟分兵反攻镇峡关,无力回援桂林。他转去荔浦、修仁,从缐镇那里分得两千援兵,正在返回桂林途中。” “啊?”孔有德非常失落,问道:“马蛟麟现在何处?” “马镇还在平乐,已经自顾不暇。” “老孙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前还在修仁,明后两天差不多要回来了。” 孙龙的家眷都在桂林,与孔有德订了娃娃亲。他此时返回危城,令孔有德在绝望之余感到一丝感动。 李养性是自己人,孔有德坦然说道:“上午,王允成过来求见,说王永祚在西清门下喊话劝降。王永祚不敢自专,过来请示。” 孔有德停顿下来,希望李养性能够提出真知灼见。 听到“赤军”二字,李养性心中一动,揣摩着孔有德的意思,问道:“听说赤军许给王永祚标统之职,不知能许给王爷什么?” “王允成没说。不过,他打了个比方,说忠贞营统统为赤军步兵协,定南藩可援引此例。” 孔有德一向称王允成为老王,这次却直呼其名。李养性不假思索,说道:“赤军只攻北门、两泽门,特意避开王允成据守的西清门,惹人猜疑。他归附定南藩不久,随时可能叛降赤军。” “嗯,你说得没错。”孔有德深感无奈,说道:“对王允成,我们只能听这任之了。” 堂堂定南王,竟连一个小小的裨将也奈何不了?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王允成绰号“铁骑王”,崇祯年间就在辽东披甲当兵,可谓骁勇善战。他虽是个小军头,却南征北战几十年,手下都是过命的兄弟,与他生死与共。 孔有德若敢诛杀王允成,就算侥幸成功,王允成的部下也非造反不可。桂林已经危如累卵,守军稍有不和,必被赤军所乘。 李养性亦是百感交集,孔有德异常骄纵,不可一世。如今,他黔驴技穷,王府上下惶惶不可终日,定南藩军几千家眷性命堪忧。 祈求老天保佑?李养性久经战阵,可不会把希望寄托给虚无飘渺的老天爷。与其恳求老天保佑,还不如趁早向赤军投诚呢。“桂林已成孤城,援军不至,破城是迟早的事。与其被赤军破城,不如纳款投诚。只要兵马还在,妻子富贵皆可保全,将来亦可东山再起……” 李养性还没说完,便有人不经请示,粗暴地推开了门。 来人正是“白虾子”白云龙。他已披上盔甲,腰佩利剑,不顾孔有德脸上不悦,问道:“王爷可是在商议投降?” 身后闪过一个妇女,年方三十,珠光宝气,作满洲女子打扮,正是定南王妃白氏。 孔有德降清时,为后金带去了急需的红夷大炮和战船技术,受到后金的极力笼络。孔有德原妻病亡后,皇太极特意从满洲贵族中挑选女子,嫁与孔有德为妻。 “不错,”孔有德倒也直爽,坦然说道:“赤军托人带话给我,只要定南藩军投诚,便可改编为赤军,本藩仍旧统率藩军,以桂林为汛地,王府一如其旧。” “哈哈哈哈!”白虾子肆无忌惮地嗤笑道:“王爷何其糊涂。我辈投降赤匪,无关紧要,剪去辫子,摘去顶戴,换上冠冕,便可继续当差,富贵前程不愁也。 “王爷开府南国,富贵已极,若是投降赤匪,该以何官自处?岑丹初不过区区宁国公,王爷甘心降为侯爵吗? “昔日,伪永明王派人敕封平南藩、靖南藩,许以北平侯、靖北侯之爵,为天下笑。平南、靖南两藩不屑一顾,斩杀伪使。 “定南藩在平南、靖南两藩之上,王爷自视甚高,曾在摄政王面前夸下海口,愿以定现藩一藩平粤西。如今粤西未平,王爷先降,岂不教天下耻笑?” 孔有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好辩驳。 白氏亦不相让,说道:“王爷出身布衣,受两朝国恩,封定南王,开府粤西,富贵已极。如今桂林事急,王爷守城有责,自当与桂林共存亡。 “吾闻八旗有战死沙场者,未闻八旗有投降者。吾闻八旗女眷有殉节者,未闻八旗女眷有失节者。万一城破,吾夫妻一死而矣,名节传千古,岂不快哉?若王爷降附赤匪,吾必不从,不过血溅三尺,以全名节而矣。” 白氏兄妹一唱一和,说得义正辞严,令孔有德哑口无言。 李养性不服,说道:“白将军、王妃之说,职下不敢赞同。王爷身份尊贵,不可轻生。柳州、平乐等地还有缐镇、马镇,仍可一战。若王爷殉节,藩军无人统摄,各自为战,必被赤匪所乘……” “大清律法,勋镇不死于战,即死于法。王爷身份尊贵,世所观瞻,更要珍惜名节,不可以身试法。吾离京时,皇上敕令我侍卫王爷,不得有失。若王爷降于赤匪,是陷我于不义也。” 白虾子这话,可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谁能相信,孔有德骄纵狂妄,在部下、百姓面前趾高气扬。可在满人侍卫面前,他却威严扫地,怂得连句硬话都说不出。 “你二人先走吧,我与长史还要商量城防之事。” 遣走了白虾子、白氏,李养性目露凶光,低声说道:“王爷,你说句话,我带兵冲进王府,杀了白虾子!” “哎!”孔有德却已失去血性,接连叹气,说道:“王府侍卫都是白虾子的心腹,此事不可造次。” (本章完) 第297章 知耻而后勇 第297章 知耻而后勇 十二月二日,下午申时,平乐府荔浦县杜莫寨南十里。 不久前,这里刚爆发过一场恶仗。硝烟散去,寨子内外一片狼藉,战马和士卒的尸体混乱在一起,武器甲仗散落一地。有重伤士卒未及撤离,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赤军第二协第四标吃了败仗,损失六百多人马。对手为孙龙,官居二等阿思哈哈番,正在率军回援桂林。步四标猛追清军,轻敌冒进,被孙龙所乘。 协统匡时惊闻噩耗,从荔浦城外赶到杜莫寨查问军情。 “我协自出柳州,未尝有此败绩。今日之败,咎在何处?”匡时环顾众将,恶狠狠地问道。 岑丹初率军奇袭严关,柳州之围顿解。清军主将缐国安不敢走洛清江谷道,绕道修仁、荔浦,撤往平乐、桂林。匡时、李来亨分领步二协、步四协,一面追击缐国安,一面向桂林挺进。 匡时这一路相当顺利,连克洛容、修仁两县。不想,前锋第四标轻敌冒进,在杜莫寨吃了败仗,损失了六七百人。 步四标标统岑勋上前一步,说道:“责任在我第四标。鞑子用铳炮袭击战象,战象惊恐,临阵脱逃,反过来踩踏步兵,遂被鞑子所乘。” 战象成本甚高,养一头战象,可以养十几匹战马了。因此,赤军并未编制象兵。但岑勋为思恩土司,又是岑夫人的父亲,在步四标装备了三头战象。 “战象惊恐,罪不在象,而在驭者。军法官,象兵临阵脱逃,该用何刑?” “战象踩踏士卒,致战事失利,该从重处罚驭者,至少要判斩首。” 匡时不假思索,随即扔出一支令箭,说道:“军法无情,三头战象驭者皆斩首,立即执行。” 军法官领命而去。 “第二标攻下荔浦没有?” 营务处主任答道:“鞑子防守甚严,第二标正在挖掘地道,尚未克复荔浦。” 他顿了顿,补充道:“孙龙所部两千人马连日行军,疲惫不堪。刚斥候来报,他乘胜攻破杜莫寨,抢掠一番,今晚将在寨内宿营。” 步二标是匡时带出来的部队,是赤军首义部队,也是步二协的主力。步四标损失不小,若能把步二标调过来,必能打败孙龙。 “不如把刘芳亮的步六标调过来。”有人提议道。 刘芳亮擅使骑兵,奉命袭占广运堡,切断了清军从桂林、平乐东撤梧州的道路。 又有人说:“兵法云,穷寇莫追。鞑子枯守桂林、平乐,孙龙如同穷寇。不如等二标攻下荔浦,再合兵攻击孙龙,必可一击破之。” “哼!”匡时嗤之以鼻,说道:“孙龙一个小小裨将,杜莫寨只是个小小的村寨,破之何难?一次战败,就不敢再反攻了?” 岑勋脸面挂不住了,昂首说道:“协台,步四标虽然失利,未尝不能再战。我愿戴罪立功,继续领兵进攻杜莫寨。” 匡时要的就是这效果,激将道:“岑标统,军中无戏言。你第四标损失已然不小,士气低落,还能进攻杜莫寨吗?” “能!”岑勋不假思索,说道:“协台若把第六标调过来攻杜莫寨,我第四标从此以后就抬不起头了。请协台再给一次机会,第四标必定攻下杜莫寨,打败孙龙,一雪前耻。”“好!知耻而后勇!岑标统,我把火器营配属给你,希望你一战而攻下杜莫寨,扫清通往平乐道路。” “诺。” 回到营中,岑勋立即召集队长以上军官。三名驭象手已经伏诛,头颅挂在中军大旗的旗杆上,全标振肃。 岑勋又气又急,说道:“兄弟们,刚才协台找我商议,要把第六标调过来,让第六标代替我们进攻杜莫寨。我们标与第六标换防,代第六标守广运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第六标乃后起之师,你们说,能让他们过来争抢功劳吗?” 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起来。标教导急于报仇,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们战斗失利,鼓足士气反攻就是。可若让第六标过来抢功,我们第四标全体官兵脸往哪搁?今后还怎么在二协混?” 营务处主任是龙门一期生,同样义愤填膺,说道:“咱们跟满洲鞑子作战都不落下风,岂能被汉军鞑子吓倒?标台,咱们尽早反攻杜莫寨,免得让二标、六标小瞧了我们。” 次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赤军步兵第四标前往杜莫寨反攻。与昨日一样,三头战象充作前锋,走在赤军前列。 孙龙急于回援桂林,闻知警报,立即出营迎战。看着熟悉的阵形,孙龙心生轻视,下令在阵前集中火器,故伎重施,抢先用火炮吓阻战象。 定南藩军擅长火器,孙龙这支救兵火器颇多,炮子相当密集。 战象惊恐,发出“哞-哞-”的嘶鸣。左侧母象身上中了铅子,顿时胆怯,掉头就往阵后逃窜。 象背上有三个象兵,一人驭象,一人持矛,一人使用火枪。上个驭者已被斩首,新驭者不敢怠慢,拼命拉扯缰绳,嘴里发出“吁-吁-”的声音。 象脚下的步兵亦伸出长矛,刺向象鼻。母象受到夹逼,只得回归本阵,顶着炮子冲向清军。 赤军火枪手分列在战象两翼,在战象掩护下稳步前进。清军注意力都在战象上,集中炮火攻击战象,反倒对两翼步兵不太重视。 进至一百步时,中间一头战象已经中炮,奄奄一息,歪倒在地。赤军火枪手相继开枪,压制清军炮火。 “冲啊!”岑勋报仇心切,下令骑兵出击。思恩府产马,第四标士卒多为思恩土司兵,编制有一个骑兵营,骑兵比其他步兵标多。 骑兵冒着铅子从后翼杀出,象兵亦受到鼓舞,驾驭战象向前冲锋。战象身体庞大,冲击力十足。 孙龙左支右绌,一面挥出骑兵迎战,一边指挥炮兵猛轰赤军战象。 又有一头战象被火炮击毙,最后还剩一头中年公象,幸运地避开了清军炮火,冲入清军战阵。 战事已急,孙龙亲至前线,迎战战象。那战象冲击起来速度甚快,简直可以媲美战马。清军皆为北人,从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早已吓得披靡,丢下火器就跑。 战象冲到阵前,横冲直撞,用象牙,用鼻子,用大脚,一会儿功夫就把清军阵型搅得七零八落。孙龙尤想挣扎,被赤军当场斩杀。 主帅一死,清军兵败如山倒,纷纷向北撤去。赤军趁机追杀,砍瓜切菜,杀得甚是痛快。 (本章完) 第298章 破城 第298章 破城 傍晚,天色渐暗,喧闹一天的桂林战场渐渐恢复了宁静。 赤军中军帐内,亲兵标统袁平递上一封蜡封的密信,说道:“大将军,这是王允成的密信。王允成把密信绑在弓箭上,射出城外,被我标士兵捡回。” 秘书郎杨云卿拆开密信,匆匆浏览一遍,脸上露出笑意,说道:“王允成这个老小子,心眼还真不少。” 丹初接过密信,只见上面写着短短几行字:“大将军敬启:东镇门水关可通城内,武胜门防备空虚。虏参领芮成功、骁骑校周志元战死,士气低落。孔有德受白虾子挟制,不敢投降。” 众将纷纷过来围观,七嘴八舌地说道: “王允成透露鞑子城防弱点,明摆着是想款降于我。” “可他又不肯开门投降,真不痛快。” “我军缺少大炮,攻城两日,仍未破炮。或许,王允成心存观望,还想两头下注。” “局势如此明朗,他还观望什么?” “倒是这孔有德,真是悲哀。都以为他做了藩王,威风凛凛,却受制于满洲侍卫。” “孔有德这种烂人,要他何用?他官爵再高,终究是满鞑子的奴才。就算他要乞降,咱们也不能答应他。” …… “东镇门、武胜门是什么情况?”丹初问道,众人立即停止了谈话。 作战局长何肇基答道:“东镇门是座水门,通漓江,墙倚山势,面朝漓江。武胜门城门较小,背靠鹦鹉山,与西清门邻近,山势最险。我军并未进攻武胜门,只在门外设置一营步兵,以作牵制。” 桂林易守难攻,赤军顿兵城下已久。直觉告诉丹初,王允成暗通款曲,桂林城破在即。他略一思索,说道: “这样,选五十个擅长泅渡的好手,连夜通过东镇门,携带旗帜,潜伏在城北叠彩山上。若东镇门这边得手,明日强攻武胜门。再向王允成传话,催他开门迎降。”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百人敢死队在武胜门外集结。这一百名敢死队员,全都从亲兵标中精挑细选。 丹初亲来送行,敬壮行酒,说道:“诸位兄弟,昨夜,有五十名兄弟已经通过东镇门水关,此刻正潜伏在城北叠彩山上。 “王允成已向我军款降,即将反正。桂林城防空虚,孔有德已经黔驴技穷。兄弟们此上武胜门,若能得手,必可一举破城。我敬大家一碗酒,祝大家旗开得胜。” 众人喝过壮行酒,摔碎陶碗。 一名队长壮着胆子问道:“大将军,上次奇袭红沙坳有两百敢死队员。上月底,大将军在桂林城外设宴,款待生还将士。这一次,若我们攻入城内,大将军能否仿照先例,请我们痛痛快快喝一餐酒。” “没问题,”丹初应道:“只要你们登上武胜门,就算成功。破城之后,我在桂林城内最好的七星楼摆酒,专门宴请你们!” “谢大将军!” 敢死队九死一生,危险重重,士卒却踊跃参加。只要能够选上敢死队员,不管有无功劳,至少都有十两白银的赏赐。很多人因为参加敢死队,事后擢升为哨长,实现从士卒到军官的跨越。就算运气不好,不小心战死,家属也有五十两白银的抚恤银,一个子女得到荫蔽,也足够了。武胜门最为险峻,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赤军从未在此发起进攻,清军也未在此重点设防。 敢死队员借着微弱的晨光,抬着十具竹梯,向武胜门进发。 连日激战,武胜门敌军早已疲惫。赤军敢死队进至护城河时,触发了清军设置的铃铛,守军才发现他们。 阳江水浅,护城河引阳江水,年久失修,早已淤塞。赤军为方便进攻丽泽门,又在上游围堰拦截阳江,兵马可以徒涉护城河。 未几,武胜门警报响起,清军从各个垛口探出头来。 赤军围城以来,清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参领芮城功、骁骑校周志元等东江镇旧部接连战死。为鼓舞士气,孔有德移驾丽泽门督战,李养性等将领分守各处城门。士卒吃住都在城头,每个士兵分配几个垛口,勉强撑起城防。 夜间攻城,难度是白天攻城的数倍。若弄得不巧,误杀友军比击杀敌军还要多。赤军亦无把握在夜间攻城,选择在黎明前发起夜袭。 此时,天已微亮,清军只能隐约看到赤军人影。他们风声鹤唳,有的用喷筒,有的用弓箭,对着城外胡乱射击。 敢死队员冲至城墙脚下,架起竹梯,顶着清军的箭矢、喷筒向上攀登。 事急矣,援军一时半会儿赶不到,守军拼死反击。箭如雨下,打在藤牌上叮咣作响。喷筒就像不要钱似的,点燃引线就向下喷射。 好几个赤军士兵被箭矢所伤,跌落墙下。有的受伤不重,顺着竹梯继续攀爬,有的跌得骨折,挣扎到竹梯下,护住竹梯。 清军亦玩命抵抗,从垛口上探出身子射箭、开枪。越来越多的士卒从睡梦中醒来,抬起擂木、滚刀,袭击赤军敢死队员。 “赤军登城了!赤军登城了!”有个赤军队长十分机灵,放声大喊。其他敢死队员会意,争相呐喊。 天色已亮,近处清晰可见。清军胆怯,明知赤军尚未登城,却被赤军呐喊搅得心神不宁。孔有德就住在丽泽门,惊闻武胜门生变,正要带兵增援,赤军又对丽泽门展开猛攻。 丽泽门地势平坦,是桂林城防重点,城墙内建有一道月城。赤军围城以来,重点进攻北门、丽泽门,在两门外屯集重兵。 孔有德无可奈何,只得留在丽泽门督战。守军士气已衰,将领接连战死,若不是孔有德亲自督战,恐怕早就失守了。 赤军敢死队英勇顽强,顶着清军箭矢,牺牲了一半队员,终于登上武胜门城墙。他们与守军白刃格斗,以少敌多,力战不退。更多的赤军穿过护城河,攀缘竹梯,源源不断地登上武胜门。 这时,天已大亮。叠彩山上升起赤军大旗,五十名勇士摇旗呐喊。清军更加惊恐,以为赤军已经攻入城内,不时有人弃械逃下城楼。 王允成见赤军攻上武胜门,又听说赤军占领叠彩山,便知大势已去,下令打开西清门,引导赤军入城。 (本章完) 第299章 首蹶名王 第299章 首蹶名王 武胜门、西清门离丽泽门不远,孔有德正在丽泽门上督战,见赤军已经登城,顿时如丧考妣。俯瞰丽泽门外,赤军铁骑如林,甲仗夺目。遥望城北叠彩山,赤军旗帜清晰可辨。 大势已去,孔有德亦生降意。他蓦然转身,却看见一个阴鸷凶狠的满洲侍卫,麻子脸,小眼睛,酒糟鼻,身材魁梧,眼神凶猛,额头上有道长长的刀疤。 正是白虾子,身后还有十几名如狼似虎的满洲兵。他脸色阴沉,目露杀气,说道:“王爷,请速回王府主持大计。” 满洲兵围了过来,不远处还有一支百余人的卫队。他们个个身披盔甲,背后拖一根金钱鼠尾,手执刀剑弓矢,正是典型满洲兵的打扮。 这些人奉白虾子而不奉孔有德,由清廷派来监视孔有德。若孔有德敢投降明朝,他们头一个不答应。 一员心腹裨将挺身向前,挡在孔有德与白虾子之间,说道:“白侍卫,王爷自有主张,毋庸他人催促。” 白虾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仍旧向孔有德说道:“事急矣,请王爷速回王府安排后事。”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相当无礼,简直就是在勒令孔有德自杀。 那裨将十分不忿,转身向孔有德说道:“请王爷赏卑职几支令箭,卑职去传谕诸兄弟护卫王府。” 孔有德眉梢扬起,心中生起一丝希望。他虽为定南王,却受白虾子的挟制,遇事不能自专。如今事急,白虾子必要逼他殉节,若能剿杀白虾子,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白虾子心狠手辣,使了一个眼色,早有两名满洲兵走上前来,抽出腰刀,就要刺杀那员定南藩裨将。 事已急,那裨将亦拔刀应战,却寡不敌众,被满洲兵刺中面宠,半个鼻子也被削去。 “啊!”裨将痛苦地捂住面庞,满洲兵却不依不饶,用腰刀砍向裨将双手。 鲜血溅到孔有德的战袍上,孔有德怒吼道:“住手!”满洲兵这才停下,把目光投向白虾子。 白虾子神色冷漠,冲满洲兵点点头。满洲兵这才作罢,放过裨将一命。 孔有德俯身蹲到裨将身前,拉住裨将的手,才发现他气若游丝,已经奄奄一息。 “老冯!”孔有德呼唤着裨将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堂堂定南王,竟连自己的心腹亲信都庇护不了?他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发兵剿杀白虾子。 环顾丽泽门上的藩军,士卒早已丧胆。不少人已经挂彩,神色呆滞,表情错愕。即便有人看见裨将被满洲兵所杀,也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若此时孔有德向白虾子发难,说不定还没发动,就被白虾子斩杀了。清廷明面上派了十几个满洲兵监视孔有德,暗地里不知道派了多少眼线。最起码,广西巡抚王一品、巡按张荃可、布政使张星光等人都是清廷的鹰犬。 哎!孔有德叹了口气,要怪,只能怪自己处事不够果断,凡事都被白虾子挟制,只能怪自己得意忘形,把重镇都派往前线,导致桂林城防空虚,被赤军所乘…… 白虾子逼他回王府,可他一回王府,必死无疑,就算他不自杀,白虾子也会杀死他,免得定南藩军落入赤军之手。 想到这儿,孔有德就失魂落魄的。回望一生戎马,由小卒而东江镇名将,由明将而满清恭顺王,由恭顺王而定南王,真如一场幻梦。 他自知事不可为,极力在满洲兵面前维持体面,令道:“白侍卫,起驾回王府。” 白虾子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王爷英明。” 策马来到王府门口,孔有德耍了个招,对白虾子等侍卫说道:“吾受两朝国恩,封定南王,开府广西,阅尽人间富贵。吾死之后,必返殡铁岭,魂魄有知,仍事先帝。 “诸位皆由朝廷钦派,年轻有为,未来可期,不可轻率捐躯,可速速离开王府,收拾细软,躲避兵矢。吾死之后,还望诸位仗义执言,为定南藩说几句公道话,请朝廷派兵剿灭赤匪。” 不亲眼见到孔有德自杀,白虾子怎敢轻易离去?他只是笑笑,说道:“王爷,吾受摄政王敕令,要侍卫王爷到最后一刻,绝不敢擅离职守。” 白虾子搬出了多尔衮,一众满洲侍卫凛然一惊,收住心思,簇拥着孔有德进入王府。孔有德被逼无奈,策马跃入王府。城破的消息已经传来,府内人心惶惶,上至宫眷官吏,下至奴仆皂役,纷纷收拾包袱出逃。 真是树倒猢狲散,孔有德悲从心起,也懒得阻拦他们。却见一个不经粉饰的美姬,扮作桂林妇女模样,别有一番妖娆。 这美姬见到孔有德后,赶紧低下了头。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各自背着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必是金银细软。孔有德起疑,再瞧一眼美姬,这不是六姨太罗氏吗? 罗氏姿色最美,最得孔有德宠幸,平时赏赐最多,如今事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逃命。以她的姿色,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贱货!”孔有德拦住罗氏,骂道:“我还没走,你去哪里?” “贱妾,贱妾……”罗氏平时很乖巧,这时却有点口拙,想了个拙劣的借口:“贱妾正想到丽泽门上探望王爷。” “你过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孔有德挤出一丝狞笑,对罗氏生出一丝强烈的占有欲。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亡国之君临死前都要手刃妃嫔。如此美姬,可不能留给他人。 穷途末路的孔有德,正如他脸上的老年斑,令罗氏内心一阵作呕,一阵怨恨。大好青春,竟都伺候了这个老汉奸,以前还能图他富贵,如今他走投无路,还能图他什么? 孔有德身后有兵,罗氏不敢违抗,面带怨恨,走到孔有德面前。她刚抬起头,却见一道白光闪过,一把利刃抹断了她的脖子。 罗氏当场毙命,身后婢女惊叫而逃,却被侍卫一一宰杀。 孔有德一不作二不休,连杀宫眷数十人。进入内院,却看见正妻白氏身着诰命官服,儿子孔庭训、女儿孔四贞随侍在后,已经等候多时。 “夫人!” “王爷!” 夫妻死别,孔有德不胜伤感,老泪纵横,说道:“夫人,事急矣,我只能为国殉节。你把庭训、四贞也带上,跟着白侍卫,想办法逃出桂林。” 孔有德老来得子,孔庭训只有十二岁,孔四贞只有十四岁。 白氏哭道:“我俩夫妻一场,我又怎么忍心离开你,一个人苟且偷生?” 面对着孔庭训、孔四贞,孔有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走上前拍拍他们的肩膀,又摸摸他们的脸蛋,尔后来到寝室,在白虾子的监视下纵火自焚。 未几,白虾子求见白氏,说道:“王妃,王爷已经殉节。” 白氏是白虾子的妹妹,此刻情势已急,白氏也顾不上礼节了,说道:“大哥,我为定南王妃,只能殉节,庭训、四贞二子,还请大哥护卫他们周全。” “妹妹放心。” “他日大哥回到京师,还请加意弥合,为王爷请谥名号……” 白虾子打断了她,说道:“妹妹,事急矣。” “哎!”白氏长叹一声,把孔庭训、孔四贞叫至跟前,托付给白虾子。 生离死别,白氏恋恋不舍,叮嘱孔庭训道:“苟得免,伊就度为沙弥。勿效伊父作贼一生,落得今日下场。”又对孔四贞说道:“伊心气高,今后凡事都要忍让,苟能免,就嫁个普通人,勿求富贵。” 二子失声痛哭,扑到白氏怀中。白虾子把心一横,拖走二子,带上心腹侍卫,急忙逃出王府。 赤军已经攻入城内,狼烟四起,到处都是清军败兵。白虾子一行人甲仗严整,战马骠壮,奔驰在街道上甚是显眼。他打算先出文昌门,再赶往阳朔、平乐,与随征总兵马蛟麟会合。 (本章完) 第300章 奇货可居 第300章 奇货可居 十二月八日,桂林战事已定,岑丹初在亲兵标的护卫下进入定南王府。 孔有德纵火自焚,试图烧毁整座王府。所幸赤军入城很快,王府火势并未蔓延。经过两天的清理,王府已经整理干净,改为大将军行辕。 王府牌匾已被取下,大家这才发现,这牌匾是旧的,正面写着“定南王府”,背面写着“靖江王府”。孔有德来去匆匆,十月进据靖江王府,十二月就已败亡,实际只在王府住了一个多月。 赤军砸毁了“定南王府”的牌匾,从沿街商铺临时借了块牌匾,在上面书以赤字,在王府门头上挂上“征虏大将军行辕”的门匾。 丹初才到大堂坐定,作战局长何肇基过来汇报军情,说道:“大将军,桂林城内渐次平定,初步战果统计上来了。” 丹初取过战报,匆匆浏览一番,喜忧参半。 赤军斩杀甚众:定南藩左营副将何九成,侥幸突围出城,后与赤军遭遇,被击毙;后营副将(管游击事)沈邦清,在文昌门突围时战死,其子被赤军击毙;后营都司(管中军守备事)张顺九在桂林巷战中被击毙;后营守备(管千总事)李养成(王府长史李养性之弟)、周雄在校场被赤军击毙;后营把总李志雄在桂林罗城被击毙;巡按标兵旗鼓杨大里在桂林南门战死,全家自尽…… 藩军被俘投降者有:右营副将(管游击事)郑元勋、中军游击蔡斌、右营中军守备王经世、右营守备(管千总事)梁应龙、中营中军守备李耀龙…… 另外,桂林城内文官大多被俘。广西巡抚王一品未战先降,巡按张荃可、布政使张星光率标兵抗战,力竭被俘。 定南藩家眷都在桂林城内,赤军破城时,藩军抵抗颇烈,不少勋贵拼死抵抗,阖门毙命。举其大者有: 孔有德一家一百二十口毙命,仅有孔庭训、孔四贞两人逃脱;二等阿思哈哈番孙龙在荔浦毙命,其子孙延世、孙延连、孙延龄正在桂林城内,率领家丁巷战而死,阖门自尽;三等正钦民哈哈番曹得先,官居右翼总兵官,在严关战死,曹得先长子、三等子曹盛祖正在桂林,率领家丁抵抗,阖门自尽;另有一等男程希孔、杨承先,轻车都尉洪文昇,骑都尉孙应元等死于战乱…… 定南藩军南征北战几十年,其中不乏骁将,亦不乏烈士节妇。平乐还有马蛟麟、缐国安两大总兵,马雄、王永年等藩军骁将已经逃至粤东,孟良臣已经逃至贺县,孟一茂逃至怀集。 定南兵已经夺气,各镇接连败北。只要赤军全力进攻,不难击败甚至全歼定南兵。关键是,粤东还有靖南、平南两藩。清廷拜张存仁为五省经略大臣,拜巴山为靖南将军,对广州势在必得。 张存仁和巴山的重用,源自赤军增援广州。清廷远在北方,距前线远,反应迟钝,调张存仁、巴山增援尚可喜、耿继茂。不曾想,赤军却虚晃一枪,集中兵马进攻定南藩,在桂林击杀孔有德,首蹶名王。 满洲援兵进至广州城下,广州城破在即。用不了多久,赤军就得挥师东下,与尚可喜、耿继茂、巴山三支敌军作战。在此之前,岑丹初必须处理好定南降兵。他已挟持了藩军家属,若能借机统战定南藩军,自是最好不过。 “孔庭训、孔四贞两人有消息了吗?”丹初问道,语气中甚是关切。 “正在加意搜捕。”何肇基答道:“俘虏说,白虾子带着二人从文昌门突围,我已行文各部,要他们严加盘查,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钱秉镫随侍一旁,问道:“大将军,若捉到孔四贞、孔庭训,你打算如何处置?” “孔庭训当软禁起来,孔四贞当配给亲信子弟,以笼络定南降兵。”丹初不假思索地应道。 其实他心里已有主意,准备把孔四贞配给义子王华。王华是四夫人刘淑的儿子,今年已十三岁,尚未许婚。 “不然,”钱秉镫直言不讳地说道:“孔庭训是孔有德的独子,留下终是祸患。他活着,定南藩旧部就会奉他为主,暗思归附。不如把他杀了,永绝祸患。” 明末汉奸众多,首推孔有德最受人唾弃,被时人称为汉奸首恶。他很早就投降满清,从山海关一路杀到广西,其间多次大败明军。与其他汉奸相比,孔有德心肠最狠毒,手段最残忍,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动辄屠城。 钱秉镫虽是文士,却对孔有德这个大汉奸恨之入骨,恨不得他早日绝嗣。 丹初略一思索,说道:“卿言之有理,孔庭训一经抓到,即行处死。” 钱秉镫计谋得用,十分高兴,说道:“大将军,某有一言,不吐不快。” “请讲,请讲。” 钱秉镫熟读读书,侃侃而谈道:“兵法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赤军攻必克,守必坚,已成精锐。然而,项羽力能扛鼎,每战必胜,却势力渐穷,兵败乌江,自刎而死。何也? “欲取天下,除了要用武力致胜,还要广行仁义,要大力统合友军,甚至化敌为友。刘邦无将兵之才,有将将之能,故能统合韩信、彭越、英布、卢绾诸将,终能击败项羽。 “太祖高皇帝乃淮右布衣,卒能驱除鞑虏,鼎定天下。何也?高皇帝极擅长统合友军,化敌为友。你道他如何化敌为友,无他,联姻也。 “太祖纳郭子兴嫡女为妾,是为郭惠妃,郭家军终于归顺;纳江西胡廷瑞之女为妾,是为胡顺妃,徐寿辉旧部归顺;降陈友谅长子陈理为归德侯,纳陈友谅次姬达定妃为妾,陈友谅旧部归顺;纳北元宫人碽妃为妾,为秦王朱樉婚配元朝大将王保保的妹妹,元蒙势力瓦解……” 钱秉镫意味深长地说道:“孔四贞奇货可居,大将军为大局计,当纳孔四贞为妾。定南藩旧部群龙无首,家眷又都被困在桂林,只要大将军既往不咎,又娶孔四贞以示笼络,定南兵必然欣然来归。” 丹初略一思索,觉得可行,说道:“善,先生所言极是。” (本章完) 第301章 孔四贞 第301章 孔四贞 白虾子带着孔庭训、孔四贞,经文昌门突围出城。满洲兵、战马、贵胄少年,白虾子一行很快引起赤军注意,遭到层层截杀。 等满洲兵全部被杀,孔庭训也被赤军俘获,秘密处死。孔四贞趁机逃脱,但在双桥一带被赤军查获,解送桂林大将军行辕。 历史上,李定国率大西军攻破桂林,斩杀孔有德、白虾子等人,俘获孔庭训。孔四贞乘乱逃脱,后被满清孝庄太后收为养女,是满清历史上唯一一个汉人公主。三藩之乱时,孔四贞“就食广西”,未能置身事外,被吴三桂羁往昆明。定南藩群龙无首,在三藩之乱中摇摆不定。 十二月十二日,一辆马车押着孔四贞,经体仁门进入大将军行辕府。故地重来,屋舍草木一如其旧,府邸已经易主。孔四贞习惯走端礼门正门,此刻却不得不走偏门,内心又是怨恨,又是慌恐。 透过窗帘,孔四贞分明看到,府内已经完全恢复了秩序。定南王府的痕迹都被抹去,到处都有赤军侍卫,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文武官吏。他们都穿着明朝衣冠,让习惯了满洲短褂的孔四贞十分别扭。 她只得告诫自己,这座王府已经易主,自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定南千金了。身处敌营,可得千万小心,不能得罪了贼人,也得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宁死也不能被贼人沾污。 出乎意料的是,孔四贞被送到了后寝宫。明朝王府规制,寝宫分为前寝宫、后寝宫,各五间,中间穿堂七间,周围廊房六十间。 孔有德入据靖南王府时,以后寝宫为正妻白氏的寝宫,自己住在前寝宫。孔四贞本人也住在后寝宫,每天向白氏请安,对后寝宫的结构相当熟悉。 马车停下,孔四贞十分不安,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一名汉家婢女打开车门,微低着头,说道:“孔小姐,请下车吧。” 孔四贞抬起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家少妇,衣服朴素,不施粉黛,神态庄重,显然出自大户人家。她心里放松不少,迈开大脚走下马车,跟随美少妇进入后寝宫。 后寝宫里戒备森严,每处宫门都有赤军把守。汉家少妇把孔四贞带进西厢房,这里雅洁清净,原是孔有德宠妾罗氏的住所。 “孔小姐,请坐下休息吧。”汉家少妇落落大方,说道。 屋内没有旁人,孔四贞接连几天担惊受怕,坐到贵妃塌上如释重负,问道:“娘子怎么称呼?” “我是瞿阁老侍妾金姬,你称我金姬就行。” “原来是金夫人。”孔四贞假装老成,略感放心。瞿式耜人品高洁,金姬应该不是坏人。 “前寝宫已毁于战火,请孔小姐委屈一些,暂住进后寝宫。” 不久前,孔有德纵火自焚,连带着把前寝宫也烧毁了。 生人面前,孔四贞不敢多说,只是小心说道:“谢金夫人美意,吾乃败军之余,能有一屋庇身已是庆幸,不感奢望住在后寝宫。” 金姬神秘地笑笑,说道:“孔小姐不必自怨自艾,眼下有一桩极大的富贵等着孔小姐。若弄得好,定南藩残部都能得到保全,日后都得吃斋念佛感谢你。” 毕竟涉世不深,从小娇生惯养,孔四贞还猜不透金姬的话意,问道:“金夫人,此话怎讲?” 金姬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令尊是怎么死的?” 想起孔有德,孔四贞的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他虽是汉奸,却是孔家的主心骨,给孔四贞带来了尊贵的地位、优渥的生活。如今,孔有德已死,孔家家破人亡,孔四贞就像一叶浮萍,不知将要漂向何处。 “赤军破城,父亲不愿投降,纵火自焚。”“不对,”金姬冷笑道:“岑大将军有意劝降令尊,派王允成入府说合。令尊有意归顺,心腹大将也都愿意投诚。但白虾子挟持令尊,先杀定南藩大将,后逼迫令尊自杀。此中原委,想必孔小姐一清二楚。” 这件事,孔四贞自然听说过。只是,孔有德、白虾子、白氏等当事人都已命丧黄泉,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 见孔四贞没有言语,金姬进而问道:“孔小姐认为,大将军是何等人物?” 岑丹初经历传奇,战功赫赫,即便在满清敌占区,亦流传着他的传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孔四贞亦很仰慕岑丹初,此刻身处大将军行辕,半是诚心,半是违心是说道:“大仁大义,大智大勇。” 金姬心中一喜,一不小心透了底,说道:“实不相瞒,大将军愿意赦免定南藩军,保全桂林城内上万眷属。为示诚意,他愿纳孔小姐为妾,上承天意,下安藩军、眷属。” “啊?”孔四贞大吃一惊。作为孔有德的独女,孔四贞势必要服从政治婚姻。她年龄渐长,对此已有心理准备。只是,孔有德间接死于岑丹初之手,让她嫁给杀父仇人,还屈身为妾,孔四贞终感不甘。 “妾父母在世时,已经许有婚事,实不敢有污大将军名声。” 金姬有备而来,说道:“可是孙龙之子孙延龄?想必你已知道,孙龙已在荔浦战死。桂林破城时,孙氏率家丁抗拒天军,全家死绝,孙延龄也尸骨不存。” “啊?”夫家也指望不上了,孔四贞更加绝望。 金姬甚得瞿式耜的喜爱,也是博学多才的女士,劝道:“令尊给伊兄取名为庭训,无非是望子成龙,希望伊兄能像孔鲤一样,成为一个有为之人。可曲阜孔氏拒绝令尊进入孔庙,斥责令尊冒充孔门后裔,庭训已成笑柄。 “令尊给伊取名为四贞,同样另有深义。忠孝仁义,是为四贞。令尊甘为满清鹰犬,大节有亏,四贞皆无,为世人所唾骂。他已有悔悟之心,却被白虾子挟持,不能轻易反正,只得寄希望于伊,希望伊忠孝仁义,为孔氏延续贞节。若伊再执迷不悟,可就违背令尊的初心了。” 这一番诡辩,令孔四贞哑口无言。 金姬见火候到了,击掌为号,早有三个妇女推门而入。 孔四贞定睛一看,来人都很熟悉,是定南藩大将缐国安、马雄、王永年的妻子,随手还带着贺礼。 缐国安、马雄、王永年或在平乐,或在粤东,兵穷势孤,难以为继。他们的家眷都在桂林,受赤军挟制,巴不得孔四贞立即嫁给岑丹初,保全阖门安全、富贵。 缐国安妻子地位最高,满脸推笑,唠唠叨叨地说道:“小姐,听说伊要嫁给大将军,我们娘们都高兴得很,特意过来祝贺。 “伊哭什么呢?这是天大的喜事呀。以前咱们身不由己,不得已做了鞑子。现在大将军愿意收纳咱们,定南藩拨云见日,终于得遇明主。 “伊瞧赤军,真乃王者之师,破城之后不仅不屠城,还严整军纪。藩军在外未降,眷属都得保全。伊嫁给大将军,咱娘们都能跟着沾光,富贵可得保全。将士们改作赤军,立地成佛……” 几个妇女都是藩军眷属中有头有脸之人,丈夫都是定南藩大将,与孔有德过从甚密。眼下,丈夫的安危、阖门的富贵可都寄托在孔四贞身上。这些人见惯大风大浪,有的还是东江镇时期的旧人,你一句我一言,使出平生本事,说个不停。 孔四贞插不上话,起先只是被动地听着,最后竟被她们说动了心。她孤苦无依,犹如乱世浮萍,能嫁给岑丹初为妾,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本章完) 第302章 投名状 第302章 投名状 平乐府平乐县榕津寨是一处水陆要冲,有河流通往漓江支流乐川江,可往富川。又扼守驿道,向西可通往平乐县,向东可通往白霞寨、边蓬寨、贺县。 孔有德死后,清军群龙无道,已被赤军打残,余部主要剩下缐国安、马蛟麟、马雄三部。缐国安集中在富川县一带,马蛟麟集中在贺县一带。马雄原在梧州,跑得最快,率残部退到了肇庆,与粤东清军合兵一处。 清军在粤西只剩富川、贺县两处据点,由边蓬寨居中连接。赤军若夺下榕津寨,便可进击白霞寨、边蓬寨,进而切断缐国安与马雄两军的联系。 赤军步兵第一协负责平乐一带的战事。魏国松坐镇平乐,挥师扫荡两峰寨、团山堡。 “协台,团山堡已经夺下。鞑子已成穷寇,抵抗甚烈,我军伤亡不小。第三标战斗简报已经报过来了。” 魏国松走到地图前,作战参谋随即标记地图。两峰寨、团山堡皆已收复,平乐周围之敌已经肃清。下一步,第一协可沿驿道东进榕津寨,对富川的缐国安、贺县的马蛟麟构成威胁。 “第二标到什么位置了?” 第二标奉令围攻桂林,之后在桂林城外驻扎,清剿残敌,前几天才由第二协第五标接防。 “昨日已抵达阳朔,现在位置大概在伏荔市。”步兵行军速度慢,这次却来回奔袭,被折腾得不轻。唯其如此,赤军方能出敌不意,取得了极为丰硕的战果。 “通知第二标,限他们两日内抵达恭城,五日内攻下势江源。”势江源位于富川西面,赤军夺下势江源,可进一步压缩包围圈,直接威胁富川的缐国安。 “明日,第三标拔营,东进榕津寨。营务处也收拾一下,明天追上第三标,我要亲自到榕津寨督战。” 部署过后,魏国松才取过战斗简报,瞬间被上面的战损数字震惊了。第三标强攻团山堡,歼敌八百余,自身伤亡近六百。 “团山堡依山而建,虽非城池,却也颇为坚固。军令急如星火,第三标仅有三门十成炮,强行发起进攻,故死伤颇重。” “新兵什么时候补充过来?” “昨天才过昭平。粮台行文说新兵数量有限,要优先补充亲兵协,我们协能分到一千五百人左右。” 赤军收复昭平后,在昭平设置了粮台,兼具兵站职能。战时,军队兵员常有损失,及时补充兵员亦是一门学问。一般来说,可就近从俘虏、友军中挑选兵员,也可从后方招募新兵,经过临战训练后再补入前线。 魏国松率第一协争夺平乐时,战况相当激烈,赤军伤亡甚众。克城之后,魏国松下令不留俘虏,全数诛杀。清军大惧,称步兵第一协为蛮子。 这对之后的战事影响甚大,清军自知投降后难保性命,在双城寨、团山堡坚守不降。第一协第三标为攻坚主力,至今已伤亡一千多人,全标实力已不足两千。 第一协有一万五千人,第一标镇守镇峡关,不能轻出,火器标、辅兵标、工兵营等分散配属给三个步兵标。魏国松手上的机动兵力只剩骑兵营四百人马了。 全靠武力解决,显然并非良策。魏国松略一沉吟,说道:“檄令平乐、富川、贺县土兵助战,看他们能出多少人马。” 平乐与湖南、广东相邻,土司不多,土兵主要包括团练、佃兵。这些地方武装战斗力一般,团练多由地主组织,对赤军持敌视态度。指望土兵担当大任,显然并不可行。 营务处主任说道:“据斥候讲,榕江寨同样很险要,里面还有千余鞑子。伪府江道周令绪、平乐知府尹明廷等官员都逃到了寨子里。”“鞑子新占榕江寨不久,里面必有明军降军,可有愿意投诚者?” 步兵协斥候没法与情报局侦侯比,营务处主任只好说道:“能不战而降榕江寨自然最好,侦察科已派出斥候,与榕江寨鞑子接触。” 缺什么,来什么。傍晚,一队轻骑进入平乐府城,带队者乃是情报局侦侯覃时泰。 “协台请看,此乃孔四贞的手令,命令定南藩各部投降赤军。” 手令只有一页纸,笔迹纤秀,末尾盖有一戳小巧的印记。魏国松看了两遍,疑问道:“大将军果真纳了孔四贞为妾?就这页薄纸?能劝降定南藩老鞑子?” “为何不能?”覃时泰十分肯定,说道:“孔有德、孔庭训已死,孔四贞是定南藩孔家唯一活下来的人。定南藩军已经走投无路,家眷都困在桂林。有孔四贞出面劝降,各地鞑子就坡下驴,正好可以投诚。” “可有信物?” “自然有的,我从桂林出来时,从鞑子家眷中挑了两个人,可证明孔四贞手令不假。” “明日,就看老兄大才了。”魏国松说道,心里仍旧半信半疑。不妨让情报局试试,看孔四贞的手令管不管用,若果真有用,后面对付缐国安、马蛟麟可就易如反掌了。 次日,赤军陈兵榕江寨外。覃时泰与缐成仁举白旗,缒入寨内。 缐成仁是缐国安第三子,只有二十出头,为人严整方正,在缐国安诸子中最有见识。缐国安带长子、次子在外出征,留缐成仁在桂林辅佐母亲处理家务。 伪府江道周令绪、平乐知府尹明廷都是辽东人,把孔四贞的手令翻来覆去看过数遍,问缐成仁道:“公子,这果真是孔小姐的笔迹?” “自然不假。孔小姐已经嫁给大将军,桂林家眷都已安定。” 覃时泰则附和道:“诸位若能归顺大将军,从此弃暗投明,可以名载青史矣。” 周令绪、尹明廷都是清廷委派到广西的文官,并未携带家眷,反倒不如定南藩军,不敢轻易投降。 “汝辈皆蛮子矣。平乐一战,藩军投降者尽皆被杀。这次又来榕江寨劝降,吾决不相信,亦决不投降。”周令绪不愿投降,说道。 跟豺狼讲道义,无异于对牛弹琴。覃时泰冷哼一声,说道:“吾辈为蛮子,汝辈为鞑子,原本皆为汉人。吾辈为关陇军,汝辈为辽东军,原本皆为大明边军。杀来杀去,不过自相残杀而矣。孔小姐嫁给岑大将军,赤军与定南藩军从此是一家人了。若汝辈还不自醒,赤军陈兵寨外,随时可将榕江寨夷为平地,勿谓言之不预也。” 守将是孔有德旧部,家眷都在桂林,可不愿为周令绪当炮灰,问覃时泰道:“我等若投降,阁下可愿担保?” “有何不可?”覃时泰趁热打铁,说道:“将军若是抵抗,为清狗阖门玉碎,有何意思?莫如服从孔小姐手令,率军归附,虽然大义晚成,仍旧不失忠义也。” “善。”守军使个眼色,唤亲兵斩下周令绪、尹明廷的首级,作为投名状。 (本章完) 第303章 缐国安归降 第303章 缐国安归降 自赤军夺下桂林,定南兵节节败退。随征总兵马蛟麟原本就在平乐,近水楼台跑得快,已退至贺县。左翼总兵缐国安从柳州败退,经荔浦、平乐,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退至平乐府富川县。 富川靠近镇峡关,地处富江西岸,多瑶人。缐国安原想反攻镇峡关,经镇峡关退往湖南,却在富川被围。藩军弹尽援绝,势穷力孤,士气十分低落。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如果说魏国松正面临着绝大的困难,缐国安部清军则已俨然穷途末路。魏国松尚能从后方获得补给、兵员,缐国安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全然黔驴技穷。 腊月二十四日,时近春节,富川城内毫无喜庆气氛。缴国安枯守孤城,无计可施,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像漏网之鱼。 “爵帅!”一员裨将闯入大堂。 缐国安连日失眠,正在堂上打瞌睡,见来人乃是心腹,连忙问道:“老冯,马蛟麟那边怎么说?” 富川靠近镇峡关、萌渚岭,缐国安若想撤退,只能向东面撤往贺县,与马蛟麟合兵一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马蛟麟并非定南藩嫡系,而是正儿八经的明朝陕西边军,隆武二年才被迫降清。 赤军兴起于粤西,高官多为陕西边军,岑丹初本人就是陕西边军之后。如今形势逆转,马蛟麟很可能会投降赤军,甚至可能会截击缐国安,以向赤军邀功。 “马蛟麟虽未变节,已然不可靠。斥候讲,定南兵退至贺县者,都被马蛟麟收编,不从者辄行杀戮。” 乱世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财富,不是官位,而是兵权。马蛟麟深谙此道,急于补充兵马。只是,他把手伸向了定南兵,未免嚣张了些。若孔有德还活着,他还敢这样吗? 缐国安是定南藩第一大将,自孔有德死后,被藩军残部奉为共主。虎落平阳被犬欺,连马蛟麟都如此跋扈,缐国安还如何统领定南藩?他恨得牙痒痒,骂道:“马蛟麟,你欺我太甚!” 骂归骂,缐国安却无计可施,生了一会儿闷气,召来心腹商议军事。 “军中粮草还剩几何?”缐国安一发问,众将都齐刷刷地看向粮草官。 “勉强可供应十日。”粮草官小声说道:“白米十分紧缺,将士们只能晚上吃一顿米饭,早晚两顿要吃豆料、番薯、玉米。” 缐国安眉头一皱。豆料是喂给战马的,将士抢战马的豆料吃,战马只能吃树叶、青草,根本就维持不了马力。万一事急,战马跑不起来,还打什么仗? 藩军也想过打粮,也就是从城外村寨中筹集粮草。但富川多瑶人,本就贫瘠,汉人多结寨自守,抗粮杀差。藩军打粮困难重重,除非缐国安发大军攻破村寨。 城内没有多少存粮,若筹不到粮草,不等赤军来攻,藩军就要不战自乱了。 缐国安心里一沉,问道:“咱们还有多少兵马?” 兵员的事归中军坐营官管,他同样是辽东人,说道:“边蓬寨那边有两千二百人马,富川这边有两千四百人马,总共不到五千。这些天来,不时有败兵来附,亦不时有兵开小差,大体上两者相当。” 边蓬寨位于富江下游,与驿道相交,是一处水陆要冲。赤军若再夺取边蓬寨,藩军将退无可退。 “要甄别败兵,把他们打散编入各营,严防赤军奸细。”缐国安下了道无关痛痒的军令,补充说道:“春节马上到了,总得鼓舞一下士气。从城中百姓家里找些白米,再杀些赢马吧。” 次日,斥候来报,说赤军遣使劝降。 缐国安老大不耐烦,不顾左右劝阻,说道:“不见,不见。把使者轰走,再来纠缠,就派人把他们杀……” “杀”字说出一半,缐国安自知不妥,改口道:“再来纠缠,就派人把他们软禁了。”“爵帅,三公子也来了。” “啊?”缐国安大吃一惊。缐家上百口都在桂林城内,赤军派三子缐成仁过来,岂不是要以家眷相要挟,逼迫自己投降。 “快,传令接见。” 缐国安带长子、次子出征在外,长子战死,次子下落不明。缐成仁此时过来,给绝望中的缐国安带来一丝暖意。 父子相见,缐国安眼圈一红,问道:“家里情况如何?” “一切安康。”缐成仁说道:“赤军严禁杀戮,藩军家眷只要不自讨苦吃,只要诚心归顺,赤军都加以保护,严禁桂林邑民剽掠。” 定南藩入据桂林,在靖江王府附近划定满城,赶走原住邑民。不难想象,一旦赤军夺下桂林,邑民必会趁机抢回屋舍,杀戮藩军眷属。 缐国安并不相信,认为缐成仁受赤军挟迫,说道:“没关系,你此刻在我营中,不必害怕。” “父亲,”缐成功凑近身子,说道:“孔公子已经死难,孔小姐已嫁与岑大将军。这是孔小姐的手令,榕江寨、白霞寨守军皆已奉令投降。” 缐国安已经听过岑孔结合的传言,总是不信。今日经由缐成功说出,又看过孔四贞的手令,缐国安始得相信,惊愕之余竟生出一丝庆幸。 “大将军已经许诺,只要藩兵投降,家眷都可得到保全。待开春之后,就把藩军家眷迁往浔州安顿,是以邑民安心,桂林大定。” 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总是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定南藩肇始于东江镇,经历恶战无数,一旦克城,常有屠城之举。赤军攻克桂林,把藩军眷属迁移至浔州,既能挟制藩军,又能取悦桂林邑民,可谓一举两得。 “夫人是怎么想的?” 缐成仁明白,父亲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便说道:“母亲认为,赤军乃王者之师,大将军有人主之象。定南王已经薨没,孔小姐又已嫁给大将军,父亲也当改弦易张,归附赤军。” “这……”缐国安沉吟良久,没有言语。 左右亲信却已按捺不住,说道:“听说,忠贞营乃流寇之余,归附赤军后尚能独成一军。定南藩起于东江镇,骁勇善战,可否独成一军?” “不然,”赤军使者覃时泰答道:“忠贞营主动归附,高必正与大将军是结义兄弟,故能独立一协。定南藩屡战屡败,不得已而归附,情形与忠贞营不同,故不能独立成军。 “我军制度,降军将领为总兵以上,降附后始可授为标统。爵帅在定南藩为左翼总兵,归附赤军后可任标统,保留三千战兵。” 缐国安暗自盘算,定南藩一共有三位总兵,曹得先已经战死,剩下他和马蛟麟。马蛟麟为陕人,本来就是明朝降将,势必降赤。自己孤掌难鸣,若不降赤,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覃时泰以为他在犹豫,冷笑道:“爵帅势穷力单,若要归降,就得趁早,还能落个标统的职位,日后不愁富贵。若是执迷不悟,孔有德前车可鉴也。” “哎!”缐国安长叹一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吾愿顺承天意,归附赤军。” (本章完) 第304章 整编 第304章 整编 永历五年初,广西各地战事相继结束,赤军占领整个广西,全歼定南藩军。孔四贞高嫁,缐国安、马蛟麟等清军大将相继投降,为广西之战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岑丹初留在桂林过年,大将军行辕内挂了红灯笼,贴了红对子,显得十分喜庆。 马上打天下易,下马治天下难。赤军对定南藩的战争已经结束,对广西全省的治理才刚刚开始。 放眼南方,形势并不乐观,大西军已入湖南,清军鏖集广州,湖南、粤东将有大变。 对赤军来说,最重要、最紧迫的事,莫过于收编定南藩军、各镇明军,进一步整编赤军。丹初把左参军方以智召到了桂林,就近主持整编之事。 正月初六,方以智终于拿出了整编方案,递交丹初审阅。大体上,方以智按照岑丹初的设想,集合军谘府骨干,就整编赤军提出了正确的建议。 新设步兵第五协、第六协。 步兵第五协协统为胡一青,下辖步兵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标、辅兵第五标等,定编制为一万五千余人马。第十标标统为王永祚,由滇师整编而成。第十一标标统为缐国安,由定南藩军整编而成。第十二标标统为周一鸣,由明军整编而成。 第三次桂林保卫战时,胡一青在甘棠渡阵擒缐国安,缐国安深以为恨。历史上,永历朝败亡后,胡一青遁入深山为僧。缐国安不依不饶,派兵入山擒杀胡一青。 现在,胡一青成了缐国安的顶头上司,又有甘棠渡阵擒缐国安的经历,统制各标更有威信。 步兵第六协协统为马宝,下辖步兵第十三、第十四、第十五标、辅兵第六标等,定编制为一万五千余人马。第十三标标统为王允成,由明军整编而成。第十四标标统为马蛟麟,由马蛟麟所部整编而成。第十五标标统为何国驹,由明军整编而成。 赤军在第五协、第六协的人事安排上煞费苦心。协统并非赤军嫡系,却与岑丹初关系紧密。每协三位步兵标统,有定南藩军将领,有明军将领,也有赤军将领,彼此犬牙交错,互相牵制。 广西之战中,暴露出赤军指挥隶属关系不清晰的问题,对战事颇有影响。此次整编,决定增设镇一级编制。 设立步兵第一镇,超擢步兵第一协协统魏国松为镇统,下辖步兵第一协、第三协、第五协,另有骑兵标、火器标等直属部队,编制员额约为五万四千人马。 设立步兵第二镇,超擢步兵第二协协统匡时为镇统,下辖步兵第二协、第四协、第六协,另有骑兵标、火器标等直属部队,编制员额约五万四千人马。 设立虎贲镇,为岑丹初的亲兵部队,下辖亲兵协、辅兵协、水师协,编制员额约三万人马。丹初亲任镇统,元从老人曹煜为副镇统,实际主持日常事务。水师协由水师第一协改编而成,主要在内江作战、保障运输,隶属陆师更为合理。 虎贲镇涵盖骑兵、步兵、炮兵、内江水师、辅兵等各个兵种,可以独立执行军事任务,是不折不扣的赤军精锐。 还剩一个水师第二协,改称南洋舰队,编制大小战船两百余艘,大小基地五个,修船、造船厂若干,官兵约一万人。事实证明,科层制适合陆师,包括内江水师,但并不适合海师。丹初力图打破海师内部壁垒,力排众议,改水师第二协为南洋舰队。 守备协改称为广西守备协,编制员额一万两千人马。 这样一来,赤军战兵包括三镇陆师约十三万八千人,一支南洋舰队约一万人,共计约十四万八千人。守兵主要为广西守备协,约为一万两千人。统盘算下来,赤军共编制十六万人。广西人口不到四百万,还要养活各级官吏、工人、学校师生,可谓难矣。 “此次整编,大约要裁撤四万兵马,主要以定南藩军、各镇明军为主。各地团练奉令裁撤,改编为民兵,受军政府领导。土司俍兵亦奉令裁撤,大土司保留俍兵不超过三百人,中土司保留俍兵不超过两百人,小土司保留俍兵不超过一百人。考虑到赤军还要迎战鞑子的反扑,要在广西各地着佃纳粮、建立政权,拟以十六万兵马为下限,不能再少了。” 方以智一面观察着岑丹初的神色,一面说道:“我在南宁时,和左参政初步计算过。若不打下粤东,以广西贫瘠之地,绝难养活十六万大军。整编过后,每月仅军饷开支一项就有十二万两白银。以军政府现有的财力,最多可撑到今年五月份。” 赤军消灭定南藩军,收编各镇明军,俨然已经统一广西。接下来,可在两个方向用兵,或北上湖南,或东下粤东。 大西军已经出兵抗清,一路出湖南,由李定国率领;一路出四川,由刘文秀率领。孙可望见赤军在广西大胜,亦不甘示弱,亲统大军进入湖南,配合李定国反攻湖南。 对赤军来说,若不考虑其他方面,当着眼全局,出兵克湖南,再沿江而下,直破南京,长江以南有望恢复。然而,赤军与大西军不相隶属,彼此向无联络。若岑丹初挥兵入湖南,反而会引起孙可望的猜忌和防范,这条战略虽妙,却并不可行。 只能退而求其次,沿西江顺江而下,先克粤东,解决赤军饷源问题。赤军只有广西贫瘠之地,若不克复粤东,根本就养不活十六万大军。 东下粤东,也就成了当前赤军的唯一选择。 粤东的形势已经大变。除夕前,满清五省经略大臣张存仁赶到广州,随即调兵谴将,强攻广州,对广州施以强大的军事压力。 东勋裨将范承恩与杜永和不和,曾被杜永和当众骂为草包,当众杖责。范承恩怀恨在心,暗中向清军款降,张存仁是以破城。 赤军援广时,曾广发传单,威吓清军不得屠城。年前,赤军又歼灭定南藩军,平南、靖南两藩颇为疑惧。张存仁颇有贤名,破城后约束军纪,广州百万百姓得以保全。这家伙是个老汉奸,爵位虽然不高,威望实在孔有德、尚可喜等人之上,故呼应绝灵,调兵谴将十分顺利。 开春之后,粤东的清军很可能会大举西上,争夺肇庆、高州、雷州等府。 “这一轮整编,大概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可以出兵粤东?”丹初问道,决定择期出师粤东。 “一边整编,一边休整,总得到二月底才能结束。之后,再经过十天临战训练,便能出师粤东。” 小农社会生产力低下,交通运输效率低。军队大战之后,必须安排时间休整。要想长时间的急行军作战,要想直接投入粤东作战,对士卒体力、后勤供应、弹药补给要求极高,难度极大。 丹初盘算片刻,觉得可行,说道:“部队整编要紧,初定三月十五出兵粤东,各项工作倒推,争取在三月十五前出兵。” (本章完) 第305章 多尔衮暴毙 第305章 多尔衮暴毙 赤军全歼定南藩军,南方抗清势力振奋不已。与此同时,多尔衮的死讯得到确证,可谓喜上加喜。 多尔衮于永历四年八月出猎古北口外,行猎时坠马跌伤。他才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起初对病情并未在意。不料,十二月九日,正在赤军与定南藩军激战时,多尔衮暴毙于古北口外喀喇城。 多尔衮死前,名为“皇父摄政王”,实与皇帝无异。早在永历元年,多尔衮为方便办事,已把顺治皇帝的印玺收入府中,大小事务皆得自专。永历二年,多尔衮不再向顺治行礼,“凡行礼处,跪拜永远停止”。永历三年,多尔衮正式成为“皇父摄政王”,一切政务不再请示旨意,一律称诏下旨,已与皇帝无异。又“不令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入朝办事,竟以朝廷自居”,命令上述人等每日在王府前候命。永历四年,多尔衮追尊生母太祖妃乌喇纳拉氏,尊为“孝烈恭敏献哲仁和赞天俪圣武皇后”,祔享太庙。 此时的顺治还不到十三周岁,长期生活在多尔衮的阴影下,似乎还不具备亲政的能力。多尔衮的死,势必在清廷内部造成权力中空,将引起各派势力的激烈斗争。 这段时间,清廷发往各地的塘报前后矛盾,无疑显示出满清政权的混乱。 十二月,多尔衮的胞克、英亲王阿济格试图摄政,胁迫两白旗大臣附己。两白旗向来由多尔衮总管,当时正在古北口随扈多尔衮。两白旗大臣深知阿济格无治世之才,明确拒绝归附阿济格。阿济格利令智昏,发兵威胁两白旗大臣。大学士刚林急奔京师,向顺治和郑亲王济尔哈朗告密。清廷关闭九门,集合精兵至德胜门外迎接灵柩,将阿济格三百亲兵尽数诛杀。 十二月二十六日,议政王大臣会议议阿济格罪,将其幽禁,其子劳亲被革去王爵,降为贝子。 阿济格能征善战,但性格粗暴,缺少政治智慧,和多铎、多尔衮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如今多尔衮、多铎已死,阿济格要争权,顺治自然不许,手段相当强硬老练。 但多尔衮功劳素著,党羽甚众,顺治投鼠忌器。在打击阿济格的同时,他又给予多尔衮丰厚的恤典。 十二月中旬,多尔衮的遗体运至京师,顺治下诏追尊多尔衮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丧礼依帝礼。本月,也即永历五年正月,永历帝又尊多尔衮正宫元妃博尔济吉特氏为义皇后,祔享太庙。多尔衮无子,赐以豫亲王子多尔博为后袭亲王,俸禄是其他诸王的三倍。为安抚多尔衮的党羽,顺治又下令以多尔衮的近侍詹岱、苏克萨哈为议政大臣。 不过,昨日,赤军情报局从江西抄来一份清廷的塘报,显示出清廷的政治风向已经悄然变化:顺治下令恢复两黄旗贵族的地位,并提升两红旗的满达海、瓦克达、杰书、罗可铎等官员。 皇太极生前直接统领两黄旗,两黄旗大臣多为皇太极亲信。多尔衮继皇太极之后掌握满清军政大权,极力打压两黄旗。 至于两红旗,则一直由代善统领。代善虽无缘皇帝宝座,亦无力执掌满清大权,其家族却是努尔哈赤诸子中最显赫的一支,在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中占了三个。 剩下两蓝旗,更与多尔衮不对付。镶蓝旗旗主为济尔哈朗,是多尔衮的政敌;正蓝旗旗主原是豪格,曾与多尔衮一起争夺皇位,被多尔衮迫害致死。 大将军行辕内,众人传阅过塘报,议论纷纷。 钱秉镫见解最精僻,说道:“福临拉拢两黄旗、两红旗,再加上两蓝旗,对多尔衮的两白旗已形成压倒性优势。他把八旗内部斗争形诸塘报之上,各地鞑子见状,必会揣摩意思,上疏攻诘多尔衮。”爱新觉罗.福临为皇太极第九子,本无机会继承皇位。只因皇太极暴毙,豪格与多尔衮争夺帝位,彼此争持不下,才让五岁的福临捡了便宜,是为满清第三位皇帝-顺治帝。 方以智说道:“多尔衮秉权已久,济尔哈朗等政敌素怀不满,正可借机落井下石,打击多尔衮的党羽。” 又有人说:“阿济格乃一莽夫,行事乖张。要不是多尔衮护着他,阿济格早就不知死多少次了。现在,多尔衮、多铎皆死,三兄弟只剩阿济格活着,资质最差,连两白旗都不愿归附。阿济格自身难保,根本就撑不起台面。福临想清算多尔衮,谁也拦不住了。” 便有人幸灾乐祸,说道:“鞑子内乱,我们理应抓住机会,趁机反攻。先拿粤东,再取江西,江南可传檄而定矣。” “多尔衮作恶多端,暴毙于长城之外,可谓天谴。” “我军起先示弱于敌,多尔衮中计,放心到塞外游猎。及至大将军兵行险着,奇袭严关,逼死孔逆,遂有席卷粤西之势。多尔衮闻讯后病情加剧,忧惧而死。” …… 传檄而定江南?天谴多尔衮?丹初可不敢这样乐观,他看得更远,问了个更为现实的问题,道:“你们说,福临下诏拉拢两黄旗、两红旗,是出于济尔哈朗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方以智地位最高,不假思索地说道:“福临年纪还小,智力或许并不健全,不见得能凡事自专。” 钱秉镫见事快,说道:“多尔衮死后,济尔哈朗地位最高,有继任摄政王的资望。但他为人谦和,缺少雄才大略,就算他授意福临打击多尔衮,他自己也不会做第二个多尔衮。以他的个性,很可能会拥戴福临揽权专政,自己安心做个铁帽子王。” “我就担心这个!”丹初忧心忡忡地说道:“鞑子起于东北苦赛之地,却能入主中原,何也?唯在权力集中,政策持久。大明有汉地一十八省,人口财赋百倍于鞑子,却亡国亡天下,何也?唯在党争激烈、权力分散,政策朝令夕改。” “大将军说得是!”秘书郎杨云卿很受触动,说道:“华夏地大物博,国力百倍于鞑子。历朝历代亡国,不外乎党争、内乱。” “今后,福临拥帝位揽大权,名正言顺。八旗内部将更加团结,类似于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互相争权,互相提防的局面将不复存在。”丹初叹了口气,恨恨地说道:“哪像我们,朝廷一事无成,朝臣仍在争吵不休。赤军连战经月,全歼定南藩军,逼死孔有德,可谓劳苦功高。竟有御史不明事理,弹劾我擅杀陈邦傅、赵印选,真是岂有此理!” (本章完) 第306章 争取封王 第306章 争取封王 山东道御史李如月上疏劾奏岑丹初,“擅杀勋爵,僭窃之奸同于莽、操,请除国患,以诛邦傅、印选之法诛之”。他又自知陈邦傅、赵印选罪不容诛,在疏文中请永历帝“兼敕邦傅、印选罪状,加以恶谥,用惩奸凶”。 永历帝驻陛于南宁府龙安县,一切用度都仰仗赤军供给。李如月哗众取宠,危言耸听,行在君臣大都不以为然。永历帝也不敢得罪岑丹初,以小臣妄言为名廷杖李如月四十,奏疏留中不发,用意在于保全。 不曾想,李如月唯恐天下不乱,把奏疏抄写三份,封面上题名“大明山东道御史揭帖”,一份递送宁国府,一份递送大将军行辕,还有一份递送振兴报社。 于是天下哗然,岑丹初也颇为恼怒,却又投鼠忌器,不好处理李如月。 方以智等人力主缓和,见岑丹初余怒未消,劝道: “南渡以来,人丁凋零,有才者遭忌求去,无才者尸位素餐。李如月为博取眼球,颠倒黑白,不外乎跳梁小丑,大将军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李如月敌视农民军,见大将军收容忠贞营,心里不悦,故狂犬吠日,借此邀名。” 情报局长冯加礼、秘书郎杨云卿等人皆为丹初亲信,主张严惩李如月: “四年三月,大将军出兵援广,先败靖南、平南两藩,再歼定南藩。朝廷藉此稳固,君臣藉此安乐。李如月不明事理,莠言乱政,竟敢上疏请杀大将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廷杖责李如月四十,李如月仍旧活蹦乱跳,可见朝廷并无惩治李如月之意。若坐视不管,前线将士寒心,传出去亦为鞑子所笑。” 方以智不愿杀李如月,谏道:“李如月志在邀名,若杀了他,反而成全了他。不如请旨把他废为庶民,子子孙孙永不叙用。” 丹初颇感失望。方以智虽然智识过人,毕竟是大家子弟,又曾在永历朝中为官,正统观念很重。他就像三国时代的荀彧,堪称曹操首席谋士,却并不会顺从曹操篡逆。 曹操?不知什么时候,丹初竟开始以曹操自比了?再一想,自己创办赤军,这几年来突飞猛进,其实并不稳固。曹操好歹出自大族,有曹氏、夏侯氏宗族势力为倚靠。自己仅有些许亲信将领,对忠贞营、东勋、滇师、定南藩的整合还不够有力,仅领有粤西一省,就敢想篡逆之事了? 丹初大为汗颜,收住心思,叹道:“人非完人,哪能处处如意?哪能取悦每个人?我不恨李如月弹劾我,也不恨他莠言乱政,只恨君臣心思不齐,对前线战事毫无筹划。朝臣不知前线战事艰危,反而污蔑大将,大放厥词。朝廷如此昏聩,还奢谈中兴,岂不痴人说梦? “鞑子虽为夷狄,法令严整,福临只有十三岁,智识勇气远过于永历帝。朝廷不思进取,反而对桂林之捷沾沾自喜。岂不知若不杀陈邦傅、赵印选,何以威慑诸镇?严整军令?若军令不严,如何有今日之赤军?若无赤军,焉能击杀孔有德?朝廷焉能苟安于龙安?” 有些事情,真不好与方以智、钱秉镫等人谋划。吃过饭,丹初留下冯加礼、杨云卿、何肇基等心腹。 “不除掉李如月,便不能维护大将军的威信,亦不能敲打行在诸臣。赤军挟战胜之威,派人到龙安请旨诛杀李如月,皇上不会不从。”冯加礼揣摩着丹初的意思,必欲置李如月于死地。 方以智、钱秉镫等文士并不赞成杀李如月,永历帝也有回护之意。丹初并不想鲁莽行事,说道: “不然,杀人不如诛心。李如月志在邀名,我偏不让他得逞。就按左参军所说,派人到龙安请旨,把李如月革职为民,永不叙用。再让《振兴报》发文驳斥李如月,务必让他名声扫地。” “善。”众人赞道。 论及龙安行在,诸人皆有隐忧。 永历小朝廷播迁至南宁府龙安县,极大地提高了岑丹初的声望,为赤军带来了宝贵的人才资源。朝廷一米一银皆仰仗赤军供给,对赤军有求必应。但随着政局的稳定,朝臣心思活动,又想揽回大权,维持文官对武将的特权。朝廷亦想借机收回大权,维持体制尊严。李如月上疏弹劾岑丹初,永历帝暗中回护,正是这种心理的典型表现。杨云卿说得很直白:“鞑子入寇时,朝廷毫无御敌之策,群臣如丧家之犬。大将军接纳朝廷,设行在于龙安,君臣赖以安定。我赤军奋力血战,牺牲以万千,终能力挽狂澜,全歼定南藩鞑子。朝臣无尺寸之功,却上疏弹劾大将军,隐然有争权之意。办大事贵在事权专一,朝廷无能,万不能担负中兴大任。为防微杜渐,大将军应该不避嫌言,揽大权,统大政。我赤军上下齐心,必誓死拥戴大将军。” “嗯,”丹初心里舒服不少,说道:“就连鞑子也看得明明白白,定南兵皆以降赤军为荣,以降朝廷为耻。行在设在粤西,对赤军来说,对大局来说固是好事。但好事不能办成坏事,我们得想个章程,防止好事变坏。” 话虽说得隐晦,众人却一清二楚。 何肇基由诸生超擢为赤军作战局长,自对丹初忠心耿耿,说道:“莫如控制财源,减少朝廷用度。譬如,以军饷无着为由,每月供应朝廷减银至一千两、米三百石。朝廷无钱,养不了太多冗臣,朝臣也就不能无事生非。” “此计甚妙。”冯加礼附和道:“一千两银、三百石米,养活两三千口人绰绰有余。后妃、大臣讲究排场,糜费银米,可养活人口数又要减半。算上臣僚兵丁家眷,行在维持一千人的规模,龙安县举全县之办勉强可以供应。” “御营中看不中用,不如干脆裁撤,只保留一百人左右的卫队,兼作仪仗。” “龙安县提塘官掌控行在声气,职责重要。应拣派忠诚细心者充任提塘官。”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提出不少宝贵建议。 杨云卿为秘书郎,与丹初朝夕相处,对他的心思了解最深,说道:“大将军应全力争取封王。不管是一字王还是二字王,只要有了王爵,就可名正言顺地开府,凌驾在诸多国公、诸位大将军之上。再以封国之令相号召,不必事事向行在请旨矣。” 丹初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走上了孙可望的老路。 只不过,李定国、刘文秀与孙可望貌合神离,孙可望自始至终都没能完全掌控大西军。从这一点看,丹初比孙可望还是有优势的。 历史上,李如月也曾弹劾孙可望。孙可望的手段可谓残忍,直接将他剥皮萱草。对于永历帝,孙可望也是简单粗暴,把永历君臣软禁在贵州安隆千户所,百般刁难,发放银米时,称“皇帝一员、皇后一口,月支银米若干”。 孙可望并未把小朝廷的价值最大化,反而被小朝廷所累,与李定国、刘文秀两兄弟反目成仇,最终身败名裂。 置身错综复杂的南明历史中,岑丹初既要借重永历小朝廷的正统地位,还要防范小臣乱政,既要坚决抗击满清鞑子,还要联合、防范孙可望、朱成功等勋镇。 这,无疑需要更高的政治智慧。 (本章完) 第307章 南越王 第307章 南越王 大学士文安之路过桂林。 文安之字汝止,号铁庵,湖北夷陵人,天启二年进士,去年赴梧州行在,先任次辅,后任首辅。 在永历小朝廷辅政不到一年,文安之看穿了永历君臣的底细,深感难有作为,自请到四川督师。永历帝挽留不住,加封文安之为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川、湖诸处军务,赐尚方宝剑,便宜从事。 历史上,文安之脱离永历小朝廷后,先被孙可望羁押,数月后脱身,辗转来到夔东,联合夔东十三家抗清。永历十三年,文安之督率十三家中的刘体纯、袁宗第、李来亨等十六营会攻重庆,是南明军队最后一次大规模反攻。 很显然,文安之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丹初在行辕设宴招待他,瞿式耜、焦琏、方以智等人作陪。 独秀峰上,不少草木抽出新芽,在层林中透出点点新绿。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天地间又焕发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落座之前,众人又是一番谦让。论官职,文安之是首辅,瞿式耜是文安之的荐主。论权位,丹初掌控赤军,领有粤西,威名赫赫。论资历,瞿式耜在众人之上,却已送还敕印,以白身自视。 最后,还是由岑丹初坐了首位。经历过粤西之战,他已树立起绝对的权威,足以在瞿式耜、焦琏等前辈面前进退裕如。 “吾自南宁一路北上桂林,沿途商民安定,军队整肃。足见琢如上马治军,下马抚民,真中兴之才也。”文安之叹道,既是恭维,也是赞赏。 “文先生临危受命,入阁辅政,未及一年,粤西转危为安。先生不谈功绩,欣然请命入川,实有古大臣之风也。”丹初应道。 粤西转危为安,自然不是文安之的功劳。文安之苦笑一下,坦然说道:“吾于天启二年中进士,眼看国事日坏,亦踊跃上书言事,遂被薛阁老所忌,罢官家居。薛阁老精于钻营,位列首辅,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为威宗所诛。 “朝臣争执不休,大政朝令夕改,此亡国之象也。吾心灰意冷,蛰伏乡间多年,不应安宗、绍宗召。及至中湘王、榆林王、宁夏王相继败亡,吾知朝局艰危,辗转赶赴行在,入阁辅政,蹉跎一岁,一事无成。 “若非松坡力挽狂澜,粤西恐将为鞑子所据矣。皇上偏安一隅,群臣鼠目寸光,吾厕身行在,凡事束手束脚,还不如请旨赴川,联络川中诸镇,为行在张声气。” 薛阁老即为阁国观,陕西西安府韩城县人,崇祯时期的权臣,位列首辅,后被崇祯帝诛杀。有明一代,薛国观和嘉靖时期的夏言,是仅有的两个因罪被杀的首辅。 众人叹息不已。丹初问道:“文先生走后,可是秋翁继任首辅?” 秋翁即严起恒,浙江山阴人,字震生,号秋冶,又号秋野、秋壑。 文安之任首辅之前,严起恒即为首辅,后因清军攻入广东,严起恒辞任首辅,让与文安之。按明朝官场的惯例,文安之去职后,该由严起恒继任首辅。 “秋翁继任首辅,他严整方正,律己甚严,然,实无机变之才。皇上以秋翁为首辅,实乃……”文安之说不下去了,转移话题道:“人才凋零,朝廷起用数名大学士,多不赴。我走时,廷推户部尚书吴贞毓为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 赤军全歼定南藩,恢复整个粤西,堪称南渡以来第一大胜。永历小朝廷偏居龙安县,在此役中毫无作为,处境十分尴尬。 永历帝派人到瞿式耜处,送还督师大学士的敕印,请瞿式耜入阁担任首辅。瞿式耜坐失桂林,威望大损,又不想让岑丹初为难,干脆以白身自视,不肯接受敕印。 同样的,永历帝加封方以智为武英殿大学士,加封焦琏为左都督,二人皆不赴。 与之相反,赤军这边倒是人才济济。击败定南兵后,国人以岑丹初为救星,欣然来投。赤军人才之盛,冠绝南国。 方以智说话毫不客气,道:“吴贞毓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资望太浅。行在传言吴贞毓擅长理财,其实,他只是擅长过苦日子,分发俸禄比较公允而已。” 永历小朝廷越来越像个草台班子了。可它毕竟代表着正统,有敕封官爵之权,仍旧不容小觑。 就像满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虽然位极人臣,毕竟不是皇帝,不能为所欲为。济尔哈朗等政敌隐忍多时,只等他一毙命,便可伺机发难,把他从棺材里拉出来鞭尸。 “封王之议,行在已有定论。”文安之从龙安县过来,颇晓行在内情,说道:“孙可望占据贵州,出兵湖南,意气甚豪,逼封秦王一日紧似一日。朝廷有赤军可作倚恃,决议仍封孙可望为平辽王,不封一字王,更不封秦王。松坡拟封为南越王,此事昭翁执之最力。” 昭翁即王化澄,江西金溪人,字登水,号昭阳,为人擅机变,有手腕,为辅政大学士。文安之去后,严起恒继任首辅,王化澄递补为次辅。 王化澄很早就看出岑丹初有人主之象,欣然归附,曾为岑丹初谋封征虏大将军。这次封王,王化澄亦踊跃出力,极力向永历帝进言。 南明爵位泛滥,有功难赏。勋臣到了国公这一级,已无法再加封爵位,除非晋升王爵。孙可望逼封秦王,又被陈邦傅假封事件弄得颜面扫地,在封王问题上寸步不让。 岑丹初恢复粤西,逼死满清定南王孔有德,已有封王之资。朝廷原拟封他为南宁王,以牵制孙可望。经王化澄居中说合,拟改封为南越王。 南越地理范围比南宁大多了,涵盖粤西、粤西、交趾,甚至还福建西南部。丹初封为南越王,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府南越,设置部院。 就连瞿式耜、焦琏等人,亦可从中沾光。眼下,瞿式耜为军政府参议,焦琏为军谘府高级参谋,各领优厚俸禄,虽能养活家眷,却失去了权位。等丹初做了南越王,便可置瞿式耜、焦琏等人为元老顾问,急时独当一面,未尝不可。 “昭翁在行在不受待见,若无文先生一言九鼎,某焉敢奢望封王?”王位有盼,丹初心中不胜欢喜,说道:“先生此去千里,岑某不知何以为报?” 丹初已备下黄金百两,预备送给文安之。到了他们这种层次,百金也好,千金也好,已经无足轻重了。“松坡战功卓著,首蹶名王,得封南越王乃是实至名归。某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而矣。” 文安之透露了一则小道消息:“马吉翔去岁出使漳国公,已经航海归来。漳国公派使晋见,献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皇上龙颜大悦,拟封漳国公为延平王。” 去年,赤军出兵援广,督师大学士何吾驺督率陈邦傅、马吉翔等镇反攻。陈邦傅、马吉翔等人畏葸不前,反而火并刘国昌。岑丹初借机诛杀陈邦傅父子,却不便处置马吉翔。因马吉翔为文安侯兵部尚书,一向为永历帝所信任,遂解除马吉翔的兵权,以联络朱成功为名,把他打发到了金门。 没想到,马吉翔精于媚术,到金门后百般奉承朱成功。朱成功刚愎自用,受马吉翔蛊惑,派部将护送马吉翔返回行在,又向朝廷馈送金银,谋封王爵。 朱成功与鲁监国朱以海一样,原都是膏粱纨绔。残酷的抗清斗争把他们锤炼为意志坚定的统帅。但两人都缺少雄才大略,难以在东南沿海担负起抗清大业。 鲁监国至今不肯臣服永历帝,独树一帜,但内部屡屡发生内讧,士气低落。 永历三年,就在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大举南犯的同时,清廷在浙江四明山寨、舟山群岛加大招降力度。汉奸严我公等人四处活动,招降鲁监国所封开远侯吴凯、定远侯石仲芳、义安伯顾奇勋、开平将军姜君献、安远将军王用升、昭武将军田得坤、忠勇将军沈乘龙、虎贲将军胡茂芳、定一将军陆鸣时等人。 鲁监国的号召力还不如永历帝,所封官爵更不值钱。吴凯、石仲芳虽为侯爵,其实没有什么兵马,投降满清后,满清当局深感头疼,反倒难以安置他们。尽管如此,清廷的招降还是给鲁监国政权带来不少纷扰。 真正要命的是,鲁监国政权内部纷争不断,军队多为水师,漂泊无依。周瑞和周鹤芝在三盘闹矛盾,二将互不相容,周瑞引兵南下福建投靠郑氏,周鹤艺则率部北依阮进。 二周还算小打小闹,张名振同王朝先的冲突则使得鲁监国政权元气大伤。王朝先受到肃虏侯黄斌卿的压制,同张名振、阮进一起谋杀黄斌卿。张名振极受鲁监国信任,王朝先暗自嫉妒,心怀不满,意图揭露袭黄斌卿被杀内幕。 舟山为鲁监国大本营,岛上有不少黄斌卿旧部。张名振与阮进密谋,再次击杀王朝先。王朝先部将张济明、吕廷纪愤恨不平,夺船驶往宁波降清,将舟山防务泄露给清廷。 鲁监国在浙江沿海坚持抗清,以舟山、宁波四明山寨为据点,对满清在江南的统治构成威胁,客观上也屏护了朱成功在福建的扩张。 满清如鲠在喉,于永历四年九月大举围攻四明山寨。鲁监国委任的兵部右侍郎冯京第被擒遇害,经略直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史王翊前往舟山求援,却碰到张名振、王朝先火并。四明山寨失守,满清即将对舟山发起总攻。 “绍宗与鲁监国争夺大统,彼此发兵攻伐。朱成功为绍宗所赏识,与鲁监国向来不对付,宁愿遥奉永历帝,也不愿与鲁监国联合。他若能得封延平王,从此便可与鲁监国分庭抗礼。”瞿式耜说道。 焦琏则叹道:“四明山寨一破,鲁监国孤立舟山,悬于海上,兵多粮少,处境将更加艰难。鲁监国与朱成功唇亡齿寒,朱成功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呵呵,”丹初冷笑道:“朱成功在福建快速崛起,实因有鲁监国在浙江沿海坚持抗清。鞑子受到牵制,大军无法进入福建。朱成功火并郑彩,又曾对东勋落井下石,可知他决不会救鲁监国。” “哎!”焦琏长叹一声,说道:“大明衰败至此,全在君臣不齐,勋镇不谐。舟山若再有失,我军便不能再威胁江南,东南将糜烂矣。” 永历帝敕封朱成功为延平王,显然也有牵制岑丹初之意。众人对此避而不谈,转而谈起川湖局势。 四川为天府之国,土地肥沃,若能好好经营,足可为中兴之基。但永历小朝廷没有远略,叠床架屋地往四川委派了数名总督、巡抚,使得四川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弘光时期,官员的任命还算有章法,四川方面的大员有三个: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王应熊,总督川、湖、云、贵军务,专办川寇;总督川、陕军务樊一蘅;四川巡抚马乾。三人地位不同,军政尚能统一。 到了永历朝,一切都乱套了。王应熊于永历元年病死,马乾抵抗吴三桂入寇四川时战死。永历朝在四川开启了骚操作,任命樊一蘅留任川陕总督,调偏沅巡抚李乾德任川东北巡抚,不久升任总督,宗室朱容藩总督川东军务,杨乔然、江而文任巡抚,杨乔然不久升任总督,詹天颜任川北巡抚,范文光任川南巡抚。 四川早已被张献忠摧残得不轻,人口不过百万。朝廷竟在四川任命了四位总督,还不包括巡抚,不乱套才怪呢。与之相反,清廷在四川仅握有保宁一府,却只安排李国英一人担任总督,呼应甚灵,竟能以保宁一府对抗明军。 四川军阀本已割据自雄,朝廷又叠床架屋地委派总督、巡抚等方面大员。督抚勾结勋镇,争权夺利,互相火并,置抗清大业于不顾。从永历二年至永历三年,四川内战频发,规模比较大的就有四场,还出现了朱容藩称“楚监国”的闹剧。 众人对此深恶痛绝。文安之是以主动请缨,前往四川联络诸镇,防止孙可望占据四川。只是,他无兵无将,想结束四川乱局,谈何容易?若不能揽大权,一政令,领兵马,四川诸镇谁会鸟他? “四川被西营蹂躏,残破已久,文先生自请前往四川督师,将从何处着手?”丹初问道。 “王文恪公(王应熊)在四川时,诸镇用命,北御鞑子,东击献贼,竟能惨淡经营。吾才不及文恪公,孙可望亦不及张献忠,唯愿以王文恪公为榜样,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不然,”丹初驳道:“王文恪公督师四川时,尚有曾英、杨展、王祥诸将为之用,故能惨淡经营。今日川中诸镇,勇武不及曾英,治民不如杨展,却暴虐争权,不服朝廷。 “孙可望威望不如张献忠、驭将不如张献忠,暴虐猜忌又远过之。他派刘文秀出兵四川,名为抗清,亦是报当年兵败之仇。先生此去四川,无钱无兵无将,唯有一堆空白敕印,不说难有作为,恐将凶多吉少。” 此言一出,众人忧惧不已,文安之脸上亦是愁云密布。 “不如改往夔东,联络刘体仁、袁宗第、郝永忠、三谭诸镇。尤其是刘体仁、袁宗第、郝永忠,乃顺军之余,骁勇善战,历来与孙可望不和。此辈孤立无依,文先生可授他们以官爵,联络夔东诸镇,不必受孙可望的挟制。” 夔东在川东、鄂西一带,周围群山环抱,易守难攻。赤军已经收编忠贞营,文安之若能联络夔东诸镇,便可与赤军遥相呼应,不必受孙可望的窝囊气。 他奉命总督川、湖诸处军务,去夔东名正言顺,说道:“松坡所言甚是,吾当前往夔东。” (本章完) 第308章 经略遇刺 第308章 经略遇刺 赤军全歼定南兵,首蹶名王,天下震动。清廷很快做出了应对,决定起用大汉奸洪承畴。 洪承畴已经官居太保兼太子太师、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多尔衮对他极为信任,但凡大事不决,多请教于洪承畴。 眼下多尔衮已死,政敌纷纷上书揭发他的大逆之罪。多尔衮生前的亲信、两白旗大臣苏克萨哈等人见势头不对,也纷纷倒戈。 爱新觉罗.福临顺势推舟,先把罗什等五人下狱,接着宣布多尔衮的十四条罪状,追夺一切封典,毁墓掘尸。最后,福临又处罚了刚林、巴哈纳、冷僧机、谭泰、拜尹图等多尔衮的亲信。另有勒克德浑等亲信,战功赫赫,福临不便公开处罚,却刻意降低他们的待遇。多尔衮多年培植的势力顷刻瓦解。 在这次大政潮中,十三岁的福临干脆利落地清洗了多尔衮的势力,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政治智慧。 受此影响,洪承畴也出京到前线督师,奉敕命“经略湖广、四川、云南、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 为防止士民乱加猜测,误以为洪承畴是被排挤出京的,清廷又赋予了洪承畴极大的权力:“巡抚、提督、总兵以下悉听节制,兵马粮饷悉听调发,文官五品以下、武官副将以下有违命者听以军法从事。一应抚剿事宜,不从中制,事后具疏报闻。” 洪承畴获得了与张存仁不相上下的权力。受洪承畴影响,张存仁重新获得了敕谕,改为“经略广东、广西、江西、福建、浙江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 清廷的意图很明显。因张存仁已经老迈,精力不济,无力经略多省,特让洪承畴分责,专门对付孙可望的大西军,张存仁则主要负责对付岑丹初的赤军。 东南,满清浙闽总督陈锦、平南将军金砺攻破宁波四明山寨,正在积极谋划进攻舟山。 江南,马国柱坐镇江宁。马国柱正式官衔为“总督江南、江西和河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操江、统辖南河事务”,在任上搜括江南粮饷供应京师,击败辖境义师,对清军稳固南方发挥了突出作用。 西北,陕甘总督孟乔芳坐镇西安,镇压民变,屏护京师。 张存仁、洪承畴等人虽已编入汉军八旗,毕竟都是汉人,大部分都是明朝降官。清廷推行以汉制汉政策,在前线全面起用汉人充任方面大员、统兵大将,实有不可告人之苦衷。 其一,满洲人口少,八旗军队实力下降。入关以后,八旗屡经战斗,伤亡惨重。以三顺王改封三南王为标志,清军开始驱使汉人在前线卖命,满蒙八旗不再深入一线作战,主要担负监视汉军、绿营,机动支援等任务。 第二,满洲开国名将凋零,京师屡次爆发天瘟疫,不少满洲高官病死。举其大者,有豫亲王多铎病死于顺治六年(永历三年),摄政睿亲王多尔衮病死于顺治七年,肃亲王豪格在顺治五年死于狱中,衍禧郡王罗洛浑顺治三年病死于军中,饶余郡王阿巴泰顺治三年病死…… 第三,顺治加紧清洗多尔衮余党,清廷内部权力分配重新洗牌,不便派遣满洲大将深入前线。 正月二十,一队戒备森严的骑兵缓缓驰向广州北门。中间有三名年近五十的老者,一人着便服在前,两人披盔甲在后,顶戴鲜艳,足见官位尊贵。 着便服者为五省经略张存仁,戴三眼翎,须发皆白。他原为明朝辽东边将,曾在“己巳之变”中与后金激战于京师广渠门下,身中八箭,落下了病根。 张存仁久病在身,披不起盔甲,早就请求致仕,但为清廷所不许。先是,清廷强起他为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保定巡抚、紫金关提督,如今粤东事急,又调升他为五省经略,负责对付岑丹初、朱成功、鲁监国。 披盔甲者,左为满清平南王尚可喜,右为靖南将军巴山。这两人骁勇善战,虽然年近五十,仍能横刀跃马,在鞑子中号称名将。 不久前,广州城破,三人一直呆在城外大营。城内则由阿思哈哈番耿继茂坐镇指挥,为清军入城的先导。耿继茂急于承袭靖南王的爵位,作战颇为卖力,故抢先进城,先探明虚实,再接应大军入城。 满清等级最严,尚可喜、巴山披盔甲跟在张存仁的后面,颇有些扈从侍卫之意。 沿路戒备森严,道路两旁的行人全都剃过头发,见到张存仁一行纷纷避让。避让不及的,则和沿路的商贩一起伏倒在地,大气儿也不敢出半个。 巴山态度倨傲,看着匍匐在地的广州百姓,心里甚是得意,说道:“听说粤人桀骜不驯,民风剽悍。经此一役,广州百姓足以见识满洲大兵的军威,看他们服服帖帖的样子,可知人心归附。从此之后,广东可以安定,百姓可以安乐矣!” 尚可喜心事重重,前面没有听清楚,只好揣测着巴山的意思,说道: “我和耿继茂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南寇又不时过来骚扰。幸得将军来援,南寇闻风丧胆,范承恩主动款降,我军方能破此名城巨邑。广州一下,征服粤西指日可待矣。” 巴山十分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瓜尔佳·巴山,满洲镶黄旗人,祖父巴岱,努尔哈赤起兵时率众来归,授佐领,再传至巴山。 崇祯四年,巴山从皇太极伐明,围大凌河。八旗初战不利,副都统屯布禄、佐领郎格战死。巴山驰马入明军阵中,取二人尸首还,由此一战成名。 弘光元年,巴山授副都统,镇守江宁,长期担任江宁总管。期间,巴山以区区千余满洲兵,击败明潞安王朱谊石、六安州山寇张福寰等,还曾挥兵入赣击金声桓,未尝遭遇败绩。 他十分骄狂,从不把东勋、赤军放在眼里。 张存仁却不敢怠慢,笑道:“将军志气甚豪,足为我辈楷模。只是,赤匪后起,竟能击败定南藩,足见不容小觑。反攻粤西,尚要从长计议。” 巴山不服,驳道:“经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辈戎马三十几年,从白山黑水一直打到五岭之南,什么对手没见过。赤匪新起才两三年,难不成还能比过李自成、张献忠?” 张存仁笑笑,说道:“李自成、张献忠未尝能打败定南藩,岑丹初却做到了。” 巴山是正儿八经的满人,可不在乎张存仁官职比他高,驳道:“姓岑的不过取巧而已,其实未尝经历硬战。定南藩吸收了太多降军,姓岑的挟持定南藩家眷,迎娶孔四贞,定南藩才纷纷投降。定南王久经战阵,真是硬碰硬的打,岂会输给姓岑的这个毛头小子?” 张存仁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入城之后,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离两广总督府还有两条街时,一群绅民跪在路旁,身前摆了两排桌子,桌子上满是酒食蔬果点心。 张存仁以总督府为行辕。尚可喜爵位最高,占据了唐王府。唐王本是明朝远支藩王,在南明时出了两个皇帝。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隆武帝,另一个便是默默无闻的绍武帝。 百姓“箪食壶浆”迎接张存仁,是耿继茂搞出的样。张存仁阅历丰富,明知是假,心里依然高兴,回身对尚可喜、巴山说道:“王爷、将军,我不喜天军破广州,喜广州邑民诚心归顺耳。” 尚可喜亦久历宦海,颇知谦让,说道:“全赖经略仁德、将军武勇。” 耿继茂侍立在前,向张存仁打千行礼,说道:“大人贤名远播,广州士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张存仁连忙回礼,说道:“爵帅多礼。” 街角忽然骚乱。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短衣,光着脚底板,双手捧持一叠状纸,冲到队伍一侧喊冤:“大人!小民有冤情!大人!小民有冤情!” 耿继茂面露不悦,身后的广东按察使更是惶恐不安,生怕得罪了张存仁,连忙上前赶人,喝道:“混账东西!瞎了狗眼!竟敢阻拦天官。” 几个汉军士兵也围了过来,就要过来拘捕青年。 张存仁心里不耐烦,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想遗人话柄,便说道:“住手。臬台,你负责刑名,去接收状纸,念与我听。” “喳!”满清入主中原,官场上开始流行满洲习俗。常有汉军改作满姓,以至于清廷下令,汉军不得随意易姓。汉族官僚中开始流行吃火锅,以“喳”代替“诺”、“是”。 臬台随即变了脸色,满脸堆笑,来到青年面前,准备接收状子。说是迟,那是快,那青年抖开状纸,从里面抽出一条雪白锃亮的匕首,对着按察使的脖子抹去。 按察使也是行伍出身,为人警觉,连忙躲了开来。青年却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一出手就划破了臬台的喉咙。 鲜血喷出一丈远。“啊!啊!”按察使捂住喉咙,似乎想堵住伤口止血。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呻吟声越来越弱。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两名八旗兵落马。附近还有刺客,现场顿时乱作一团,邑民争先恐后逃命。 形势已急,“虾”侍卫,也即满洲卫兵,赶紧来到张存仁左右,簇拥着他驰往总督府。张存仁、尚可喜等人不顾老迈,策马奔驰,紧随其后。 事出突然,清军急着护送张存仁、尚可喜,倒忘了捕捉刺客。那刺客从容补刀,结果了按察使的狗命,大呼道:“天兵十万在此!鞑子速速就擒!” 倒是巴山自恃披有盔甲,并不惧怕,勒马踢倒街边的桌几,躲到附近一座酒楼下,尔后驱使扈从汉军,与刺客纠斗在一起。 那刺客武艺高强,不知何时抢了一把腰刀,上下飞舞,以寡敌众。清军不仅不能靠前,反而伤亡了好几个人,地上一片血迹。 枪声间或响起,稀稀拉拉,显然刺客不多。巴山好战,见猎心喜,喝道:“好男子!好刀法!” 他身后跟着一队满洲兵,不顾附近还有冷枪,加入战斗围攻刺客。这队满洲兵南征北战,皆为百战精锐,很快便用弓箭射中刺客。 耿继茂也反应过来,调来大队汉军,搜剿其余刺客。 刺客受伤,渐落下风,试图抢夺战马逃走。 巴山这才叹道:“可惜!可惜!” 那刺客终究寡不敌众,力竭被擒,被押入总督府。其余刺客都得逃脱,现场只找到几支老式火绳枪。 张存仁亲自审问,尚可喜、巴山、耿继茂陪审。 刺客非常坦率,有问必答,说道:“吾乃天朝义士李尔龙,奉太祖高皇帝、征虏大将军岑公之令,披甲约期,共有十万天兵驱除鞑虏。吾本该今夜三更入城斩汝等首级,只因性格急躁,不愿等待,故于北门动手。” 巴山没有说话,却频频点头,叹息不已,似乎十分欣赏这个刺客。 尚可喜愕然,说道:“此狂男子也。” 耿继茂不解,劝道:“你既敢行刺,必有同谋。眼下同谋弃你而去,你若能供出同谋,便赦免你的死罪,还会给你大小一个官做。” 李尔龙,广东新会人,忠义之士。历史上,他曾单刀夺马,策马入清军营刺杀尚可喜。 他哈哈大笑,说道:“狗鞑子的官,吾不稀罕。若说同谋,倒也有几个。” 赤军情报局知他忠义,吸收他为侦侯。但他性格刚烈,痛恨清军占领广州,不顾同袍阻拦,毅然决定刺杀满清高官。同袍亦激于义气,违抗军令配合他刺杀张存仁。 此刻,他已经看出张存仁地位最尊,便向尚可喜、耿继茂、巴山等人作揖行礼,然后对张存仁说道:“大人,刚才吾作揖者,皆为内应。” 耿继茂恼羞成怒,骂道:“放屁!大人,不如把李尔龙押回大牢,严刑拷打,必能查清他的同伙。” 张存仁却长叹一声,说道:“此义士也,死都不怕,还会怕严刑拷打?” 他转而问李尔龙道:“我约束军士,义不屠城,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为何还要刺杀我?” “哈哈哈哈!”李尔龙大笑不已,驳道:“你能骗得了愚民,却骗不了我。你不敢屠城,只因初来乍到,志在收揽人心,惧怕赤军报复。” 张存仁一愣,复问道:“你明知必死,未何还要刺杀我?” “欲以一死唤醒国人,欲以一死恐吓汉奸,使鞑子知我汉人尚有义士也!” 张存仁就像霜打的茄子,瘫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我知道赤军为什么能够击败定南藩了。” (本章完) 第309章 以汉制汉 第309章 以汉制汉 张存仁被刺,清军随即在广州展开大搜捕,却一无所获,并未抓到李尔龙的同谋。夜晚,广州街头又出现许多匿名揭帖,有悬赏张存仁人头者,开价白银八钱,又有称颂李尔龙者,声称不久之后,将有甲兵十万围攻广州…… 清军刚刚攻克广州,人心未定,又出此刺杀事件。张存仁吓得不轻,一夜失眠,看上去衰老不少。 耿继茂负责广州城防治安,正在为恢复王爵四处活动,若让张存仁参上一本,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他力主大开杀戒,威慑邑民。顺便,藩军也能趁机抢劫,鼓舞士气。 张存仁的手段,耿继茂可是领教过的。前年,耿继茂的父亲耿仲明因收留逃人被满洲侍卫告发,被迫在江西吉安自缢。背后始作俑者,就是张存仁。 明知耿继茂在讨好自己,张存仁却下令不得戒严,更不得抢劫邑民,免得丧失人心。 广州有百万人口,城内外八旗还不到两万,算上各地增援而来的绿营、新附降军,总人数还不到十万。万一失了人心,等赤军一来,清军可就要重蹈定南藩的复辙了。 次日,张存仁强忍不适,披上盔甲,巡视各营。清军士卒见他安然无恙,稍感心安。 二十二日,张存仁召集诸将开会。这次会议,他酝酿已久,提前向各镇发出通知,要求驻广三品以上文官、各地总兵以上武将悉来参会。 巳时,总督府大堂内外,文官武将济济一堂。 张存仁端坐大堂上座,左右坐着四位大员,按尊卑分别是平南王尚可喜、靖南将军巴山、阿思哈哈番耿继茂、广东巡抚李栖凤。 五人以下,则是广东布政使,满蒙八旗佐领以上武官,汉军八旗副将以上武官。这些人没椅子坐,统统站在大堂内。 大堂外人数更多,更没椅子坐,包括绿营总兵以上武官、明朝降军都督佥事以上武官。 中军官点卯已毕,回报张存仁:“报大帅,除潮州总兵郝尚久外,其余人皆已到齐。” 郝尚久为东勋旧部,被永历帝封为新泰伯。他向张存仁来信,声称揭阳刘公显以“九军”作乱,要留在潮州平乱。 潮州毗邻福建,粮产丰富,地势紧要。尚可喜有意罢黜郝尚久,以南赣副将刘伯禄镇守潮州,对张存仁说道:“完真,郝尚久反复无常,拒不参会,足见桀骜不驯。” 赤军袭占严关、镇峡关,对定南藩关门打狗。尚可喜深受触动,想方设法谋取退路。 广东虽然可以通海,清军水师却不占优势,万一战败,不可能从海上撤退。陆上对外通道主要为大瘐岭上的梅关,通江西南安府。 若有潮州在手,清军就能多一份保障。将来万一事急,可走潮州退入福建。 尚可喜官职在张存仁之下,资历不如张存仁。他虽是郡王,张存仁却不必在乎他的意见,说道:“大军刚刚攻克广州,得以稳定为主。郝尚久那边,还是应当恩威并施,不可逼之太急,免得他狗急跳墙。”巴山附和道:“我军首要之敌为赤匪,当务之急是进复粤西。潮州郝尚久那边,还是当以安抚为主。只要我军击败赤匪,郝尚久自然就会老实。” 张存仁老谋深算,可不像巴山这样乐观。前遭遇刺杀,足见两广民风剽悍,百姓桀骜不驯。粤东民富,百姓素来文弱。粤西民穷,俍兵、瑶侗能征善战,名声在外。李尔龙尚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粤西岂不将更加棘手? 他虽未与赤军交过手,却被匿名揭帖所震惊,深知赤军气候已成。清军在广州周围有近十万人马,算上其他各地兵马,总人数不下十五六万。但里面充斥着大量的降军,还有郝尚久这种反复无常之徒。 清军真正堪战者,只有平南、靖南两藩两万人,巴山所统满洲八旗千余人马、江南绿营五千人马,另有江西、福建、河南等地绿营约两万人。 不说反攻粤西,广州周围就有不少明军,不肯投降。明朝两广总督杜永和率部逃往琼州,兵马相当可观;虎贲将军王兴驻扎汶村,与广州近在咫尺…… 张存仁不敢在众将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悲观情绪,遂收住心思,沉声说道:“请上谕。” 他随即离座下跪,其余人等紧随其后,黑压压跪成一片。一名虾侍卫从耳房中闪出,取出两封明黄色明发上谕,朗声念读。 第一则上谕,乃是对大小官员进行封赏。因攻克广州有功,上至张存仁,下至偏裨小将,都各有封赏。张存仁加封太子太保。尚可喜位至郡王,再往上封就只能封亲王了,特进长子尚之信为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兼拖沙喇哈番(一等男兼云骑尉)。巴山进封二等阿思哈尼哈番(二等男)。耿继茂则进封为一等精奇尼哈番兼拖沙喇哈番(一等子兼云骑尉)。 满清早期官制混乱,官职与爵位混同。皇太极时期,为区分世爵与官职,改称世爵为满语。如一等总兵官,改称为一等昂邦章京,但官职与爵位仍然混同。到了顺治初年,多尔衮秉政,为彻底区分官职、爵位,改称昂邦章京为精奇尼哈番。到了乾隆年间,满洲汉化程度加深,能习国语骑射者已经不多,乾隆干脆把满语世职改称为汉名,定精奇尼哈番为子爵。 在场众将面露喜色,互相交换神色,暗中庆幸不已。这一次,顺治为了笼络军心,封赏相当慷慨。上谕中特意暗示耿继茂,待收复粤东之后,便令他承袭靖南王爵。 第二则上谕同样令人振奋。原来,张存仁和洪承畴曾联衔向清廷上奏,请“选调堪战将兵以期剿抚奏效”。二人建议从陕西(包括固原、宁夏)、山西、辽东、河南、甘肃挑选四万精锐绿营,分发张存仁、洪承畴军前调用。 清廷调不出这么多精锐,把挑选范围扩大到京师、辽东、直隶、宣大、陕西、山东、河南、江南、江西、浙江、福建等省,不限于绿营。数量也大打折扣,削减至两万四千有零。为安抚张存仁、洪承畴,清廷又强调“其北直、山东、江浙腹里弱兵不得混入”。 根据上谕,满清调往前线的将领有虾侍卫张大元、王辅臣、正黄旗下李本深、刘忠,总兵刘芳名、高弟、胡茂祯、副将王平、高谦、高万里、张鹏程、李荣、张洪德,张国勋、刘应杰、范绍祖等。甚至有,“镶黄旗下替职闲官白广恩老病,不能领兵,随军前为招抚榜样”。 这些将领大体上是清军入关以后投降的明军和大顺军旧部。如李本深原是高杰的部将,刘忠曾被李自成封为平南伯。 八旗以满洲为主,其次为察哈尔蒙古,再次为汉军,汉军又以辽东将领为主。从这次调兵,不难看出清廷已经不能像入关之初那样,抽调八旗担任决战主力,只得加重以汉制汉的策略。就连亲信辽东将领也难堪大任,清廷只能从各地抽调绿营兵,且只能抽调两万多兵马,分派两个方向,简直杯水车薪。 尽管这样,众将依然欣喜不已。其中提及的不少人,王辅臣、刘芳名等皆为名将,骁勇善战。清廷调他们到前线作战,无疑是件好事。 (本章完) 第310章 大举进犯 第310章 大举进犯 “饶平总兵吴六奇安在?传他进来回话。” 张存仁突然提到吴六奇,令众人颇为惊讶。这吴六奇乃是明朝降将,出身低微,不知他有何种异才,竟能引起经略大人的注意? 一员戈什哈走出大堂,朗声说道:“传饶平总兵吴六奇,进堂内回话。” “喳!”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应声出列,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迈开大步,直入大堂。 “末将吴六奇,参见大帅。” 张存仁见他身材魁梧,打千礼十分标准,颇为高兴,说道:“请起,请起。” 吴六奇目光炯炯,抬头细看张存仁一眼,发现他神色衰老,心里暗自一惊。 张存仁捋捋胡须,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地图,说道:“我听说,饶平不在惠州,而在潮州,到底是在哪个地方?” 两个戈什哈抬来一副画架,上面描绘着广东、广西、江西、福建、浙江五省地图,正是张存仁奉命经略的范围。 吴六奇信步来到地图前,把饶平指给张存仁,说道: “大人请看,饶平临海,位于潮州府东南部,与福建接壤。此地极为紧要,与南澳岛隔海相望。有饶平,便有南澳岛,有南澳岛就能扼守航道,西可护广东,东可护福建。 “明朝因倭寇作乱,特在南澳增设一个总兵,称之为‘闽粤南澳镇总兵官’,总管闽粤两省海防。这是明朝唯一一个以海岛为汛地的海防总兵官。” 吴六奇为惠州府海丰县人,从浙江回乡后,纠集乡勇,称雄乡里,后受永历朝招抚,被封为饶平总兵。饶平在潮州,吴六奇的老营在惠州,永历朝封吴六奇为饶平总兵显然并不合适,或许是出于东勋授意,要把调离老巢,以削其势。 张存仁见吴六奇骨骼惊奇,态度不卑不亢,见才心喜,说道:“听说你上了个关于‘海禁’的条陈,廷臣议论纷纷,皇上也十分欣赏。” “海禁”政策臭名昭著,是满清有名的弊政,始作俑者便是吴六奇。他建议在广东、福建、浙江、江南等沿海省份“迁界禁海”,民间片帆不得入海,沿海居民内迁三十里至五十里,设界防守,严禁逾越,以封锁南明水师。 听张存仁这么一说,吴六奇知道自己赌对了,对道:“南寇水师强,天朝水师弱。若不迁界禁海,就不能隔断贸易,也就不能击败南寇。” “嗯。”张存仁点点头,沉吟未语。其实,他并不赞同“迁界禁海”。只是满洲贵族对“迁界禁海”交口赞誉,张存仁无力反对,干脆昧着良心赞同。 这些所谓的“贤臣”就是如此,徒有虚名,只会顺着清廷的意思办,并不会考虑老百姓的死活。 巴山附和道:“鉴伯公忠体国,不避浮言,朝廷深为嘉许。” 吴六奇微微一笑,说道:“将军谬奖。” 张存仁心中一动,说道:“吴六奇,本部堂愿保举你为广东水师提督,加左都督衔,统一节制粤东所有水师,你可愿意?” 粤东总兵多达几十个,水师总兵亦有七八个。吴六奇由总兵一跃而为提督,大为振奋,向张存仁行以大礼,说道:“谢大帅。” 这是一件大事,张存仁事前不与尚可喜、耿继茂商量,就独断专行,显然不把尚、耿二人放在眼里。他能逼死耿仲明,坐上五省经略,自非常人可比。尚可喜、耿继茂虽有不悦,却只好唯唯诺诺,称赞张存仁有识人之明。 “粤东沿海,水师至关重要。吴六奇,你提督广东水师,需西防赤匪,东拒郑氏海寇,肩上的担子并不轻呀。” 吴六奇还曾在条陈上建议大治海舰、招抚海寇、扩编水师,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只得笼统地说道:“吴某膺受朝廷厚赏,唯有鞠躬尽悴,死而后已。” “嗯。你退下吧。”吴六奇领命,正要退下。张存仁说道:“不用出堂了,就在大堂内听话吧。” 这自是一种礼遇。吴六奇心中暗喜,在堂内末尾立定。 “赤匪击败定南藩,占领整个粤西,气候已成。接下来,我军头号敌人为岑丹初,其次为朱成功。岑丹初最擅长蛊惑人心,挟持永历自重,不可等闲视之,不日必会与我决战。朱成功出自海寇,志在保全富贵,与永历若即若离,只会作壁上观,等待我军与赤军决战,好坐收渔利,谋取潮惠粮产之地。因此,我军主攻方向在于粤西,而非粤东。” 张存仁虽然老迈,眼光犀利,一开口就准确判断出清军的真正敌人,令人刮目相看。 “在粤西用兵,打击赤匪,策反定南藩旧部,乃是我军当务之急。琼州的杜永和、高州的李明忠、罗定州的李元胤,皆为东勋旧部,横亘在赤匪与天军之间。此三者,当剿抚并用。诸位观之,谁会降?谁不会降?” 清军已经开始着手招抚事宜。李明忠曾佐幕毛文龙,与孔有德、耿仲明有旧。耿继茂派人招降李明忠,执以子侄礼,却被李明忠斩使焚书。他怏怏地说道:“想招抚李明忠,基本已不可能。” “哦?”张存仁大感意外,问道:“他怎么说?” 耿继茂答道:“李明忠的原话是,‘吾与汝父别皮岛时,肯降心向北,今分藩开府,岂足道哉!’” 巴山不屑一顾,说道:“既如此,就攻破高州,屠城以慑其心。” “李元胤和杜永和呢?” “杜永和或有投降可能,李元胤非投降者。” 情况比预想的糟糕,张存仁暗自叹了口气,却又不愿在众将面前丧气,说道: “自入关以来,天军一路所向披靡,未尝经历大败,遂有今日局面。粤西之战,亦当一如既往,所至旗开得胜。众将听令!” 众人凛然一惊,不由得屏气凝神,听从上峰调遣。 中军官随即拿出一道军令,部署进攻事宜。 靖南将军巴山、靖南藩主耿继茂等部兵马约六万人当主力,出肇庆,往攻梧州。 平南王尚可喜、南赣总兵胡有升等部兵马约四万人当偏师,出广州,往攻高州,尔后分兵攻雷州、郁林州、廉州,威胁南宁。 广东巡抚李栖凤督领两万余兵马,坐镇广州,确保广州至梅关补给线,威慑惠州黄应杰、潮州郝尚久等东勋旧部。 吴六奇分派水师,扈从陆师作战。 张存仁坐镇肇庆,居中调度。 从边镇、内地抽调的援军,统一至肇庆汇合,听从张存仁调遣。 末尾,张存仁说道:“二月初二,大吉之日,利于出征。本帅决定,大军于二月初二拔营,大举征伐粤西。望诸位踊跃报国,沙场建功。” (本章完) 第311章 大西军出兵川湖 第311章 大西军出兵川湖 二月初一,岑丹初仍在桂林,督促赤军加紧整编。情报显示,清军正在集结兵马,收集粮秣,不久即要大举进攻粤西。 赤军原计划在二月底前完成整编,不得不加快进度。步兵第一镇第一协、第三协成立时间较早,涉及整编少,奉命前出抵御清军。第一协前出至梧州,第三协前出至雷州、郁林州。 作战局和情报局的估计很乐观,认为清军最早可能在二月初十拔营西进,算上路途、东勋旧部的抵抗,清军最早可能在二月底进至德庆州、雷州,与赤军发生接触。 碰巧,大西军派杨畏知出使朝廷,途中路过桂林。丹初与他有旧,在行辕内设宴款待。 “大将军,听说朝廷要封你为南越王,恭喜恭喜。”许久不见,杨畏知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孙可望曾派他出使永历朝,逼封秦王。杨辅知没有办成差事,反让胡执恭捷足先登,用伪诏封孙可望为假秦王,把孙可望搞得灰头土脸。事后,孙可望把胡执恭、杨畏知下狱,后处死胡执恭。杨辅知声望高,孙可望投鼠忌器,不久把他释放。 丹初笑笑,把他引入大堂,说道:“介翁脱离西营,如鱼得水,亦是可喜可贺。” 赤军已经占领全州、严关,孙可望不便像上次那样派兵监视杨辅知。杨辅知亦有心乘机摆脱孙可望,会心一笑,说道:“我本是大明官员,原非西营属吏,早该回归朝廷。” 回到大堂坐下,岑丹初屏去旁人,问道:“可望还执着于秦王之封?” “不错。”杨畏知说道:“当初胡执恭矫诏假封秦王,孙可望大会文武举行仪式,云南军民大贺三天,弄得人尽皆知。他非秦王不封,但也知道群臣反对,提出‘仍用原宝,但求上加敕书一道’。” 孙可望的意思是,仍然要求朝廷实封秦王,向云南军民有所交待。但朝廷可以另颁敕书,不用伪敕中的“父师事王”、“监国”、“九锡”、“总理朝纲”等不妥措词,使朝廷稍有体面。 大学士严起恒、吴贞毓、朱天麟,兵部侍郎杨鼎和等人都激烈反对封孙可望为秦王。如今赤军恢复粤西,实力与大西军不分伯仲,朝廷不必仰仗大西军,更不可能真封孙可望为秦王。 “实封秦王决无可能,介翁此行必无成果。”丹初断然说道。他自己才封为南越王,至今还没收到敕令,自然也不希望被孙可望骑在头上。 “嗯,我亦知之,准备留在朝廷,不再返回西营。” 杨畏知的家眷都在昆明,舍弃老小背叛孙可望,自然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丹初叹了口气,说道:“介翁若留在朝廷,必能封大学士,入阁辅政。只是行在纷扰,朝臣意见不一,介翁遇事掣肘,不见得能有作为。不如在我幕中辅佐,共同应付粤东强敌。” “大将军好意,我铭记在心。待我到了行在,见过皇上,再作打算吧。” 两人很快聊起大西军在湖南的战绩。杨畏知从前线过来,知之甚详,说道:“大西军兵锋甚锐……” 大西军兵锋甚锐。先是,孙可望派大将冯双礼出兵六万,其中一万骑兵、五万步兵,另有战象十几头,由贵州入湖南。冯双礼大军一路由铜仁、麻阳,一路由平溪、便水,一路由大小梭罗,攻克沅州(今湖南芷江)。接着,冯双礼移兵辰州。 满清辰州守将为辰常总兵徐勇,号称名将,防守甚严,冯双礼未能得手。续顺公沈永忠领兵支援,竭力支撑。双方渐成相持局面。孙可望可派李定国统兵五万入湘,自己率领驾前军在后督战。李定国与冯加礼合兵一处,猛攻靖州。 满清续顺公沈永忠派总兵张国柱领兵八千往援,在靖州陷入大西军重围。清军大败,损失官兵五千多名,战马八百多匹,其中有满洲兵一百多名,几乎全军覆没。 大西军趁机攻克靖州、武冈州,打开了进攻湖南的西大门。孙可望志得意满,特派杨畏知出使行在,挟胜逼封秦王。 杨畏知十分乐观,说道:“洪承畴尚未抵达湖南,鞑子连战皆败,西营有望席卷湖南。” “听说喀喀木已经率领满洲兵西援湖南?” 喀喀木,萨哈尔察氏,满洲镶黄旗人,骁勇善战,代巴山任江宁总管。如今湖南再次告急,清廷改令喀喀木率江宁驻防八旗增援湖南,镶白旗名将珠玛喇接任江宁总管。 “满洲兵少,或无力扭转战局。驾前军蓄锐已久,李定国、冯双礼皆为名将,应当可以击败喀喀木。孙可望也意气甚豪,扬言要顺江而下,直取金陵。” “呵呵,”丹初笑笑,不以为然地说道:“大西军精锐都在湖南,欲遏我北上之路,争夺江南膏腴之地。只是,孙可望聪明反被聪明误,忽视了四川。 “四川固然不如湖南重要,但危及大西军侧背。孙可望派刘文秀入川,自己亲出湖南督战。万一刘文秀失利,鞑子便可席卷四川,威胁云、贵。” 这?是不是想太多了?孙可望督师攻湖南,故有争夺湖南,阻挡赤军之意。但岑丹初说刘文秀难堪方面之任,或许就有失偏颇了。 刘文秀与孙可望、李定国齐名,彼此都是张献忠的义子。大西军曾在四川战斗过,刘文秀驾轻就熟,对付四川的清军还不是绰绰有余? 杨畏知不便反驳,叉开了话题。 闲聊片刻,丹初说道:“我打算派人出使西营,面见孙可望、李定国。听人说,这两人貌合神离,甚至彼此防范。介甫以为如何?” “名为兄弟,实为寇仇。孙可望在校场杖责李定国,定国深以为恨。大将军若要派使,使者只可见孙可望,不可见李定国,免得孙可望猜疑。” “定国骁勇善战,吾仰慕已久,使者不可不见。我听说,他还有个女儿?” “是的。”杨畏知狐疑,说道:“只是,这女儿为小妾所生,身份不尊。” “我打算与李定国结为亲家,让义子王华迎娶定国的女儿。介翁以为如何?” “不可,不可。这样一来,孙可望必然动怒。”杨畏知脱口而出,正想劝说岑丹初,却幡然醒悟。 (本章完) 第312章 南越国主 第312章 南越国主 清军进军速度超出预期,先锋于二月初十抵达高州、罗定州。 东勋旧部李明忠守高州,李元胤守罗定州,皆不堪一击。将帅有死节之心,士卒无战斗之意,以至于连战皆败。 李明忠、李元胤二人向赤军求救,赤军拒不出兵。岑丹初写信给二李,表示要诱敌深入,重复粤西之战的策略,建议二人保存实力,引军撤入粤西。 二李抵挡不住清军,被迫西撤。东勋军纪涣散,失去了城池,士卒哗散大半。二李十分狼狈,李元胤退往德庆州,李明忠则退往雷州。 赤军整编未果,不便与清军决战。岑丹初力排众议,下令放弃石城县、遂溪县等城池,进一步收缩防线,吸引清军西进。 石城县位于高州府,遂溪县位于雷州府,原是赤军在雷州半岛防御清军的前沿。赤军在雷州半岛、钦州湾兵力空虚,干脆放弃零散小城,死守雷州、廉州、郁林州三处要点。 梧州为两广中心,地势紧要,不容有失。赤军照常坚守德庆州、封开县,保守梧州门户。 第一协、第三协已经前出,奉命死守梧州、雷州、廉州、郁林州。只要这四座城池尚在赤军手中,清军就休想进入粤西。其余各部赤军按部就班,一边整编,一边向前线运动,反应堪称迟缓。 行在倒是着急得很,仿佛已经大难临头。永历帝敕封岑丹初为南越王,派次辅王化澄手持金册金印,到桂林行辕催兵。 “登翁,行在可有什么新闻?”寒暄已毕,丹初笑问道。 情报局在安龙县行在设有据点,王化澄不敢撒谎,说道:“最近主要有三件事,一是杨畏知奉孙可望之命求封秦王,朝臣皆曰不可;二是皇上一日之间三封王爵,藩主为南越王,孙可望为平辽王,朱成功为延平王。朝臣皆曰中兴有盼,唯孙可望跋扈不臣,朱成功自私自利,不能远恃;三是鞑子步步紧逼,皇上慌恐,催促赤军出兵抗击,朝臣皆主张持重,曰藩主自有主张。” 左参政俞厚其奉命赶到桂林,向丹初汇报粮草事宜,此刻在一旁作陪,提醒他道:“办大事必先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愚以为,藩主不如国主动听。不如,今后以国主代称藩主。” 明朝的郡王通常可称为本藩,部属可称之为藩主。国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自从胡执恭伪封秦王后,孙可望一直自称秦国国主,属下亦称之为国主。 王化澄心中一动,想起了唐时的藩镇、周时的封国。藩镇跋扈,不服朝廷,正是唐朝灭亡的主因。周朝的封国自主权更大,到了东周时期,很多诸侯已经完全不鸟周天子。 “大将军封国在南越,军民皆奉大将军为主,称为国主名正言顺。”王化澄违心地说道。 “嗯。”丹初对王化澄颇为满意。此人智识高远,办事干练,是个救时良辅。只因他钻营无度,遂被言官所不齿。 唯其如此,王化澄才办事巴结,主动向丹初靠拢。办大事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王化澄熟悉朝廷典章制度,了解各地抗清势力与朝廷往来关系,无疑是个可以重用的人。 丹初问道:“听说,今上已封杨畏知为东阁大学士,请他入阁辅政?” “是的。杨畏知接受了敕命,在内阁中排位最末。” 丹初略感失望,问道:“登翁愿不愿意辞去朝命,到军政府担任参议?”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令王化澄有些错愕。他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努力终有结果,笑道:“谢国主抬举,王某愿为赤军效命。” “本来,我打算到南宁举办封典。只因鞑子入寇,只得在行辕草草举办仪式。大战在即,有必要对军政府做一番改革。登翁,请你参谋参谋。” 俞厚基取来一叠草稿,递给王化澄。王化澄颇为激动,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备受同僚白眼,现在终于挤进赤军的核心圈了。他取过老镜,一目十行,把草稿浏览一遍。 这是一份改革军政府的稿子,因为起草得勿忙,改革内容不多。 一、改称赤军政府为南越国政府。将政府内设十房改为十部,各房书吏改称尚书。如吏房改称吏部,吏书改称吏部尚书。 二、枢密处改为枢密院,为南越国最高决策机关。行大理寺改为大理寺,行御史台改为都察院。 三、增设资政院,与政府、大理寺、都察院平行,用于安置元老缙绅,以备咨询。州县以上设谘议局,吸收地方缙绅耆老入局。 想必这是岑丹初的授意,由俞厚基秉笔起草,目的在于架空朝廷,以国主之命代替皇帝诏令。永历帝素无大志,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从客观上讲,岑丹初架空永历帝,反倒有利于抗清大局。 王化澄不敢乱提意见,说道:“甚好,甚好。大敌当前,更要事权专一。从此之后,国主驭下如臂使指,更能团结一切力量,集中一切资源抗清。” 丹初会心一笑。团结一切力量,集中一切资源抗清,是《振兴报》上常用的白话宣传语。王化澄熟悉引用这些宣传语,说明他确实有心归附。 “浔州那边,屋舍准备得怎么样了?”丹初问道。大战在即,必须安置好定南藩旧部的家眷。 俞厚基答道:“原打算在浔州一地安置,因为战事紧急,只得把家眷分散到浔州、平南、贵县三地。城外征用了成片的田地,用于安置普通家眷,准备了木石砖瓦。城内也有征用,都是现成的房屋,用于安置将领官吏家眷。” 定南藩在南下过程中烧杀抢掠,掠夺了大量银钱。孔有德诛杀南明安国公刘承胤、击败永国公曹志建,都从中缴获了百万金宝。 赤军破桂林时,不少藩军家眷阖门抵抗,赤军攻破家门,从中缴获不少。仅孔有德一家,赤军就从中缴获白银四十余万两。 这次迁移藩军家眷到浔州,所需费用以家眷自理为主,政府主要征用土地,再平价卖给定南家眷。 “这虽是小事,亦关系到定南藩旧部的稳定,关系到后方的稳定。定南藩马雄还在粤东,徘徊不肯投降,意在观望。老俞,这事你还得多上心。” “国主放心,第一批家眷已经抵达浔州,对安置尚属满意。我已行文浔州府,要他们妥善安置定南藩旧部家眷,以赤军家眷视之,不得歧视,不得刁难。” “嗯,”俞厚基办事,丹初还是放心的,问道:“粮草筹备得怎么样了?” “若是动员全军,可坚持三个月。” 用兵本无定数,三个月有三个月的打法,六个月有六个月的打法,一年有一年的打法。 这次清军几乎倾巢出动,攻势迅猛。赤军势必也要动员全军,日后若能占领粤东,以赤军现有的兵力,或许还不够呢。 (本章完) 第313章 定计破敌 第313章 定计破敌 二月二十日下午,岑丹初姗姗来迟,率虎贲镇三万人马顺流而下,抵达梧州。 前线形势已经相当严峻。 北线,巴山、耿继茂统军攻克罗定州、东安县。德庆州为赤军所据,守军坚守十日,弹药、箭矢用尽,奉命突围到封川县(今封开)。封开县为梧州最后一道防线,赤军第一协分守梧州、封开、嶙山驿、贺江口,阻挡清军窥视梧州。 南线,尚可喜攻克高州府,尔后兵分三路,一路南下夺取遂溪,窥视雷州,一路北上争夺陆川、博白,窥视郁林州,一路西进争夺永安所,窥视廉州。 赤军却行动缓慢,步兵第一镇第五协才出柳州,刚到象州一带。第二镇第二协镇守浔州,充任总预备队,暂时不动;第四协行至昭平,第六协还在平乐。 倒是虎贲镇不用整编,多为骑兵、水师,来去自如,先行增援梧州。梧州守军士气大振。 当天傍晚,岑丹初入城,主持召开前敌会议。作战局长何肇基一直在梧州督战,首先介绍敌我态势: “国主请看,鞑子兵力分布已经明朗,主力堆积在北线。根据可靠情报,鞑子在北线约有六万人马,由巴山统一节制,包括耿继茂的靖南兵,进展较快,已经推进到封川县,距梧州仅剩四十里。 “南线鞑子约有四万人马,由尚可喜统一节制,包括胡有升的江西绿营。兵力分布较散,且分往雷州、廉州、郁林州三个方向。” 历来粤东、粤西交战,大致可走南北两条线,北线沿西江,南线沿南海。历史上,李定国两次进度广东,第一次走北线,第二次走的就是南线。 北线多山,西江穿山而过,不易展开兵力。南线多平原,便于战马驰骋,但因为沿海,必须有海师护航。 清军海师薄弱,只能把主力放在北线,硬着头皮啃梧州这个硬骨头。 至于尚可喜兵分三路,看似不智,实有不得已之苦衷。南线地方开阔,地形特殊,雷州半岛深入南海,与琼州隔海相望。雷州、廉州、郁林州三地互为犄角,清军若要走南线进攻粤西,必须同时兼顾三个地方。 此外,赤军主力都在桂林一带,与南线相隔甚远。尚可喜心存侥幸,便想走南线侧击赤军,威胁赤军老巢南宁。 “张存仁人在何处?”丹初问道。 情报局长冯加礼应道:“自从广州刺杀事件后,鞑子防备甚严。张存仁行踪诡异,目前尚无他的确切消息。不过,鞑子塘兵来往肇庆频繁,我们据此判断,张存仁很可能是在肇庆。” 清军主力在北线,张存仁坐镇肇庆合情合理。若能越过封川、德庆州,直扑肇庆,便可粉碎清军攻势,一举打破清军在北线的优势。 不过,这对水师要求极高,以虎贲镇水师协当前的运输能力、水战能力,尚不足以深入敌后,冒险进攻肇庆。南洋舰队当有这种能力,但南洋舰队船大吃水深,根本就进不了西江上游,不可能绕道广州,再从广州溯江至肇庆。 “朱成功那边可有消息了?”“尚无。鞑子已经攻破四明山寨,正准备进攻舟山。舟山若被攻破,鲁监国将无所凭依,金门、中左所也将失去屏障。因此,我们判断,朱成功不会出兵粤东。就算他派海师到粤东,也不会进攻鞑子,而只会落井下石,谋取潮州。” 冯加礼补充道:“潮州郝尚久亦在观望。我们派侦侯过去联络,许以新泰侯的官爵。郝尚久犹豫不决,盖因形势不明,不敢轻易反正。 “定南藩旧将马雄,麾下还有三千兵马。张存仁不信任他,又不便解除他的武装,命他移师惠州,屏护广州。马雄原本不愿,” 郝尚久等军阀都是这样,不清不明,可清可明,哪边势头强劲就倒向哪边。对付这些军阀,丹初在粤西之战中已有经验,即借助战乱,强行收编他们。 孙可望派大西军经略贵州、四川,遇到大小军阀,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予以消灭、收编,彻底结束贵州、四川乱局。 岑丹初也深受启发:攘外必先安内,军阀乃乱世祸源,必须除掉大小军阀,才能稳固后方统治,进而与满清争夺天下。 郝尚久占据潮州,固然要尽力争取。待赤军夺取粤东后,不妨以高官厚禄笼络他,但决不许他割地自雄,继续割据潮州。 “杜永和借寓琼州,只得响应赤军反攻粤东。但他说军队新败,粮草紧缺,需整顿军备,再行反攻。其意亦在观望,如同赌徒,不敢轻易下注。倒是广州城内的范承恩,降清后怏怏不乐,暗中庇护抗清志士,值得我们笼络。” 范承恩原是东勋裨将,与杜永和关系恶劣。他出身淮安衙役,老实忠厚,与李成栋、李元胤父子关系很好。李成栋战死后,范承恩积极上书永历帝,主张应由李元胤接任主将,反对杜永和自任两广总督。 杜永和怀恨在心,当众骂范承恩为草包。广州事急时,杜永和主张出奔琼州,范承恩极力反对,被杜永和当众杖责。范承恩不忿,向清军款降,清军由此破城。 范承恩没有杀掉杜永和,反落了个汉奸的骂名,亲友都为之不齿。张存仁、尚可喜也不信任他,不愿重用他。李尔龙刺杀张存仁,慷慨就义,更刺激了范承恩。历史上,范承恩于永历六年再度反正,占据广州,后兵败自刎。 前线形势已明,丹初下定决心,说道:“前线将士用命,以寡敌众,坚守阵地。趁这段时间,我们查明鞑子部署,发现鞑子弱点。鞑子主力在北线,南线兵力分散,存在漏洞。 “我决定以南线为突破口,以虎贲镇、第二镇南下。虎贲镇亲兵协、辅兵协在梧州渡过西江,南下岑溪,经容县、北流县进入郁林州,与南线鞑子交战。第三协配属给第二镇,归第二镇指挥。第二镇第四、第六协加紧南下,走南线击敌。南洋舰队启航,出琼州海峡,准备在雷州湾与鞑子交战。 “北线,虎贲镇水师协配属给第一镇,归第一镇指挥。第一镇走北线,以第一协、第五协、水师协之力,先在梧州拒敌,伺机反攻肇庆。待时机成熟,再一道会攻广州。” 从南线反击清军,显然可以扬长避短,充分发扬海师优势,便于赤军从廉州、雷州、琼州等地获得补给。高州、肇庆沿海一带,还有大量的义师、社兵。王兴在汶村,靠近广州,可以袭扰清军粮道。 (本章完) 第314章 变计东进 第314章 变计东进 二十二日,岑丹初率虎贲镇抵达岑溪。广西梧州府岑溪县与广东罗定州相邻,同处云开大山山脉,多崇山峻岭,行旅艰难。 岑溪地处云开大山深处,却四通八达,向北可至广西梧州,向东可至广东罗定州,向西可至广西郁林州,向南可至广东高州,沿途皆为山间小道,崎岖难行。 赤军从梧州到达岑溪县,向东、向西、向南皆可,各有利弊。 向东至罗定州,可以尽快与敌军交战。罗定州是个盆地,周围多平原,便于展开兵马交战。一旦夺下罗定,赤军可北攻德庆,南下阳江,直接威胁清军后路。但罗定远离海岸线,靠近北线,清军在此地屯驻大军。赤军向东至罗定,离后方补给线太远,一旦久攻罗定不克,很容易陷入清军重围。 向南需翻越大瓮顶、大仁山、石根山三座大山,山道最远,但可直插高州府信宜县,同样可以威胁南线清军的退路。 向西至郁林州,山道最短,直接进入赤军统治区,后勤补给方便,最为保险。岑丹初原定走这条路线,经郁林州南下,与尚可喜正面交战。 不料,这天下午,李元胤、李建捷兄弟听闻虎贲镇动向,率几十轻骑追了上来,说有密事相告。李元胤原本据守肇庆,李建捷则协助杜永和守广州。赤军还师粤西后,肇庆、广州相继失守。二李合兵一处,守罗定州,罗定失,始投赤军。 “敢问琢……”李元胤话说到一半,自觉不妥,改口道:“敢问国主,可是要向西至郁林州?” 李元胤兄弟兵败,残部兵马不到一千,已无资格参加行辕前敌会议 “不错。”丹初坦然说道:“鞑子在南线推进太快,兵力突出,与北线难以呼应,正可枪打出头鸟。” “何必舍近求远?我据守罗定州两月,州城里颇有些旧部。与其西退郁林,不如东进罗定,免得来回奔波,劳苦将士。” “呵呵,”丹初不以为然,脱口而出道:“我赤军虎贲镇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出敌不意。” 罗定州在李元胤兄弟手中失守,他们自然想尽快收复罗定。 “不然,”李元胤驳道:“赤军以往长途奔袭,为的是寻找鞑子的薄弱点,直接在鞑子后方撕开一道口子,仿佛杀猪放血,往往一击致命。 “郁林州并非鞑子后方,亦非鞑子薄弱点。赤军绕远至郁林州,让鞑子以逸待劳,并不明智。就算在郁林州、廉州、雷州获胜,鞑子亦能从北线调兵增援南线,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战局。” 这么一说,还真挺有道理。丹初点头称赞,说道:“贤弟请讲下去。” 李元胤受到鼓舞,继续说道:“北线、南线鞑子相隔数百里,中间多为崇山峻岭,只有罗定州附近多平原,可驻大军,可屯粮草。 “这就像个扁担,南北两线鞑子位于扁担的两头,罗定州位于中间。赤军攻下罗定州,也就折断了扁担,把南北两线鞑子隔成两半,彼此不能支援。 “此后,赤军再以精兵坚守罗定,北上德庆则威胁北线鞑子退路,南下阳春则威胁南线鞑子退路。赤军可一举夺取战场主动权,从容反攻粤东。” 岑丹初不是没有考虑过东进罗定,只因清军派重兵防守罗定,赤军强攻罗定并无胜算。北线清军很容易向罗定调派援军,赤军主力却远离前线,一时半会儿赶不到罗定。万一赤军攻不下罗定,清军援军毕至,赤军将腹背受敌,陷入危险的境地。赤军每临大战,习惯诱敌深入,后发制人。先放任敌军扑进,时间一长,敌军部署必有弱点。再瞄准敌军弱点,以亲兵协快速机动,直扑敌后,往往一击致命。 这一招屡试不爽。但此次粤东之战,对手是张存仁、巴山、尚可喜、耿继茂,皆号称满清名将,久经战阵,行军部署并未露出明显破绽。南线清军突出,兵力分散,实因南线地形特殊,尚可喜的部署并无明显问题。 虎贲镇从郁林州出击,绕远路不说,不一定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到了郁林州,从正面与清军交锋,就得按部就班地打,势必将拖延战争进程。 赤军粮草只够坚持三个月,必须速战速决。若按原定计划,以赤军现有的粮草,只能击败清军,收复失地,占领广东西部州县,谈不上收复广州,更无力全歼清军。 与之相反,粤东之富庶,超出粤西十倍。清军攻下广州后,占领了珠江三角洲、北江流域,坐拥粤东富庶之地,可以很方便地筹集粮草。张存仁威望素著,还能从江西、福建、江南等省份调集粮饷、兵员,更能持久作战。 战争真要是演变成持久战,也就成了消耗战。粤西资源匮乏,真要拼消耗,赤军并非清军对手。 丹初有些心动了。他习惯谋定后动,临时改变战略,还真有些难以决断。 “国主,军令已下,若是临时改去罗定,会不会太草率了?”虎贲镇副镇统曹煜说道。他老成持重,并不赞同东进罗定。 作战局长何肇基也反对,说道:“李爵帅既已知道虎贲镇到了岑溪,鞑子也必有耳闻,罗定方面必有防备。” 明末时,战争艺术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每临大战,交战双方都会远远地派出斥候,前线几成半透明状态。 岑溪离梧州、封川不远。虎贲镇在梧州渡江,声势浩大,必已被清军侦知。 丹初未置可否,反问李元胤:“贤弟,实不相瞒,我军攻坚器具不多,若要强攻罗定,除非城内有内应。你有把握策反守军吗?” 李元胤犯难了。他在罗定州呆的时间并不长,由于长期宿卫朝廷,与东勋将士并不亲密。罗定州城内外是有不少东勋降军,但清军防范甚紧,李元胤不见得能策反他们。 李建捷刚过十八岁,骁勇善战,慨然说道:“两军争战,争到最后都是争一口气。鞑子已经逼到了家门口,将士气愤,士民惊恐。国主若引军西去,恐士气丧失,民众失望。如马雄、郝尚久等首鼠两端者,亦将犹豫自计。” “善,”丹初颇受触动,决定变计东进罗定。 (本章完) 第315章 首战制胜 第315章 首战制胜 二十三日,岑丹初率虎贲镇亲兵协疾进罗定州。沿途皆为山间小道,不便行军。好在两地相距约一百里,虎贲镇多骑兵,正常行军可在当天抵达罗定。 清军不敢走山道进攻岑溪,但在沿道替宾镇、金滩岭据险设防。守军人数不多,无力阻挡赤军大军,但迟滞了赤军前进速度。 当赤军冲出山道,进入罗定州平原时,天色渐黑。清军派兵过来袭扰,双方一阵混战,各有损失。 敢于夜战的军队,不说都是精锐,至少不是弱师。丹初隐约感觉到,赤军必将在罗定州有一场恶战。说不定,这里将成为两军决战的地方。 战场直觉这东西,要靠经验,也要靠天赋。岑丹初穿越五年,每战必胜,从一名童子兵晋升为郡王,颇有种天命在吾的自信。灵敏的战场直觉,仿佛是天生一般,帮助他在残酷的明清战争中快速崛起。 赤军就地扎营,斥候、侦侯、塘兵进进出出,战场态势也渐渐清晰。 亲兵协大营距州城约有二十里。亲兵标、骑兵标、炮兵标皆已赶到。辅兵标离得也不远,一个时辰后就能赶来。 这就是一万两千人马,其中战兵约八千人。急时,四千辅兵也能参战。毕竟是亲兵协的辅兵,战斗力不比步兵协战兵弱。 明后两天,辅兵协一万人马将陆续赶到,其中有工兵、舟桥兵、辎重兵等,为攻城战、持久战所必需。 最近一支援兵为步兵第二镇骑兵标,约有两千人马,可在两日内抵达罗定。步兵第二镇第四协一万五千人马在昭平,先沿桂江顺流而下到梧州,再急行军,可在四日内抵达罗定。第二镇第二协在浔州,约有一万五千人马,为总预备队,先沿浔江顺流而下至梧州,再强行军可在六日内抵达罗定。 这么一计算,赤军确实可在罗定与清军展开决战。 清军离罗定更近,北线主力可以随时移师罗定。但北线战场包涵西江航道,是粤西前往广州最便捷的通道。清军必须在北线保持必要的兵力,防范赤军沿西江顺流而下。 事实上,两军都要在西江沿线部署重兵。赤军要保梧州,就得保封川。清军要保肇庆,就得保德庆。梧州、封川、德庆、肇庆皆沿西江而建,沿途多峡谷,不好展开兵马,不利于大兵团作战。 次日,赤军拔营东进。行军不到一个时辰,罗定州西城楼已经在望。 罗定州城建在泷水(今罗定江)东岸,明朝在此建有一座卫所,曰泷水所,与州城同城而治。 泷水水浅,早有一支清军背水列阵,看其旗号正是耿仲明的靖南藩军队。 “报国主,前方靖南藩鞑子约有三千,距我军前二里列阵。” 靖南藩东江镇老兵约有两千五百人,为攻略粤东,奉清廷之令扩编至一万人,编为左营、右营、中军、前营、后营。这一万人马,要么是东江镇老兵,要么是各地绿营、壮勇,战斗力颇为可观。 尚可喜、耿继茂入粤东,一路招兵买马,靖南藩兵马也扩充到两万多人。 “为首者是谁?” “打的旗号是右翼总兵连,应当是靖南藩连得成。” 连得成是东江镇旧将,追随耿仲明多年,虽非名将,却也老成持重,久经战阵。 “可有巴山、耿继茂的消息?” “尚无。” 丹初亲自抵近侦察,见清军衣甲鲜明,陈型相当整肃,与去年刚与靖南藩交手时似有不同。清军厚饷,实行精兵战略,即便是后娘养的绿营兵,员额亦不算多,但披甲率很高。靖南藩已扩充至两万多人马,并非来者不拒,而是裁撤老弱,保留精干,因此比一般绿营还要精锐。 左右都很乐观,说道:“鞑子区区三千人马,就敢背水列阵,真是螳臂当车。” “不然,”丹初判断道:“连得成乃靖南藩右翼总兵,以三千战兵当我赤军精锐,其意不在死战,而在试探我军实力。我军直插罗定,利在速战,当首战制胜,鼓舞士气。传令,亲兵标正面出战,骑兵标迂回敌后,争取一举歼灭连得成。” 丹初牛刀杀鸡,一开始把亲兵协精锐派了上去。赤军重视首战,首战若能战斗,对后续战斗影响甚大。 清军在泷水西岸建有三座营垒,为防御州城的第一道防线。照理讲,营垒里有粮草辎重,不可轻弃。就算清军战败,也该退入营垒,闭营自守。 哪知道,甫一交战,赤军密集的子弹就把靖南兵打懵了。连得成反应很快,自知眼前为赤军精锐,立即引兵后撤。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就已结束,清军溃败。 “国主,鞑子不堪一击,我标斩杀两百余人,俘虏一百余人。” 亲兵标标统周一鸣十分兴奋,赶回汇报战绩。原标统袁平升任步兵协副协统,周一鸣继任标统。他年轻有为,备受丹初信任,在军中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加上骑兵标,赤军首战俘斩六百余人,可谓旗开得胜。 此战没有全歼清军,或歼灭清军大部,未能达到丹初预期。他笑了笑,脸上终究有些失望,说道:“一鸣,咱们赤军打仗,首要原则是什么?” “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何为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曰斩杀,曰俘虏,曰残疾,曰重伤。” “此战未能大量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将奈之何?” “渡河过去,号召义师,策反降军,以十成炮轰破城墙。” “若鞑子大举来援,我军又久攻罗定不克,将奈之何?” “呃……”周一鸣语拙,但很快又恢复了信心,说道:“当在城下坚持,待步兵主力跟进,再与鞑子决战!” “嗯。”丹初未置可否,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战场上一片狼藉,虽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却留下不少衣甲、尸体。远处,清军营垒起火,升起浓厚的黑烟,守军都渡过泷水,逃回罗定城内。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隐入云层,天气由晴转阴。难得要下雨了?下雨不利于交战,将迁徙战事,对赤军不利。 丹初毅然下令:“立即渡河,炮兵标准备十成炮,轰击罗定州南门。” (本章完) 第316章 清军来援 第316章 清军来援 才一渡河,便有斥候缚来几个清军,其中一人身着明朝五品文官的衣冠,却自称是张存仁的使者。 不用说,他必是投降不久,来不及制作满清官服,干脆用明朝衣冠充数。张存仁此时派他过来劝降,无非是想拖延时间。 丹初懒得和他废话,披甲立马,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概。 清军使者未言先怯,强作镇定,挣扎着要站起来,说道:“将军,吾乃大清国……” 早有一名小校上前,用流星锤猛击清使小腿。这流星锤小巧方便,乃是一截短木棍,一端作手柄,另一端镶有铁骨朵,常被骑兵用来追击步兵。 清使吃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却仍旧不服,一边挣扎着起来,一边说道:“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何必蓄意折辱我?” 丹初冷哼一声,令道:“敲碎他的膝盖。” 整治汉奸这种事,将士们都乐意干。左右士卒架住清使,那小校运足力气,使劲敲打清使的膝盖。 清使出使赤军,只因张存仁给他画了大饼,许诺他晋升官职。眼见赤军动武,清使立即胆怯,哭喊求饶。 “我终于明白敲打二字的意思了。”丹初对左右说道,随即又问清使:“张存仁派尔出使赤军,何以饵我?” “回,回藩主的话,存仁说只要藩主愿意归顺,他愿保举藩主为王爵,请藩主镇守粤西。” “王爵自不可少,只是,单单镇守粤西不行,总得同时粤西、粤东两省,方能养活我这五十万赤军。”丹初故作玄虚,说道。 清使神色一动,明知岑丹初狮子大开口,却不好讨价还价。 “国主,何必与这种汉奸浪费口舌?”左右说道:“干脆把他一刀剐了,也算是为国人除害。” “啊?”清使的声音都颤抖了,改口说道:“国,国主,小人过来劝和,决无谋害国主之意。” 丹初横眉冷笑,脸上浮上杀气,问道:“我且问你,张存仁人在何处?尔何以知道我的行踪?” 清使犹豫,想到身家老小,说道:“小人委实不知存仁驻处,只收到一个口信,令我到罗定求见国主。” “来人,挑断他的手筋。”丹初不耐烦了,令道。 膝盖处痛不欲生,再挑断手盘,清使就更加残废了。他瘫倒在地,哭泣道:“回国主,小人几天前在肇庆,见过存仁一面,之后便在德庆听差,昨日奉令,连夜赶到罗定。” 不对劲,这其中必有奸诈。丹初略一沉吟,令人拖走清使,严刑拷打,讯问情报,又召集亲信商议军事。 谋士钱秉镫说道:“国主行踪已经暴露,鞑子派使过来诱降,一是要试探国主态度,二就是要争取时间,等待援军。” 城内缺少内应,大炮又不够多,赤军想抢在清军援军到达之前攻下罗定,基本已不可能。 岑丹初从善如流,说道:“传令停止攻城,大军在泷水东岸扎营,修筑营垒,准备迎战鞑子。第二镇那边,催促他们加快速度,最起码要先派骑兵赶赴罗定州。” “请教国主,鞑子使者怎么办?” “留一个小卒回去传信,就说我愿请和,要求世守粤西、粤东。其余人严刑拷打,讯问情报,之后全部处死。”从攻城改为扎营,又是临时改变军令。军中一阵忙乱,直到下午申时才渐趋平稳。亲兵协在泷水东岸扎下六座营垒,辅兵协工兵标、舟桥标陆续赶到,在泷水两岸扎下四座营垒。 天色阴沉,似有大雨。为防范泷水暴涨,舟桥标分派人手,在泷水两岸架设浮桥,沟通泷水两岸。 当天,赤军在罗定城外设营十几座,横跨泷水两岸,俨然已把罗定当作主战场。 与此同时,斥候、侦侯不断刺探情报,清军态势也渐渐明晰。 满清靖南将军巴山原为北线清军前敌主帅,惊闻罗定有变,当机立断,把前线军务交给耿继茂,自己亲率大军援救罗定。 援军当中,满蒙八旗战斗力最强,旗兵约一千余,算上扈从的包衣阿哈,人数不下两千人,战马约三千匹。 靖南藩也派出了精锐“神器营”,由左翼总兵徐得功率领,一人一马,战兵至少有四千人。孔有德、耿仲明原本是明朝登莱巡抚孙元化的老部下,擅使火器。 为对付赤军,耿继茂在军中成立“火器营”。去年,火器营在广州城北与赤军激战,大溃,之后重建,改称“神器营”。神器营模仿赤军亲兵标,大量装备轻型野战小炮、重型火绳枪,一人一马,便捷迅速,实力不容小觑。 值得一提的是,清军也改进了重型火绳枪,仿造出了纸包弹。 满清以骑射起家,但非常重视火器技术。以往与明军作战时,满清对手不强,发展火器时更重视火炮,特别是攻城的红夷大炮、野战的冲天炮、机动性强的霰弹炮,最受清军青睐。 弘光朝灭亡后,明清战场重心转移至长江以南。南方明军已习惯使用火绳枪作战,每营必有火枪手,称之为“铳兵”。但铳兵组织纪律不佳,鸟铳威力不大、可靠性不强,受到清军的轻视。 清军使用传统大梢弓便能压制南明鸟铳,因而无意发展火绳枪。直至遇到赤军,清军才意识到火绳枪、燧发枪的重要性。不管是多尔衮还是继任的福临,都对火绳枪、燧发枪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下令工部限期改进。 满清已经占领大半个中国,可以动员大量资源研制新式火枪。由于时间较紧,清军并未研制出可靠耐用的燧发枪,仍以改良鸟铳为主。 福建、浙江、江南、北直隶等省都有成熟的鸟铳匠行,其中浙江、福建两省仿造的鸟铳最为精良。 清军把各式火绳枪统称为鸟枪,本质上是一种轻型火绳枪,装弹重在三钱至五钱不等。浙江、福建两省督造的鸟枪模仿赤军定虏式步枪,以纸壳弹为子弹,配有刺刀。 只不过,清军冶铁技术进步不大,鸟枪可靠性、威力、精度都比不上定虏式步枪,反倒比定虏式步枪沉重。刺刀也比较初级,末端插入枪口,而非套在枪管外。 除了鸟枪,清军还发明了抬枪。这种抬枪渊源于日本的“大筒”,本质上是一种超重型火绳枪,重达二三十斤,不配支架,需两人配合操作使用,一次可发射五发铅弹,威力很大,但射速缓慢,不便携带。 鸟枪与抬枪,正是满清火器营的主要装备。清军原计划在定南、靖南两藩军队中创制火器营,由于定南藩败亡,改在靖南、平南两藩中创制。 除了满蒙八旗、靖南藩神器营,北线清军还派来七千绿营扈从,总兵力约有一万三千。加上罗定州城守军,清军在罗定战场投入的兵马在一万六千至一万八千之间,数量上超过赤军。 前军由满蒙八旗、靖南藩组成,先锋已过了德庆,进至晋康乡一带。 春雷滚滚,天空却不合时宜地下起雨来。 雨势渐大,天色将黑,今日已无法战斗。清军夺晋康乡民居宿营,丹初则下令闭营自守,养精蓄锐,准备明日大战。 (本章完) 第317章 野战失利 第317章 野战失利 丹初连日急行军,疲惫不堪,昨夜就着雨声早早睡下。一觉醒来,只见帐外已经微亮,雨点打在篷布上噼啪作响。 雨势是一点没减呀。这么大的雨,赤军引以为荣的燧发枪、靖南藩神器营的火绳枪、满蒙八旗的大梢弓都无法使用。道路泥泞,人马行走不便,不利交战。 若自己是清军主帅巴山,该怎么抉择?是趁着雨势发起进攻,还是进入城内坚守?是穷追猛打,还是等待绿营步兵到来?丹初躺在床上思索,反复衡量着敌我力量对比。 满蒙八旗皆为百战精锐,论白刃战更具优势。一旦天晴,赤军燧发枪略一擦拭便可使用,在战场上堪称无敌。清军杀手锏为大梢弓,弓弦受潮,并不能快速恢复。 巴山长期担任江宁总管,不时出兵镇压南方明军,几无败绩。他作战经验丰富,资历深厚,为人骄狂。想必,天一亮,清军就会拔营南下,趁雨天与赤军交战。 想到这儿,丹初精神一振,从床上一跃而起,问帐门口的侍卫杨鼎真:“昨夜可有军报?” 杨鼎真是丹初的侍卫长,广西浔州人,武艺高强,为人谨慎,习惯一大早就来帐前候命。 他拿起军报,扫了眼上面标记的颜色,说道:“有三份,都不紧急,作战局那边已经作过标记。” 丹初穿好衣服,未来得及洗漱,先拿来军报看。 确实没什么急事。清军援军扎营于晋康乡,距罗定州三十多里,查明为满蒙八旗、靖南藩神器营,总人数不下六千。还有七千绿营兵,还在德庆境内。 赤军这边,受大雨影响,山路难行,各部将克服困难,如期抵达罗定。步兵第二镇直属骑兵标离得最近,约有两千人马,明天即可抵达罗定。 南线那边暂无消息。不过,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赤军以一协兵马挡住清军四万大军,便能在罗定州集中更多的兵马,争取在罗定州突破清军防线。 “将士们昨晚睡得怎么样?”丹初问道。 “幸亏明天没有攻城,才及时扎好营垒。虽然下雨,毕竟都有营帐,且都扎在地势高的地方,提前挖了排水沟,将士们睡得很好。” 丹初放心了,自言自语道:“鞑子真沉得住气,不知他们此时拔营没有。” 直到巳时,斥候终于送来消息,说鞑子在晋康乡拔营,朝罗定州方向而来。 丹初精神一震,传令全军戒备,亲兵协、骑兵协、辅兵协准备出营接战。赤军营垒分散,又因大雨,修得十分简陋,不能作为坚守凭恃,必须出营野战。 将士们早上吃了热饭,以逸待劳,正好与清军一决雌雄,不说能打败清军,至少要打成平手。 午时,清军逼近罗定州城。他们并未入城,反而从城东绕过,继续向赤军阵地进发。守军亦打开城门,派兵扈从。 雨如珠帘,随风飘荡,势头稍有减弱。泷水已经浑黄,水位涨高不少。一场大战,即将在罗定州城外打响。 丹初下令迎战,亲兵标、骑兵标、辅兵标出营列阵,炮兵标留营,充任预备队。辅兵协在泷水西岸戒备,听令渡河支援。 赤军好整以暇,冒雨在营外一里处列阵,仍取守势,在阵前树了一排鹿砦。鹿砦简单易携,但防御能力很差,只能迟滞敌方骑兵。 午正时分,两军逼近,彼此相距不到一里。赤军亲兵标在前,骑兵标在两翼,辅兵标在后。 黑压压的清军,从北方渐渐趋近。丹初举起望远镜,见清军铁骑如林,几乎人人披甲,前排多披明甲,一人两马。 八旗每与敌交战,常驱使死士在前,执行搬移鹿砦、填补壕沟、推动楯车等任务。这些死士常披两层甚至三层盔甲,最外一面用防护力最强的明甲。 雨水不时打湿望远镜,丹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感到一丝寒意。雨势仍大,火炮、火枪都不能用,赤军只能与八旗展开白刃战。赤军成军至今,还从未像今天这样,不经过炮火准备,就与满蒙八旗展开白刃格斗。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清军与赤军一样,大部分都是骑兵,正在采用慢步前进。旗帜甚多,各有色,足见清军指挥号令复杂。由于下雨,旗帜不张,多贴在旗杆上。 他们发现了赤军阵前的鹿砦。很快的,号角声起,一队百余人的死士策马上前,准备搬移鹿砦,清除阵前障碍。 赤军很快作出回应,骑兵标出动一支精锐骑兵,人数大抵与清军死士相等,上前阻止清军。 鹿砦就在赤军阵前一百步远,使用望远镜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清军死士多用长柄大刀或者流星锤,此为满洲骑兵常用武器。 努尔哈赤时期,八旗简单分为四个兵种,即曰环刀军、铁锤军、串赤军(楯车兵)、能射军(弓箭手)。环刀军即使用长柄大刀,铁锤军即使用流星锤,为北方游牧民族常用武器。 赤军冷兵器更杂,长矛居多,间或有马刀、流星锤、马槊。至于披甲情况,即便是赤军最精锐的亲兵协,亦远不如八旗。 战不多时,赤军渐落下风,鹿砦被清军死士推倒好几处。赤军再派出骑兵上前支援,清军亦随之加兵,后续主力改用快步加速前进。 “前进!”丹初沉着下令,中军擂响战鼓。赤军忍耐已久,终于得到命令,拍马前进,先是慢步,未几改用快步。 天好像漏了一般,把无尽的雨水撒向大地。丹初把望远镜交给一旁的侍卫,沉声说道:“拿马槊来!” 他时常亲临前线,却已很久不再执刃杀人,这次重握马槊,颇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这支熟悉的马槊,曾助他斩杀八旗名将觉罗果科,曾助他从明军中脱颖而出,曾助他受封定虏伯。今日,他又要横槊立马,对阵镶黄旗名将巴山。 “亲兵协,随我斩杀鞑子!前进!” “杀!杀!杀!”赤军声音震天,策马来到鹿砦前,与八旗短兵相接。 没有火枪,没有大梢弓,这场战斗纯粹成为勇气与武艺的比拼。 清军很快突破了鹿砦,与赤军短兵相接。满蒙八旗在前,靖南藩在后,其锋甚锐。 赤军以逸待劳,毫不相让。骑兵标在前,亲兵标在后,岑丹初居中,位于中军大旗下。这中军大旗正是亲兵协协旗,旗杆高大,从战场上任何一个位置都能清晰地看到。 与满蒙八旗相比,骑兵标在披甲率、士卒武艺、武器上都有差距。大约过了两刻钟,骑兵标渐落下风,右翼被清军打开一道缺口。一员清军裨骑一匹青色大西马,从缺口处横冲直撞,直往中军大旗方向袭来。丹初怒从心头起,拍马上前迎战。却有一员小校从一旁冲出,用一杆白杆长枪迎战。 那长枪足有一丈多长,在小校手中舞得灿若游龙,一枪刺中清军裨将胸膛,看得人忍不住暗自叫好。 不曾想,那矛尖刚好刺中敌军明甲上的甲片,又被里面一层盔甲挡住,并未对敌将造成伤害。那裨将体格壮硕,借着大西马的冲势,不仅没有倒下,反而面目狰狞,继续向前硬顶。 白杆长枪用坚固的白木制成,外表覆有一层竹片,再用细线绞线,十分坚韧。赤军小校不肯松手,清军裨将继续策马向前,白杆长枪被折弯成弓形。 只听咔嚓一声,白杆折断,矛尖却并未刺穿盔甲。赤军小校失去武器,手中只剩半截折断的矛杆。清军裨将却狞笑不已,挥舞手中大刀,劈向赤军小校。 小校下意识地使用矛杆格挡,却挡不住沉重锐利的大刀。“啊!”他惨叫一声,跌落马下。清军士卒随即跟上,补刀杀死赤军小校。 丹初怒极,策马挥槊上前,执意要取那裨将性命。杨鼎真领着一队侍卫扈从。 那清军裨将见丹初头戴金黄头盔,便知他身份不凡,亦抖擞精神,前来接战。 “咣当”一声,大刀与马槊碰撞。这大刀本就沉重,敌将又使出蛮力,令丹初虎口一紧,隐隐作痛。 “好鞑子,竟能在战马上把大刀挥舞如风。”丹初想起刚才那名小校,恨得牙痒痒,必欲取他性命。 两人在马上交战七八回合,未分胜负。那裨将焦躁,回马退后几步,随即脚踢坐骑,驱使大西马向前猛冲。 丹初也不相让,运出全力,把马槊掷向敌将。这正是滇师名将胡一青的家传秘技,胡一青赖以在战场上成名,往往一掷便能取敌性命。 那裨将久经战阵,大吃一惊,勒紧缰绳。大西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替主人挨了一记马槊,重重跌倒在地。 敌将落马,在地上摔了个跟头,甲片上翘,露出层层布制成的布片。 明清两代鲜少用板甲,多用布面甲,方便制作修理。大致上,甲片在外,则为明甲,防护力更强,甲片在里,则为暗甲,防护力更弱。 刚才赤军小校用白杆长枪刺中敌将,矛尖被甲片所挡,未能穿透敌将第二层盔甲,故被敌将反杀。 侍卫杨鼎真已经赶到,用红缨枪刺向敌将面宠。敌将挣扎,在地上连爬到滚。 “从甲片下刺!”丹初喝道。 杨鼎真得令,使出吃奶的力,从甲片下往里刺。 “啊!”敌将惨叫一声,鲜血渗出盔甲。又有一名侍卫上前,用红缨枪刺中敌将喉咙,结果了他的狗命。 此时,两军犬牙交错。清军已占上风,满蒙八旗在赤军骑兵标防线上打开数道缺口,靖南藩神器营与赤军亲兵标接战。 “国主,请稍向后退,入亲兵标阵中。”杨鼎真抽空来到丹初身边,低声说道。 “不能撤退,让亲兵标前进,把中军大旗护在中间。”丹初依然保持着冷静,中军大旗可不能轻动,免得动摇军心。“传令亲兵协辅兵标出战,辅兵协工兵标、舟桥标立即渡河增援。” 这次真是大意了。 很明显,论白刃格斗,赤军骑兵标不是满蒙八旗的对手。满蒙八旗只有一千余旗兵,但若把包衣阿哈算在内,人数当在两千五百以上。 为弥补旗兵的不足,清廷早已开始鼓励包衣阿哈参战。阿哈在战场上立下战功,便有望升格为旗兵,从此在旗上领一份铁杆庄稼,子子孙孙世代无忧。 因此,阿哈作战相当踊跃。不少阿哈长年跟着主人南北征战,武艺相当高强,不比主人差多少。 亲兵标白刃战还不如骑兵标,更非满蒙八旗对手,但可以力压靖南藩神器营。他们主要以定虏式步枪为武器,枪口套三棱刺刀,长度可达到五尺。 大体上,攻击城、野外遭遇战,长板效应更突出;守城战,短板效应更突出。眼下,在这种野外空旷的战场上,在大雨天这种天气下,满蒙八旗战斗力最强,长板效应明显,清军更有希望取胜。 赤军想扭回战局,或者至少打成平手,除了依靠勇气,就只能往战场上增兵,靠人数优势压倒清军。 这时候千万不能撤退,一旦撤退就有兵败如山倒的危险。赤军营垒也筑得简陋,不足凭恃,即便退回营垒,也是兵力分散,很容易被清军个个击破。 丹初只能咬紧牙关,等待辅兵渡河增援。起兵至今,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战斗一开始便落于下风,几无翻盘的希望。 环顾战场,两军已经完全扭打在一起,清军占据优势,赤军战线缓缓后退。但赤军将士们非常英勇,即便技不如人,也敢于顽强抗击,宁死也不撤退。 东勋裨将李建捷,身后只剩轻骑六七个,虽为客军,却骁勇异常,带头直陷重围。他使一把镗刀,黑柄白刃,已斩下敌军四个首级,挂于马首,往来披靡。 亲兵标统周一鸣,带兵守卫正面,屏护中军,打退鞑子数次冲击。鞑子抢攻中军,周一鸣力战不屈。他使一杆长矛,战至中途,长矛折断,一分为二。周一鸣下马捡拾长矛,敌将冲杀过来。大西马甚是高大,敌将需要俯身才能攻击,甲片都挤得微微翘起。周一鸣窥出破绽,干脆以步战迎敌,瞅准机会用长矛刺杀敌将。 然而,像李建捷、周一鸣这样的肉缚高手终是少数。大多数将士军龄不长,经验不足鞑子丰富,又习惯使用火器,在白刃战中实非鞑子对手,只要依靠勇气和牺牲坚持不退。 战至申时,双方都已精疲力竭。赤军辅兵协工兵标、舟桥标赶到,加入战斗,将士士气一振。 清军自知无力打垮赤军,只好鸣金收兵。赤军亦伤亡惨重,无力追击,引兵退回。 雨一直下,地上一片泥泞,伤员呻吟声此起彼伏。两军辅兵各自打扫战场,运回伤员。 (本章完) 第318章 反败为胜 第318章 反败为胜 傍晚,天色大黑,雨势减少,但并未停下的意思。 众将齐聚中军大帐,个个愁眉苦脸。不少人身上挂了彩,因为白天战败,颇有些灰心丧气。有些人惦记着泷水上的渡桥,担心江水暴涨,冲垮了浮桥,赤军连退路都没了。有些人想着第二镇的援军,担心他们路上遇到洪水,不能及时赶来增援。 今日之败,堪称亲兵协成立以来第一次大败。除炮兵标外,其余各标约一万人参战,伤亡近三千人。骑兵标损失最重,两千五百骑兵战死八百余人,另有四百余人重伤,预计将直接损失一千两百人,战损率接近一半。 最令人痛心的是,队长、哨长、伍长等基层骨干大量阵亡。士卒损失可以迅速补充,军官阵亡从何补充? 清军伤亡也不小,但肯定比赤军少。作战局估计,鞑子伤亡当在一千五百至两千之间。 关键是,罗定处于清军内线,鞑子援救方便,赤军救援不及。 明日,鞑子有七千绿营可以赶到罗定,给赤军造成更大的压力。赤军援军遥遥无期,最近一支援兵为步兵第二镇直属骑兵标,有两千骑兵,至今没有消息。 骑兵战斗力是步兵数倍,更比辅兵高出不少。若第二镇骑兵标明日不能赶到,赤军只能驱使大量辅兵上战场。 今日,敌我力量相当。将士们英勇血战,大量牺牲,勉强打成平手。明日,鞑子有七千援军过来,敌我力量对比悬殊。若第二镇骑兵标不能及时赶到,赤军可真要危险了。 赤军亲兵协在泷水东岸,背水列阵,处于绝地。一旦明日战败,败兵抢夺浮桥,凶险至极。 保险的做法是,把亲兵协撤回泷水西岸,与辅兵协合兵一处,再拆毁浮桥,等待第二镇主力赶来。届时,敌我力量逆转,赤军足以与鞑子在罗定州决战。若天气转晴,燧发枪可以发火,赤军足有把握大败鞑子,进而夺取罗定州。 可这样一来,对士气影响极大,对主帅威信亦有损失。将士们一向把岑丹初奉若神明,若轻易撤退,无疑会对他产生怀疑。 只差一个骑兵标,只要第二镇骑兵标明天早上赶到泷水,岑丹初就有把握坚持不退,就能在明日再战鞑子。 “国主!”一名提塘官进入帐内,身上的雨蓑还未褪去。他在行辕内总管塘兵,负责消息传递,职责不轻。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虎贲镇副镇统曹煜焦急地问道。众将都停止交谈,把期盼的眼光投向提塘官。 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伏到丹初耳旁,轻声说道:“第二镇骑兵标已进至替滨镇,途中遭遇洪水,损失了一队人马。杨标统决定略事休息,天明后再启程,可在明天午时前赶到泷水。” 替滨镇是云开山脉中的一座小镇,距亲兵协约四十里。清军曾在此设防阻击赤军,丹初对此颇有印象。 四十里的路程,约有二十里山道,二十里平路。骑兵正常情况下行军,不用两个时辰就能走完。这几天连日下雨,山洪冲刷道路,行军必定艰难。 “王八蛋!”丹初怒极,有些失态,喝道:“告诉杨方,明日辰时到不了泷水,让他提头来见!” 永历元年,丹初魂穿时空,投身焦琏麾下为卒,第一次随军增援桂林,便曾遭遇大雨。洪水冲刷严关道路,焦琏带着标营,克服重重困难,还是如期赶到了桂林。 杨方能否率领骑兵标赶到泷水,俨然关系到战场胜负。就算有天大的困难,他也得想方设法克服。 这杨方是岑丹初发小,同样出身陕军孤儿,如今已积功至骑兵标标统,自有过人之处。 提塘官神色凛然,应道:“诺!” 众人虽未听到提塘官的密告,却完全猜得出来,不由得大为沮丧。 参军佥事莫光书拦住提塘官,叮嘱他道:“派几个得力的塘兵,告诉杨方,明日能否胜负,就在他的骑兵标。” 提塘官才出帐,副镇统曹煜鼓足勇气,说道:“国主,敌强我弱,形势在此。不如乘夜撤到泷水西岸,待大军毕集,天气转晴,再与鞑子决战。” 有人打头,众将纷纷附和: “不错,看这天气,雨势连绵,明日也不会转晴。雨天与鞑子肉搏,我军吃亏。不如先退到西岸休整,凭河拒敌。天气转晴后,我军定虏式步枪、十成炮皆可开火,再渡江邀击鞑子,破敌更有把握。” “背水列阵,本就是兵家大忌。如今泷水暴涨,不能徒涉,河水冲击浮桥,深为可虑。” “就算第二镇直属骑兵标赶到,也不过两千骑兵,不见得能够扭转战局。” “是啊,杨方这标骑兵是新组建不久的,比不过亲兵协骑兵标。论白刃战,更非满洲鞑子对手。” …… 说来说去,大部分都是消极的话。李元胤起先意气甚豪,极力鼓动赤军争夺罗定。今日赤军伤亡惨重,他深为内疚,不敢多说一句。 连丹初都有些动摇,但终究有些不甘,不愿轻易撤回泷水西岸。 “国主,刘协统来了!”一名侍卫闯入帐内,眼中都是兴奋。 “哪个刘协统?”莫光书问道,一时想不起军中何时有刘协统?他之前在军政府主管刑名,去年八月迁任军谘府参军佥事,对军中人事不够熟悉。 “第二镇第六协副协统刘芳亮。” 白马银枪无敌将! 丹初大喜,说道:“快!传他进来!” 未几,一员中年大将身披蓑衣,进入大帐。他大概三十七八岁,走路虎虎生风,见到丹初就拜,说道:“国主!末将来迟了!” “请起请起!”丹初离座,上前扶起刘芳亮,问道:“你可曾遇到杨方?” “嗯,下午在筋竹镇遇上了杨方。那筋竹镇周围群山环抱,恰巧处于山坳内,有些地方洪水齐胸。杨方辎重多,不便过去。我远道而来,带的都是轻骑兵,和他打了个招呼,先赶过来了。” “甚好,甚好。”丹初心里有底,心头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刘芳亮能赶过来,杨方自然也能赶过来。只因骑兵标辎重多,人马众,所以行军不速。只要杨方下令抛弃不必要的辎重,必能在明天辰时前赶到泷水。 “芳亮,你带来多少人马?”曹煜问道。 “不多,只有一百二十骑。” 众将略感失望,却听刘芳亮继续说道:“匡镇统认为,国主临时变易计划,后方准备不及,前线恐生变故,特令我星夜赶来,探听消息。”“不错,不错。”丹初终于露出了笑容,赞道:“我超擢匡时为步兵第二镇镇统,经常有人眼红,说他太年轻。你们看,他能料敌于先,提前派芳亮到前线查探形势。若非有心人,谁能想得这样周到?芳亮能过来,杨方明日必可过来,我安心矣。” 话风转变,众人神色轻松不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忧心忡忡。 今夜雨势不停,外面一片漆黑,各部加固营垒,添加鹿砦、拒马等防御设施。清军连日行军,白天打得精疲力竭,想必晚上也不敢过来劫营。 明日,杨方两千生力军赶到,赤军未尝不能与清军一战。关键是,要找到清军的破绽,不然,杨方来了也是白来,只能像今天这样重蹈覆辙。 “今日之战,赤军败绩,我亲临前线,并不怪罪大家。将士们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至始至终没有出现怯敌后退者。今晚集合大家,为的就是总结经验,今后避免犯同样的错误。大家各抒己见,踊跃发言。” 丹初环顾众将,态度甚是诚恳。 “要说,还得怪这鬼天气,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毫无停歇的样子。要是天晴了,咱们用定虏式马步枪打鞑子,那还不一打一个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这些抱怨的话,就不必说了。” 众人轻笑,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亲兵标在骑兵标之后接战,伤亡不算特别严重,标统周一鸣第一个发言,说道:“亲兵标习惯使用步枪,平时也训练白刃战,但多为步战,很少在马上实行白刃战。今日骑兵标在前,亲兵标接战仓促,骑在马上白刃格斗,故不如满洲鞑子。” 骑兵标统莫尔祯也挂了彩,部下损失惨重,心情十分悲痛,说道: “依我看,骑兵标损失惨重,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攻击武器不行。骑兵主要用长矛做武器,但鞑子披重甲,骑大西马,势难抵挡。骑兵长矛常常折断,马枪又无刺刀,等于是赤手空拳与鞑子打。第二,我军不重盔甲,披甲率低,一旦被鞑子刺中,不死即伤。攻也不行,防也不行,故被鞑子击败。” 长矛易被折断,骑兵标的失利与此关系甚大。反倒是亲兵协,使用三棱刺刀为武器,比长矛可靠不少,既不会折断,也可以更容易地刺穿敌军盔甲。 “鞑子人人披甲,满蒙鞑子死士皆披两层盔甲,旗兵大多披明甲,只有阿哈才披甲。我军皆在马上,用兵器刺中鞑子,往往为甲片所挡。反倒是有些将士跌落马下,用兵器从下往上攻,方便透过甲片空隙,刺伤刺死鞑子。” “国主,某有话说。”刘芳亮灵机一动,说道。 “请讲。” “永历二年,鞑子寇湖广,吾时在湘西……” 永历二年,鞑子寇湖广,武昌伯马进忠受堵胤锡指挥,出兵收复常德。鞑子派汉军八旗阻击,屯驻麻河,多骑兵。马进忠初战失利,士卒长矛多折断。 马进忠,陕西西安人,崇祯初年聚众为盗,绰号“混十万”,后降左良玉,为左部骁将,麾下多为骑兵。 为迎敌鞑子,马进忠下令骑兵下马步战,折断长矛为短矛,以之为前锋。后营同样下马步战,手持大斧。两翼再伏以骑兵,以作机动。 鞑子骑兵重甲难破,明军用短矛“从下理甲叶刺之”,刀斧手从旁助攻,竟大败鞑子骑兵。是役,明军斩首七千余级,清汉军八旗将校董廷伯、宗尚勇、马汝弼、高捷四人被杀。马进忠以此晋升武昌侯,如今已晋封鄂国公。 “赤军精锐十倍于鄂国公,今日虽败,将士知耻后勇,皆思反攻。明日再与鞑子大战,未尝不能取胜。” 对呀!前年时,赤军与满清郑亲王济尔哈朗交手,最终打成平手,靠的是火枪兵的空心方阵。雨天,火枪兵不能开枪射杀鞑子,但依然可以步战克敌。 丹初毅然说道:“吾心决矣,明日与鞑子决战,以步战破敌。” 次日,雨势减小不少,但依旧连绵不断,火器难以施放。 巳正时分,清军主动来攻。队形比昨日壮大许多,满蒙八旗在前,靖南藩在中,最后是乌攘攘的绿营援军。仅绿营援军,上阵的就有五六千人。 赤军这边,论队形就逊色多了,尽管增加了杨方一标骑兵,总人数还是比清军少了不少。 战斗一开始时,与昨日如出一辙。清军先派死士清理鹿砦,赤军派骑兵上前阻击。只不过,战场上遗留了大量尸体。赤军战斗意志也大不如前,交锋没多久,便败下阵来。 巴山中计,挥师驱使满蒙八旗、靖南藩前出战斗。 清廷在战略上习惯驱使汉军八旗、绿营充当炮灰,满蒙八旗在大后方充作机动兵力,事后再摘桃子。当对手强劲,汉军八旗和绿营都无力应对时,满蒙八旗就要下场参战,甚至当先锋打头阵。 巴山深谙此道,昨日已见识过赤军的厉害,今日更得把满蒙八旗充当先锋。不曾想,赤军前列骑兵闪到两翼侧后方,以改步兵迎战清军骑兵。 清军一惊,还以为赤军要上火枪呢。所幸雨还在下,赤军手执的兵器只是短矛、刺刀。清军骑兵冲杀过来,却见赤军步兵严阵以待,面对敌骑毫不退缩。 战马看到明晃晃的刺刀、矛尖,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速度。 “杀!”赤军齐声呐喊,声势雄壮,尔后挺出短矛、刺刀,专门针对清军软肋,瞄准清军甲片下缘的空隙刺去。若有清军倒下,立马有刀斧手上前补刀。 满蒙八旗昨日血战,同样损失不少,今日面对赤军步兵,反倒不如昨天如意。 特别是,赤军把亲兵标布置在前,亲兵手举定虏式步枪,以刺刀迎敌。那三棱刺刀质地坚硬,整体尖细,很容易穿过甲片空隙,一旦刺入敌军身体,往往能够深及胸腔、腹腔,给敌军造成致命的伤害。 大约过了两刻钟,赤军步战对抗清军骑兵,竟能不落下风。清军绿营、赤军辅兵等步兵也都加入战场。雨一直下,弓箭和火器都不能用,会战完全演变成了混战。 丹初见双方已经犬牙交错,下令骑兵出击,侧击鞑子两翼。杨方带着两千生力军扑向清军,如下山的猛虎,气势甚雄。 刘芳亮白马银枪,从右翼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在战场上甚是引人注意。 巴山手上仅剩一支八旗兵为预备队,但人数已然不多,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清军渐落下风,巴山仍然不想撤退,亲自跃马参战。战至未时,清军终于崩溃,绿营兵率先溃逃,紧接着是靖南兵,最后是所剩不多的满蒙八旗。 赤军上马追击,掩杀二十里乃止。 (本章完) 第319章 统一战线 第319章 统一战线 赤军在罗定州城外大败清军,岑丹初再次赌赢了。 次日,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轻柔如丝,润物无声。 赤军战绩初步统计上来,自渡过泷水以来,共斩首三千二百余级,算上两千四百多名俘虏,共歼敌五千六百余人。 昨日,赤军追击清军二十里,直到天黑才返回营中。清军必有开小差者、自相践踏而死者。按经验估算,清军至少还要损失两三千人。 满蒙八旗几乎被全歼。靖南藩神器营还没来得及施放一枪一炮,就被赤军打残。左翼总兵徐得功见势不对,收拾残部一走了之。绿营兵皆为客兵,更无心死战,情势不对便临阵脱逃。 赤军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两天恶仗,共战死两千六百多人,重伤一千八百多人,预计将战死三千五百人,大部分都是虎贲镇中的精锐。其他轻伤员也有一千多人,将作减员处理,送到后方医治。 这一役真是凶险至极,想想真是后怕。 侍卫长杨鼎真兴冲冲地来到帐内,向丹初报告:“国主,狗鞑子巴山的尸体找到了,首级已经割下。” 中军帐外十分泥泞,帐内也潮湿不堪,虽已生火焚香,亦隐隐有股腥臭味。不远处的战场上,尸横遍野,已经开始腐烂。必须尽快移营,组织民夫清理死尸。 赤军今日休整,事情依然不少,要处置俘虏,要打扫战场,要派人入罗定州城劝降。 丹初在帐内正感烦闷,欣然问道:“首级在哪?” “在教导局长褚永培那,正拿着巴山的首级处理俘虏。” “走,过去瞧瞧。” 俘虏营离中军大营不远,十分简陋,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两千多个俘虏就这样坐在泥地上,已经淋了一夜雨,又累又饿又困。 营中摆了一张行军桌,褚永陪坐在交椅上,监督指导参谋们甄别俘虏。身前摆了两排长矛,矛尾插在地上,矛头上插着首级。左边一排,是被斩杀的清军将领首级。右边一排,是昨晚试图逃跑的俘虏首级。 丹初亲至俘虏营,褚永陪连忙出营迎接。俘虏们见状,也争相跪倒在地,希望得到赤军的怜悯。 “验过巴山的首级了?”丹初问道。 “验过了,”禇永陪答道:“俘虏里还有些靖南兵、旗兵,认得出是巴山。” “旗兵有多少?靖南兵多少?” “快甄别完了,目前有旗兵一百六十多人,但主要是阿哈,真正的旗兵只有六十多人。靖南兵约有六百多人。” “嗯。”丹初坐下,静待教导局甄别旗兵。 禇永陪使个眼色,参谋会意,加快甄别俘虏。 所谓甄别,主要有两项工作,一是判断俘虏身份,主要依据是俘虏的口音;二是察看俘虏的身体状况,若是有人染病,特别是容易造成瘟疫的内伤,必须尽快拖出去杀了,免得传染整个军营。 未几,甄别结束。丹初对禇永陪说道:“你正常组织处俘,我在一边看看。” “诺。”禇永陪应了一声,亲自来到俘虏前。 这些俘虏被分成了四部分,最左一列为满蒙旗兵,人数最小,其后依次为包衣阿哈、靖南兵、绿营兵,人数逐步增多。 禇永陪先来到绿营兵前,清了清嗓子,问道:“米饭酒水在此,队伍当中可有总兵?国主在上,若有总兵愿归顺赤军,赤军必不计前嫌,且将委以重任。” 一听说有饭吃,有酒喝,俘虏们眼睛都放光了。昨晚他们坐在泥地上坐了一夜,连口水都喝不到,只能伸着脖子接雨水喝。今天连雨也停了,要喝水就只能舔地上的泥浆了。 可这整个绿营俘虏中,确实没有总兵。清承明制,总兵领有一镇兵马,可谓高级武官。褚永陪改问俘虏中可有副将?副将仅次于总兵,同样是高级武官。 有个俘虏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大人,某乃江西绿营九江协副将王得彪,原是宁南侯左公部下,隶属总兵徐恩盛。左梦庚挟部降清,徐恩盛老死,吾调防九江,彷徨无所依,几欲举兵,又心怀胆怯。今日某能归顺天军,死亦无憾矣。” “很好,你可愿意杀死满洲鞑子?” 这就是要王得彪纳投名状了。 “怎不愿意?” “好!”早有三名赤军士兵上前,递与王得彪一把匕首。 赤军押来又一个旗兵,对王得彪说道:“你若诚心投降,就把这个满洲鞑子杀了。” 那满洲鞑子将死,拼命挣扎,说道:“小人愿意投降,恳求国主饶命,小人……” “狗鞑子,你杀人无数,手上沾满汉人鲜血。朗朗乾坤,岂容你活着?” 王得彪取过匕首,果真一刀刺死满洲兵。 “好,”禇永陪赞道:“赏食饭团三个,酒水一杯。” 一员参谋随即记下王得彪的名字,准备用作军官。又有赤军把他领到一边,以与俘虏相区别。定南藩总兵缐国安率部归降,才被用为步兵标统。像王得彪这种没兵的副将,一般可安排他充任营副。 丹初也发话了,说道:“汉人不打汉人,汉人俘虏只要愿降,我们都愿留用。” 这么一说,底下俘虏都心动不已。眼前有巴山、逃跑俘虏的首级,有刚刚被杀死的满洲兵,还有饭团和酒水。该选哪个,正常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褚永陪越往下问,中下级军官越多,全都愿意投降。问到营官一级,对绿营兵的甄别也就结束了。 绿营俘虏中,队官以下军官将和士卒一起,接受赤军的挑选。身强力壮者、眼神朴毅者、愿意归降者补入赤军。亲兵协向例不接受降兵,其余赤军皆可接受降兵。其余的俘虏将作为免费劳动力,供赤军役使,平时一般发往矿山、盐池等地效力。 战争年月,俘虏也是宝贵的人力资源。明清两军抓到俘虏,一般就近使用,逼迫他们充当杂役,执行挖掘战壕、搬运马料、抬运尸体、修葺城池工事等任务。 教导局对满蒙俘虏的处理比较简单粗暴,旗兵直接处死,一般交给绿营将领执行。包衣阿哈多为汉人奴隶,一般挑断手筋、脚筋,割去耳鼻,放他们回归北方。 略感棘手的是靖南兵。对这些靖南兵俘虏,肯定不能一杀了之。把他们弄残了放走,显然也不合适。依照绿营俘虏收编,也难让人放心。 赤军歼灭定南藩军,清廷深为震动。福临特意下令,要求靖南、平南两藩不消灭赤军,不得调动家眷。两藩家眷至今仍滞留在江西吉安、赣州两地。 禇永陪过来请示,丹初略一沉吟,走到靖南兵前面,问道: “我赤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誓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尔辈原为大明将士,追随毛大将军抗击鞑子,不意受孔有德、耿仲明的愚弄,认贼作父,戕害同胞。如今孔有德、耿仲明皆已伏诛,赤军阵斩巴山,即将席卷粤东。定南藩军已经归降赤军,尔等靖南俘虏,可愿诚心归降?” 与其被杀、做苦役,靖南兵更希望改编成赤军。六百多个靖南俘虏,争相喊道:“国主开恩,小人皆愿投降,甘为国主赴汤蹈火。” 别的不说,投降至少可以吃上饭团,喝上酒水呀! “仿照绿营例子,挑选靖南军官,让他们杀满洲兵纳投名状。其他人员打散,以队为单位编入辅兵协、第二镇。” 丹初做主,在俘虏政策上做出重大调整。他纳孔四贞为妾,收编定南藩军为己用,效果显著。今后,当更进一步,把汉军八旗纳入统一战线中。 (本章完) 第320章 再破罗定 第320章 再破罗定 罗定州之战,北线清军精锐尽失,赤军亲兵协也损失惨重。 亲兵协为赤军精锐中的精锐,每战往往当先,所向旗开得胜。这次罗定之战,亲兵协损失太大,很多队、哨官兵成建制地战死,元气大伤,暂时无力扩大战果。 大军屯驻城外,先作休整,等待第二镇主力到来。 二十七日,天气放晴。 第二镇第四协先锋赶到泷水,由副协统党守素率领,主要为直属骑兵营,约有五百人马。第四协由忠贞营改编而来,协统为李来亨,骨干多为大顺军老卒。 党守素见到岑丹初,说道:“国主,末将来迟,万请恕罪。” 这党守素虽为大顺军元老,却为人忠厚朴实,性格谦让有礼,每临战斗,又能身先士卒,勇不可当。 丹初对他颇有好感,笑道:“老党,客套话不要说了。第四协走到哪了?” “主力到替滨镇了,明天中午前就能全部抵达泷水。”党守素顿了下,说道:“国主亲率虎贲镇,临机东进,竟能大败鞑子,阵斩渠道巴山。第四协官兵听说后,全都精神振奋,士气高昂,愿追随国主建功立业。” “接下来,就得看你们了。”丹初笑道,向作战局长何肇基点点头。 何肇基带党守素来到地图前,介绍道:“鞑子在罗定州大败,消息已经传开。北线,耿继茂从封川退下,还守德庆。南线离罗定远,我们还没收到鞑子退却的消息。” 丹初忍不住打断他,说道:“尚可喜久经战阵,想必会从郁林州、廉州、雷州退出,保守高州。我决定走北线争夺广州,争取在三个月内歼灭清军主力。” 若要走北线,便可顺西江而下,辎重补给方便。但肇庆是座大城、坚城,也是道绕不过去的坎。情报已然准确,张存仁本人就在肇庆,遥控指挥粤东战事。接下来,赤清两军必然要在肇庆城下爆发激战。 “后天上午一大早,准备强攻罗定,由第四协担当主攻。亲兵协炮兵标提供炮火支援。从今天下午开始,九门十成炮进至南门外,轰击城墙。” 党守素闻战心喜,说道:“鞑子在城外大败,巴山已经阵亡,想必守军已经胆寒。大炮一轰,大军一上,守军势必胆寒。” “不错,”何肇基说道:“罗定守军有东勋旧部千余人,愿意投降。但主持城防的是南赣南赣总兵胡有升,麾下有绿营兵一千二百人,不愿投降。” 胡有升是辽西锦州人。崇祯九年,清军围锦州,胡有升与崔应时等人密谋降清,以胡有升为使者。事泄,崔应时伏诛,胡有升等人逃脱降清。 这个主动降清的辽人,从此得到满清的重用,编入汉军镶黄旗。清军征服江西后,以南赣地势紧要,特令胡有升镇守赣州。他颇有才,曾孤守赣州,击败金声桓、李成栋两次围攻,积功加左都督,进世职三等精奇尼哈番。 “我平生最恨汉奸,尤其是这些辽人汉奸,若非他们,满清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入主中原。”丹初恨恨地说道:“听说,西营孙可望已经攻破辰州,斩杀了大汉奸徐勇。这胡有升自诩名将,坚守罗定不降。老党,明日请你们攻破罗定,替天行道,杀了这个汉奸。” “国主放心!”一听说大西军,党守素也来劲了,说道:“西营能攻破辰州,我们第四协也一定能够攻下罗定。孙可望能斩杀徐勇,我党某也定能斩杀胡有升。” “嗯,还有一件事……算了,这事得和李来亨讲。”丹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亲兵协损失太重,目前至少有四千人的缺额。第一协、第二协、第四协、守备协各自要出一千官兵,补入亲兵协。” “这是好事。”党守素坦然说道:“赤军将士都以入亲兵协为荣,李协统深明大义,定然赞同。” 二十七日下午,赤军使用九门十成炮轰击罗定南门。一开始只是袭扰性质的,定期施放,惊扰敌军军心,一到傍晚就结束。红夷大炮运输不便,清军才克罗定不久,在罗定并无大炮,毫无还手之力。 二十八日未时过后,炮火开始密集,有段时间几乎不作停歇,打得炮管发烫,在城墙上轰出两段缺口四五丈长的缺口。 胡有升大为震恐,以为赤军要强攻州城,连夜组织人手填补缺口。清军手忙脚乱,搜罗城内棺材,置于缺口处,棺内实以砖土。又用箩筐、麻袋装土,填补棺材与城墙间的间隙。 所幸赤军并未攻城,鞑子有恃无恐。 二十九日凌晨,天刚蒙蒙亮,赤军炮兵再度逞威,对准昨日的缺口倾泻炮弹。 炮兵是赤军的宝贝,并未参与白刃格斗,此刻人人振奋。标统费雷拉令道:“急速射,不要吝惜炮弹,能打多少是多少!” 步兵马上要强攻州城了,炮手们不敢怠慢,以最大速度开炮。至辰正时分,赤军在昨天位置上再度打开缺口,宽度扩大到七八丈宽。 渐渐的,炮声渐衰,约定攻城时间未到。 第四协等候已久,党守素来到炮阵地,问道:“老费,怎么回事?” “炮膛太烫了,有六门炮不能打了。” “那就停了吧,我们提前攻城。” “好嘞!” 未几,第四协死士抬着越壕桥,朝城墙缺口处冲去。 有了缺口,赤军只需越过护城河,就能冲入城内。好在罗定州护城河并不宽,使用竹梯就能做成简易的越壕桥。 与此同时,炮兵标冲天炮营前出,朝城内施放开弹。 胡有升负隅顽抗,督率绿营兵到缺口处顽抗。 才交战没多久,城内钟楼火起。东勋旧部起义,以放火为号,又打开东门,放下吊桥,向赤军款降。 杨方率骑兵标绕道罗定城北,先拦住清军退路。第四协分兵走东门入城,会合东勋降军与江西绿营巷战。 占至午时,胡有升力竭被执,斩杀不赦。绿营兵除少量走西水门驾船逃脱,或死或降。 (本章完) 第321章 铁索拦江 第321章 铁索拦江 赤军夺下罗定州,也就彻底夺取了战场主动权,既可北上德庆,争夺肇庆,也可南下阳春,争夺阳江。 夺下了肇庆,也就打开了广州的门户,赤军可沿西江顺流而下,直趋广州城下。 夺下了阳江,也就有望截断尚可喜的归路,会同步兵第三协合击平南藩军。 岑丹初选择北上德庆,原因无他,走北线有水路之便,后勤补给比较方便。此外,亲兵协元气已伤,无法像以前那样长途奔袭,也就不便走南线绕远路。 三月初一,赤军两路并进,一路由封川顺流而下,一路由罗定州北上,目标直指德庆。守军不战而逃,赤军轻取德庆。 三月三日,丹初在德庆召开前敌会议,策划进攻肇庆。赤军云集,集结在德庆一带的有第一镇第一协、第二镇第四协、虎贲镇亲兵协,辅兵协,水师协,总计人马超过五万。其余各部也已抵达前线,集结在封川、罗定州一带。 会议非常短,作战局长何肇基首先说道:“鞑子在北线接连战败,精锐折损大半,士气低落。据可靠情报,张存仁还在肇庆,拼凑了两万多人马,试图挽回败局。 “南线,鞑子也已主动后撤,退至高州地域。第三协展开反攻,在遂溪追上了鞑子,取得大胜。尚可喜不敢恋战,还在继续往后撤,试图退至阳江,确保归路。” 何肇基清了清嗓子,用一枝小竹棍指划地图,说道:“国主令旨,决定改以北线为主战场,沿西江顺流而下,先克肇庆,再夺广州。 “虎贲镇、第二镇,再加上第一镇第一协,走北线,担任主攻,由国主亲自节制。第一镇其余人马,会同南洋舰队走南线,担任辅攻,由魏镇统节制。” 战场形势变化,改变部署乃应有之义。好在赤军组织严密,有了镇一级编制后,指挥部队、调整部署更加得心应手。 丹初说道:“局势已经明朗,这次调整之后,后续基本不会有大的调整了。若一切顺利,咱们南北两线将在广州城下会师,一起会攻广州。” 第一镇镇统魏国松资历老,笑道:“国主,若是第一镇先攻下广州怎么办?” “第一镇要是攻下广州了,不许你进城,在城外等着我,为我牵马执鞭,领我入城。” “哈哈哈哈,”魏国松大笑,说道:“南线鞑子少,又有王兴、杜永和在旁响应,说不定我第一镇真能独力攻下广州。届时,我便在广州城外恭迎国主。” “行了,你到南线独当一面,可有困难?” 魏国松略一计算,第一镇除去第一协,还有不到四万人马。再加上南洋舰队、汶村的王兴、琼州的杜永和,独当一面当无问题。 “国主放心,没有困难。” “那好,南线的事,就拜托给你了。军情紧急,我不留你了。” “诺。”魏国松正要离开,却被丹初叫住,只听他说:“老魏,咱们广州见。” 魏国松呵呵一笑,向丹初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军礼,策马离开行辕。 会议转而研究进攻肇庆。清军自失去罗定,日趋保守,不停收缩防线。自德庆州至肇庆府,一路城镇尽皆放弃。肇庆为广州门户,乃兵家必争之地。 张存仁重点防御肇庆,在北岭山江面设置两道铁索,拦阻江面。这北岭山位于肇庆上游十五里,西江在此收紧,江岸两旁都为崇山峻岭,地势相当险要。 清军在山岭峭壁上挂设两道铁索,拦阻江面,又在山岭上设置营垒,布设火炮。铁索东侧江面,飘泊着三座大木排。木排上敷设泥土,排上设置火炮,犹如三座木城。 只听侦察科长的介绍,众将对肇庆江防已有直观印象。 “张存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部署铁索拦江,确实有些本事。” “有啥子本事?我要是五省经略,要啥有啥,也能找人布设铁索,拦阻江面。” 丹初轻蔑一笑,说道:“鞑子本有战船,张存仁不敢迎战,反而尽弃上游要点,又用铁索拦江,把战船都布置于铁索之后,足见鞑子胆气已失,只有守御之心,没有进取之志。” 作战局拟定,先以陆师攻克北岭山,去除峭壁上的铁钩,再顺江而下进攻肇庆。 水师协协统阮廷峰提出了不同意见:“开战以来,水师协未尝大战,蓄锐已久,将士思战心切。不如让水师协准备火船,烧断铁索……” 华夏战争频繁,古人常用铁索拦江,进攻一方则可用烈油烧断铁索。此类事例,在史书上不胜枚举。 只是,眼下已是明末,火器发达。水师战船停留在铁索下,很容易敌军炮弹摧毁。这就像攻城用的楯车、云梯,这类大型攻城器械已在明末趋于绝迹,盖因明清火器发达,楯车、云梯面对守军炮弹毫无防御能力。 立即有人反对:“此计恐怕不可。北岭山一带江面狭窄,最窄处不到二里。鞑子在山上设炮,很容易就能轰击到水师战船。” 丹初却被阮廷峰的话所启发。正常情况下,赤军确实得先用陆师攻克北岭山。但若直接以水师战船破除铁索,就能出敌不意,快速突破江防,尔后再顺江而下,直扑羚羊峡。 羚羊峡位于肇庆下游,是道天险,扼守肇庆守军的退路,也是广州最后一道屏障。明朝以羚羊峡地势紧要,派参将领兵驻守。张存仁自然也知道羚羊峡的重要性,同样派兵戍守羚羊峡。 赤军若能袭占羚羊峡,就有望关门打狗,全歼肇庆这支清军。若按部就班地先攻北岭山,再切断拦江铁索,必然迁延时日,失去奇袭羚羊峡的机会。 丹初来了兴趣,问道:“廷峰,你们水师协有把握破除铁索吗?” “有把握。”阮廷峰笃定地说道:“鞑子红夷大炮不多,就算有,也是配置在肇庆城头,不可能配在北岭山上。那么,水师滞留在铁索下时,鞑子只能用威远炮、子母炮等轻型火炮,对我威胁不大。我军可用热油烧烤铁索,待把铁索烧红烧软,便可使用大斧、大剪刀,趁热切断铁索。” “善。”丹初从善如流,说道:“吾当用水师作先锋,破虏铁索。” (本章完) 第322章 轰击木排 第322章 轰击木排 五日上午辰时,西江江面上的薄雾渐渐散去。由于前日大雨,江水水位抬高,流速较平日快。 赤军水师船帆如雪,连绵五六里,计有战船三百余艘、各类辎重船四百多艘,前锋已抵达北岭山江面。 水师协第三标序列在后,战船却排在最前。第一营第一队队副名叫宋建,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发现异样,说道:“营副,标统在打旗语。” 营副罗坤玉本是南宁疍民,去年在援广之战中立下大功,连升三级,由哨长超擢为营副。他连忙望向旗舰,果真看到有旗语有两组,但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军令,喃喃自语道:“有进无退,旗开得胜。” 宋建去年底才从水师学堂毕业,未尝经历大的水战。他和大部分同学一样,都向往着去南洋舰队,到大型海船上劈风斩浪。可惜,学员毕业分配都是强制的,宋建也没什么门路。 他原是郁林州博白县的生员,受军政府鼓动,投笔从戎,进入水师学堂,正儿八经的科班毕业。明朝的生员已经泛滥,但毕竟也算读书人,可以识字作文。 眼下是战乱年月,赤军鼓励读书人投军,读书人在赤军中颇受欢迎,社会上也形成了一股投笔从戎的风气。 在水师学堂做学员很辛苦,除了学习指挥旗语、辨识水流、预测天气、判别风向等课程,还要学会游泳,要洗涮战船,要到水师协学习。 宋建好不容易盼到毕业了,却分到了内江水师,还要和一帮疍民出身的水手挤在一起,想想真是憋屈。毕竟资历不深,官职也低,宋建总想讨好营副。 罗坤玉虽出身疍民,却骁勇善战,营里流传着不少有关他的传说。特别是在援广之战中,罗坤玉当赤军头船,与红旗海寇大战,焚毁敌船两艘,夺取海寇广船一艘,令人神往不已。 宋建是一营第一个科班毕业的高材生。罗坤玉则是一营运气最好、从未负伤、战功最显赫的人。营长关心宋建,特令宋建跟着罗坤玉这艘船。 “营副明察秋毫,对旗语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罗坤玉为人粗中有细,笑道:“会旗语算什么,今日咱带你长长见识,让你知道三版战船的利害。” 水师协每队编制三艘三版战船,一营三队,营部再编一艘长龙、一艘三版。此外,营里还编有一个辎重队,编制三艘辎重船。 按编制,营长座船是长龙,战时在阵后督战,统揽全营。副部那艘三版,例是副营长的座船,战时要在阵前带队,身先士卒。 罗坤玉勇冠全标,临战喜欢身先士卒,为全营倡。只是这三版船甚是灵活,航速最快,但地方狭小,再临时加上宋建,颇感拥挤。 战船还没接近北岭山,宋建已经神情紧张,不时望来望去。罗坤玉却是气定神闲,闲聊道:“宋建,你是水师学堂毕业的高材生,分到我们营,确实是有点屈才了。” 宋建违心地说道:“营副这是哪里话?您是水师协的英雄,我能跟着营副增长见识,高兴还来不及呢。” “嗯。”罗坤玉深为满意,说道:“你是读过书的,却没一点读书人的架子。读书好呀,读过书,你将来就能做协统,做镇统,做舰队司令。” 宋建轻松不少,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营副战功赫赫,将来一定能做镇统,做舰队司令。” 罗坤玉是疍民,在赤军学得了几个字,自知无望担任高官,说道:“我啊,能当上标统就心满意足了。” 正在两人闲聊之际,舵手报告:“营副,快到北岭山了!” 罗坤玉抬头一看,江岸两旁群山起伏,不远处有两座山峰夹逼江面。西江在此收紧,江水流速加快,江面上有两道黑线,正是拦江的铁索。铁索后面,矗立着三座大木排,不时有人影晃动。 大战在即,罗坤玉不再言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上级有令,第二标、第三标为前军。第二标专门负责破除铁链,第三标负责掩护第二标,对付敌军木排、战船。第一标最为精锐,在阵后待命,只等铁链一断,便要急棹东下,奇袭羚羊峡。 顺风顺水,赤军战船速度甚快,前锋距铁索已不及一里。 “咚咚咚咚!”清军按捺不住,抢先开炮。 情报很准确,清军缺少重型火炮,也没有大型战船。偶尔有炮弹打过来,也以铅弹为主。铅弹与铁弹差别甚大,铅弹轻、软,容易形变,一般用于火枪、霰弹炮。铁弹重、硬,一般用于重型火炮,至少得是上百斤重的威远炮。 “沉住气!别急着开炮!”罗坤玉沉声下令,说道:“鞑子的铅弹伤不了我们!” 一营的任务是摧毁左翼木排、轰击敌军战船,掩护第二标第一营焚烧铁链。 他回头一看,友军数艘火船已经靠近。每艘火船上都放有一口大锅,锅里热油已经点燃。古人称之为猛火油,常用油脂、石油制成,不惧水浇,适合用作火攻。烈火烹油,先以之烧灼铁索,再上大斧、巨剪,必能破除铁索。 “营长,瞄准木排了!” “开炮!” “咚”的一声炮响,三版头炮发射出一发铁弹。清军木排就在一百步外,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头炮几乎指哪打哪。 很快的,炮弹击中木排上的望楼,顿时木屑横飞。一个鞑子飞出楼外,落入水中。 “打得好!”宋建赞道,话音未停,只听“咚咚咚咚”连声炮响,赤军三版、长龙战船相继开火。 鞑子木排顿时一片狼藉,望楼倾颓,摇摇欲坠,上面的士卒也被轰死了好几个。 情势已急,清军水师战船也赶了过来,增援木排。不过,吴六奇的海船到不了西江上游,肇庆附近的战船都是波山艇、车轮舸之类的小船,最多只能装些子母炮、虎蹲炮。这种轻型火炮只能发射铅霰弹,近距离伤人还行,对战船几无伤害。 北岭山上的清军也居高临下,向赤军战船开炮。这距离已经超过一里,清军火炮的威力、精度都可忽略不计了。 真正可以威胁赤军战船的,还是木排上的威远炮、佛朗机炮,可发射铁弹。一座木排宽达二十丈,一排可放置二十门火炮,火力相当凶猛。 对面又响起一阵炮声,赤军将士下意识地伏下身子。 罗坤玉大声喝道:“兄弟们跟我来,集中炮火轰击木排!” 战场秩序混乱,多说无用。罗坤玉从船中走到船头,号召橹手、桨手前进。军官不怕死,士卒的怯意减去大半。他们这艘三版船冲锋在前,全营士气大振,争先恐后靠近铁索。 “咚”的一声,罗坤玉的头炮再度开炮,击中木排。一门敌炮被连根端起,炮手当场毙命。 第二标的火船也已就位,士卒用钩挠勾住铁索,把铁索置于油锅上炙烤。 (本章完) 第323章 奇袭羚羊峡 第323章 奇袭羚羊峡 “断了!断了!”赤军士卒欢呼,第一道铁链果真已从中间断开,两头渐渐没入水中,激起一阵漩涡。 就剩一道铁索了!赤军士气大振,数十艘战船不约而同地进至铁索前。一艘火船奋勇当先,率先进至铁索下,架起油锅炙烤铁索。 却听轰隆一声,油锅炸翻,猛火油溅落一地,好几个赤军士卒被溅上猛火油,顿时疼得哇哇叫。江水烧不灭猛火油,只能用沙土。但油锅已经打翻,热油撒了一地,火船四处着火,想灭火基本不可能了,剩余赤军只得跳船逃命。 剩余火船毫不畏惧,继续烧灼铁索。打仗是件极凶险的事,必须做足替手。赤军同时用三艘火船烧灼铁索,一处火船被毁,另外两处还能继续烧灼。 “他娘的!”罗坤玉怒从心起,往前一看,几个鞑子正在木排上兴高采烈地叫唤着。刚才,正是他们那门威远炮打中了赤军火船。 “三炮!给我打掉那门鞑子炮!” “诺!” 绰号“三炮”的主炮手,炮术精湛,与罗坤玉关系颇睦。罗坤玉做哨长时,三炮就是他的炮手。罗坤玉升营副后,三炮也升任哨长,却还是跟在罗坤玉身边,担任他的炮手。 这家伙颇有打炮的天赋,伸出右手略一估算,就已胸有成竹,使用铳规调整主炮。只听“咚”的一声,炮弹正中清军那门威远炮,炮架被轰成粉碎,一名清军炮手当场毙命。 赤军欢呼一片,宋建也大长见识,对三炮刮目相看。 巳正时分,第二道铁索被烧断。铁索一除,清军就再也不能拦阻赤军了。赤军的三版、长龙战船,可部署铁炮,发射铁弹,对清军战船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罗坤玉这艘三版船又是冲在最前,直扑木排而去。 第一标上百艘战船,早已蓄势待发,此刻鼓满船帆,桨手划桨,橹手摇橹,视清军战船于无物,直扑西江下游。按计划,他们不得与清军纠缠,将直接下行四十里,奇袭羚羊峡天险。 罗坤玉原本就是第一标的哨长,升营副时才调入第三标。赤军制度,军官晋升常常跨单位,一来避免山头主义,二来避开原单位资历深的官兵。 急棹东下四十里,奇袭羚羊峡,想想就让人激动。这种好事,只能分给资历最深、战斗力最强的第一标。罗坤玉在第三标,只得望江兴叹,自己安慰自己:老老实实打眼前这些鞑子吧,弄得好,也能立下大功哩! 清军木排甚大,有船锚沉于江底,因此不能移动。眼见赤军千帆齐下,清军早就吓破了胆。机灵的抢到舢板船,拼命向岸边划去。迟钝的连舢板船也抢不到,只能抱块木头逃入江中。还有些不会游泳,干脆也不逃命了,丢掉武器,瘫坐木排上,任由赤军要杀要剐。 一营三艘三版船搭上木排,竟然没有清军上来迎战。宋建大感意外,简直匪夷所思。罗坤玉却是见怪不怪,清军在粤东立足未稳,水师要么是招降过来的,要么是招募不久的,如今败局已定,谁还会为几两银子拼命? “老规矩,不留俘虏。”罗坤玉的话轻飘飘的,却布满了杀气。 宋建也登上了木排,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赤军禁止杀俘,但杀俘现象屡禁不止。他在学堂时,就听说前线将领经常擅自杀俘。特别像现在,战事正酣,将士根本就腾不出手看管俘虏,有些不老实的俘虏也会趁机作乱。这种事,就听之任之吧,反正自己职位卑下,也管不了他们。 将士们已经习以为常,登上木排三下五除二地杀掉清军,割掉清军耳朵,急急慌慌地摸索清军身上的口袋。 有个老卒见宋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急得直跺脚,说道:“队副,赶紧上来帮忙呀。鞑子身上多有银钱,搜到了,咱们可以留一半自己用。” 宋建这才醒悟,放下读书人的清高,在一个个血污的尸体中摸索起来。 “老规矩,还是半刻钟时间,手脚都麻利点。” 战场上,士卒为了争夺战利品,常常不听号令。有些武将常常利用这一点,用战利品引诱敌军。很多时候,敌军明知有诈,但军令不严,士卒还是一窝蜂地抢夺战利品,导致失败。 罗坤玉起于卒伍,由一名疍民新兵升任营副,自然深知士卒心理。他并不禁止士卒抢夺战利品,但必须有所节制。 今日,第三标不担负奇袭任务,当前清军又已战败,不妨让手下抢个半刻钟,之后再进攻下一艘战船。他素有威信,说半刻钟就是半刻钟,时间一到,一秒钟也不许耽搁,因此不误大局。 “回三版!”罗坤玉大喝一声,将士闻命,不敢丝毫耽搁,小跑着跳上三版船。 宋建不明所以,落在了最后一个。罗坤玉一把揪住了他,象征性地踢了一脚,说道:“快点登船,咱们去攻下一艘船。就远处那艘车轮舸,里面必有好货。” 一听到有好货,众人眼睛放光,划桨摇橹,加速向车轮舸驶去。 车轮舸船体较大,可以安置威远炮,但因为水轮占用甲板,船上载炮不多。 水师必须得大小战船互相配合,才能更好地发挥战斗力。赤军内江水师以长龙为大船,以三版为小船。清军内江水师以车轮舸为大船,以波山艇为小船。 不用说,车轮舸至少得是营官的座船,若能夺下一艘车轮舸,缴获必丰。 一队队长就在旁边,罗坤玉冲他喊道:“老方,带上你那三艘三版船,随我一道拿下那艘车轮舸,算营部、一队一起的功劳。” 打波山艇实在没意思,叙功也不高。波山艇比三版还要小一号,只能放置虎蹲炮之类的轻型霰弹炮,在三版船面前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一队长大悦,说道:“营副,一队听你的!” 四艘三版船越过清军波山艇,兴高采烈地前去追击车轮舸。长龙航速不快,必须得有三版在旁护卫。眼下大局已定,赤军战船如雪,不断驶向下游,营长那艘长龙也暂时不用照顾了。 车轮舸配有船帆,还有水轮,船员可在船舱底下踩踏水轮,航速比波山艇快。 罗坤玉率四艘急棹而下,勉强追上车轮舸。管他呢,先咬住它再说。 三炮不负众望,一发炮弹击中车轮舸的水轮,那敌船失速,顿时慢了不少。 四艘三版船接连开炮,在车轮舸上打出一个个弹孔。那船上本有威远炮,但清军自知并非赤军对手,已不敢再开炮还击,反而升起了白旗。 罗坤玉哈哈大杀,说道:“这艘车轮舸我看中了,上去抢他娘的,将来留给辎重队用!”话音刚落,却听宋建喊道:“营副,标统来了!还,还打出了旗语,焚,焚烧敌船,顺流直下!” 罗坤玉赶紧回关,果真看到了第三标的标旗。再细看那旗语,果真是焚烧敌船,顺流直下。 这下,可没有战利品抢了,连车轮舸也别想要了。将士们大为沮丧,罗坤玉却振奋不已,对迷惑不解的宋建说道:“必是协统担心士卒贪恋战利品,下令焚烧战船,东进肇庆击敌。” 宋建恍然大悟,回头一看,果真看到了高高飘扬的协旗。后方已经火起,全都是清军战船。士卒绝了战利品的贪念,开始鼓棹向前,整个船队开始加速东下。 “搞大了!连我们第三标也能立下大功劳了!” 第一标成立最早,其次是第二标,最后才是第三标。这次水战,各标都想争抢功劳,自然要论资排辈。第一标奇袭羚羊峡,功劳最大。第二标先破除铁索,再急棹至肇庆,焚烧清军辎重船,功劳居次。第三标功劳最小,是第一标、第二标的陪衬,先在铁索处掩护第二标,突破铁索后还要缠住清军战船,让第二标、第三标放心东下。 罗坤玉来了精神,驾船来到一队长前面,说道:“老方,咱们绕到鞑子下游,截住鞑子。鞑子退路被封,只得退向西江北岸,咱们再与标上合击,必能全歼鞑子。” 第一标、第二标急着东下,不与清军纠缠。清军战船都贴着西江北岸走,竟能苟安一时。 一队长对罗坤玉还是很崇信的,说道:“营副,咱听你的,赶紧走吧,能截住一个是一个。” 这四艘三版船急棹而下,第一协战船已经千帆竞发,于午时逼近肇庆。 肇庆清军大为惶恐,南门临江,守军发红夷大炮轰击。张存仁还在城内,被炮声所震惊,及至听说赤军水师已经兵临肇庆城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早上,北岭山阵地还在清军手中,塘兵还往肇庆城内发过塘报。如今才两个时辰,赤军竟然突破了北岭山防线,切断了拦江铁索,战船直趋城下,令人难以置信。 城内军民人心惶惶,起初没人相信。直到亲眼看见赤军战船,才知道赤军已经到来。 守军的红夷大炮威力相当可观。赤军贴着西江南岸走,尽可能避开红夷大炮,绕过肇庆城,继续往下游驶去。肇庆城东南有处码头,清军在此停驻了许多粮船。 粮船归第二标打,第一标连粮船也不要,继续下行,直至羚羊峡乃止。 羚羊峡与肇庆一样,位于西江北岸,高百余仞,长十里,与南岸烂柯山对峙。西江流至此处,夹束而出,甚为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烂柯山,相传为王质观棋处,又名端山,产五色石,为岭南有名的奇石,又盛产砚石,为宫廷贡物。明朝时,肇庆每年都要向朝廷进贡砚石,为当地一大弊政。 永历帝继位后,两广总督丁魁楚拥戴有功,任为首辅。丁魁楚为取砚石,派水师到羚羊峡、烂柯山围堰抽干江水,从老坑挖取砚石。 羚羊峡防务之空虚,由此可见一斑。清军占领肇庆时间不久,以肇庆府城为防御重点,还得兼顾上游北岭山、下游羚羊峡,羚羊峡防务更是空虚。 考虑到射角问题,炮台不能设置在山顶,只能设在半山腰或山脚位置。更绝的是,羚羊峡炮台设在羚羊峡下游末端,原是明朝为防备倭寇上溯西江而设立的。 水师第三标还未靠近羚羊峡炮台,先有一批运兵船靠泊北岸栈道。羚羊峡逼近西江,形如峭壁,本来无法通行。后人为了行船,在崖壁上凿出一条栈道,供纤夫走动。此乃肇庆有名的景点,今人称为羚羊峡古栈道。 赤军三百名步枪手,从第一镇第一协精心挑选而来,在栈道上登陆,由第一标副标统王大全率领。战乱年月,纤夫们大多为清军船只拉纤,眼见赤军从天而降,个个吓得不魂飞魄散,沿着栈道向下游逃命。 水师第一标近百艘战船继续顺流而下,一面从分兵拦截击毁清军战船、辎重船,一面从正面压制清军炮台。 炮台上的火炮不必考虑机动性、后座力等问题,可以把口径做得很大。战船火炮肯定打不过炮台火炮,赤军并不打算用水师夺取炮台,而是以水师吸引清军注意力,以辎重船运载步兵,从陆上进攻炮台。 除了在栈道上投入步兵,还有大队步兵在炮台下游登陆,东西夹攻炮台。如此牛刀杀鸡,夺取炮台不说足有十成把握。 王大全带着三百奇兵,急切地走在狭窄的羚羊峡栈道上。真是踏石留印,纤夫长年累月的行走,在栈道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绳印、一个个深陷的脚印。 申时,奇兵将要走出栈道,迎面突然响起枪声,两名尖兵应声倒下。 鞑子有铳兵!想必是纤夫逃回,带去了赤军来袭的消息。王大全毫不慌乱,说道:“成三三队形,第一伍先上!” 三三队形,是赤军步枪手针对广西多山、山道狭窄的特征而发明的战术。一伍十名火枪手,伍长居后指挥,其余九人分为前、中、后三组,每组三人,并排不到两步宽。实战时,每组射击一轮,后一组交替向前。一伍打完九发子弹,下一伍接替而上,如此循环往前,持续向敌人输出子弹。 羚羊峡守军虽有铳兵,却为守兵,战斗力较战兵相去甚远,哪见过赤军这种三三制队形?哪是如狼似虎的赤军对手? 战不多时,清军败退,王大全率三百步枪手逼近炮台。清承明制,炮台上的火炮都是固定的,对准西江江面,对自身的防护倒不怎么注意。这一问题存续甚久,直到两次鸦片战争时都没解决。 炮台围墙甚矮,更无壕沟等防御设施。清军躲在围墙后,使用弓箭、鸟铳与赤军对射。 王大全求胜心切,带着步枪手发起刺刀冲锋,才一靠近围墙,守军已经崩溃。 王大全这支奇兵抢先夺取羚羊峡炮台,在炮台上升起赤旗。未几,主力步兵赶到,见炮台已经收复,转而引兵北上,争夺云溪谷道。 羚羊峡之北,为顶湖山,“周数百里,为一方巨镇,盘郁森耸,攀援莫上,山顶有湖,四时不竭”。顶湖山与羚羊峡之间有一道狭窄的谷道,最窄处不到半里,中间有条小河,曰云溪。 赤军进驻云溪谷道,就有望阻断肇庆清军东归之路,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本章完) 第324章 各怀鬼胎 第324章 各怀鬼胎 肇庆“带山控江,延袤数千里,据广州之上游,当贺、梧之津要”,实乃“两粤之要膂”,“东西有事,此其必争之所也”。 此城地形特殊,西、南、东三面临江,西北为顶湖山、将军山、北岭山,山势连绵一体,难以翻越,东北为羚羊峡,只在顶湖山、羚羊峡之间有条云溪谷道,可以沟通外界。 西江航运方便,北线清军运输粮草辎重一般走水路,云溪谷道原本没那么重要。但赤军千帆竞下,直扑肇庆,三版、长龙战船来往自如,俨然已经控制西江航道。 小小的云溪谷道,已成为清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赤军亦深知云溪谷道的重要性,以战船运载步兵,深入敌后争夺云溪谷道。 可惜水师投送能力有限,今日只运来一千两百名步兵,以步枪手为主,大都配有定虏式步枪。这一千二百名步枪手还分成了两拨,一拨九百人归副协统岑勋指挥,在羚羊峡炮台下游登陆,另一拨三百人归副标统王大全指挥,受岑勋节制,在羚羊峡栈道登陆。 炮台内刚升起赤旗,王大全还在清剿炮台内的清军,岑勋已率领剩余九百名步枪手跑步前进,前往争夺云溪谷道。这条谷道长约五里,最窄处在黄沙田一带,清军在此建有营垒。 肇庆城内,军民已经乱作一团。满清五省经略张存仁年迈多病,因战事失利,连日失眠。他惊闻赤军水师顺江而下,直扑羚羊峡,不敢怠慢,连下数道军令: “着令戒严,紧闭城门,没有我的令箭,一律不许出城。” “各镇兵马按照职司上城防御,副将以下武官全都夜宿城楼。” “放火烧毁护城河外房屋,防止赤匪借助屋舍攻城。” …… 最重要的军令反而放到了最后:“挑选两千精锐骑兵,出东门反击赤匪,务必要确保云溪谷道、羚羊峡炮台。”。 中军官小心问道:“爵帅,派谁过去将兵?” 派谁将兵大有斟酌。 照理说,该由张存仁本人亲自将兵,万一不济,张存仁也有机会逃出去,或还守广州,或北上梅岭,不必死守肇庆。但他已然病重,只能乘坐轿辇,根本就骑不了战马。 城内还有两万多守军,其中的精锐为靖南兵。骑兵还有三千,两千靖南骑兵,还有一千为江西、江南绿营。如果张存仁去不了,派靖南藩主将耿继茂最合适。 “派人把耿继茂请过来。” “诺。” 中军官才走开两步,便有一名道台过来请示:“请问爵帅,城外有天一坊、临江阁、端溪书院,或为名胜,或为古迹,为肇庆士民所重。这些名胜古迹,也要烧掉吗?” 这位道台在粤东活跃已久,正是当年永历朝“五虎”中的“虎头”袁彭年。李成栋攻入粤东后,袁彭年降清,被佟养甲用作广东布政使。东勋反正后,袁彭年自诩为反正第一功臣,联络言官,出尽后头,在永历朝担任永历朝都察院左都御史。 清军攻克广州后,袁彭年主动投效,被尚可喜用作广州府通判。张存仁到粤东后,认为袁彭年熟悉南明政事,可为满清所用,擢升他为“广肇罗道”,驻肇庆。 都这节骨眼了,袁彭年还问这些细枝末节。张存仁气不打一处来,明知他想借机打探消息,还是耐心说道:“情势已急,咱们已大局为重,也顾不上这些名胜古迹了。” 袁彭年的的无耻,张存仁深有耳闻。此人反复无常,值此危急时刻,更得小心提防。 “如今事急,你身边一直没有得力的卫士。我让中军挑几个得力干将过去,护你周全。” 袁彭年汗颜,说道:“谢爵帅关心。”他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爵帅,职道有几句体己句。” 想必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大难临头,张存仁也想听听他的意见,欣然说道:“请讲。” 袁彭年面露难色,说道:“爵帅,可否屏去旁人?” “无妨,左右都是亲信,你但说无妨。” 袁彭年看了眼张存仁身后的虾侍卫,壮着胆子说道:“赤匪气候已成,竟在罗定全歼满洲大兵。靖南藩也元气大伤,精锐尽失。今日,赤匪又兵行险着,一举突破北岭山江防,越过肇庆,直扑下游。不是袁某说丧气话,以肇庆孤军恐难挡住赤匪……” “胡说!”一名身材高大的虾侍卫,毫不顾及袁彭年的道台身份,驳道:“肇庆乃一坚城,爵帅乃大清名将。我军虽在罗定失利,未尝不能坚守肇庆。北兵精锐已经星夜来援,只要我们坚持到援兵到来,必可一举击败赤匪。” 说得有板有眼,仿佛跟真的似的。福临调发北兵的上谕元月份才发到粤东,边镇遥远,行旅艰难,那些北兵没个一年半载到不了肇庆。 这些来自北方边镇的援军一共才两万四千人马,且要分给洪承畴、张存仁两个经略,粤东这边能分到一千两百人马就不错了。 袁彭年不敢反驳满洲侍卫,转而对张存仁说道:“肇庆离粤西太近,敌我所必争。爵帅为五省经略,并非战场厮杀的武将,不可以身涉险。以职道看来,不如趁赤匪主力未到,乘夜撤退,与平南王会师广州,再图恢复。” 张存仁不是没想过突围。只是,赤军顺江而下,进军太速。清军精锐丧失,又不能控制西江,一旦仓促撤退,必然兵败如山倒。 他已经年迈衰老,早已没有当年的果决。 恰在这时,远处马蹄声落,几个身披盔甲的武官急匆匆地进入帅府,为首者正是靖南藩主将耿继茂。 张存仁威望甚高,对虾侍卫说道:“我和耿将军要商议要紧的军事,你到屋外侍卫,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那满洲侍卫无可奈何,只得带着手下离开。 袁彭年正要离开,却听张存仁说道:“介眉,你先留下。” 提塘官抽空进来,带来一份最新的塘报,上面赫然写着,赤军前锋越过江滨码头,继续朝下游羚羊峡而去。耿继茂进屋,先向张存仁行礼,说道:“爵帅,靖南兵正在集结,很快就能出兵。” 他耍了个心眼,把城内靖南藩两千骑兵、四千步兵都点了出来,准备驻扎在云溪谷道、羚羊峡炮台。万一事急,他可以直接带兵跑路,也不回肇庆了,免得给张存仁陪葬。 前年,张存仁设计逼死耿继茂的父亲耿仲明。这个仇,他可一直埋在心底。 看过塘报,耿继茂沉不住气了,问道:“爵帅,赤匪这次是不是打算直扑广州?” “不会,”张存仁断然说道:“赤匪没那么大的实力,还不足以越过肇庆,直接进攻广州。” 巴山已死,满蒙八旗被全歼,张存仁更加倚重靖南兵。耿继茂却故意提起父亲,叹道:“定南藩南北征战三十年,一夕间被赤匪吞没。巴山乃满洲名将,亦死于赤匪之手。吾随先父征战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凶悍坚韧之贼。” 张存仁心中一动,暗自生起一股悲凉。他这个五省经略,能节制五省文官武将。刚来粤东时,尚可喜、耿继茂都对他毕恭毕敬,就连巴山也要让他三分。如今清军接连战败,张存仁威望大损,耿继茂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的。 古人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于心怀芥蒂的武夫?大局糜烂,文官武将各怀鬼胎,这仗还怎么打? 洪承畴也是经略,手下吴三桂好歹是他的学生。可自己这个经略,手上连个亲信的大将都没有。原本还有巴山可作牵制,巴山一死,耿继茂更加不听节制了。 “赤匪虽然势大,在罗定亦曾惨败。他们轻敌冒进,战线拉长,漏洞百出。我已檄令江西、江南、福建增派援军,只要大军坚持到援军到来,未尝不能反败为胜。” 在张存仁、耿继茂等人的认知里,长期坚守城池并非难事。守城战比攻城难容易得多,只得守军齐心协力,只要城内粮草充足,坚守肇庆一年半载毫无问题。 君不见,金声醒、姜瓖坚守南昌、大同,满洲兵大军云集,围城近一年,直至守军粮尽,满洲兵才最终破城。近者,杜永和守广州,亦坚持了八个月之久,若非范承恩款降,清军还真不一定能攻下广州。 耿继茂已有异志,不愿随张存仁坚守肇庆,说道:“肇庆虽为兵家必争之地,南则为江,北则为山,城外只有少许田地,粮产不丰,我军又无水师,势难持久。” 这是明显在和张存仁对着唱了。 张存仁气得胡子发抖,强忍心中不快,说道:“肇庆我自守之,卿且率领两千骑兵,在云溪谷道设防,确保羚羊峡炮台。将来援军过来,不管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谷道、炮台不容有失。” 两人不欢而散,袁彭年也窥出机会,匆匆告别张存仁,追上耿继茂,说道:“爵帅,袁某在肇庆日久,熟悉地形,愿意追随爵帅左右,以备咨询。” 耿继茂也瞧不起袁彭年,不想带他这个累赘。 袁彭年却急忙说道:“爵帅领兵出城,不必困守孤城,自是进退自如。然而,爵帅得罪了经略,将来经略一封密折上达天听,爵帅何以自处?” 这话说得有理。张存仁身份尊贵,功劳素著,地位与陕甘总督孟乔芳不相上下,实在洪承畴、冯铨之上。万一张存仁殉节,死前弄个遗折上去,耿继茂可就难堪了。 “你有何高见?”耿继茂来了兴趣,问道。 “经略病入膏肓,恐不久矣。经略一死,肇庆必然不守。爵帅自视,以靖南、平南两藩之力,可能守住广州?” 这还守个屁呀。靖南、平南两藩家眷都在江西吉安、赣州。真要事急,谁还去守广州,可得抓紧时间跑路,逃到江西与家眷团聚。 耿继茂黯然不语,却听袁彭年说道:“吾侍从永明王时,与柳湘客、金堡相睦。柳、金二人与岑丹初有旧,若爵帅有意,吾可写信给柳、金,探明意思。” “嗯,此事你先不要声张,先到我中军报到。” 酉时,夕阳西下,时近傍晚。靖南兵还在准备军械粮草,尚未出城。忽有塘报来报,说赤军已经占领羚羊峡炮台,派兵进入云溪谷道。 耿继茂大吃一惊,没想到赤军进展如此神速。他赶紧先点上一千骑兵,出东门入云溪谷道,临别之际,特意交待道:“大军轻车简行,带上五日干粮,威远炮和佛朗机炮都不要带了,今晚先占领云溪谷道、保住羚羊峡炮台再说。” 才出城不久,耿继茂迎面碰到败兵。一打听,才知道黄沙田营垒已失。 黄沙田位于云溪谷道当中,旁边有座大水潭,潭水甚深,源自北侧顶湖山。清军在水潭两翼建有两座营垒,再加上水潭,足以扼守云溪谷道,确保清军退路。 只是,守军怎么这么不顶用,这么快就被赤军攻破了。 “爵帅,谁也想不到,赤匪怎么会从东面攻过来?兄弟们只顾防着西面,就没注意到东面。” 耿继茂气急败坏,骂道:“饭桶!营垒丢了,大家全都玩完!” 靖南兵进入云溪谷道,天色已暗。待靠近黄沙田,只见那里点着无数火把,潭水反射火光,重重叠叠,不知来了多少赤军。 斥候来报,说赤军不下千人,分列在两座营垒,又在水潭布防,鸟枪甚多,枪手甚准。 耿继茂深吸一口气,陷入了深深的忧愁,叹道:“今晚,咱们必须连夜夺下营垒,打通云溪谷道。否则,明日赤匪援军赶到,我们处境将更加艰难。 “传令,一会儿进攻黄沙田营垒,愿为死士者赏五十两白银,每杀一名赤匪,再赏二十两白银。催促靖南兵全部出城,前来争夺谷道。再飞书经略,从城内调取红夷大炮。不打通云溪谷道,靖南兵决不罢休。” “冲!”形势紧迫,耿继茂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把一千骑兵分成左右两翼,左翼八百人马,右翼两百人马,先发起试探性进攻。 赤军远道而来,成功在望,誓死不能撤退。清军垂死挣扎,仅剩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士都愿死战。 一场恶仗,又在羚羊峡下拉开序幕。 (本章完) 第325章 以攻为守 第325章 以攻为守 云溪谷道地势紧要,乃两军必争之地。赤军出敌不意,从后方突袭黄沙田,阻断云溪谷道。得手之后,第一协副协统岑勋不敢放松,立即部署防御。 “黄沙田营垒关系鞑子退路,鞑子必会乘夜来攻。南翼羚羊峡陡峭,北翼顶湖山稍缓。鞑子若来争夺营垒,必以顶湖山为重点。我部九百步枪手,三百名当南翼,六百名当北翼。” 天色已黑,夜风微拂,火把摇曳。将士们一日奔波,却个个神色兴奋,毫无倦态。 岑勋叮嘱道:“去年,国主率兵奇袭严关,遂能关门打狗,全歼定南藩军。今日,我们奇袭谷道,亦有望活捉张存仁,全歼肇庆鞑子。 “诸位都是第一镇第一协的精英,也是国主的元从老人,我与国主也有翁婿之谊。今夜若失了阵地,不说是赤军的罪人,今后何颜面对国主?若万一失败,我岑勋第一个自刎以谢国主。 “只此一夜,明天早上,另有援军到达,足以堵住谷道。我们只要今晚守住云溪谷道,就算大功一件。阵地在,人在!阵地亡,人亡!” “阵地在,人在!阵地亡,人亡!”将士们复述着岑勋的话,随即散开,各自部署防御,准备迎战清军。 今夜是上弦月,夜空中只有小半个月亮,还不时被云层遮挡。古代士兵饮食条件差,夜盲率很高。赤军也不例外,晚上只能靠火把照明。 戌时,营外传来尖锐的哨音。军队夜宿,必设哨兵,还要在营外设置暗哨,以便提前发现敌军。 清军马裹蹄,人衔枚,不意却被赤军发现。反正离赤军营垒也不远了,耿继茂干脆驱使死士进攻。死士皆披重甲,应趁赤军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夺回营垒。 夜战往往都是混战,比的是勇气和纪律。岑勋坐镇北翼,亲至营门前,极力约束部队,传令:“鞑子不到鹿砦前,不得开枪。” 云溪谷道是肇庆沟通外界的重要通道,黄沙田则是云溪谷道的咽喉。清军虽在黄沙田筑有营垒,但主要是为了拦截商旅,防范奸细,并未挖掘壕沟,只在营门外二十步远的地方设置了一道鹿砦。 赤军刚占领营垒,也来不及修筑营垒,只是在鹿砦上布设了铃铛、火把。 清军逼近,铃铛乍响。在火把的照耀下,隐约出现不少清军死士。他们披有盔甲,甲片在火光下泛出幽光,又在胸口背着一个麻袋,实以泥土,以防范赤军子弹。有的人摘火把,有的人搬鹿砦,动作十分笨拙。 “砰砰砰砰!”赤军不等上峰命令,纷纷开枪射击。 火把渐灭,鹿砦隐入夜色中。 “集火射击!集火射击!”岑勋官亲自吹哨,接连发现两长、两短哨音,正是集火射击的信号。 他们带足了子弹,但不能肆意开枪。集火射击,指挥员可以把握射击节奏,防止士卒胡乱开枪。否则枪管太热发红,就开不了枪了。 铃铛声不绝于耳,远处传来阵阵呻吟声。岑勋亲至前线,伏到营垒木墙上,瞪大眼睛观察营外。 营外漆黑朦胧,远处的将军山、顶湖山在夜空上隐隐现出一丝轮廓。敌军到底来了多少,今夜的攻势将有多强烈,岑勋心里一点底也没没有。换作他是张存仁,一定会倾巢出动,连夜争夺黄沙田吧。 “扔火球。” 未几,一个个简易火球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岑勋瞪大眼睛,分明看到鹿砦处聚集了几十上百个死士,正在搬运鹿砦。 “啾!”一阵短促急迫的哨音,再次打破寂静的营垒。 赤军伏在木墙后,你挨我,我挤你,尽可能地在前线布设布置更多的火力。得令之后,再次开枪射击。 片刻之后,岑勋下令停止射击,抛掷火球观察敌情。 这一次,鹿砦处已无清军,地上只有横七竖八的尸体。鹿砦也已残缺,难以阻挡清军。 清军在暗,赤军在明。岑勋不敢冒险出营恢复鹿砦,只得传令戒备,准备迎战清军。 果然,片刻之后,空中传来阵阵箭矢破空的声音。 清军在抛射弓箭,为进攻营垒做准备! 赤军披甲率低,黄沙田这批奇兵轻装疾进,连盾牌也没带,此刻只得自求多福,各自寻找地方躲避。 岑勋下意识地伏下身子,躲紧身子,与士卒一道躲在木墙后面。 “叮叮叮叮!”无数箭矢袭来,打在木墙上叮当作响。木墙之间存在空隙,不时有士卒中箭,痛苦地呻吟起来。 他娘的,打仗无非就是打士气。赤军手里有枪,为什么还要当缩头乌龟? 岑勋气极,再次拿出哨子,下令步枪手还击。 枪声密集,遮住了箭矢破空的声音,也减轻了赤军士卒的恐惧。 未几,箭矢渐弱,岑勋也下令停止射击。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互相消耗箭矢、子弹。 大约戌正时分,清军按捺不住,派铳兵强攻营垒。 “协台,远处有火光,必是鞑子的铳兵。”瞭望手呆在岑勋身旁,说道。 清军鸟枪都为火绳枪,临战前必须点燃火绳,还得不时口吹火绳,防止火绳熄灭。 岑勋取过望远镜定睛一看,果真看到远处隐隐闪烁着火光。 “好小子!好眼力!不负协里好肉好菜供着,你估摸一下,鞑子距我们有多远?” 瞭望手经过层层选拔,伙食待遇远比普通士卒好,为的就是夜间观察,看常人所不能看。 “大概不到一百步。” “开火!”岑勋当机立断,吹哨下令射击。 毕竟是夜间,步枪手里患夜盲症的不在少数,火枪命中率很低。 清军鸟枪手借着夜色,一边开枪射击,一边交替掩护,渐渐逼近赤军营前。间或有子弹打在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亦有赤军中弹,随即被同袍换下。 “呜!”清军吹响号角,正是强攻的信号。不等岑勋下令,士卒纷纷装上刺刀,准备与清军白刃格斗。 未几,清军死士冒着赤军子弹冲至木墙前,不时有人倒下,但前仆后继,蜂拥至木墙前。 木墙只有一人高,清军只需两人配合,就能轻松翻越木墙。一开始只有几个,渐渐有十几个、几十个,直至数不过来。 赤军已来不及开枪,用刺刀刺杀清军,一拨在上,专刺爬上墙头的清军,一拨在下,透过木墙空隙,专刺墙下的清军。 “啊!啊!”惨叫声此起彼伏。矮小的木墙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也成了靖南兵的修罗场。 不时也有清军翻入木墙,但彼此不能呼应,只能单打独斗同,多被赤军戳死。 这座营垒北接顶湖山,南接深水潭,木墙并不宽。岑勋虽然只有六百步枪手,却是从全协挑选过来的好手,故能凭营固守,以寡敌众。 岑勋则带着一队精兵,在营内来回策应,专门击杀漏网的清军。 清军必欲攻下营垒,赤军则力战不退,决不肯功亏一篑。 岑勋叹道:“鞑子已是穷寇,攻势不肯稍减。传令,让王大全火速来援。”打仗必须留有后手,岑勋的后手就是王大全,此刻正在羚羊峡炮台,手上还有三百步枪手。 王大全还没到,清军已经退去。将士们欢声一片,岑勋却忧心忡忡地说道:“看衣甲,这些鞑子当属靖南藩。久闻靖南藩擅使火器,刚才虽有鸟铳,却无火炮。此番退兵,必是回去请大炮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沉默了,心情也沉到了谷底。 大炮?这玩意才是战场神器,天大的勇气在大炮面前也一文不值。 “水师战船上不是有大炮吗?能不能搬过来?” “这哪行?三版上的炮最轻,至少也有几百斤重,怎么搬?就算大炮能搬过来,炮弹怎么搬?” “咱们夺下营垒时,鞑子走得匆忙,或许还有残留的火药。找一找,应该还能用得上。” “那么大的蘑菇云,或许整个火药都炸没了。” …… “不要说了,这么都没用。”岑勋止住大家,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修补木墙,检查弹药。” 众人散开,各忙各的。 亥时,一声闷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接着,一发炮弹飞来,发出凄厉的声音,从营垒上空越过。 “红夷大炮!”岑勋脱口而出。鞑子请来了红夷大炮,这仗就不好打了。 他当机立断,下令熄灭火把,防止火光暴露位置。 紧接着,又接连有三声炮响。众人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上,生怕炮弹落到头上。 两发炮弹打偏,从营垒上空飞过。还剩最后一发炮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炮弹击中赤军木墙,顿时木屑横飞,木墙上露出一道缺口。几个赤军正在木墙处整理枪弹,顿时死于非命。 营中顿时一片惊恐,赤军士卒下意识地低下脑袋。 “退后!远离木墙!扑倒在地!” 岑勋大声喊道,大踏步远离木墙。红夷炮弹是实心弹,本身杀伤面不大,一旦击中木墙,飞溅的木块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扩大杀伤面。 四声炮响之后,谷道上出现短暂的宁静。看样子,清军只有四门红夷大炮。 岑勋奔跑向前,来到木墙处。那一片炮弹威力甚大,在木墙上炸开了一道一丈长的缺口。营中缺少材料,要补缺口,只能先堆尸体了。 恰巧王大全率部赶到,见到岑勋,说道:“协台,第一标三百勇士都已赶来,炮台先交给水师防守了。” 岑勋十分狼狈,招呼王大全等人伏倒在地,先把刚才战况简要复述一遍,然后说道:“鞑子有四门红夷大炮,刚搞了一波齐射,就在木墙上撕开了一个缺口。” 王大全拔于卒伍,是赤军第一批火枪手,由小卒积功至副标统,枪法极好。他年轻气盛,说道:“鞑子有红夷大炮,营垒已不可恃。与其在营中坐以待毙,不如以攻为守,打开营门,主动出击。如此出敌不意,或许还可取胜。” 岑勋吃了一惊,随即咬牙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这么办!” 未几,清军第二波炮弹袭来,又是四发炮弹,有两发命中木墙,又在木墙上打出两道缺口。 第四发炮弹才落地,赤军立即打开营门,主动出营挑战。红夷大炮射速很慢,赤军从容列成横阵,尔后向清军阵地进发。 大约走了五十步,瞭望手对岑勋说道:“协台,发现鞑子的火把。” 岑勋极力远望,只看见隐隐火光。鞑子夜间开炮,势必要点燃火把。 “距我们有多远?” 瞭望手不敢肯定,说道:“我摸不准,应当在一百步外。” 重型火绳枪射程可达两三百步。定虏式步枪威力不如重型火绳枪,却改进了颗粒火药,有效射程也能达到两百步。鞑子部署火炮,定不敢太近。 赤军继续前进,清军火把越来越清晰,为赤军步枪手指明了目标。这下子,变成清军在明,赤军在暗了。 不和何时,月亮完全没入云层,谷道上一片漆黑。一阵夜风拂来,带来些许硝烟,似乎还隐约带来了清军低声谈话的声音。 管他呢,抢先开枪!一阵急促的哨声划破夜空,赤军随即停下,把密集的子弹投向清军。 虽然看不清目标,远处还是传来了清军的惨叫声。一次投送四五百发子弹,瞎猫也能碰着死老鼠了。 前排步枪手蹲下装填子弹,后排前进,如此交替射击。 赤军的纸包弹技术已经完善,装填更为方便,火枪射速更快,射击战术也由三段击改成了两段击。也即,步枪手只排成前后两排,不再像火绳枪射手那样,必须排成三排方能连贯射击。 清军大为意外,想不到赤军竟敢主动出营应战。炮手在队伍最前,手忙脚乱地压低炮管,先后打出四发炮弹。 两发炮弹过高,直接从赤军头顶飞过。一发炮弹洞穿两名赤军身体,另一发炮弹打成了跳弹,在地上弹跳飞出,又从赤军头顶飞过。 虽有伤亡,赤军将士反倒心安不少。红夷大炮射速慢,趁这个间隙,他们足以走到清军前列,可与清军短兵相接了。 耿继茂亦自知事急,挥舞骑兵,与赤军短兵相接。 战场上漆黑一片,赤军只听到清军的马蹄声,不等上峰下令,便下意识地收拢队形,左右并紧,前后拉开距离。 旗鼓官不失时机地吹响天鹅喇叭声,赤军得信,齐声呐喊,大喊三个“杀”字,还未接敌,已经先声夺人。 清军骑兵顶着密集的子弹,朝赤军迎面而去,不时人仰马翻。战马也看不清楚赤军的刺刀,反倒不再害怕,加速冲向赤军。 赤军亦杀红了眼,哪怕清军骑兵已经逼近,也决不后退一步。士卒把刺刀斜向上举起,清军骑兵速度甚快,不管是人还是马,只要沾到赤军的刺刀,不死也要重伤。 听声音,敌军骑兵主力逼近,岑勋也没时间装填子弹了。他扎稳马步,把步枪枪托抵在腰间,刺刀斜向上伸出,正是标准的刺杀动作。 “咈哧”,敌军骑兵袭来,战马仿佛感受到了危险,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一个巨大的身影向岑勋袭来。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却仍然硬着头皮不肯退却。 好险,战马撞倒一旁的亲兵,与岑勋擦肩而过。亲兵当地重伤,那战马也被刺刀刺伤,重重地跌到地上。清军骑兵摔倒在地,慌张地爬起来,正好撞到了后排赤军的刺刀上。 今晚什么也看不到,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大为削弱。靖南藩这剩这点精锐,再这样打下去,就要消耗完了。 耿继茂摇头叹息,说道:“吾南征北战十几年,从未见此凶悍之贼。” 他只得下令撤退,连夜带着靖南兵嫡系走小道,翻越将军山,遥向四会、清远方向退去。 将军山崎岖难行,靖南兵势必得丢弃军械辎重,还将有大量士卒逃亡。事已到此,他也别无他法,能逃出一点是一点吧。 (本章完) 第326章 连环爆破 第326章 连环爆破 次日,赤军虎贲镇骑兵走陆路,急驰至肇庆城外。又有一支步兵走水路在羚羊峡登陆,加强云溪谷道的防御。岑勋则率部从黄沙田前出,在将军山山麓建立防线,堵塞了最后一道漏洞。 至中午,赤军已经完全切断清军退路。 张存仁困守肇庆孤城,麾下还有不到两万兵马,俨然已成瓮中之鳖。他久经战阵,虽处绝境,仍不气馁,一面出高价招募死士,一面搜罗青壮修葺城池。 肇庆是座大城,城池坚固,兵家必争。张存仁又是名将,以五省经略之名调兵谴将,呼应甚灵。赤军想攻下肇庆,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反正大局已定,岑丹初也不急于攻城,先调兵谴将加强外围防线,切断清军援军道路。 于此同时,赤军威名远播,各地义师纷纷响应。 广西岑溪,宋国相、韦应登两部扈从赤军第一镇,出罗定,攻东安、西宁。 粤东汶村,王兴打起赤军旗号,号召沿海义师。他搜罗战船二百余艘,由新会、顺德境内河流直入西江口,四出骚扰清军水师。 楚师周金汤、熊兆佐原本兵败,退入韶州、清远山中,也联合叶标、施尚义等粤东义师,会攻清远。 …… 最令人振奋的,则是定南藩旧将马雄的反正。马雄,陕西固原人,原是定南藩随征总兵马蛟麟的养子,与马蛟麟一样都是回人。 去年粤西之战,孔有德令马蛟麟攻平乐,略永安州,为安抚马蛟麟,又令马雄攻梧州。马雄率部在最前线,由此逃脱,进入粤东。 赤军关门打狗,定南藩副将以上武官或被杀或被擒或投降,只有马雄一人逃脱。逃入粤东的定南藩残兵多投奔马雄,马雄以此聚集了四千兵马,受到各方的重视。 清廷诡称马蛟麟战死,令马雄袭爵,不久进封他为一等精奇尼哈番(一等子爵),让他接受尚可喜的节制。 不过,尚可喜、张存仁都不信任马雄,把他调往惠州,威慑惠州、潮州一带的东勋旧部。惠州位于广州以东,马雄调往惠州,距离粤西更远。 赤军派侦侯联络马雄,带上马蛟麟的亲笔信,邀请他反正归明。 马雄原本还有些首鼠两端,听闻赤军全歼满蒙八旗,击毙靖南将军巴山,亦怦然心动。及至赤军围攻肇庆,张存仁被困孤城,马雄自知时机已到,立即剪辫反正。 这一闹,可捅了马蜂窝。惠州、潮州一直都由东勋盘踞,马雄在惠州反正,潮州郝尚久立即响应。 惠、潮沿海历来由吴六奇、许龙、苏利所盘踞。这三人或为强盗,或为海寇,先受抚为明朝武官,再降于清廷。他们都擅长海战,为清廷所倚重,吴六奇还被提拔为广东水师提督。 马雄、郝尚久接连反正,吴六奇等人的水师受到威胁,亦不得不回师防卫。 清军后院起火,广东巡抚李栖凤坐困广州,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得接连向张存仁、尚可喜求救。 南线清军损失不算大,但北线既已崩溃,南线独力难支。尚可喜率部急向广州退去,沿途义师蜂起,不断拦截。 张存仁更加狼狈,一开始还能派出塘兵四出求援,自十日起,赤军围困日严,清军连塘兵也派不出去,援军也杳无音讯,肇庆守军已渐渐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十二日,赤军十成炮、红夷大炮运至肇庆西城,计有十成炮十八门、红夷大炮二十四门。当天,赤军炮兵开始逞威,十成炮、红夷大炮交替射击,搅得肇庆守军昼夜不得安宁。 不过,肇庆城池甚为坚固,为了防范西江洪水,特意用条石作为城基。明朝二百七十多年,当局曾于洪武、成化、崇祯年间三次修葺城池,除了在城墙两侧加筑砖城,还用碎石掺杂黄土,加固城墙夯土。 红夷大炮也不是万能的。赤军以红夷大炮日夜轰击城墙,并未如愿在肇庆城墙上打开缺口。想以云梯、竹梯强攻城池,暂时也没有进展。盖因清军城防甚密,赤军想破城,并没那么容易。 十五日,岑丹初来到肇庆城下督战。 大军顿兵肇庆城下,众将担心国主怪罪,纷纷抱怨起来: “鞑子占领肇庆后,在知府张之璧的主持下,又在城墙上增建炮台六座,窝铺一百四十八间,南门水城增建两所炮台,防御更为严密。” “鞑子的火炮相当凶猛。张存仁一到粤东,便搜集工匠,大肆铸造红夷大炮。肇庆城头共有炮台十处,红夷大炮不下三四十门。” “张存仁最为可恶,进驻肇庆后,进一步拆除城墙附近的房屋,增修楼、碟等。我军逼临肇庆,张存仁更是丧心病狂,下令在城外纵火,把城外屋舍建筑全都付之一炬。” “我们原打算用梯子强攻城池,准备了一百多具竹梯。前,鞑子派了一批死士,天不亮袭扰我营,竹梯大部被毁。现在,工兵标、修理营正在连夜赶造竹梯,梯子一成,就立马攻城。” …… 丹初手持望过多镜,遥望肇庆城池,只见城头旌旗飘扬,隐隐现出无数旗帜。城楼、城墙拐角方向,各有炮台伸出城外。 这种炮台原是辽东明军的发明,为的是消除死角,射击城墙下的敌军。张存仁出身于辽东明军,原是袁崇焕的部下,对凭大炮守坚城颇为擅长。 想策反守军,也暂无可能。张存仁、虾侍卫、张之璧等人手段残忍,在城内搞白色恐怖,邑民稍有反意就大肆屠杀,家产充公,以筹集军饷粮草。对于守军,张存仁恩威并施,以优厚的军饷、官爵笼络武将,竟也惨淡经营。 “你打算如何破城?”丹初问第二镇镇统匡时。 匡时负责攻城,不假思索地说道:“赤军五六万人云集肇庆,士气正旺,利在速战。我打算督造竹梯,继续强攻城池,一举破城。” 肇庆,已成为粤东战局的中心,也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马雄在惠州反正,郝尚久在潮州反正,王兴纵横新会、顺德,周金汤、熊兆佐起于清远,杜永和、张月从琼州拔锚北上。 满清在粤东的统治已经濒临瓦解,只要赤军攻克肇庆,必能给清军以致使的一击。因此,匡时急于破城。但岑丹初深知,攻破肇庆并非易事。历史上,李定国曾于永历七年大举进攻肇庆,最终折戟肇庆城下。其对手,则为平南藩主尚可喜、大将许尔显。 “欲速则不达。”丹初说道:“肇庆城池坚固,张存仁防守有术。我军若想从正面强攻肇庆,伤亡必大。还是穴地攻城,请工兵挖地道吧。” 穴地攻城分为两种。一种是挖掘地道至肇庆城内,士兵从地道潜入城内,再与敌军交战。另一种是挖掘地道至肇庆城墙下,埋设炸药,炸塌城墙,再派死士从城墙缺口冲入城内。 第一种方法简单粗暴,用时较短。第二种方法对穴地技术要求较高,耗时较长,但更为有效。历史上,李定国进攻肇庆用的是第一种办法,被清军轻易识破。 “请教国主,若用穴地攻城,是派士卒潜入城内,还是炸塌城墙?” “炸塌城墙。”丹初不假思索地答道。 想穴地攻城,也并非易事。清军已经把城外屋舍付之一炬,赤军穴地攻城缺少掩护,挖掘出来的土石无处堆放,很容易暴露地道位置。 堆土为山,一举两得。赤军先用布袋、箩筐装土,在城外堆成土山,高度与城墙平齐。土山前栽种木桩,横以挡木,以加固山体。又在山上布置火炮,压制敌军火力。 张存仁经验丰富,听说赤军堆积土山,便知赤军必在挖掘地道,下令组织人力,在城内挖掘深沟,拦截赤军地道,防止赤军潜入城内。又搜集盲人,伏大瓮于地下,探听赤军地道方向。 赤军果然在挖掘地道。 张存仁乃高悬赏格:“有能出城夺贼地道者,人赏银五十两。”五十两的赏格,相当绿营兵四年的军饷了。做五省经略,筹粮筹饷还是没有问题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存仁很快筹集到一支千人左右的死士。 十八日凌晨,清军在东、西炮台各凿一侧门,冲出城外夺取赤军地道。士卒拼死卖命,蜂拥向前,以盾牌遮挡头部,顶着赤军密集的子弹,持刀奋进。 赤军亦不相让,先以步枪射杀清军。怎奈清军前仆后继,竟然力战不退,渐渐逼近地道口。 第二镇副镇统为吴捷,乃赤军有名的猛将,见状大怒,戴起兜盔策马向前,亲往地道口督战。 镇直属骑兵标负责反击清军,标统正在阵后督战,听说副镇统前来,赶紧过来侯命,小心解释道:“镇台,这群鞑子都是亡命之徒,打仗完全不要命了。职下骑兵新建不久……” 吴捷乃是岑丹初元从老人,原本就负责统带骑兵。他用马槊指着标统,粗暴地说道:“你骑兵标乃第二镇精锐,之所以打不败鞑子,只因你在阵后督战,没有身先士卒。今日若是败了,我头一个砍你的脑袋,第二个解散你骑兵标。” 说罢,他策马驰入战场,身后只跟着几个护卫。骑兵标统羞赧不矣,立即挺枪上马,追随吴捷加入战场。 副镇统亲临战阵,赤军士气大增。以骑兵对步兵,若是再还打不过,这骑兵标可真要解散了。 吴捷骑大西马,高高在上,一眼在清军中发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他身旁有人举着绿旗,周围侍卫甚众,不时指指点点。 就是你了。“杀!”吴捷性起,策马直扑过去。敌军一手举盾牌,一手持刀,见骑兵袭来,亦不恐慌,举刀相迎。 大西马从一侧闪过,躲过清军的刀牌。吴捷瞅个空当,回槊劈死一名清军,尔后掉转马头,再度攻击这伙清军。 属下会意,从两旁冲入敌阵,把这队清军围在中间。清军陷入敌阵,还想逃脱,却被战马所挡,只得硬着头皮迎战。赤军骑兵兵器长,高高在上,对战步兵有着先天优势,用不多时,将这伙清军一一戳死。 战至巳时,清军败局已定,不等上峰命令,纷纷向城中溃退。赤军追至护城河边,斩杀无数,成功保住地道。 二十四日,中午,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张存仁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连日督战,张存仁甚是疲惫,正在西门瓮城上小憩。 他忙问左右亲兵:“什么声音?” 脚下似乎传来一丝晃动,左右亲兵也面露惧色,答道:“听不出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上传过来的。” “啊嗤”,张存仁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抬头一看,屋顶上落下点点灰尘。 “难道是?”他不敢多想,掸掸衣冠上的灰尘,说道:“快去瞭望台上看看”。 正在这时,一个虾侍卫骑马从城墙上疾驰而来,见到张存仁翻马下拜,说道:“爵帅,赤匪挖掘地道,轰塌了一段几丈长的城墙,府台正在督军堵截。” 张存仁朽病不堪,却只得强打精神,出瓮城查看。只见不远处尘土飞场,大约在西门以东二百步远。赤军已派兵冲击缺口,清军则使用弓箭、火炮、鸟枪阻击赤军。与此同时,肇庆知府张之壁正在组织人手,加紧填补缺口。 清军此次守城,做足了准备,就算城墙出现缺口,也能一面阻击赤军,一面组织人手修补城墙。 张存仁久在辽东作战,经验相当丰富。那时候,明清两军逐城逐地争夺辽东,情况比这惨烈多了。清军经常用死士凿穿城墙,明军则随破随补,决不相让。 果不其然,不多时,赤军败退,清军欢呼雀跃,士气复振。张存仁心中松了口气,叮嘱虾侍卫,让他传令张之壁,修补城池务必要求坚固,不能比原来的差。 对张之壁,张存仁还是放心的。张之壁也是辽东汉人,略识文字,竟能位至知府。盖因满清重用辽人,辽人略识文字,略有才能,皆能得到重用。譬如满清天聪八年,皇太极开科考试,有十六人中举,其中辽人八名。这八名辽人,包括马国柱、罗绣锦,如今大多高官显爵,在外则为督抚,在内则为部院。 哪知,一个时辰后,又是“轰隆”一声闷响。张存仁惊魂未定,连忙出来查看,却见远处尘土飞扬,正是刚才赤军爆破的地方。 连环爆破法,这是赤军工兵标的杰作。即,先轰破一段城墙,待清军上去修补城池,再用更多的炸药爆破,不但扩大缺口,还要把修补城墙的军民全都炸死。 未几,虾侍卫则赶了过来,哭丧着脸说道:“爵帅,军民死伤惨重,府台也当场身亡,怎么办?” (本章完) 第327章 尚可喜穷途末路 第327章 尚可喜穷途末路 北线赤军付出了绝大的牺牲,经过艰难的血战,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与之相反,南线赤军战事较为顺利,虽然走的路程更远,进度却领先于北线。 一方面,敌军主力在北线。另一方面,尚可喜更为狡诈,有意保存实力。 东江镇三顺王中,孔有德最像枭雄,为人最鲁莽;耿仲明最狡猾,但资质最差,目光短浅,贪图小利;尚可喜最聪明,但性贪好利,无所节制。 尚可喜主持南线清军,听说清军在罗定战败,便立即收缩防线,作撤退的准备。及至赤军围困肇庆,尚可喜更如惊弓之鸟,置战局于不顾,一路向后狂奔。 粤东沿海本就多义师,趁机拦截、骚扰清军。汶村的王兴、疍民首领周玉、佃兵首领刘保,三人出力最大,令清军苦不堪言。 王兴在肇庆、广州沿海纵横十余年,连东勋也得让他三分,承认他对阳春、阳江、恩平、新宁四地的统治。周玉、刘保更不必说,在疍民、佃民中威望素著。这两人振臂一呼,疍民、佃民群起响应。 各地州县不时发生暴动,邑民杀死满清官吏,变易旗帜,剪辫归正。海防重镇电白县扼守粤东沿海官道,尚可喜在此派有一支浙江绿营兵。这支浙江绿营兵竟也起义反正,差点绝了尚可喜的归路。 趁你病,要你命。南线赤军穷追猛打,步兵第一镇走陆路,一路紧追不舍。南洋舰队走水路,不时在清军背后登陆。 二十日,尚可喜率军退至肇庆府高明县境内。此时,赤军正在加紧围困肇庆,张存仁已经穷途末路。满清广东巡抚李栖凤手下缺少得力兵马,亦对援军望眼欲穿,恳请尚可喜回援广州。 树倒猢狲散,尚可喜既不救张存仁,也不救李栖凤,决定渡过西江,疾向梅岭方向撤退。平南藩军的家眷都在江西赣州,藩军可不想死在粤东。 平南藩第一大将、左翼总兵许尔显奉命夺取木头渡口。木头渡口位于三水县以东,沟通西江、北江。清军若要向北逃往江西,走木头渡口最为便捷。 肇庆、三水两城还在清军手中,由于清军水师太弱,赤军已派水师夺取木头渡口,基本掌握了制江权。 二十一日清晨,许尔显率领一千骑兵,轻松夺取渡口。赤军防备十分空虚,或许兵力都在肇庆,无暇封锁渡口。 军情紧急,许尔显也没想那么多,驱使士兵渡河。他们架不了浮桥,只得用渡船来回摆渡。 还没渡过一半,赤军三版战船从西江支流中顺流而下,直趋木头渡口。又有一支使用定虏式马枪的赤军骑兵,显然埋伏已久,向刚渡过西江的清军发起突然袭击。 兵法云,半渡而击。清军猝不及防,渡过河的骑兵都被赤军歼灭。许尔显庆幸没有渡江,连忙带着残余清军,向高明方向撤去。 “公绚,依你高见,咱们该怎么办?”尚可喜彷徨无计,只得向谋士金光问计。 “肇庆已经危如累卵,经略必败无疑。吴六奇领水师回援惠州,我军没有水师,想坚守广州亦很难。清远已经失守,从化危如累卵。藩军若要北上梅关,阻力重重。藩主向我问计,我亦别无良计。” 金光心向明朝,与赤军情报局侦侯颇有接触。尚可喜早有耳闻,对他颇为防备。但这么多年来,藩军大计皆出自金光的谋划。尚可喜实在是离不开金光,值此危难关头,更需要金光出谋划策。“无妨,卿且试言一二。” “上计,当投降赤军,如定南藩军。将来恢复中原,藩主不失富贵。” 尚可喜默然,良久才说道:“藩军家眷都在江西,就算我要投降,将士必不服从。” “呵呵,”看着藩军节节败退,金光竟有种莫名的快感,说道:“妻子家眷如浮云耳。藩主早年为大明广鹿岛副将,置家眷于旅顺。孔有德、耿仲明引后金兵攻旅顺,藩主家眷数百口皆投水死,何其壮烈。 “藩主龙马精神,之后再置妻妾,不到二十年,又有子三十七人、女三十二人。今后,就算再次从头开始,妻妾子女亦不愁也。” 尚可位说道:“岑丹初颇能容人,定南藩大将缐国安归降赤军,竟能继续执掌兵权。藩主就算归降赤军,只要手上还握有兵权,朝廷投鼠忌器,也就不能把我们的家眷怎么样。” 尚可位是尚可喜的弟弟。尚家在辽东虽非世代将门,却也颇有名气。尚可喜的父亲尚学礼、哥哥尚可进,都是东江镇的名将,皆死于八旗之手。若是尚可进还活着,就轮不到尚可喜的事了。 “投降之事暂且不言,请卿再言他计。”让五十多岁的尚可喜投降二十多岁的岑丹初,他还是很抵触的。他的长子尚之信留在京师作为人质,已和爱新觉罗氏订下亲事。 “中计,渡过珠江,遁入广州,与李栖凤合兵一处,是降是战,仍可斟酌。” “何为下计?” “渡过珠江,遁向福建。” “这?”尚可喜狐疑,眼珠子转来转去,说道:“我倒觉得,去福建为上计,守广州为中计,降赤匪为下计。” “呵呵,”金光笑道:“逢此乱世,藩主所赖以保全富贵者,兵权也。福建距此足有上千里,中间需穿过惠州、潮州,惠州的马雄、潮州的郝尚久皆号称名将。藩主逃亡千里,就算侥幸到达福建,手上还能有几号人马? “永历三年,靖南、平南两藩藏匿逃人案发。耿仲明自裁,藩主安然无恙,京师满人至今不平。藩主到了福建,丧城失地,兵马溃散,必受朝中弹劾。到时,清廷一纸文书就能把藩主下入大狱。” “啊?”尚可喜吃了一惊,知道金光并非危言耸听。 尚可位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他问了个十分白痴的问题:“若我军趋向肇庆,与经略内外夹击赤匪,如何?” “与其何兵趋向肇庆,何如留在高明,与赤军第一镇决战?将军自认为,藩军能敌过赤匪第一镇吗?若连第一镇都打不过,何必到肇庆城下找死?” “吾知矣。”尚可喜做出了决定,说道:“派人联络李栖凤,请他在珠江准备渡船,搭设浮桥。吾将引兵撤入广州,再作打算。” (本章完) 第328章 活捉张存仁 第328章 活捉张存仁 张存仁驻节肇庆,在肇庆设立粮台。赤军攻破肇庆后,斩获极丰。满洲兵一百余、靖南兵一千余、绿营兵三千余被斩,俘虏将近一万,其余银钱军械粮草辎重,缴获不计其数。 更令人振奋的是,张存仁本人也被俘虏了。 二十四日傍晚,情报局长冯加礼兴冲冲地来到中军大帐,对丹初说道:“报国主,我们抓到张存仁了。” “哦?怎么抓到的?” “城破时,张存仁正在西门瓮城上督战,满鞑子抬着他急回行辕。兄弟们杀入城,与满鞑子撞个正着,把满鞑子剿杀干净,顺便俘虏了张存仁。” “可找到经略大印?” 有了经略大印,赤军便能做好些文章。 “未在张存仁身边搜到。”冯加礼略感遗憾,说道:“听侍从讲,张存仁提前派人把敕印送到了广州。” 敕印不在身边,说明张存仁已有求死之心。丹初陷入了沉思,却听冯加礼又说道:“张存仁朽病不堪,满脸都是死气。” “你今晚先审问他一番,明天上午带他见我。”丹初补充道:“派个医官好生看护,别把他弄死了,也不要让他自杀了。” “国主放心,我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次日辰时,几个侦侯把张存仁押入中军大帐。他蓬头垢面,鼠尾辫子也被剪断,神情还算镇定。侦侯把他摁倒在地,做出下跪的姿势,但他实在是太虚,很快又歪倒在一边。 “国主,张存仁押到了。” “嗯,”丹初放下毛笔,说道:“松绑,赐坐。” 张存仁十分诧异,把岑丹初端详一番。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年纪轻轻,英气逼人,自有一番人主的气象。 “呃……”张存仁动了动嘴皮子,本想说句感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张存仁,本藩要问几个问题,你要老实招供。”丹初不怒自威,说道。 这张存仁积功至满清五省经略,见惯大风大浪,也算阅人无数,今日见到岑丹初不怒而威,内心先怯了半边,老实说道:“可以。” “你是辽东广宁人,世人传言纷纷,有说你是诸生出身,有说你是武将世家,到底为哪般?” 张存仁略感诧异。他已做好了“殉节”的准备,原以为岑丹初会色厉内荏地刑讯逼供,却没想到,人家只是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或许,这是岑丹初的攻心之计吧。张存仁精神一振,说道:“某出身辽东军户,考中了卫学。” 诸生俗称秀才,包括增生、附生、廪生、例生等生员,有考上去的,也有买上去的。明军卫所的诸生水平更低,张存仁当属例外,或许真是考上去的。 “既为诸生,为何又投军?” “边事糜烂,故投笔从戎……”张存仁硬着头皮,挤出这么一句话。 “孙文忠公(孙承宗)对你有知遇之恩。依你看,若文忠公自始至终守辽,可否恢复辽东?” “呃……”张存仁沉吟片刻,说道:“文忠公守辽,可圈可点。若文忠公事权专一,朝廷不加掣肘,不说恢复辽东,至少可以守住关宁锦防线,确保辽西走廊。” 回忆起早年边镇时光,张存仁备受感慨,不自觉地称明廷为朝廷。他原为辽东明军下级军官,驻守小团山,官都司。孙承宗自请督师山海关外,外出巡边,与张存仁一晤,惊为奇才,上书保荐。自此之后,张存仁备受重用,在辽东明军中声名鹊起。 “不过,”张存仁自觉失态,说道:“明廷党争日烈,边镇将门跋扈,大厦将倾,边事大坏。文忠公纵有天才,也不能力挽狂澜了。” “哼,”丹初冷笑一声,反问道:“依卿之言,本藩也不能力挽狂澜?” “藩主天纵英才,大权独揽,将来未可知也。” “呵呵,”丹初转移话题,说道:“己巳之变,你随袁崇焕入援京师,与鞑虏激战于广渠门下,身中八箭,若是当时战死,不失为大明忠臣。” 张存仁黯然神伤。 冯加礼却在一旁恨恨地说道:“国主,这老汉奸罪恶昭彰,为害不下于孔有德、吴三桂。干脆把他千刀万剐,何必在此与他废话?” “你先下去。”丹初语气和缓,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待冯加礼退出帐外,丹初转对张存仁说道:“袁崇焕死后,朝廷依然对你不薄,封你为宁远卫副将。你随祖大寿一道驻守大凌河,随大寿一道降,本已失节。 “大寿复入锦州,为大明守边城。你却一心一意侍奉鞑子,疏请屯兵广宁,扼宁远、锦州门户,陈松山、杏山、塔山三城形势。 “大寿再降,你上书皇太极,说大寿‘背盟狡诈’,主张处死大寿。同袍一场,何必如此狠毒?” 张存仁面色惨白,当初为何那般歹毒?或许,只是为了向皇太极邀宠吧。现在想想,当初太过年轻,总想出人头地,手段未免太毒辣了。 “大寿虽被软禁,不失忠义,不向鞑子摇尾乞怜,不献计谋取故国。弘光派使议和,大寿有‘少有机会,无不效力’之语。相反,你与洪承畴一门心思投顺鞑子,为鞑子出谋划策,替鞑子屠杀同胞,岂不愧乎?” 丹初那平静的脸上,已经隐隐浮起杀气。他现在还不想杀张存仁,话峰一转,问道:“永历三年,耿仲明逃人案发,自缢,传言为你所杀,可是真的?” “清廷有密旨,吾听令而行而矣。” 既有密旨,肯定是出于多尔衮的授意,而非张存仁的密谋。 “哈哈哈哈,”丹初大笑,心里生出许多轻视,说道:“好奴才,好奴才。张存仁,我真是高看你了。这么看下来,你连你弟弟都不如。” 张存仁的弟弟张存义,追随祖大寿甚久。祖大寿第一次诈降时,张存义与张存仁分道扬镳,随祖大寿返回锦州,于松锦大战后方始投降,后死于姜瓖的反正。 张存仁羞赧不已,老脸通红。平日空谈死节,真是死到临头,谁能慷慨赴死?人家对他这般蔑视,他就是有心苟活,恐怕也活不了了。 真要投降,满清也饶不了他。张存仁家眷都在北方,妹妹嫁的是王世忠,其实就是海西女真哈达部的克把库。这位王世忠曾任明朝抚夷总兵,帮明朝招抚海西女真,还与左良玉结成了亲家。长子张兆午,从清军征河南时病故。次子张朝午,尚在京师担任侍卫,其实就是质子。 “昔者,宁夏王(李成栋)、榆林王(金声桓)、姜瓖(无谥典)大节晚成,终不失忠义,名节昭千古。你愿不愿意归顺本藩?” “不愿。”张存仁决然说道。 “你不相信本藩能够恢复中华?”丹初也很爽快,说道:“本藩不勉强你,你在清廷甚受宠信,熟知清廷内幕。若能写份悔过书,顺便指陈形势,明晰虚实,本藩还可让你死得痛快,给你一个全尸。” “某病入膏肓矣,唯求速死。” 想死,倒没那么容易。 “来人,割去张存仁的头皮,悬于城门之上。”丹初轻飘飘的说道,交待听令而来的冯加礼:“好生医护,不可让他死了。今日若还不写,明日断他的两足。” (本章完) 第329章 铁桶围城 第329章 铁桶围城 二十五日,肇庆城破的次日,岑丹初立即率虎贲镇顺流而下,会合第一镇围攻广州。 二十七日上午,第一镇镇统魏国松求见。他神采奕奕,见到丹初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笑道:“国主,第一镇赶在虎贲镇之前到广州了。” “妈的,”丹初笑骂道:“虎贲镇在北线与鞑子苦战,都让你捡了便宜。” 魏国松在赤军中资历非常老,与丹初关系密切,密切到可以互开玩笑,说道:“职镇不敢擅专,特意在广州城下恭候国主,请国主主持大计。” “嗯,先不急着打。我军的首要任务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继续消灭鞑子。”丹初收住笑容,说道:“耿继茂率领靖南藩残部逃到了南雄,暂且不管他了。鞑子主力都在广州,咱们要集中兵力消灭广州之敌。等南洋舰队、第二镇主力到了,把广州围得如同铁桶,再发起总攻。” 海船航行依赖风力,如今季风不盛,南洋舰队行动缓慢。赤军在珠江口主要依靠王兴的水师,封锁航道并不严密。 不等丹初发问,魏国松说道:“尚可喜一路退至高明,北渡西江无果,只得调头东下,经九江口、佛山,依次渡过西江、珠江,退入广州城内。这些天,王兴统带水师四处骚扰,清军苦不堪言,直到前天才全部渡过珠江。” 魏国松得王兴帮助甚大。南路赤军行军上千里,途中架设舟桥、夜晚宿营、安置伤员、寻找向导,繁琐万千。广宁伯虎贲将军王兴派人迎接导引,赤军进展甚快。 丹初与王兴亦有接触,对他颇有好感,问道:“这王兴,也是个大将之才?” 保举人才,向来是高级官员的特权。魏国松深知这里面的轻重,小心斟酌词句,说道:“王兴或许不善野战,但绝对有守备的天赋。” 赤军可简单分为战兵、守兵、民兵。民兵皆不脱产,不必多说。战兵即为野战力量,守兵即为守备力量。 丹初心中有了主意,不久平定粤东,势必要设置广东守备协。以协统授王兴未免过高,以标统授王兴未免过低,不妨就以副协统授之。 “范承恩那边怎么说?” 范承恩原是东勋裨将,与两广总督杜永和素来不睦。清军围广州时,范承恩款降,开西门迎清军,是广州城陷的罪魁祸首。 “范承恩所部还有三四千兵马,早有反正之意,屡次派人款降。李栖凤深以为患,调他镇守惠州。范承恩拒不开拔,一直赖在城内。李栖凤不敢动武,又不敢让他守城,令他驻扎在校场一带待命。” 清军让范承恩待命,赤军也让他待命。范承恩俨然已成为左右广州战局的关键人物。 “不知尚可喜进入广州后,可会对范承恩下毒手?” “尚可喜初入广州,或许还不敢大开杀戒。” “他若敢杀范承恩,便是自绝后路了。” 正在二人商议之际,马雄过来谒见。马雄原为定南藩副将,在惠州反正,挡住了清军东逃福建之路。 丹初立即传见。未几,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武将进入中军大帐。他身材魁梧,胡须茂盛,见到丹初就拜,说道:“卑职马雄,参见国主。” “请起,请起。” “卑职反正来迟,万请国主恕罪。” “无妨。蛟麟屡次谈及你,说你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本藩见你虎背熊腰,相貌堂堂,便知蛟麟所说不假。你父子同为赤军步兵标统,为赤军从未有过之事,足已传为佳话。”“国主开恩,不计前嫌,吾父子感激涕零,当誓死效忠国主。” 寒暄已毕,马雄献计道:“尚可喜退入广州不久,立足未稳。若国主愿意,我可统兵来援,争取一举夺下广州城。” 与其调马雄来广州,不如让他继续镇守惠州,一来扼守尚可喜的退路,二来与潮州的郝尚久相呼应。 “不然,”丹初断然说道:“本藩志不在夺取广州,而在全歼鞑子。这次广州之战与肇庆之战一样,赤军铁桶围城,争取不使一个鞑子漏网。” 肇庆之战还没完全结束,赤军短时间内也不能齐集广州。作战局估计,至少还需六天时间,第二镇、南洋舰队主力才能赶到广州,参与围城。 “那么,我还是镇守惠州?”马雄问道,略感失望。 “呃,”丹初略一沉吟,说道:“我让黄应杰守惠州,你率部进攻增城。” 奉化伯黄应杰与新泰伯郝尚久一样,原都是东勋大将,先降于清军,再降于赤军。黄应杰所部战斗力一般,士卒多为人,不如马雄部精锐。 至于增城县,属于广州府,与惠州接壤。粤东沿海多平原,有驿道贯穿全省,连通福建、广西。增城就位于驿道上,清军若要走陆路逃往福建,增城为必经之道。 马雄若能攻下增城,就能进一步威胁广州清军。他见猎心喜,说道:“国主放心,某一定不辱使命。” 他正要告辞,丹初挽留道:“先别急着走,中午我设宴招待你。” “军务紧急,某想立即赶回惠州,部署攻城事宜。” 马雄久经战阵,早已默默盘算起来。广州距惠州二百多里,信使从广州骑快马赶回惠州,至少需要一昼夜。惠州离增城有一百二十里,部队至少要走两天。这样一算,他这镇兵马至少要三天后才能赶到增城城下。 “不急,不急。”丹初笑道:“惠州当增城之后,有惠州在,增城就没那么重要了。” 当着马雄的面,作战局长何肇基开始介绍广州城防情况。 广州清军已经陷入绝境,尚可喜若想突围,选择并不多。 水路这边不必想了,清军战船有限,装不了多少人马。清军水师共有四镇,即吴六奇、苏利、许龙、盖一鹏。吴六奇回援海丰老巢,苏利、许龙皆为海寇,反复无常,只有盖一鹏出身于平南藩,但部下多为新募,战斗力相当一般。 陆路的话,只能从清远、从化、增城三个方向突围。楚师已经占领清远,为加固清远防线,丹初请焦琏坐镇清远。增城也无需多虑,真正可虑的是从化。 随着赤军大举入广,各地反清义师更加活跃。仅潮州一地,就有澄海的黄海如、揭阳的刘公显,势力相当雄壮。尤其是刘公显,为客家人,麾下有九位大将,号称“九军”。有义师从旁相助,只等赤军主力赶到广州,就能发起总攻。 掐指一算,赤军开战已近两个月,粮草已经消耗大半。攻下广州后,粤东各地必然争相反正,粮草问题将大为缓解。 “是时候收网了,”丹初说道:“传令,派马宝往攻从化,绝断鞑子退路。” (本章完) 第330章 二蹶名王 第330章 二蹶名王 赤军大军渐至,尚可喜在彷徨等待中丧失了良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四月初二,赤军发动民众挖掘堑壕,预备在广州城西、北、东三个方向挖掘两道堑壕,彻底封死清军退路。广州城南为珠江,由南洋舰队控制江面。 尚可喜大为惶恐,担心祸起萧墙,以犒赏军士为名,在校场设宴招待范承恩的部属。 范承恩十分戒备,令将士衣盔甲、执兵刃赴宴。试过毒后,范军放松下来,饮酒放纵。至深夜,尚可喜发动藩军包围校场,将范承恩所部屠戮殆尽。 没了范承恩,赤军破城将更加困难。城内的绿营兵也受到震慑,不敢轻易言降。 丹初闻讯大怒,传令三军:“尚可喜认贼作父,平南藩作恶多端,乃不赦之罪。破城之后,平南兵一个不留。” 或曰:“赤军义不杀俘,统一战线更是美名远播。若不赦免平南藩,藩军势必据城顽抗,或为不妥。” 丹初力排众议,曰:“敌军据城死守,向来有之。鞑子以暴,破城之后往往屠城,借以威慑其他。赤军以仁,破城之后往往赦免俘虏,借以感化其他。 “范承恩有心反正,屡次通款。尚可喜心狠手辣,藩军助纣为虐。若不尽杀平南兵,就不足以威慑群小。将来绿营将领反正,也敢放心反正。” 广州城内,尚可喜、李栖凤等人俨然已经黔驴技穷。原以来,杀了范承恩就能稳固城内局势。却没想到,赤军反应激烈,以屠杀平南兵相威胁。 藩军士卒成群结队地开小差,军民争抢红布。盖因城内谣传,只要在家门口挂上红布,只要在额头缠以红布,就能得到赤军的赦免。 赤军的封锁也给广州城内造成相当大的困难。广州城大,人口近百万,每天柴米消耗惊人。粮米尚有积蓄,搜刮搜刮还能撑一段时间。关键是柴薪,需到城外山上砍伐。清军封死城门,柴薪无从筹措,城内军民只得拆除门窗木料,烧火做饭。 这天傍晚,广东巡抚李栖凤又来找尚可喜,求问战守之计。 李栖凤,甘肃武威人,为明朝四川总兵李维新之子,以诸生降归皇太极,隶属汉军镶红旗。 广州的得失事关系天下观瞻,李栖凤有守城之责,本该死守广州。但他贪生怕死,对坚守广州已经不抱希望,极力鼓动尚可喜突围。 “王爷,赤匪云集,广州已成绝地。依某愚见,我军应当加紧突围。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依抚台高见,当向何处突围?” “自当向北突围,与南雄、韶州,与靖南藩合兵一处。” “赤匪鏖集广州城外,清远、从化已失。若是突围,何以突破城外的重围,何以冲破清远、从化两地的赤匪?” 马宝骁勇善战,已积功至副镇统,奉令攻取从化。 “江西绿营久经战阵,连败李成栋、金声桓、王得仁数股渠首。王爷派精兵突围至从化,与江西绿营合力,必可打开一条通道。” 为挽救败局,张存仁、尚可喜急调援军。但满清各地援军已是惊弓之鸟,大多观望不前。江西绿营自诩能战,进至从化争战。 “晚了。”尚可喜颓然说道,递来一张塘报。上面字迹潦草,落款于前日,说赤军大将马宝在从化邀击江西绿营,阵斩南赣副总兵高进库。 马宝原是李成栋的裨将,曾两次在赣州战败,对手即为江西绿营。援广之战中,马宝率精骑奇袭清远,又被高进库所败。这次阵斩高进库,也算是报仇雪恨了。 “你看这塘报,还是前日的。昨日、今日的塘报都没到,抚台还想反攻从化吗?” 军中规矩,塘报至少要每日一报。清军塘报断绝,足见赤军封锁严密。李栖凤颓然瘫倒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外面一阵喧哗,突见亲兵慌里慌张地闯进大堂,说道:“藩主,大事不好了!” 尚可喜十分不悦,斥道:“慌什么!什么事?” “经略被砍去了手足,装于囚笼之中,被赤军送到了楼下。” “什么?”尚可喜惊得起身站立,问道:“还活着吗?” “看不清楚。” “走,去看看。” 很快的,尚可喜、李栖凤等人登上大北门附近的镇海楼,透过望远镜看到了可怖的一幕: 张存仁手足皆无,头皮亦被削去,赤身裸体地装在囚笼里。囚笼两旁,则竖着几根高脚牌,昭示着张存仁的官爵:“经略广东、广西、江西、福建、浙江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太子太保”、“一等精奇尼哈番兼拖沙喇哈番”、“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 不远处,高进库的尸首更加骇人。他的首级被缝在一匹死马上,马身人首,放置于囚车之上,囚车两旁同样立着几个高脚牌,上书高进库的官爵。 清军士卒纷纷上墙围观,看后惊恐不已,战心全无。 “呕……”李栖凤忍耐不住,把晚饭吐了出来。 尚可喜却故作轻松,笑道:“抚台,吾辈受两朝国恩,封王封疆,开府广东,阅尽人间富贵。今日之事,不过一死而矣。吾死之后,必返殡辽东,魂魄有知,仍事先帝。” 李栖凤深知尚可喜素来狡诈,不相信他会束手就擒,说道:“吾当与王爷同进退,为国殉节,死后仍事先帝。” “晚喽,晚喽。”一个儒生打扮的人苦笑道,正是尚可喜的谋主金光。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粤东已成死局,任谁来也无能为力了。” 尚可喜阅尽世间险恶,真要面临生死,还是有些犯怵。更要命的是,赤军已经放下狠话,决不赦免任何一个平南兵。他身为平南藩主,几无生还的可能,死后连个全尸都奢望不了。 “事在人为,”尚可喜犹自嘴硬,说道:“本藩散尽家财,必有士卒死战。” 四月初三,清军组织死士出城偷袭,大败而回。 赤军围困日严。 二十四日,堑壕掘成。 二十八日,赤军用红夷大炮轰破城墙,冲入城内。 清军战败,尚可喜自焚。李栖凤被擒,仿张存仁例,先写自白书,尔后斩杀不留。 (本章完) 第331章 顺治要跑路 第331章 顺治要跑路 暮春,紫禁城乾清宫内,草木繁茂,鸟雀呱噪。 当今的紫禁城已经过多年的修葺,相比明朝崇祯年间,显得更加辉煌壮观。琉璃崭新夺目,窗几明净,梁柱坚实,俨然一派新朝气象。 乾清宫内的杨柳、柏树、银杏等巨树,有的是明朝遗留下来的,有的是清廷从各地移植而来的。 与后人印象中不同的是,紫禁城内一直是广种草木的。直到满清嘉庆年间,天理教徒攻入紫禁城,颇得巨树的掩护。嘉庆干脆下令砍伐草木,只有御园保留了少许草木。 地上扔了好几个奏折,年轻的爱新觉罗.福临怒气未消,正在批阅新的奏折,不时喃喃自语:“我朝用兵,从无此失。自国家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辱者也……” 江西、浙江相继发来军报,验证了张存仁、尚可喜、李栖凤等大员皆已战死。被清廷倚为粤东柱石的平南藩,伤亡最惨,几乎被全歼,上自平南王尚可喜、左翼总兵班志福、右翼总兵许尔显,下自普通士卒,只要是滞留在广州城内的,几乎无一幸免。 朝廷大动干戈,筹集大军十余万,糜饷上百万计,竟然大部败亡,不仅没收复粤西,反而丢了粤东,损失了巴山、尚可喜等名将,张存仁、李栖凤等名臣。 顺治大为光火。他才亲政不久,正想一展拳脚,在群臣面前,特别是在多尔衮党羽面前树立威信。这下可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太监们垂首肃立,战战兢兢,生怕惹上祸端。大太监吴良辅小心窥伺着福临的神色,亲自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说道:“主子息怒,犯不着生气伤肝。” 吴良辅是明朝崇祯年间的宦官,胆大心细,很得顺治的欢心。顺治年轻时,备受多尔衮、孝庄太后的压制,心情颇为抑郁。吴良辅见惯明朝宫廷政治,陪着顺治长大,不时向他灌输宫廷秘诀。因此,他既是顺治的奴才,又是顺治的大伴。 去年,多尔衮去世,顺治三下五除二,对多尔衮及其党羽进行了彻底的清算,其中颇得吴良辅的指点。为消除多尔衮的影响,顺治重用了一大批曾遭到多尔衮排挤和迫害的官员,包括济尔哈朗、索尼、鳌拜、遏必隆等人。 吴良辅是他的大伴,亦深得宠信。为掌控内廷权力,特别是摆脱孝庄太后对自己的束缚,顺治选择重用吴良辅。 最典型的事件,是顺治依吴良辅所请,依照明朝内廷“二十四监”,设立“十三衙门”,即司礼监、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宣徽院)、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尚宝司)、司设监、尚方监(尚方院)、惜薪司、钟鼓司(礼仪监、礼仪院)、兵杖局、织染局(经局)。 “十三衙门”才建立不到三个月,已经架空了内务府,也极大地削弱了孝庄太后的影响力。围绕着吴良辅,紫禁城内渐渐形成了一股宦官集团。古老的紫禁城内,似乎又要重演明朝宦官专政的弊政。 对于吴良辅这个大伴,顺治还是信赖的。他不顾皇家体面,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说道:“吴良辅,你派人传口谕给亲军营、前锋营、火器营,要他们预作准备,朕不日就要巡幸盛京。” “啊?”吴良辅大吃一惊,赶紧跪倒在地,谏道:“皇上,前线失利,京城人心不安。若此时巡幸盛京,军民必然惶恐啊。” 说是巡幸盛京,其实就是跑路。吴良辅心里犯怵,皇上这也太冒失了。前线才稍有失利,他就沉不住气了,就想逃到东北老家,传出去岂不教人笑话? “不然,盛京乃大清龙兴之地。朕巡幸盛京,必能振奋士气,鼓舞军心。” “亲军营、前锋营、火器营皆为京营八旗精锐,规制最严。若无手谕,恐怕无法调动。” 亲军营、前锋营由来已久,火器营则是新创设的部队,编制满蒙八旗兵近八千人。 创设火器营亦是吴良辅的提议,用意有二;一可以削弱各旗,加强京营,巩固皇室权力;二可以加强火器,为八旗作标率。吴良辅还撺掇顺治,派太监到火器营监督操练,如明朝监军制度,遭到满蒙八旗的激烈反对。顺治亦深知监军之弊,没有听吴良辅的馊主意。 郑亲王济尔哈朗明辨是非,极力支持创设火器营。他曾率军在全州与赤军激战,对赤军的火器印象深刻。 顺治认为济尔哈朗老成持重,没有政治野心,特请济尔哈朗主持创设火器营。济尔哈朗已经年迈,精力不济,奏请鳌拜帮办,得到顺治的准许。 鳌拜,瓜尔佳氏,满洲镶黄旗人。此人战功赫赫,是皇太极生前的心腹。皇太极死后,鳌拜拥立豪格,与多尔衮不和。 多尔衮摄政时,打击异己,对鳌拜深为忌惮,曾两次找茬,论鳌拜罪当死。终因他战功赫赫,朝臣争相保护,多尔衮没能杀死鳌拜。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顺治重用鳌拜,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鳌拜确有才具,不仅战功赫赫,还颇有见识。他精力充沛,主持创设火器营,短短时间内就制定出了章程,得到廷臣交相赞誉。 八旗火旗营,专选八旗满洲、蒙古习火器之兵,设鸟枪护军、炮甲两种新兵种。 分内外二营操演,在京城内的为内火器营,分枪、炮两营。在城外的为外火器营,专习鸟枪。 内外二营,共有鸟枪护军五千多人、炮甲近一千人。另设养育兵一千六百余人,专备补充鸟枪护军。 三种兵合计八千人,目前已经挑到五千多人,正在加紧操练。 “混账!”顺治发怒了,连吴良辅也骂,说道:“我不下手谕,自有道理,轮得着你来提醒吗?” 吴良辅老脸羞红,赶紧退出大殿。奴才终究是奴才,甭管权势多高,一时失宠,就啥也不是了。 他喊来一个心腹太监,低声说道:“主子情绪不对劲,想巡幸盛京。你赶快面见太后,请她老人家到乾清宫来。” 那太监正要走,吴良辅自觉不妥,说道:“你留下伺候主子,我去请太后。” 孝庄太后不喜欢吴良辅,屡次敲打他。吴良辅奏设十三衙门,也深深地得罪了太后。 可事到如今,除了孝庄太后,没人能劝住顺治了。 (本章完) 第332章 太后 第332章 太后 太后名叫布木布泰,出身于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博尔济吉特,即元、明时的“孛儿只斤”,意为灰眼睛(蓝眼睛),也就是成吉思汗所在的黄金家族。 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历来是蒙古草原上最为显赫的家族,也是草原各部争相联姻的对象。 满洲人丁稀少,联姻蒙古乃是国策。皇太极的妻子,便是布木布泰的姑姑,名叫博尔济吉特·哲哲。天启二年,布木布泰出嫁满洲,成为皇太极的侧福晋,时年十三岁。崇祯七年,皇太极皇位已经稳固,又纳布木布泰的姐姐海兰珠为侧妃,对海兰珠极为宠幸。 皇太极妃嫔甚多,仅博尔济吉特氏就有五个。布木布泰并不受宠,虽然进宫很早,在妃嫔中的排位却很靠后。好在,她生下了儿子福临。母凭子贵,布木布泰在劝降洪承畴等问题上表现出卓越的政治智慧,也令皇太极君臣刮目相看。 皇太极死后,豪格与多尔衮争夺帝位,相持不下。布木木布泰另辟蹊径,先是委身多尔衮,又长袖善舞,取得了济尔哈朗的支持,极力为福临争取皇位。 最后,就连皇太极的长子豪格,也欣然接受了福临的帝位。 就这样,最不可能继承帝位的福临,却在各方力量的博弈下,因缘巧合地当上了满清第三位皇帝。 福临亦对布木布泰感激涕零,年初加封母亲为“昭圣皇太后”。这就是满清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孝庄文太后,堪称是满清历史上最杰出的女政治家,比晚清的慈禧可强多了。 听过大太监吴良辅的哭诉,布木布泰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烟枪,说道:“吴良辅,你起来再说一遍。” 吴良辅站起,抬头看了眼太后。布木布泰还不到四十岁,皮肤白皙,面容姣好,风韵尤存。长夜漫漫,她每晚独守空房,无聊时何以排遣? 一时间,吴良辅竟有些心猿意马。真不知道皇太极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美人,竟然如此冷落。换了自己是皇太极,定要哲哲、海兰珠、布木布泰一道伺候。姑侄三女同伺一夫,夜晚独宿一张大床,想想就刺激。 哲哲为皇太极生前的皇后,海兰珠则是皇太极生前最宠幸的女人。可吴良辅并不怕她们,唯独惧怕布木布泰。 眼前这个昭圣皇太后,胆识过人,能屈能申,手段毒辣。几个月前,她还在偷偷摸摸伺奉多尔衮。多尔衮一死,她先是把多尔衮捧得高高的,既而联合济尔哈朗,彻底清洗多尔衮的党羽,还把多尔衮开棺戮尸。 吴良辅不怕顺治帝,也不怕济尔哈朗,还真的挺害怕太后。 “回太后的话,赤匪猖獗,南朝振奋。江西、福建那边送来了塘报,确证张经略、平南王、李巡抚死难。皇上又恨又恼,嘱咐奴才传谕火器营、亲军营、前锋营,准备巡幸盛京。” “你传谕了没有?”布木布泰已经恢复了镇定,斜眼看着吴良辅。 “奴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拖着没有传谕,先过来请示太后。” “嗯,”布木布泰点点头,说道:“跟你手下太监、宫女说好,今日之事若敢传出一个字,杀无赦。” “喳!”吴良辅膝盖一软,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传我的口谕,请郑亲王即刻进宫,到乾清殿商议机要。” 孝庄太后踩着盆鞋,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来到乾清宫。 吴良辅在前导引,未到大殿,抢先报信:“太后驾到!” 顺治与太后关系不睦。布木布泰并未垂帘听政,但在宫中威信很高,使顺治难以随心所欲。特别是,布木布泰强化满蒙联姻,包办婚姻,令顺治极为不悦。 顺治的皇后自然也是博尔济吉特氏,且是布木布泰的侄女。福临并不喜欢她,布木布泰又给她特色了一个博尔济吉特氏,且是自己的侄孙女。 福临从小接受了良好的儒家教育,熟读经史子集,在文学上表现出特殊的天赋。有清一代共有十二皇帝,公论顺治文采最佳。 这位少年天子向往的是文章华美、温柔娴静的汉家才女,对不识文字的博尔济吉特氏毫无兴趣,对太后包办婚姻更是反感。 为此,母子两个颇有些矛盾。可他登基不久,对权力的运作还不熟悉,只得暂时屈居下风。听闻太后驾到,顺治赶紧出殿。小太监十分眼尖,在地上铺了个蒲团,方便皇帝跪下。 “儿臣叩见母后。” “皇帝,快起来。”布木布泰扶起顺治,带他入殿。 顺治毕恭毕敬地,跟在布木布泰后半步。他瞥了眼吴良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 吴良辅并不害怕,心里反倒像一颗石头落了地,顿时释怀不少。 “其他人都出去。”布木布泰的话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吴良辅心里一沉,想到了一个成语“牝鸡司晨”。皇帝在场,这话不该由太后说啊。他小心看了顺治,低下头,弓着身子,准备退出大殿。 “吴良辅,你侯在门口听训。” “喳!” 巍峨的乾清殿内,瞬时只剩顺治、布木布泰两人。正殿只有一个主位,二人不便就坐。布木布泰作主,来到了西殿,和顺治对坐,说道:“皇帝,听说你要巡幸盛京?” “儿臣有这儿想法。”亲生母亲,没必要瞒着。顺治聪明绝顶,知道这事如果得不到太后的支持,门都没有。 “儿臣是想……” “想都别想!”布木布泰粗鲁地打断了他,问道:“我问你,太祖爷一生有何功绩?” “太祖爷二十四岁时,以遗甲十三副起兵,历时十年统一建州各部;五十七岁时称汗,建元天命,设官建署;五十九时‘告天’誓师,宣布‘七大恨’,率军伐明,在萨尔浒大战中大败明军。” “太宗一生有何功绩?” “太宗战功不如太祖,文治过之。颁行《离主条例》,发展农业,扩大八旗,组织科举,先后征服朝鲜、漠南蒙古、黑龙江诸部,招服漠北蒙古,抚绥汉民,真命世之主也。” “你登基已有八年,有何功绩?” 顺治年号已经用了八年,但福临才亲政半年,绝大部分时间都由多尔衮专政。 他羞红了脸,说道:“儿臣无尺寸功绩。” “胡说!”布木布泰驳道:“太祖、太宗终其毕生,未能克复山海关,始终被南朝挡在关外。你招抚吴三桂,击败李自成,定鼎京师,席卷中原,据有天下,功绩已在太祖、太宗之上。” “这?”顺治狐疑,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不错,这些都是多尔衮的功劳。可多尔衮是你臣属,他的功劳就是你的功绩。将来史笔昭彰,会把你比拟太祖、太宗。可你竟然被小小赤匪吓倒,竟要巡幸盛京,岂不可笑?” 顺治恍然大悟,瞬间恢复了信心,向布木布泰叩首,心悦诚服地说道:“微母后之言,儿臣几误矣。” (本章完) 第333章 御驾亲征 第333章 御驾亲征 姜还是老的辣。布木布泰对顺治的性格相当了解,知道顺治好面子,极为感性,三言两语就劝住了他。 然而,顺治很快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他让太监找来盔甲宝剑,兴致勃勃地披上盔甲,扬言要御驾亲征。 布木布泰苦笑不得。这个小祖宗可真是反复无常,一会儿要跑路,一会儿要亲征,自己这个当娘的也劝不住了。 太监们也慌作一团,跪倒在地,苦苦相劝。 总管吴良辅聪颖机敏,才学过人,说道:“主子天皇贵胄,怎能轻离京师,又怎能以天子之尊,涉险远征?” 其他太监说不出这等雅致的话,只得用大白话劝道:“主子,御驾亲征使不得呀?” “主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就是掉十个脑袋也赎不回呀!” “混帐东西!”布木布泰骂道:“大晴天的说晦气话,拉出去,打他二十个嘴巴子!” 那个倒霉的太监把大理石地砖磕得咚咚响,连声讨饶:“奴才知错,万请太后原谅。” “喳!”两个满洲侍卫进入大殿,架走那名太监。 满洲侍卫多为贵族子弟,对顺治亲近太监十分不满,乐于落井下石。 布木布泰极有分寸,不喜干政。内廷原由内务府管理,一直是宗室的自留地,布木布泰习惯通过内务府调抚宗室。可顺治听信吴良辅的谗言,以十三衙门架空内务府,令布木布泰十分不满。 今日众目睽睽,她正可借机敲打敲打顺治、吴良辅,免得满清重演明朝宦官之祸。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顺治十分生气,“嗖”的一声拔刀出鞘,满脸都是怒气。 众人吃了一惊,布木布泰也不由自主地身体后仰。 顺治自知失态,却不收敛,持刀砍向桌案,削去一角,说道:“敢阻拦朕御驾亲征者,犹如此木。” 济尔哈朗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嘱咐一旁的太监:“快去请汤先生。” 汤先生即汤若望,字道未,德意志科隆人,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万历四十八年来华。他长期在明朝钦天监工作,官至监正,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洋人监正,曾在任上帮助徐光启完成《崇祯历书》,著作《火攻挈要》,为明朝铸造大炮。 清承明制,多尔衮保留了钦天监,汤若望继续担任监正。顺治虽然年轻,亦深谙让洋人担任监正的奥妙:这些洋人预测天文更准确,且不会用“天命”的说法讽喻朝廷。 汤若望亦取得了顺治母子的信任。布木布泰曾患重病,由汤若望医治痊愈。为此,布木布泰把汤若望赠予的十字架挂在身上,以父礼厚遇汤若望。顺治则经常以“玛法”(满语爷爷)称呼汤若望,赐号“通玄教师”。 金发碧眼的汤若望,除了钦天监监正的官职、“通玄教师”的赐号,还有“通议大夫、太仆寺卿、太常寺卿”三个加衔。这使他一跃成为正三品的文官。 除此之外,顺治帝还给予他空前的礼遇,包括:无须太监通报、传唤就可以直接进入内街面见皇帝;面对皇帝时无须行三跪九叩大礼。 汤若望赶到乾清宫时,已是傍晚。顺治正在兴头上,让侍卫拿来一张地图,正在研究亲征路线。 布木布泰和济尔哈朗沉得住气,正在偏殿用膳。 汤若望急匆匆地进入大殿,跪拜报名:“臣汤若望叩见皇上。”钦天监中的汉人同事、满朝的卫道士、功劳素著的满洲贵族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汤若望在明清官场侵淫多年,深知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凡事相当收敛。 “汤先生,请起。” 早有太监上前,扶起了汤若望,搬来软椅。 汤若望并未坐下,正要开口相劝,却见顺治指着残缺的案角,说道:“先生,朕刚刚说过,有敢阻拦朕御驾亲征者,犹如此角。” “嗯,”汤若望微微一笑,说道:“皇上,您可知道前朝武宗的故事?” 明武宗朱厚照的故事,顺治帝自然知晓。在师傅们的教导中,朱厚照被塑造成了一个玩世不恭的亡国之君。不过,顺治帝终究还是个少年,有时候竟对朱厚照暗地佩服。 毕竟,明朝文官令人谈虎色变。朱厚照竟把明朝文武官员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敢自封为大明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都督、太师、镇国公朱寿。 就凭这一点,顺治就自愧不如。 “怎不知道?”顺治振振有辞地说道:“明武宗化名总兵官朱寿,经常御驾亲征。世人皆言他借亲征之名,行游玩之实。朕倒觉得,明武宗整顿军旅,威震塞外,不愧于武宗的庙号。” “是的。”汤若望循循善诱,说道:“诚如皇上所言,明武宗一生对军事极感兴趣,在位期间整顿军旅,提高武官地位,与蒙古小王子交战可圈可点。 “实际上,明武宗年少时,相当聪慧,有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的本领。他十四岁时即位,亲政,明练干达,有明君之象。” 这,到的是真的?还是汤若望在讽喻自己? 顺治来了兴趣,却听汤若望继续说道:“明武宗设立豹房,世人皆言他在房内淫乐。却不知,武宗借豹房公廨绕过内阁、六部,独揽大权,避免文官掣肘。 “边事之外,明武宗还对外事极感兴趣。他通晓藏语,自封‘大庆法王’;精通梵语,通读佛教经典;学过回文,取回语名字为沙吉敖烂,此为双关之名,在波斯为‘少年王’之意,在突厥为‘勇敢国王’之意,自封苏莱曼国王;学习蒙古语,取名‘忽必列’…… “此外,明武宗还曾号锦堂老人。他给自己封了这么多的头衔,世人却已荒淫视之。何也?” 顺治默然,颇受启发。 “皇帝乃天下共主,职责是敬天地、祭祖宗,使国祚绵长,福泽万世;是正乾坤,明典章,立纲纪于四海,定礼乐于八方;是恤万民、施仁政,视民如子,轻徭薄赋,扶危济困,使百姓安居乐业。 “若要鞭笞赤匪,皇上所要做的,是集合王公大臣,共商国是;是传谕六部,调遣兵丁,筹集军饷;是择一大将,筑台拜将,告天誓师。御驾亲征,非少年天子所应为也。” 顺治听进去了,汤若望趁热打铁,说道:“皇上乃满洲之天聪汗、蒙古之博格达汗、中原之大皇帝,文殊菩萨之化身,朝鲜统治者、西域大伊码目,渤海、契丹、女真、吐蕃、回鹘、和卓诸直指挥使,黄海、渤海、东海、南海守护者。 “此等头衔,受兹天命。明武宗化名朱寿,自封总兵官,徒为天下人笑。皇上天下共主,万不可以身涉险,遗人话柄。” “善,吾知矣。”顺治终于不再执着于御驾亲征,说道:“明日,吾当召集元老重臣,集思广益,筹划征伐赤匪之事。” (本章完) 第334章 浙闽大变 第334章 浙闽大变 御驾亲征的闹剧,总算是结束了。接连几天,顺治都在召集王公大臣,商议对南明用兵。 赤军歼灭粤东清军主力,席卷两广,举朝震动。张存仁、尚可喜、巴山、李栖凤被杀,更令群臣震恐。这些人都是当今朝廷一等一的人才,大权在握,兵马精壮,粮草充实。 却不曾想,赤军名不见经传,岑丹初年纪轻轻,竟能连蹶名王,迭杀大将。就连张存仁这样资历深厚、功劳素著之辈,也被砍去手足,削去头皮,闻之令人骇然。 好在,湖广、两粤虽然糜烂,清军在浙江、福建却斩获颇丰,堪称意外之喜。 先是,清方侦知鲁监国政权内讧,决议大举进攻。 永历五年初,在攻克四明山寨后,清军大举进攻舟山,力图摧毁鲁监国政权。清浙闽总督陈锦、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固山额真刘之源、提督田雄、浙江巡抚肖起元等大员毕集前线,对舟山志在必得。 中左所与舟山唇亡齿寒,但大明延平王朱成功无意救援舟山。他自作聪明,以“奉敕勤王”为名义,率领水师主力南下粤东,准备袭取潮州、惠州,彻底解决粮源问题。 今年正月,赐姓藩水师抵达南澳,二月二十五日在盐州港遭遇风暴。朱成功本人的座船险些解体、翻覆,船上器具包括鼎灶丢弃一空,朱成功本人也连饿两餐。 直到二十六日下午,风雨渐歇,朱成功的主副座船才回到岸边,汇入舰队。朱成功起兵以来一帆风顺,这次遇险凶险至极。但他意志坚定,不为所动,继续率领舰队南下,于三月抵达广东大星所(今广东平海海口)。 清军侦知朱成功水师南下,中左所防务空虚。郑氏家族垄断对外贸易,积累下的巨额财富,皆存贮于中左所,清军垂涎已久。 福建巡抚张学圣、巡道黄澍、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密议,挟持身在南安的郑芝豹,获取到不少海船,于闰二月二十七日渡海偷袭中左所。 负责留守中左所的郑芝莞惊惶失措,只顾着抢运自己的财物,乘船逃跑。 三月初一日,清军攻入中左所城内。赐姓藩军队狼狈不堪,延平王妃董氏带着长子郑经,怀抱祖宗牌位,乘小舟逃至郑芝莞船上。 寄居中左所的大学士曾樱自杀。 清军占领中左所后,把郑氏家族的金银财宝掠夺一空,尔后大肆杀戮藩军家眷。 这批财物数额惊人,史载朱成功致书郑芝龙,称张学圣、黄澍、马得功三人“掠我黄金九十余万,珠宝数百镒,米粟数十万斛,其余将士之财帛、百姓之钱谷何可胜计。” 中左所乃赐姓藩的老巢,郑鸿逵惊闻中左所有变,急忙率师增援,碰巧在海上遇到返航的清军,将其围困。 清军总兵马得功以郑母、兄(郑芝龙)的性命相威胁,郑鸿逵只得放走马得功。 …… 今日,顺治又在乾清殿内召集大臣,商议机要。清军在岭南大败,在浙闽一带却斩获颇丰,顺治对此颇感兴趣,一升座就问道:“陈锦那边,最近可有捷报?” 陈锦是浙闽总督,字天章,汉军正蓝旗人,本籍锦州,负责对舟山的战事。 济尔哈朗从座位上站起,对道:“前些日子,陈锦上过一篇密折,陈述攻取舟山方略。” “嗯,这我知道。”顺治记忆力过人,对陈锦的军事部署仍记得很清楚。 按计划,清军将三路会攻舟山。陈锦率军由衢州出发,经台州、宁波至定关,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统师由杭州经绍兴、宁波往定关,此为主力。金华总兵马进宝领水陆兵由台州乘船北上,吴松水师总兵王燝率部南下,此为两路偏师。顺治对此很满意,十分爽快地批准了陈锦的计划。只是,这才过去十几天,清军主力还没到达前线呢,顺治就急不可耐地等待捷报,令济尔哈朗有些苦笑不得。 他定了定神,说道:“皇上操心军事,实乃名主之象。依老臣愚见,陈锦此行必能一举克复舟山。” “哦?”清军在湖广、两粤大败,军民丧气。顺治太需要一场大胜来提振人心了,便问道:“皇叔,此话怎讲?” “其一,四明山寨已克,渠首伏诛。伪鲁王盘踞舟山,倚四明山寨为犄角。四明山寨既破,郑氏海寇又已南下,伪鲁王孤立无援,破之必易。 “其二,舟山刚刚爆发过内讧,人心离散。张肯堂谋杀王朝先,王朝先部将张济明、吕廷纪归降,告以舟山虚实,愿意充当向导。” “甚好,甚好。”顺治十分高兴,说道:“朱成功那边,最近有何动静?” “呃,”济尔哈朗语拙。满达海和博洛也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尼堪。 满达海、博洛、尼堪三人都是爱新觉罗宗室,战功赫赫。多尔衮秉政时,不时打击三人,将其从亲王降为郡王。顺治亲政后,立即抬高三人地位,将其升为亲王,命其理政,是为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敬谨亲王尼堪。 这就是“理政三王”。满达海才二十九岁、博洛才三十八岁,在将星如云的满洲八旗中堪称名将。但京师不时爆发瘟疫,二人身体有恙,难以尽心政事。 反倒是敬谨亲王尼堪,时年四十一岁,正值壮年,精力充沛。他对南方军事颇为关注,说道: “福建昨日发来密报,谣传朱成功惊闻中左所遭袭,强作镇定,打算继续谋取潮州、惠州沿海州县。无奈将士思归,哭声遍闻,只得掉棹东返,似要返回中左所。” “张学圣混帐!”顺治性格易冲动,忍不住骂道:“袭了中左所,为什么不谋求据守?他只在意中左所的财宝,对朝廷大计毫不在乎!朕要派钦差到福建,查清楚张学圣到底贪墨了多少钱!” 朱成功水师冠绝华夏,就算福建清军偷袭中左所得手,也无力占据中左所。顺治帝气的是,福建巡抚张学圣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捷报中故作聪明,说中左所并无财宝。 济尔哈朗略一沉吟,说道:“皇上,如今人心纷扰,不宜诛戮封疆。张学圣既已贪墨钱财,必已连夜隐匿。不妨先找个言官风闻奏事,朝廷再派钦差严查,名正言顺。” “嗯,就按你说的办。”顺治叹了口气,说道:“朱成功垄断贸易,财富必丰。张学圣、黄澍、马得功辜负朕心,实在不该贪黑这笔财富。若将之用于军费,不知可筹建多少个火器营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应声。朝廷缺钱,他们也不想捐资助饷。 火器营非常烧钱,顺治亦颇为头疼。此时的清廷,在西南、东南、中南三个方向大规模用兵,军饷捉襟见肘。 “哎,”顺治又叹了口气,说道:“朱成功返回中左所,赤匪侵略粤东再无掣肘,岑丹初将更加猖狂矣。” 这?顺治小小年纪,虑事长远,令济尔哈朗深为佩服:“皇上英明,将士知耻后勇,恢复两粤决无问题。” 这种苍白无力的话,只引起顺治一阵苦笑。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太监吴良辅扯着嗓子,喊道:“启奏主子,平西王吴三桂四川大捷!” (本章完) 第335章 以蜀粮养蜀兵 第335章 以蜀粮养蜀兵 岑丹初在桂林首蹶名王时,孙可望深受刺激,亦誓师抗清。他好大喜功,刚平定贵州,就兵分两路,东路由冯双礼率领,攻略湖南;西路由刘文秀率领,攻略四川。 湖南自古为南北要道,关乎南方战局。大西军若能抢先攻下湖南,便有望顺江而下,与东南鲁监国、延平王朱成功的水师会攻南京。 赤军暂时还无力与大西军争锋,折向东攻略粤东。孙可望则不断在湖南战场增加兵力,先是派李定国增援冯双礼,继而亲率驾前军入湘。 在大西军强有力的攻势下,满清辰常总兵徐勇阵亡。满洲名将、江宁总管喀喀木率满蒙八旗增援湖南,亦在衡州中伏,被李定国斩杀。 湖南与粤东一样,大部被明军占领。南方形势为之一变,孙可望大有顺流东征之势。 四省经略洪承畴坐镇荆州,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顺治君臣亦震恐不已,甚至有纳款请和的想法。 西路大西军兵力更少,但不遑多让,进展更快。刘文秀入蜀以后,善抚恤军民。蜀人闻明军至,多响应。于是,重庆、叙州诸府县次第皆复。吴三桂屡战屡败,敛军逃奔,趋保保宁。 保宁,即今之四川阆中,位于四川北部,为满清四川临时省会。 满清平西王吴三桂、固山额真李国翰皆为客兵,不敢守保宁,打算退入陕西汉中。四川巡抚李国英、巡按郝浴有守土之责,力主坚守,有“不死于贼,即死于法”之语。 吴三桂、李国翰无奈,只得联合李国英据守保宁。 刘文秀意气甚豪,仿效赤军铁桶围城,集合大军,彻底封死清军撤退之路。 大西军骁将、灭虏将军、东宁侯王复臣为刘文秀副帅,深以为忧,认为明军只有五万,围困太紧,必有疏漏。清军没有退路,势必拼死抗争。 刘文秀不听,执意要全歼清军。 不料,吴三桂窥知明军张先壁部最弱,决定集中兵力进攻张先壁。 这张先壁是云南人,久经战阵,起先依附督师何腾蛟,因刘夫人的缘故,与岑丹初颇有仇怨。何腾蛟败亡后,张先壁不敢投奔赤军,转而依附孙可望。 张先壁兵马疲弱,哪是关宁铁骑的对手?战不多时,张军败退,败兵反而冲乱了王复臣的军队。清军趁势进攻,明军渐渐崩溃。 最要命的是,张先壁的弟弟张先轸自作聪明,砍断浮桥自断退路,以示有进无退。 明军退无可退,落水淹亡无数。王复臣力竭不屈,自刎而死。刘文秀极为狼狈,印信也被清军缴获,士卒损失大半。 吴三桂在保宁取得大捷,无疑给颓迷的满清朝廷注入了一剂兴奋剂。 顺治听着吴三桂的报捷奏书,先是兴奋,继而不解,终于失落,最后忍不住问道:“吴三桂打了胜仗,为何不趁胜追击,反而还要退守汉中?” 济尔哈朗虽然年迈,却对吴三桂的心理洞若观火,说道:“吴三桂在奏文中说‘生平未尝见如此劲敌’,实乃真心。他打算退守汉中,或许是违心之言,似要以退为进。”以退为进,说白了就是在要挟朝廷。顺治打心眼里瞧不起吴三桂这种贰臣,可他心智已熟,具有与年龄并不相称的果断和智慧,说道:“吴三桂击败西贼,实有大功,就升他为平南亲王吧。” 明朝王爵起先皆用地名,封到后面,地名基本用完,只好用美名,譬如福王。 清朝的爵位不再使用地名,一般用美名,以淡化分封色彩。王爵同样皆为美名,且不囿于一字王,可在王爵上加一“亲”字,以示为亲王。 敬谨亲王尼堪有意统军南下,有必要提前打理好关系,说道:“皇上圣明。耿继茂统领靖南藩军,也算劳苦功高,似可恢复靖南王的爵位。” 耿继茂率领靖南藩残部驻守赣州,与家眷团聚。为防止靖南藩叛降赤军,清廷封满洲名将珠喇嘛为平南将军,令他镇守赣州。 “嗯,”顺治从善如流,说道:“耿继茂承袭靖南王,尚之信袭封平南王。定南藩这边,暂且毋议。” 孔有德子嗣已绝,孔四贞嫁与岑丹初为妾,定南兵大部投降赤军,对清廷来说已无统战的必要。相反,赤军屠戮平南藩军,尚之信又一直留在京师做质子。尚之信承袭平南王,足已统战平南藩残部。 济尔哈朗暗自佩服顺治的明智,说道:“四川与云、贵相接,足以威胁西贼侧背。但四川屡受西贼摧残,人丁稀落,粮产不丰。大军驻守四川,粮饷都要靠陕西转运,决非长久之计。” 顺治不服,说道:“朕就不信,四川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难道就不能像史书所说那样,组织军民屯田?以蜀粮养蜀兵,这也不行?” “皇上圣明。以蜀粮养蜀兵,真是至理名言。臣赞同,若想让吴三桂留驻四川,就得调发军民屯耕。” “那就征调军民,在四川屯田。”顺治性子急,脱口而出道。 “皇上,屯田的费用极大,不比征伐的军饷少。您想想,四川遥远,必要给予安家的银钱,方能吸引军民屯种。除此之外,粮食、种子、耕牛、农具,每一样都耗资巨大。若筹不到足够的费用,屯田也就无从谈起。” 钱,说到底还是钱。 顺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朕觉得,福建巡抚张学圣、巡道黄澍、右路总兵马得功三人,素无贤名,又贪巨钱。朝廷威福自操,犯不着发动言官弹劾三人,不如直接派个方正的大臣充任钦差,直接到福建调查。有了中左所这笔钱,四川屯田、中南用兵的费用也就有着落了。” 自古不乏酷吏,顺治觉得,只要找几个酷吏充当钦差,不怕弄不到这笔巨款。 “呃,”济尔哈朗力争道:“皇上,多事之秋不宜行大狱。大清得国太易,外臣不乏钻营之辈。若对张学圣三人持之太苛,恐令外臣寒心。” 别的人不说,顺治对黄澍这个人久有耳闻。这个东林余孽,曾弹劾马士英十宗罪,又鼓动左良玉发兵勤王,是南明弘光朝有名的搅屎棍。左良玉病死,黄澍又鼓动左梦庚降清。为邀宠满清,黄澍欺骗东林旧友、义军首领金声,致使金声被擒遇害。 顺治起先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朝廷要重用黄澍这个大奸似忠的人。今日听过济尔哈朗的话,他才醒悟过来,大清得国不正,只得重用汉奸。 “朝廷以利诱外臣,则外臣嗜利,无义矣。”做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似乎还不如个文士洒脱。顺治有些意兴阑珊,说道:“朕觉得,也没必要发动言官弹劾张学圣三人了。就算派钦差入闽调查,张学圣三人也会贿赂钦差,最后不了了之,徒为世人所笑。” (本章完) 第336章 办理团练 第336章 办理团练 经过连续几天的讨论,顺治大致有了主意。在正式颁布诏令之前,他先去慈宁宫走了一趟。 慈宁宫是清初太后的住所。顺治每有大决定,总要提前告知布木布泰,充分征求她的意见。太后在宗室中极具威望,有她调和宗室,有利于朝廷施行大政。 她虽为女流之辈,僻居深宫而见识甚高,不理政事而决断甚快。最可贵的是,她并无揽权之意,对顺治颇为放任。因此,母子两个虽有矛盾,但在朝廷大政上始终保持着一致。 顺治见到布木布泰,毕恭毕敬地请安。 布木布泰见他心情不错,笑道:“皇帝龙颜大悦,可有什么喜事?” “吴三桂在四川保宁大败西贼,伪鲁藩在舟山穷途末路,确实可喜可贺。” 布木布泰听说过四川的事,至于舟山……简单推算一下就知道,清军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攻下舟山。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舟山的捷报到了?” “没有。”顺治神神秘秘地说道:“不过,儿臣有把握,天军一定可以攻下舟山。” “那就好,那就好。”布木布泰知道分寸,也不多问,招待顺治在软榻上坐下,转头吩咐身后的宫女:“昨天皇后过来请安,送来一盒点心,拿来给皇帝尝尝。” 皇后也是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名叫额尔德尼布木巴,是太后的侄女。这位皇后嫉妒、奢侈,由多尔衮生前指定,顺治很讨厌她。 “不必了,”顺治明知太后在撮合帝后,却一脸厌恶,说道:“点心上必带着腥膻味,儿臣到母后这里,不必闻到腥膻味,已经心满意足,不想为一盒点心坏了心情。” “你这孩子。”布木布泰只得作罢,向宫女摇了摇头。 清承明制,紫禁城内廷基本沿用了明朝的格局,皇帝住乾清殿,皇后住坤宁宫,离得很近。 但满人有祭祀萨满的传统,坤宁宫就是祭神的场所。有清一代,每天晚上,萨满女祭司都要赶着两头活猪,从神武门进宫,至坤宁宫,宰杀、祭祀、白水煮肉。 因此,坤宁宫成了屠宰场,每天都要杀猪,每天都要用大锅煮肉,一天到晚都弥漫着腥膻的气味。 到了雍正以后,清帝干脆从乾清宫搬到了养心殿,皇后则搬离了坤宁宫,改在东西六宫居住。坤宁宫成了皇帝大婚的地方,帝后只在新婚时住在坤宁宫三天。 顺治很快进入正题,说道:“母后,儿臣打算加封吴三桂为平西亲王,让他屯驻四川,再发动民户充实四川,以蜀粮养蜀兵。” “嗯,”布木布泰习惯性地拿起烟枪。一个婢女会意,正要上前点烟。布木布泰却已把烟枪放下,对婢女说道:“你出去把紧房门。” 顺治附庸风雅,更喜欢吸鼻烟,看不上黄烟。布木布泰自知儿子已经长大,不想在他面前吞云吐雾。 “如今局势危难,更需汉人用命。吴三桂为大清办了不少事,这次又在四川大捷,确实可以加封亲王了。只是,你让他屯驻四川,他愿意吗?” “儿臣封吴三桂为亲王,再用一百万两白银招募民户,到四川屯田种粮。吴三桂没了后顾之忧,不会不留驻四川。” 布木布泰狐疑,说道:“一百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顺治胸有成竹,说道:“儿臣想好了,准备找个得力的钦差到福建去,找张学圣、黄澍、马得功要钱。儿臣不杀他们,也不为难他们,但要他们拿出一半的贪墨。此一项,应得可得一两百万两白银。” “嗯,”布木布泰沉吟道:“找张学圣他们要钱可以,但不能擅行诛戮,免得寒了疆臣的心。” “儿臣晓得。”顺治顿了顿,说道:“靖南藩这边,我想让耿继茂承袭王爵。平南藩,则让尚之信承袭王爵。至于定南藩,孔有德子嗣已绝,儿臣打算搁置不议。” “可以,可以。”布尔布泰笑了,说道:“皇帝亲政不久,却明于政事,老身也能无愧……” 布木布泰正想说“先帝”二字,又觉不妥,改口说道:“老身也能无愧列祖列宗了。” 想起皇太极,布木布泰又起多尔衮。满人妇女原不在乎贞节,但自皇太极登位后,满清加剧汉化,女子贞操观念也渐渐普及。布木布泰一身侍二夫,绯闻早已满天飞。顺治已经转移话题,说道:“儿臣觉得,四川、浙闽都已暂时无虞,当下要紧的是湖广和江西。赤匪才夺下粤东,立足不稳,不敢贸然北上。有珠喇嘛、耿继茂镇守赣州,江西暂时也无问题。 “真正要紧的还是湖广,西贼猖獗,沈永忠接连战败,连长沙也守不住,已经遁往岳州。喀喀木又已战死,湖广缺少精兵强将。 “儿臣与诸王商量过了,打算改阿尔津为定南将军,同固山额真马喇希统率将士,顺江而下,先稳住湖广局势。再拜敬谨亲王尼堪为定远大将军,统率满蒙汉大军,往征湖广。” 阿尔津原为定西将军,与固山额真马喇希一道隶属吴三桂、李国翰,原在四川与刘文秀大西军作战。这两人也算是满洲骁将,比沈永忠之流强多了。 当然,以阿尔津、马喇希的能耐,以他们的兵马,肯定打不过孙可望、李定国的大西军。尼堪贵为亲王,久经战阵,有足够的威望统率满蒙汉大军,足以击败湖广的大西军。 “嗯,很好。”布木布泰赞道,又说:“西贼与赤匪皆为陕军之余,骁勇善战,非亲王领兵,不足以平此巨寇。尼堪久经战阵,功劳素著,足堪此任。” 清初名将如云,每有大征伐,往往拜亲王郡王为大将军。但自入关以后,八旗足迹遍布天南海北,伤亡极大。名将凋零,王公贝勒或者年迈,如济尔哈朗,或者重病,如博洛,或者为多尔衮的党羽,如勒克德浑,或者谋逆,如阿济格,或者兼而有之。 屈指一数,能将兵南下的亲王也就剩尼堪一人了。 “浙闽那边,伪鲁藩当无大虑。”布木布泰为儿子剖析形势,说道:“朱成功水师虽然强大,麾下多为海寇,志在保存富贵,实无大略。对朱成功,咱们还是要以和谈为主,以郑芝龙等眷属相要挟,以高官厚禄相引诱,争取劝降朱成功。” 清廷挟持郑芝龙北上京师,却促成了朱成功的强势崛起。这几年来,满清自知水师孱弱,无力进攻朱成功,一直尝试劝降朱成功。 朱成功以议和为幌子,与清廷虚与委蛇,一方面声称愿意投降,一方面又狮子大开口,要求蓄发,并获得江南、广东、福建、浙江四省作为封地,如云南沐氏世镇四省。 同时,朱成功派部下到福建、浙江、广东等清朝统治区内,堂而皇之地收取粮赋。就这年,经过几年猥琐发育,朱成功渐渐火并郑氏诸部,成为东南沿海的霸主。 “儿臣觉得,朱成功毫无投降的诚意。前月,张学圣袭击中左所,朱成功损失惨重,可见他虚有其表。” “不然,”布木布泰驳道:“郑氏盘踞东南沿海数十年,水师实力冠绝天下。咱们得分清主次,等肃清陆上的西贼、赤匪,腾出手后再收拾朱成功。” 顺治悦服,说道:“母后教育得是。” 母子两个坦诚相见,彼此关系接近不少。 顺治忍不住问道:“母后,儿臣有一事困惑已久。赤匪为新起之后,为何竟能在短短几年间席卷两粤?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火器发达?” “火器发达只是其一。我八旗火器也很发达,你令工部仿造赤匪的火枪,不是也仿造成功了吗?” “成是成了,就是不如赤匪的可靠。价格比人家贵,重量比人家重,精度、可靠性、威力反而不如人家。” “慢慢来。当年八旗火器不如南朝,后来发奋图强,不也后来居上了吗?”布木布泰深思熟虑,说道:“我所虑的,是赤匪的着佃纳粮。赤匪藉此获取民心、提高税赋、扩增兵马,故能在短短几年间脱颖而出。” “依母后看,咱们该如何破解此着?” 布木布泰亦别无良策,坦承道:“我亦不知,不过,圈地投充祸害深远,总得想法禁止,就算禁止不了,也得想法停滞。 “再就是,赤匪着佃纳粮,取悦的是佃户,得罪的是田主。咱们不能得罪田主,只得反其道而为之,保护田主,镇压佃户。中原自古就有田主办理团练的传统,不妨鼓励田主办理团练,一来防止佃户造反,二来抵抗赤匪入侵。” 顺治眼前一亮,说道:“吾当传令南方各省,鼓励田主办理团练。” (本章完) 第337章 经略粤东 第337章 经略粤东 赤军攻克广州,三月之期已过,从粤西带来的粮草将要耗尽,已无力再发动大的战事。 好在肇庆之战、广州之战都是相当漂亮的围歼战,粤东清军主力被歼,赤军再分兵攻城略地,阻力减轻不少。 清廷乃知赤军气候已成,向前线将领发出“不可浪战,移师保守”的密旨。 残余清军“奉旨撤退”,争相恐后退出粤东。一部以耿继茂为主,退守江西赣州;另一部以南赣巡抚刘武元为首,退守福建漳州。 五月,草长莺飞,开富贵,广州城内大定。士民剪去辫子,重新穿戴明朝衣冠。各处衙门清理一新,商铺重新开张营业,缺米少薪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古老的唐王府,先是被尚可喜征用作平南王府,既而被赤军改作南越王府。经过十天的清洗和修缮,南越王府焕然一新,在二十日这天迎来了新的主人。 大堂内,赤军高层齐聚一堂。趁国主没到,他们眉飞色舞地吹牛聊天。 第一镇镇统魏国松资历最老,说道:“依我看,咱们休整完,处置完战俘,就该提兵北上,出梅关,伐江西,抢在西营之前夺下九江、湖口。之后顺江而下,克安庆,扑南京,江南可传檄而定也。” 当年的标营三队队长,手下只有五十骑兵,才过五年,已跃升至赤军步兵第一镇镇统,手上掌握五万大军。 魏国松对如今的地位心满意足,对岑丹初感激涕零。可他总有种德不配位的感觉,总想独当一面立下大功,在全军面前证明自己。 第二镇镇统匡时不在广州,奉命率领第二镇经略粤北,占领梅关。在场带兵诸将,以魏国松地位最高。他一发言,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此次大战,绿营兵以江西绿营最为踊跃,损失最大。刘武元为南赣巡抚,连赣州也回不去,竟带兵逃到了福建漳州。” “江西境内只有靖南藩残部、珠喇嘛所率的八旗援军堪战。我军以一镇精兵入赣,足以檄定江西。” “刘文秀在四川战败,孙可望、李定国侧背受到威胁,必不敢放心东下。西营抢在我们之前攻湖广,我们就抢在西营之前攻江西。只要赶在西营之前攻下九江,南京就还是我们的。” 飘了,真是飘了。打天下哪能一蹴而就?粤东还没完全占领,就想着江西、南京、江南,岂不好高骛远。 岑丹初躲在屏风后听了一会儿,自觉好笑。这群武将大多拔自卒伍,从刀枪火海里闯荡出来,见识不高,贵在执行力强,对自己奉若神明。 名将嘛,都是杀出来的。别看这群人貌似粗鲁,其实个个胆大心细,假以时日,不知要出多少名将哩。 他信步走到主座,众将见状,不约而同停止交谈。右参军杨玉祁说道:“国主,驻广州协统以上武官已经到齐。” “坐吧。”丹初十分洒脱,直接说道:“今日召集诸将,为的是告诉大家,本藩已经决定,第一镇、南洋舰队择期东进,占领潮州、惠州两府。” 不是想象中的北伐江西,众将颇感遗憾。 魏国松脱口而出,道:“国主,惠州、潮州皆已归附。我们带兵过去干嘛?何如率师北上,攻略江西?”“还北上呢?粮草都快用尽了。”丹初止住笑容,说道:“本藩决定,从今日起至年底,不再兴起大征伐,对惠州、潮州也是以军事占领和招抚地方为主。赤军要集中精力休整兵马、扩编军队、建立政权,争取在年底前在粤东占领脚跟。” 粤东富庶十倍于粤西,但赤军尚未完全占领粤东,更遑论在粤东建立有效的统治。 大西军派营官下驻乡村,实行营田制。赤军在州县以下建立乡政府,实行着佃纳粮。营田制与着佃纳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了削弱田主对佃户的剥削,尽可能多地从乡村汲取财力。 只不过,营田制更加简单粗暴,军事色彩更浓。着佃纳粮则需要乡政府来督促落实,对政权组织能力要求更高,落实起来更为繁琐、缓慢,但显然更加持久有效。 “粤东富庶,粤西剽悍,两粤足为根据之地。我赤军夺取两粤,以粤东之财,养粤西之兵,足兵足食,前程可期。本藩要的不是江西,不是南京,不是江南,而是全天下。 “但在夺取天下之前,必须建强根据之地,如南宁一般建强粤西,以粤西一般建强粤东。否则,我赤军将如水中浮萍,飘荡无依,一旦遇急,将如赐姓藩一般狼狈,连粮米都保障不了。” 参政佥事韦时中也来到了广州,他出身疍吏,由户书积功至永安州知州。赤军占领的第一座城池便是永安州,韦时中识时从龙,受知于岑丹初,如今已积功至南越国政府参政佥事。 他是吏员出身,没有功名,在明朝不仅不受重视,还备受歧视。岑丹初用人不拘一格,更容易得到韦时中的效命。 韦时中负责在粤东重建政权,特别要在州县以下增建乡一级政权,说道:“国主说得极是。欲夺天下,必先有根据之地,必先建强政权。若徒以招抚为能,则如黄应杰、赦尚久等反复无常之辈如何?” 永历元年,黄应杰、赦尚久就开始盘踞惠州、潮州,至今已有五年之久。二人皆为东勋旧将,只知保存地盘,实无远略,亦无经营之才,实际只控制有府城周围的少量州县。 至于远离府城的偏僻州县,包括沿海州县、卫所,基本皆由地方豪强、海寇强盗控制。如潮州府内,较大的势力有澄海的黄海如、许龙,揭阳的刘公显;惠州府内,则有海丰的吴六奇、碣石的苏利等。 粤东军阀林立,如果说之前的李成栋是大军阀,黄应杰、赦尚久则是小军阀,吴六奇、刘公显等人就是小小军阀了。若不能荡平军阀,何以在粤东建立赤军的统治,何以整军北伐? “请教国主,假若黄应杰、郝尚久据城顽抗,将奈之何?”魏国松问道。 “黄、郝二人反复无常,不清不明。本藩将派李元胤前往说和,许以黄应杰、郝尚久标统之职,许其保存兵力。若二人不肯开门迎降,则以敌军视之,攻城即可。” 黄应杰无甚大略,志在保存富贵,必会开门迎降。至于郝尚久,还真不好说。好在李元胤为李成栋之子,身份特殊,又是岑丹初的结义兄弟。丹初派他前往惠、潮说合,郝尚久当不至于不卖面子。 “吴六奇、苏利、许龙三镇海寇,是否许其归降?”南洋舰队司令陈奇策问道。 “苏利、许龙许其归降,不妨封其标统之职。吴六奇作恶多端,斩杀不赦。本藩当联络赐姓藩,合击吴六奇的水师,荡平粤东海面。” (本章完) 第338章 再次扩军 第338章 再次扩军 丹初环顾众将,说道:“经略粤东千头万绪,要派兵占领各府州县,要在州县以下建立乡政府,要整合东勋、清军俘虏、社兵、疍兵、土兵,究竟何为要着?” 众将屏气凝神,却听丹初自问自答,道:“关键还在赤军,只要抓住军队这个牛鼻子,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赤军是本藩的立身之本,也是南越国征伐天下的根本。不瞒大家,本藩决定扩充赤军。诸君拔营之前,本藩先给大家透个大概。” 扩军乃是预料中的事,在座的多为元从老人,劳苦功高,也能借机升迁,个个激动不已。 战兵,决定新增步兵第三镇,下设步兵第七、第八、第九协,兵员主要来自粤西新兵、东勋旧部、粤东地方武装、清军俘虏。 第七协协统为杜永和,兼任副镇统。杜永和自知才力不足,将两广总督印拱手献给岑丹初。丹初亦投桃报李,封他为副镇统,统辖东勋旧部。 第八协协统为马蛟麟。马蛟麟原为定南藩随征总兵,却与定南藩嫡系,与定南藩关系微妙。养子马雄归降赤军后,父子二人掌握的藩军已经接近万人。马氏又是回人,丹初重用马蛟麟,既可笼络藩军,又能笼络回人。 第九协协统为周一鸣,原为赤军小卒,由丹初一手提拔而来,是丹初亲信嫡系。 第三镇直属骑兵标,则由东勋裨将李建捷担任标统。李建捷是李元胤的弟弟,骁勇善战。李元胤身份特殊,丹初不便让他掌理军权,授为军谘府参议。以李建捷为骑兵标统,可以安抚李元胤兄弟,可谓煞费苦心。 若单论战功,理当由马宝作第三镇镇统。但马宝资历太浅,又曾是东勋裨将,不便骑在杜永和之上。故,丹初令亲信大将吴捷担任镇统。 听闻吴捷被提拔为镇铳,众将欢呼雀跃。他是元从老人,与大家关系甚密。 “国主厚恩,捷永世难忘。今后只有鞠躬尽瘁,誓死追随国主。” 吴捷起身,向丹初行以军礼。他原为第二镇副镇统,本该随匡时经略粤北。因为扩军之事,丹初特意把他留在广州。 “吴捷,起来吧。本藩把第三镇交付给你,你要不负众望,尽早把第三镇练成一以劲旅。” “诺。” 虎贲镇乃丹初亲军,向来由丹初亲领。打下粤东后,丹初事务繁忙,实在无暇亲理镇务。他大胆提拔马宝为虎贲镇镇统,令人大感意外。 盖因马宝并非元从老人,出身于陕西边军,早年加入农民军,后期降清,转隶东勋,加入赤军才一年多时间。 丹初很赏识他,屡次提拔马宝,加官至副镇统,军中已有怨言。没想到,这一次,丹初变本加厉,竟把虎贲镇也交给马宝了。 众将面带笑意,却不乏忌妒,反应远不及刚才热烈。虽说马宝战功赫赫,有目共睹。但让一个外人担任虎贲镇的镇统,众将很失面子,颇为无趣。 这,怕不是国主的驭将之术吧? 丹初却知道,马宝绝对是个忠诚勇武之士,让他统领亲军,绝无问题。 “国主厚恩,宝感激涕零。但宝德才鲜薄,实难统领虎贲镇,恳请国主收回成命。” 马宝说得很诚恳,亦很有自知之明,不想在这件事上得罪众将。 “不然。”丹初决然说道:“本藩用你为镇统,自有道理。你不必谦让,只管赴任就是。” 右参军杨玉祁也是赤军元从老人,在众将面前颇具威望,说道:“城璧,国主有意整顿骑兵。你擅使铁骑,虎贲镇还要倚重你的大才。”众将纷纷贺喜,马宝才接受任命。 虎贲镇也将扩军,重点是骑兵。罗定之战中,赤军骑兵对阵满蒙八旗,损失惨重,堪称大败。将来赤军北伐,必然要与满蒙骑兵大战,必须提前加强骑兵。 丹初决定将骑兵标从亲兵协中独立出来,由骑兵标扩充为骑兵协,编制暂定为八千骑兵、一万八千战马。 这样一来,虎贲镇编制变为骑兵协、亲兵协、水师协、辅兵协,人数总员额约为三万五千人。 骑兵还好招募,关键是战马。要筹措战马,就得着手完善马政。 丹初已经敕令成立太仆寺,归兵部直管,下辖思恩、泗城、柳州三处马监。这三地,是岭南仅有的、相对产马较多的地方,但得马仍旧有限,必须另外派使到云南,甚至到福建、江西买马。 太仆寺正卿为岑勋,原为思恩府土知府,后为赤军大将,在肇庆之战中负伤。少卿则为黄鹤鸣,原为粤东马贩子,在援广之战中加入赤军。 有岑勋、黄鹤鸣主持马政,赤军有望早日筹齐战马,建强骑兵。 南洋舰队亦将扩充,除了在广州、新会两地增建海船、招募水兵,还将招降苏利、许龙两支海寇,预计总兵力将扩充至一万人、海船两百余艘。 预计,战兵将在年底前完成扩军,陆师由虎贲镇、三镇步兵组成,水师由南洋舰队组成。若按编制计算,战兵总员额将达到20.7万人。 守兵亦将扩充。打下广东后,自然要设立广东守备协。广东沿海,须重海防,初定守备协编制兵马一万五千人,较广西守备协多出五成。 为统管岭南防御,丹初决定成立岭南镇,下辖广东守备协、广西守备协。岭南镇为守兵,算上直属部队,计划编制守兵两万八千人。镇统为曹煜,为丹初元从老人,老成持重,足堪大任。 统计下来,待年底时扩军完成,赤军将计有战兵、守兵共23.5万人。 以粤东之富庶,再加上着佃纳粮国策,养活这二十多万赤军绰绰有余。 东勋在粤东盘踞多年,却从未在粤东建立起稳固的统治。丹初深以为戒,强调以扩军为统领,把扩军与休整、军事占领、整合东勋、处置战俘、建立政权诸多工作密切联系,争取早日在粤东站稳脚跟。 为此,决定以广州为大本营,把南越王府、政府、军谘府、资政院、都察院、大理寺等一并迁来广州。永历君臣迁往肇庆,仍与南越王府隔离。 “总之,赤军占领两粤,也就具备了争夺天下的资本。你们第一镇、南洋舰队要以大局为重,全力配合此次扩军,全力配合政府组建政权。 “譬如第一镇,要分出一部分老兵到第三镇去,还要分兵东进惠、潮。不仅要占领惠州府城、潮州府城,还要深入乡镇,宣传着佃纳粮政策,配合州县建立乡政府。” 众将备受鼓舞,魏国松说道:“国主放心,兄弟们到第三镇去大多都要加官,巴不得都要过去呢。至于占领惠、潮,更无问题。东勋都是客兵,将领以人、陕人为主,既没有主心骨,也缺少抚民之才。吾以国主之命相号召,黄应杰、郝尚久无不纳城归顺。” (本章完) 第339章 施琅归顺 第339章 施琅归顺 赐姓藩水师冠绝东亚,对惠州、潮州觊觎已久。赤军与清军大战时,赐姓水师乘机南下,谋取惠、潮。 惠潮二府临海,多冲积平原,粮产丰富。若让赐姓夺了惠、潮,对赤军经略粤东大为不利。丹初深以为虑,却又无可奈何。 没想到,赐姓藩后方生变,中左所老巢也被清军端了。朱成功只得放弃惠州、潮州,率师恢复中左所。 赤军经略惠、潮再无阻碍,如有神助。丹初也十分高兴,大有一种“天命在吾”的感觉。 另一个意外之喜是,赐姓藩大将施琅前来投效。 施琅,字尊侯,号琢公,福建晋江人,通阵法,善水战,熟悉海上风候、潮汐,原为郑芝龙的部将。 隆武二年,郑芝龙降清,清军命郑芝龙招降旧部,“奉郑之命降清的有武毅伯施福、海澄伯郑芝豹和部下总兵十员,兵将十一万三千名”。 李成栋由闽入粤时,施福率施琅等五千兵马随征。但些闽系兵马并非李成栋嫡系,在粤东备受排挤。李成栋反正后,施琅立即返回福建,转投朱成功麾下,为赐姓藩最为年轻、知兵、善战的骁将。 不过,施琅恃才自傲,飞扬跋扈,一向不得上司的喜欢。他曾在隆武朝大学士黄道周麾下为将,也曾在李成栋麾下效力,都备受压抑。 朱成功更是刚愎自用,容不得施琅在他面前跋扈嚣张。二人渐生嫌恶,直至反目成仇。 丹初知道施琅是个不可多得的海战人才,听说他来投奔,立即传令接见。 左右自然反对:“国主正欲与赐姓通好,若是收容施琅,势必结怨于赐姓。” “不然,”丹初驳道:“一山不容二虎,本藩与赐姓藩虽都矢志抗清,将来必要在海上互争雄长。施琅乃海战奇才,将来必有大用。” 右参军杨玉祁出府迎接,令施琅受宠若惊。进府之后,施琅见到丹初就拜,说道:“罪员施琅,见过国主。” “请起,请起。”丹初十分客气,赐坐。 这施琅才三十冒头,长得虎背熊腰,双目如电,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猛将。唯独令人不解的是,他剃光了头发,如同和尚。 丹初说道:“阁下与赐姓不和,不投鞑子而投赤军,足见深明大义。本藩听说你惯熟海务,通阵法,善水战,谙晓海中风候。若你诚心归顺,将来不愁荣华富贵。” 施琅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知道自己找对了人,对道:“国主开恩收容,琅感激涕零,将来唯有全心全意报答。” 寒暄过后,丹初改下表字相称,说道:“尊侯,本藩听说,朱成功刚愎自用,竟然诛杀你全家。此中原诿,众说纷纭,究竟为何?” 施琅性格直率,又急于辩诬,说道:“国主请看,琅脑袋光光,便拜朱成功所赐。年初,朱成功倾巢南下……” 年初,朱成功倾巢南下,意欲趁赤清交战之际,谋取惠州、潮州。施琅时为赐姓藩左先锋,认为中左所初定不久,负责留守的郑芝莞难堪大任。他知道朱成功刚愎自用,听不进不同意见,便面见朱成功,诡称昨夜做梦,梦见南征失利。 朱成功本就看施琅不顺眼,说施琅白日说梦,扰乱军心,趁机夺了施琅的兵权,把他留在中左所。 清军大举进犯中左所,施琅率六十余家丁力战,斩杀清军总兵马得功之弟,差点活捉马得功。清军大惧,虽然攻下了中左所,劫掠了财富,亦知不能久守,很快便退回大陆。 施琅立下大功,原以为朱成功会恢复他的左先锋之职。没想到,朱成功只赏给他二百白银,仍让他落职闲住。更令施琅难堪的是,朱成功提拔施琅的副将为总兵,完全剥夺了施琅的兵权。施琅心灰意冷,干脆剃光了头发,到寺庙中做了和尚。曾德原为施琅亲信将领,一直追随施琅左右,眼见施琅失势,便投到朱成功麾下担任亲随。 施琅大怒,派人捉回曾德,不经请示将其斩首。 郑成功“驰令勿杀”,施琅却悍然不顾,“促令杀之”。 这曾德原是郑彩的部将,也算是郑氏的私将,地位不低,施琅本无权力杀他。 朱成功暴跳如雷,认定施琅要造反,以商量军机为由捕捉施氏家族。施琅的父亲施大宣、弟弟施显,包括施琅本人,都被朱成功捕捉。 施琅威名素著,虽然被捕,却在亲信部将和百姓的帮助下,奇迹般地逃离中左所,回到大陆后假扮和尚,星夜来到广州。 …… 想到家眷、父亲、兄弟很可能已被朱成功处死,施琅十分难过,眼圈也被泪水打湿了。 丹初耐心听他讲完,也对赐姓藩内部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朱成功崛起太速,内部整合并不得力。他本人又刚愎自用,实非统帅之才。 郑氏家族以垄断海上贸易起家,擅长海战,财力充沛。清军却不习海战,这是赐姓藩能够快速崛起,能够称霸东南沿海的重要原因。 这赐姓藩垄断贸易,沿用的是郑氏收保护费的模式,派水师战船随时巡游海面,稽查商船。商船以巨额银钱购买赐姓藩的特制旗帜,拿到凭据,方得在沿海贸易。否则,赐姓藩水师可以直接把商船据为己有。 大致上,福建沿海的商船,百分百地向赐姓交保护费。浙江沿海的商船,至少有大半交保护费。粤东沿海的商船,至少有一半交保护费。 早些年,郑氏水师不时南下征讨粤东海寇,屡次与红旗水师、苏利、许龙、吴六奇等部海寇交战,为的就是彻底垄断海上贸易。 就连大名鼎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得老老实实地向赐姓藩交保护费,方得进入华夏海域开展贸易。其他如日本、琉球的商船,更不必说。 赐姓藩由此积累了巨额财富,富可敌国。 赤军占领粤东,南洋舰队驰骋于南海,势必将打破赐姓藩的贸易垄断。有施琅从中相助,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我陆师即将占领整个粤东,南洋舰队亦有艨艟数百,必要掌控粤东的贸易。将来若朱成功率师争夺,将奈之何?” 施琅欣然献计,说道:“海船航行,必须定期靠岸补给淡水、煤炭、蔬果。朱成功水师固然强大,然而不善陆战,曾在粤东多次用兵,却未尝攻取名城大邑。 “我们只要守住沿海的要点,使朱成功无从靠岸补给,纵使他有战船千万,亦无足于事。粤东沿海,以南澳最为紧要,其次为碣石卫,再就是捷海所、平海所、大鹏所等地。 “只要我军守住这些地方,朱成功亦只得望洋兴叹。将来,再以铁力木修造战船,招募水手,勤加训练,不出三年,赤军必可与赐姓藩争雄长。” (本章完) 第340章 联合赐姓 第340章 联合赐姓 焦琏出使中左所。 若无焦琏,便无岑丹初。当年,若非焦琏养育、提拔、庇护,岑丹初也不可能屡立战功,形成今日的事业。 丹初亦对他感恩戴德,执以父礼,时常馈送甚厚。不过,焦琏在军中资历太老,威望太高,又与永历君臣若即若离。或让他掌握兵权,丹初暂时还不放心。 孔有德率定南藩入寇广西时,焦琏分兵护卫桂林、梧州,又在平乐坚持抵抗,由此战败,兵马溃散殆尽。此后,焦琏担任资政院参议,又在军谘府挂了个顾问的头衔,一直虚职闲住。 焦琏威名素著,又有宣国公的爵位,由他出使赐姓藩,倒也合适。若能成功联合赐姓藩,焦琏亦能在赤军提高威望,为日后出任实职做铺垫。 六月,天气炎热,季风盛行。焦琏一行先走陆路至潮州,再在澄海登船,在水师战船的护送下前往中左所。 中左所即今之厦门,全称为中左守御千户所,隶属永宁卫,位于泉州府同安县嘉禾屿。此地虽属泉州府,但位于泉州府最南端,与福建漳州府相邻,距漳州府城直线距离只有几十里,一日内即可赶到。 这一带向来都是福建海防门户,明朝在附近设有金门所、永宁卫、浯屿寨、东澳寨、伍通寨等防御要点。 赐姓藩凭借着强大的水师,以中左所为根据,在福建清军眼皮底下扎下根基。 清军无力占据中左所,赐姓藩陆师孱弱,亦无力攻下漳州,双方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焦琏的面子,朱成功还是要给的。他亲出中左所,至南门外港口迎接。 “本藩久闻爵帅大名,今日亲见,亦无憾矣。” 焦琏回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延平王年轻有为,雄霸东南沿海,琏亦久仰矣。” 回到所城,两人分宾主坐下,赐姓藩大将陪坐。 焦琏先把岑丹初的亲笔信奉上,说道:“王爷,此为南越王亲笔所书,敬请过目。” 朱成功拿起信件,先端详了信封上的字体,赞道:“好字体,苍劲有力,竟有几分魏碑的神韵。” “呃,”焦琏不懂书法,说道:“当今天下纷乱,山河破碎,倒有几分魏晋时的颓态。” 朱成功已经拆开信件,默默阅读起来。 赤军占领潮州后,水师进驻南澳岛,势必将与郑氏水师发生接触。为争夺海上贸易,两藩恐会发生冲突。 为此,岑丹初在信中提议,两藩按照明朝福建、粤东的界线,划分势力范围。漳州府玄钟所以北,归赐姓藩,潮州府大城所以南,归南越藩。 今后,两藩井水不犯河水,彼此水师不得无故进入对方势力范围。双方在玄钟所、大城所派员驻守,随时沟通。 这样划分,对南越国更有利。赐姓藩不仅将失去粤东沿海的贸易利益,亦将失去闽粤海防最重要的南澳岛。 作为交换,岑丹初提出了一个令朱成功难以拒绝的条件:赤军将协助赐姓藩攻克漳州。这将大大缓解赐姓藩粮食紧张的问题,亦将使赐姓藩在大陆获得一个稳固的据点。 朱成功读完信,未置可否,将其传示众将,本人则遥望墙上的地图,沉默不语。 焦琏说道:“两藩唇亡齿寒,理当携手抗清。南越王愿助延平王攻取漳州,请延平王约束水师,不再骚扰粤东海面。” 众将或喜或忧,大多不敢言语,只等朱成功发话。 朱成功亦在犹豫,既想取漳州为粮源之地,又对粤东贸易利益恋恋不舍。 福建多山,只在沿海地区间或分布着平原。漳州地处九龙江、西溪交汇之处,境内还有漳江、东溪、长泰溪等江河,粮产虽不如潮州、泉州丰富,亦相当可观,足以缓解赐姓藩缺粮问题。 由于陆师孱弱,赐姓藩别说攻不下漳州,就连漳州府下属的长泰县、与中左所隔海相望的海澄县也攻不下来。 为解决粮源匮乏问题,朱成功煞费苦心,还曾进攻同安、攻潮州,皆以失利告终。 赐姓藩水师虽众,但大多数都兼并自郑氏旧部,有的是父亲郑芝龙的老部下,有的是郑彩、郑联兄弟的,有的是叔父郑鸿逵的。朱成功的威望不如郑芝龙,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施琅的叛逃足以说明问题。他急需解决粮源问题,为全藩寻找一块根据之地,安置家眷,长期经营,藉此在郑氏集团面前树立绝对的权威。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久闻赤军火器冠绝天下,可否请赤军售卖火器给本藩,并派武官教授布阵之法?” 说话的人名叫甘辉,是漳州府海澄县人,一直为朱成功掌管中军,堪称是赐姓藩第一大将。 “当无问题。”焦琏直言道:“赤军曾向康国公售卖火器,并派武官教授火器阵法。延平王矢志抗清,功劳素著,南越王自会乐于售卖武器、传授阵法。” 康国公即李定国。岑丹初与之联姻,令养子王华娶了李定国的女儿。李定国久受孙可望压制,得赤军为奥援,渐有与孙可望分庭抗礼之势。 “听说赤军不重盔甲,士卒冲锋陷阵,身无防护,何也?”大将林察问道。 赐姓藩士卒不擅陆战,面对八旗往往战败。为此,有人提议朱成功建立“铁人军”。铁人军身披重甲,戴铁盔,以斩马刀为武器,防护力特别强。 朱成功很感兴趣,下令挑选精锐,试办铁人军。 焦琏擅使重骑兵,其实就是上马的重甲步兵,临战时都要下马战斗,亦很重视盔甲防护。他苦笑一下,说道:“赤军不是不重盔甲,只因财力拮据,军队扩充太速,无力为士卒标配盔甲。” 众将释然,问焦琏了好几个问题,气氛渐渐放松下来。 朱成功一直在思索,听众将议论纷纷,有些不耐烦,清了下嗓子说道:“郑氏子嗣众多,但本藩胞妹已经出嫁。定国公有一女,名郑丽,姿色甚美,若南越王不弃,可以纳之为妾。” 为结好朱成功,岑丹初在信中向郑氏求妾。 朱成功口中的定国公即郑鸿逵,是朱成功的叔父。郑芝龙兄弟众多,郑鸿逵最具才识,战功最为显赫。 不久前,朱成功追究丢失中左所的责任,将怯战先逃的郑芝莞斩首。郑鸿逵奉老母之命,放清军返回大陆,亦遭到朱成功的痛斥。他交出兵权,退隐东石镇白沙,不再过问政事。 如今,舟山岌岌可危,鲁监国已不足恃。朱成功新败之后,若能与岑丹初联姻,引赤军为奥援,足以振奋人心。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焦琏亦很高兴,说道:“南越王欣慕郑氏,不日将送来聘礼。” “听说,南越王原是爵帅麾下的童子兵,战功赫赫,竟成今日局面。若不是军务缠身,本藩真想和南越王见上一面,畅谈抗虏大业。” 一山不容二虎。二王各有大军,就算同心抗清,亦难免猜忌,将来若不分出主仆,绝难见上一面。 焦琏为尊者讳,避而不谈岑丹初的身世,说道:“南越王有言,赤军止步于潮州,不会东进福建。下一步,赤军将整顿兵马,修治内政,伺机北伐。待时机成熟,两藩会师长江,江南可一鼓而下也。” 若真能齐心协力,赤军当东进福建,再联合赐姓水师,经略福建、浙江当无问题。不过,两藩向无联络,这事暂时还不可行。 “听了施琅逃到了贵藩,不知担任何职?” 朱成功此言一出,众将纷纷望向焦琏。这施琅一直在赐姓藩担任左先锋,作战勇猛当先,战绩可圈可点。朱成功诛杀施家几十口,诸将大多不服。 “呃,”焦琏略一沉吟,说道:“南越王认为,施琅虽有过错,毕竟抗虏有功,不宜诛杀。眼下,施琅在船厂当了个头目,负责检查铁力木,督修战船。” “原来是个工头呀。”朱成功轻蔑地笑笑,众将也都不无惋惜。 驾驭施琅这种骄兵悍将,丹初已有心得,即为恩威并施。他把施琅下放到了造船厂,负责督造战船,先折一折他的傲气。若此人果真不可用,再杀了不迟。 朱成功心情好了不少,说道:“南越王若能协助本藩夺取漳州、泉州两府,本藩愿投桃报李,派人到赤军传授水战秘技。两藩以大城所为界,以北归本藩,以南归南越王,如何?” 焦琏大功高成,十分高兴,说道:“当无问题。两藩当订约盟誓,共抗鞑虏。” (本章完) 第341章 纵横捭阖 第341章 纵横捭阖 赤军夺取两粤,天下振奋。各路抗清武装活跃起来,不时遣使来附。 七月,揭重熙亲至粤东,面见岑丹初。 揭重熙,江西临川人,崇祯十年进士,初授福宁知县。崇祯十七年,京师陷,揭重熙正在家中守制,带孝起兵。永历二年,清军围南昌,金声桓孤立无援。揭重熙亲至肇庆请兵,朱由榔授揭重熙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西,赐尚方剑,但无饷可发,无兵可派。揭重熙空手回赣,坚持抗清至今。 他联合曹大镐、张自盛、洪国玉三支江西义军,合称“四大营”,是江西境内最大的抗清力量。 “殿下,江西鞑子迭经大败,防备空虚。义师蜂起,四大营声气相通,百姓翘首以盼王师。若此时分派一支赤军劲旅入赣,必能传檄而定江西。” 见到岑丹初,揭重熙长揖行礼,直言建议北伐江西。 明人一般称亲王、郡王为“殿下”,或者加上封号,称为“某王殿下”。到了明末,藩王看重封地,“藩主”、“国主”的称呼也流行起来。 国主称谓太重,可不是一般人敢应承的。鲁监国朱以海自封为明朝正统,便以鲁国主自视。孙可望野心勃勃,亦自称秦国国主。 至于王爷,原是满清的习惯。满人习惯称人为爷,对藩王习惯称为王爷。 明人也有称藩王为王爷的,但一般都是太监、近侍、亲信等特别亲近的人。绅衿看重名节,讲究称谓,可不会贸然称人为爷,免得自掉身价。 揭重熙称丹初为“殿下”,语气中带着一丝隔阂。丹初略感不悦,说道:“北伐江西势所必然。不过,本藩习惯谋定而后动,总得准备妥当,方好誓师北伐。” “殿下所言,揭某实在不敢苟同。”揭重熙甚是执拗,说道:“鞑子新败,人心思变。此时北伐,正当其时也。” 揭重熙一文弱书生,联络四大营,竟能在江西艰难经营,在金声桓死后坚持抗清,殊为不易。历史上,他忠于明室,被俘不降,保全名节,受到后人的敬重。乾隆臧否明末人物,把无数清初名臣列入贰臣,加以恶谥,却赐揭重熙谥号为“忠烈”。 丹初耐心劝道:“本藩连年用兵,士卒疲病交加。况有赣州横亘在大庚岭北,非长期围困,不足以破此坚城。不破此坚城,北伐江西终是一句空话。” “这……”揭重熙颇为失望,叹道:“江西义师声势虽大,却未经大战,多为绅衿百姓,激于民族义愤而起来反抗,实不能与鞑子死战。 “去年底,福建鞑子入赣,洪国玉率部抵抗,兵败被杀。四大营声势一衰,退入山区。听探子讲,鞑子命珠玛喇组织三省会剿,必欲尽除四大营而后快。” 江西为东南之屏障,乃兵家必争之地。清廷在岭南、湖广大败,江西的重要性更加凸显,令清军加紧围剿义师。 四大营退入山区,主要分布在江西、福建交界地区。清廷乃令福建、江西、南赣抽调精兵,由珠玛喇指挥,负责彻底剿灭四大营。 珠玛喇,碧鲁氏,世居叶赫。努尔哈赤起兵时,珠玛喇率所部虎尔哈人归附,旗制定,隶满洲镶白旗,授牛录额真。 这员满洲老将久经战阵,出京前任正白旗蒙古固山额真、吏部尚书,世职累进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因两粤事急,清廷拜珠玛喇为平南将军,镇守赣州,防止赤军北上。 赤军暂时无意北伐,珠玛喇可以腾出手来围剿义师。江西义师以四大营声势最大,却决非清朝正规军的对手,着实可忧。 该救还是得救的。粤东之战时,赤军得义师帮助甚大,遂能长驱直入,先扑肇庆,再扑广州。将来北伐江西,若有义师响应,或为向导,或为夫役,对战事大有裨益。“本藩确实不便出兵相救。不过,吾可派王兴北上江西,帮助江西义师抗拒鞑子。” “可是绣针王兴?” “不错。王兴擅长游击作战,能以寡敌众,搅得鞑子师老兵疲,只得无功而返。若四大营肯受王兴节制,本藩可让王兴统领一支千人左右的劲旅,入赣游击,坚持等到赤军北伐。” 粤东初定,赤军扩军,正式收编王兴,封他为广东守备协副协统。如今江西有事,王兴长于敌人游击作战,派他过去也算人尽其才。 揭重熙有兵部尚书的加衔,又有一颗“智、仁、勇、信、严”五镇银印,为永历帝所赐,故能节制四大营。 丹初让王兴入赣,条件是让揭重熙接受王兴的节制。兵权贵在专一,揭重熙明白此中的道理,接受了丹初的提议。 他忍不住叹道:“永历二年,鞑子围南昌日急。吾到行在请兵,为宁夏王所忌恨。宁夏王以恢复江西为禁脔,视吾为寇仇,派东勋出兵截杀。 “若非阎镇(总兵阎罗)出兵相救,吾几死于东勋之手。藩主英明果敢,战功赫赫,与宁夏王大不相同。吾乃知大明中兴有人,江西恢复有望矣。” 八月,孙可望派张胜求见岑丹初。张胜是大西军骁将,也是孙可望的亲信。 他说话倒是直来直去,见到丹初直抒胸意,道:“禀南越国主,胜奉秦国主之令出使南越,恳请国主收回成命,勿与康国联姻。” 康国公李定国与孙可望貌合神离,虽为兄弟,实为异己。李定国在湖南设伏,斩杀满洲名将喀喀木,威望大涨,与孙可望关系更加紧张。丹初主动遣使求婚,李定国乐于结纳。 “不然,本藩已与康国定下婚约,遣使送过聘礼。不日之后,即将发兵严关,为吾子迎娶康国之女。” 丹初顿了一下,说道:“吾此番作为,亦欲与大西军结好,非欲与平辽王为敌。平辽资历、功劳、爵位皆在本藩之上,本藩无力高攀,只得退而求其次,与康国结为亲家。” 永历授孙可望为平辽王,孙可望拒而不受,仍以秦王伪敕自处。丹初可不愿承认他为秦国国主,否则,孙可望就成了一字王,自己就矮他一截了。 “呃……”张胜一介武夫,语拙无词,良久说道:“胜斗胆请问国主,可有其他子女乎?” “呵呵。”与李定国一人联姻就够了,丹初可不愿与孙可望结成亲家,笑道:“其他子女尚且年幼,最大的不过三岁,论婚嫁还早得很。 “实不相瞒,那迎娶康国之女的名叫王华,乃本藩养子,只因年龄长大,故向康国求女,实无攀附奥援之意。请将军回去之后告知平辽,请他勿以为怪,勿作他想。” 张胜还想争取,丹初已经端茶送客了。孙可望、李定国素来猜忌,这下嫌隙扩大,再无和好的可能。将来若能得到李定国这员猛将,赤军也就有望整合大西军,把西南云贵川纳入囊中。 (本章完) 第342章 江南顾氏 第342章 江南顾氏 已是秋天,海风拂面,竟有许多凉意。海涛拍舟,激起许多浪,顾炎武、顾祖禹二人来到甲板,凭栏观海,慷慨万千。 顾氏为江南大姓,顾炎武藉在昆山,顾祖禹藉在常熟。二人皆源自无锡宛山顾氏,尊南朝顾野王为祖,乃是越王勾践的后裔。 明代北虏南倭,边患前所未有,宛山顾氏父子相从,历代专攻地理之学,终成为舆地“世家”。顾祖禹的高祖顾大栋,嘉靖时任光禄丞,著有《九边图说》。 顾炎武已经三十八岁,早年加入复社,声名鹊起。弘光、隆武时期,炎武积极抗清,联合义军,屡败屡起。清军屠昆山时,炎武时在外在抗清,幸免于难,家眷多死难。之后,昆山豪族叶氏谋取顾氏家产,宗族内部又争夺田产,顾炎武难容于家乡,决定到岭南访察经世致用之学。 顾祖禹只有二十岁,平生第一次坐海船、出远门。他虽然年轻,身遭亡国之痛,却坚持志节,不求名于时,不求禄于世,平生最大的心愿是修一部完善的舆地书籍,为将来恢复中华、驱除鞑虏提供帮助。 二顾相差十八岁,其实是同辈。这几年,赤军异军突起,天下震动。听说赤军招徕人才,二人乘船南下,顺便考察沿海山川地貌。 “我愿平南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眼见海涛汹涌,顾炎武喃喃自语。 “宁人兄以精卫自喻,矢志填海,真是志向远大,晚生佩服,佩服。”船主周庭深走了上来,说道。 清廷接受吴六奇的提议,下令“迁界封海”。山东、江南、浙江、福建四省沿海,居民内迁三十里,民间片帆不得下海。 东南为财赋重地,多酷吏。诏令一下,满清官府强行迁移百姓。在内陆三十里处挖掘壕沟,修筑拒马墙,每二十里筑一军营,派一千户驻守,每五里设一烽火台。民众跨越壕沟者,杀无赦。 按令,官府作价收购民间海船。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海船造价昂贵,不少人驾船到福建售卖海船。还有人像周庭深这样,干脆低价买了艘海船,驾船到粤东碰运气。 “周兄见笑了。这一路南下,幸得周兄照顾,方能顺利来到粤东。” 周庭深是松江人,也读过书,可惜不是科举应试的料。恰逢乱世,他干脆弃文经商,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明清鼎革,周庭深耻于剃发,先在山中做了道士,终究眷恋红尘,低价买了艘海船,准备到粤东见见世面。 “做生意最看运气,这次南行,托二位的福,一路顺风顺水,真是一帆风顺。” “周兄客气了。我们兄弟二人搭你的船只,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二顾都是读书人,说话甚是诚恳,又向周庭深作揖行礼。 “我真不是客气。二位想,我虽走过不少地方,却是第一次到南海,也是第一次以船主的身份航海远行。这艘沙船,原是北方才有的海船,往来于黄海、渤海,很少到东海、南海。 “东南海寇盛行,咱们穿过舟山,穿过金门,穿过南澳,竟能安然无恙,说出来简直难以想象。若不是托二位的福,怎能如此顺利?” 这自然是言过其辞。周庭深见多识广,深知渡海远航的奥妙。他提前派人到金山,三百白银买了张赐姓藩的旗帜。有了这面旗帜,航行东南海面也就全无顾忌了。 二顾出身江南大家,虽无官爵在身,却也值得周庭深巴结。这些缙绅大家,与明清两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顾炎武出身复社,与赤军左参军方以智早有唱和。顾祖禹出身常熟顾氏,赤军高层里有不少常熟籍的官员。周庭深到岭南做生意,说不定还得托二顾走门路呢? 远处海面收窄,两岸隐隐出现两座青山,左右遥相呼应,扼守珠江口。 顾祖禹心情激动,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朋友,问道:“定人兄,这是虎头门吗?” 虎头门即今之虎门,明人称之为虎头门,清人称之为虎门,沿用至今。 顾祖禹年纪大,学问更高,摇摇头说道:“不像是。按照《大明一统志》,虎头门当靠近东莞。眼下咱们刚出零丁洋,尚未进入珠江口呢。” 周庭深从船舱内叫来一个老水手。那水手本是粤人,见多识广,熟悉珠江水道,远远一看,摇头说道: “各位老爷,虎头门离得不远了。眼前这两座山,西边的叫大角山,右边的叫沙角。再往前约五六里,您瞧,就远处那个黑点,其实有两座岛,正巧在珠江航道中央,横挡珠江,名字就叫横档,上游的岛叫上横档,下游的岛叫下横挡。 “横档两翼皆为山岭,扼守珠江东西两岸,官军往往在此设置炮台。过了横档,再往上游七八里,才是虎头门,有大虎、小虎两门,如猛虎卧于江面,俗号虎头门。 “这一带属东莞县,自古为广东海防重地。海寇犯广州,往往走这条道,过了虎头门,前面只剩一个南头澳,为省会门户。当年海寇猖獗,往往窥伺于此,先过虎头门、南头澳,再泊濠镜澳,为腹心之患……” 顾祖禹拿起随身的行笔,一边听老水手讲述,一边在颠簸的甲板上描画起来。 顾炎武则不禁想起《大明一统志》,默默吟诵道:“虎头门即秀山也。宋景炎二年,元将刘深攻帝于浅湾,张世杰战不利,奉帝退保秀山。明初,廖永忠下东莞,次虎头关。今外国来入贡及出使外国者,皆取道于此……” 记述已毕,虎头门渐近。早有赤军水师派来舢板,查验船单。将士军容甚壮,纪律严明,无盘剥索贿情状,众人始放松下来。 未几,虎头门渐近。果真是一大一小两座山峰,耸峙于珠江之上,如猛虎扼守航道。山上筑有炮台,炮口指向江面,台上赤旗飘扬,军威甚壮。 顾祖禹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顾炎武向周庭深介绍道:“我这位族弟,立志写一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舆地著作,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读史方舆纪要》,不仅要超越唐代的《元和郡县图志》、宋代的《太平寰宇记》,还要超越本朝的《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 顾祖禹连忙谦让,说道:“定人兄过奖了。中华地大物博,弟只愿走遍天下山川,考证地域形势、城镇关隘、山川险易,讲明古今战守、攻取、得失之事。” “好志向,好志向。”周庭深由衷赞道:“将来恢复中原,正需要老弟大才。” (本章完) 第343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第343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又过两日,顾炎武、顾祖禹、周庭深一行抵达广州,在城东南定海门附近码头停船。 这几年,广州几度易手,频遭战乱。三人一路南行,屡见城市萧条,以为广州也是如此。却不曾想,定海门外船帆如雪,各类商铺鳞次栉比,大有一副太平盛世的气象。 众人在海上漂泊已久,静极思动,船一靠岸,先派人雇佣脚手、轿班,准备去望远楼大块朵颐。这望远楼靠近海神庙,是广州城南有名的客栈。 不想,仆役没找到轿班,却找来两个伙计,说道:“各位老爷,实在是找不到轿班。倒是碰到了两个客栈的伙计,说是有驴车可以乘坐。” 早有一个中年伙计上前,腆颜笑道:“听几位爷的口音,是北面来的吧。实不相瞒,南越国主入主广州,招徕人才,鼓励工商,行旅络绎不绝,客栈人满为患。 “您几位要去望远楼,铁定是客满了。要是不嫌弃,咱家是新开的客栈,名叫‘靖虏客栈’,赤军军谘府王将军题的名。您要是乐意,小的就牵来驴车,叫来脚夫,送各位爷到咱家落宿。” 这伙计会说官话,带着浓重的粤话口音,连比画带重复,总算是讲清楚了。 “有趣,有趣。”顾炎武笑道:“你这客栈,为何叫靖虏客栈?” “咱家老板是南海人,去年赤军援广,老板到佛山投效,馈以粮草、火器、炮匠,由此与赤军王将军相熟。如今广州商旅不绝,老板便在定海门外新开一家客家。他平生最大志向,便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因此定名为靖虏客栈。” 顾祖禹欣然大悦,问道:“定人兄、庭深兄,咱们就在靖虏客栈落宿,可好?” 周庭深也笑道:“就冲你这店名,我等必去你家客栈。” “谢几位爷。”伙计最擅察言观色,见顾炎武等人气度不凡,当即招呼驴车、脚夫,送客人到客栈。 沿途店铺大张,客旅摩肩擦掌,笑声、吆喝声连成一片。顾炎武看着满街的明朝衣冠,深受触动。满清已经霸占了大半个中国,谁能想到,岭南还有这么一片世外桃源,保留着中华衣冠? 伙计坐在车辕上,唾沫横飞,为顾炎武三人介绍广州的变化:“几位爷,您们不知道,自打赤军进城,广州就像变了样一样。您瞧才几个月功夫,不兴轿班了,财主绅士不再热衷坐轿,反而争相购置良马,以骑马挽弓为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炎武久闻粤东富庶,民风淫靡,而广州尤甚。赤军尚武,才进广州不久,竟能使粤东风气一变,着实令人敬佩。 到了靖虏客栈,才知这家也已客满,只剩一间客房。周庭深十分不悦,就想再觅他店。顾炎武却经历得多了,说道:“周兄,说不定明日就空出客房了,今晚咱们将就一晚吧。你睡里间,我们兄弟两个在外间打个地铺就是。” 周庭深只好作罢,谦让一番,还是住上了里间。 行李摆了一屋子,叫客栈送饭菜也不成了。三人只好离开客房,先去填饱肚子。包厢也满客了,只好在大厅里找了个方桌坐下,点了一桌酒肉蔬果。 “真是扫兴,”周庭深摊起双手,说道:“本想叫条子过来助兴,现在竟连个包厢也没有。” 明朝绅衿聚会,往往下帖子喊妓女饮酒助兴,称为“叫条子”,或“写条子”。 周庭深色心已动,说道:“两位若是愿意,咱们今晚不住客栈了,我请客,找条船耍耍。久闻珠江船女子美艳,未尝见识矣。” 顾炎武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他不喜欢风尘女子,在驾驭色欲上另有秘技。 他治学讲求经世致用,擅治产业,每到一地,往往购置屋舍田产,再在当地购置姬妾。之后弃去,将产业交由门生打理,再去新地重样开始。终其一生,顾炎武始终钱囊充裕,活得相当潇洒。 “周兄初来乍到,何必急着寻问柳?先把正事办了,再去闯荡船不迟。”未几,酒菜悉至,三人漂泊海上无甚美食,此刻也不顾身份,大块朵颐起来。 有个报童闯进店内,熟门熟路地吆喝道:“《振兴报》,最新一期《振兴报》,只剩最后一份,一口价五十文钱。” 客栈伙计很不耐烦,就要赶报童走:“什么最新一期,明明还要五天才出版。官府定价十文,到你手里卖到了五十文。去去去,哪儿凉快去哪呆去,不要耽误爷儿们做生意。” 那报童也是凋钻,嬉笑着驳道:“你晓不晓得,《振兴报》改了,十天发行一期。” 五十文钱,快合一钱银子了。大厅里吃饭的大多是平民,舍不得这个钱买报纸。 顾炎武听到《振兴报》三字,心中一动。这报纸是赤军发行的,名声甚大,在江南可是禁物。满清官府查禁甚严,若是发现有人携带《振兴报》,以通敌论罪,杀无赦。 “小哥,我买。”顾炎武用官话说道,在一众粤语中甚是扎眼。 报童卖出报纸,十分开心,说道:“这位先生,小的不敢骗您。您瞧,今天才印出来的。第二版的《警世钟》,连载到第五期了。” 一听说《警世钟》,周围的客人都凑了过来,真想一睹为快。 伙计也跑了过来,他并不识字,却同样喜欢听人讲《警世钟》,对顾炎武说道:“这位客官,《警世钟》是国主亲撰的文章,我们都很喜欢。若是可以,请您给大家读一遍吧。” 顾炎武倒还从未读过《警世钟》,简单浏览一遍,说道:“我不能讲粤语,只能说官话了,见谅。”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满洲入寇中原,中国不但是亡国,一定还要灭种。从前的亡国,算不得亡国,只是改朝换代,自己人争斗。 “只有元朝由蒙古打进中国,算是亡国。太祖高皇帝振臂一呼,天下豪杰响应,遂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恩泽两百七十余年。 “如今满洲凶暴,大好河山沦于腥膻,圈地投充,迁界禁海,剃发易服,屠城禁关,罄竹难书。我堂堂汉家男子,上万万计,若不奋起抵抗,子孙世代为鞑子作犬羊矣。 “须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家是人人有份的,譬如一艘海船,皇帝是舵手,文臣武将是水手,百姓是乘客。若国家没了,海船散架了,百姓也要淹死了。 “都说鞑子凶顽,其实虚有其表。本藩两蹶名王,赤军席卷两粤,连杀张存仁、巴山、孔有德、尚可喜、曹得先班志福、许尔显诸多老鞑子。 “须知汉人有上万万人,若能万众一心,何愁不能恢复中原?须知鞑子入关之前,满洲八旗人马还不到六万。若问鞑子的总人口,恐怕连五十万都没有,还不如中国内地一州一县。 “若没有那吴三桂、孔有德、洪承畴、张存仁一班狗奴才,带领上百万汉军,替鞑子平定中国,那六万人中国把他当饭吃,恐怕连一餐都少哩……” 众食客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击节赞赏。 这种白话文在明朝已经相当普及,常作为通俗小说语言。这篇《警世钟》通俗易懂,感染力强,纵是顾炎武这种学富五车之人,亦深受触动。 尤其是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如醍醐灌顶,令顾炎武振奋不已。他初到广州,本想观望一番,受此鼓舞,决定今晚就写个投帖,明天一大早去拜会方以智。 (本章完) 第344章 开启民智 第344章 开启民智 “国主这篇《警世钟》,说的是脍炙人口。以中华之大、国力之盛、人口之多,若能众志成城,还打不过小小的鞑子?咱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鞑子淹死!”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身着短衣,倒像是个赶车的车夫。 顾炎武见得谈吐不俗,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仗义每多屠狗辈,乱世出豪杰,说得便是此辈吧。 另有一个年轻人,看样子像是个商号的学徒,问道:“刘三哥,报上说满鞑子兵马不到六万,是真的吗?” “呃?”那刘三哥无甚学问,怔了一下,说道:“国主说不到六万,自然不到六万。想那东北苦寒之地,也养活不了多少鞑子。” 食客里没几个绅衿,大多无甚见识,半信半疑。 顾炎武暗自感叹,国人麻木,民智不开,才被鞑子趁虚而入。赤军发行《振兴报》,激扬种族之说,所为者何?大概是想开启民智,激发民众血性。 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我不大相信。若鞑子只有六万,何以击败上百万流贼?何以驱使吴三桂、孔有德、尚可喜的虎狼之师?何以占领大半个中国?” 说话的人是个,有些醉醺醺的,最爱与人抬杠。 “放你娘的狗屁!”刘三哥怒了,喝道:“国主说是六万,就是六万。你个下三滥的脚夫,抬什么杠?” 眼看两人就要争执,伙计赶紧上前劝住。 顾炎武冷眼旁观,忍不住说道:“两位何必争执?国主刚在报上说,汉人要万众一心,方能众志成城,驱除鞑虏。你二人一言不合,就恶语相向,有违国主本意。” 刘三哥见他儒生打扮,气度不凡,连忙作揖赔罪。 顾炎武向众人作揖,向顾祖禹点点头,说道:“诸位,我这位族弟嗜好舆地之学,考证过鞑子始末,不妨请他为大家释惑。” 顾祖禹初出茅庐,却也不卑不亢站起,向众人作揖,用官话说道:“满鞑子的祖先是金鞑子,世居东北苦寒之地。国朝之初,设奴尔干都司,开马市,定朝贡,羁縻满鞑子。鞑子主要有三部,即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 “鞑子开国之祖努尔哈赤,原为辽东名将李成栋的部将,曾任建州左卫都指挥所。努尔哈赤背信弃义,反叛大明,统一女真诸部,实有人口二十万,兵甲六万。 “其后,鞑子不停掳掠汉人、牲畜,在东北开垦生产。李永芳、孔有德、耿继茂、尚可喜等汉奸携带部众,陆续投降鞑子。鞑子势力渐成,吴三桂开山海关投降,遂长驱直入,中原沦陷……” 顾祖禹毕竟是年轻人,说话文诌诌的,远没有《警世钟》那样的感染力。他的官话也不地道,在场好多粤人听得并不清楚。 华夏地大物博,方言众多,历朝历代皆有官话。明朝的官话是南京话,较吴语易懂,通行大江南北。 周庭深以为粤人不相信顾祖禹的话,说道:“诸位兄台,这位小先生来自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 一听常熟县,众人都来了精神。赤军里有不少常熟籍的高官,国主的岳父正是常熟人瞿式耜。 “小先生姓顾,出身舆地世家。《九边图说》听说过吗?就是顾家的大作。” 顾祖禹脸上一红,向周庭深作揖道:“谬奖,谬奖。” 其实,顾祖禹并非地道的常熟人。他的父亲顾柔谦本是无锡宛山人,家贫如洗,入赘常熟谭家,顾祖禹因此生于常熟。 顾柔谦虽是赘夫,却颇有志节,与同邑黄毓祺、黄淳耀交厚。黄毓祺、黄淳耀为抗清志士,死于清兵。柔谦闭门不出,著有《补韵略》、《六书考定》及《山居赘乱》等著作。 顾祖禹有志于远游,柔谦十分支持,托顾炎武代为照顾。 食客里知道《九边图说》的人并不多,反应寥寥。这个年代民智未开,识字读书的人着实不多。周庭深颇感扫兴,指着顾炎武说道:“这个先生也姓顾,昆仑顾炎武,弘光元年上乙酉四论,即《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名噪一时。 “这几年,顾先生奔走江南,联络豪杰,与弘光朝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兵部主事杨廷枢……” 食客还是无甚反应,周庭深十分尴尬,灵机一动说道:“顾先生早年为复社名士,与当今赤军左参军方以智是换帖的兄弟。” 此言一出,满坐皆惊,众人纷纷过来搭讪。 刘三哥已有醉意,过来向顾炎武敬酒,说道:“顾先生,我就是不明白,吴三桂世受国恩,麾下有关宁铁骑这样的劲旅,却拥兵自重,不救崇祯皇帝。 “李自成虽是流贼,毕竟也是汉人。鞑子虽然强悍,毕竟非我族类。这吴三桂宁愿剃发做鞑子,宁愿与流贼血战,也不愿保大明的江山,真是可恶!” 醉酒的人,说话逻辑性不强。吴三桂降清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的。 顾炎武却猛然意识到,国事艰难,朝廷往往强调疆臣用命、武将奋勇,对百姓无甚注意。绅衿空谈义理,同样忽视民众。江南发生奴变、佃变,绅衿束手无策,惊为变乱。 赤军虽然脱胎于官军,却与流贼有些相似,极擅长与老百姓打交道。岑丹初更会鼓动民心,一篇《警世钟》不知胜过多少官样文章。 “吴三桂认贼作父,执误不迷。他虽在四川猖狂一时,吾相信,吴三桂迟早要步尚可喜的后尘。那洪承畴也必将像张存仁那样,死无葬身之地。” 顾炎武顾左右而言他,倒令众人振奋不已。 “先生说得好,鞑子封了几个异姓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都见阎王去了。剩下吴三桂、耿继茂,就像秋后的蚂蚱,也蹦达不了几天了。” “还有一个尚之信,乳臭未干,还是个光杆司令。” “去年,大士李尔龙刺杀张存仁未果,慷慨就义,大家都惋惜得很。我就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看,张存仁都遭报应了吧。” “还得是你刘三哥,听说李大士的墓穴,还是你寻的。” 刘三哥满脸自豪,说道:“咱没本事刺杀鞑子,刚好认识一个风水先生,帮李大士寻了处宝地。” …… 顾炎武神色一凛,对刘三哥刮目相看,劝道:“刘三哥,我看你身材魁梧,忠勇仁义,真是投军的好材料,何不去赤军中觅个前程?” 刘三哥叹道:“可惜我已过了三十,家里又有老小。” 众人惋惜不已,说道:“可惜了,可惜了。若不是年龄超了,刘大哥去赤军投军,将来至少也得是个总兵官。” “什么总兵官,赤军现在叫标统、协统、镇统。” 有人撺掇道:“顾先生名重万里,跟左参军打个招呼,刘三哥投军还不是小事一桩?” 刘三哥不便求情,眼中却满是期盼。 顾炎武初来乍到,原本不愿替人请托,想到刘三哥是个忠义之士,他慨然说道:“我来试试看,请刘三哥写个名帖……” 文人的老毛病又犯了,顾炎武连忙改口,对顾祖禹说道:“景范,你记录一下刘三哥的年龄、籍贯、住址……” (本章完) 第345章 普及公学 第345章 普及公学 顾祖禹终究还是有些忐忑,问道:“曼翁,国主真的点名要见晚生?” 方以智字密之,号曼公,又号鹿起,别号龙眠愚者。他已是军谘府左参军,是赤军中响当当的人物。真要排序的话,赤军自当以岑丹初为首,其次就是左参军方以智了。不过,方以智长期在后方留守,与赤军将领关系并不密切,影响力远不如岑丹初。 “不错,”方以智笑道,看了下顾炎武,说道:“我也是无意间提到,说国主招徕人才,四方来仪,江南顾氏于近日来广。国主碰巧听到,很感兴趣,特意召见。” 顾炎武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倒不觉得什么。顾祖禹才年纪轻轻,自幼家教甚严,不怎么出家门,这下竟要面对如日中天的南越国主,想想就紧张。 这感觉,就像戏文里张生初见崔莺莺,一见钟情;又像新进士初上华盖殿,参加传胪大典。顾祖禹只要一想,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若不是曼翁有心抬举,国主怎么召见我们二人?”顾炎武与方以智原是诗文唱和的好友,如今身份悬殊,又初见不久,亦只能称方以智为曼翁了。 顾炎武主张“博学于文”、“行己有耻”,强调探究原委,经世致用,开朴学风气之先。 对他的学问,方以智一向是佩服的,说道:“吾忝列高位,这几年忙于杂务,于治学颇为懈怠。定人才学兼优,用功最深,吾自愧不如。 “今日国主召见,主要是研讨音韵字体,为普及公学做准备。定人,你治学最严,有什么真知灼见,一定要讲给国主听。” 顾炎武点点头,叹道:“战乱不休,国主竟能立志兴学,亲定音韵字体,真乃英纵之主也。” “国主有志于兴学久矣,在粤西时,因财力受限,只能为军士、官吏子弟提供公学。如今有了粤东,财赋骤增,国主亦雄心勃勃,决心推广公学。” 这几天,顾炎武每日都要见方以智,对公学有所耳闻。南越国计划从永历六年开春起,在两粤全面推开公学。 公学学制五年,七岁幼童入学,十二岁时毕业。所有适龄儿童,不分城市乡村,不分汉瑶苗侗,必须强制入学。免除学费,教师由政府统一招募、培训、发放薪俸,教材由政府统一提供。与此同时,一切私塾尽行禁止,一切教材尽行禁止。 带着许多疑问,顾炎武、顾祖禹兄弟来到了南越王府。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岑丹初很年轻,也很平易近人。屋内摆了一张巨大的长方形桌子,为寻常所未见。 丹初坐于上首,众人分坐桌子两侧,每人桌前已经摆了一叠稿纸。 方以智向众人引荐,今日列席了不少大人物,除了岑丹初、方以智、顾炎武、顾祖禹,还有左参政俞厚基、学部侍郎钱秉镫、永安大学堂总教习毕方济、宣部尚书刘湘客、宣部司官王夫之、学部司官金堡等。 古人重视尊卑,座位也要分出高下,议事时,绝少有一群人围坐一桌的情况。 顾祖禹局促不安,不敢就坐。 丹初笑道:“景范,不要耽误事了,坐下吧。赤军倡导平等,本藩也与其他人不同,习惯与他人同坐一桌,吃饭、议事,无所不可。” 顾祖禹又惊又喜,没想到岑丹初竟知道他的表字,顿有一种得遇明主的感觉。 丹初穿越之前,对顾炎武、顾祖禹极为推崇。历史上,这两人都是有名的明遗民,在学术上堪称一代宗师。尤其是顾炎武,是明末有名的经学家、史地学家、音韵学家,与黄宗羲、王夫之合称清初三先生,加上唐甄,合称明末清初“四大启蒙思想家”。最可贵的是,顾炎武与方以智类似,始终不与清朝合作,终生保守气节。他曾被满清官府下狱,友人求之于钱谦益。顾炎武认为钱谦益失过节,宁愿留在狱中也不要蒙受钱谦益的恩惠。这种气节,何其可贵? 江南顾氏来归,丹初大有一种“天下英才入吾彀中”的感觉。今日讨论音韵字体,正可引江南顾氏列席,以示尊崇。 “诸位,音韵字体关系到普及公学,关系到国家一统,不得不给予足够的重视。今日,本藩召集诸位,为的是集思广益,决定是否采用拉丁音韵、简体汉字。” 丹初心中早有主意,今日集会不过是统一思想,推动拼音教学、简体汉字。 方以智早就想改革音韵,投效赤军之前就研究过音韵多年。不过,令他诧异的是,岑丹初未曾钻研音韵,却拿出了一套更为简洁实用的拼音方案,简直就是神人。 “国主有言,音韵贵在实用,重在统一。历朝历代皆有官话,以打破方言,统一语言……” 方以智作开场白,先介绍了官话的渊源。 先秦官话已不可考,汉代定“洛语”为官话,洛语则承袭先秦时代的雅言。 西晋承袭汉代,以洛语为官话。永嘉之乱,洛京倾覆,东晋迁都建康,洛阳雅音与中古吴语结合,形成金陵雅音,又称吴音,为南朝沿袭。 隋朝一统,以金陵雅音和洛阳雅音为基础正音,整合南北朝官音,形成长安官音(秦音)。 唐朝以洛阳读书音为标准音,宋代承袭。 元代法定蒙古语为国语,将汉语定为域内共同语言,称为“天下通语”,其实仍是是唐宋以来占据主导地位的中原汴洛音。 明人以南京话为官话,源自金陵音,乃五胡乱华时,北方士族带来的洛阳读书音,与吴音融合而成。南京话清雅流畅,抑扬顿挫,流传极广,影响极大。现代流行的北京话,其实就脱胎于南京话。 众人对南京官话并无异议,存疑的是字母拼音。 “拉丁字母是外国文字,非华夏所专有。若用拉丁字母拼读汉字,不合于传统,恐为绅衿所不容。”左参政俞厚基擅长处理繁务,却并非治学之才。 “我们欧洲传教士传习汉语,习惯使用拉丁字母拼读汉字,虽为外国人,亦能很快掌握汉字。国主这套拼读方案更为简便易学,适合启蒙幼童。” 毕方济避而不谈拉丁字母,只论实用。他是意大里来亚人,于万历年间来华,资历与满清钦天监汤若望相当,官话说得相当地道。 “中华文化博采众长,故能博大精深。想那释家源自天竺,红夷大炮源自欧洲,皆能畅行于中华。只要拉丁字母实用易学,就算舶自外洋,又有何妨?”丹初定了调子,众人只好附和。 (本章完) 第346章 扫除文盲 第346章 扫除文盲 “国主志在兴学,但南越财力拮据,只能将公学课程设定为五年。幼童七岁入学,要在五年内学会读书识字,学会基本珠算,着实困难。”方以智向顾炎武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这是个很好的表现机会,顾炎武也在音韵上下过功夫,侃侃而谈道:“珠算倒还简单,识字确有难度。汉字博大精深,但比较艰涩,学起来很难。传统识字教学,读若法、直注法、反切法最为常见。若想在五年内教完两三千个常用汉字,这三种方法都难堪大任。 “拉丁拼音法则不然,只用二三十个字母,就能拼读出所有的汉字,简单实用,已被洋人所验证。洋人来自外国,都能用拼音学会汉字,可见拉丁拼音法确有奇效。” 所谓“读若法”,是用音近的字注音。譬如,许慎的《说文解字》就采用“读若法”。例如“埻”字,《说文解字》解释道:“埻,射臬也,读若准”。“埻”和“准”的读音是相近的。读音相近,毕竟还有差别。差别究竟在哪里?“读若法”并不能做出解释。 所谓“直注法”,就是用另一个汉字来表明这个汉字的读音。譬如,在“女为说己者容”中,便使用“说者曰悦”来进行注音。如果连“悦”字的读音都搞不清楚,这个解释就等于是白解释了。 所谓“反切法”,较“读若法”、“直注法”进步许多,据说是受了梵文的启发,用第一个字的声母和第二个字的韵母、声调合并来注音。譬如,“练,朗甸切”,即“练”的发音是“朗”的声母与“甸”的韵母及声调所拼成。 毕方济和汤若望年纪相当,颇得养生之术,思路相当清晰,笑道:“我们洋人学会中文,有专门的音韵教材,所用便是拉丁拼音。但国主所设计的拼音,更为简洁实用,浑然天成。” 学部侍郎钱秉镫说道:“南宁师范学堂去年找了个村塾,试用拉丁拼音都读汉字,成效显著,可见此事可行。” …… “汉字是象形文字、表意文字,是普天下最古老、最完美的文字。”岑丹初和在场的绅衿一样,对汉字充满了自豪感,说道:“放眼海外,就连日本、越南、朝鲜、琉球诸国皆用汉字作为官方文字,同时使用本国语言,并行不悖。” “盖因汉字不是表音文字,本身不能表音。在数千年演化、传播过程中,文字结构变化不大,语音变化却极大。譬如诗经,流传甚广,却因为古今音变而不再押韵。 “由此而造成全国各地方言迥异,造成文化、风俗上的诸多差异,不利于维护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使用拉丁字母为汉字标注读音,将彻底解决汉字注音问题,统一汉字发音,促进文化上的大一统。” 最简单易学的文字,应当是拼音文字,如英文、日文、拉丁文等。英文只用二十六个字母,就能表达所有单词。即便不认识某个英文单词,也可以根据规律拼读出单词。 国人在近代时,曾有一股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的思潮。日本、韩国、越南诸国也争相把汉字改为拼音文字,这固然是出于摆脱汉化的考虑,客观上也因为汉字艰涩,不易学习。 但拼音文字的内涵、表现力远远不如表意文字。并且,汉字有其独特性,字数太多、同音太多。譬如,“张”与“章”读音相同、“逝世”与“世事”相同。如果创造拼读汉字,难以绕开这么多的同音词。 问题是,汉字虽美,学习起来比较艰涩,这在客观上并不利于教育的普及。 明人思想活跃,教育远较前朝发达。方以智、顾炎武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留心音韵之学,思索扫盲之道。 他们已在探索使用拉丁字母拼读汉字,但岑丹初走得更远,不仅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拉丁拼音,还决定从官方层面简化汉字,进而推动教育的普及。汉字是中华文化的瑰宝、结晶,当今明末之际,虽然明室倾颓,汉文化仍在东亚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若能推广拉丁拼音、简体字,也就能扩大汉字、汉文化的影响力,更好的羁縻外藩。远的先不说,近者如越南,内战不休,南北对峙。赤军日渐强大,羁縻越南当无问题,甚至可以摆上日程了。 相比于拉丁拼音,简化汉字的阻力倒不大。 丹初说道:“商朝的甲骨文变为周朝的金文,秦篆变为汉隶。从汉字的历史发展看,简化字体一直是大势所趋。在民间非正式场合,人们也习惯使用简体字,喜欢用简体字。 “官方多用繁体字,普通人学起来太吃力,耗时太长。大概,这也是当权者刻意为之,使少数人垄断识字的权利,便于他们实施愚民政策。 “天下是民众的,文字也是民众的。只有简化汉字,让汉字简单易学,才能普及汉字。只有普及汉字,汉字才具有活力,才是有价值的文字。” 明朝比历朝历代都重视教育,但文盲率依然高得惊人。两广僻居岭南,少数民族众多,文盲率更高。有了打丁拼音、简体字,扫除文盲也就有希望了。 作为一名穿越者,岑丹初可以轻松写出数千个简体字,亦可以利用小学知识,使用拉丁字母为汉字标注上精准的读音。 左参政俞厚基佐理政务,说道:“国主用心良苦,于百忙之余,留心音韵字体,设计出拉丁拼音、简化汉字。其巧夺天山,浑然天成,即便是孔圣人再世,也得自叹弗如。明年开春之后,政府必全力以赴,在两广普及公学。” “教师、经费这块,有困难吗?” “困难有,但可以克服。”俞厚基说道:“师范学堂一共有四百多名在校生,利用六个月时间开展培训,足以掌握拼音、简体字。 “这批毕业生,预计可挑选出三百名合格者,准备派往各府州县卫所担任督学。这批督学将利用一年时间对所在州县老师组织轮训。最晚到永历七年春,即可在岭南全面推广拉丁拼音、简化汉字。 “至于公学,学堂主要征用村塾、祠堂、寺庙、道观等。教师由塾师田转任,乡村教师按照战兵步兵标准供应,城市教师按照战兵骑兵标准供应,经费上有保障。” “甚好,甚好。”俞厚基办事,岑丹初还是放心的。 除了普及公学,政府在教育上还有一些大动作:要兴建一批学堂,特别是要在广州兴建一所暨南大学堂;不少广西的学堂也将迁往广东,为关照广西,这些学堂都将在广西保留分校…… (本章完) 第347章 微服私访 第347章 微服私访 十月,岑丹初静极思动,出广州城微服私访。岑丹初扮作绅衿,两个侍卫扮作役夫,养子王华作儒生打扮,莫毓芬莫夫人扮作贴身俊仆。另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屈大均,扮作清客。 屈大均乃广州府附郭番禺县人,字翁山,又字介子,号莱圃,师从岭南三忠之一的陈邦彦。尚可喜入寇广东时,屈大壮削发为僧,名居室为“死庵”,以示不降之意。 岑丹初拜援剿大将军来广,屈大均来附,入秘书处,任校书郎。他与丹初年纪相仿,二人私交颇笃。不过,屈大均不是当官秉权的料,安心辅佐丹初,以文士自视。 历史上,屈大均矢志抗清,是明末清初的著名学者、诗人,与陈恭尹、梁佩兰并称“岭南三大家”,有“广东徐霞客”之称。尤为后人敬佩的是,他不顾清廷禁令,收集抗清志士事迹,撰写《皇明四朝成仁录》,又倾力编纂《广东文集》、《广东文选》、《广东新语》,作品多被满清禁毁。 郊外秋高气爽,稻香沁人心脾。已是秋收时节,佃民正在田间收割稻谷。看得出来,他们心情愉悦,不时唱和民歌。 “介子,老乡在唱什么?”丹初问道,颇感兴趣。 屈大均侧耳倾听,随即说道:“国主……呃,东家,那人唱的是客家民歌,词曰‘新做大屋四四方,做了上堂做下堂。做了三间又三套,问妹爱廊唔爱廊’。 “这是首情歌,说的是小伙子做成了一幢大屋,问小妹喜不喜欢屋外的走廊。廊是走廊的廊,音同郎君的郎。以物喻情,意在试探小妹心意。” 众人大笑,莫夫人说道:“听这嗓音,似乎是个中年人,不知他在唱给谁听?” 屈大均对道:“客家女子不裹脚,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这中年人唱歌,或许就是唱给自家婆娘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丹初问道:“听说客家人一般都住在偏远地界。这地方靠近省府,怎么也会有客家人?” “东家,你有所不知。客家人起初多依山而居,避免与土著冲突。大致自成祖之后,国朝户籍渐渐放松,不少客家人开始涌入省府。 “此地叫慕德,沿江建有商埠,人口繁多,堪比内地州县。不少客家人亦迁至此处,恐为土人所欺,干脆充入豪强府中为奴,佃种豪强土地,获得豪强的庇护。” 明朝土地兼并问题极为严重,其中一个原因,在于赋税畸重。宗室无度繁衍,藩王就封占据田地。农民负担极重,有田的农民要么弃田逃亡,要么携田投入豪强府中为奴,要么与绅衿订立伪契,把田产挂在绅衿名下,以躲避赋役。 赤军推行着佃纳粮,并未改变土地关系,绕过田主直接向佃户收税,在保持乡村稳定的基础上,对“诡寄”、“飞洒”等传统积弊造成了釜底抽薪式的打击,保证了财税收入。 根据南越国令,广东将从今年秋收起,在全省实施着佃纳粮。今天走到慕德,田间有人收割稻田,不妨过去看看。 丹初打定主意,带着一行人来到不远处一座行亭。有个五十左右的老翁,在此卖茶。 “几位客官,要几杯茶?生、瓜子,要不来些?” “茶不要了,三包瓜子、三包生。”屈大均作主,说道。 行亭逼仄,为古时常见的建筑,一边修建于路旁,供路人乘凉、休息。战乱年月,这座行亭已经相当破败,栏杆损坏,屋顶的茅草也该换了。 侍卫先把马匹牵到道旁吃草,又从马上取下两个交椅,供岑丹初、屈大均坐下。 屈大均不敢受,让给莫毓芬、王华。二人亦不受,丹初说道:“屈先生,你就坐下吧。” 老翁倒有一个破板凳,说道:“客官,您要是不嫌弃,我这个板凳还能凑乎坐。” 那板凳油腻腻的,没人愿意坐。 “几位客官从广州出来的?” 屈大均对道:“没错,我们东家要到从化县公干。”老翁看了下岑丹初,嘿嘿地笑了笑,说道:“客官面相富贵,能用得起六匹马的,不是赤军将军,就是政府达官。” 他说的是客家话,丹初听得不大清楚,勉强知道大意。 屈大均用随身带的水囊喝了水,嗑了几片瓜子,笑道:“您老眼睛真毒,还真被你说中了。” “哎哟哟,”老翁惶恐不安,赶紧整理衣帽,就要下跪。 “老伯快起,”丹初赶紧扶起他,说道:“赤军倡导平等,现在不行跪拜了。” “平等?”老翁苦笑一下,欲言又止。 屈大均问道:“老伯有什么话尽管说,指不定我们东家还能帮上忙呢?” 老翁鼓足勇气,说道:“我们小民无所谓平等不平等,只要太平无事,一年到头儿都有吃的,就心满意足了。国主谕令着佃纳粮,给我们留五成的收成,我们听了都很振奋。怕就怕,哎……” “怕什么?老伯尽管说。”丹初心中一沉,以为着佃纳粮在广州遇到了阻力。 “我老了,不便下地割稻,故在此卖茶,弄几文钱赚。我家六口人,租有十三亩田。这批田很麻烦……” 老翁所佃种的田地,原属于唐王朱聿鐭,是隆武弟的亲弟弟。隆武帝无子,在汀州遇难,朱聿鐭逃到广州,援引“兄终弟及”原则,称帝,建号“绍武”。 永历帝朱由榔已在广西称监国,得到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等岭南大佬的拥护。朱聿鐭在广州另立朝廷,遭到许多官员的反对。为此,朱聿鐭兴起大狱,没收了不少反对派的田产,充作皇庄。 慕德附近的田产,正好被划作皇庄。朱聿鐭称帝不到两个月,李成栋闪击广州,顺便把这片皇庄抢了过来,充作东勋的田产。永历四年,清军破广州,这片田产又划到了尚可喜的名下。 “官府说,要把这片田产收归南越国有。大家担心,官府会把这片田分给赤军家眷,到时候,我们就连佃种的份都没了。又有人谣传,说官府会把田产交还唐王……”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田,老翁心里没底。若能分田到户,也就一劳永逸地解决老翁的担忧了。不过,暂时而言,分田到户还不可行。 至于明朝藩王的田产,赤军自然是不会归还的。辩证地看,战乱打破了原来的土地关系,打破了旧有的利益格局,也剥夺了明朝藩王的寄生特权。 岭南多瘴气,被明朝宗室视作畏途。有明一代,明廷只在广西封有一个靖江王,在广东封过一个淮王,但淮王畏惧广东气候,不久迁到了江西上饶。 靖江王曾上书,请求丹初归还他在桂林的田产。有个唐藩宗室也过来投书,请求得到朱聿鐭在广州的田产。丹初都没有理会他们。 丹初笑道:“老伯放心,像你们这种情况,仍可继续佃种土地。官府把田地收归国有,并不会交还唐王,你们继续佃种就是。” “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凭据,心里总归是不踏实。” 没凭据?那就制造一个凭据。丹初灵机一动,说道:“放心,不久之后,官府就会给你们分发佃田凭据,加盖官府印信。有了官府的大印,心里还不踏实吗?” 老翁这才笑道:“若真能这么办,我们就放心了。从此安安稳稳种田,老老实实纳税。” (本章完) 第348章 除恶务尽 第348章 除恶务尽 傍晚,众人赶到慕德。这慕德位于流溪河畔,又有驿道贯通广东南北,是处不折不扣的水陆要冲。 明朝在此设有一处巡检司,归广州府附郭番禺县管。赤军也在此驻有一营守兵,大概三百人马。此地人口众多,经济富庶,超过广西内地的州县。 到了近代,满清在此增设县城,名曰县,即今之都区。慕德不乏客家人,晚清时的洪秀全、冯云山,便诞生于县。他们还有个冤家骆秉章,也是县同乡。 既是微服私访,也就不便惊动巡检司、驻军。丹初等人找了家客栈投宿,屋舍饮食还算洁净。 当晚无话,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店内一阵喧嚣。丹初还在熟睡,被莫夫人摇醒,穿戴起衣服。 未几,侍卫杨鼎真叩门,低声说道:“东家,有强盗。” 乱世不靖,常有强盗出入。赤军平复粤东后,强盗已经大为收敛。今日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强盗闯进客栈,公然劫掠,着实可恶。 丹初夫妇两个穿戴好衣服,检查了手枪、腰刀。屈大均不习武艺、王华年纪还小,收拾过细软,躲入丹初房中。 强盗人数不少,先在柜台处搜索一番,继而逐个房间扫荡,专挑细软宝贝拿。 大约一两刻钟的功夫,强盗们来到丹初房间。丹初也摸清了这些人的底细,他们有二十来人,简单遮住了脸面,甚是嚣张,但只有腰刀、匕首等武器,不像是江洋大盗,倒像是本地的小毛贼。 “让开,爷要进屋搜索。”五六个强盗聚拢逼近,喝道。 “我们东家在屋里,不欠你们东西。”杨鼎真手执腰刀,神色傲然,和另一个侍卫守在门口。 “兄弟,”为首一个强盗满脸横肉,作了个揖,冷笑道:“听口音,是客家人?” “没错,粤西来的。” 杨鼎真是广西浔州人,也是客家人。明末时,客家人已经进入广西,在梧州、浔州、南宁一带多有分布。 既是粤西来的,很可能就是赤军。强盗把杨鼎真打量一番,终究是不甘心,说道:“咱世世代代住在慕德,就是赤军来了,也不惧怕。客栈欠咱钱,咱要进屋拿几样东西抵债。” “鼎真,让他们进来。”丹初说道。 “诺。”杨鼎真毕恭毕敬的样子,让强盗更加相信,这些人或许就是赤军。 可强盗人数众多,还有好些房间没有打劫,不愿失了面子。为首的强盗咬咬牙,推门而进。 屋内四个人,两个绅衿、一个俊仆、一个儒生,虽有腰刀,却不像是练家子,更绝非军士。 强盗放心了,拱拱手,说道:“几位,打扰了。”他招了招手,身后三个随从就要动手打劫。 莫毓芬虽为女流,却自幼习武,抽出腰刀拦住强盗去路。 屋内不大,她一拔刀,强盗便吃了一惊,各自横刀相向。 “几位,何必如此?客栈老板欠咱的钱,咱和和气气的,拿几样东西就走,用不着动刀动枪。”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丹初冷笑道:“这屋内没什么值钱的家伙,我这儿倒有样宝贝。若是你们看中了,拿去就是。” 强盗一愣,却见丹初从腰间抽出一把燧发手枪,顺手打开了火门。王华见状,也抽出定虏式马枪,打开火门,随时可以击发。 这年头,能用得起燧发手枪的,非富即贵;能拿得出定虏式马枪的,除了赤军还能有谁?强盗胆怯,连忙讨饶:“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告辞。” 想走,没那么容易。乱世用重典,南越法令很严,以今日的情形,强盗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至少可以判他们一个斩立决。 杨鼎真拦住去路,等待丹初发落。丹初则说道:“今天爷的心情好,许你们改过自新。若你们放下刀剑,束手就擒,爷就饶你们一条狗命。” 强盗有二十多个人,丹初他们只有六个人。为首的强盗不愿就擒,发出一声唿哨,意在招徕同伙。 丹初也不客气,当即开枪,先击毙了为首的强盗。王华才十四岁,是刘夫人的儿子,娶的是李定国的女儿。他临危不乱,毅然开枪,又击毙一名强盗。 众人一拥而上,与屋内的强盗斩杀殆尽。 未几,强盗的同伙赶来,见丹初等人拿有火枪,未交手就已露怯。这些小毛贼虽然人多,怎是杨鼎真等人的对手,略一交手便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杨鼎真不敢怠慢,派另一名侍卫飞马驰往慕德守营调兵。随后审问强盗,才知道这伙强盗是“打行”中人。 屈大均一听“打行”,便摇头叹息,说道:“打行者,打手之行会也。不除打手,便不能除打行,不除打行,百姓休想安宁。” 他熟悉广州民情,把打行的来龙去脉简述一遍。 原来,明朝与历朝历代一样,城镇中不乏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明初称之为“逸夫”,又称为“逸民”,其实是一种遮羞的说法。 “逸夫”之尤其恶劣者,称之为“喇唬”。明初太祖用法严苛,严厉打击“喇唬”,以致于明初时“喇唬”竟然销声匿迹。 自正统以后,国事日坏,“喇唬”重新出现,为害尤烈,从事打架斗殴、行凶杀人;横行市肆、强取货物;赌博、诈骗;充当揽头、把持税务等。 “喇唬”之外,又有城市流氓,宋人称之为“捣子”,明人称之为“光棍”,又称之为“赤棍”。 至明末,城市“光棍”演化为“把棍”。把者,团体也,恶棍聚成一起,即为“把棍”。 “把棍”之尤为恶劣者,为“打行”,多由打手组成,敢于白天杀人,当众抢劫。 据客栈伙计讲,刚才这伙“打行”原是慕德一带的地头蛇,把持渡口、码头,官府莫能奈何。自赤军驻扎慕德后,他们大为收敛,不想今日又在太岁头上动土。 很快的,驻军赶到,为首的是名营副,见到丹初就拜,说道:“国主在上,职下救驾来迟……” “无妨,你们营长现在何处?” “营长带部队去剿山贼了,职下奉命留守。” 原来,慕德附近有座丫髻山,山上盘踞了一伙强盗,人数有三百左右,常常下山骚扰行旅,打家劫舍。赤军先礼兵兵,派人命令他们解散,下山做良民。山贼不愿,叫嚣要顽抗到底。 “打行的事,营里一直想取缔他们。因剿贼事急,营里准备先料理过丫髻山上的强盗,再发兵打击这伙打行。这些无耻打手,竟敢冒犯国主。职下这就集合留守兵马,把打手一网打尽。” “嗯,”丹初说道:“百姓所求不多,无非是有田可种,不必受强盗的欺扰。打行公开抢劫,性质恶劣。你们要除恶务尽,尽快行动起来,趁他们没有走远,把他们一网打尽。若是兵力不够,不妨发动民兵、民众。” “诺。” (本章完) 第349章 朱成功兼并鲁藩 第349章 朱成功兼并鲁藩 形势变化得很快,丹初不得不结束微服私访,提前返回广州。 东南这边,清军攻克舟山,鲁监国朱以海无法立足,只得退往中左所,依附于朱成功。作为隆武帝的“如驸马”,朱成功对唐鲁内讧依然心存芥蒂。赐姓藩水师强大,朱成功并不担心鲁监国鸠占鹊巢,反而趁机兼并鲁藩。 在朱成功的威逼利诱下,朱以海去除监国称号,还称鲁王,向永历帝送表称臣。朱以海被安置在金门,受到赐姓藩水师的监视,待遇颇差。 赐姓藩兵多粮产,粮食本就紧缺。朱以海虎落平阳,一度要与赐姓藩军士一样以番薯充饥,被清人讥讽为“番薯王”。 潮州归入南越国。岑丹初派李元胤为使者,招抚东勋旧部、新泰伯郝尚久,许以步兵标统之职。郝尚久盘踞潮州已久,不清不明,在明清之间摇摆不定。他故伎得施,答应归顺赤军,条件是继续占领潮州,领军政大事,如同以往。 岑丹初自不答应,派大军逼近潮州。义师刘公显、黄海如归顺,百姓箪食壶浆。 如此恩威并施,郝尚久只得开门归顺,军队开出潮州,缩编为一个步兵标,隶属杜永和。 赤军和平占领潮州,留兵镇守,信守诺言出兵漳州,帮助赐姓藩夺取漳州。 赐姓藩有了漳州,也就在大陆上夺取了一处牢固的立足点,粮食紧缺问题大为缓解。朱成功亦遵守诺言,以大城所为界,水师不再进入粤东海面,放弃粤东海上贸易利益。 岑丹初纳朱成功的堂妹、郑鸿逵之女郑丽为妾,两藩关系更为紧密,暂时进入了蜜月期。 十一月,岑丹初提前结束微服私访,回到广州后立即召集枢密处开会,研究是否出兵北伐。 枢密院为南越国最高决策部门。赤军占领两粤,军政事务大大增加,枢密院也经历了一番改革,由枢密处提升为枢密院,机构人员增加不少。 院长官为枢密使,由丹初亲任。枢密使领有五名参事,全称是“参知枢密院事”,按排名先后为左参政俞厚基、左参军方以智、右参政王化澄、右参军杨玉祁、资政院正卿瞿式耜。 资政院设有参议若干,用意在安置元老重臣勋贵,察访军政得失。非瞿式耜这种威望素著者,不能担任正卿。 每遇大事,情报局长冯加礼总要列席会议。这次会议也不例外,冯加礼照例先介绍各地最新形势: 赐姓藩有了漳州做根据地,又收编了鲁藩的水师,此刻正忙着整合内部,无意对外扩张,短时间内也不会与赤军发生冲突。 一方面,朱成功依孙可望、岑丹初之例,设六部并司务,以及察言、承宣、审理等官,分理政务。 只不过,朱成功的地盘和实力较小,所设官职在名分、品级上矮了一截。譬如,他把司务改为都事,把六部科官改成了六察官。部下欲仿照孙可望、岑丹初之例,进称朱成功为国主,朱成功不许,仍以藩主相称。 另一方面,朱成功加紧收编鲁藩军队。这倒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树倒猢狲散,原属鲁监国政权的文官武将也出现了分化,有的转入郑成功部下,如闽安侯周瑞,原是郑彩义子,本就是郑氏旧部,所部直接改编为赐姓藩军;有的则以寓客自居,不再厕身军机要务;定西侯张名振出身于锦衣卫,兵部侍郎、监军张煌言有举人的功名,此类正途官员与海寇出身的赐生藩将领格格不入,更忠于永历正统,坚决不愿归顺赐姓藩,只愿同朱成功保持同盟关系。冯加礼特意提道:“鲁藩军队自视为大明正统,不大瞧得起海寇出身的赐姓藩。如张名振、张煌言者,皆不愿归顺赐姓藩,彼此隔阂甚深。 “张名振至中左所面见朱成功,成功有意折辱,问曰‘汝为定西侯数年,所作何事?’名振答曰,‘中兴大业。’成功又问,‘安在?’对曰‘济则征之实绩,不济则在方寸间耳。’ “成功不依不饶,追问曰‘方寸何据?’名振曰‘在背上’,解衣示之,有‘赤心报国’四个大字,长径寸,深入肌肤。 “成功愕然,悔谢曰‘久仰老将军声望,奈多憎之口何!’于是,成功取出历年谤书,皆为污蔑鲁藩之书,举火焚之。成功待名振以上宾,然彼此猜忌不减。” 原永历朝次辅王化澄已经跻身南越国决策圈,担任右参政,说道:“张名振的监军,在鲁监国政权中任兵部左侍郎的张煌言,已于前日抵广,意欲面见国主,陈说大计。” 丹初心中一动,想起了后世的一句公论:“煌言死而大明亡。” 南明诸多文臣武将中,能称得上有一流战略眼光的,堵胤锡算一个,张煌言算一个,钱秉镫、王化澄、杨辅知各算半个。 历史上,张煌言曾率水师三入长江,在鲁监国病亡、赐姓藩退入台湾后,坚持留在东南沿海抗清,后被满清拘捕就义。“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张煌言死后葬于杭州西湖之畔,与岳飞、于谦并称“西湖三杰” 想当初,岑丹初穿越之前,还曾专程到西湖边凭吊张煌言墓。如今堵公已死,更应尽早面见张煌言,听他陈述“会师长江”策略,岂不快哉。 “今天会议结束之后,就安排张煌言进王府,我亲自见他。”丹初说道:“赐姓藩这边,暂时不会与我藩冲突,东面可以放心了。接下来,我们得集中精力关注北边,特别是湖广的形势。对于北伐江西,我的态度仍是谨慎的。但如今湖广局势真的大好,也不妨提前发动北伐。” 丹初态度松动,左参军方以智说道:“西军以云、贵为根据之地,虽在湖南取得大捷,但又在四川大败,侧背受到威胁,不能乘胜追击,顺江东下。 “此天赐良机也。我军可北伐江西,抢在西军之前夺取九江、湖口。九江为东南之腰肋,有了江西、九江,我军就可隔断长江上下游,有割据南方之势。” 右参军杨玉祁也附和道:“不错。现在西军经营湖南,已经抢得了先机,若再让孙可望得到江西,就彻底封死了我军北伐之路。我军若想东征,又有赐姓藩挡着,可大为被动了。” 岭南虽好,但位置太偏,战略上不具优势。历史上,岭南鲜有霸权产生。 赤军占领岭南后,战略上的劣势很明显。将来若要扩张,先不说与清军交战,西有大西军,东、南有赐姓藩。唯独北面的江西,暂时没有敌手。 若想北伐江西,就得攻克赣州。但赣州易守难攻,极难攻克。自宋朝大力经营赣州,自此之后近千年,尚未有哪支军队从正面强攻而克服赣州。 丹初有些动心,极力克制情绪,说道:“先听听湖广、江西的形势。” (本章完) 第350章 李定国三蹶名王 第350章 李定国三蹶名王 湖广这边,大西军不久前对战清军,取得空前大捷。 十月,满清敬谨亲王尼堪统率满蒙汉大军渡过长江,直扑湖南。清廷令吴三桂出川南,先占领整个四川,威胁大西军的侧背;尼堪先取湖南,再与吴三桂会师贵州。 很显然,清廷的意图是先挫败大西军的攻势,稳住四川、湖南、贵州三地。至于江西那边,清廷仍令珠玛喇、耿继茂采取守势,确保赣州重地。 尼堪领清军主力先克长沙,再扑湘潭,与明军发生接触。 李定国为大西军前敌主帅,下令诱敌深入,全军撤退。鄂国公马进忠依附于大西军,率部退往宝庆。李定国则率领大西军主力南下衡州。 尼堪不知是计,自湘潭拔营,次日即进至衡州北三十里外。 衡州为南北要冲,地势极为重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李定国派兵佯作抵抗,只许败,不许胜。 尼堪更加骄狂,以为明军不堪一击,连夜“兼程前进”,到达衡州府时天还未亮。 李定国得讯,知道尼堪轻敌冒进,事先埋伏重兵,命令前线将士只许败,不许胜。大西军与清军稍一接触即败退,装出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 尼堪大喜过望,亲率兵马“乘胜”追击,连追二十余里。满蒙前锋一人多马,与步兵主力脱节,陷入大西军埋伏。 一声炮响,大西军全军出击,杀声震天,势如雷击。 清军不备,仓皇失措。纵是满蒙八旗再精锐,也敌不过以逸待劳、以众击寡的大西军。尼堪亲领前锋,在混战中当场毙命。一等伯程尼、尼堪随身护卫等八旗军校皆阵亡。 清军副帅屯齐引兵撤回长沙。爱新觉罗·屯齐出身满清宗室,乃庄亲王舒尔哈齐之孙,时年三十八岁,爵封多罗贝勒。 屯齐虽然久经战阵,战功赫赫,却未尝独当一面。唯独有一次,永历二年,陕西回民米喇印起义,多尔衮拜屯齐为平西大将军,同辅国公汉岱率师破之。屯齐还未与义师交手,陕甘总督孟乔芳已击斩米喇印,屯齐只好还赴英亲王阿济格军,戍守大同,围姜瓖。 江西这边,清廷仍令珠玛喇、耿继茂镇守南赣,防止赤军北上。珠玛喇在忙着调兵围剿江西义师“四大营”,靖南藩军经历大败,士气低落。 对于赤军来说,此时北伐江西似乎也未尝不可。领兵大将如第二镇镇统匡时、虎贲镇镇统马宝,资资政院参议焦琏等都曾向丹初写信,提议发兵北伐江西。 听过情报局长对湖广、江西形势的介绍,丹初亦有些心动,说道:“我军占领粤东,渐有割据岭南之势。将来,可在两个方向用兵,或北伐江西,或东征福建。本藩始终认为,北伐江西比东征福建更为可行。但我军北伐江西,势必要与大西军发生冲突。” 当初,岑丹初力主与朱成功联姻交好,军中颇有反对。战乱年月军阀割据,孙可望、岑丹初、朱成功名为永历属下藩镇,实则各有算盘,将来必要分出高下。 赤军骨干不乏陕人,与大西军相似,而赐姓藩骨干多为闽人。不少人认为,赤军与其同大西军争雄,不如先弱后强,先东征福建,拿赐姓藩练手。战争年月就是这么残酷,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永历朝廷没有威信,各藩镇之间想要和衷共济,几无可能。 丹初却始终觉得,大西军虽然强大,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三人貌合神离;赐姓藩虽然弱小,朱成功威望极高,藩内无人能挑战他的地位。 赐姓藩海师天下无敌,在海上来去自如。与其与赐姓藩冲突,不如与大西军争雄。 瞿式耜一向敌视农民军,说道:“孙可望跋扈不臣,自封秦国国主,至今不奉朝廷敕令。赤军北伐江西,若是进展快的话,有望赶在西军之前占领九江、湖口。届时,赤军再恢复江南,更为有利。” “国主已与赐姓联姻结好,自不便再东征福建。”右参政王化澄说道:“赐姓陆师孱弱,无力威胁粤东。赤军北伐江西,除了要对付鞑子,还要防备西军。稳住了赐姓藩,北伐江西将更有把握。” 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北伐江西殊多不便,丹初心里颇有顾虑。 首先,北伐江西只有一条路,从广东南雄府翻越大庾岭,通过梅关进入江西南安府。大庾岭为五岭之首,翻越不易,粮草转运困难,无水利之便。 其次,过了江西南安府,再往前就是赣州府。赣州是有名的坚城,三面环水,一面环山,易守难攻。别说用云梯攻城了,用红夷大炮、穴地攻城都难奏效。除了长期围困,逼迫守军粮尽,丹初想不到更不好的攻城办法。 再次,清军防备甚严,在赣南设置了南赣巡抚、南赣总兵,统理南安、赣州两府军政。为防备赤军北上,清廷还令满洲老将珠玛喇、靖南王耿继茂镇守赣州。 …… “李定国三蹶名王,声名大噪。有诗传唱,曰‘东珠璀璨嵌兜鍪,千金竟购大王头’。我们情报局判断,孙可望气量狭窄,与定国必生嫌隙。不久之后,西军内部或将生变。” 冯加礼继续说道:“李定国虽在衡阳大捷,但斩杀并不多,主要是尼堪统率的前锋鞑子。这其中别有隐情。” 李定国善用兵,当初部署衡阳战役的时候,策划甚密。原议由马进忠、冯双礼移军白杲市,李定国率主力驻衡州。待清军主力过衡山县,马、冯抄至敌后,与定国南北合击,有望全歼清军。 孙可望嫉妒李定国大功告成,密令冯双礼退宝庆,马进忠也随之撤走。李定国虽击毙清军主帅尼堪,却因孙可望的拆台,不仅无力追击清军,反而有孤军深入的危险,虽有衡阳大捷,却只得被迫放弃了衡州。 对刘文秀,孙可望亦挟私打击。保宁战役后,孙可望本该向四川增兵,支持刘文秀继续经营四川,同吴三桂的清军对峙。 但孙可望落井下石,趁机解除刘文秀的兵权,把刘文秀发往昆明闲住。刘文秀本人心灰意懒,不少大西军将领也愤慨不平。 大西军有变,赤军不受掣肘,不妨去江西试探一番。丹初尚未下定最终决心,决定先动员虎贲镇、第二镇两镇八万兵马,预作北伐准备。 (本章完) 第351章 会师金陵 第351章 会师金陵 张煌言比想象中的憔悴,虽才三十二岁,头上已生出许多白发,身材瘦削,皮肤黝黑,大概常年漂泊海上,经常受海风吹拂,被骄阳炙晒。 见到岑丹初,他长揖道:“藩主英武绝伦,文治武功,煌言久仰已久。” 丹初亦很敬重张煌言,回以长揖,道:“玄著见识卓绝,大义抗虏,吾亦神往久矣。” 双方分宾主坐下,钱秉镫、顾炎武作陪。 “玄著此行,路上还算顺利。” “蒙藩主关心,某一路乘坐海船,乘东北信风南下,沿途海寇销遁,称得上海波澄净、一帆风顺。” “那就好,鲁藩身体还好?” 张煌言是鲁王朱以海的嫡系,长期与朱以海并肩作战,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平心而论,朱以海虽非雄主,比永历帝朱由榔还是强了不少的。可惜造化弄人,朱由榔血脉更纯,被诸藩拥为明朝正统。 “鲁藩自从失去舟山,一真郁郁寡欢,退位之后,被赐姓安置在金门,待遇还不如赐姓藩的偏将。他更加落寞,不久前生了一场大败。” “哎!”丹初叹了口气,说道:“鞑子虽侵占了舟山,鲁藩手上毕竟还有军队,就算去掉了监国称号,何必要交出兵权,任由赐姓摆布?” 这话说得十分坦诚,张煌言也有此感,苦笑道:“舟山之败,鲁藩十分内疚,总觉得自己部署失当,致使将士家属被俘杀。” 舟山之战对鲁监国政权打击极大,堪称是釜底抽薪。清军攻下了舟山,直接端了鲁监国的老巢。留守城内的文武大臣、宫眷、军队眷属或被杀,或被俘,或投降。 鲁藩军队不久前刚经历过内讧,士气低落,不少将领降清,无力再恢复舟山。残部漂泊海上,无处依傍,只得投靠朱成功。朱以海亦心灰意冷,去除监国称号,想做个太平藩王也不可得了。 张煌言为尊者诲,不愿提及朱以海在金门的窘境。丹初却有意招抚鲁藩旧部,说道:“听说定西侯寄居中左所,与赐姓屡有龃龉。若定西侯不弃,可请定西侯扬帆来粤。吾必厚遇定西侯,谋以抗虏大计。” 定西侯即张名振,这个爵位是朱以海封的。南明爵位混乱,朱以海既已向永历帝称臣,丹初亦不妨承认张名振的爵位。反正南明已经遍地国公了,侯爵也不是什么多么显贵的爵位。 然而,张名振爵位虽然不高,却极受朱以海的信任和倚重,是鲁监国政权的台柱子。 张名振,字侯服,南直隶应天府江宁县人,南京锦衣卫籍。他少时刚直豪爽,有谋略,多壮志,游历京师,东厂太监曹化淳引为上宾,又与东林党关系甚密。崇祯末年,张名振以副将任台州石浦游击。弘光元年,朱以海在绍兴称监国,张名振以兵赴。 张名振骁勇善战,威名赫赫。浙江、南直隶一带的清军很怕他,称他为“海寇头子”。 朱成功兼并鲁藩,张名振仍是硬骨头,不愿被朱成功收编。他与赐姓藩关系微妙,既是抗清的同盟,又保持着相当大的独立性。 张煌言担任张名振的监军,二人关系密切。这次入粤,他正是受张名振的委派,试图联络赤军会师长江。 “藩主美意,张某不胜感激。定西侯若是闻知,必感欣慰。只是,定西侯麾下还有战船数百,兵马数万,与其南下来粤,何如北上抗虏?” “呵呵呵,”丹初摇头笑道,并未拆穿张煌言的大话。 鲁监国自舟山战败,兵马损失大半,残部或降清,或编入赐姓藩。根据可靠情报,张名振手上只有一百来艘战船,将士连带眷属不到五千。“玄著可打算晋见皇上?” 张煌言对永历帝并无感情,说道:“我打算先和藩主议定抗虏大计,再去行在晋见。” “嗯。”丹初说道:“玄著请讲,吾洗耳恭听。” “钱牧斋虽有失节,其意颇悔,联络抗虏甚力,所著《楸枰三局》流传甚广。某深以为然,中原根本自在江南,若能恢复江南,进足以北伐中原,退足以割据南方。 “藩主拥精兵数十万,两蹶名王,定国阵斩尼堪,天下震动,此万历以来未有之大捷也。江南义师振奋,绅衿百姓翘首以盼王师。 “为天下大局计,可令西营全力恢荆、襄,上扼汉沔,下撼武昌。藩主北伐江西,克九江、湖口,望安庆、南京。定西侯与赐姓藩率水师北上,入崇明,先克镇江,截断漕运。两军会师南京,则大江以南在吾指顾之间。 “江南既定,财赋渐充,根本已固,然后北伐,一路分陕甘、一路入鲁、一路沿海路直扑天津,天下可定也。太祖高皇帝定鼎金陵,大兵北指,鞑虏遁归漠北,此已事之成效也。” 钱牧斋即钱谦益,弘光时失节降清。“水太冷”的典故或许是出于杜撰,“头皮痒”剃发留辫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是东林党首,又是文坛盟主,在天下绅衿当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钱谦益的降清,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堪称是明朝绅衿阶层精神支柱的垮塌。 钱谦益深为懊悔,绝意仕清,返回家乡联络义师,秘密抗清,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满清曾把他逮捕入狱,但钱谦益名声太大,门生故吏遍天下,就连清廷也十分忌惮,只得把他释放。 顾炎武是昆山人,熟悉江南义师的情况,说道:“玄著说得没错,世人皆称江南文弱,但太湖义师神出鬼没,漕帮纵横运河。钱牧斋虽然失节,亦积极联络义师,营救抗清志士。足见江南人心思明,大军若能克复金陵,江南必可传檄而定。” 钱谦益虽然无官无职,但影响力很大。顾炎武因抗清被捕,钱谦益亦出手相救。 会师南京的设想很好,前景极为诱人。问题是,这个战略太过宏大,涉及到大西军、赤军、郑氏三支力量。南明朝廷没有威望,组织不起来这样大的行动。要想会师南京,只得依靠孙可望、岑丹初、朱成功三人之间的默契。 历史上,张煌言曾经三入长江,为会师南京不懈努力。但大西军和郑氏水师始终未能会师南京。李定国退而求其次,率大军入广东,与朱成功会师广州,依然失败。 南明虽弱,毕竟有许多翻盘的机会。但由于军阀私心自用,最终让满人坐稳了天下。 “会师南京,固然是恢复江南的绝佳妙计。”丹初说道:“然而,赤军、西军、郑军不相隶属,互不节制。想会师南京,难矣。” 攘外必先安内。丹初已经隐隐意识到,赤军若想恢复江南,必须与大西军、郑军分出高下,才能放心北伐。孙可望、朱成功皆为枭雄,将来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像明太祖朱元璋,取金陵四战之地,不剪除群雄,就不能放心北伐蒙元。 乱世就是这么残酷。身处乱局,岑丹初早已身不由己。眼看张煌言有些失望,丹初安慰他道: “吾亦有志恢复中原,只因鞑虏强大,各藩心思不齐,会师南京还需从长计议。玄著与定西侯忠正勇武,不妨先入长江试探虚实。春节过后,吾将率赤军翻越大庾岭,北伐江西,为会师南京做准备。” 受张煌言影响,丹初决定提前北伐江西,时间定在春节之后,距今不到两个月。 煌言大为振奋,起身作揖说道:“张某代定西侯敬射藩主。” (本章完) 第352章 广德公主 第352章 广德公主 朝廷寄居肇庆,仰赖赤军供给。永历帝素无大志,能在肇庆做个太平天子,维持富贵生活,已是心满意足。为笼络岑丹初,永历帝、马太后从宗室中精挑细选了一个女子,嫁与丹初为妾。 称为妾,自然是不对的。岑丹初爵封南越王,也就是郡王,妻妾另有称呼。 为限制宗室繁衍,明朝规定郡王妻子称“郡王妃”,有冠服,赐镀金银册,定国戚。郡王妾不得超过4人,均无冠服,不入册,需尊称为“如夫人”。 明末礼乐崩坏,丹初妻妾成群,早就不限于四个了。正妻瞿玄惠乃瞿式耜之女,也是丹初的患难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其余八房姬妾,屈指一算,这个宗室之女排下来就是第十房姬妾了。 二房朱淑鹭虽出身疏藩,毕竟也算宗室。有她在,丹初原本不想接受帝后的好意,毕竟妻妾太多,身体也吃不消的。 右参政王化澄经理此事,闻讯劝谏,道:“国主可知,此事是太后的主意,皇上亦力成此事,所选女子乃是桂藩亲支。” 丹初笑道:“本藩当年娶朱夫人,亦是马太后的主意。朱夫人虽是疏支,毕竟也是宗室。若再迎一个亲藩宗室过来,朱夫人岂不尴尬?” “非也非也,”王化澄不以为然,说道:“马太后聪慧敏捷,思虑周全。她安排嫁与国主的宗室,封号广德公主,名朱钰莹,是礼宗的嫡女。” “礼宗?”丹初并不熟悉桂藩底细,问道。 “礼宗就是老桂王,薨后封为桂端王。今上即帝位后,追封桂端王为礼宗。礼宗共有三女,长女安化公主已经出嫁,次女夭折,三女即为广德公主,尚未出阁。” 王化澄郑重其事地说道:“广德公主是礼宗的嫡女,也就永历帝的亲妹妹。普天之下,广德公主是血脉最为纯正的待嫁宗室了。” 原来,永历帝的父亲朱常瀛,乃明神宗万历皇帝第七子,封桂王,天启七年就藩衡州,是第一代桂王。 满清入关之后,大肆诛戮明朝宗室,神宗子孙成了血脉最近的明朝宗室。神宗共有八子,除光宗外,其余或被满清擒杀,如福王、潞王、惠王,或被农民军擒杀,如瑞王,或者夭折,桂王成了血脉最为纯正的明朝宗室,朱钰莹也就成了血脉最为纯正的明朝公主。 宗室常有,而公主不常有。若能娶到朱钰莹,意义不言而喻。 王化澄更进一步,问道:“国主可了解过桂藩的底细?” “略有耳闻,请先生细说。” 原来,天启七年,老桂王朱常瀛离京就藩衡州,是第一代桂王。朱常瀛共有五子,长子、次子早夭,三子朱由楥,四子朱由榔,五子朱由榛。 崇祯六年,朱由楥被封为安仁王,朱由榔被封为永明王,朱由榛被封为永兴王。 崇祯十六年,大西军渡江直捣湖南,衡州桂王府首当其冲。张献忠督率大将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猛攻衡州城。 明军拼死抵抗,老桂王朱常瀛、安仁王朱由楥病重,王府大小事务都由永明王朱由榔决定。这时候,朱由榔已经暴露出贪生怕死的毛病。他听信太监慌报,指挥王府眷属撤离衡州。 守军听说桂王府上下已经撤退,亦只好弃城。没有城池做掩护,明军哪是如日中天的大西军的对手?在永州城下,大西军追上明军,全歼王府卫队。朱常瀛和朱由楥逃向广西,朱由榔被俘,被大西军羁押在永州城内。 在永州城,张献忠决定亲率主力西进四川,留右路将军李定国坚守湖南。 杨国威时任征蛮将军,派中军焦琏潜入永州,救出朱由榔,出城时被大西军发现。正当焦琏与李定国杀得难解难分之时,锦衣卫指挥马吉翔率部杀将过来,击败大西军,救出朱由榔。 当时,朱由榔惊惧致病,已经吓得走不了路。焦琏背着他逃出永州,与马吉翔合军一处,连夜逃往广西梧州。 岑丹初父亲时为焦琏亲兵,即死于永州之役。永兴王朱由榛亦死于乱军之中,尸骸未存。 老桂王朱常瀛得知朱由榔幸存,喜极而泣。次年,朱常瀛病死,死前嘱咐儿子复兴明室,谥为端王。安仁王朱由楥继位桂王,受隆武帝敕封,不久也突然死去,谥为恭王。 桂王这一系,就只剩下朱由榔了。朱由榔爵位为永明王,照例该袭封为桂王。袭封桂王,就得有朝廷的敕书。彼时已是隆武帝当政,朱由榔的使者还没到达福建,隆武帝已在汀州遇难。 朱由榔血脉最纯,据说与万历皇帝长得很像,因而被瞿式耜拥立,于广东肇庆称监国,后称帝,定国号为永历。因此,准确的讲,朱由榔称帝前并不是桂王,而是永明王。 …… 王化澄讲得很详细,把桂藩底细扒了个底朝天。很多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为什么永历君臣这么仇恨大西军?那可是国仇家恨、血海深仇呀! 为什么永历帝那么信任马吉翔?毕竟是有过救命之恩呀! 想起亲家李定国,丹初更是哑然失笑,道:“我竟不知道,当年拘捕皇上的,竟是我的亲家李定国。” 有这份过节,想必永历君臣对李定国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联想到李定国在历史上的作为,岑丹初更加强化了自己的判断:李定国擅长领兵打仗,但并无治国理政的才能。 历史上,李定国与孙可望翻脸后,又是取消营田制,又是党同伐异,大西军人心涣散,官吏无心理政,云南、贵州防御形同虚设,遂被清军轻取直入。 李定国难堪大任,刘文秀又已失去兵权,孙可望跋扈自雄。大西军貌似强大,其实徒有其表。这几年孙可望靠营田制暴兵,犹如聚沙成塔,一推就倒。 “善。”丹初下定决心,说道:“吾当迎娶广德公主,上慰帝后,下抚国民。” 赶在春节前,岑丹初在广州迎娶广德公主朱钰莹。公主下嫁作妾,终究是不好听。永历帝敕封瞿夫人为南越王妃,封朱钰莹为南越王次妃,稍存体面。 (本章完) 第353章 天下兵马副元帅 第353章 天下兵马副元帅 永历六年正月,赤军誓师北伐。岑丹初照例亲征,领虎贲镇、步兵第二镇,共计八万人马,北伐江西。这一次,他用的“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名号。 为表彰岑丹初恢复两粤之功,永历帝朱由榔加封他“太傅”、“天下兵马副元帅”等高官显爵。“太傅”再往上就是“太师”,过了太师就无官可封了。“天下兵马副元帅”较“征虏大将军”更进一步,威名更为显赫。 自古至今,官职名号一直在不断膨胀。军职之至高至重者,先秦时为上将军,秦汉时为大将军。至魏晋时间,将军一词已经大为泛滥,算不上什么军职重号了。 南梁时,权臣侯景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军职:“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 将军既已不尊,自隋唐起,有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一般由太子、亲王,甚至皇帝担任。异姓武将,不管功劳有多大、威望有多高,最多只能被封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岑丹初创建赤军,在军中的本职为元帅,此番拜为天下兵马副元帅,也算是得到朝廷的承认。 正月二十日,丹初随前锋抵达梅关,在此见到第二镇镇统匡时、情报局副局长卢守义。 去年,匡时率第二镇经略粤北,之后坐镇南雄,镇守南越国北大门。此番赤军北伐江西,匡时率亲兵前出至梅关。 赤军每有大征伐,首先要大力搜集情报,往往委派得力干将,先往前线侦察敌情。这卢守义是永安瑶人,功劳素著,在情报局威信很高。 “国主,有绝密的情报。”卢守义不负众望,搜集情报很是得力。 丹初正在关楼上凭栏远眺,扈从众将皆为亲信,计有第二镇镇统匡时、虎贲镇镇统马宝、军谘府作战局长何肇基、第二镇营务处主任何缙等。 “都是自己人,说吧。” 匡时屏退闲杂人等,说道:“李定国在湖南斩杀满洲名将,又攻占衡州等大城,缴获必丰,但向孙可望进贡甚少。孙可望认定李定国私自藏匿战利品,分赏将士示恩于下,心中极为不满。 “等衡州战役之后,李定国阵斩伪亲王尼堪,声威大震,功高盖主。定国破天荒头一次向永历帝上表奏捷,引起孙可望震怒。 “但孙可望颇狡诈,表面装作不以为意,以秦国国主的名义,派使敕封李定国为西宁王。李定国不受,驳曰‘封赏出自天子,今以王封王,可乎?’ “孙可望更加猜忌,料定李定国已生贰心,命张虎督兵复辰州,连书催定国至靖州相会。定国心生怀疑,部下亦多劝阻。” 发动了!历史上的孙、李内讧,提前发动了。 丹初不露声色,说道:“关楼内可有地图,先看下西军的分布。” “有的,就在一楼。” 匡时为赤军大将,悟性最高,得丹初真传最深,平时嗜看地图。最长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看了一个多时辰。 第二镇的将士对镇统很拥护,因为匡时习惯谋定而后动,开战之前总要做长时间的准备。一旦下定军令,就不再轻易更改。将士遵令而行,往往能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这与第一镇有着鲜明的区别。第一镇的特点是敢打敢冲,作战不惜代价,但将士的伤亡也很大。赤军实行科层制组织架构,军权高度集中,将领对部队的影响极大。第二镇与第一镇之间的差别,正是匡时、魏国松两位镇统的差别。 来到一楼西厢房,墙壁上已经挂着一幅地图,标注着最新的敌我态势。 丹初的注意力不在江西,先把目光投向湖南。匡时胸有成竹,向众人简要介绍: 大西军出贵州入湖南,因湘西多土司,只能走湘西南的辰州府、靖州、武冈州入湘。这也是清军的重点防御方向。 尼堪领清军援湘之前,清廷令续顺公沈永忠坐镇湖南。沈永忠能力低下,在大西军面前节节败退。满清辰常总兵、原左良玉麾下总兵徐勇坚守辰州,城破被杀。 大西军前锋一度逼近长沙。待尼堪领主力入湘,大西军初战失利。李定国在衡州设伏,阵斩尼堪。 清军副帅屯齐引军退长沙。 因孙可望的拆台,李定国虽有衡州大捷,却已孤军深入。他麾下兵马不众,自忖难守衡州,干脆放弃衡州,退至永州。 其余大西军大多数都是孙可望的亲信,分驻于湖南辰州府、靖州、宝庆府,有十万之众。孙可望本人率领驾前军,驻扎于宝庆府武冈州。 屯齐继领清军,麾下有满汉蒙诸部四五万人,乘隙挺进,重新占领了衡州。衡州府与宝庆府、永州府相邻,屯齐驻扎衡州,需同时面对孙可望、李定国两部大西军。 “有两件事值得注意,匡时总结道。孙可望入湖广,大会诸镇,顾盼自雄,屡有不臣之语。他刚到武冈,就下令更易地名,恢复了武冈州的本名。 “其二,湖南永州府与广西桂林府、平乐府相邻。一旦事急,李定国可走桂林府严关,或平乐府镇峡关退入广西。接广西守备协通报,李定国已经派人前往镇峡关,接洽入关事宜。” 永历帝曾经“巡幸”武冈。当时,军阀刘承胤盘踞武冈,趁广西兵乱,挟持永历小朝廷至武冈,改武冈为奉天。孙可望改奉天为武冈,与刘承胤败武冈为奉天如出一辙,无非是借机树立威信。 “听说,孙可望准备在武冈摆鸿门宴,以商议军事为名,擒杀李定国,令冯双礼兼并定国的部众。”丹初说道,令众人大吃一惊。 听说是假,他只是以历史知识倒推,判断孙可望即将发动内讧。以现有的形势看,孙李内讧已经箭在弦上了。 “国主英明,孙可望召李定国至武冈,催书甚急。另有密使间行于道,从武冈至永州不绝,似为向李定国告密者。我们判断,李定国十有八九不会至武冈,孙李二人或将彻底反目。” 李定国在衡州大捷,岑丹初与李定国联姻,无疑对孙、李交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孙可望气量狭小,刘文秀在保宁战败,就被孙可望直接解除兵权。对付李定国,孙可望的手段只会更加毒辣。当年大西军初至云南,孙可望为了立威,在昆明校场当着将士的面杖责李定国。这一次,若李定国敢去武冈,性命必然不保。” 丹初已经把目光投向了江西。清军在江西兵力孱弱,主要集中在赣州、南昌、九江等个别城市。 “西军陈兵湖广,吸引了鞑子的主力。我军正可趁机北伐江西,先拿下赣州这座坚城,为北伐扫清障碍。至于孙、李之争,先静观其变,待李定国走投无路,自会送上门来。” (本章完) 第354章 珠玛喇坚守赣州 第354章 珠玛喇坚守赣州 大庾岭为五岭东界,梅关则扼守大庚岭险道,南距广东南雄府六十里,东北去江西南安府仅二十五里,雄杰险固,为南北之噤要。自秦戍五岭,汉武遣军下岭南,梅关常为天下必争之处。 与严关类似,梅关南北各有江河,北为章水,乃赣江支流,南为凌江,为北江支流。严关有灵渠沟通南北江河,梅关却无运河,因而运输不便。 因此,自古从中原伐取岭南,首选是取道湖南,经严关入广西,克桂林,再顺漓江、西江顺流而下,后勤补给更为方便,方便席卷岭南。 反过来,从岭南北伐中原,诸多不便。广东富庶,粮产丰富,走梅关北伐江西自是首选。但梅关不通运河,辎重转运不便。就算夺下了江西,敌人有湖广在手,亦可顺流而下侧击。 古往今来,中原伐取岭南常常取胜。以岭南为根据之地,反过来定鼎中原,鲜少矣。 不过,事在人为。大西军出贵州伐湖南,所过道路险绝,交通不便,孙可望照样组织十几万大军入湘。 赤军经过数次整编,组织力和战斗力早已今非昔比。这次北伐,丹初率领八万人入赣,比大西军入湘还是要方便不少的。 二十二日,赤军拔营,正式进入江西。 虎贲镇编制三万五千人,有三万人参战。辅兵协抬着小船翻越大庚岭。水师协的长龙、三版战船太重,留在韶州、南雄两府。五千人的缺额,以水师协为主,另有少许留守兵力。 步兵第二镇编制五万四千人,实有五万六千人,除留下两千人看守各地营房,其余五万四千人全部参战。匡时治军甚严,下令全军出动,一个士卒都不能少。 丹初亲领七万主力,过梅关,直入江西南安府。另派一支偏师,由步兵第二协协统赵兴统领所部一万五千人,从南雄东进,直入赣州府。 赣州府地势狭长,与广东惠州府、韶州府、惠州府、福建汀州府相邻,是江西面积最大的府。此地处于三省交界地,因而义师活跃。 赵兴是陕人,原是焦琏麾下的大将,治军严明,善抚士卒。他率偏师走龙南、信丰,经略赣州南部各地,联络义师,筹集船只,再沿桃江顺流而下,可以直扑赣州。 这个进军路线,与李成栋两次北伐江西完全一致。李成栋第一次进攻赣州,以梅关为主攻方向,第二次进攻赣州时,改以信丰为主攻方向。 赤军的部署,则近似于东勋第一次进攻赣州。 中午,赤军前锋抵达南安。主力后续跟进,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以七万多人攻一南安,简直牛刀杀鸡。赤军也不急着攻城,先在南安城外扎营,摆出一副铁桶围城的架势。 南安府地方狭小,除府城附郭大庾县外,只领有南康、崇义、上犹三县。更绝的是,赣州府城附郭赣县,位于赣州府西界,与南安府邻近。 清承明制,在南安促狭之地设置南安府,又设南赣巡抚、南赣总兵统管南安、赣州两府的军政,就是因为此地地势紧要,乃兵家所必争。南安府城逼近梅关,赣州府城逼近南安府,有利于防线前移,加强防务。 南安守军多为绿营兵,见赤军势大,根本不敢抵抗,紧闭城门自守。当夜,守军开北门逃往赣州。 满清平南将军珠玛喇闻知警信,提前从雲都回师,返回赣州主持防务。 珠玛喇今年刚好五十,很早就追随努尔哈赤,在满洲名将中可称高寿。出京之前,已任正白旗蒙古固山额真、吏部尚书,世职累进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南赣巡抚刘武元、南赣总兵刘伯禄出城迎接。珠玛喇没看到耿仲明,问道:“靖南王在何处?” “靖南王在城内,主持城防,正在大力排除奸细。” 珠玛喇在城内安插有亲信部队,不怕耿继茂造反,对左右说道:“派人请靖南王到我行辕,商量军事。” 不等珠玛喇请,耿继茂已在将军行辕前等候,见到珠玛喇后,略一寒暄,问道:“听说爵帅此行去雲都,斩获颇丰?” 雲都即今之于都,位于赣州东北八十里外,有雲水相通。雲都周围有瑞金、宁都、会昌、石城等州县,多山川河流,陆行不便,又位于福建、江西、南赣三地交界处,义师十分活跃。 顺治下令抽调福建、江西、南赣三地兵马,交由珠玛喇统一指挥,扫荡该处义师。谁知道,岑丹初派王兴领兵入赣,节制“四大营”,义师多听其号召。王兴不占城池,专入村镇,清军一来就躲入山中,清军一走就下山四处骚扰。 珠玛喇欲战不得,师老兵疲,弄得十分狼狈,只好拿老百姓撒气,屠戮了不少村镇。 左右都是亲信,珠玛喇也不避讳,坦言道:“不妙,不妙。本帅总算弄清楚了,赤匪派绣针王兴节制贼寇,就连揭重熙也奉其号令。 “王兴狡猾凶悍,十倍于赣贼,百姓多受其愚弄。若要歼此巨寇,除非调发大军,十面包围,持久封锁,绝其粮草,逼其粮尽。当下南赣事急,吾只好整师回援。” 现实情况更为糟糕,清军只占有雲都、瑞金、宁都、会昌、石城等县城,县城之外就是义师的天下。很多绅衿百姓剪去了辫子,留起了头发,公然在城外官道上行走。 进入大堂,珠玛喇摘去头盔,用清水抹了把脸,随即凝视起墙上的地图。 刘武元与耿继茂、刘伯禄等留守官员对视一眼,问道:“爵帅调发三地绿营剿贼,如今南赣事急,江西、福建两省绿营能留下助防吗?” “江西绿营留下来,福建绿营回师。”珠玛喇不假思索地说道:“泉州绿营兵叛降朱成功,福建绿营赶回去平叛了。” 刘武元深以为虑,掐指一算,赣州这边能用的兵马也就两万两千人马。满蒙汉八旗五千,靖南藩军四千,南赣绿营三千,江西绿营四千,北方绿营六千。 去年粤东事急,清廷从北方边镇、腹里绿营中挑选了两万四千精锐,划归张存仁、洪承畴节制。援军还没渡过长江,张存仁已经败亡,大西军又猛攻湖南。珠玛喇紧急从江宁赶赴赣州,一万两千北方绿营也被敬谨亲王尼堪截去六千。 “来犯赤匪摸清楚了吗?” “至少来了两镇人马,宣称兵马二十万,实际人数不下十万。” 珠玛喇久经战阵,但未曾与赤军交过手。他能以武将出任吏部尚书,足见才能不凡。 “敌强我弱,莫贸然出击,不久损兵折将,还损伤士气。传令各部不许出战,闭城坚守。先肃清城内奸细,凭坚城固守待援,待敌士气疲劳,再与援军内外合击。” (本章完) 第355章 围点打援 第355章 围点打援 赣州接瓯闽百越之区,介溪谷万山之阻,为岭海之关键,江湖之要枢。 此城易守难攻,建于章水、贡水交汇之处。二水汇合,始为赣江。因而,章水、贡水、赣江也就成了赣州的护城河,使赣州三面临水。仅剩的一面,则临有山脉。 为防止江水冲击城墙,宋人以铁水浇铸城墙基石,又以砖石改砌城墙。后世屡次修筑赣州城墙,明朝成化、弘治、正德、嘉靖、万历、崇祯年间都有增筑。 这样一座坚城,显然不可能轻易攻克。丹初并不指望一鼓而下赣州,而是采用“剪除枝叶、去其主干”的战略,先分兵略取赣州周围州县。 二十八日,岑丹初随虎贲镇进至南康县,距赣州府城仅剩四十里。沿章水顺江而下,过漳口镇、黄金镇,便可直至赣州西门。 傅鼎铨前来谒见,带来一封十万火急的密信。 傅鼎铨字维源,号聿庵,又号复庵,江西临川人,崇祯十三年进士。他曾与南明兵部尚书、江西总督揭重熙一道谒见永历帝,被永历帝封为兵部右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 傅、揭二人关系颇睦,返回江西坚持抗清。傅鼎铨常受揭重熙差遣,往来联络江西各部义师。 自赤军进入江西,明朝遗老、绅衿纷纷前来谒见,甚至还有帮助赤军筹措粮草、供应船只的。 丹初军务繁忙,常让他人代为接见。傅鼎铨身份不同,自应亲自接见。 “藩主,制台有信,十万火急。”傅鼎铨与揭重熙一样,都是科甲正途,语气客气,却带着些许隔阂。 “可知所为何事?”秘书接过信件,丹初问道。 “鞑子拜陈泰为大将军,率京营八旗精锐增援江西,前锋已进至南直隶宁国府。” 丹初大吃一惊,取过信件仔细阅读。揭重熙说,太湖义师截获了一封塘报,始知清廷拜陈泰为安远平寇大将军,领京营八旗入援江西。 陈泰,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一等弘毅公额亦都之孙,彻尔格之子。 “国主,陈泰身世显赫,年纪比珠玛喇略小,但战功过之。永历元年,陈泰拜为靖南将军,统军入福建,先后击败郑彩、阮进等大将,攻略福建全省。” 情报局长冯加礼赶紧翻出随身的小册子,还好找到了陈泰的履历,念道: “永历三年,陈泰授巴牙喇纛章京,先后任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国史院大学士,充会试主考官,爵封二等阿思哈尼哈番。” 江西已有平南将军珠玛喇,清廷又拜陈泰为大将军,派他增援江西,足见对江西战场的重视。 丹初沉吟道:“这厮以武功起家,能充为会试主考官,可知文武双全,比珠玛喇更胜一筹。” 马宝被丹初超擢为虎贲镇镇统,受恩极重,日思报效,说道:“鞑子拜吴三桂为平西大将军,屯齐接尼堪任定远大将军,受洪承畴节制,分列四川、湖广战场。福建那边,清军刚攻克舟山,又在与朱成功对峙。鞑子根本在于北方,必得在北方留驻大军。陈泰虽为大将军,此番南下必带不来多少兵马。” 这话固然有理,但丹初颇感忧虑。他历来用兵,总是谋定而后动,颇有必胜的把握。 此次伐江西,不确定因素太多:赣州易守难攻,粮草转运困难,大西军内讧在即,屯齐有可能引军入赣……现在又来一个陈泰,真有点让人吃不消。 “珠玛喇年已五十,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他只是平南将军,威权有限。大将军就不一样了,职权极重。陈泰拜为大将军,领京营八旗入赣,更易节制靖南藩军、绿营兵、各旗满蒙汉军……”丹初说着说着,猛然意识到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满清入关多年,积极与绅衿田主合作,缓和土地矛盾,统治渐趋稳固。清军占领土地更广、人口更多,也就可以调集更多的资源。一旦战争演变成持久战,双方拼的就是资源的消耗。赤军只领有岭南之地,拼消耗绝对拼不过满清。 同样的,陈泰率军一路南下,沿途皆为满清统治区,可令沿途官吏供应粮草,因而行军甚速。 “少司马,可知陈泰所领兵马几何?”丹初问道,一改之前的保守态度。 “实有不知。”傅鼎铨说道:“这则情报来自南直隶的塘报,伪兵部密告南直隶,要他们妥为安排,招待南下兵丁。观其措词,至少有两万之数。” 经历过金声桓、李成栋、姜瓖三次大规模反正复明,清廷开始有意识地实行强干弱枝战略: 在京畿地区保留一支强大的八旗军队,是为京营八旗,人数达到八旗总数的一半,执行机动作战任务;派满汉蒙八旗驻守重要城市,如保定、西安、开封、南京等,是为驻防八旗,就近监视绿营。 满清地方上每遇急事,驻防八旗先出兵灭火,若是解决不了,再调京营八旗出兵增援。当然,京营八旗的人数还是很少,必须调派大量绿营兵扈从作战。 两万清军,当有一万八旗。一万八旗,当有五千旗兵。按照努尔哈赤定下的规矩,八旗一旗有旗兵七千五百人。如今八旗兵丁不断战死,顺治又从八旗中抽调兵丁组织亲军,一旗能出五千旗兵就不错了。 去年罗定之战,巴山只有一千余旗兵,再加上包衣阿哈,就能在白刃战中击败赤军骑兵标。陈泰一来就是五千旗兵,这还了得? 前线兵马虽众,却要分略赣州外围各州县,要防守渡口、道路,能投入一线作战的兵员数量有所缩水。现在,赤军既要围攻赣州,还要迎战八旗援军,兵力颇感捉襟见肘。 增兵已经刻不容缓。好在赤军早有布局,第一镇、第三镇各自派了一协兵马到粤北,随时支援前线大军。 丹初遇强则强,说道:“不管消息是否属实,我们都得立即增兵。传令,调动第一镇第一协一万五千人马,接令后立即出梅关,归虎贲镇节制,限令二月初六前抵达赣州城下;调动第三镇第七协一万五千人马,接令后走信丰,入赣州,归第二镇节制,限令二月初八前抵达赣州城下。 “二月初二前,虎贲镇、第二镇要抵近赣州,安营扎寨。第二镇执行围攻任务,虎贲镇,执行打援任务。” 牵一发而动全身,赤军围点打援,为对付八旗援军,不得不增调兵马。 傅鼎铨大为欣慰,说道:“西军在湖广,赤军在江西,郑军在福建,三路大军同时大举反攻,此崇祯以来前所未有之盛事。鞑子师老兵疲,败亡必矣。” “呵呵,”丹初哑然失笑,他可不敢这么乐观,反倒深感兵力短绌。 第一镇为赤军首义军队,下辖第一、第三、第五三协。第一协调往江西增援。第三协已调往广西,协助广西守备协,防备大西军、清军入寇广西。第五协留镇广东。 第三镇成立才半年多,刚刚完成整编,还未经过考验。第七协协统为杜永和,麾下多东勋旧部,兵马相对完整,调往江西增援。剩下两协都是新组建的,主要负责为前线输运粮草。 岭南镇都是守兵,留驻两粤各地,确保后方稳定。 增调两协兵马到江西,丹初可以保证在赣州城下投入十万兵马。五万围城,五万打援,对阵清军四万兵马,应该问题不大吧。 (本章完) 第356章 持重封锁 第356章 持重封锁 二月初二,龙抬头。丹初来到赣州,抵近观察敌军城防。 这赣州城不愧是座坚城,北、西、东三面临江,南面环山。城高三丈余,皆用砖石砌成,城基黝黑,正是宋人铁水铸城的遗迹。 赤军没有水师,只从周围州县筹措了不少民船,无法从北、西、东三面攻城。要攻城,只能从城南方向。城南地方狭促,背靠峰山,山势连绵上百里,西接漳水,东接贡水。 城墙巍峨,江水滔滔,青山连绵。丹初不由得望城兴叹,道:“真坚城也!” “此城北护江西,南扼粤东,递经增葺,号为雄壮。旧有城门十三座,元朝塞其五,国朝塞其三,今仅存五门。城周长十三里有奇。” 第二镇镇统匡时说道:“自宋人大规模修筑赣州,未尝有强行破城者。费雷拉、王锡虎都看过了,用大炮轰城,穴地攻城都不可行。” 自宋朝至今,军队要想攻破赣州只有一个办法:长期围困封锁,待守军粮尽,迫其投降。 “按原计划,你带第二镇围攻赣州,作持久计。我领虎贲镇阻击援军。”丹初说道:“咱们春节才过,就出兵北伐,原以为已经神速。没想到鞑子倒也顽强,连春节也不过,派兵千里来援。” 围城打援,攻城成了其次,打援竟成了主要目的。 马宝勇猛敢战,当仁不让地说道:“何须国主亲自出马,宝统领虎贲镇,足以对付陈泰。” 丹初笑道:“吾重养虎贲镇,就如边军厚养家丁,为的是对战鞑子最精锐的满蒙八旗。家丁交战,吾为主人,焉能作壁上观?” 遥望赣州形势,赤军召开前敌会议,确定战守攻略。 冯加礼总领情报事宜,说道:“我军自入江西,赣州鞑子并不出战,也不防守赣州以外州县,这几天一直忙着四出抢粮,似乎打算持久坚守,等待援军。 “鞑子可能来援的方向有三个,一为衡州方向的屯齐,麾下兵马甚众,二为南昌方向的江西巡抚夏一鹗,领有江西绿营,三为南直隶方向的陈泰。真正可虑者,仍是陈泰。” 城内有两万清军,算上靖南藩的家眷,清军至少要供养三万人口。战马也不遑多让,珠玛喇麾下一千余满蒙八旗,算上包衣阿哈有两千人,这就是两千战马。再加上靖南藩军、边军、南赣绿营,战马总数接近五千。 此外,还有赣州城内百姓。每天人吃马嚼,数目极大。尽管珠玛喇极力搜刮粮草,也只得到四个月的军粮。援军不能在四个月内解围,守军就得自求多福了。 屯齐麾下兵马最众,但受大西军的牵制,短时间内肯定到不了江西。江西绿营离得最近,但力量最弱,去年在粤东被赤军打得吓破了胆。陈泰离得最远,但直奔赣州而来,兵锋直指赤军。 情报局从南昌抄到了清廷的塘报,验证了陈泰率军来援的消息。陈泰走的是官道,从南直隶宁国府至徽州,经休宁、祁门至浮梁(今景德镇市),入江西饶州府。 “陈泰从南直隶过来,一路走陆路官道,势必经抚州、建昌入赣州,经过宁都、雲都两县,便可赶到赣州城下。若要阻击陈泰,赣州太近,宁都太远,雲都不近不远,可以预作战场。” 丹初计议已定,说道:“七日后,我便率领虎贲镇赶往雲都,预设阵地。” 七天的时间,足够第二镇在赣州城外安营扎寨,布防工事了。结硬寨,打呆仗,营寨扎设完毕,匡时便能钉在赣州城外,死死看住赣州之敌。 “吉安粮产丰富,义师活跃。请教国主,能否分兵夺取吉安,一来截断屯齐、夏一鹗的援军,二来截断赣州守军粮道,三来号召义师,略吉安粮草以充军用。”匡时问道。在晚清之前,江西是非常富庶的省份。一来,江西本就是鱼米之乡,粮产丰富。二来,江西地处交通要道,为华夏南北交通运输必经之地。北方的货物要输往岭南,一般先经过大运河,溯长江,再途径鄱阳湖、赣江,翻越大庾岭入岭南。 吉安处于赣江之畔,南通赣州,北通南昌,西通湖南衡州,交通便利,民间富庶。自古至今,吉安一直是进士人数最多的地方,直到晚清才被苏州超越。 丹初说道:“可派兵马进入吉安,但以一两千为宜,以制造声势、号召义师为主。不必强攻吉安,若非要进攻,应以义师为主。” 围点打援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繁琐得很。赣州坚城之下,必然要投送重兵,周围各州县,必然要分兵略取。江河上要建渡桥,官道隘口中要置兵守卫。像雲都这样的要地,更是非争不可。吉安离赣州远,不如雲都重要,但又有争夺的必要。 赤军鏖集赣州,先结硬寨,连营数里,然后着手封锁赣州,并不急着攻城。 城西临漳水,城东临贡水,城北临赣江,不便组织进攻。赤军在漳水、贡水上游、赣江下游建立浮桥,先声夺人,切断赣州水上通道。 城南为仅有的陆地,为唯一可攻之处,赤军组织辅兵、军夫挖掘壕沟,树立拒马,再引江水入壕沟,庶几可以阻断清军。 珠玛喇坚守赣州,原想关门避战,等待援军到达。但赤军在城南挖掘战壕,来势汹汹,。 二月初四一大早,珠玛喇忍耐不住,派兵出城袭击赤军。清军四路出击,其势甚汹。两路走陆路,出西南镇南门、东南百胜门。两路走水路,出城西西津门、城东建春门。 西津门、建春门皆为水门,有浮桥通往对岸。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赣州古浮桥,始建于宋朝。 明朝的商品经济已经相当发达,不少城市建于江河之畔,使用船只渡江十分不便。南方江河宽阔,不便建立横跨江岸的桥梁,往往在城市水门外搭设浮桥,每日定期开启。 赤军自出征以来,未尝经历大战,蓄锐已久。清军出城挑战,赤军求之不得。在经历过短暂的慌乱后,赤军反应过来,各部死战不退,顶住了清军的袭击。 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在镇南门外。清军出动满蒙八旗,试图冲垮赤军防线,吓跑掘濠的军夫,阻止赤军挖掘壕沟。步兵第二镇凭借优势兵力,宁死不退,最终打退八旗。 赤军在赣州城外已聚集八万兵马,不说攻取赣州,挡住清军袭击还是绰绰有余的。 战至中午,清军败退。赤军顺势夺取西津门、建春门浮桥,对赣州的封锁更为严密。 二月初十,虎贲镇拔营,东渡赣江,前往雲都阻击八旗援军。 临行之际,丹初戒匡时曰:“卿围赣州,以持重为主,严密封锁府城,不得浪战,不得松懈。待我击败陈泰,再回师攻取赣州。” 匡时凛然道:“诺,职下必不辱使命。” (本章完) 第357章 义师响应 第357章 义师响应 二月十二,岑丹初率虎贲镇、步兵第一镇第一协抵达雩都,共有人马四万多人。 雩都与宁都、瑞金、会昌、石城等城相邻,靠近福建,向来都有义师活跃。赤军北伐江西,义师振奋,纷纷响应。 除揭重熙、张自盛、曹大镐等“四大营”外,又有金简臣、“四营头”阎罗总、“九龙营”宁文龙、“五军都督”罗荣诸部义师,纷纷派使归顺。 清军收缩防线固守赣州,周围州县缺兵少马,义师一拥而上,大抵传檄而定。夺下雩都的,则是王兴、揭重熙。 半年前,揭重熙到广州请兵。岑丹初派王兴领一千赤军入赣,取番号为“江西独立协”,江西义师多受其节制。 “王协统,听说你麾下兵马壮大了不少?” 王兴建议丹初入雩都城休息,丹初不许,就在城外设置大营,勘察阵地,撒出斥候侦察敌情。 “不多,不多,现在也就六千人马,先编足了两标。”王兴笑道,他原为强盗,啸聚山林,讲信义,后受明朝招抚,也算是出身义师。 揭重熙是永历帝敕封的兵部尚书、江西总督,是江西义师名义上的统领。自金声桓、王得仁败亡后,江西义师声势渐衰,揭重熙深为自责。 王兴入赣,揭重熙把永历帝御赐的五镇敕印转送王兴,甘受王兴节制,肩上担子减轻不少。 “去岁,鞑子组织三省会剿。兵燹之后,反覆再三,所过之处鸡犬不宁。瑞金、石城两县最为惨烈,一城之中,但茅屋数间,余皆蓬蒿荆棘。幸有王协台巧妙布置,组织各营义师周旋于山林之间,惨淡经营,时有胜仗,终盼到国主到来。” 王兴亦叹道:“吾初入赣,始知千古节义,多出江西。当夏榆林王反正归明,江西士大夫多响应,株连殆尽。赣州一府,义师立砦死守者尚有数十处,乡村百姓强半蓄发,缙绅先生间有存者,皆隐匿山林,不见当道,文士有知名者不出应试。由此可知,赣人思明。国主领兵北伐,乃膺天道也。” 这话倒也引起了丹初的注意。江西富庶,文教发达。明朝官场上有句话,叫做“翰林多吉水(吉安府吉水县),朝士半江西”。从洪武至崇祯,明朝共产生53位首辅,江西有10位,居全国之最,其中有解缙、杨士奇、夏言这样的名臣,也有严嵩这样的奸臣。 此次北伐江西,歼灭清军、拓展地盘是首要的,若能笼络江西文士,壮大赤军人才队伍,自然再好不过。 “前些日子,有四兄弟前来投军,皆姓王。”王兴神秘兮兮地问道:“国主可知,是哪四兄弟?” 王兴资历老,功劳大,丹初不以为忤,说道:“且听卿言。” “王贻尚、王贻统、王贻栋,乃新建伯王业泰的嫡子。还有一个王贻愽,是新建伯弟弟王业耀的儿子。” 新建伯?丹初想起来了,第一代新建伯可是大名鼎鼎的王阳明。晚明之前,文官以军官封爵者只有三人,且都姓王,即王骥、王越、王阳明。 明朝只有公、侯、伯三等爵位,且不降封,因而含金量极高。当然,南明爵位泛滥,早就不值钱了。 上一任新建伯王先通,在李自成攻陷京师后殉节。王业泰返回余姚老家守制,受弘光帝敕封,袭新建伯。弘光灭亡后,王业泰在浙江组织义师,兵败被杀。 “王家四兄弟王贻尚居长,二十岁,年幼者王贻栋,十三岁,皆文秀严毅,顾盼伟然。自宁波四明山寨被破,浙东义师溃散,四兄弟无所依傍,辗转来到江西,欲投赤军效力。”赤军倡导心学,有王阳明后人加入赤军,无疑更能号召心学信徒。 “甚好,请王家兄弟到我帐下说话。” 二月十三,岑丹初收到一则惊人的消息:清军速度甚快,前锋已于十二日进至秀岭。 赤军每临大战,必派斥候于三百里外,方便提前获取敌情。 秀岭离雩都约三百里,地临赣东官道,归建昌府管,但恰巧位于建昌府、赣州府的分界处。骑兵走官道,约三天就能抵达雩都。 那么,正常情况下,清军将在后天,也就是二月十五抵达雩都,与赤军发生接触。 敌军既是京营八旗,想必行军甚速。但他们这么快就赶到了雩都,着实令人惊叹。 “是哪一旗的鞑子?人数几何?”丹初问道。 侦侯摇头,说道:“鞑子旗色甚杂,不像是一旗、两旗的鞑子。据义师讲,这支鞑子可能是火器营,皆骑马,负有火炮,人数至少有一万。” 丹初心中一沉,难道这就是满洲火器营? “哈哈,”他故作轻松,笑道:“赤军火器天下第一。满清靖南、平南两藩皆曾组建火器营,不过是邯郸学步,皆被我军全歼。顺治毛头小子,也在满八旗组建火器营,敢在我赤军面前班门弄斧乎?” 乃安营扎寨,部署军事。 雩都县城北依雩山,南临贡水,东北方向较为开阔,正是清军来援方向。城北有一条宽阔驿道通往赣州,方便行军。若清军从贡水以南行军,虽可绕过雩都,但到了皇木山一带,山势巍峨,夹逼贡水,仍需渡过贡水,沿贡水北岸前往赣州。 因此,阻击清军的重点方向还在贡水以北。 除义师外,丹初手上还有五万赤军,阻击清军绰绰有余。王兴领江西独立协守卫雩都城。丹初亲率虎贲镇、步兵第一协,扎营于雩都城北、城东,立中军大营于雩山之上。又派偏师在贡水以南。 虎贲镇火器装备率高,又有一个骑兵协,后勤负担重,因而配有一个辅兵协,人马有一万人。此次前出雩都,辅兵协分出六千人马配属亲兵协、骑兵协、炮兵协,还有四千人马,全部屯驻皇木岭,确保大军退路。 十三日,清军抵达宁都。宁都是义师活跃的地方,已被义师张自盛占领。但经过满清三省会剿,于都城池残破,不堪防守。张自盛奉令放弃宁都,烧毁城内粮草,然后退入山中,伺机骚扰清军。 清军占领宁都,几乎已成空城。没有官吏为将领安排酒肉,亦无从补充粮草,只得在县城内外大肆劫掠。 (本章完) 第358章 虎贲大败 第358章 虎贲大败 下午,覃时泰带着三名侦侯,潜往宁都,负责联络同袍,传递消息,狙击清军斥候。照例,每临大战,赤军都要往前线加派侦侯、斥侯。 驿道上不时遇到成群结队的百姓,狼狈向雩都方向逃难。清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远处已有火起,隐隐传来哭声,间或有几声凄惨的哭叫。 未几,遇到一个急递铺,铺外拴着六匹大西马,引起了覃时泰的警觉。 明朝建立了发达的邮驿系统,驿站之下还有急递铺、递运所等下属机构,供驿卒中途休息换马。 这处急递铺早已荒废,土墙已经倾颓,里面几间屋子没了屋顶,但尚能遮阴。 覃时泰心中一沉,下令:“准备家伙,子弹上膛!放慢马速,从右翼树林靠近。” 未几,急递铺内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令覃时泰心如刀割。紧接着,则是清军的狞笑。 覃时泰很有经验,说道:“六匹马,也就是三个鞑子。咱们一对一还多上一个,出其不意,胜券在握!” 四个赤军侦侯胆大心细,下马步战,悄悄靠近急递铺,然后一拥而入。鞑子正在奸淫妇女,盔甲武器散落在一旁,倾刻间两死一伤。剩余一人夺路而逃,刚跨上大西马,就被赤军射落马下。 剩下一个伤员俘虏,一打听还是个汉人包衣。 “我且问你,宁都来的鞑子几何,哪一旗的?” 那包衣奴才眼珠子直转,似有歪主意。 覃时泰却没功夫和他废话,一刀砍中包衣小腿,喝道:“不如实招来,我立马剁了你,扔到郊外喂狗。” “大帅饶命,小的全说。” “别费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敢说一个不字,立马宰了你。” 赤军侦侯已经开始收拾盔甲、弓箭等战利品,准备用大西马运回雩都。那包衣奴才看着主人的尸体,吓得浑身打筛,说道:“小的决不敢欺骗大帅一个字。” “鞑子来了多少人马?” “总得有两三万。” “到底是两万还是三万?” “大帅饶命,至少有两万,不超过三万。” “都哪些鞑子?” “小的是满洲火器营的包衣,只知道满洲火器营有五千旗兵,包衣阿哈至少有五千,养育兵两千。陈泰大将军统率前锋兼程赶往赣州,除火器营外,另有蒙古八旗,当有三四千人马。前锋皆骑兵,之后还有步兵,为汉军八旗、河南河北绿营,当有一万人马。” 照俘虏的说法,清军至少来了两万五千兵马,满蒙八旗至少有一万五千。覃时泰暗叫不好,一刀砍死俘虏,率部下急忙返回雩都报信。 敌人来得比预想中的要多,但赤军已经来不及调整部署,只得硬着头皮应战。 十五日上午,清军抵达雩都。士卒精锐,战马喧腾,盔甲鲜明,真是一支劲旅。 斥候已经摸得相当准确了,当面之敌为清军先锋,主要包括满洲火器营、蒙古正蓝旗两部,算上包衣阿哈,总人数约有一万五千。 包衣阿哈的组成较为复杂,有出身低微的满人、犯罪的满人、战争中被俘的汉人等,甚至还有蒙古人、朝鲜人。满人占多数,能占到六七成,汉人只占三成左右。 满清成立内务府后,上三旗包衣统归内务府,服务于皇室,下五旗包衣仍旧分属各旗贵族。可以说,包衣在八旗内地位虽低,但在满清社会中仍属于上流阶层。 先锋中除了包衣,还有养育兵。为补充旗兵不足,顺治下令普通满人中挑选精壮,食正兵饷银一半,为正兵之预备。包衣与养育兵虽非正儿八经的旗兵,战斗力仍旧不容小觑。 清军先锋皆为骑兵,后续还有一万马步兵,汉军八旗、河南河北绿营各五千,目前刚到宁都。这支汉军八旗为“台尼堪”,不是一般的汉军八旗。 汉军八旗按亲疏关系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台尼堪”,与满洲最亲,在大凌河之战前投降满清;第二类是大凌河之战至清军入关前投降的汉人,其中最重要的是东江镇“三王一公”;第三类是清军入关后投降的汉人,其中最重要的是吴三桂集团。 “鞑子步兵没有跟上,先锋就敢轻骑疾进,直扑雩都,陈泰真目中无人也。”丹初决定趁清军立足未稳,抢先发起攻击。 中军大旗立于雩山之上,旗鼓官听令升起数面大旗,放炮传令。未几,诸军出营列阵。 赤军兵马甚众,使用经典的三叠阵。炮兵协在前,亲兵协居中,步兵第一协居后,骑兵协居于两翼。仅列阵的人马,就接近四万,战阵正面宽度达到二里。 如此巨大的战阵,指挥起来颇为不易。丹初身为主帅,已不能再亲临战阵,只得驻扎在雩山之巅,方能统观整个战阵。 清军兵马少,却也不甘示弱,摆出了叠阵,也就是二叠阵。火器营居前,包衣、养育兵居后,蒙古骑兵居于两翼。 除蒙古骑兵外,其余清军皆下马步战。在阳光的照射下,清军盔甲、刺刀反射出点点金光。火器营火枪手比例极高,与赤军亲兵协不相上下。但清军用的是火绳枪,模仿赤军装备了纸包弹、可拆卸刺刀。 巳正时分,两军渐渐逼近。赤军使用十成炮、冲天炮抢先开炮,一发实心弹碰巧落在清军火器营中,当场击毙前后四名清军。 清军火器营编制有炮队,但并未携带红夷大炮,只能用冲天炮反击,却根本不是赤军对手,只得硬着头皮加速前进。 不愧是京营八旗精锐,敢于冒着赤军炮火前进。得亏是赤军火炮射速较慢,不然,几轮炮击下来也够清军喝一壶了。 进至一百步处,赤军霰弹炮开始逞威。清军也用上了霰弹炮,他们更喜欢用“百子炮”、“子母炮”等轻型霰弹炮,赤军则更喜欢用独家所创的劈山炮。 赤军火炮多,但士卒披甲率低,防护能力弱。清军火炮少,但士卒人人披甲,防护能力强。 时为东北风,硝烟飘向赤军阵地,对赤军不利。 双方势均力敌。 马宝在阵中督战,下令火炮停止炮击,亲兵协火枪手前出二十步,使用步枪决战。赤军火器冠绝天下,每以步兵枪阵取胜。清军亦不约而同地停止炮击,火器营鸟枪手前出,使用鸟枪对阵赤军。 “砰砰砰砰!”枪声越来越密集,仿佛一阵急雨,由急雨而大雨,由大雨而暴雨。今日是个大晴天,但东北风势渐紧,硝烟吹向赤军阵地,对赤军射击相当不利。 清军大力改进火绳枪的技艺,又使用纸包弹提高射速。经过严苛的训练,火枪手射速大为提高。论火枪射击的射速、威力,清军还比不过赤军,但较之前已经大为进步。 为防护赤军子弹,清军变本加厉,为每名旗兵配备了布面甲。在此之前,清军一般只有前锋才会配备配备青甲,死士一般披两层青甲,大部分人披的还是甲。 赤军无力为每名士卒配备盔甲,就连最精锐的骑兵协、亲兵协也是如此。 双方火枪对射,竟然势均力敌。前排火枪手不断倒下,前仆后继,尸体横藉,双方伤亡都很惨重。 “妈的!我军火枪兵长于攻击,短于防护。鞑子正好相反,短于攻击,长于防护。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亲兵协协统莫尔祯眼见士卒不断倒下,急得直跺脚。 战至午时,风势加大,硝烟都被吹到赤军阵地。密集的射击产生大量硝烟,不少赤军士卒被呛得连打喷嚏。 马宝见状,传令骑兵出战。赤军骑兵在罗定之战中表现不佳,之后大力整训,今日重上战场,虽然大多是云南马、广西马之类的小马,但士卒勇武,铁骑蜂拥向前,气象一新。 蒙古八旗应战,先用弓箭对战赤军马枪,很快短兵相接,各自使用马刀、马槊等冷兵器白刃格斗。 怎奈大西马甚是高大,蒙古骑兵体型壮硕。赤军骑兵已经进步不少,仍不是蒙古骑兵对手,只能依靠人数优势与敌军打成平手。 “冲上去,白刃格斗!”马宝见状,下令亲兵协前出,与敌军白刃格斗。既然火枪射击已经占不到便宜,就改用白刃致胜吧。 战鼓摆响,旗鼓官发出一阵高亢的天鹅喇叭声。这是明军常用的冲锋信号,喇叭声起,全军齐声呐喊,协力向前冲击。 莫尔桢得令,便知决战的时刻已到。他亦举起刺刀,叮嘱一旁的旗鼓官,道:“保护协旗!”尔后振臂大呼:“杀!”亲兵们齐声呐喊“杀!杀!杀!”端起刺刀向前冲锋。 满清大将军陈泰居于阵后,在前线统率火器营的是满洲名将-瓜尔佳.鳌拜。他战功赫赫,早在皮岛之战时就获赐“巴图鲁”称号。顺治亲政后,因鳌拜忠于皇太极,不向多尔衮屈服,对他特有好感,令他参与议政。清廷筹建满洲火器营时,特由郑尔哈朗挂名,鳌拜实际承办。 “短兵相接,我所愿也。”鳌拜下令吹响号角,一面掏出大梢弓,搭箭上弦。 鳌拜主持火器营,平时最重视火器营的训练。但骑射为满洲根本,火器营的骑射本领一点儿也没有落下。 这次交战,两军在正面部署火器部队,交战时直接使用火器对射,省去了射箭的步骤。清军并未使用大梢弓射箭,此刻正可使出射面绝技。 鳌拜不仅擅长射面,麾下还有个神射手,名叫觉罗雅布兰。隆武二年,满清肃亲王豪格统兵入川,鳌拜从征,与张献忠隔河遭遇。觉罗雅布兰使用破甲重箭,隔河狙击张献忠,正中张献忠额头。 箭狙张献忠的功劳,最初被豪格抢去。豪格与多尔衮争夺皇位,被多尔衮迫害至死。多尔衮暴毙后,鳌拜地位水涨船高,把箭狙张献忠的功劳揽到自己头上。 觉罗雅布兰十分聪明,一直保持沉默。他的官位也越坐越高,从牛录章京一路飙升,如今已升为火器营右营“署翼长营总”,正三品。 “雅布兰,瞧准那面赤匪大旗,能射中吗?” 觉罗雅布兰定睛一看,说道:“没问题。”他取出一支重箭,拉满弓弦,略作瞄准,“嗖”的一声射出。 重箭正中赤军亲兵协协旗,在旗上撕开一道口子。 赤军旗鼓官大惊,莫尔祯见状连忙喝令:“护住大旗,大旗不必前进,其余人继续前进!” 清军使用大梢弓配重箭,使用射面绝技,对前沿的赤军造成相当大的杀伤。 情势紧急,唯有向前突击,与清军短兵相接。莫尔祯左右招呼,极力稳住阵脚,催促赤军前进。 “此必赤匪高官,速狙杀之!”觉罗雅布兰领命,再度搭箭射出,正中莫尔祯胸口。 “啊!”重箭威力极大,几乎贯穿莫尔祯的胸背。他痛苦地呻吟一声,用刺刀顶住身体,总算没有倒下。左右亲兵近前,才发现协统已经气绝。 “杀!给协台报仇!”赤军发疯般向前冲杀,顶着重箭与清军白刃格斗。亲兵拼命抢回莫尔祯的尸体,哭声与杀声混成一片。 莫尔祯才二十五岁,出身永安莫氏,是莫夫人的弟弟,很早就加入了赤军。他虽是“贵戚”,却平易近人,与士卒同甘共苦,很得部下的拥戴。 亲兵协是赤军最为精锐的部队,但与满洲精锐白刃格斗仍然不占优势,在体型、战斗经验上都不如清军。没有了火枪上的优势,赤军只能凭借勇气,在莫尔祯之死的激励下,勉强力战不退。 亲兵协副协统杨方接替指挥。虎贲镇马宝亲临前线,随骑兵协往来驰突,稳住阵线。 岑丹初坐镇雩山,遥见虎贲镇伤亡惨重,心中五味杂陈,深感力不从心。赤军乃后起之秀,战绩斐然,但面对大股满洲精锐,仍然不敌。今日赤军已显颓势,再坚持下去只会增加伤亡。 他毅然决定撤退。几声炮响,雩山上金鼓齐鸣,军旗变换。 未几,前线得令,亲兵协开始退却。第三叠为步兵第一协,前出接替战斗,建立防线,掩护亲兵协退却。骑兵协且战且退,与清军脱离接触。 士卒颇有惊恐,回望雩山之上,见赤军大旗仍在,南越王华盖挺立,始放下心来。 鳌拜本想趁胜追击,但赤军作战极其顽强。 步兵第一协为生力军,虽说不如亲兵协、骑兵协精锐,但在原地坚守防线,顽强阻击清军。 清军疲惫不堪,加之人少,只得放弃追击。 赤军全师以退,士气大丧,乃退入雩都城内坚守。 清军则退后五里扎营,等待汉军、绿营。 (本章完) 第359章 报仇雪恨 第359章 报仇雪恨 经过初步清点,赤军损失近六千人马,士气颇为低落。虎贲镇亲兵协、骑兵协损失最重,战死、失踪、重伤者达到五千,堪称大败。亲兵协协统莫尔祯战死,更令全镇悲痛不已。 岑丹初骑马巡视各部,一面鼓舞士气,一面察看城防。来到亲兵协,莫尔祯的尸体停放在一处门板上。不远处还有一堆尸体,都是重伤而死的将士。 赤军拆除门窗用作柴火,准备火葬。战场上,若不及时处理尸体,就容易造成疫病流行。通常的做法是挖坑埋葬,对于高级将领则要火葬,好歹留个骨骸。 “国主!” “国主!” …… 将士看到岑丹初,就像看到了救星,眼神中尽是期待和希望。 “今日之败,罪不在大家。”丹初语气平静,但透着坚毅和果决,说道:“怪吾筹划不密,过于轻敌。不过,吾已有破敌之策,大家可以放心。” 满洲火器营的强大,出乎意料。丹初暂时还没有破敌之策,说这话只是让将士放心。 将士们依旧崇信国主,纷纷说道: “国主,什么时候反攻,俺们要为协台报仇!” “对!不杀了鳌拜、陈锦,俺们亲兵协誓不为人!” …… “好!”丹初大笑,说道:“战场之上,焉有百战百胜的军队?虎贲镇今日损失不小,但大家士气不衰,吾知破敌必矣。” 来到莫尔祯尸体前,丹初抚尸痛哭,叹道:“吾十七岁投军,十八岁升永安总兵,在永安州寻得立足之地。永安莫尔不以吾浅薄,对吾倾力支持。 “卿时年二十,血气方刚,自备武器,从家丁中拉起一队人马,投我麾下,充任步兵队长。越四年,升为亲兵协统,文武双全,每战常冲锋陷阵,战功赫赫。 “今日之战,卿一马当先,为全军倡,不幸中了流矢。中原未复,吾痛失大将,岂不悲哉?此仇,吾必报之!此敌,吾必除之!” 丹初当众宣布,将追赠莫尔祯为赤军虎贲镇镇统,向朝廷奏请爵位美谥,厚养眷属,可谓哀荣备至。 将士欢呼,士气复振。 来到北城门,王兴正在组织城防。 清军退往五里外扎营,有赤军坚守雩都县城,陈泰、鳌拜必不敢越过雩都,擅往赣州救援。 只是,这雩都县城久经摧残,城墙相当残破,别说护城河了,就连城墙都不可恃。城墙很矮,还不到两丈高,内实夯土,外砌青砖。有此地方青砖已经剥落,露出黄色的夯土。有两处地方夯土已经坍塌,用木桩钉成木栅,勉强封堵缺口。 “国主!”王兴见到岑丹初,欲言又止。 丹初说道:“雩都城墙不坚,但总比野外的营垒好。赤军虽然新败,但有雩都可恃,足以挡住鞑子。”今日真是大意了,原以为赤军人马众多,足以在野外阻击清军。现在看来,还是太乐观了。后面还有汉军、绿营,要想挡住他们,还得祭出赤军的老办法:结硬寨,打呆仗。 “诺。”王兴说道:“职下当严密城防,修葺城墙。” 四万多赤军涌入雩都,守住城池当无问题。甭管满蒙八旗多厉害,必不敢越过雩都,直扑赣州。否则,虎贲镇其尾,第二镇拦其头,足以致其死地。 也不必怕清军封锁雩都。雩都城西、南临贡水,清军无水师,也就封锁不了雩都。雩都周围义师甚多,虽不能与清军死战,却可以在背后骚扰清军,帮赤军运输粮草。 当晚,丹初在县衙内召集众将,总结教训,商议破敌之策。 “以往,赤军屡次与满鞑子交手,对手包括觉罗果科、勒克德浑、济尔哈朗、巴山等,胜多败少。盖因当时赤军名声不显,与我对战的满鞑子人马不众。赤军每战辄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进攻鞑子,故往往取胜。不像今日这般,既有满洲火器营,还有蒙古鞑子,且都是成建制的,战兵过万。” “天气影响很大,风势不利,硝烟都吹到了我方。将士们呼吸不畅,咳嗽不已,视线也受到限制,对射击影响极大。” “尤为重要的是,我军披甲率低。以往鞑子火力不强,子弹不密集,我军以重甲死士在前,尚能挡住鞑子火力。今日交战,鞑子子弹尤其密集,威力也较以前有所提升。没有盔甲防护的将士,一旦中弹,往往不死也伤。”莫尔祯牺牲后,亲兵协副协统杨方继任协统,对白日之战极为痛心。 “不错,”丹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说道:“以往我军不重视盔甲,实因盔甲价格昂贵,赤军装备不起。敌军火力太弱,步枪手抵近射击,结成密集的阵型,先敌射击,先以密集的子弹打垮敌军,防止鞑子射面。 “现在,鞑子也组建了火器营。他们的火枪虽不如我们的定虏式马枪,却人人披甲,防护力强,能以鸟枪对阵我军,能以盔甲减少伤亡。 “今后,我军务必要重视盔甲。以赤军现有的财力,一时半会儿还配不齐盔甲,也无力给每名士卒配备盔甲。没有明盔,没有明甲,敌人给我们造。接下来,我们大力要敌人身上缴获盔甲,争取先给虎贲镇配齐盔甲。” 火枪威力虽大,但本质上仍是滑膛枪,皆用铅弹,质地较软,射程较近。除非发明了线膛枪,再加米涅弹,才有可能淘汰盔甲。以南越国现有的技术储备,倾全国之力发明线膛枪并不难。但发明归发明,要想生产、装备线膛枪、米涅弹,短时间内还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盔甲真的是太贵了。防护力最强的明盔、明甲,价格在十两白银以上,明末最流行的青甲、紫甲两种布面甲,价格也在六两至八两之间。这些盔甲均由精铁制成,在南方易受潮生锈。甲稍便宜,但防护力弱,同样不适合南方使用。 与盔甲相比,一支定虏式步枪配上刺刀,也不过二两白银出头。 “鞑子长途奔袭,又要解救赣州,急于求战,待汉军、绿营到达之后,必会猛攻雩都。我军虽有今日之败,实力未尝大损,将士志在复仇。只要我们守住雩都,鞑子便不能救援赣州。两军相持不下,鞑子粮草不继,日久必生变化。届时,我军再出城邀击,可战而胜矣。”智囊钱秉镫说道。 “是的,”丹初从善如流,说道:“火器消耗弹药,后勤负担重。鞑子远道而来,不见得能备齐弹药粮草。我军得义师相助,后勤补给更为方便。传令各路义师,令他们在敌后骚扰。鞑子战不能克雩都,退不能救赣州,进退失据,可为我军所乘。 “诸君,胜不骄者,能守其成;败不馁者,可图其兴。项羽有巨鹿之胜,骄傲狂妄,终有垓下之围。勾践有会稽之耻,心未绥,志不灭,终能灭吴而霸诸侯。 “天命在吾,故能席卷两粤,北伐江西。明日战斗,孰能为我雪耻?孰能为莫卿报仇?孰能鞭笞鞑子?” “末将愿领兵出城,为国主报仇雪恨!”马宝当仁不让,第一个站出来。 “末将愿领兵劫营,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王兴同样报仇心切。 “很好。”丹初很欣慰,说道:“鞑子强暴,荼毒百姓,腥膻山河。赤军替天行道,诛强暴,施仁义,无往不胜。诸君用命,且看吾如何破敌。” (本章完) 第360章 辅兵逞威 第360章 辅兵逞威 次日,清军来攻雩都,满洲火器营攻北城,蒙古八旗攻东城。 雩都与赣州类似,建于两江交汇处。只不过,雩都是座县城,城池规模较小,城西、城南依贡水,城东遥望梅江,城北则为空地。 清军从城北、城东两个方向进攻雩都,不给赤军留退路,显然狂妄已极。 “鞑子目中无人,竟敢同时进攻两处城门。升帐,本藩要亲临北门督战。”赤军昨日战败,今日又要与清军作战。丹初不顾左右劝阻,决意亲临北门鼓舞士气。 “国主,满鞑子不可小觑,火器颇为厉害。” “本藩替天行道,领赤军北伐,即使有炮弹,也会避我而去。” 侍卫举起金黄色华盖,导引丹初来到北门。将士望见华盖,便知国主亲临城头,顿时欢声雷动。 “国主!” “国主!” 丹初平易近人,士卒见到他不用下跪,纷纷冲他打招呼。 “诸位兄弟,今日我与大家并肩战斗,务必要打退鞑子,为莫协台报仇雪恨!” “为莫协台报仇雪恨!” 巳时,战斗打响。满洲火器营先派出炮队向前,对着赤军北门猛轰。没有重炮,更没有红夷大炮,还是以百子炮、子母炮等轻型霰弹炮为主,打在城墙上竟也能击落砖块。间或有威远炮,装以实心铁弹,一弹命中城墙,必能击碎数块青砖,在夯土上撞出一个深坑,顿时黄土飞扬。偶有开弹落入城内,威力并不大。 为加强防护,赤军也学起了大西军,以布帕包头,身披被、褥子。布帕、被、褥子看起来老土,其实相当实用,对付弓箭、铅子十分有效。 炮兵不惧弹矢,在城头开炮还击。赤军除了有冲天炮发射开弹,有劈山炮发射实心弹、铅霰弹,还有可以发射大实心弹的大杀器-十成炮。 一个炮兵协就有六千人马,火炮数量、威力、射程远远超过清军。战不多时,赤军尽占上风,打得鞑子抬不起头。 十成炮射程最远,威力最大,专门瞄准清军中军大旗打。实心铁弹射速惊人,打在地上复能跳起,铁弹所及尽皆披靡。 不多时,陈锦干脆下令收起了大旗,免得为赤军十成炮指引目标。 丹初哈哈大笑,传令:“告诉费雷拉,就说炮兵协打得很好。本藩很满意,胜利之后必有重赏。” 费雷拉是佛得里亚人,原是雇佣兵,从龙五年,已经升任炮兵协协统,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清军改变策略,派重甲死士向前,有的披被,有的抬门板,腰挎斧头、凿子,直奔城墙之下。 后金时期,鞑子没有红夷大炮,面对坚城束手无策,常常使用楯车攻城。死士藏在楯车下,再用斧头、凿子砍斫城墙,在城墙上硬生生凿出大洞,供主力入城。 “哈哈哈哈,”丹初大笑,说道:“鞑子技穷,要学祖先挖墙角了!传令,今日每斩一名鞑子,额外赏银十两,从本藩私帤中支取。” 岑丹初以技术入股的形式,投资了不少公司。商绅借重他的身份,他看重商人的资金,百姓也认他的招牌。 他那天乱坠般的奇思妙想,往往可以点石成金。除了炼铁、制造军火外,丹初在民用领域亦有涉足,多能成功。譬如创办报纸,改良蜂窝煤,都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丹初由此也积累了丰厚的内帤。 清军冒死来到城墙下,赤军则用擂木、滚石钝击,使清军尸横遍地。偶有清军凿穿了城墙,早有赤军严阵以待,以多击寡,先就近用火枪、刺刀击毙鞑子,再立刻修补缺口,防止清军渗入城内。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鳌拜亲自督战,命人抬着木梯爬城。雩都城矮,木梯的效率比凿子高多了,清军冒死进攻,不时有人跃上城头,与赤军短兵相接。 鳌拜勇武不减当年,亦身披铁甲登城,用满语鼓励部下,道:“吾等先登矣,当破城而入,擒岑贼,杀赤匪,富贵可期矣。”清军死士大受鼓舞,纷纷登城,踊跃战斗,竟能力战不退。 丹初见右翼事急,离开王座,拔出长刀,对左右侍卫说道:“诸君,且随我踊跃向前,杀尽鞑子。” 侍卫们早就憋了一口气,齐声说道:“诺!踊跃向前,杀尽鞑子!” 刚离座走出几步,忽有炮弹袭来,华盖已成齑粉。原来,鞑子注意到了他的华盖,集中铳炮猛攻。 丹初无所畏惧,傲然挺立,如同战神下凡。左右侍卫后怕不已,倒是侍卫长杨鼎真十分乖巧,说道:“国主上膺天命,就是炮弹来了也得避开国主。” “天命在吾,吾何惧哉!” 众侍卫欢声雷动,抢在丹初之前与敌交战。他们的人数远远多于清军,又以逸待劳,剿杀清军当不在话下。 丹初亦不相让,双手持刀,大踏步向清军迈去。未几,赤军侍卫与清军扭头在一起。 不曾想,清军皆身着重甲,不惧刀剑。城头狭促,将士白刃格斗,又不好发扬步枪火力,竟不能抢占上风。 他娘的,火枪打不过人家,白刃战还干不过他?丹初怒极,穿过侍卫的保护,举长刀邀击鞑子。 “咔!”他用足力气,趁那鞑子不备,双手持刀砍中鞑子的右肩。 刀刃与甲片相接,闪出一道火星,并未伤到鞑子的要害。 “双层甲!”丹初暗忖,待抽回长刀,竟发现长刀已经有些轻微卷刃。 这把长刀还是新宁钢铁厂特意为他打造的,用精钢千锤百炼而成。考虑到丹初不常用长刀,钢铁厂特意做得比较轻细,以便携带。 若要用长刀破重甲,必须把长刀加重,加厚,如唐朝的陌刀。这种刀,可不是一般士卒所能驾驭的。丹初身强力壮,自然能驾驭陌刀。可这年头,赤军大多营养不良,哪有力气操弄陌刀? 长刀用的不顺手,丹初干脆抄了把定虏式步枪,用刺刀与鞑子交战。刺刀为三棱形状,较刀剑厚重,比刀剑容易破甲。 不过,鞑子死士多着两层铁甲,赤军与鞑子步战,也不便从甲叶下方刺中鞑子。丹初瞅准时机,用刺刀刺中鞑子面部,总算击杀了一名鞑子,也算出了口恶气。 其他赤军就没那么幸运了。清军凭借着铠甲的优势,竟能以少击多,越来越多的清军登上城头。 关键时刻,一队辅兵涌上城头。他们平时砍柴挑水,习惯使用斧头,刀剑刺不穿重甲,斧头还砍不穿吗? “杀!”当先一名辅兵,看起来才十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手持斧头,恨得咬牙切齿,直扑鞑子,使出浑身蛮劈砍鞑子后背。 那鞑子不备,只听“咔嚓”一声,斧头砍穿甲叶,削去鞑子半个肩膀。 “啊!”鞑子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对面的赤军上前一步,用刺刀刺穿他的喉咙。 其余辅兵备受鼓舞,紧随其后,各不相让。他们从不冲锋陷阵,更少与敌人短兵相接,今日面对先登的清军死士,竟能勇猛向前,佛挡杀挡,神挡杀神。 真是意想不到!最精锐的亲兵侍卫也挡不住清军死士,最不受重视的辅兵竟能建下奇功! “杀!把鞑子赶尽杀绝!”丹初呐喊一声,赤军士气大振,杀得清军步步后退。 鳌拜见势不妙,从城头一跃而下,一瘸一崴地逃回阵地。清军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尸体无数,竟与城墙平齐。 (本章完) 第361章 三叠三胜 第361章 三叠三胜 “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年轻的辅兵手持巨斧,扭转战局,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丹初见他长得眉清目秀,神色坚毅,十分欣赏,询问起他的情况。 那辅兵走到国主面前,略感紧张,说道:“回国主的话,小人姓章,立早章,父母死得早,只给我留下一个小名,叫狗儿。” 想必是穷苦人家出身,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 “什么时候投的赤军?” “小人是肇庆人,本与祖母相依为命。去岁鞑子入寇肇庆,烧杀抢掠,祖母去世,我也被鞑子抓做军夫。天军解放肇庆,不计前嫌,释放小人,又可怜小人孤苦无依,选小人入辅兵协,充作火夫。” “嗯,”丹初连连点头,看章狗儿应对得体,心生许多好感,又问:“刚才鞑子涌上城头,凶恶难制。你为辅兵,本无需上城拼命,为何第一个上来支援?” “国主厚养我辈,我辈自要报答国主。且城池一旦为鞑子所破,玉石俱焚,辅兵亦无生还之理。与其任由鞑子宰割,不如奋戈一击,就是不幸死了,也得拉个垫背的,不枉投军一场。”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倒像是读过书的人。 “你读过书?” “小人祖父是塾师,小时候跟着他老人家学过字。” “为何手持利斧?” “小人在城内窥得清楚,知刀剑不顶用,手头正好有劈柴的斧头。想那说书先生说过,岳武穆用大斧专砍马足,破金鞑子铁浮图,顾招呼辅兵持斧头登城战斗。” “很好,有勇有谋。”丹初赞道:“今日登城战斗的辅兵,每人赏内帤银十两,章狗儿赏一百两。” 众辅兵大喜,欢呼雀跃。 丹初又对章狗儿说道:“本藩看你一表人才,将来必成大器。今日,本藩便擢升你为队长,你到亲兵协效力,如何?” 章狗儿大喜,跪下行礼,说道:“谢国主恩赏,小人求之不得。” 丹初扶起他,道:“做了队长,就不能再叫狗儿了。致果杀敌、强而能断、勇而近仁、英明有执曰毅。本藩为你改名,就叫章毅,如何?” “谢国主!”章毅喜极而泣,仰天叹道:“父母在上,狗儿也有名字了,也做了天军的军官了!” 清军退去,赤军开始打扫战场。清军尸体直接剥去盔甲,从城西扔入下游贡水,免得污染水源,造成疫病。盔甲、武器、钱物全都留下,分给精锐死士使用。打坏的木栅、城墙要加紧修复,免得被清军所乘。 斧头、砍刀、铁锤、榔头等钝器,包括连枷棒,正可对付重甲清军,更得大力搜集,防止清军攻城。 次日,清军并未攻城,留在城外休整。 诸将多主动请缨,愿领兵出城,挑战清军。马宝说:“鞑子汉军、绿营还有万余人马,不日就要赶到雩都。不如先趁今日之胜,打败满蒙鞑子。” 丹初说道:“论野战,我军还不是满鞑子对手。不如先放汉军、绿营过来,由他们强攻城池。我们依城坚守,杀伤鞑子更有把握。待鞑子力竭,再纵兵反击,胜之更有把握矣。” 隔日,清军汉军、绿营赶到,人马上万,随即发动强攻。清军改变战术,以东门为主攻方向,成三叠,绿营在前,汉军在中,满蒙八旗在后。 汉军、绿营多步兵,汉军携带有火炮,清军火力有所加强。但汉军千里来援,同样没有携带红夷大炮,不是赤军炮兵的对手。 清军计无可施,只得逼迫绿营、汉军死战。绿营冲在最前,伤亡最大,若敢后退,汉军在后督战,可先斩后奏。同样的,汉军前仆后继,若敢从二叠后退,满蒙督战队可先斩后奏。战斗仿佛是前日的重现,只不过,今日的厮杀更加激烈,场面更加血腥。才清理干净的城墙下,很快又堆积起层层叠叠的尸体。 不到一个时辰,第一叠清军损失惨重,伤亡近千人。东门左翼战事最为激烈,清军尸体积成一道斜坡,离城墙只有二三尺高。 这部分清军主要是北方绿营兵,才赶到战场,就被陈泰用作炮灰。清军内部等级森严,绿营兵多由投降的明军组成,待遇最差,最受歧视。 他们每月的饷银还不到八旗一半,却被八旗推到前叠送死。都是当兵吃粮的,凭什么厚此薄彼。绿营后队见势不对,再也不肯向前,宁愿被督战队杀死也决不向前迈出一步。 陈泰见状,知道绿营兵已濒临崩溃,再逼下去就要哗变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传令撤下前叠,二叠汉军接战。 这支汉军多炮兵,是“台尼堪”,投降清军较早。台尼堪在汉军八旗中的地位较高,比绿营兵又要高出不少。 譬如,台尼堪多炮兵,有资格装备红夷大炮、冲天炮。绿营兵时常反复,不受清廷信任,严禁装备红夷大炮、冲天炮。但若要真论白刃战,台尼堪比绿营兵好不了多少。 “国主,鞑子二叠上来了。看旗色是汉军,看装束似有满鞑子。” 丹初见东门事急,移陛到东门督战。他举着望远镜望去,说道:“汉军多炮兵,步骑必少。陈泰此举,必在二叠中掺入了养育兵、包衣奴才,以加强汉军。通知费雷拉,鞑子三叠没有靠近城墙,不得引燃引线。” 养育兵、包衣奴才算不上八旗正兵,作战却颇为踊跃,常常不输于八旗正兵。在战场上,养育兵、包衣奴才若能建立战功,不仅有望补为正兵,还有可能提拔为军官。若是不幸战死,妻子家眷亦有抚恤,足以解除后顾之忧。 未时,二叠清军踏着尸体攀上城墙。这次,赤军可有经验了,举着斧头、榔头、铁镐猛击清军。这些钝器原本上不了台面,在特定的场合,针对特定的敌人,却成了绝佳的武器。 “啊!啊!”清军惨叫连连,他们虽有重甲防护,行动不便,往往被赤军钝器所伤。斧头、榔头破甲效果最好,往往一击就中穿透铠甲,给清军造成致命的杀伤。 二叠进攻又失败了。鳌拜见状,怒从心起,不顾腿上有伤,督率三叠满蒙八旗攻城。 城墙下尸体如山,满蒙八旗踏着同袍尸体艰难前行。鳌拜耍了个心眼,令三叠进至城墙下,以同袍尸体为掩护,取出大梢弓,试图发扬射面绝技。 赤军见状,随即改变战术,派步枪手躲在垛口处,使用步枪狙杀清军。 清军用大梢弓射面,仰射,费力。赤军同样用步枪射面,俯射,不用力气,更具优势。 鳌拜一技不成,只得督促满蒙八旗登城。经过两叠之败,清军士气已衰,但满蒙八旗军纪严明,士卒听从鳌拜号令,蜂拥登上城墙。 赤军随即换上刀斧手,用钝器迎击鞑子。这满洲火器营不愧是八旗精锐,作风顽强,武艺过硬,比前两叠强多了。 但赤军也不是吃素的,将士们已经恢复了信心。或从全军调集,或从战场上缴获,登城的将士已经全部穿戴了重甲,凭坚城,用钝器,迎击满洲兵已经不落下风。 反倒是满洲兵,仰攻城池颇为不利,手上的武器又以刺刀、马刀为主,对付重甲赤军颇不得力。好在满洲兵作风顽强,不得令绝不撤退。 正在战局焦灼时,忽听“轰”得一声巨响,城下硝烟四起,无数清军被火药烧死,无数尸体被抛入空中。顷刻之间,一阵血雨袭来,间或有断臂、断腿、肠子、眼珠,落在城头上如同下雨。 岑丹初料知清军必来攻城,先在敌人必经之地埋设火药。赤军重视火器,使用火药、子弹不计成本,足供挥霍。 清军后队有变,死伤惨重。前队大为惊,不等鳌拜命令,纷纷夺路而逃。鳌拜见状,亦无可奈何,只得退却。 赤军打开东门,马宝亲领骑兵协策马追击,追杀二里乃止。 (本章完) 第362章 野战破敌 第362章 野战破敌 清军攻城不得,大败而回。小小的雩都城仿佛成了修罗场,埋葬了无数鞑子。 陈泰清点各部,始知清军伤亡超过预期,战死、失踪、重伤者达到六千,轻伤不堪战斗者两千,战损率超过三成。清军士气低落,锐气已尽,无力再发动新的攻势。 这个安远平寇大将军颜面尽失,却又不敢轻言撤退,心中积郁难发,动不动就要发火,又是重罚犯错的部下,又是发兵劫掠村镇、镇压奸细。 也是,清廷法令极严,任谁是主帅,也不敢隐瞒近日之败。 满洲火器营被清廷寄予厚望,顺治发内帤银十万两、户部拨银五十万两,对各旗威逼利诱,总算凑出了五千精锐。济尔哈朗挂名总办,鳌拜实际主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原以为满洲火器营已经天下无敌,谁知近日战斗,仍旧不能克敌致胜。 眼下满洲名将凋零,多尔衮、阿济格、豪格、谭泰、勒克德浑、济尔哈朗、博洛等名将要么病死,要么重病,要么犯罪被囚、被诛。 陈泰只是二等精奇尼哈番,也就是二等子爵,能充任大将军已是超擢。 湖广战场上的屯齐,人家是宗室贝勒,也不过只能充当尼堪的副帅。尼堪被李定国所杀,屯齐才权摄定远大将军。 有大将军之位,有鳌拜做副手,有满洲火器营、正蓝旗蒙古八旗,这仗无论如何也该打赢。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清军攻不下雩都,就不能援救赣州。两万人马耗在雩都城外,人吃马嚼,消耗极大。明军义师蜂起,不断骚扰清军粮道,不时袭击小股清军,令人防不胜防。 真是战也不是,退也不是。用进退维谷一词形容现在的陈泰,再恰当不过了。 赤军却越战越勇,众将纷纷请命,愿意乘胜出击,强攻清军营寨。 “国主,鞑子败局已定,退后五里扎营,紧闭城门不出。反观我军,屡败鞑子攻势。将士久守孤城,皆愿为国主除此仇寇。请准我率虎贲精锐,开门击虏。” 马宝自从追随丹初,从东勋裨将一跃为赤军大将,再成为丹初心腹,统虎贲镇,对丹初既有感恩,亦有崇拜。他听俘虏说,鳌拜曾亲领满洲兵攻城,亦想领虎贲镇反攻。 “城壁,为将者固当勇猛,但应谋定而后定,不可浪战。”丹初告诫道:“反攻,固我所愿也。但要准备妥当,方能一击破敌。你请领虎贲镇击敌,准备何时进攻?用何战阵?何以破敌?鞑子若坚守营寨不出,怎么办?若出营野战,怎么办?” 一连串几个问题,问得马宝哑口无言。马宝勇冠全军,但有失粗疏,就像当年的吴捷,虽勇武过人而缺乏谋略。丹初把吴捷放在亲军培养了很久,才终于放心,把他外放为步兵第三镇镇统。 “宝无远略,恳请国主赐教。” “鞑子多骑兵,又是远道而来,营寨设得不牢,且比较分散。若鞑子凭垒坚守,我军可重点进攻绿营、汉军,以十成炮破虏营寨。绿营、汉军一破,满洲、蒙古势孤,必难持久。” 马宝很机灵,举一反三地说道:“国主的意思是,若我军主攻绿营、汉军,鞑子就是想坚守营垒也不可得,必会出营与我野战?” “不错,卿明白我的意思了。”丹初笑道:“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经过前番之战,鞑子屡败,战场主动权已归于我手。 “主动出城击敌,要避实就虚,摆出一副主攻汉军、绿营的样子。鞑子倚重汉军的火炮,亦要驱使绿营充当炮灰,必会与我野战。 “因此,接下来的战斗,对手仍是满蒙八旗。骑兵非我军擅长,要战胜满蒙八旗,仍要布置大阵,以炮兵协、亲兵协正面迎敌。 “这就要等待风向,要备齐弹药,要为前排将士配齐重甲。非两三天的功夫,不能准备妥当。吾不急于击杀鞑子,城壁,你亦不必急于反攻。” 陈泰的任务是营救赣州,必不敢离开雩都。清廷在四川、湖广、江西、福建四省大规模用兵,兵力已然枯竭,也派不出援军过来。 不如让子弹多飞一会儿,让赤军取胜的消息传播开来,让各地义师更加活跃,让清军粮道更加不畅,让陈泰的处境更加窘迫。 马宝豁然开朗,说道:“听国主一番教导,胜读十年书籍。宝知矣,当认真筹备,一击制敌。”后面几天,双方零星交战。清军退往城东北五里外扎营,迭经战败,士气低落,赤军正在大力备战,都无意大战。 至二月二十三日,晴朗无风,适合交战。赤军准备妥当,出城邀击清军,除辅兵、义师留守城池外,虎贲镇、步兵第一协大半出动。 战阵仍用三叠阵,首叠为炮兵协,二叠为亲兵协,三叠为步兵第一协,骑兵位于两翼。赤军汲取了教训,安排前排将士着重甲,又搜集了更多的藤牌、挨牌,以加强防护,抵御清军子弹。 为鼓舞士气,丹初亲临战阵,位于二叠、三叠间督战。 清军闻讯,很快出营列阵,也用三叠阵。陈泰调整了部署,首叠用汉军台尼堪,两翼置满洲火器营炮甲,以加强火力。中叠用满洲火器营。绿营兵损失惨重,战斗力弱,用作三叠。 为防止绿营溃散,陈泰亲自押阵,置督战队。蒙古正蓝旗置于两翼,作机动骑兵。 “咚咚咚!”赤军这次进攻,以三枚响弹为信号。响弹为镂空的铁弹,出膛时冲击空气,会发出凄厉的叫声,令清军摧胆裂肺。 首叠炮兵协开炮,以十成炮、冲天炮牢牢压制清军。 清军火力孱弱,只得提前出动二叠满洲兵。为弥补火绳枪威力、射速的不足,火器营包衣、养育兵还挽动大梢弓抛射弓箭。 大梢弓弓力大,更适合搭配重箭,在近距离内直射。清军抛射弓箭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 相反,二叠赤军前队将士都换上了重甲,最前排的身穿两层铁甲,防护力大大加强。定虏式步枪射程远、威力大,赤军身披重甲,不惧敌军子弹,射击更为从容。 清军不占上风,陈泰更加沮丧,驱使蒙古骑兵出战。马宝亲领右翼骑兵迎战,他力大无比,一条鞣鞭枪使得灿如游龙。 “着!”早有一名蒙古骑兵中招,面庞被鞣鞭枪尖刃刺中,当场仆地气绝。 “噼啪!”铁鞭抽打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当面一名蒙古骑兵躲过尖刃,却被铁鞭缠中。马宝用力一拉,把那蒙古兵拖落马下。早有赤军骑兵向前,一矛刺死了蒙古兵。 赤军骑兵也汲取了教训,前队改用流星锤、斩马刀等钝器击敌。 马宝冲锋在前,将士以众击寡,胜券在握,蒙古骑兵阵脚动摇,防线上出现数道缺口。 鳌拜在前督战,来回招呼各叠,妄想坚持不退。不料,清军漏洞越来越多,两翼、二叠都被赤军侵入,缺口不断放大。 再这样下去,可就有全线败退的风险。陈泰无可奈何,下令三叠绿营兵出击,接应二叠、两翼撤退。 清军阵脚松动,将要撤退。赤军士气大振,丹初令三叠前出,掩护二叠前进。 二叠亲兵协、三叠步兵第一协交替前进,每二十步停下一次,射击一轮,如此循环向前。两三万人的阵形,能二十步一交替,已经相当不易。这看似缓慢,其实相当有效,对于组织大兵团交战至关重要。 丹初莅临阵后,大为欣慰,笑道:“鞑子以绿营兵为三叠,譬如以朽木当梁柱,可急攻之。梁柱一折,房屋自仆倒矣!” 果然,绿营兵很快披靡,战线动摇,士卒争相逃命。鳌拜亲斩数人,仍然止不住逃兵。 清军阵线崩溃,赤军乘势掩杀,连破数道营寨。 陈泰自知营寨已不可恃,遂烧毁残余营寨,引败兵撤入宁都,收集残兵,再作打算。 (本章完) 第363章 逼死陈泰 第363章 逼死陈泰 清军退入宁都,败局已定。大将军陈泰已没了往日的风采,枯坐城中以酒浇愁。 他出身于满洲大族钮祜禄氏,乃一等弘毅公额亦都之孙,彻尔格之子。努尔哈赤时期,陈泰补入八旗,初授巴牙喇甲喇章京(护军参领),从努尔哈赤攻锦州,一马当先冲入明军战阵,斩执纛者,得纛以归。 纛乃中军大旗,陈泰初上战场,就立下夺旗首功,由是知名,其后大小数十战,以勇武善战闻名满洲。 这次援救赣州,他连赣州城还没见到,就被赤军击败,退守宁都。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想想真是不甘。 “大将军坐守宁都,实非长久之计。不如……”鳌拜求见,见陈泰态度消极,欲言又止。 “卿有何计?”陈泰反问道。 鳌拜备受顺治信任,已成为爪尔佳氏的台柱子,信口说道:“不如退保南昌,确保省会。待贝勒屯齐在湖广败了西贼,再请他回师江西。两军合兵一处,共击赤匪,破之必矣。” 论江西各地形势,北以九江为重,南以赣州为重,中以南昌为重。南昌是江西省会,关系一省观瞻,若是省会不保,江西全省将糜烂矣。江西为东南各省之屏藩,江西若是变色,东南各省可就危矣。 陈泰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可若是退守南昌,终究没法向朝廷交待。还有定远大将军屯齐,虽是爱新觉罗宗室,却是陈泰的晚辈,战功也远不如陈泰。假若两军合成一处,两个大将军不相隶属,陈泰搞不好还要受屯齐的节制。这面子,是无论如何也丢不得的。 “吾平生用兵,未尝这般狼狈。若是还退南昌,朝廷不明真相,必会怪罪。不如凭城坚守,伺机与珠玛喇取得联系,再等屯兵引兵来援,或可击败救火赤匪。” 鳌拜一听,便知陈泰方寸已乱,劝道:“士卒新败,大将军更得忍辱负重,不可误于虚名。若是停在宁都,大军粮草不继,赤匪蛊惑贼寇围城,则我军危矣。” 清初法令极严,武将在前线失利,重则被诛、家属罚没为奴,轻则降职、削爵、减俸。陈泰是三朝武将,战功赫赫,固然不会被诛,但少不了要降低官爵。与其退守南昌,还不如坚守雩都,争取戴罪立功,功过相抵,还能免于受辱。 陈泰计议已定,说道:“不然,满洲大兵骁勇善战,只要万众齐心,亦能反败为胜。” 鳌拜圣眷正隆,原想借机立些军功,进一步提高威望,却被陈泰所累,心里很不高兴,说道:“大将军不顾大局,只为个人荣辱计,殊不当也。” “你!”陈泰不忿,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鳌拜可是顺治面前的红人,又一手创办了火器营,兵权在握。他要是不配合,陈泰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恰在这时,亲兵来报,说有一队俘虏返回,带回两件赤军信物:一口衣箱、一封公开信。 衣箱没有异样,陈泰还是不放心,让亲兵在门外打开。 “启禀大将军……”一名亲兵佐领回屋答话,跪下后吞吞吐吐的,小心窥伺着陈泰的神色。 “讲!”陈泰色厉内荏,极力在部下面前维持威信。 “衣箱里都是些妇女衣服。” “什么?”陈锦又急又气,和鳌拜一道出去查看。 只见衣箱里摆了一套妇女衣服,有裙子,有亵衣,甚至还贴心地配了双绣鞋。 公开信里,赤军的语气更为嚣张,直言道:“陈泰若还存有胆气,可于后日出城,与我赤军决战;若胆气已失,可着此女姬服饰,速离江西。南越王恩浩荡,必放尔一条生路……”陈泰文武双全,能识汉字,能作文章,曾充为礼试主考官。他读过信件,气得浑身发抖,把信撕成碎片,骂道:“岑丹初,尔欺我太甚!” 他转身对鳌拜说道:“赤匪侥幸战胜,志气已骄,不如引兵急击,必可一击致胜。” 若不是敬谨亲王尼堪战死,贝勒屯齐也不可能接任定远大将军。鳌拜对大将军之职觊觎已久,眼见陈泰丧失了理智,暗中便想落井下石,说道:“军心已散,不可强为出战,请大将军明查。” “你!你敢违我军令!”陈泰威信大减,又急又气,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左右亲兵大惊,上前搀扶陈泰。 鳌拜却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道:“形势艰难,吾不敢奉乱令,置火器营于危地。” 鳌拜性格直率,一向敢作敢当。当年,他拥立豪格为帝,即便多尔衮大权独揽,他亦不改初心,两次被多尔衮论死。现在顺治亲政,对鳌拜信任有加。鳌拜兵权在握,已经渐显跋扈。 二人不欢而散。陈泰越想越气,自己被赤军欺负也就罢了,竟还被鳌拜这个晚辈欺负。他钮祜禄氏与瓜尔佳氏旗鼓相当,鳌拜身为下属,竟敢当众顶撞他,这以后,还怎么号令全军? 当晚,陈泰连夜秉烛,提笔写了数封密信,有的递给顺治,陈述此战经过,暗指鳌拜怠战;有的寄给同袍好友,请他们帮忙说情,保住爵位俸禄;有的寄给族内亲朋,请他们代为照顾老小;有的寄给鳌拜政敌,陈述鳌拜跋扈不臣情状,请政敌上疏攻诘…… 四更天,鸡鸣数声,陈泰终于写完密信,喊来心腹亲信,嘱咐他们寄出密信,又令人准备酒肉、绢绫等物,打算酒足饭饱之后就自缢谢罪。 亲信大惊,急忙派人去请鳌拜。 鳌拜又惊又喜,却装出一副着急关切的样子,策马来到大将军行辕。 陈泰已经换好了二等精奇尼哈番勋服,神色镇定,正在自斟自饮,见到鳌拜过来,笑道:“公来矣,且共饮,与公死别。” 人之将死,鳌拜也生出几分感慨,叹道:“大将军,胜败乃兵家之事,何必如此决绝?” “吾为大将军,此番领满蒙汉精锐南下,无尺寸战功,反而屡战屡败,丧师辱君,不死不足以谢罪。吾死后,公摄大将军印,请整顿军旅,击败赤匪,为吾报仇雪恨。” 鳌拜心中窃喜,却装作悲戚,说道:“大将军弃全军而去,吾亦无计可施,唯有退保南昌,请皇上择派大将,加派劲旅,共击赤匪。” 二人且斟且饮,至天色微亮,陈泰起身说道:“吾去矣,仍在阴间杀敌,以事先帝。公有勇有谋,继领大军,当思为我报仇。” 鳌拜亦起身,行以抱礼,说道:“大将军且去,吾战死沙场,仍去阴间辅佐大将军。” 陈泰哈哈大笑,神情中又是凄凉,又是怨恨,最后把脖子套在绢绫上,一咬牙踢倒了椅子。 鳌拜一直等到他断气,才放下心来。之后,他强忍激动,坐于帅椅之上,一面把玩大将军印,一面亲自传令:“召集众将,鳌拜大将军升帐!” (本章完) 第364章 进取吉安 第364章 进取吉安 陈泰自缢,并不出人意外。满清法令严苛,前线大将常有畏罪自杀者,如汉军之耿仲明、满洲之达素。这些人或因战事失利,或因触犯死罪,若自杀谢罪,往往得到清廷的原谅,爵位俸禄家眷都能得到保全。 倒是鳌拜率领败兵,走建昌、抚州退到了南昌,令人始料不及。这一招以退为进,令丹初有些意外,竟有些难以决断。 率虎贲镇北上追击,围攻南昌?这肯定是不可行的。从赣州至南昌有七百多里,步兵正常行军要半个月。赣州未下,进攻南昌也能无从谈起。 若往东,赣州以东为闽西大山,连绵不绝,不便用兵,最不可行。 若往西,赣州以西则为南安、吉安两府,过了南安、吉安便是湖广郴州、衡州府、长沙府。湖南有屯齐的大军,与江西交界处有武功山、石含山、井冈山等大山,同样不便用兵。 不夺下赣州,奢谈北伐都是徒劳。 就在岑丹初与陈泰鏖战雩都的同时,湖广的局势正在逐渐恶化。孙可望阴谋泄露,与李定国反目成仇。李定国自知实力不济,不足以与孙可望火并,遂引兵撤离永州。 定国原想撤入广西,但镇峡关守将以未奉王令为由,紧闭关门,拒绝李定国入关。定国无奈,只好引军东撤桂阳州、郴州,试图向赣州的赤军靠拢。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三人中,孙可望最善治理民政,李定国最善用兵,刘文秀则介乎二人之间。刘文秀因为保宁兵败,被孙可望解除兵权,闲废昆明养老。李定国与孙可望交恶,粮草供应无着,不少将领家眷又在昆明,军心浮动。同样的,孙可望没了李定国,前线缺少得力的大将,顿失臂膀。 孙、李、刘三人交恶,对大西军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孙可望却沾沾自喜,自以为排挤走了李定国、刘文秀,从此大权独揽,可以大展拳脚。 赤军出兵江西,牵制住陈泰、鳌拜的大军。大西军在湖南胜多败少,正可再接再厉,挑战屯齐大军。 驾前军如赤军虎贲镇,既是大西军精锐,也是孙可望的亲军。贺前军将领皆为可望心腹,纷纷撺掇孙可望,请他亲统兵马,与屯齐决一死战。 孙可望野心勃勃,早就想登基称帝。眼下大西军渐趋统一,兵权尽归己手,若能击败屯齐、恢复湖南,必能提高威望,称帝建国也就水到渠成了。 “国主,情报已明,孙可望正在宝庆调兵谴将,意图与屯齐决战。李定国后军已离开永州,麾下多有叛逃至孙可望者,目前集中于衡州府南桂阳州、临武县一带,尚有兵马两三万人。”情报局侦侯卢守义驰马来到雩都,密告岑丹初。 宝庆北接长沙,东接衡州,南接广西桂林、湖广永州,西接辰州、靖州,遥望贵州,是处不折不扣的战略要地。 孙可望所部大西军已经占领辰州、靖州、宝庆。李定国从永州撤往郴州,衡州的屯齐压力顿减,可以集中兵力对付孙可望。 丹初叹道:“李定国在衡州斩杀尼堪,形势大好,竟被孙可望所忌,惹来杀身之祸。二人原是兄弟,若能同心协力,便可钳击衡州的屯齐,不似像今日这般狼狈也。” “咎在孙可望,”冯加礼说道:“他跋扈自雄,不臣之心久矣。属下多小人,在可望面前自称臣。编修方于宣修西军史,称张献忠为太祖,又策划西营文臣武将,上书劝进。伪兵部尚书任僎鼓吹明祚已衰,事不可为,为孙可望定天子卤簿、朝仪。又立太庙,树太祖高皇帝牌位正中,张献忠牌位居左,孙可望父牌位居右,不伦不类……” 孙可望求封秦王而不可得,与永历小朝廷渐行渐远。这次他挤走了刘文秀、李定国,若能击败屯齐,很有可能会趁势称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望跋扈不臣,左右多奸佞小人。他不能容纳李定国、刘文秀,也就难以团结诸将。失道寡助,孙可望此次对阵屯齐,必不能取胜。”丹初作此判断,令众人顿感忧虑。 刘文秀在保宁大败,孙可望并未派兵反攻四川。相反,清廷征发北方百姓到四川屯田,吴三桂有钱有物,已决定留在四川。一旦解决了粮食问题,吴三桂就能顺江而下,进攻贵州、湖广。 若屯齐击败孙可望,便可腾出手来增援鳌拜,对赤军造成压力。如果吴三桂再发兵南下,整个西南抗清局势将大为不利。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先攻下赣州,争取夺下江西。” 赣州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下的,丹初先派兵经略建昌、吉安两府。 江西独立协北上建昌,号召义师。为此,丹初擢升朱统鉴为独立协副协统,辅佐协统王兴。 朱统鉴是宁藩疏支,明末时流亡至广东廉州。他组织义师,一度恢复廉州府,表现出杰出的军事才能,被廉州人敬称为“朱千岁”。但永历小朝廷继承了明廷防范宗室的传统,封朱统鉴为灵山县县令,剥夺了朱统鉴的兵权。 宁藩长期就藩江西,朱统鉴对江西地形人文相当熟悉。此番入赣,正可大展拳脚。 步兵第一协返回赣州,会合步兵第二镇继续围攻赣州。围城打援,鳌拜的援军已经退还南昌,赣州守军孤立无援,更加绝望。 赤军只要加紧围困,严密封锁,等城内守军粮尽,赣州自然不攻自破。清军曾以此着破南昌杀金声桓,破大同杀姜瓖,破广州,屡试不爽。 现在,赤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谓报应。第二镇镇统匡时主持围城,除了掘深壕、搭浮桥,还致力于策反守军,已经初见成效。 赣州守军有满蒙八旗,有靖南藩军,有南赣绿营,有北方绿营,还时临时招募的团勇,成分相当复杂。除了满蒙八旗会与城池共存亡,其他军队多半不会殉城。 赤军中有定南藩旧部,可以策反靖南藩军,有南赣绿营降军,可以策反南赣绿营。甚至,城内有一支河南绿营,赤军东勋旧部将领多为籍,七拐八拐也联系上了河南绿营。 岑丹初则亲率虎贲镇入吉安,一面筹集粮草,一面号召义师。就地筹粮、就地扩军,也算是赤军的长项。吉安粮产丰富,有赣江通往南昌,有驿道通往湖广衡州,地势紧要。 第二镇已派兵马入吉安,攻取了龙泉、万安、泰和三县。江西巡抚夏一鹗派江西绿营增援,试图坚守吉安。 虎贲镇进取吉安,牛刀杀鸡,夺取吉安并不难。有了吉安,赤军可以同时牵制鳌拜、屯齐两部清军,为第二镇攻破赣州创造便利。 (本章完) 第365章 千古节义 第365章 千古节义 三月中旬,岑丹初进驻吉安。 吉安,古称庐陵,襟带岭粤,唇齿荆楚,据赣江之上游,为南北之要会。正德年间,王守仁以吉安起义兵,遂平宸濠之乱。盖吉安地广物繁,屹为雄郡,内出赣石之隘险,外通南昌之声势,于地利最为得也。 虎贲镇夺取吉安,乏善可陈。鳌拜以满洲兵新败,不愿出兵救援。吉安守军为江西绿营,一开始还能凭借城墙抗拒赤军步兵。虎贲镇一来,铁骑如林,十成炮炮声震天,守军不敢顽抗,弃城逃窜。 吉安重镇,遂归赤军。此地人文荟萃,科举取士冠绝天下。当年金声桓、王得仁反正归明,吉安名士多响应,又有金、王旧部,事败后遁入山林。 赤军来到吉安,义师群起响应,许多明遗民亦纷纷出山效力。 这天,马宝过来谒告,喜不自禁地说道:“国主,有同乡来归。” 明朝时,陕西为边防重镇,除陕西本省外,还有一个陕西行都司,地理范围大致涵盖现在的陕西、宁夏、甘肃三省。陕西多战事,亦出武将。 金声桓、王得仁都是陕西人,金声桓是榆林人,王得仁曾为李自成旧部,还是李自成的米脂同乡。既有同乡来归,想必是金、王二人的旧部。 丹初问道:“是金声桓的旧部,还是王得仁的旧部?” “是王得仁的妻弟,黄天雷,长安人。我与他有旧,说起来,还曾受过他的恩惠呢。” 马宝也出身于大顺军,只不过资历较浅,名声不显。王得仁则是大顺军后期骁将,绰号“王杂毛”。 当年李自成兵败渡江,王得仁作先锋在前探路,自成在通山遇害,王得仁依附金声桓。金声桓召集左良玉溃卒,王得仁召集李自成溃卒,声势浩大,遂据有江西。 金、王反正归明后,黄天雷以锦衣同知授兵部右侍郎,协助王得仁防守南昌。后清军围南昌日急,王得仁密令黄天雷携带幼子出城,辗转入吉安山中。 金、王败亡后,黄天雷召集旧部,在武功山拉起一支队伍,立寨屯耕,清军莫能征剿。先后依附黄天雷者甚多,计有: 宋奎声,抚州府临川县人,乃南安伯宋奎光之弟。宋奎光曾任明军山海南协守备,为金声桓中军,最受声桓倚重,多智计。南昌陷,宋奎光被执,谭泰怜其才,亲自劝降,奎光不屈而死。 郭天智,奉节人,郭天才之弟。郭氏兄弟少从熊廷弼辽东,后隶属左良玉,归金声桓节制。南昌之战时,金声桓、王得仁主张入城保守,郭天才争之不得,自率军出城,屯驻黄泥洲,为南昌犄角。所部多川卒,擅用白杆长枪,清兵畏之。后食尽,郭天才率军入城,与金、王同生死,郭天智率少量家外出求援,流落吉安。 全鸣时,字守一,沛县人,文武双全,游侠四方,四方任侠乐于相从。南昌被围时,全鸣时数次出入南昌城,来往传递文书,出入清兵窥探消息,口头禅是“冤抑必代雪,患难必出救,非类必引避”。 杨焕,吉安府修水县人,大臣杨士奇的后裔。 严复明,袁州府分宜县人,大臣严嵩的后裔。严嵩被世人唾骂,严复明志在为严家正名,改名为复明,立志反清复明。 …… 这几个人或为金、王旧部,或为江西本地士绅,因为抗清而走到了一起。武功山地瘠民穷,清军不屑征剿,他们坚持抗清至今,也算殊为不易。见面之后,双方分宾主坐下,丹初说道:“诸君皆为前辈,千古节义,坚持抗清至今,本藩听闻诸君事迹,感戴不已。” 黄天雷代为回答,说道:“当年,某等不能随榆林王、建国公而去,苟活至今,深感惭愧。唯剩满腔赤心,唯愿杀尽鞑虏,恢复中华衣冠。” 杨焕补充道:“江西绅民翘首以盼王师久矣,今者国主率大军入赣,斩杀陈泰,鳌拜遁逃。全赣振奋,皆愿追随国主,效死先复江西,再复中原。” 恢复江西也并非易事。赤军虽在雩都击败清军援军,却并未大量歼灭清军有生力量。鳌拜领着败兵据守南昌,与湖广的屯齐、赣州的珠玛喇遥相呼应,已经稳住了赣北局势。 五年至今,赤军占据岭南,拥二十万之众,能在野战中击败满洲精锐,已经相当不易。但不得不承认,赤军崛起太速,精锐还是太少。放眼二十多万陆师,也就虎贲镇三万多人能与满洲精锐争雄。 接下来,扩充虎贲镇,增加可以机动野战的精锐战兵,已是势在必行。现在战事缓和,以江西粮草养兵,以江西义士充实队伍,正当时也。 全鸣时献计道:“王师围困赣州已有一个多月,封锁益严。守军鱼龙混杂,原本还盼着援军解围。国主斩杀陈泰,逼走鳌拜,赣州援军已绝,守军孤立无望,必生贰心。全某不才,愿请膺潜入赣州,策反守军,招唤绅民。” 情报局长冯加礼听说过全鸣时,说道:“久闻全兄任侠使气,事迹流传甚广。此行潜入赣州,犹如龙潭虎穴,全兄将如何措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打算扮作白莲大士,入城散播谣言,就说国主上膺天命,下世替天行道,顺者昌,逆者亡,守军若执迷不悟,必遭天谴。” 自明朝中后期起,土地兼并加剧,流民四起,各类宗教流行。白莲教是其中流传最广的宗教,在民间信众甚多,其“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八字真言对民众吸引力极大。 赤军屡战屡胜,岑丹初无所不知,还会番语,天命之说流传已久。借白莲教的名义,鼓吹顺从,争取人心,或许比强攻更加有效。 “听说,当年鞑子围南昌时,曾派间谍伪装成摩诃迦叶。金、王受其愚弄,罢兵不战,致鞑子轻易围城。” 丹初问道,他虽然年轻,却阅历丰富,对人心有了更深的认识。守军身处绝境,就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全鸣时的计策,其实颇有可行之处。 宋奎声说道:“确有此事。当时,吾兄为榆林王中军,负责城防,知那摩诃迦叶是个奸细,有意除之。但榆林王已经技穷,信之颇笃,派兵保护。 “事出两个月,鞑子围城日严,满洲主力赶到,军民颇疑之,榆林王犹不悟。吾兄先斩后奏,擒拿奸细,刑讯逼供,始知为鞑子所派。” 珠玛喇为满洲名将,可不是好糊弄的。全鸣时说道:“吾未死于南昌,悔恨三年,此番入赣正可稍赎前罪。城内必有侠客,吾与之联络,庶几可以无碍。” 杨焕与严复明对视一眼,说道:“赣州城大,吾二人在城内颇有些故交,可写信带与全兄,委托故交成全。” 丹初赞道:“善,诸君精忠报国,赣州指日可破矣。” (本章完) 第366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366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定国在衡州阵斩尼堪,岑丹初在雩都逼死陈泰,中南战场上出现了两次抗清的小高潮。 诡异的是,赤军、大西军并未奋起追击,清军亦未大肆反扑,湖广、江西两省战场一度偃旗息鼓。 屯齐屯驻衡州,密切关切着大西军的动向。他这支清军整体实力不如鳌拜的,但战损率较低。由于孙、李内讧,李定国并未扩大战果。湖广清军只损失了千余先锋,主力并未受损,士卒愿为尼堪报仇,军心可用。 大西军已经分裂,无可挽回。孙可望调兵谴将,集中精锐屯驻庆远,意图进攻屯齐。但他隐忍不发,送密信给岑丹初,请赤军进攻南昌。 孙可望的意图显而易见。赤军北攻南昌,江西清军势必拼死防守。有岑丹初拖住鳌拜,孙可望进攻屯齐更有把握。若弄得好,孙可望可以先打败屯齐,再趁岑丹初、鳌拜两败俱伤,顺江再取湖北、江西。 李定国受到孙可望的威胁,只得撤离永州,引兵屯驻郴州。他观望不前,看样子是想与赤军结盟。麾下原本有五万兵马,已有两万多逃归孙可望,剩下两万多兵马,进攻清军则不足,屯守郴州又多余。郴州地瘠民贫,粮产不丰。李定国没有稳定的地盘,粮草压力很大。 屯齐窥知孙、李内讧,也就有了信心与大西军决战。 上计,是先弱后强,南下郴州,先打败李定国,再威胁赤军侧背,解救赣州清军。若是足够大胆,拿下郴州后可以走山间绝道翻越五岭,攻入广东,赣州之围自解。 不过,这条计策太过冒险。一旦实施,孙可望很可能会领兵抄袭屯齐后路。 下计,则是进取庆远,与孙可望决战。这势必会拖延时间,加重赣州危局。但也没什么,屯齐的任务是确保湖广,对手是大西军,解救赣州是鳌拜的事。 鳌拜的损失比屯齐大得多,正屯驻南昌恢复元气。该部士卒在雩都与赤军大战,战损率很高。幸存下来的士卒亲见赤军炮火猛烈,士气十分低落。 没有足够的红夷大炮,鳌拜不会再与赤军大战。他正忙着搜集红夷大炮,一部分从武昌、南京、安庆等地调运,一部分在九江府瑞昌县就地铸造。 赤军夺下吉安府后,丹初便按兵不动,致力于收集粮草、扩充兵马。就地扩军,也算是赤军的拿手好戏了。这一次,岑丹初着重扩充虎贲镇。 原配属给虎贲镇的步兵第一镇第一协,拆分为二,八千人补入虎贲镇,定番号为虎贲镇亲兵第二协,原亲兵协改番号为亲兵第一协。亲兵第二协缺额四千人、步兵第一协缺额八千人,主要从广东新兵、江西义师、清军降兵中补充。 这样一来,赤军入赣有十万多兵马,第二镇围困赣州,虎贲镇在吉安休整,江西独立协在赣州、建昌、吉安三府活动。 丹初已经许诺王兴、朱统鉴,待恢复江西,就改江西独立协为江西守备协,为赤军正式编制。二人分任协统、副协统,游击作战十分积极。 岑丹初、孙可望、李定国、屯齐、鳌拜,中南战场上大军云集,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人轻举妄动,很可能会搅动整个战局。 四月二日,侦侯卢守义来报,清军屯齐部拔营,从衡州南下。 “什么时候的事?”丹初对此很关切,连忙问道。 “三月二十九日。” 吉安位于衡州正东方向,距衡州有五百多里,有武功山、石含山、井冈山等山脉相隔。侦侯能在三天内传递出衡州的情报,已属不易。 清军从衡州南下,有两个方向。一是向东南郴州,击李定国,对赤军威胁最大。二是向西南永州,隔断孙可望、李定国两部的联系。 不等丹初发问,卢守义说道:“鞑子派往永州的斥侯比较多,我们据此判断,屯齐当是前往永州。” 八旗经济文化水平低,用兵比较朴质,一本《三国演义》都能被奉作兵法瑰宝。但由于八旗战斗力强,军纪严明,往往能用最简单的战术,发挥最大的作战效能。 丹初略感放心,说道:“谅屯齐也不敢进攻郴州,否则,孙可望乘其后,便可断绝屯齐退路。湖南摧残已久,人口零落,粮产不丰,屯齐缺少粮草,不战自乱矣。”谋士钱秉镫献计道:“自古用兵,往往先湖南,后江西。若国主以虎贲入衡州,再与李定国合击屯齐,可战而胜矣。” “嗯,”丹初沉吟道:“我亦有此意,怎奈湖南残破,粮草筹措不易。若从后方转运,千里跋涉,不见得可行。” 谋士只须出谋划策,丹初身为主帅,却得考虑方方面面。每次用兵,后勤粮草问题至关重要,经常决定战略战术。 湖南地当南北方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自明末起,湖南便遭受战乱,先是张献忠引大西军入湖南,接着又是大顺军。 到了永历时期,湖南成为南明对抗满清的主战场,备受摧残。不管是清军还是明军,到了湖南都竭泽而渔。就连何腾蛟也在湖南加征“义饷”,行“告诘”之法,湖南十室九室。残余民众结寨自守,抗粮杀差,任谁来了也不纳粮,不归顺。 赤军若要入湖南作战,最可行的还是派虎贲镇,从吉安直入衡州。届时,虎贲镇的粮草就得从吉安转运,想想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然而,正是因为不可思议,方能出敌不意。衡州的军事重要性,要超过江西的赣州。赤军若能拿下衡州,进可攻,退可守,也就掌握了中南战场的主动权。 钱秉镫对道:“西军出云南、贵州,道路更加艰难,尚能出兵湖南。我赤军克服困难,未尝不能出兵衡州。” 丹初点点头,若有所悟。不管怎么样,先做准备吧。 “第一镇第二协,目前在什么位置?” 作战局长何肇基已成为丹初得力的“参谋长”,不假思索地说道:“目前在桂林协防。” 第二协负责协防广西,驻在桂林可以同时兼顾严关、龙虎关两个方向。 “传令,第二协过严关,调防全州,接令后立即拔营。” 发动了!何肇基心中一喜,拿毛笔记下丹初的口令。 “传何国驹过来!” 何国驹原是丹初心腹,后被焦琏用作大将。焦琏兵败后,何国驹重归岑丹初,从步兵第一协副协统擢升为虎贲镇亲兵第二协协统。 “国驹,我若带虎贲镇出走,你能否以亲兵第二协守住吉安?” 吉安地位重要,民间富庶,是座大城,周长八里。不难想象,一旦虎贲镇出走,鳌拜必会倾巢出动,争夺吉安。 好在,守城比野战容易多了。只要有大炮,有粮草,只要弹药充足,何国驹便有希望守住吉安。 “没问题。”何国驹是员虎将,说道:“若失了吉安,我愿自刎谢罪。” “三个月。”丹初补充道:“我走之后,你只要能坚守吉安三个月,便足矣。” 赣州城内粮草有限,只要何国驹能坚守吉安三个月,匡时就能领第二镇攻破赣州。届时,第二镇再顺流而下救援吉安,可保吉安无虞。 (本章完) 第367章 孙可望兵败宝庆 第367章 孙可望兵败宝庆 软禁刘文秀,赶走李定国,孙可望的威权达到了顶峰。为巩固自己在大西军的权位,孙可望决意进攻宝庆。 此人思维缜密,布置得当,不失为一代枭雄。为打垮屯齐部清军,孙可望调遣冯双礼、白文选、马进忠三位大将,又亲率驾前军,集合十万兵马至宝庆一带。 屯齐刚经历过衡州之败,生怕清廷问罪。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孙,舒尔哈齐的孙子,在宗室中地位并不显贵,却得任定远大将军。 早年,舒尔哈齐试图自立,与努尔哈赤关系闹僵,被囚禁而死。皇太极巧得帝位,威信远不如努尔哈赤,常被旗主压制。为此,他极力拉拢地位比较低的宗室,这其中就有屯齐。 屯齐骁勇善战,十二岁就上了战场。孙可望来势汹汹,屯齐也不甘示弱。不过,他汲取了衡州之败的教训,先南下永州试探。 大汉奸洪承畴已经移驻长沙,侦知孙可望、李定国有隙。他老奸巨猾,主张“以兵攻贼,不如以贼攻贼;以王师攻贼,不如以汉兵攻贼”,一面散播谣言,一面派遣间谍,进一步离间孙可望、李定国二人的关系。 李定国更加疑忌,引军离开永州,避开清军兵锋。 屯齐“收复”永州,在永州留驻数日,见李定国继续东进郴州,确信孙可望与李定国关系破裂,决意北上宝庆,与孙望决战。 从永州至宝庆只有不到两百里,屯齐从四月八日拔营,至十七日才到达宝庆,足见他的谨慎。可作比较的是,尼堪在衡州之战时,为追击李定国,曾率领先锋一昼夜疾驰两百多里。 申时,清军扎营,屯驻于岔路口,逼近宝庆府城。 大西军以逸待劳,抢占优势地形。冯双礼、白文选、马进忠三位大将屯驻周家铺一带,凭山设垒。 孙可望原本随驾前军屯驻宝庆府,为鼓舞士气,亲率驾前军迎战清军。 大西军占据周家铺四面山岭,居高临下,形势颇为有利。冯双礼军驻左山,白文选军驻右山,马进宝、杨武、冯万宝为后军,确保孙可望退路。 李定国东撤郴州,不仅使屯齐再无顾忌,也使孙可望丧失了一支经验丰富的生力军。 更糟糕的是,孙可望对前线大将多有怀疑。 冯双礼资历很老,是大西军五军都督之一,原是北府艾能奇的部将。 白文选同样是五军都督之一,与冯双礼关系颇睦,原是南府刘文秀的部将。刘文秀出征四川时,白文选为刘文秀的副将,生死与共。孙可望软禁刘文秀,白文选亦闷闷不乐。 马进忠资历比李自成、张献忠还老,与孙可望关系更远。赤军致力于经营岭南,马进忠在湘西无所依傍,才被迫归顺了孙可望。 至于孙可望的心腹大将,有不少留在云南、贵州,如王尚礼、贺九仪、狄三品、张胜等。 南明历史上,前线主帅总是会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下一些莫名其妙的命令。究其根本,实因缺少一个绝对权威,前线大将各怀猜忌。 孙可望在宝庆同样如此,下令白文选、冯双礼、马进忠三部因山设垒,无令不得出战,动辄斩。 这等于是说,孙可望只用驾前军对战清军。 驾前军又称“殿前军”,为孙可望的亲军,由夷汉选锋兵组成,有兵马六万人,为大西军精锐。孙可望训练驾前军五年,用戚继光兵法训练大阵,耗费银钱无数。可以说,驾前军装备精良,将士训练有素,绝对是大西军精锐,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缺少实战经验。 衡州之战,雩都之战,李定国、岑丹初大败清军。驾前军亦跃跃欲试,认为清军不堪一击,鼓动孙可望亲立大功以服众。 另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是:大西军谣言四传,说孙可望将在收复湖南后称帝,就连国号都已经取好了-“后明”。 十八日,孙可望自将驾前军,邀击清军。时阴雨连绵三日,不利交战。驾前军主动出击,颇令清军意外。 屯齐派名将佟图赖迎战驾前军。这支八旗多骑兵,佟图赖率蒙古镶黄、正红两旗为前队,试图直接冲垮大西军。 驾前军按照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时留下来的兵书,以大方阵迎战。士卒用藤牌、长矛结阵,以步战对抗蒙古骑兵。 事实早已雄辩地证明,只要步兵纪律严明,完全可以结成严密的战阵,以步战击溃骑兵。驾前军初战告捷,蒙古八旗伤亡惨重,惊溃而逃。 清军绿营兵为后队,见势不对,也跟着一溜烟逃跑。屯齐、佟图赖连斩数人,也止不住清军败逃。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驾前军见清军溃败,忙于抢夺战马、辎重,阵型大乱。 佟图赖见状,反军来攻。驾前军中军不仅有中军大旗,还另设龙旗、华盖,列鼓吹。佟图赖知此处必有孙可望,乘乱直扑驾前军中军大旗。 驾前军拼命阻击,奈何阵型已乱,挡不住八旗攻势。 屯齐本就害怕顺治治罪,亦孤注一掷,把所有八旗战兵投入战场,从左右两翼侧击驾前军。 孙可望急令冯双礼、白文选、马进忠三部来援。或许是传令不够及时,或许是三将不愿为孙可望作嫁衣裳,或许是清军势大,冯双礼三人并未及时派兵援救。 继续打斗下去,只会加大驾前军的伤亡。就算拼尽驾前军打败清军,孙可望没了亲军,自身安全都无保障,别说称帝建国,能不能挡住李定国都不好说。 孙可望无意与清军拼命,在亲兵护卫下脱离战场,中军龙旗遂被清军夺占。 龙旗一倒,驾前军更无战心。冯双礼、白文选、马进忠不明前线形势,各自惊疑,纷纷引军西撤。 一场本该胜利的会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即便如此,驾前军勇猛敢战,仍给清军造成重大杀伤。两名正黄旗蒙古梅勒章京,一曰韦征,一曰武京,都在这场战斗中阵亡。 大西军与明军一样,一处败,处处战,一场战斗失败,很容易演变成整个战役的失败。 周家铺之战后,孙可望再也没有了称帝建国的雄心,又怕后方生变,不敢再与屯齐交战。孙可望引驾前军残部回贵州,置将分守枫木岭、武冈州、辰州等地。 屯齐占领宝庆,夺取了湖广战场的主动权。 (本章完) 第368章 收编李定国 第368章 收编李定国 孙可望率军退出宝庆,屯齐亦不敢追。驾前军的实力,他算是领教过了。另外,清军粮草不济,亦使屯齐深感苦恼。 是役,大西军、清军各自领兵十万云集宝庆。宝庆本就残破,老百姓更加惧怕,纷纷遁入山谷不出,号曰“避安”。 屯齐领满蒙汉八旗三万多人,绿营兵七万多人,总兵力达到十万余人。绿营兵虽不能战,吃粮食是一点也不少。清军粮草不济,军夫多饿死者。 于是,屯齐分兵掠邵阳、新化、新宁、东安、祁阳诸县,“搜山破寨,无一得免”。百姓多被清军所杀,粮食皆被剽掠,余者多饿死。 大西军退屯武冈、城步、黔阳等地,与清军以紫阳河为界。 六月,屯齐部清军饱掠过后,解决了粮食问题。 此时,赣州已被围困四个月,守军粮食将尽,只得减半供应。居民粮食多被剽掠,民众饿死甚多。全鸣时潜入城内,策反守军,鼓动民众。居民时有暴动,赣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六月初二,屯齐按捺不住,从宝庆拔营,东击郴州。 郴州有一条驿道通往广东,经宜章县可翻越五岭之一的骑田岭,入广东韶州府乐昌县。从韶州府溯浈水即可到达南雄府,走梅关翻越大庚岭便可至赣州。 只不过,这条通道多为陆路,通过条件不佳,不像严关、梅关那样有水利之便,不常用来行军打仗。 屯齐此举甚是厉害,一可以打击李定国,肃清湖南的大西军,为本职责任;二可以威胁赤军侧背,遥解赣州之围,为友军分忧。 李定国急派靳统武间道走吉安,向岑丹初求援。 靳统武,陕西泾阳人,乃李定国嫡系部将,挂澍德将军印。历史上,靳统武对定国忠心耿耿。李定国在缅甸病重,临终托孤,命靳统武辅佐世子李嗣兴继续抗清,要求李嗣兴事之如父。 “殿下,唇亡齿寒,鞑子一破郴州,便可入韶州,后果不堪设想。”靳统武一身是胆,但拙于言辞,见到岑丹初先行跪拜,直言请兵。 大西军、大顺军从惨烈的明末农民战争中脱颖而出,自有其过人之处。大顺军擅长抚民,大西军则勇猛敢战,尤其擅长机动作战。 每有大战,大西军将领常常带头冲锋。靳统武就是这样一员猛将,深为李定国倚重。 “赤军兴师动众,围赣州四个多月,志在必得。一旦出兵入湘,势必前功尽弃。”丹初慢条斯理地说道:“康国公能征善战,在衡州阵斩尼堪,对付小小一个屯齐,自然不在话下。” 李定国心气高,对孙可望不服久矣,亦不愿归顺岑丹初。但时过境迁,他脱离孙可望,也就没有了稳定的后勤供给,麾下兵马缺衣少食,不断溃散。 郴州形势逼仄,并非根据之地。李定国前有赤军拒绝入关,后有清军咄咄逼人,俨然已经陷入绝境。 丹初对此一清二楚,向李定国抛出了橄榄枝。但李定国自视甚高,只愿与赤军结盟,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归顺赤军的。“殿下,”靳统武浓眉一挑,说道:“康国公与您既是同乡,又有姻亲之谊,彼此矢志抗清,若能携手结盟,天下事何不可为?” 天下事何不可为?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久闻李定国雄心壮志,不肯屈居孙可望之下,果然不假。丹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对李定国,必须坚持收编,不可稍有退让。不然,等李定国摆脱了困境,恢复了元气,又不知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他走投无路,形势使然,自会归顺。 “呵呵,”丹初笑道:“天下事何不可为?将军此言,谬矣。大明人口、财赋、军队过满洲百倍,为何一败再败?威宗驾崩后,国朝南渡,弘光、隆武两朝皆昙一现,我朝亦一败再败,何也?” 靳统武沉默寡言,却听丹初自问自答道:“实因国朝事权不专,用人多疑,文臣党争,武将猜忌。前线节制不一,纵有千军万马,何如鞑子一旅? “譬如贵军,百战精锐,将领勇猛敢战,过于顺军。南府、西府、东府互相猜忌,彼此不服。南府被削夺兵权,软禁昆明。西府先有衡州大捷,竟为东府所忌,带兵出走,先避于永州,再避于郴州,已至为鞑子所迫,走投无路。 “归根结底,在于兵权不专,节制不一。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本藩若要救援康国公,除非倾尽全力,否则很难奏效。 “但鞑子坚守赣州,誓死不降,鳌拜坐镇南昌,虎视眈眈。若本藩提兵入赣,鳌拜必然乘机南下。届时,赤军久攻赣州不下,鞑子内外夹击,危险至极。 “识时务者为俊杰,康国公若诚心抗清,就该归顺本藩。若只愿与本藩结盟,本藩只能略输粮草,不能倾全力救援郴州。” “殿下,”靳统武有些急迫,声调也高出了几度,说道:“赤军无需入赣,只要殿下传令守军开关,接纳康国公入粤,即可。” “呵呵,”丹初又笑了,说道:“南越国早有法律,国内只许有赤军,不许有他兵。贵军以客兵居南越国,康国公若是意图挟持朝廷,置本藩于何地?” “呃……” 眼见靳统武语拙,丹初说道:“昔者,李来享以忠贞营残余来附,备受器重,如今已积功至步兵副镇统,兼步兵协统。忠贞营家眷得享富贵,衣食无忧,将军必有所耳闻。 “康国公擅用兵,却非理政之才。若执意自立,势必山穷水尽。若诚心归顺,本藩必重用之,以粮草济之,以爵禄奉养军属,前程可期矣。” 靳统武动心了,说道:“兹事体大。某当请示康国公,再向殿下禀告。” 形势还是不急啊。丹初一笑置之,端茶送客。 过了五天,李定国再派使者来到吉安,语气已经松动。定国军队在桂阳州初战失利,完全退入郴州。形势较之前又恶化许多,靳统武见状,再次求见丹初,决意向丹初归顺。 岑丹初则决意派兵救援,先令第一镇第二协拔营,从全州北上,进入永州府境,逼迫屯齐分兵。 李定国走投无路,正式归顺赤军,所部定番号为步兵第十协,暂时归虎贲镇节制,李定国任协统。 (本章完) 第369章 朱成功北上长江 第369章 朱成功北上长江 想增援李定国,也没那么容易。 赤军封锁赣州越来越严,守军粮草越来越少,甚至已经杀马取食。 满洲名将珠玛喇主持城防,仍在拼命坚持。有鳌拜坐镇南昌,赣州守军就有希望。有了希望,赣州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大不了就杀人取食,清军如同禽兽,吃人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为打破赣州僵局,匡时曾组织过一次强攻。第二镇遴选精锐,从城南镇南门、百胜门发起猛攻。城内亦有义民响应,声势颇壮。 但赣州地形特殊,城防坚固,满蒙八旗拼命死战。第二镇并未攻下赣州,反倒伤亡不小,城内义民亦遭屠戮。匡时决定继续加紧围困,待守军粮尽,再伺机破城。 赤军入江西十万余人,若攻不下赣州,就难以获得立足之地。南安、吉安、建昌诸府虽已归顺,终究不是根本之地,不足为恃。 第二协一万五千人已经出全州,入湖南永州府,威胁屯齐的侧翼。李定国手上还有两万大西军旧部,在郴州的处境将大为改观。 但屯齐手上有十万兵马,其中有三万多八旗兵。若想彻底解决郴州之围,必须派虎贲镇入赣,以精锐对精锐。虎贲镇能在野战中击败满洲火器营,对战屯齐麾下八旗当无问题。 问题是,鳌拜一直在南昌虎视眈眈。一旦虎贲镇离开吉安,鳌拜必会倾剿南下。何国驹以亲兵第二协一协之力守卫吉安,能成吗? 带着种种诸多疑问,丹初登上吉安城头,一边散步,一边排遣心绪。 经过近三个月的经营,吉安城墙坚固不少。为防止清军攻城,何国驹组织人手,在城墙上加筑八座炮台,在城外要道设置梅桩,专门拦阻清军骑兵。 “虎贲镇在吉安驻扎多久了?”丹初问道。 秘书郎杨云卿屈指一算,说道:“还有五天,就整三个月了。” “国驹,你担任亲兵第二协协统,有多久了?” “两个月外加十六天。”何国驹也记得很清楚,随口答出。 “真想不到,北伐至今,大仗没打几个,竟打成了持久战。”丹初叹道:“得亏江西富庶,筹集粮草还算方便。要不然,大军师老无功,时间久了必生异变。” 何国驹倒是很乐观,说道:“国主上膺天命,威望素著,逼死陈泰,重创鞑子,四方豪杰云起响应。赣南除赣州一座孤城,其余尽染赤色。赤军再增加亲兵第二协、江西独立协,相比孙可望的驾前军,岂不战绩斐然?” “呵呵,”丹初笑道:“你小子,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众人开怀大笑,何国驹笑道:“非是某油嘴滑舌,实因句句属实。” 遥想当年情状,真是不胜感慨。岑丹初以童子兵投军,一战成名,擢升标营队长。那时候,何国驹还是个瑶人俘虏,大字不识一个。丹初慧眼识珠,用何国驹为亲兵。五年下来,他已膺任南越国主,何国驹中间被焦琏用去,走了两年弯路,终究是重归赤军,擢任协统。 这种同袍之情,这种赏拔之恩,岂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笑过之后,丹初神情轻松不少。遥望北方,他又显得心事重重,走在几人前列。 何国驹与杨云卿对视一眼,问道:“国主准备什么时候拔营西进?” 西进,指的是西进衡州。虎贲镇从吉安向西出发,溯禾水,经永新县可进入湖广高官沙府茶陵州。之后,或向西趋衡州,或南下扑郴州,郴州之围自解。这一路有五百多里,无水运之便,有山脉之阻。湖南残破,就地筹粮也不容易。岑丹初若真要率虎贲镇入湖南,无疑要承受很大的风险。 “这得看赐姓那边。”丹初说道:“若赐姓肯入长江击南京,我们便可放心拔营西进,或击衡州,或击郴州。” 何国驹释怀不少。国主不谈粮草问题,只谈朱成功,想必粮草问题已经解决。 仔细一想,似乎也无大碍。若真要在湖广用兵,赤军可走严关,用灵渠运输粮草,颇有水利之便。岑丹初令第二协走严关入湖广,而非走镇峡关,显然便有此意。镇峡关距郴州更近,若不考虑粮草供应,走镇峡关增援李定国更为便利。 “赐姓在泉州碰了一鼻子灰,想必也会醒悟,听从国主号召,入长江谋取南京。”杨云卿说道。 为配合赤军北伐江西,岑丹初曾接连给郑成功去信,邀请他出动水师,入长江会攻南京。 彼时,屯齐派大军驻湖广,陈泰率大军援江西,中南战场形势不明。清军为防备赐姓藩,派固山额真金砺屯驻泉州、福州。 可以肯定的是,南方清军主力集中在湖广、江西、四川。南直隶(今之江苏、安徽、上海,满清称为江南)、浙江两省,防备必然空虚。 定西侯张名振、监军张煌言极力建议,请赐姓藩率领强大海师,北上直入长江,直扑南京,“捣其心腹”。 朱成功,包括大多数赐姓藩高层,对清军袭取中左所心有余悸。经过深思熟虑,朱成功派张名振率领原鲁监国水师,北上长江试探。他自己亲率主力,沿海陆两路进攻泉州,以便扩大地盘、巩固根本。 清军节节败退,清廷闽浙总督陈锦、固山额真退守泉州府同安县,凭城顽抗,扼泉州门户。 朱成功督军猛攻,兵锋甚锐。陈锦烦躁不安,虐待仆人,不时杀左右泄愤。 李忠、李进忠等7名仆人合谋,趁陈锦夜间醉卧,刺死陈锦,携首级投效朱成功。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朱成功竟要诛杀李忠等人。左右皆劝告,朱成功曰:“得八闽者,一时之私利也;诛叛逆者,万世之公义”,执意斩杀来投仆人。 不管怎么样,朱成功也算是逼死了陈锦。前有李定国阵斩尼堪、岑丹初逼死陈泰,朱成功逼死陈锦,一时声名大噪。 但赐姓藩陆师孱弱,虽然攻下了同安,却折戟泉州城下。 “以己之短,攻彼之短,不智也。”丹初说道:“张名振、张煌言率水师进入长江,一路畅行无阻,听说已在崇明立下营盘,前锋直逼镇江,声势颇壮。朱成功也是个聪明人,想必会有所悟,率海师北上长江。” 六月二十日,情报局终于送来确切的消息:月初,朱成功在中左所誓师,扬帆北上,谋取南京。 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想必朱成功的舰队已经到达崇明了吧。南京是满清在长江以南的统治中心,可比南昌、赣州重要多了,鳌拜岂会坐视不管?清廷岂会坐视不管? 岑丹初终于放下心来,命令虎贲镇集结,西入湖广作战。 (本章完) 第370章 岑丹初西进衡州 第370章 岑丹初西进衡州 赣州清军即将崩溃,赐姓藩又已经北上长江,赤军入湖南作战的条件已经成熟。 六月二十一日,岑丹初率虎贲镇从吉安拔营,遥向西方而去。此举颇出时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不管怎么说,岑丹初敢置鳌拜于不顾,冒着粮草不济的风险进入湖南,确实很有胆量。 从兵力对比上看,赤军对战湖广清军并无优势。 步兵第二协入永州,有兵马一万五千人。步兵第十协,也即李定国的西府大西军旧部,战兵不到两万。虎贲镇炮兵协、亲兵第一协、骑兵协、辅兵协奉令入湘,兵力约三万五千人。一镇虎贲、两协步兵,满打满算也就八万人马。 屯齐节制的清军经制之兵有十万余,其中满蒙汉八旗三四万,绿营兵六七万。洪承畴身为四省经略,坐镇长沙,麾下还有一支绿营精锐,人马约有万余。 从事权专一上看,赤军似乎也不占优势。 赤军杀死张存仁,稳据岭南。满清“恢复”云南、广东、广西无望,不再自欺欺人,收回洪承畴的旧敕,另外颁发新敕。 洪承畴原先负责经略云南、贵州、湖广、四川四省,改为经略湖广、江西、四川、贵州四省,统一谋划西南战事。 闽浙江南一带战事趋缓,岭南已经彻底归入赤军。张存仁留下的经略之职,清廷也未派人接任。 实际上,洪承畴已成为满清对抗南明军队的前敌主帅,节制吴三桂、屯齐、鳌拜三位大将军,还有耿继茂这样的藩王、珠玛喇这样的满洲老将,权势地位达到了顶点,事权更加专一。 明军一向内讧不已,大西军与赤军向来不对付。岑丹初收编李定国,与孙可望的关系更加恶化。 可望不可望,这次入湖南作战,丹初可不指望孙可望出兵相助。大西军不过来拆台,赤军就谢天谢地了。 “老冯,”行军途中,丹初骑马西行,颇感无聊,喊来了情报局长冯加礼。 “国主,有何吩咐?”冯加礼出身陕北老卒,一向谦恭有礼,无愧于他的名字。 “依你看,马进忠、刘体纯、袁宗第他们,会响应本藩号召吗?” “除了郝摇旗不见得会响应,其他几人想必都无问题。” 岑丹初在焦琏麾下作裨将时,曾被永历帝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护卫永历君臣脱离桂林。是时,郝摇旗麾下乱兵进入桂林,摇旗难以节制,与丹初还发生过一番冲突。 永历小朝廷排挤农民军,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塔天宝等大顺军旧部不约而同来到夔东,联合王光兴、谭文、谭诣、谭宏等人坚持抗清,是为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夔东十三家。 夔东位于湖广与四川交界地,即今之湖北、重庆、湖南三省交界地。若能策动夔东十三家,令十三家渡江至湖南参战,就能威胁长沙的洪承畴,与赤军遥相呼应。 岑丹初派党守素为使者,渡江前往夔东,说合刘体纯、袁宗第等昔日同袍。李来亨、党守素以忠贞营归附赤军,皆得重用,家眷衣食无忧。刘体纯、袁宗第等人见过党守素后,想必不会不心动。谋士顾炎武在一旁说道:“汉高祖初定天下,未及封赏武将,武将多不忿,聚众谋议,高祖苦之。张良劝高祖封赏仇人雍齿,高祖从之,封雍齿为侯。众将闻讯释然,人心自固。郝摇旗虽与国主有隙,不失为一名猛将。国主不妨重用摇旗,以示宽大。” 丹初亦有此意,说道:“郝摇旗若能诚心归顺,约束军纪,不妨封其为步兵标统。” 对马进忠,丹初亦有心收用。大浪淘沙,经历过惨烈的明末战争,马进忠表现出誓死抗清的决心,所部骁勇善战,受到赤军的重视。麻河一战,马进忠重创八旗汉军,斩级六千余首,战果极为丰硕。 “王允成与马进忠关系颇睦,人称‘王、马’。左良玉起兵勤王时,麾下有二十总兵。等左梦庚挟部降清,只有王允成、马进忠二人不降。王允成依附于何腾蛟,马进忠依附于堵文忠公。如今,王允成已成为赤军标统,他过去说合,马进忠即便一时半会不会归顺赤军,也必会出兵响应。”焦琏说道。 这次出征,岑丹初的恩公焦琏也跟过来了。他是陕军前辈,资历很老,对前朝典故颇为熟悉,说起来如数家珍。 若马进忠、刘体纯等陕籍武将归顺赤军,非得找个资历深厚、威望素著的人,方能节制他们。放眼全军,没有比焦琏更合适的人了。 冯加礼说道:“自从堵文忠公逝世以后,马进忠无所依傍,一直在湘西坚持抗清。明军势强,他便出湘西,进常德、迫长沙。明军势衰,他便退入湘西。 “此人久经沙场,出身于农民军,却比李自成、张献忠的资历还要老;威名赫赫,湘西土司多畏其勇武。西军入湖南,马进忠被迫归顺。 “但孙可望气量狭窄,对马进忠颇为忌惮,一直想削夺马进忠、马惟兴父子的兵权。国主待人宽厚,用人不疑,马进忠必会欣然效命。王允成此行,必然不辱使命。” 王允成是辽人,出身辽东边将,绰号“铁骑王”,后投降孔有德,在桂林之战中归降赤军。 孙可望在宝庆之战中弄得灰头土脸,威信大减,马进忠也奉令退屯湘西。有王允成出使相邀,马进忠很可能会带兵响应。他的儿子马惟兴也是一员骁将,父子麾下有一万多名兵马,战斗力相当可观。 “嗯,”丹初沉吟片刻,说道:“时者,势也。马进忠、刘体纯、袁宗第等人阅历非凡,皆非寻常之辈。我赤军屡战屡胜,功业屡创新高,今番主动向其示好,彼又焉能不识好歹?只是,虎贲镇此行入湘,固然出敌不意,但粮草转运不便,利在速战。你们说,到底是西进衡州,还是南下郴州?” 顾炎武熟悉山川地形,说道:“衡州地位重要,甚于赣州。不如直趋衡州,攻敌所必救。屯齐后路被断,必然引军回救。届时,虎贲拦其头,定国追其尾,胜算更有把握。” 这个说法,与钱秉镫颇为相似。但焦琏、马宝等武将更为持重,主张南下郴州,与第二协、第十协合兵一处,顺便取得粮草上的保障。 都已在行军了,还没定下最终目的地?这种事,元末陈友谅经常干。丹初没有获得准确的情报,亦不敢轻易作出决断。 次日,情报局终于送来了准确的谍报:清军在衡州的守将是柯永盛。由于赤军第二协由全州进攻永州,屯齐调柯永盛军至永州,衡州城防更加空虚。 于是乎,岑丹初决意西进衡州,逼迫屯齐回救。 (本章完) 第371章 洪承畴兴起冤狱 第371章 洪承畴兴起冤狱 赤军虎贲镇皆为骑兵,行军速度比步兵快得多。二十三日下午,虎贲镇主力已通过吉安府永新县,前锋逼近至莲。 莲即今之莲县,地处湘赣交界处,明朝时还只是个乡镇。清军在此设有一个塘站,驻有一支兵马,用以监测赣西赤军。 遥望远方,大山连绵不绝,竟能遮天蔽日。俯望地下,山高路窄,道路难行。 好一片大好山川,顾祖禹叹道:“罗霄千里远,主岭万阶高,古人诚不欺我也。” 江南顾氏精通舆地之学,顾炎武被岑丹初聘为高级参谋,顾祖禹则被作战局聘为侦察科参谋。此次深入衡州,二顾随军扈从,顺便考证地理,干得不亦乐乎。 丹初很喜欢和二顾聊天,一路让二顾伴行,增长了不少地理知识,也解除了许多旅途的烦闷。 “卿可为本藩讲一讲罗宵山?” 顾祖禹胸有成竹,说道:“罗宵山,其名来源于三国时期的罗宵。罗宵为东吴人,原是诸葛恪的幕僚。诸葛恪任荆扬牧时,罗宵为安成郡太守。后来,诸葛恪执意征伐曹魏,罗宵写信劝阻。诸葛恪兵败,罗宵随辞官隐居于罗宵山。 “此山脉成东北-西南走向,由武功山、万洋山、八面山、诸广山、井冈山诸山组成。我们当下处于罗宵山脉中部靠北的位置,沿武功山、井冈山之间小道西行。” 井冈山!丹初对井冈山仰慕已久,却是平生第一次靠近井冈山。向南望去,只见一座高山直插云霄,隐隐看不到山顶。 这次是没机会爬井冈山了,等将来驱除鞑虏,天下太平,再到井冈山上悠哉游哉地走一趟吧。 一个侦骑疾驰而来,直至丹初马前,道:“禀国主,有支义师袭取了莲,恭迎赤军入境。”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丹初问道:“可知是哪支义师?” “首领名叫刘京。另有一支义师,首领名叫李文斌,已经遣使来迎。” 形势比预想的要乐观。罗宵山脉地处湘赣交界处,活跃着数支义师。其中最大的两支义师,便以刘京、李文斌为首。有义师响应、带路,赤军入湘作战就便利多了。 次日,丹初在莲接见了刘京。 “国主,”刘京执礼甚恭,说道:“山野之间没什么美味。某只带来十几车野货,还请犒劳王师。” 罗宵山脉中有一条“千年鸟道”,南迁候鸟若走中部路线,必经这条鸟道。义师藏匿在罗宵山脉中,每年都要狩猎候鸟,晒作肉干。 大军辗转山间跋涉,能吃肉补充体力,倒也是件美事。丹初笑道:“本藩替虎贲将士感谢刘将军了。” 刘京进而说道:“禀国主,康国公初入湖南时,斩斩尼堪,八湘振奋。是时各地义师、官绅颇有响应,刘某亦微襄其力。及至康国公退走永州、郴州,孙可望兵败庆远,义师偃旗息鼓,士绅多遁入山林。久闻国主求贤若渴,某斗胆言之,不妨大张旗鼓号召义师,招募贤才。” “这是自然的,”丹初说道:“只因我军初入湖南,贵在出敌不意,暂时还不必大张旗鼓地号召义师。”“我军中倒有名缙绅先生,名曰周堪庚,湖南宁乡人,崇祯年间任工部侍郎、南京兵部尚书。周先生研究过水利,有《治河奏疏》二卷传世。设若国主有空,不妨与周堪庚见上一面。” 丹初本无暇接见周堪庚,反正今日军队已经扎营,便传令召见。 周堪庚精神倒还矍铄,称丹初为殿下,不卑不亢,颇有几分传统士大夫的风采。 “依周先生高见,本藩此次入湖南,将从何处着手?”寒暄过后,丹初虚心请教。 周堪庚隐居山林,拒不到永历朝廷出仕。但李定国率在西军进衡州时,周堪庚还是颇受鼓舞,前去谒见。清军反攻衡州,李定国退往郴州,周堪庚深恐满清治罪,入刘京军中躲避。 “不如引军直趋衡州,若能奇袭衡州,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能袭取衡州,也能逼迫屯齐回援衡州。殿下再从容迎击屯齐,可以稳操胜券矣。” 丹初更坚定了进击衡州的信心,说道:“善,先生所言甚是。” 周堪庚进一步说道:“殿下可知,洪承畴正在长沙兴起冤狱?” 之前驻在江西吉安,长沙过于遥远,丹初对此还没留心过。 “西营入湖广,八湘沸腾。洪承畴在长沙坐立不安,制造冤狱,囚禁了一百多名士绅,包括宁乡名士陶汝鼐。某等联络乡绅,公推郭都贤上长沙,请洪承畴释放被捕士绅。” 郭都贤是湖南益阳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年间任江西巡抚。他和周堪庚一样,明末时便已隐居家乡,拒绝弘光、永历两朝的任命,更拒绝满清的招徕。大西军入湖广后,郭都贤赞襄有力。 崇祯年间,洪承畴坐事入狱。郭都贤时为吏部官员,极力为其辩诬,奏请免罪起用,对洪承畴有救命之恩。 听周堪庚的意思,是要招顺郭都贤?还是更进一步,招降洪承畴? 丹初不解其意,任周堪庚继续说道:“洪承畴在长沙兴起大狱,足见他方寸大乱。殿下兵强马壮,当坚定信心,联合诸镇,先败屯齐,再克衡州,尔后顺湘江而下,破长沙,克岳州,席卷八湘。之后休整兵马,顺长江而下,夺武昌,夺九江,则湖广、江西可望恢复矣!” 这样一说,令岑丹初振奋不已。虎贲镇这次西进衡州,丹初的目标有三个:一曰击败屯齐大军,二曰夺取衡州,三曰收编诸镇。 至于说攻取长沙、席卷八湘,他还真没想那么远。毕竟,鳌拜还在南昌呆着呢。听斥候讲,虎贲镇拔营不久,鳌拜也活跃起来,准备南下吉安。 明末战争惨烈,各方军队对侦察工作都很重视,置间谍于三百里外,置斥候于一百里外,都是常规操作。 想必郴州的屯齐、衡州的柯永盛、南昌的鳌拜,都已收到了虎贲镇拔营西向的消息了吧。不知道,他们将作何反应? “若如先生所言,吾当亲领赤军,一鼓作气,早日恢复湖广、江西。” (本章完) 第372章 衡州会战 第372章 衡州会战 六月二十六日,虎贲镇骑兵协逼近衡州,随即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纵兵扫荡清军各处塘站、斥候。 衡州城内,柯永盛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早已六神无主。他已接到过赤军西进的情报,起初是不信,之后是惊疑,现在则是无计可施。 衡州城防空虚,柯永盛麾下不少兵马调往郴州、永州。若赤军真的大举进攻,他不见得能守住衡州。 柯永盛,辽阳人,汉军镶红旗人,官居满清湖广提督。满人人口较少,不得不拉拢外族。最受满人重视的,自然是察哈尔蒙古,其次便是辽人。 柯永盛能升任湖广提督,除了屡立战功,还因为他有个官位显赫的叔叔—镶红旗汉军副都统柯汝极。 柯家人丁兴盛,官运兴隆。柯永盛随屯齐征湖广,顺利擢升为湖广总督,原想再赚点军功。不想,清军击败了大西军,却半路杀出一个赤军,且直扑衡州而来。 左右或献计曰:“观赤匪形势,或只有小股骑兵。不如先声夺气,趁其大队未到,先出城急击,挫其锐气。当年刘武元、胡有升据守赣州,两度击败李成栋,皆由此着也。” 赤军威名赫赫,虎贲镇更是赤军精锐中的精锐。几个月前,虎贲镇把满洲最精锐的火器营都打败了。就柯永盛手上那点汉军,还想和虎贲镇血拼? 实际上,汉军八旗的战斗力并不强,很多时候还不如绿营兵。在八旗内部,满人也十分歧视汉军八旗。皇太极一手创建汉军,最擅长统战工作,也曾公开批评汉军:“满洲官属兵丁效死力战,不若尔汉人泛同宾客,坐视不顾”。 清廷重用汉军八旗,一方面看重汉军八旗擅使火器,另一方面则是坚持笼络辽人的国策,扩大统治基础。 尼堪之死历历在目,柯永盛对左右说道:“赤匪远道而来,利在速战。衡州至关重要,我军当持重坚守。待大将军引军回援,吾与其内外夹击,可一战而破敌矣。” 虎贲镇先锋大张旗鼓,抄略衡州城外各处要隘,原想引诱清军出战。不曾想,柯永盛颇能沉得住气,坚守城池不出。 岑丹初得信,无可奈何,只得加快行军速度,抢在屯齐到来之前占领有利地形。 衡州“襟带荆、湖,控引交、广,衡山蟠其后,潇湘绕其前,湖右奥区也。且自岭而北,取道湖南者,必以衡州为冲要。由宜春而取道粤西,衡州又其要膂也”。 赤军攻敌所必救,屯齐不得不回师救援。从郴州至衡州,陆路不到三百里,骑兵急行军不到两日就能抵达。 二十八日上午,虎贲镇主力陆续抵达衡州,立营于耒水两岸,立大营于耒水东岸。 衡州位于三江交汇处,三江者,曰湘江、蒸水、耒水。蒸水在西,湘江在中,耒水在东。衡州府城北临蒸水,东临湘江。 赤军扎营于耒水两岸,与衡州城还隔着一条湘江。 从郴州至衡州有一条便捷的驿道,位于湘江之东、耒水之西。屯齐急于回援衡州,走的便是这条驿道。 满蒙汉八旗都有战马,苦的是绿营兵。少部分绿营留下阻击赤军,大部分绿营随八旗增援衡州,还要把战马让给八旗老爷。 清军急行军时,八旗常常征调绿营的战马。这种事,赤军也经常干。但赤军倡导平等,士卒有兵种之分,而无贵贱之别。清军则是人为地划分了三六九等,刻意拔高八旗的待遇地位。 为抵御赤军、巩固衡州城防,洪承畴也从岳州、长沙等地调遣兵马。赤军这边,李定国的步兵第十协被清军压迫得喘不过气。屯齐带走了满蒙精锐,第十协压力顿时减轻不少。李定国当即立断,决定整顿兵马,立即发起反攻。 步兵第二协奉令越过永州,直接向衡州开进。清军从郴州撤离,永州清军顿失屏障,士卒士气为之一衰,第二协可以放心北进。 赤军粮草主要依靠灵渠、湘江运输,步兵第二协实际上充当了护送粮草的任务。第二协不早点开赴前线,虎贲镇的粮草怎么保障? 时至南明,南方的战争就是这样简单而粗暴。决定战役成败的,往往是各自精锐间的对决。步兵主力反而成了配角,担负起围城、护送粮草等辅助任务。 赤清两军鏖集衡州,一场大会战即将拉开序幕! “禀告国主,鞑子先锋已到达瓦园,旗号为镶蓝旗满洲。鞑子斥候已进至坪头岭,与我军侦侯交战激烈。”侦侯卢守义来报,既有些临战前的兴奋,又有些意料之外的紧张。 镶蓝旗满洲?这可是赤军的老熟人了。当年二战全州,岑丹初曾在蓑衣渡大战满清郑亲王济尔哈朗,而济尔哈朗正是镶蓝旗满洲旗主。 爱新觉罗.屯齐在八旗内的官职是镶蓝旗满洲都统。清军前锋为镶蓝旗满洲八骑,也就不足无怪了。 “狗鞑子,竟然这么快!”丹初有些吃惊,却也并不意外。 坪头岭距衡州约三十里,是一处丘陵高地。湘江在此向东拐了个大变,耒水在此向西拐了个大弯。因此,坪头岭东西宽度较窄,是一处绝佳的阻击地形。 岑丹初打算在坪头岭阻击清军,与屯齐决战,已派骑兵协抢占坪头岭。 瓦园距衡州约六十里,同样是一处丘陵高地,但江河水势正好相反。湘江在此向西拐了个大弯,耒水在此向东拐了个大弯。 从地图上看,湘江、耒水向北流去,在衡州城北汇合一处,宛如葫芦口。从葫芦口往南七八十里,湘江、耒水夹出了一个葫芦形的地域。 坪头岭正好位于葫芦腰的位置,预计将作为衡州会战的决战场。 “传令,亲兵第一协、炮兵协加紧渡河,向坪头岭急进。辅兵协在耒水两岸建立防线,守卫渡桥。步兵第二协沿湘江水陆急进,阻击衡州的柯永盛,掩护虎贲西翼。” 两军十几万兵马挤在湘江、耒水之间的狭长地域上。这种违背军事常识的部署,却在特殊的形势背景下,成为两军主帅不约而同的选择。 大战在即,屯齐、佟图赖等满洲将领显得相当冷静。屯齐下令在瓦园扎营,与赤军隔三十里对峙。另外分兵至湘江东岸,与柯永盛取得联络,在湘江上搭设浮桥,一方面沟通两岸,一方面隔断赤军第二协的水上通道。 这一招相当阴狠。只要清军守住浮桥,步兵第二协押运的粮草就无法供给虎贲镇。赤军将不得不主动到屯园邀击清军,把主场优势让给清军。 (本章完) 第373章 九叠十八层 第373章 九叠十八层 二十七日,岑丹初按捺不住,率骑兵协、炮兵协、亲兵第一协进攻屯园。进攻组织得很仓促,但没有办法。不能延迟进攻,否则,赤军粮草会更加紧张,清军绿营步兵也会赶来增援。 背水列阵,向来为兵家大忌。为鼓舞士气,岑丹初把中军大营也移到了耒水西岸,以辅兵协守卫耒水浮桥,确保赤军退路。另有各支义师协防耒水东岸,屏卫赤军侧翼。 八旗擅长野战,不擅长筑垒坚守。屯齐得信,亦率部从屯园前出,迎战赤军虎贲镇。 午初时分,两军相遇于一处名叫廖田的地方。此处地势平坦,多种桑稻。由于早稻将熟,稻田里的积水已经放去,适合战兵厮杀。 斥候已经交战,远处不时传来马枪射击的声音。侦侯、斥候来往如飞,战场态势也渐渐明晰。 赤军已经停下,开始列阵。炮兵协在前,亲兵第一协在后,骑兵协位于两翼。满打满算,赤军可用于决战的兵马也就这三协战兵,总兵力约两万六千人。步兵第二协、第十协还在永州、郴州,中间隔着清军,一时半会儿赶不来。 清军情形类似,在廖田前线只有满蒙汉八旗,兵力比赤军略多,有三万出头。绿营兵散布在永州、郴州,多步兵,短时间内赶不过来。衡州、长沙一带也有些汉军八旗、绿营精锐,或者还在赶路,或者要留守衡州。 屯齐同样想早点决战。绿营兵人马虽众,战斗力相当一般,不见得能够挡住赤军第二协、第十协。 庆远之战时,孙可望以六万驾前军对阵屯齐近十万清军,竟能初战告捷。要不是驾前军抢夺战利品,孙可望临阵脱逃,清军真不一定能够打赢庆远之战。 自入关以来,清军深入汉地作战,每有硬仗大仗,八旗总是冲锋在前,因而伤亡破大。在上,则是满洲名将的不断凋零,在下,则是旗兵战斗力的直线下降。 屯齐久闻赤军擅长统战绿营,不敢迁延战事。否则,天知道绿营兵会出现什么幺蛾子。 两军相距二里,清军亦停下列阵,阵型与赤军高度雷同。汉军八旗多火器,置为前军。满洲八旗更像是上马的重甲步兵,置为后军。蒙古八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置为两翼。 两三万人的战阵,排列起来并非易事。好在两军士卒都训练有素,久经战阵,排列大阵形熟门熟路。 赤军除两翼骑兵外,前叠炮兵、后叠步兵皆已下马,趁着战斗间隙啃食干粮,补充体力。 八旗习惯在靠近敌人时才下马步战,此刻全都骑在战马上。 “咚!”赤军中军一声炮响,正是开始进攻的信号。 紧接着,炮兵协九门十成炮依次开炮,把致命的实心炮弹投向敌军。 在二里远的距离上,只有十成炮、红夷大炮、冲天炮能对敌军造成有效的杀伤。 赤军十成炮虽少,却先声夺人。清军没有重炮,屯齐只得催促部卒上前接敌。 这两年来,赤军每次与清军接战,都能以逸待劳,逼迫清军前进。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十成炮便于携带,射程较远,可以先敌开炮。 第一轮炮击,有五发炮弹打偏,四发炮弹落入敌阵,击毙数十名旗兵。这四发炮弹伤害不大,但在清军当中引起一阵恐慌。久闻赤军火炮强大,有一种易于携带的红夷大炮,今日交战,果然名不虚传。 两军逼近至一里远,清军已经损失了上百号人。在这个距离上,清军的冲天炮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冲天炮同样很笨重,需要四轮炮车承载。但冲天炮毕竟比红夷大炮要轻便,汉军八旗携带了十几门冲天炮,以加强火力。 赤军炮兵协也装备了十八门冲天炮,得益于优秀的炼钢技术,赤军冲天炮更加轻便,威力也大得多。 若要拼火力,满洲火器营都不是虎贲镇对手,更遑论屯齐这支混编八旗了。 “骑兵出击!”屯齐毅然下令,中军旗色变换,吹鼓手吹响号角。未几,蒙古骑兵从两翼掠出。 赤军随即做出反应,派骑兵从两翼出击。 骑兵为两军精锐,蒙古骑兵可以熟练地在马上骑射,赤军骑兵则可以熟练地地在马上装填子弹,连续射击。 更奇的是,清军骑兵中有一支使用火枪的小股索伦兵,也能在马背上熟练地装填子弹,竟然是火绳枪! 定虏式马枪射速慢,威力大;弓箭射速快,威力小。不多时,骑兵短兵相接,两军更换武器。士卒大多使用长矛、马刀、流星锤,官佐大多使用马槊、大刀、长矛。 赤军中有一大将使用鞣鞭枪,在骑兵中所向披靡,正是大名鼎鼎的虎贲镇镇统马宝了。 趁着骑兵交战的空当,清军加快了行军的步伐。他们仍未下马,因而速度颇快。 赤军则继续发场火力优势。待清军近至一百步时,五十四门劈山炮相继开火。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把密集的铅弹投向清军。 若以每门劈山炮每次开炮发射一百枚铅子计算,劈山炮一次齐射就可发射出五千四百发子弹,威力可想而知。 清军下意识地举高盾牌,俯低身子,但仍有不少人被铅子所杀、所伤。 汉军匆匆布置轻型火炮,使用百子炮、子母炮、虎蹲炮等还击。满洲兵则纷纷下马,抛射弓箭。中军一声令下,无数弓箭刺破苍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尔后落入赤军阵中。 “啊!啊!”铅子和弓箭造成大量的伤亡,战场上到处都是士卒痛苦的呻吟。 今日之战,利在速决。赤军劈山炮只打出一轮炮弹,亲兵协越过炮兵,向清军阵地前进。只有冲天炮可以曲射炮弹,仍在不知疲惫地炮击敌军。 行至六十步,赤军停下收缩队形,前后压缩,左右延伸。整个阵型变得扁平,前后只有九叠,每叠只有两列火枪手,左右拥挤,前后隔开十步距离。 赤军火器演变至今,战术也在不断变化。为适应大兵团交战,发展出九叠十八层的火力队形,层层阻击敌军。一叠就是一营,亲兵协共有三标、九营,每营恰成一叠。 不难想象,第一叠首先迎击敌军冲击,伤亡必重。因此,亲兵协每临大战,必抓阄安排队形,抓到哪个营,哪个营充当首叠。 譬如,今日抓到第一标二营做首叠,那么前三叠的排序便是第一标二营、三营、一营。中间三叠轮到第二标,顺序为第二标二营、三营、一营。此后类推。 “嘟”的一声长哨,首叠火枪手开始射击。交战之初,通常是集火射击。今日轮到三营作首叠,全营六百多名步枪手排成两列,宽度达到两百步。 “今日与鞑子交战,取胜当无问题。只是,不知道鞑子能冲到几叠?”丹初神情沉重,随口问道。 赤军亲兵协火器装备率极高,火枪射速快,因此按每叠前后两名射手来排阵。这样一来,每叠纵深太短,很容易就被敌军突破。因此,在前后设置九叠步枪手,最后由中军、辅兵押阵。 战争是残酷的,大顺军有三堵墙战术,实际上就是明朝边军的三叠阵。首叠战败,若要反身逃跑,就会被二叠斩杀,二叠亦是如此。因此,大顺军精锐多放在三叠押阵。 赤军自不会残杀同袍,但前叠若被敌军突破,士卒逃跑不及,很容易被后叠误伤。这在客观上,也能起到激励士卒死战的作用。 作战局长何肇基胸有成竹,说道:“前番与满洲火器营交战,鞑子才破我五叠。今日鞑子少火器,能破我三叠就不错了。” (本章完) 第374章 狙杀佟图赖 第374章 狙杀佟图赖 接敌之初,八旗锐气正盛,蜂拥而至。战斗不过一刻钟,赤军第一叠出现数道缺口。亲兵协协统杨方见状,下令第一叠撤退。 一声金锣,一声长哨,正是首叠撤退的讯号。 第三营伤亡惨重,得令后立即放弃阵线,以队为单位,从左到右大致按照七队、八队、九队的顺序,成三股向后撤退。 与此同时,第二叠赤军打开三道缺口,供首叠退回。首叠撤退回来的将士,将紧贴二叠列队,随即归二叠指挥。通常情况下,首叠退下来的将士成了二叠的预备队,二叠一有伤亡,或者阵型出现缺口,预备队立即上前补位。 此阵形说起来简单,真要在战时临阵变换,极有难度。特别是,当强敌来攻时,将士心理恐惧,若无严明的纪律、若无严格的军纪,若不经严苛的训练,军队绝难在战场上变换此种队形。 箭矢密集,铅子如雨。两军甫一交战,各自杀得眼红。 清军刚才被赤军炮火打得抬不起头,这下破了赤军首叠,总算稍解怨气。汉军持火绳枪在前,但已见识到赤军步枪的厉害,腿脚有点迈不开了。 满洲兵在后,或举弓箭,或用腰刀,或用枪矛,还有少部分用火绳枪的,逼迫汉军向前。汉军正蓝旗都统佟图赖在前督战,见部下不肯向前,亲斩数名汉军,总算逼着汉军前进了。 往前十步就是二叠。二叠得到首叠退兵的加强,火力更猛,阵线更牢。 汉军不堪战斗,不少人惧怕赤军子弹,干脆抱头伏地。佟图赖见状,只得披坚执锐,带头冲锋向前。 后世传言佟氏为满人,因为佟氏又称佟佳氏,后代有不少人用了满名,如隆科多、鄂伦岱等。其实,佟氏是不折不扣的汉人,从佟图赖被编入汉军便可确证。佟氏一门在清初极为显赫,有“佟半朝”之说,还被抬入镶黄旗满洲。其始作俑者,为佟养性、佟养真兄弟。而真正奠定佟氏在满清地位的,则是佟养真的次子-佟图赖。 这厮打仗有勇有谋,深为清廷赏识。庆远之战时,佟图赖率八旗直扑孙可望中军龙旗,遂使清军反败为胜。这次,他见汉军难当大任,也就亲自上马,督率满兵,意图鼓舞士气,冲破赤军叠阵。 汉军都统督率满洲大兵?奇的是,满洲大兵竟然对他顶礼膜拜,争先恐后踊跃追随,不断冲击赤军战阵。 盖因佟图赖英勇善战,早在二十年前大凌河之战时就已名扬八旗。征战这么多年,佟图赖胜多败少,为清军士卒所信服。 佟图赖这支兵马宛如一道锐利的尖刀,很快在二叠赤军上撕开一道口子。三营将士拼死抵抗,用刺刀展开白刃战,竟不能挡住佟图赖的攻势。 “这鞑子好生勇猛,叫什么名字?”丹初在阵后督战,问道。 “这便是佟图赖,也是屯齐的副帅。” 佟图赖?这便是康麻子的外公了。看他年纪不小,竟也能带头冲锋陷阵。 丹初皱了皱眉头,说道:“雩都之战时,鳌拜两度靠近城头。赤军未能击毙鳌拜,本藩深以为撼。谁能狙杀佟图赖,扬吾志气?” 炮兵已经退入阵后,协统费雷拉随侍在丹初左右,应道:“国主,我想试一试。” 丹初喜道:“卿为本藩训练炮兵、火枪兵,为赤军火器鼻祖。且请卿出马,为本藩杀此巨寇。” 费雷拉大笑,道:“赤军鼻祖乃是国主,火器鼻祖亦是国主,某又岂能僭越?且看某小试牛刀。”在佟图赖的鼓舞下,满洲兵士气大增,已经突破赤军二叠。 赤军每被攻破一叠,前兵就会退入下一叠,加强下一叠的防线。 与此同时,清军伤亡更重,锐气渐失,攻势必然放缓。 前三叠由第一标三营兵马组成,若第三叠也被清军攻破,亲兵第一协第一标就算全败了。第三叠赤军得到前两叠的增援,拼命抵抗,渐渐稳住了阵脚。 佟图赖更加焦躁,冒进至前排,位置更加暴露。他箭矢已尽,从左右手中接过一支红缨枪,上下挥舞,威风不减,接连挑杀两名赤军。 满洲兵大为振奋,跟在佟图赖左右接近三叠,与赤军短兵相接。未几,佟图赖竟在三叠上打开了一道缺口。 他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招呼左右扩大缺口。左右随即向两侧厮杀,试图逼退赤军,放更多清军过来。 佟图赖已然暴露,说是迟,那时快,费雷拉位于四叠之后,瞄准已久,果断开枪,正中佟图赖眉心。 眉心上可没有盔甲遮挡,佟图赖当机倒下。在十步远的距离上,铅子弹直接命中眉心,佟图赖非死不可。 果然,佟图赖当场气绝,左右抢到佟图赖的尸体,拼命运回后方。 这下可好,清军攻势顿减,赤军士气大增,迅速补上缺口,稳住了阵脚。 是时候展开反攻了!丹初传令进攻,中军随即吹响天鹅喇叭声。 三叠仍在接敌,四叠前进十步,贴至三叠之后,联合三叠反击清军。其余各叠依次前进十步,接替前叠位置,但不必向三叠、四叠靠近。 三叠、四叠合成一叠,火力增强不少。清军士气已衰,难以保持攻势,只能勉强维持阵脚。 又过了一刻钟,清军阵线松动,反被赤军突入。赤军防守时比较持重,进攻时比较大胆,既已在清军阵型上打开缺口,随即加大兵马,以便扩大缺口。 清军步兵声势渐衰,骑兵也落了下风。马宝带队在左翼战斗,见状振臂一呼,向蒙古骑兵发起猛攻。 交战至今,很多士卒已经累得不行。马宝食量巨大,精力充沛,浑身仍有使不完的力气。那双标志性的鞣鞭枪,在战场上甩得噼啪作响,足令敌人惊心动魄。 未初时分,清军败局已定。屯齐引兵撤向屯园,期间士卒争抢马匹,互相踩踏,伤亡不小。 赤军骑兵太少,兵马总数又比不过清军,只追击了五里。落队的清军尽数斩杀,战马、盔甲、武器俘获无数,自不必说。 (本章完) 第375章 屯齐夜遁 第375章 屯齐夜遁 湘江滔滔,耒水呜咽。屯园、坪头岭夹在湘江和耒水之间,对赤军和清军都很不利。 清军初战失败,两失失大将,前有尼堪之死,尸首无存,今有佟图赖之亡,更令屯齐顿失臂膀。 盛夏将至,北兵不耐南方潮热,往往要到北方避暑。屯齐军中已有疫病,难堪久战。他当机立断,连夜率八旗抢渡湘江,遁向衡州府城。 侦侯探明消息,急忙来报。 丹初从睡梦中惊醒,问明情况,自忖道:“想不到,屯齐竟如此果决,能连夜撤退。” 马宝已经来到帐前侯命,说道:“这厮动作如此速度,要么是畏怯,要么是聪明。” “敢于抽兵撤退,及时止损,亦是一种勇敢呀。屯齐这鞑子,不可小觑。” 马宝若有所悟,问道:“请示国主,是否出动虎贲镇穷追猛打?” 遥望月空,今夜是个下弦月,月色不佳。丹初叹道:“打仗,歼敌是首要的,夺城是次要的。江西之战,虎贲镇重创满洲火器营,遂能夺取吉安,西进衡州。但鳌拜逃归南昌,赤军无法放手经略江西,至今为憾。 “今夜若让鞑子跑了,日后再经湖广,就得逐城逐地争夺,费心费力。传令,虎贲镇全军出动,遍起火把,与鞑子夜战。 “城壁,你率骑兵协先行,务必夺下湘江浮桥,断敌退路。本藩率亲兵第一协、炮兵协劈山炮标在后,鼓噪而进,迫击屯园。” “诺。”马宝闻战则喜,毫无疲倦,大踏步退出中军帐。 侍卫长杨鼎真望着马宝的背影,叹道:“马镇台精力充沛,毫无倦态,真是一员虎将。国主慧眼识珠,用马镇台统领虎贲镇,真是天纵英明。” 丹初呵呵一笑,没有搭话,说道:“快去准备衣甲,拿几样点心上来。” 战斗之前,总要垫垫肚子,不能饿着肚子打仗。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在明朝却是一道始终无法解决的难题。明军时常饿着肚子打仗,边军更是大量沦为农民军。 今夜,士卒只能吃干粮,丹初有点心随时供应,已经心满意足。 未几,大营内外哨声四起,刺破了夏夜的宁静。各协紧急集合,清点人马武器,秩序忙而不乱,动作相当迅速。 骑兵协最为快速,马宝不等人马毕集,先令第一标南下,直扑浮桥。马蹄声铿锵有力,犹如急泻的暴雨,急向清军扑去。 湘江上游水浅,毕竟不能徒涉。清军在屯园左翼湘江上搭设了两座浮桥,用以沟通两岸。今夜渡河,当然是满洲八旗先过,其次是蒙古八旗,再次是汉军八旗,最后才是绿营兵。留在湘江东岸掩护渡河的,自然也是绿营兵。 绿营人马最众,但多步兵,行军速度缓慢,有的还被赤军步兵协咬住,主力还没赶到屯园。 清军此次渡江,组织得相当匆忙。八旗不分满蒙汉军,大多一人两马,甚至三马。渡桥狭窄,又是夜间,渡江速度并不快。 当虎贲镇骑兵协赶到前线时,屯齐已随满洲兵先行渡江,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各用一座浮桥,正在加紧渡江。 赤军骑兵鼓噪而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马背上开枪射击。 八旗主力已经渡江,剩余兵马根本就无心战斗,胡乱上好弓弦,向赤军抛射弓箭。 赤军原不重视火箭,这次夜袭,骑兵协把随军战备的火箭也带过来了,对着浮桥方向一通轰击。 火箭本身杀伤力有限,但对敌人军心影响颇大。一道道火箭,有的拖着长长的火光,有的发出刺耳的尖啸,令急于渡江的清军更加惊慌,落水淹死者无数。夜战通常都是混战,清军无意反击,只想着尽快逃到湘江对岸。赤军还没摸清状况,隔在一百步外远远地开枪放箭。 未几,远方渐渐出现一道鱼肚白,透过枪声渐渐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马宝一声唿哨,唤来骑兵协协统、标统,言简易赅地说道: “天要亮了,看鞑虏形势,已经无心战斗。咱们也不必放枪了,各部不必保持队形,只管冲杀过去。务必刀要见血,马要出汗,人要带伤。散开之后即刻进攻,去吧。” “诺!”诸将倏忽而去,带领所部冲入敌军。马宝带着亲兵,督率第一标进攻浮桥。 “啪!啪!”他挥舞着标志性的鞣鞭枪,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声音。真是先声夺人,鞑子一听见这鞣鞭枪,便知马宝已至,无人敢膺其锋。 这鞣鞭枪长两三丈,非大力士不能用此武器。枪头上绑着一支双开刃的枪尖,状如马槊,可在两三丈外取敌性命。 负责屏卫浮桥的绿营兵,原本还想负隅顽抗,向赤军抛射弓箭。赤军骑兵冲杀过来,绿营兵干脆丢下武器,跑得快的奔上浮桥,会泅水的脱去盔甲,直接跳入江中。还有些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向南方奔跑而去。 马宝勇不可当,骑一匹口外大西马,直扑浮桥而来。绝大部分八旗兵已经渡江至对岸,桥上挤着少量八旗兵、绿营兵。 他用马蹬轻夹战马,座骑仿佛通人性一般,直冲浮桥而去。 “啪!”的一鞭下去,对面传来几声嘶叫。紧接着,敌军连人带马落入江中。赤军见镇统如此神勇,个个振奋不已,紧随马宝登上浮桥,使用马枪射击敌军。 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迫着清军拼命向前,无数人马落水,却无人敢回身反击。 当岑丹初率亲兵第一协赶来时,天色已经微亮。骑兵协来往驰骋,肆意收割清军首级。绿营兵被遗弃在湘江东岸,群龙无首,被骑兵协分割成数部,毫无反击之力。 有一支宣化、大同一带的绿营兵,最早是明朝边军,去年初受清廷调遣,来到湖广战场,受洪承畴节制,将领有高万里、张鹏程、李荣、张洪德等人。 这些人可都是老兵油子,知道怎么避战,怎么保存实力。混战中,高万里、张鹏程、李荣、张洪德不约而同地引军撤向南方,互相用宣大边军讯号传递消息,渐渐汇合到了一起。 “老高,怎么样?”张鹏程资历老,在众人中威望较高,见高万里身上挂了彩,问道。 “腰上挨了一弹,穿透了铁甲,肋骨那里疼得很。” 张鹏程很有经验,就着晨光看了下伤势,说道:“还好,都是皮肉伤,把铅子取出来就好了。你还剩多少人马?” “十不存五,大概不到六百人了。”高万里心中悲戚,生怕众将遗弃了他,说道:“张大哥,我没关系,还走得动。” “漫山遍野的都是赤军,就算能走得动,还能走到哪去?”李荣为人鲁莽,直接说道。 “屯齐这狗日的,把我们丢下不管,自己带着八旗渡过江去。” “都是当兵吃粮,凭什么旗人要高人一等?战马是我从宣化带过来的,还要让给旗人。现在情势如此紧急,我部下只有不到二十匹战马。这鸟气我受够了,干脆降了赤军,带赤军打屯齐,既立了功,也夺回了战马!” “张大哥,你说句话,给个主张,弟兄们都听你的。” 张鹏程沉吟片刻,说道:“看情形,今日是逃不过了。岑丹初是榆林镇之后,咱们是宣府镇、大同镇之后,说起来都是九边之后。久闻他善抚士卒,咱们今日就降了他,日后不愁富贵。” 众人计较已定,随即收拢人马,举起白旗,主动向赤军投降。 (本章完) 第376章 会盟衡州 第376章 会盟衡州 这次战斗打得十分痛快,先是在白天打败了八旗兵,接着又在凌晨、次日上午俘斩了大量绿营兵,逼得屯齐夜遁衡州,再也不敢与虎贲镇交战。 到了中午,战斗逐渐结束。岑丹初带着亲兵屯驻于屯园,在清军营地上树起了中军大旗。骑兵协、亲兵第一协正在忙于打扫战场,收容俘虏。两个步兵协也加速行军,先锋骑兵已经驰至屯园,与虎贲镇取得会师。 傍晚,各部战果粗略统计了上来。骑兵协斩首两千余级,俘虏六千余人,俘战马六百多匹。亲兵第一协斩首一千六百余级,俘虏七千余人,俘战马二百多匹。 俘杀的清军大部分都是绿营兵。第二协、第十协在南堵截绿营败兵,想必斩获亦丰。 战利品亦很丰厚,仅粮草一项,足够满足赤军十日之需。一万多名俘虏,不少人还是主动投降的,足够赤军补充战损、扩充兵马。 喜上加喜的是,江西方面也传来了好消息。 朱成功率水师一入长江,兵锋直指南京。清军在江南兵力空虚,鳌拜闻讯大惊失色,带着八旗兵星夜驰援南京。 赤军在江西压力顿减,吉安从此无虞。匡时可以更加从容地围困赣州,守军外援断绝,破城指日可待。 不少人倒对朱成功谋取南京耿耿于怀。年前,岑丹初写信给朱成功,建议朱成功率水师入长江,直扑金陵,配合赤军北伐。军中不乏反对之声,担心朱成功捷足先登。 顾炎武是南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人,对江南的富庶一清二楚,说道: “国主,江南富庶甲于天下。自从赤军夺取粤东,天下振奋,义师蜂起。鞑子手忙脚乱,违背诺言,重新加征‘三饷’。江南一省之赋税,超过天下两成,米、布、丝、茶、油行销天下,将军当多加着意。” 江南的赋税对清廷的财政至关重要。因此,清廷宁愿丢卒保车,也要调鳌拜回防南京。特别是这两年,战端四开,满清军费开支浩繁,对江南的漕米、赋税极其依赖。 丹初却看得很开,不担心朱成功攻下南京。 朱成功性格倔强,乃至刚愎自用,身处绝境往往逢生,身处顺境反倒容易大意失荆州。从历史上看,他在优势条件下尚且没能攻下南京。鳌拜领火器营回防南京,朱成功夺城更加无望。 “无妨,”丹初笑道:“赤军根本在于岭南,若要北伐,要么走湖广,要么走江西。吾自领大军先入江西,再入湖广,总得经略江、湖,方好东征江南。吾与赐姓联姻,他若能夺下南京,席卷江南,吾亦替他高兴。” 远交近攻,与其忌妒朱成功,不如防备孙可望。赤军既已收编李定国,也就与孙可望公开为敌。以二人的个性,将来必有一战,不如先夺下湖广、江西。 湖广地处天下中心,赤军拿下了湖广,也就堵住了大西军扩张之路,掌握了征战天下的主动权;拿下了江西,就能增加赋税,改善财政,威胁江浙富庶之地。 与清军的战事告一段落,岑丹初留在屯园、坪头岭一带休整兵马、处置战俘,与李定国见面盟誓。 出人意料的是,屯齐再度遁逃,从衡州退到了长沙。仔细一想,衡州虽然重要,但地处平原,北临蒸水,东临湘江,利于防北面,不利于防南面。 站在清军的角度,若要防备南方的赤军,衡州是处绝地。当年何腾蛟督师反攻湖南,去年大西军反攻湖南,清军都曾主动放弃衡州,原因便在于此。 赤军兵不血刃占领衡州。碰巧马进忠率师赶到,队伍里还有夔东十三家派来的先锋。岑丹初遂在小西门外演武坪上修筑将台,会盟诸镇。 演武坪相当平整,常被衡州驻军用来组织会操。据说,这还是唐末黄巢下令修建的。经过赤军一番紧锣密鼓的修整,演武坪将台上旌旗飘扬,台下虎贲镇军威甚壮。各协挑选精锐代表,共有万余人马列阵,衣甲鲜明,刺刀如林。今日会盟,采用的是大阅礼,部分内容作了修改,免得僭越礼仪,招致各镇疑忌。 巳初二刻,吉时已到。所有兵马、勋镇都已到位,岑丹初身着金甲,外披御赐四爪蟒袍,在一队侍卫的扈从下,在虎贲镇将士的注视下,信步登上将台。 主位只有一个,在将台中心最高位置。主位两列,左侧端坐赤军大将,为首者是宣国公焦琏,着盔甲。右侧端坐诸镇勋贵,为首者是鄂国公马进忠。 丹初左右扫视一番,目光威严而沉毅。虎贲镇镇统马宝随即唱导,说明大阅礼开始。 日上竿头,微风吹拂,正是一副吉兆。 首先是迎军旗,祭纛神。侍卫树赤军大旗于将台,丹初亲自焚读祭文,与诸军无异。二十名八旗俘虏,分两列排开,已被堵住嘴巴,斩首祭旗。 倏忽间,二十个俘虏毙命,血腥气弥漫全场。在场将士见惯血雨腥风,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接着便是阅阵。丹初走下将台,早有侍卫牵来一匹玉骢。那玉骢极通人性,见丹初身着金甲蟒袍,便知今时不同往日,亦抖擞精神,昂首挺胸。 骑着玉骢,丹初从左至右,先检阅亲兵第一协。此时此地,竟能在衡州会盟诸镇,还能从容举行大阅礼,想想真有些不可思议。 丹初嘴角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到亲兵第一协面前,沉声说道:“亲兵第一协!” “到!”在场的亲兵齐声应道,声势震天,喊起赤军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检阅过各协,丹初回到将台,满意中带着一丝得意。 阅阵之后,是行阵。 首先变换队形,中军官挥舞军旗,辅以金鼓喇叭,各协兵马依次变换,秩序严整,动作迅速。 阵型是经典的三叠阵,侧向将台。前为炮兵协,中间有两门十成炮,左翼有两门冲天炮,右翼有六门劈山炮,各有炮车,由炮兵推动,移动方便。中为亲兵协,刺刀明亮,在阳光上闪出点点金光。后为骑兵协,多用大西马,膘肥体壮,缴获自清军。 喇叭声响,阵型前移。全军呐喊一次,前进十步。前进十次之后,战阵已经远离将台。 一声铳响,中军变换旗帜。炮兵协开炮一次,步兵协交替前进射击,正是赤军大名鼎鼎的线列射击战术。最后,骑兵从后列抄向两翼,可以一边骑马,一边开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番大阅,令马进忠等勋镇大开眼界。他们始知赤军气候已成,绝非大西军、清军可比,归顺之心更加坚定。 (本章完) 第377章 欣然归附 第377章 欣然归附 大阅之后,岑丹初在众人的簇拥下,入西门来到回雁阁。辅兵协已在回雁阁上准备了酒菜,招待诸镇。 “诸君,”丹初已经褪去了金甲,着蟒服,举杯邀饮,说道:“幸赖将士用命,佟图赖伏诛,屯齐宵遁,赤军夺得衡州重镇。今日演武坪会盟,诸君不远千里来会,大阅赤军,真数年来未有之盛事。” 众人举杯,马进忠代表诸镇,说道:“久闻国主大名,只因五岭隔绝,未能一见。今日大阅,吾等亲见国主之英姿,目睹赤军之壮勇,始知国家恢复有望,前程可期矣。” 马进忠是陕西延安人,早年聚众起义,绰号“混十万”。 明人嗜好赌博,最流行的则是“叶子戏”。马进忠的绰号和很多农民军将领一样,来自叶子戏。他蓄有长髯,年近五十,久经沙场而豪迈不减,在湖广战场坚持抗清多年,足见忠心赤胆。 三巡酒后,宴席上气氛渐渐融洽,丹初笑道:“自南渡以来,国朝用兵屡屡受挫,皆因节制不一,节帅私心自用。吾等今日衡州会盟,为的就是坦诚相见,统一军令。 “诸君欣然来赴,足见忠勇赤诚。本藩素无偏见,诸君若肯诚心来归,吾必收为赤军,厚养家眷,将来不但恢复有望,富贵前程亦可期矣。” 岑丹初有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官衔,也就有权利会盟诸镇,令其听从节制。这事,孙可望也干过。但孙可望只是要求各镇听令节制,岑丹初则更进一步,要求各镇收编为赤军。 诸镇相视一眼,犹豫未决,示意马进忠代表发言。马进忠资历最老,实力最强,试探着说道:“敢问国主,我军若投靠赤军,可是收编为赤军步兵?” 这本就是句废话。岑丹初派使宣布会盟时,已经讲得明白,会将各镇收编为赤军,勋镇仍掌兵权。 “不错。”丹初知道他们的顾忌,耐心说道:“诸镇若诚心愿投,仍作一军统领,官衔由赤军确定,粮草由赤军供应,家眷由赤军供养。” 众将放心不少,脸上露出笑意。 丹初继续说道:“譬如鄂国公,兵强马壮,功名素著,若肯归顺本藩,可担任步兵协统,副协统以下,除协、标两级教导、营务处主任由赤军任命,其余大小官佐均由鄂国公决定。” 这真是意外之喜,马进忠听罢笑逐颜开。他麾下只有一万兵马,除去家眷、辅兵,只有五千多战兵,担任标统自嫌不足,担任协统又有不甘,为此踟蹰已久。 岑丹初气量宽广,用他为协统,等于把马进忠拔高到了与李定国平齐的地位。 “国主如此慷慨,马某必倾心效命,愿带麾下兵马归顺赤军。”他抓住机会,拉起坐在末位的儿子马惟兴,说道:“此某犬子,一向为吾统带骑兵,擅使丈八蛇矛,可为国主冲锋陷阵。” 丹初明白他的用意,起身来到马进忠父子面前,把马惟兴上下打量一番,说道:“真虎将也!” 他灵机一动,解下随身宝刀,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刀出自大内,随本藩征战多年。本藩用它割取鞑虏首级,不下十余级。今以宝刀赠英雄,望伊父子早日融入赤军,建立殊勋。”这把宝刀还是岑丹初作队长守桂林时,从监军太监庞天寿那里抢来的。征战至今,岑丹初也得到了不少宝刀宝剑,都不如这把宝刀来得珍贵。 马进忠大喜,带着儿子跪接宝刀,说道:“从此之后,吾父子就是赤军的人,为国主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夔东十三家共来了三个代表,两个大顺军将领刘体纯、袁宗第,另一个是三谭兄弟中的谭文。 刘体纯擅长爆破,是农民军中少有的爆破人才。他对赤军火器极感兴趣,说道:“国主海纳百川,无门户之见,收编忠贞营为赤军,用李来亨为步兵副镇统,吾等欣慕已久,只因山川阻绝,未能早日归顺国主。这次,国主屡败鞑子,不日将恢复湖南。吾等大顺军余部必将早日渡江,归编赤军。” 大顺军能够攻破京师,自有其过人之处。哪怕是清军入关之后,大顺军依旧坚持抗清,在潼关、怀庆、陕北、荆州都曾与八旗大战,战斗表现比南明军队强多了。 大西军虽有内讧,好歹在名义上被孙可望整合在一起了。大顺军仍是一盘散沙,又与大西军不和,为赤军收编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顺军骨干多为陕军、陕民,吾亦为陕军之后,听到诸位乡音,颇觉亲切。”丹初故意用陕音说道:“郝永忠也是陕人,虽与吾有些龃龉,不失为一条好汉。诸君可转告他,若他肯率军来归,吾必不计前嫌,授他以步兵标统之职。” 若连郝永忠都能被赤军所用,其他人自不必说。谭文亦很兴奋,说道:“吾军远在忠州,亦愿渡江归顺国主。” 忠州即今之重庆忠县。谭文还有两个兄弟,曰谭弘,曰谭诣,原是方国安的部将,后受大学士吕大器的节制,在忠州一带坚持抗清。历史上,到永历十三年的时候,永历帝已入缅甸,复明无望。谭氏三兄弟攻重庆不克,损兵折将。谭弘、谭诣欲降清,谭文不从。兄弟内讧,谭文被杀,剩余二谭遂降清。 丹初略一沉吟,说道:“卿在忠州抗清,可以牵制四川的鞑子,胜过渡江归顺。不如这样,本藩授卿为赤军忠州独立标标统,请卿在忠州坚持抗虏。等本藩提兵西征四川,再与卿会师忠州。” 谭文大喜,说道:“文遵命。” 大西军趁赤军与清军大战,再次袭占了庆远。这次会盟,大西军庆远守将杨武侦得消息,不请自来,颇有胆量。丹初亦有意在大西军面前炫耀武力,同意杨武列席会盟。 杨武本是孙可望的心腹大将,庆远之将时被委为后军,当孙可望后路,可见其备受倚重。历史上,孙可望降清时,杨武并未追随孙可望,反而领军追击孙可望。永历十四年,杨武降清。但吴三桂认为杨武桀骜难制,于次年斩杀杨武。 眼见诸镇纷纷归顺岑丹初,杨武十分不悦,壮着胆子说了句:“昔日秦国主会盟诸镇,诸君亦赴命,有听令节制之语。今日,诸君又归顺南越国主,与前言相悖,将何以自安?” 袁宗第资历很老,在大顺军任右营制将军,长期自领一军,负责一个方向独立作战,颇有将帅之才。他轻蔑地看了下杨武,说道: “吾起兵时,与张献忠称兄道弟。孙可望算什么东西,也敢僭称秦国主。张献忠死前交待诸义子,曰‘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孙可望还想称帝建国,有何德何能节制诸镇?” (本章完) 第378章 步兵第四镇 第378章 步兵第四镇 明末农民起义爆发于陕北,首领如李自成、张献忠者,大多曾在陕西边军效力。陕西本就是边防重镇,加上农民军的起义,陕籍武将群星闪耀。 凭什么孙可望能称秦国主?还打算僭越帝位? 袁宗第在大顺军中的资历,大致与孙可望在大西军中的资历相当。但南渡以前,大顺军的实力远过于大西军,袁宗第在战场上远比孙可望活跃,名声也比孙可望响亮得多。 大顺军与大西军宿怨已久,若孙可望敢称帝,大顺军肯定不答应。 杨武狡辩道:“老万岁驾崩前……” 刘体纯驳道:“什么老万岁!大家都接受了朝廷敕封,奉大明正统,你们西营还有什么老万岁!” 杨武虽有胆量参加鸿门宴,毕竟只身一人,不敢反驳刘体纯,说道:“大西王薨逝前,还有遗言,曰‘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是故,孙公接受永历帝敕封,称秦国主,统一节制大西文武……” 李定国自感虎落平阳,在酒宴上言语不多。这杨武是孙可望的亲信,说话嚣张,令人颇为不悦。李定国用手轻敲酒桌,冷哼一声,打断了杨武的话,说道: “当年陈邦傅派胡执恭谒见孙可望,诏书语句乖张,不成体统,为伪诏无疑。吾与南府皆劝可望不要受封,且观朝廷动静。可望自以为得计,明知有伪依然受封,遂受辱,至今不悟,以伪敕伪印自居秦国主,贻笑天下。” 李定国是当事人,他言之凿凿,足以证明秦国主之伪。 其实,此事早已天下大白。永历小朝廷前后三次派使,敕封孙可望为“平辽王”。孙可望都不受封,仍以秦国主自居,用陈邦傅所伪造的镀金银印发号施令。 马宝对李定国很敬仰,说道:“协台在衡州大捷,阵斩尼堪,八湘振奋。孙可望不思反攻,反而图谋协台,断送湖南大好战局。听说,他还打算建国称帝?” 岑丹初收编李定国,颇有乘人之危之嫌。李定国原本耻于担任赤军协统,但亲见赤军训练有素、武器精良,比驾前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释然了。 杨武身为孙可望的部将,并不反对孙可望建国称帝。他也是流寇出身,和大多数农民军将领一样,怀着朴素的民族爱国情感。只要孙可望不降清,管他是秦国主还是后明皇帝呢? 为尊者讳,杨武不便多说。李定国直揭其丑,说道: “孙可望驻庆远时,曾在紫阳河边看到一棵大树,封其为‘树王’,在树干上刻‘岁癸巳秦国主’,不用永历年号,早已目无朝廷。他原想着打败屯齐之后,就可恢复湖南,借着战胜之威,建号称帝。 “驾前军将佐、幕僚亲信提前商量好了国号,就叫‘后明’。盖因先王有遗言,要求孙可望效忠大明。杨武,你难道不知道这事?你若真的忠于先王,会眼睁睁看着孙可望篡明吗?” 杨武语拙,见席间诸人皆有敌意,赶紧改口道:“协台说得极是。吾受先王赏拔,必当谨遵先王教诲,若敢背弃大明,天打雷劈。” “好,好,好!”丹初举杯邀饮,缓解了这场尴尬,又笑道:“孙可望贼心不可,决非名主。杨武,你倒是个忠勇可嘉,若肯归顺赤军,亦可授为大将,不妨受定国节制。” 杨武大惊失色,又不敢明言拒绝,说道:“谢国主抬举,武何德何能……” “无妨,无妨,”丹初继续笑着说道:“卿今日会盟,亦是给本藩面子。本藩亦有些薄礼,请卿带回赏玩。” 丹初拍手,侍卫送来一把配有刺刀的定虏式步枪,一把手枪。 杨武早就想弄把定虏式步枪,又怕孙可望疑心怪罪,犹豫着没有立即接受。 “怎么,国主的礼物,你也不收吗?”马宝逼问道。 杨武只得接过枪支,感到沉甸甸的,心里又是兴奋,又是不踏实。 “卿今日参观赤军大阅,足见我军军威,回去之后,不妨如实宣扬。亦可带话给西营诸将,有肯归顺赤军者,本藩皆乐于接纳。伊将来若在西营不如意,亦可随时来归,本藩随时欢迎。”丹初说得云淡风轻,杨武却听得额头冒汗,马宝等人亦是隐隐想笑。这话要是传到孙可望耳朵里,真不知他是暴跳如雷呢,还是暴跳如雷呢。 当着众人的面,丹初也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说道:“本藩决定,赤军增设步兵第四镇,下设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步兵协,另设直属骑兵标一个。” 众人屏气凝神,却听丹初继续宣布:“第四镇镇统,由宣国公焦琏担任。” 焦琏惊喜之余,连忙起身,向丹初长揖行礼,说道:“谢国主。” 丹初冲他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副镇统由李定国担任,以拔高李定国的地位,减少他的失落感。李定国继续兼任第十协协统,大西军旧部完全按照赤军编制改编。 第十一协协统由马进忠担任,旧部只有五千战兵。另一个勋镇张光萃归马进忠节制,担任标统。其余战兵从俘虏中补充。 第十二协协统由刘芳亮担任。刘芳亮也是大顺军大将,较早归顺赤军,战功赫赫。第十二协人马主要为夔东大顺军旧部,初定刘体纯、袁宗第为标统。 第四镇成分复杂,镇统焦琏身份特殊。为此,岑丹初从全军征调得力的教导、营务处主任,以便第四镇尽早形成战斗力。 酒宴过后,岑丹初已有醉意,在侍卫的簇拥下回到行辕。正要洗漱就寝,焦琏前来谒见。他是过来谢恩的,但丹初是他的晚辈,焦琏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谁能想到,不到六年,岑丹初已由焦琏军中的童子兵,一跃成为南越国主?焦琏反倒兵败军散,得由丹初敕封,方能再掌兵权。 丹初醉了,冷不妨地单膝跪地,向焦琏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唬得焦琏连忙把他扶起,说道:“国主,快起,快起!我是来向你谢恩的,你怎能行此大礼?” 丹初说得甚是恳切,道:“若非公养育之恩,吾焉有今日?我二人名为上下,其实情同父子。以公的才能,早该执掌兵权,独当一面了。只因……” 焦琏眼圈一红,打断了丹初的话,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能出任步兵镇统,已经心满意足。” “二姐的事,我心里一直很愧疚……”丹初叹了口气,不吐不快。 二姐是焦琏的次儿,嫁给了陈邦傅的次子。当年岑丹初除掉陈邦傅,为斩草除根,连带着把陈邦傅的次子、孙子都杀了个干净。二姐痛失丈夫、儿子,至今郁郁寡欢,对岑丹初多有怨恨。 焦琏打断了他,说道:“陈邦傅罪有应得,国主为国除奸,总要斩草除根。小女那边,我回头再劝劝她,再替她寻个好人家。” 既已担任步兵镇统,这点婚嫁小事,自然不成问题。焦琏也有了些醉意,说出了心里话,道:“琢如,你能有今日成就,我也高兴得很。今后不管怎样,我都会尽忠职守,随你建功立业,把第四镇带成一支劲旅。” 丹初释然,心里轻松不少,说道:“李定国、马进忠、刘芳亮皆为骁将,非公不能节制此三人。好在这三人为人朴质,没什么坏心思,咱们以诚待人,他们也必会欣然归附。” 以诚待人?焦琏心中一动,说道:“是的,是的。” (本章完) 第379章 厘定官制 第379章 厘定官制 夏日炎炎,溽热难当,不利交战。岑丹初坐镇衡州,按兵不动,并不急着反攻。事情仍旧很多,让人一刻也闲不下来。 当务之急,自然是扩充兵马,尽快编成步兵第四镇。其次,赤军夺下湖广永州府、衡州府、郴州三地,若要站稳脚跟,必须尽快建立政权,招集流民,恢复生产。 江西方面终于传来捷报:赤军封锁赣州六个月,终于在七月二十六日破城。 据第二镇镇统匡时的奏报,守军粮食已尽,一石大米卖到二百六十两白银,一只老鼠卖到八两银子。满洲兵异常暴虐,杀人取食。城内汉军、绿营人心惶惶,崩溃在即,不时有将领暗通赤军。 珠玛喇屡禁不止,只得率满蒙八旗移驻城南,亲自守卫最为险要的镇南门。满蒙八旗连同阿哈也就两千多人,加上战死、病死者,勉强守住镇南、百胜两座南门。 七月二十五日,耿继茂决意投降,于五更时打开城西北西津门,向赤军请降。赤军挑选敢死队,先沿西津门浮桥渡过章水,直抵西津门外,先占领西津门,再接应大军入城。 等珠玛喇得知消息时,赤军大队已经入城。靖南藩军剪去辫子,与赤军一道进攻满蒙八旗。 二十六日,经过激烈巷战,满蒙旗兵全数被杀,赤军攻克赣州。 “没想到,挑头内应的竟然是耿继茂。他一投降,东江镇三王一公就只剩沈永忠一支人马了。”钱秉镫叹道:“沈永忠本事最差,人马最弱,正听从洪承畴的节制,在长沙、岳州一带设防。国主后面提兵北伐,可一举歼灭沈永忠,荡除这些东江余孽。” “嗯,”丹初沉吟道:“依卿之计,当如何处置耿继茂?” “靖南王的爵位肯定是要褫除的。当初三藩入寇岭南,朝廷曾派冯耀出使尚可喜、耿继茂,封尚可喜为平虏侯、耿继茂为靖虏侯。国主不妨援引此例,为耿继茂请封靖虏侯的爵位,以示笼络。” 这倒是条妙计,隐约有羞辱、敲打之意。当初赤军威名未显,尚可喜、耿继茂无所顾忌,直接把冯耀处死。岑丹初再次封他为靖虏侯,可就耐人寻味了。 “善,那就封他为侯爵吧。” 爵位倒是其次的,反正南明小朝廷的官爵也不值钱。岑丹初称南越国主之后,绕过朝廷自行军政,赤军官职都是实职,含金量比朝廷官职大多了。 教导局长褚永培主管军中人事,建议道:“耿继茂虽有献门之功,毕竟是走投无路,虽有统战价值,毕竟旧恶昭彰。若授之以协统,军中必然不服,不如授之为标统。” 丹初亦有此意,说道:“赣州降敌必众,可仿照亲兵第二协之例,吸收义师、降兵,在步兵第四协的基础上扩充兵马。一部改编为虎贲镇亲兵第三协,由岑广云任协统,转隶虎贲镇。另一部仍称步兵第四协,仍归第二镇,由李元胤任协统。耿继茂这支靖南藩军,就隶属第四协罢。” 第二镇第四协多由广西瑶侗少数民族组成,协统为田州土司岑广云,勇猛敢战,战功赫赫。 丹初有意扩充虎贲镇,亲兵第三协成立后,虎贲镇将下辖七协,包括一协骑兵、一协炮兵、一协水师、一协辅兵、三协亲兵,总人数达到七万人,是不折不扣的赤军精锐。 为了养兵,就得尽快占领江西富庶之地。好在鳌拜已经远赴南京,赤军正可乘机北掠,夺取整个江西。 “传令匡时,催促他尽快北上南昌。第二镇若能夺下南昌,江西各地自然传檄而定。”丹初说道,信心倍增。 “请示国主,亲兵第二协是否仍旧配属步兵第二镇?”作战局长何肇基问道。 “先配属给第二镇,待夺下南昌后,再视情归建虎贲镇。” 赤军攻下了赣州,意义非同寻常。众人心情大悦,钱秉镫说道: “赤军据有两粤,不日将席卷湖南、江西。朝廷官爵紊乱,武将无不总兵,文官无不督抚,有功者难赏,无功者滥封。若不厘定官制,便不能激励将士,不能澄清政治,不能结束湖广乱局。” 他说的是厘定官制,岑丹初却想得更远。明朝历经三百年,官制、兵制、赋税等各项制度已经腐朽不堪。岑丹初另起炉灶,创设赤军,自专军政,摆脱了南明小朝廷的掣肘,遂有今日成就。以现在的形势,他还不足以改旗易帜,但已有进封一字王的资本。 教导局长褚永培很清楚他的心思,说道:“国主王号为南越王,南越只涵盖岭南。只要赤军席卷江西、湖南,国主便可进封一字王,凌驾于孙可望、朱成功之上。号召人心、抚理军政,更得其便也。” 丹初笑了笑,说道:“先不谈一字王的事,钱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我藩夺取赣州、衡州,恢复江西、湖南指日可待。若不能厘定官制,便不能建强政权,便不能号召文武。” 官制不妨看成是官爵制度,可分为官职和爵位。从法理上讲,丹初哪怕已是南明国主,亦只能封赏官职,不能封赏爵位。 明末礼乐崩坏,弘光以后,散布在各地的总督、大学士不下十几位。为方便招抚义师,朝廷颁发给他们不少空白敕印,授予他们封赏官爵之权。 由此而造成官爵泛滥。早在隆武时期,何腾蛟连空白敕印都没有,就敢擅封伯侯。 湖广、江西一带,诸镇多为公、侯。就算是几百上千人的义师,不是总兵就是伯、侯。若论兵权,若论军威,他们连赤军一个标统都比不了。 赤军步兵标统管三千兵马,可以敬称为标台,已是赤军中级武将。但这些标统多为赤军嫡系,大多拔于卒伍,没有爵位,和诸镇、义师相比多少有些黯然失色。 丹初决意先厘定官制,今后在南越国官方文书、正式场合中,一律使用赤军官制。 武官,定为五品十级。以带兵官为例,最高为将军,正一品,不常设。遇有大战,丹初可择一大将拜为将军,授命统辖数镇。将军以下依次为镇统(正二品)、协统(正三品)、标统(正四品)、营长(正五品)。队长以下不入流。 岑丹初在赤军称元帅,超品级。左参军定为正一品,右参军定为从一品,参军佥事、军谘府各局局长定为正二品,其他类推。 文官,同样定为五品十级。左参政为正一品,右参政为从一品。各部尚书、参政佥事、各省巡抚定为正二品。省以下,知府定为正三品,知县定为正四品,乡长定为正五品。 赤军倡导平等,把官员定为五品十级,较前朝已经大为精简。 可资参考的是,周有命数,自一命至九命;汉有禄秩,自二千石至百石,凡十六等(东汉为十三等);魏立九品之制,为品级之始,北魏每品分正、从,四品以下各品又各分上、下阶,共三十阶。元、明、清文武官皆分九品,各有正、从,无上、下阶之分。 以上可视为实职官,职级较少,有利于集权。但如今正是打天下的时候,职级较少又不利于封赏功臣,激励将士。 乃仿照明朝勋阶制度,把勋阶、散阶合二为一,设置十五勋十五等勋阶。 武官五勋为将军、护军、都尉、校尉、骑尉,每勋三阶,如将军为上将军、中将军、少将军。 这就有点军衔制的意思,但又与军衔制不相同。明朝的勋阶制度远比西方军衔制复杂,丹初设置五勋十五等勋阶,已经大为简化。 文官五勋为柱国、辅国、正治、资治、赞治,每勋三阶,如上柱国、中柱国、少柱国。 至于爵位,拟恢复公、侯、伯、子、男五爵,每爵三等,如一等公、二等公、三等公。但丹初尚无封爵之权,此事暂时不提。 (本章完) 第380章 郭都贤莅临集思堂 第380章 郭都贤莅临集思堂 长沙的夏天分外炎热,即使坐卧不动,也让人挥汗如雨。洪承畴坐在经略行辕签押房里,正在签阅文书。这里缺粮,那里兵败,一连几道文书都是坏消息,令人烦闷不已。 行辕很大,原是明朝吉王府。第一代吉王为英宗第七子,成化年间就藩长沙。和大部分明朝王府一样,吉王府已经相当败落,被满清官府收为官有。 洪承畴出身穷苦,显达后衣必华丽,食必精美,住必敞亮。在长沙设立行辕后,洪承畴嫌吉王府老旧,拆王府建筑建“集思堂”,平日办公生活都在集思堂里。 “大人,门上递来一个手本,说是老爷的故交。” 洪承畴搁下毛笔,抬头看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虾侍卫。他叫王辅臣,山西大同人,奴仆出身,后参加农民军,绰号“活吕布”,后来辗转成了姜瓖的部下。 姜瓖以山西反正复明,王辅臣鞍前马后效力。他擅使骑兵,经常黄马白袍,于乱军中冲突奔驰,勇猛无俦。此战中,王辅臣声名鹊起,得了个“西路马鹞子”的绰号。 姜瓖兵败后,王辅臣被俘。满清英亲王阿济格怜其勇猛,免于被诛,没入辛者库为奴。顺治亲政后,任命王辅臣为御前一等侍卫,命他随洪承畴出征,作洪承畴的贴身侍卫,实际以行以监视之责。 像洪承畴这种汉族贰臣,哪怕已经做到五省经略,依然不被清廷信任。他随身跟着十几个虾侍卫,这些人来自大内,大都不把洪承畴放在眼里。唯有王辅臣尽心尽力,伺候得颇为用心,很得洪承畴的信任。 “辅臣,拿与我看看。” 洪承畴心中起疑。他已是五省经略,每天来求见的人多了去了。为何王辅臣单单拿这个手本,且不顾他正在批阅文书,直闯签押房? 此人勇武重义,不可小觑。当年,王辅臣在京师为奴时,名声播于满城,满人都以认识马鹞子为荣。他做侍卫也很低调,将来时来运转,必有封疆之日。 王辅臣的面子,洪承畴还是要给的。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手本,下意识地弹了下上面的灰尘,重新戴上老镜,“桃江郭都贤”五个字映入眼帘。 “啊?”洪承畴大惊,说道:“辅臣,快随我一道恭迎恩师。” 郭都贤本来不是洪承畴的老师,只因他作吏部官员时,曾上疏救过洪承畴,对洪承畴有再造之恩。从此以后,洪承畴便把郭都贤看作恩师。 洪承畴来到大门口,门丁们都吃了一惊。等到听说洪承畴要接见一个来访的道士,他们赶紧来到门房,恭请郭都贤出来。 “郭先生在哪里?”王辅臣明知故问。 洪承畴却不嫌门房杂乱,进入屋内,看见郭都贤静坐在一张腌臜的条凳上,正在闭目养神。 “些老,学生接驾来迟了。”洪承畴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邀请郭都贤到集思堂说话。 郭都贤字天门,号些庵,明亡后束发入道观,号顽道人,又号些庵先生。 明朝大臣面对同僚、上级,不仅不能称呼对方的表字,也不能直接称呼对方的号,而应以号中的一字,再加翁或老,称某翁或某老。一般来说,只要对方超过三十岁,就可称呼翁或者老。自己可自称为学生,以示谦逊。 郭都贤轻哼一声,一言不发,跟着洪承畴进入行辕。身后一个三十左右的壮仆,趁众人不注意,向王辅臣轻微点了点头。 来到集思堂,郭都贤也不谦让,大喇喇地坐在太师椅上。他对着洪承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视力已经模糊。 文人读书多,上年纪后近视、远视很常见。明朝虽已有眼镜,毕竟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郭都贤已辞官做了道士,或许没钱配眼镜。 “学生竟不知道,不知些翁何时得了目疾?” 郭都贤冷笑一下,说道:“吾自识汝之时,双目便已失明了。” 洪承畴这才知道,郭都贤有心羞辱他。这种事,洪承畴也见怪不怪了。郭都贤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无需为之恼火。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学生一直想到桃江看望些老,但时局动乱,一直未能成行。学生送给些老的礼物、聘书,不知些老可曾收到?” “礼物、聘书都已丢尽桃江,其中有几本古籍,我还不舍得扔,送给了益阳浮邱观的道友。”郭都贤做江西巡抚时就很严谨,颇有贤名。为了不剃发,他改作道士,性情更加严介,风骨泠然。 “当年若无些老知遇之恩……”洪承畴讲到一半,发现郭都贤脸上都是恨意,只好自行打住,免得自取其辱。他叹了口气,说道:“些老如此清苦,若不嫌弃,请受学生些许养廉银。” “吾布衣粗食,在观内修身养性,足矣,无需你的银钱。” 洪承畴碰了一鼻子灰,仍旧不甘,说道:“令郎文武双全,不必在乡间草野埋没,可至学生军中充任监军,为学生赞画机宜。” “哼!”郭都贤冷笑一下,说道:“吾子孙若是做了鞑子的官,吾作厉鬼也不放过他。” 洪承畴老脸涨红,脸色难看极了。 “敢问,真武宫在哪里?” 郭都贤突然发问,令洪承畴精神一震。 “在行辕东面,为明室吉藩所建。” “老九,你可知道,真武宫里关了三四百个湖湘名士?” 洪承畴自然知道,低声说道:“学生略有耳闻,听说最近长沙出了个‘洞庭举事’的大案,制台罗绣锦亲自审案,抓了不少人……” “哼!陶汝鼐是大学士,海内号称楚陶三绝。你们把他也抓入大狱,真的一点都不顾忌湖湘民心吗?” “呃,”洪承畴语拙,说道:“此事由罗绣锦经办,学生来长沙不久,尚未过问此事。” 罗绣锦是辽阳人,于天启元年主动投降后金,编入汉军镶蓝旗,隆武元年总督湖广四川。洪承畴虽能节制罗绣锦,却不如罗绣锦那般受清廷信任。 为钳制湖湘名士,罗绣锦借“洞庭起事”案大做文章,捕捉湖湘名士三四百名,集中关押在真武宫。 “老九自为鞑虏效力,本事不少。吾屈指一算,死于老九的我朝名士有,左佥都御史金声、大学士黄道周、长乐王朱谊石、瑞安王朱谊防、金华王朱由产、高安王朱常淇、瑞昌王朱谊贵……” 郭都贤顿了顿,说道:“真武宫内关押的湘人皆系冤枉,如你当年之入诏狱。老九,你今年应该整六十了吧,时日无多,为你洪家积点阴德吧。” 洪承畴大为惭愧,说道:“学生一定听从些老教诲,尽快平释冤狱。” “嗯,”郭都贤点了点头,凑近身子说道:“老九,我有些体己话。” 洪承畴会意,看了下一旁的虾侍卫王大元、王辅臣,说道:“你们两个退下吧,我和些老说点闲话。” 王大元一向不把洪承畴放在眼里,又知道郭都贤有反清的嫌疑,不肯离去。 王辅臣却拉着他,说道:“经略大人与故交闲话,我二人就不要在此碍事了。” 王大元只好离去,走之前恶狠狠地看了下郭都贤,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下洪承畴。 (本章完) 第381章 千古罪人洪承畴 第381章 千古罪人洪承畴 论杀人,洪承畴一点儿也不含糊。早在明朝镇压农民军时,洪承畴就主剿不主抚,经常对农民军降军大开杀戒。 今日面对郭都贤的指责,洪承畴还是良心不安。毕竟,金声是他的同年进士。黄道周道德文章,既是洪承畴、郭都贤等人的翰林前辈,又是洪承畴的福建同乡。其余诸多二字王,皆为明朝宗室。 这些人皆曾组织义师抗清,兵败被俘,不屈而死。洪承畴看重他们的名声,曾亲自过去劝降,不遂,洪承畴最终还是举起了屠刀。 他解释道:“学生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郭都贤叹道,令洪承畴更加难堪。 黄道周兵败被俘后,面对洪承畴的劝降,作此联讥刺洪承畴。此联流传之广,甚过“忠义孝悌礼仪廉;一二三四五六七”。 “哎!”洪承畴羞愧难当,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学生愧对黄忠烈公。不过,学生也曾上疏朝廷,请免黄老死刑,终不被朝廷允许。” “什么朝廷!”郭都贤愤然说道:“自古中国居内驭夷狄,未闻夷狄居内驭中国也。鞑虏窃据京师,招徕汉奸,欺侮人民。 “老九,你口口声声说朝廷,你难道忘了,你本是大明的臣子,受威宗的赏识,封的是大明兵部尚书副都御史总督蓟辽军务。 “松山败后,威宗以为你不屈而死,说你‘死事重于泰山,意气化为长虹’,特赐祭十六坛,设祭坛于朝天宫前,准备亲往致祭,又在正阳门关帝庙内设立你的牌位。直到流寇逼临京师前,威宗仍不相信你已降清。 “你本是个卖豆干的穷小子,受大明养育之恩,遂能得中科举,受威宗识拔之恩,方能位级一品。可你却忘恩负义,为鞑子出谋划策、残害黎民。你的官是越做越大了,可你的名声早就臭了,亲朋故旧谁还理你!老九,你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郭都贤骂得酣畅淋漓,说完之后痛快不少。 洪承畴拭了把汗,借以掩饰内心的不安,说道:“些老指摘的是,吾为千古罪人,日夜忧思恐惧。” 蝉鸣不休,远处拂来一阵清风,令人凉快不少。 郭都贤遥指远处的大榆树,说道:“老九,你听这知了,声音震天,聒噪不已。鞑虏就像这盛夏的知了,表面上看如日中天,其实秋日将近,这知了也死期不远了。” 谈到时局,洪承畴变得谨慎起来。他是五省经略,手上节制三个大将军,可不能随便向郭都贤透露机宜。 “些老高见,还请明示。”洪承畴习惯性地掸了掸肩膀,重新调整坐姿,变得镇定、稳重,浑身散发着一股可以任意生杀予夺的官威。 “赤军起于粤西,岑公天纵英雄,屡战屡胜。自前岁以来,东江镇三藩被歼,所谓满清名将者,如张存仁、孔有德、尚可喜、巴山、珠玛喇、陈泰等,个个引颈伏诛,洪经略岂不引以为戒? “且今岁以来,岑公提兵北伐江西,先败满洲火器营,再杀陈泰,既而入湖广,再败屯齐。赣州、衡州乃江西、湖广门户,门户既破,席卷之势已成。 “洪经略节制五省文官武将,坐镇长沙,南距衡州不过三百多里,是我湖湘百姓的‘父母官’,不知将以何计拒赤军?”洪承畴深感局势棘手,但当着郭都贤的面,不肯露出怯意,说道: “赤军自北伐以来屡战屡胜,固然不假。但岑丹初屡胜而骄,分兵在湖广、江西两个战场上作战,粮草、兵力都是问题。一旦朝廷腾出手来,征调满洲大兵渡江作战,西贼乘其后,则赤军危矣。” 郭都贤琢磨着他的话,思索片刻,问道:“九老,你老实说,满清要往湖广增兵?还是往江西增兵?所增为满洲兵?” 洪承畴字彦演,号亨九。郭都贤先称他为老九,有轻视之意,如今又称他为九老,希望洪承畴可以向他说实话。 “嗯,”洪承畴故作深沉,说道:“湖广、江西皆败,朝廷必然要增兵。满洲兵一向骁勇善战,若是倾力来攻,罕有匹敌者。这几年,南方每有大战,京师旗城阖家挂孝。满人多仇视赤军,一旦倾巢出动,其势甚汹。” 郭都贤不以为然,说道:“八旗主要靠满八旗,满八旗就算抽完男丁,也不足二十万兵。以二十万之兵,御堂堂之中国,满清能在南方布署十万满兵都不得了了。以十万之满兵,当西南之西军、中南之赤军、东南之赐姓,分到赤军头上还有几何?” 洪承畴心中一惊,觉得郭都贤虽然僻居乡里,却分析得相当准确,足见不容小觑。他节制吴三桂、屯齐、鳌拜三个大将军,麾下八旗兵约有八万,其中满八旗约有三万。 至于满八旗的兵员总数,洪承畴也不知道。不过,从诸多蛛丝马迹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清廷痛感满兵匮乏,正在积极扩大兵源:八旗组建养育兵,满兵中包衣阿哈比例上升,索伦兵不远万里来到南方参战…… “真倒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朝廷还不会倾巢出动?”洪承畴说道:“朝廷已经下旨,鼓励各旗生育。满人也不再限于旗内通婚,可与蒙古、汉军八旗通婚……” 讲到这儿,洪承畴自觉失语。这种小事,也值得拿出来做借口?难道自己心虚不成? “哈哈!”郭都贤放声大笑,说道:“鞑子已经黔驴技穷了吗?都开始鼓励旗外通婚了?” 有个虾侍卫从门口闪过,向屋内瞟了一眼,看到洪承畴犀利的目光,又匆匆闪了过去。 郭都贤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凑过身子,问道:“九老,赤军兵强马壮,士气高涨,不日就要北上,夔东十三家已经遥相响应。 “屯齐新败之后,士气低落。鳌拜已东顾南京,救援不及。吴三桂屯驻四川,粮饷无着。此三人皆不足恃。依我看,你不如举城归降,犹可大义晚成。春秋史笔,仍有公论。否则,张存仁、孔有德、尚可喜前车可鉴也。” 洪承畴默然不语,良久道:“学生即便有心反正,虾侍卫势必不允。” “虾侍卫也不尽是满人,亦不乏忠义之士。”郭都贤犹豫片刻,说道:“王辅臣素来仁义,名声远播,可以谋大事。” 洪承畴鹰眼一扫,眼神中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阴狠。很快的,他又变得神情落寞,叹道:“吾家眷子女皆在京师,父母兄弟皆在泉州,一旦反正,祸及于家人矣。” “欸!”郭都贤长叹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骂道:“老九,你一向畏死幸生,事已至此,仍旧不思改正。不管你为鞑子立下多高的功劳,你在他们眼里,仍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本章完) 第382章 朱成功兵败南京 第382章 朱成功兵败南京 夏天还未结束,赤军却不得不提前行动,准备向长沙发起进攻。没办法,南直隶传来了确切的消息:赐姓藩在南京城下大败,朱成功引水师退回福建。 具体情形与历史高度相似: 赐姓藩水师高大,在东南沿海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朱成功率海师佯攻定海,迷惑清军调兵浙江。之后又扬帆北上,进入长江,完全出乎清军的意料。 满清苏淞提督马逢知(马进宝)已经秘密联络朱成功,消极抵抗,致朱成功轻松突破吴淞-崇明-狼山防线。 路过江阴,朱成功以江阴县小而不攻,继续上溯,先克瓜洲,再克镇江。瓜洲位于大运河与长江北交汇口,镇江位于大运河与长江南交汇口。赐姓藩一举切断大运河漕运,给清廷造成极大的震动。 诡异的是,朱成功并未乘胜急进,而是留在镇江阅兵,招抚士绅,约束军纪。此举在政治上收到很好的效果,周围府县纷纷归顺,却于军事不利,使赐姓藩丧失了奇袭南京的机会。 等到朱成功决定西进时,将领们又在走陆路还是走水路上起了争执。赐姓藩皆海船,无法在长江中逆行,必须拉纤上行,因而速度极慢。 此次奇袭南京,赐姓藩汲取了中左所被袭的教训,带家眷随军。因此,将领们多主张走水路。朱成功听从将领意见,决意走水路西进。 清方由此有了宝贵的喘息之机,马国柱总督江南江西河南,加紧从各地调兵增援南京。等到赐姓藩慢吞吞地来到南京城下时,南京城防依旧十分空虚。驻防南京的满洲兵甚至试图屠杀城内的汉人,以防他们作赐姓藩的内应,遭到马国柱等汉族官员的强烈反对。 马国柱向朱成功诈降,但要求宽限一个月,诡称清廷有规定,守军超过一个月后投降,罪不及家人。 朱成功竟然相信了马国柱,十余万大军驻扎南京城外,按兵不动。 张名振、张煌言极力劝谏朱成功攻城,未果,遂率领水师溯往上游,招抚和州、芜湖等地。 清军援军大至,就连鳌拜也率领满洲火器营逼近南京。朱成功始知受骗,督军猛攻南京。 满洲兵出战,赐姓藩以铁人军应战,大败满洲兵。但随后,江南绿营以连枷棒破赐姓藩铁人军。清军纵兵出击,内外夹攻,遂大败赐姓藩。 …… 情报局从南直隶发回数十封密报,金陵之战的始末逐渐清晰。 “可叹,可叹!”钱秉镫读过最新的情报,连连叹息,说道:“朱成功此番入长江,江南振奋,名城巨邑纷纷响应,大有与鞑虏划疆而治之势。没想到,这一仗竟是虎头蛇尾,赐姓藩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竟为鞑虏所败。” 每临大战,钱秉镫总是在行辕出谋划策,成为丹初最信任的谋士之一。 “赐姓之失,正可为我军之鉴。依诸公高见,朱成功为何失败?”丹初环顾帐内诸人,问道。 赤军已形成了制度,每遇大事,召集高级将领、幕僚充分讨论。丹初有意识这样做,以便启发大家,提高大家的谋略水平,他自己也常常从中获益。“主要是轻敌。”钱秉镫先发言,说道:“此战,赐姓藩太过顺利,不管是在定海,还是在崇明、瓜洲、镇江,藩军无往不胜。特别是在镇江期间,周围府县纷纷请降。想必朱成功有些飘飘然了,才在镇江耽搁多日,又在南京按兵不动,妄想不战而克南京。” “千不该,万不该,赐姓藩不该带家眷上战场。”作战局长何肇基说道:“古人有云,女眷入军营不吉。赐姓从镇江到南京,本可走陆路,昼夜兼程,一昼夜便可抵达南京,却偏偏要走水路,士卒拉纤挽船,用了十日才到达南京。究其原因,恐怕就是因为家眷在船上。” “确实,”教导局长褚永培附和道:“赐姓军败后,士卒都跑到江边保护家眷,无多余后力增援前线,前线诸军多被清军围歼,大将或死或俘。” 打败仗不要紧,日后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被敌军围歼,后果可就严重了,将士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日后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次,朱成功败得极惨。陆师精锐多部署在前线,大多被清军围歼。赐姓藩最重要的大将-中提督甘辉,以及后提督万礼、宣毅左镇万义、左武卫林胜、右虎卫陈魁等大将或阵亡,或被俘杀。 朱成功费重金打造的陆师精锐-铁人军,也在此战中全军覆灭。赐姓藩陆师本就孱弱,历经数年,耗银数百万两,终于练成了十万陆师,竟然一战而溃,精锐皆被歼灭,简直匪夷所思。 “赐姓藩没有骑兵。或者说,骑兵太弱。”马宝一向重视骑兵,说道:“赐姓没有骑兵,陆师难以行远,大都部署在南京城下,没有部署到周围府县,拦阻道路。鞑子调遣援军,一路畅行无阻,可以直抵南京城下。” 第四镇镇统焦琏附和道:“铁人军之败,也可归咎于骑兵。这铁人军全身穿戴铁甲,故能抵御满洲兵的弓箭、火器,临阵使用火器,故能击败满蒙八旗。但铁人军行动不便,必须得有骑兵在旁策应。江南绿营素来名声不显,欺负赐姓没有骑兵,以绿营骑兵用连枷棒,竟能击破铁人军,着实出人意料。” 顾炎武亟亟于恢复江南,说道:“赐姓一到江南,士民振奋,官吏易服而降。一破镇江,而丹徒、高淳、溧水、建平来附;一入南京,而上元、江宁、溧阳、丹阳披靡。定西侯(张名振)、张司马(张煌言)以弱旅溯上游,则西至池州,南至徽州,东至和阳,北至庐江,凡三十余州县无不易帜。满清在江南势同瓦解,足见人心向背。” 情报局长冯加礼说道:“定西侯、张侍郎兵马孱弱,深入上游,与赐姓联系不密。听说赐姓兵败后回撤镇江,并未通知定西侯。等到定西侯听闻消息时,鞑子已经大至。 “定西侯大战不屈,力竭捐躯。张侍郎收拾残兵,原想再与赐姓合兵再战。但赐姓急于撤离,轻弃镇江、瓜洲。我局侦侯已与张侍郎取得联络,邀请张侍郎上溯江西,入鄱阳湖,与我军会师。” “不过,”冯加礼说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听说张侍郎所部士卒在安庆时哗变,他只得凿沉海船,带残兵在长江北岸登陆,准备与附近的英山、霍山义师联络,再作打算。” 英、霍山区的义师并不可靠,最大一支义师首领为褚良甫,立场摇摆不定。 岑丹初与张煌言只有一面之缘,却对他十分欣赏。张名振、张煌言败后,鲁监国系统的兵马就算玩完了,东南沿海更成了赐姓藩的天下。 但朱成功刚刚在南京大败,陆师精锐损失殆尽。短时间内,东南抗清的大局恐怕要消沉一段时间了。接下来,就要看江西、湖广战场了。 丹初遥望东北南京方向,说道:“在江湖上散播消息,就说本藩有令,若有敢谋害张侍郎者,虽远必诛,若有扶持张侍郎入江西者,虽远必赏。” (本章完) 第383章 先湖广后江西 第383章 先湖广后江西 赤军先后击败鳌拜、屯齐,占领赣州、衡州,也就在江西、湖南站稳了脚跟,掌握了中南战场的主动权。 “西营、赐姓相继战败,赤军一枝独秀,海内瞩目。本藩以为,应当提前结束休整,北攻长沙、岳州,把整个湖南连成一片。诸君以为如何?” 丹初意气甚豪,召集驻扎在衡州附近协统以上武将集会,问道。 孙可望在庆远大败,朱成功在南京大败。事实已经雄辩得证明,这二人都非统帅之才,难堪大任。只有赤军连败清军,迭克名城,岑丹初文韬武略,足以扛起抗清的大旗。 众将备受振奋,不约而同地表示赞同。 参军佥事莫光书对道:“鞑子在四川保宁、南直隶南京聚集了大量兵马,吴三桂、鳌拜两部尤为精锐。三峡、夔东一带皆由义师占领,吴三桂屯兵四川,顾盼自雄,凡事以保存实力为要,必不会轻下湖广。鳌拜在雩都损失惨重,既在南京取胜,毕竟往来跋涉,就算他想增援江西,士卒疲累,也不会轻易应命。国主北掠长、岳,邀击屯齐,正当其时也。” 永安莫氏对早期赤军助力很大,莫光书的女儿莫毓芬是岑丹初的三房姬妾,儿子莫尔祯则做过虎贲镇亲兵协协统。可以说,莫氏是南越国权势最大的“外戚”。随着莫尔祯的战死,莫氏在赤军声势一衰。 作战局长何肇基说道:“屯齐这支鞑子自入湖广以来,连失尼堪、佟图赖两员大将。连带着,屯齐也变得谨慎了许多,从他主动放弃衡州便能看得出来,屯齐不求死战,只求保存实力。 “长沙为湖南省会,屯齐必不敢轻易放弃。可乘其犹豫不决之际,调集大兵四围长沙,歼灭鞑子主力。只要除掉鞑子主力,我军经略湖南自无问题。” “对!”丹初一拍手掌,赞道:“但凡打仗,首要目标是歼灭敌军主力,夺城倒是其次的。之前,我军虽在衡州取胜,却不能乘胜北进,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屯齐主力仍在。” “上次让他乘夜跑了,这次可不能让他再跑了。”马宝说道:“咱们可以骑兵昼夜兼程,抢占长沙城外要隘。步兵、辎重走水路,沿湘江顺流而下,速度甚快。待大军毕集,再以红夷大炮、十成炮猛攻府城,逼迫鞑子与我决战。” “哼!屯齐就是想跑也跑不了!”第十二协协统刘芳亮说道:“夔东十三家也不是白叫的!国主一纸檄令,夔东十三家浮江而下,屯齐休想渡江北遁。” “还有湘西土司,”第十一协协统马进忠说道:“吾在湘西多年,结识了几个忠义的土司,如镇筸土司,士卒骁勇,善使毒箭。国主可檄令湘西土司出常德、岳州,威胁长沙侧翼。” 步兵第四镇所辖第十一协马进忠部、第十二协刘芳亮部,都曾围攻过长沙。这次北上长沙,第四镇当仁不让,镇统焦琏说道: “南方鞑子集中于四川保宁、湖广长沙、南直隶南京三地。一旦我军围攻长沙,只有荆州、武昌两地鞑子还有少许精锐,有可能增援长沙,有可能派上用场。岳州虽有鞑子,其实并不顶用。鳌拜或许有可能赶来增援,但南京离长沙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顾炎武精通地理,附和道:“衡州距长沙只有三百多里,南京距长沙却有一千五百多里。只要我军发兵猛攻,或用炮轰,或用地道,协力进攻,必可赶到鳌拜到来之前攻下长沙。” 也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江西远比湖南富庶,且鞑子防御空虚。若此时转军入江西,进攻南昌比进攻长沙要更加容易。” 众将多乐观,亲兵第二协协统岑广云刚从江西调动过来,熟悉江西战场的情况,说道:“干脆同时在湖广、江西发起北伐。江西鞑子只有绿营兵,早已胆寒怯战。匡镇统以步兵第二镇,足以围攻南昌。”局势乐观,众将也有些飘了。好在丹初依然保持着冷静,出言制止,道: “以我军现有的实力,还不足以同时支撑两场战役。南昌同样是座坚城,不可小觑。当年金声桓、王得仁以江西反正,谭泰率满蒙汉十万大军围攻南昌,围城六个月,才里应外合攻下南昌。 “本藩之所以决定进攻长沙,自已深思熟虑。其一,灵渠有水利之便,梅关有庾岭之阻,为粮草计,当入湖广。其二,湖广当江西上游,但凡用兵,必先上游而后下游,取高屋建瓴之势,尔后顺流而下,先克九江,再夺湖口,封锁鄱阳湖,则江西鞑子可聚而歼之。” 众将悦服,丹初遂定下决心,准备在八月二十日拔营北上长沙,集中虎贲镇、步兵第四镇与清军决战。 虎贲镇编制有七万人,步兵第四镇编制有五万四千人。但两镇仍在整编过程中,或有缺编,或有留驻江西者,实际在湖广只有八万人马。好在这八万兵马都是机动兵力,可以全部北上,与屯齐决战也足够了。 “通令江西方面的匡时,第二镇不得擅攻南昌,免得惊动了鞑子。否则,第二镇顿兵南昌城下,鳌拜率兵来救,虎贲、第四镇又在湖广脱不开身,第二镇就危险了。” 丹初特意作出强调,说道:“接下来,匡时仍要坚持赣州之战时的方略,‘剪除枝叶,去其主干’,进一步孤立南昌。可分兵攻略临江、袁州、抚州、广信等府,集中精力在以上诸府改造政权,实施着佃纳粮。等本藩歼灭屯齐,占领湖南,再提兵顺流而下,谋取江西。” 亲兵第二协原本留在吉安,将奉令西入湖广,归隶虎贲镇,以加强虎贲镇的兵力。 步兵第一镇第二协留镇衡州,确保粮道安全,防备大西军背后捅刀。孙可望刚刚大败,驾前军损兵折将,想必大西军暂时还不敢发难。 众将散去,情报局长冯加礼留了下来,脸色沉重,密报岑丹初:“国主,京师传来确信,鞑子发明了可靠的燧发枪、九节十成炮!”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满清占领了绝大多数的土地、人口,可以在战争中投入更多的资源。只要经费足够多,只要清廷足够重视,他们迟早会发明出可靠的燧发枪、九节十成炮。 丹初在落寞之余,还是有些吃惊,问道:“我们的炼钢技术还保密吗?” “还保密,”冯加礼笃定地说道:“鞑子的燧发枪仍用精铁锻造,成本很高。九节十成炮也类似,成本居高不下,炼钢技术一如其旧。” 丹初略感放心,说道:“炼钢是我藩绝密技术,万不能有丝毫泄露。” “诺。” (本章完) 第384章 扩建水师 第384章 扩建水师 八月二十日,虎贲镇、步兵第四镇准时拔营。因有灵渠、湘江水利之便,赤军粮草供应倒还充足,但军饷已然短绌。 虚贲镇新增两协亲兵,计有两万四千兵马;步兵第四镇就地筹建,计有五万四千人马,枪弹、军装、旗帜诸般军械都要重新供应。 赤军战兵、守兵已经飙升至三十万人,同时在湖广、江西两个战场用兵,还要在长沙组织大规模会战,军费开支飙升。 好在振兴银行走上正轨,在南越国建立了坚挺的信用。赤军可以先向士兵“打白条”,由此缓解军饷短缺问题。如果一切顺利,赤军有望在春节前夺下湖南、江西,养活三十万兵马就绰绰有余了。 巳时,岑丹初在衡州东门码头登船,走水路赶往长沙。水师协协统阮廷峰扈从,炮兵协、辅兵协走水路,骑兵协、亲兵协夹江而行。 遥望后方,步兵第四镇营帐连绵数里,尚未开拔。赤军人马太众,必须分路、分时开拔。 虎贲镇在前,沿湘江三路并进。第四镇在后,李定国第十协走攸县、醴陵至浏阳,一方面呼应江西战局,一方面抄掠清军侧翼。 湘江北流,滔滔不绝。赤军船帆如雪、铁骑如林。丹初昂立船头,顿感踌躇满志。大西军、赐姓藩相继大败,赤军却屡战屡胜。天命在谁,明如镜鉴。 “廷峰,这艘长龙船是怎么运过来的?”丹初指着前面的长龙战船,问道。 他是一军统帅,平时还要处理军政急务,随从众多,乘坐一艘拖罟大船。拖罟船大笨重,本身没有动力,依靠长龙拖拽。 赤军为准备北伐,已经整修过灵渠,但灵渠年久失修,通航条件差,只能通行小型辎重船。水师协把这艘长龙战船弄到了湘江,堪称奇迹。 “灵渠经过大力整修,通航条件改善不少,平时可以通航两百料的船只。雨季时,灵渠水位上升,可以通航四百料的战船。” 古代皆用木料制造船只,造船前会提前计算所需木料数量,并以木料数衡量船只。譬如二十料船,意思是要用二十根木料才能造成这艘船。 久而久之,古人便以木料数来衡量船只大小,官府亦用木料数作为征税依据。大明正德年间就有规定,钞关丈量船只长宽大小确定征钞数额,如遮洋船头长1丈1尺,梁头16座,则算100料,收钞100贯。 大体上,一料折合成排水量,约合今一百五十多千克。两百料的船只,排水量在十五吨以上。四百料的船只,排水量在三十吨以上。三版船用木料五百五十料,排水量约为四十五吨。 “雩都之战后,我协奉令调往广西。六月,广西多雨,灵渠水位上涨,三版依旧不能通过。我们拆掉火炮、桅杆、航帆等物,勉强可让三版船通过灵渠。至于长龙战船,吃水太深,只得用数十个羊皮阀子增加浮力。不过效果不好,容易挂底、碰岸。因此,我们只运来一艘长龙,三版船倒是抢运过来不少,足有六十多艘。” 阮廷峰思考片刻,补充说道:“对,整个雨季,我们从广西调来两标六营水师,有长龙船一艘、三版船六十多艘。” 六十艘三版船,对赤军在湖南作战已经足够了。但将来若要经略江南、四川,这些船只远远不够。 拖罟船被长龙船拖拽着,侧后有六艘三版战船护航。顺风顺水,船行甚速。 大约巳时三刻,衡州城渐行渐远,湘江江面宽阔不少,前面出现两个长条形的江心洲,西面小,东面大,形似一双筷子。原来,蒸水、耒水在江心洲前汇入湘江,夹带大量泥沙,各自冲积成一片江心洲。此地江水冲刷河床,水位较深,江面宽阔。赤军在此设置了一处粮台,水师协则在此设置了一个前进基地。看到主力战兵陆过,粮台、水师基地的辅兵争相摇旗致敬。 “这地方叫什么名字?”丹初问道。 顾炎武留心考察地理,在一旁说道:“国主,此地乃蒸水、湘江、耒水三江汇合之处。前面江中两片沙洲,当地人称之为筷子洲,习惯把三江口、江心洲一带泛称为筷子洲。” 筷子洲,筷子洲……丹初默念着筷子洲的名字,似乎对此十分熟悉。 对了,晚清时,曾国藩创建湘军,起先在长沙与绿营冲突,只好移驻衡州。他在衡州筷子洲设置造船厂,白手起家创建湘军水师,发明了三版、长龙、快蟹战船,又从广东引进洋铁炮,装在战船上。从此之后,湘军水师对太平军水师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反观太平天国,水师既不给力,遂连失湖广、江西。湖广、江西多深山,产巨木,有湘江、赣江水运之便,方便制造战船。太平军失去湖广、江西之后,更无力建造水师战船,遂逐渐败亡。 这些事情,丹初自然没办法给诸将分享。但太平军的教训,足以引以为戒。 丹初暗暗下定决心,手指筷子洲方向,说道:“此地水深江宽,可在此设置造船厂,从上游深山伐取巨木,至筷子洲船厂修造战船。” 他并非心血来潮,转头召来莫光书、钱秉镫等人,说道:“湖广水网纵横,我军若想恢复湖广,或想谋取江西、南直隶,必须扩大水师,增造战船。 “赤军只有一协内江水师,战船多留置广西,如今雨季已过,战船转运不便。本藩决定,立即在衡州设置造船厂,就地造船,再从广西、湖广增募水手,先扩编一协内江水师。” 水师耗资极大。内江水师比海师省钱,但比陆师耗钱得多。若想在衡州增募一协水师,要从广西调运水手、物资,要组织人手在全州、永州等地砍伐大木,要在衡州建造造船厂,其中每一项都需要极大的费。 丹初仿佛看出了众人的心思,说道:“本藩从内帤中支取十万白银,专门用于扩建水师。番号定为水师第二协,水师协改称水师第一协,隶属于虎贲镇。此事,交由邓耀来办,令他暂时先署理水师第二协协统之职。” 邓耀原是李明忠的部将,随李明忠一道归顺赤军。他忠勇果敢,倒是一名猛将,如今正担任水师协副协统。 莫光书轻松不少,乘机谏道:“增编水师第二协,需倚仗广西守备协出力。但有个问题由来已久,恳请国主裁决。 “国主倡导文武平等,一改国朝重文轻武的积弊。但守备协协统正三品,巡抚正二品,守备协协统常常与广西巡抚打交道,无形中矮了一截。” 守备协负责守卫后方,一般无需野战,军官大多来自负过伤的、年纪偏大的战兵将领。他们不能像以往那样冲锋陷阵,立功机会不多。若因负伤而被迫离开战兵,到守兵最多充任协统,与巡抚相比又矮了一截,着实不妥。 “守兵亦是赤军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可等闲视之。这样,把各省守备协升格为守备镇,人马无需增加,军官加官两级。守备镇镇统与战兵镇统一样,皆为正二品,庶几可以方便办事。” (本章完) 第385章 交趾内乱 第385章 交趾内乱 二十二日上午,赤军先锋通过渌口。 渌口即渌水汇入湘江的地方。明末时,渌水还只是一处商埠,但商旅繁荣,官府在此设有一处巡检司。过了渌口再往湘江下游,便是长沙府湘潭县,也是长沙的南面门户。 赤军昨日夺下渌口,在此设立了兵站。中军大船在此停靠,一边补充给养,一边召开前敌会议。 丹初连续两天呆在船上,甫一登岸,立即舒展筋骨,感觉舒服不少。顾炎武随侍在旁,为他介绍此处地形: “国主请看,右面这条湘江支流称为渌水,发源于江西杨歧山千拉岭,自东向西流,经江西袁州府萍乡县、湖南长沙府醴陵县,在渌口汇入湘江。渌水全长三百多里,江水充沛,但……” 丹初狐疑,问道:“先生请讲。” 顾炎武叹道:“南方多水系,常受山脉阻绝,即便相距甚近,也难以融通。如严关南北之赣江、漓江,郁林州之南流江、北流江;梅岭南北之赣江、北江。 “江西袁州府萍乡县与广西桂林府兴安县情形相当类似,一县内有渌水、袁水,渌水通湘江,袁水通赣江。彼此相距甚近,但不相沟通。湖南与江西,由此联系不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丹初却蓦然想到,晚清洋务运动时,工程师们在南方遍访矿藏,终于找到两处绝佳的矿藏:江西萍乡煤矿、湖北大冶铁矿。 萍乡煤矿所产煤炭埋藏浅,热值高,适合制作炼钢用的焦炭。大冶铁矿是华夏少有的富铁矿,埋藏浅,开采方便,又靠近长江,有航运之便。 有了萍乡煤矿、大冶铁矿,张之洞在武汉设立铁厂,创立汉冶萍公司,乃华夏第一个煤铁联合体。 工业化从来就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汉冶萍公司为解决炼铁用焦炭问题,在萍乡开发了安源煤矿,为解决煤炭外运问题,修筑了一条萍株铁路,将煤矿运至株洲,再走湘江运至汉阳。由此而兴起了一座工业化的城市-株洲。 可如今,此地只有一座商埠叫作渌口,丹初连株洲的影子都找不到。 他问道:“此处可有一地叫作株洲?” 顾炎武不敢肯定,只好老实说道:“某实不知,当找个本地人询问,方能回答国主。” “不急,”丹初说道:“此地必有一地名叫株洲,百年之后,必能在株洲兴起一座都市。” 顾炎武不敢轻信,却又不得不信。 丹初却想得更多。如今南越国有新宁钢铁厂、广州钢铁厂两座钢厂,随着赤军的壮大、南越国统治区的增加,对钢铁需求量一直居高不下。 炼钢需要铁矿、煤炭。华夏是个贫铁的国家,像大冶铁矿这样的富铁矿很少,储量也不高。 全世界品质最高、储量最大的铁矿在哪里,当然是澳洲和巴西。这两个国家都太遥远,但有一个国家离南越国很近,不仅铁矿品质很高,还有全世界最好的无烟煤,即交趾。最夸张的是,交趾北部红河流域很多煤矿都是露天的,可以直接开采。 眼下,交趾已结束了南北朝时期,但仍旧内乱不休。北方黎皇已为傀儡,郑氏大权独揽,前朝莫氏仍旧据有高平地区。南方阮氏方兴未艾,但实力相对孱弱,却像打不死的小强,在郑氏的军事压力下顽强生存。 历史上,南明阮氏得到明遗民的大力襄助,终于结束南北朝乱局,重新统一交趾。阮氏接受满清的册封,正式废黜黎氏,成为交趾最后一个封建王朝-阮朝。 交趾原就是华夏故土,一度成为明朝行省,红河三角洲、湄公河三角洲肥沃无比。为钢铁计,赤军当尽早着眼交趾。 来到巡检司衙门,前线各地递来几封最新的军报,需要丹初立即裁决。 “国主,鞑子在跳马涧设防,筑有一座关城,防备甚严。骑兵协统周一鸣发来急信,说守关鞑子炮火甚猛,请调十成炮至跳马涧助战。” 一名作战参谋在简易地图上标出了跳马涧的位置。侦察参谋介绍道:“跳马涧位于长沙东南五十里处,两山夹涧,中间只有一路,形势甚是险要,为长沙南翼第一道防线。” 这地形,与当年赤军恢复桂林之战颇为相似。从柳州至桂林有一条狭长的谷道,赤军受阻于红沙坳,伤亡甚大而不能前进。最后,岑丹初派周一鸣率精兵绕至清军背兵,才终于突破了红沙坳。 丹初略一沉吟,问道:“周一鸣可曾派奇兵至跳马涧背后奇袭鞑子?” “派过了。”何肇基说道:“但尚未见效,周一鸣想调十成炮过去,这样更保险一些。” 长沙位于湘江东岸,故赤军陆师主力走湘江东岸。骑兵协在前开路,轻骑疾进,与主力脱离较远。 兵贵神速。十成炮每门炮分为九节,每节有两百多斤重,同样输转不便。 丹初略一沉吟,说道:“十成炮、红夷大炮仍随水师前进,不必调往跳马涧。待水师突破湘潭,我军便可威胁跳马涧的鞑子。周一鸣再督军急攻,可一举突破跳马涧。” 作战参谋拿毛笔匆匆记下,准备会后拟制军令。 侦察参谋报告:“侦侯来报,鞑子在湘潭布置重兵,以排栅、沉船拦阻湘江,两岸置以火炮,阻我船队。” “突破江防可有问题?”丹初问道。 “当无问题,”参军佥事莫光书答道:“所虑者是排栅、沉船,若不能及时清理干净,则阻塞航道,不但贻误军事,大军粮草亦难以输转前线。” “发动辅兵,再动员湘江沿岸的渔户、疍户、佃户,必能及时清理航道。”丹初看着莫光书,强调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军民当中蕴藏着丰富的智慧,要相信他们。” “诺。”莫光书随后说道:“湘西土司来信响应,愿意出兵反攻常德。” 常德位于长沙西北方向,既从西面屏护长沙,又在东面屏护四川、贵州。古往今来,常德是西南战争的重要战场,屡有大战发生。 “督促马进忠以第十一协会攻常德,令马进忠节制湘西土司。” 丹初久经战阵,决断甚快,从不在细枝末节上浪费过多时间。马进忠长期在湘西坚持抗战,与湘西土司和平过处,必有其过人之处。让他节制湘西土司,率军反攻常德,最是合适不过。 情报局长冯加礼说道:“我这里有两件事。侦侯密报,洪承畴与屯齐一致认为,长沙势难坚守。这二人都无死战之意,但在退兵方向上起了争执。洪承畴主张撤往荆州,与吴三桂合兵一处。屯齐主张撤往九江,与鳌拜合兵一处。” “洪承畴、屯齐还想跑?这一次,咱们在攻城上要慎重,不要急于攻城,免得吓跑了二厮。” 众人会意,却听冯加礼继续说道:“自永历二年起,交趾每年都向孙可望进贡称臣。国主威名赫赫,交趾从去年起改向广州、昆明双重进贡。 “孙可望在庆远大败,消息传到交趾。今年,交趾断绝了对昆明的进贡。孙可望大怒,发兵进攻交趾老街。交趾惶恐,重新向孙可望进贡,又向国主求援。” 刚才还想着交趾呢,这会就谈到交趾了。如今战事仍频,赤军还顾不上交趾的事。 丹初略一沉吟,说道:“交趾那边,派使好言安抚,不妨资以军械,可派军官帮交趾训练军队。情报局先往升龙、清化两地派遣侦侯,在郑氏、阮氏老巢设置情报站。孙可望那边,暂时不去理会他。待赤军收拾过湖广、江西,再作打算。” (本章完) 第386章 牛刀杀鸡 第386章 牛刀杀鸡 次日,岑丹初随中军逼近湘潭,停于旧城。湘潭原有一座旧城,最早为屯兵用,已废弃,位于城南十里外,正是涟水与湘江汇合处。 湘潭与长沙不同,位于湘江西岸,东门为水门,直通湘江。正如斥候所说,清军以沉船、排栅拦阻江面,又在湘潭东门城楼上布设火炮,封锁湘江。 亲兵第一协协统杨方过来求见,说道:“国主,鞑子防守比较保守,除在塔岭、刘树岭、云湖桥三处设防外,未在湘潭城外驻军。吾昨日抵达旧城,随即渡过涟水,相继攻克塔岭、云湖桥两座营垒。今日兵分两路,一路进攻刘树岭,一路进攻湘潭南城,先用竹梯试探攻城。” 虎贲镇编有三个亲兵协,第二协、第三协都是今年新编的,战马、步枪都很紧缺。只有第一协久隶虎贲镇,一人一马,枪弹充足,因而充当西路先锋,沿湘江西岸前进。 “听侦侯讲,八旗主力仍在长沙,湘潭的鞑子有哪些?”丹初问道。 赤军侦察情报有两套系统。侦侯隶属于情报局,情报局则直属于南越王府,在战场、敌后都很活跃。斥候隶属于军队,标以上部队都编有斥候,主要在活跃在战场上,特别是战斗前线。 如此设置虽有重复浪费之嫌,却有利于消除情报盲区,最大限度地获取情报。这在战时,意义不言而喻。 “昨日交战时,我们抓到了不少俘虏。说是城内有一队满洲八旗,大约两百多人,有一营汉军八旗,是沈永忠的部下,还有两营绿营,一营北直隶兵,一营湖南兵。此为营兵,约有六千。又有团练乡勇,共有三团,约有四千人。” 守军有一万人,听起来很唬人,却以两百多满洲兵驾驭六千营兵、四千乡兵?就这种成分,还能阻挡赤军攻城? 杨方随即补充说道:“湘潭是座小城,城墙周长仅三里,夯土结构,城高只有两丈。城内编户二十一坊,实际缺额很大。鞑子以六千营兵、四千乡兵守湘潭,兵虽众,却人心不齐,反易被我军所乘。 “值得注意的是,鞑子在长沙、岳州、常德等府推行保甲制,又鼓励田主乡绅办理团练。颇有些豪强田主受其蛊惑,组织团练乡勇抵抗天军,试图螳臂当车。” 明初,太祖朱元璋为强化对基层的统治,诏令在全国实行里甲制。大致,每一百一十户为一里,选十户富户轮流担任里长。其余一百户,每十户编为一甲,选一户为甲首。里者,城中称坊,城郊称厢,乡村称里。 里甲主要承担粮赋交纳和基层自治的功能。自明朝中后期起,为加强治安,由王阳明起头,明朝开始在全国推行保甲制。但此时,明朝国力已经衰弱,组织动员能力较明初下降很大,保甲制推行得并不理想。 清承明制,入关后重用酷吏,在各省强化里甲制和保甲制。去年,顺治又诏令南方各省大办团练,配合八旗、绿营对战清军。 团练自古有之,晚明农民起义频繁,明廷亦大力鼓励团练,称团练乡勇为乡兵。清廷则更进一步,诏令在南方、西北各省成立团练局,总办乡兵事宜。 湖广地处战争一线,又与两广、江西接壤,受赤军影响较大。满清湖广巡抚何鸣銮、湖广四川总督罗绣锦督办团练十分得力,为乡兵“团总”保举武职,授予绿营“千总”的职衔。 颇有些豪强田主,敌视赤军的着佃纳粮政策,办理团练十分踊跃。湘潭一地竟能出四千乡兵助战,可见团练乡勇潜力不小。“无妨。福临这个毛孩儿是病急乱投医,指望乡兵就能阻挡赤军了?”丹初笑道:“有田主,即有佃户,田主寡而佃户众。赤军以着佃纳粮相号召,佃户群起响应。纵有几个田主组织乡勇,又岂能挡住螳臂当车?” 辅兵协协统王锡虎附和道:“赤军以着佃纳粮相号召,则无往而不可。末将奉国主之令号召民众,除义师外,疍户、渔户、佃户云集响应。若一切顺利,辅兵协最多用两天时间即可打通航道,保证大军顺流直趋长沙。” “负责守卫湘潭的鞑子是谁?”丹初问道。 情报局长冯加礼在一旁答道:“有两个人,督战的满洲鞑子中有一个甲喇章京,名声不显,手下无直属战兵,大概相当于监军。绿营兵、乡兵由一个王之刚率领,此人出身于东江镇,隶属于沈永忠。” “无名之辈。”丹初嗤之以鼻,说道:“东江镇三王一公,三王皆已灰飞烟灭,藩军尽被赤军歼灭。剩下一个沈永忠,更加无足道哉。湘潭为长沙门户,鞑子却不在湘潭委派大将,部署重兵,可见他们已无战心。洪承畴、屯齐已经黔驴技穷,长沙必然不守。” 国主作此判断,众人欣慰不已。 冯加礼补充道:“鞑子每临大战,必在前线部署满蒙八旗,方有决战的意思。湘潭没有满蒙八旗,汉军、绿营必无死战之意。湘乡绿营已经撤去,城池由一名团总守卫,已经遣使请降。湘潭城内守兵成分复杂,没有大队满洲鞑子督战。一旦赤军攻城,守军必有不战而逃者、怯战投诚者。” 汉军何鸣銮巡抚湖广,要求每州县皆要办理团练,设一“团总”总办此事。按规划,每州县皆要成立一营乡兵,按绿营步兵的编制,约有三千人之数。 实际上,因地方财力不足,州县团练常常不足千人。湘乡县位于湘潭以西、涟水上游,沿涟水分布着大片平原,也算是个大县,该县乡兵实际上只有千人左右。 这就点乡兵,还想抵抗赤军,简直天方夜谭。 遥望湘潭,但见城头旄旗遍立,垛口处人头攒动。 丹初说道:“虏无战心,或将西就吴三桂,或东就鳌拜。我军利在速战,当猛攻湘潭,争取在明日前攻克湘潭,尽快截住鞑子,与之决战。 “你们亲兵第一协不必进攻刘树岭了,也不必用竹梯攻城了,今日就在湘潭城南扎营,做好攻城准备。从舟师急调红夷大炮、十成炮过来,今天下午要全部到位,酉时之前,第一轮炮弹要打到湘潭南门上。 “今夜,炮兵协连夜炮击,不必吝惜炮弹,中间不得停歇。明天早上辰时之前,炮兵协要在南门附近轰出一道十丈以上宽度的缺口。亲兵第一协提前选好敢死队,准备从缺口处冲入城内巷战。湘潭小城,赤军牛刀杀鸡,必能一举攻克湘潭。” (本章完) 第387章 攻克湘潭 第387章 攻克湘潭 二十四日凌晨,天才蒙蒙亮。赤军炮兵协连夜开炮,一夜不息,把湘潭守军打得彻夜无眠。 南门城楼已被摧毁,阁楼不复存在。城门左右两翼各有一道缺口,左翼有十几丈宽,右翼有七八丈宽。守军冒着赤军炮火,连夜使用箩筐、麻袋乃至棺材等物装实泥土,勉强补住了缺口。 大约卯初时分,杨方摸到炮阵地前,找到炮兵协协统费雷拉,却见他正躺在一堆干稻杆上呼呼大睡。 这个番鬼!杨方心里好笑,却又不得不暗自佩服。 很多大将都能在炮声中入睡,临战时精力充沛。费雷拉加入赤军前就是雇佣兵,在欧洲征战多年,能在隆隆炮声中一秒入睡。 杨方却才二十来岁,每临大战往往心事重重,就算夜静如水也难以入睡片刻。好在他年轻精力充沛,想到即将与鞑子大战,浑身止不住的兴奋,由失眠带来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这会儿炮声已经大为减弱,各炮轮流射击,为的是骚扰守军,让他们彻夜不得安宁。平均下来,每门炮每个时辰只能发射四五发炮弹。 “老费!起来!” 费雷拉仿佛触电一般,从干稻杆上一跃而起。见是杨方,他连忙问道:“几点了?” 亲兵看过漏刻,对道:“协台,卯时一刻了。” “还好,还好。”费雷拉烟瘾极大,起床第一件事就要抽烟。属下亦明白他的嗜好,立即递来一杆烟枪。 “老费,我马上要带人攻城了,你得狠狠地轰击城墙,给我打开缺口。” “不急,不急,”费雷拉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这座城池我已经搞清楚了,城墙外面是城砖,里面是夯土,不经打。昨晚已经轰开缺口,早上再来一轮急速射,准能打开缺口。” “一轮急速射就能打开缺口?”杨方问道,仍旧不放心。敢死队突入城内,全靠炮兵在城墙上打开缺口。否则,就得架竹梯攻城,伤亡必大。 一轮急速射,按每门炮六发炮弹计算,两刻钟就打完了。炮兵协共有九门十成炮,一直随军行动。另有二十门红夷大炮,临时从广西征调而来。这样算来,一轮急速射大概可以向湘潭城墙投送一百多发炮弹,轰开旧缺口定无问题。 “国主不是说了吗,不必吝惜炮弹。这儿还有几十枚凿弹,我先打完凿弹,再弹圆弹,必能在南门左翼旧缺口处打开一道十几丈宽的缺口。” 赤军有灵渠、湘江转运辎重,炮兵协打仗更加得心应手,不必担心弹药不足的问题。 凿弹在圆弹两侧加装钢条,圆弹即实心铁弹。实战攻城时,常用凿弹打碎城墙外侧的砖石,再用圆弹摧毁夯土。 明末清初时,各地的城墙大多年久失修,只要不是赣州、南京这样的坚城,一般都能用大炮轰塌城墙。 “亲兵协能否攻入湘潭城,全要倚仗老费了。”杨方叮嘱道。 费雷拉却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放心吧,半个时辰后,保管在城墙上打开缺口。我看此战,鞑子无死战之心,你协奉命攻城,缴获必丰,事后若能分我二十匹大西马,我再多打四十发炮弹,争取把缺口打得大一些。” “没问题,战后我保定给你二十匹上等大西马。今日若能破城,明日你派人过来挑选战马。”杨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了他再说。 卯时三刻,天已天亮,朝阳撒出第一抹阳光。湘潭城沐浴在橘红色的晨光中,轮廓分外明显。城头上人影攒动,旗色甚杂,有满洲兵,有沈永忠的东江旧部,有绿营兵,也有乡兵。赤军炮兵阵地上,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长哨声,紧接着则是急促而又持续的短哨声。 很快的,炮阵地上忙碌起来。各炮炮手、弹药手从炮位上一跃而起,动作如行云流水:擦拭炮膛,安装药包,压实,装弹,点火门… “轰隆隆!”三十门十成炮、红夷大炮同时开炮,如山崩地裂,震得人耳鸣不已。 硝烟散去,杨方分明看到,湘潭城墙处尘土飞扬,无数箩筐、麻袋飞上天空。清军费尽人力,用箩筐实土,修补城墙,顷刻间又被赤军炮弹打出一个大缺口。 他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十成炮、红夷大炮的威力,也对破城充满了信心。 守军也有红夷大炮,数量不多,只有四门,还是从沈永忠的部队里调拨过来的。 清廷严禁绿营兵使用红夷大炮、冲天炮两种火炮利器,满蒙八旗又不会用红夷大炮、冲天炮。只有汉军八旗,以及四王一公可以使用、会使用红夷大炮、冲天炮。 值得一提的是,出身东江镇的三王一公,本人及麾下重要将佐编入汉军,士卒并未编入汉军。至于吴三桂,因他降清较晚,兵马最强,连他本人都未编入汉军八旗。 汉军八旗固山额真主管一旗事务,皆由辽东将门组成,家族降清较早,受到清廷信任,如佟图赖、李国翰等。但汉军固山额真,远不如满洲八旗的旗主,实际仍奉满洲亲王为旗主。如汉军正红旗,奉礼亲王代善为旗主。孔有德、尚可喜等人虽然封王封公,在汉军的影响力并不大。 南方战事日烈,清廷也意识到了火器的重要性,极力鼓励满蒙八旗学习火器,也支持汉军扩大火器装备。但绿营兵仍旧不受信任,不得装备红夷大炮、冲天炮。 湘潭守军的四门红夷大炮,两门在南门,两门在东门。在赤军强有力的炮击下,清军炮兵毫无还手之力。 辰初时分,赤军停止炮击。杨方在中军协旗位置升起一红一黄两面大旗,正是敢死队出击的信号。三百名身披重甲的敢死队员、五百名辅兵,已在护城河边的街区守候多时。 清军用乡兵帮忙守城,也就无法坚壁清野,在城门外保留了完整的街区,为赤军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湘潭是座小城,护城河很窄。商绅修筑屋舍,街区绵延至护城河边。赤军辅兵协力推倒房屋,填塞护城河,又用门板等物搭在表面,也就构筑了几道简易桥梁。 三百名重甲死士相继越过护城河,直奔城墙缺口而去。敌军弓箭、枪弹密如雨下,赤军死士前仆后继,登上城墙缺口,与守军短兵相接。 重甲死士是赤军精锐中的精锐,个个如天神下凡,以一敌十,仍旧力战不却。另有大队赤军越过护城河,一边呐喊“投降不杀”,一边如潮水般涌来。 乡兵哪见过这种阵势,一见阵势不对,立即逃离城头。乡兵一退,绿营兵也没了战意。王之刚在东江镇只是个偏裨小将,更无力应付此种危局,慌得六神无主。满洲兵连斩数人,也挡不住乡兵败退,想上前参战,又恐兵力太少,真是进退两难。 战不过一刻钟,赤军牢牢占住城墙缺口,开始分兵进攻南门,后续主力源源不断涌入城内。 清军见大势已去,不敢恋战,开北门遁逃。城外刘树岭据点由绿营把守,干脆举白旗投降。赤军追击二十里至暮云市,天黑才引兵撤回。 此战,亲兵协斩首两千余级,俘虏三千余人,可谓大获全胜。 (本章完) 第388章 大圣人再世 第388章 大圣人再世 亲兵第一协攻克湘潭,原是意料中的事。但军情急迫,丹初禁止亲兵第一协入城休息,午时召来杨方,当面问道:“你手上还有多少人马?” 虎贲镇亲兵协满编一万两千人,第一协成立最早,多老兵,齐装满员,是三个亲兵协中最强的一支。 “人马都撒出去追击鞑子了,城内外还有一个辅兵标、几个直属队,总人数不足三千。” “吃过午饭后,你就派出标兵,召集各部,务必要在戌时前召齐队伍。今夜,你率部连夜渡江,急进至跳马涧之北,配合骑兵协猛攻跳马涧。”丹初令道,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赤军船只运力有限,步兵主力沿湘江东岸进击长沙,跳马涧天险为必经之道。 马宝督率骑兵协、亲兵第二协大举进攻,拔除跳马涧天险自无问题。关键是,赤军要抢在清军反应过来之前发起猛攻,拦住跳马涧之敌的退路,进而最大限度地歼灭敌军。 “诺。”杨方年纪轻轻,骁勇善战,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担任亲兵第一协协统。 雩都之战时,前任协统莫尔祯牺牲。杨方是岑丹初的发小,也是他的童子兵同袍,遂接任协统,先是署理,经过四个月的观察,表现可圈可点,顺利转正。 这次攻下湘潭,杨方正想趁机在全协面前提高威信,却不得不连夜渡江,战利品算是别想了。军令一下,部属必然沮丧。 丹初一路从童子兵升任郡王,对他这点小心思还不了解?遂点拨他道:“杨方,你可知道,为将者,秉承上意与笼络下属,哪个更重要?” 笼络下属?杨方连忙摆手,唯恐避之不及,说道:“当然是秉承上意。赤军条例里讲过,各级官佐要一字不差地执行上级命令。笼络下属是鞑子、明军才干的事,赤军只有关心下属,没有笼络下属。” 丹初为统一全军,亲自审订,在全军颁行了一部条例、三部操典,即《赤军条例》、《步兵操典》、《骑兵操典》、《炮兵操典》。 条例、操典对赤军作战、训练、管理等方面进行了详细的规定。一名识字的军官,只要严格按照条例、操典管理、训练、指挥部队,肯定不会出大的纰漏。 “呵呵,”丹初笑道:“你倒是擅长学习,引用条例信手拈来。不过,为将者,笼络下属也在情理之中。你甫任协统,要想笼络下属,就得带着下属打大仗、建大功。时间久了,威信自立。” 杨方为人聪颖,要不然也干不了协统,随即说道:“末将明白。国主令末将渡江击跳马涧之敌,便是给末将立功的机会,也是给亲一协建功的机会。” 镇统之资也,丹初心中暗忖,问道:“为将者,不必事必躬亲,亦不必亲自冲锋陷阵。今天下午,你有哪些事可做?” 杨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国主对他还不放心,故有意考问。他略一思索,说道: “头一件事,便是分派标兵传信,召集各部到昭山、暮云市一带集结。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搜集渡船,我带营务处主任、各科科长,在昭山、暮云市之间勘查渡河点。” 搭设浮桥肯定是来不及了,要想快,只能用渡船甚至木排载运兵马渡江。一万两千人马,想用渡船过江并不容易。需要多长时间渡江,要看搜集渡船的多少、赤军的组织能力、渡河点的选定。 故,丹初的军令急如星火,催他连夜渡江。 “刘芳亮率第十二协已经赶到了。他这一协是新成立的,人马缺额很大。你把城池让给芳亮,俘虏也交给他处理。战利品的话,你捡些贵重的,剩下的都交给芳亮。” “诺,末将遵命。”杨方很听招呼,令丹初十分满意。 “去吧。马宝在跳马涧前止步不前,正盼着你过去背击鞑子呢。” 丹初并未进城歇息,而是继续驻在城外,催促辅兵清除航道。 赤军攻下湘潭,在湘潭城头插上赤旗。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湘潭近郊。 到傍晚时分,湘潭城东、湘江西岸一带,已经聚集了不少义师义民。这其中,有附近的义师,有主动归顺的乡兵,有疍户,有渔户,有佃户,甚至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乡绅。 营帐如雪,火把连天。义师义师并不惧怕赤军,杂处在赤军营外。这在明末的战场环境下,简直匪夷所思。 人力是足够的。虎贲镇炮兵协有六千人,辅兵协走水路,步兵十二协走陆路,皆已赶到湘潭。再加上义师、义民、俘虏,足够清理沉船、木栅。关键是,要找到正确的方法。掌灯时分,一员小校兴冲冲地来到中军大帐,喜道:“国主,找到办法了!第一艘沉船已经清理掉了。” “哦?”丹初一喜,问道:“怎么清理的?” 那小校却是糊涂,比划了半天也没讲明白。 丹初骑上乌龙驹,倏忽间驰至沉船处。 辅兵协协统黄鹤鸣主持疏浚航道的事,闻讯立即过来请安。 一听说南越王过来了,现场的义民都不自觉地跪倒在地。义民一跪,义师、俘虏也都连带着跪下来,怎么劝也止不住。 丹初笑道:“吾听说清理出了沉船,心里高兴,想过来看看,反倒影响了你们。传令,所有人全都起来,手上的活计不要停。” 黄鹤鸣对道:“国主神机妙算,果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有个疍民懂得打捞沉船,经他一讲一试,果真管用。国主请看,排栅已经拔去,第二艘沉船也出水了。” 沉船除了凿穿木壳,还在船舱压以土石,沉入水中后不易移动,打捞不便。 黄鹤鸣听从疍民的建议,先派人泅入水底,把羊皮筏子绑在沉船上,增加沉船的浮力,再把纤绳绑在沉船上,发动成百上千个军民在岸上拉纤,成功拉动沉船。 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真是无穷的。丹初心里高兴,见在场军民拘谨,便自觉离开,传令召见那个疍民。 那人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但头发已经白,见到丹初后略感拘谨。一打听,才知道他是湘潭一带的疍民首领,经常打捞沉船补贴家用,因而懂得此法。 “很好,卿今日帮助赤军清理航道,亦是立了大功。卿有什么需求,可以尽管开口。” 这位疍民之首,又称疍首的中年人,名叫陆世淳,倒经常与汉民打交道,口音虽重,勉强能听得清楚:“谢国主恩典。鞑子暴虐,肆意向疍户加征渔税,又截断江面,断了我们的生计。小人此举,亦是为疍民出口恶气,不敢向国主奢求什么。” 辅兵协统黄鹤鸣出身马贩子,长年走南闯北,倒是关心民间疾苦,劝道:“无妨,国主最是怜贫惜弱,卿有何言,皆可直说。” 陆时淳略一踌躇,壮着胆子说道:“听闻天军水师多疍民,若是国主不嫌弃,是否可接纳我等疍民投军?” 赤军正要扩建水师,丹初求之不得,笑道:“可以。” “听闻南直隶一带,民户围湖养鱼,免去舟船风波之苦。国主能否许我疍民围湖养鱼?” “可以。” 陆时淳大喜,再度叩首道:“国主大恩大德,我们疍民没齿难忘。您早日称帝建国,我们疍民誓死追随。” 丹初一愣。帐内将校亲兵闻之一震,纷纷把目光投向丹初,眼神中带着期待和希望。 “呵呵,”丹初一笑置之,说道:“眼下是大明的天下,圣上慈爱百姓,非亡国之主。” “哼!”陆时淳嗤之以鼻,说道:“不是小人大逆不道,大明苛政猛于虎,满清同样虐民无止,有过之而无不及。唯有国主诚心爱民,倡导平等,着佃纳粮,解放疍民。赤军无往不胜,百姓奔走拥护,国主若非是大圣人再世,何有此种气象?国主早日称帝建国,也算是解救百姓于水火。” 丹初心中一动,笑道:“吾知之,卿复言矣。” (本章完) 第389章 奇袭跳马涧 第389章 奇袭跳马涧 屯齐清楚的很,湘潭离长沙太远,又无险可守,故未在湘潭部署重兵。但没人能想得到,赤军只用两天时间就攻下了湘潭,还能发动数万军民清理沉船,疏通航道。 虎贲镇步兵第一协连夜渡江,只找到四五十只渡船。上游尚未打通航道,纵有上千艘渡船也运不过来。亲兵协一人一马,辎重不少,就这点渡船,一次只能渡过三四百战兵。加之又是夜黑,航渡不易,一个来回就要小半个时辰。 赤军人多船少,渡江甚慢。杨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第三标标统王得彪求见。见面之后,他略一行礼,开门见山地说道:“协台,船少人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让我挑选一支奇兵,先行渡江过去,然后扮作绿营鞑子,在跳马涧背后叫门。鞑子以重兵防御关南,在关北防御不密。等镇台在南猛攻,守军方寸一乱,必会受我欺骗,乖乖打开关门。” 这王得彪原本是江西绿营降将,最开始是左良玉的部下,随左梦庚降清,在罗定之战中归顺赤军,如今已经积功至亲兵第一协的标统。 虎贲镇常常担当赤军决战的主力,士卒最是精锐,军官立功机会多,升迁也快。王得彪能以绿营降将升任亲兵标统,必有过人之处。 跳马涧天险上的清军亦以绿营为主,派王得彪过去奇袭,最是合适不过。 亲一协白天大败鞑子,俘虏了不少绿营兵,旗帜、服装、武器都是现成的。杨方本就有意奇袭跳马涧,问道:“甚好,你需要多少人马?” “不必多,我从我这一标里挑选三百战兵,一人一马,足矣。” 王得彪只带三百战兵,想全歼跳马涧之敌就难了。杨方略一踟蹰,说道:“我原想着,带全协直趋关城之北,关门打狗,与镇台南北夹击,必可全歼鞑子。” 这就有点教条了,王得彪久经沙场,直言不讳地说道:“兵贵神速,不必亟亟于全歼鞑子。现在的关键是攻克跳马涧关城,赤军主力方能顺利北上长沙。 “我率三百精兵直趋跳马涧,只要能赚开关门,鞑子必然溃败,乃至逃跑。鞑子在跳马涧多步兵,少骑兵。我军在关南还有骑兵协,纵兵追击,亦可全歼鞑子。” “嗯,”杨方从谏如流,说道:“你去准备服装、旗帜吧,准备好了后,乘下一班船渡江。” 王得彪正要走,杨方叮嘱道:“我让营务处的参谋问问卷,若有缴获到鞑子的印章,让他伪造一张文书给你。” “诺” 大约巳时三刻,王得彪率部赶到跳马涧关城北门外,一路遇到好几支清军盘问。因他带着三百骑兵,兵强马壮,横冲直撞,沿途的鞑子胆怯,不敢仔细盘问,匆匆放他到跳马涧关城。 正是秋高气爽,关城外分布着成片的稻田。可惜战事临近,百姓受清军所扰,都躲入了山中,稻田里空无一人。 山对面传来隆隆炮声,有硝烟散入空中。不必说,必是马宝带着虎贲镇的主力,正在猛攻关城南门。没有十成炮和红夷大炮,马宝想从正面攻克关城,着实吃力得很。 “吾奉上峰之令,率三百精骑增援跳马涧。尔速速开门,不得有误。” 王得彪口气蛮横,不容守军置疑。绿营兵就是这样,越对他们客气,他们越骄横,倒不如先声夺人,在气势下压他们一着。 门官验过文书,还是有些狐疑,问道:“阁下即奉王镇台之令,为何不守湘潭,反过来协守跳马涧?” 王得彪镇定自若,说道:“湘潭固若金汤,无复多虑。大将军檄令镇台分兵协守跳马涧,镇台故派吾等星夜来援。” “听说赤匪已经攻至湘潭了?”“赤匪已经攻城两次,皆被天军击退,斩首五百余级。” 门官振奋不已,说道:“将军稍候,容某禀报刘镇台,即刻开门。” “速去,勿让吾久等。” 看来,鞑子在跳马涧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一员总兵坐镇。王得彪心里有数,与身后王贻尚、王贻博兄弟交换了下神色。这对兄弟是王阳明的后人,在江西加入赤军,目前在王得彪麾下担任队官。 “标台,鞑子似乎起疑了。”王贻尚说道。 “无妨,吾以三百骑兵来援,鞑子不会不心动。这北门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可知南门处战事必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王得彪很有信心。绿营兵在清军中备受歧视,不仅军饷待遇低,装备也差。他们皆由明军降军改编而来,通常沿用明朝边军的编制,最大编制为营。一营三四千人,骑兵通常占一成,最多两成。守军平白得到三百骑兵,对守关大为有利。 未几,门官返回,说道:“南门战事正急,刘镇台正在坐镇南门督战。请阁下稍安勿躁,待南门战事一歇,镇台便亲来迎接。” 很显然,守将起了疑心。王得彪大骂道:“去你妈的,老子连夜渡江过来增援,连渡船都是抢来的,还杀了几十个疍民。你倒把老子晾在外边,存心消遣老子是吧。告诉刘镇台,老子不伺候了。走!” 说罢,王得彪拨转马头,作势离开。 门官大惊,慌得六神无主,说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卑职这就开门。” 吊桥放下,鹿砦移开,沉重的关门缓缓打开。王得彪不动声色,打头越过吊桥,进入关内。 门官品级不高,下楼迎接,抱歉地说道:“还望将军见谅……” “谅”字还没说出口,王贻尚上前一步,红缨银枪一抖,正中门官的喉咙。 三百个赤军骑兵策马冲入关城,一路抢占南门,一路四处放火,一路直冲北门。 清军后院起火,完全意料不到,一时间陷入混乱。刘总兵还想反攻北门,南门外马宝得到信号,督军猛攻,清军更加难以抵挡。 王得彪自知人少,不足以封闭南门,遂打开南门,任由清军逃跑。 跳马涧关城不大,里面都是绿营兵,约有三千人马。北门守军有人躲过赤军骑兵追杀,率先从北门逃跑。一有人打头,其余人蜂拥而逃,再也不管南门处的战事。也有人自知逃跑不及,干脆丢下武器,放弃战事。 绿营兵与南明官军一样,作战意志薄弱,一处溃败,处处溃败。跳马涧守军很快兵败如山倒,刘总兵见大势已去,亦丢下关城,化装成骑兵夺门而去。 未几,赤军打开南门,骑兵协一拥而入,之后直接通过北门,肆意追击砍杀清军败兵。 清军视作金汤的跳马涧天险,遂被赤军轻易攻破。 (本章完) 第390章 毁佛铸币 第390章 毁佛铸币 赤军夺下湘潭、跳马涧,也就打通了通往长沙的道路。士卒连日兼程赶路、连续作战,已经疲惫不堪,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整兵马,整理军械。 二十六日,岑丹初随水师进驻暮云市,召集诸将召开前敌会议,部署对敌决战。 暮云市位于长沙城南二十里,位于湘江东岸,是一处热闹的商埠。长沙是座大城,八湘汇集,城郊商埠市集繁华,稻田成纤连陌。不像湘南一带,衡州、永州、郴州、宝庆等府皆饱受战争摧残,山寨林立,田地荒芜。 赤军光复衡州,消息已经传开。不少长沙、常德,甚至岳州一带的香客,成君结队的步行前往衡山进香。 当地人口口相传,说衡山上有座古寺,住持德高望重,求佛最是灵验。前期战事频繁,农事繁忙,道路不通。如今,雨季已过,秋收还早,大家便争相前往衡山。 赤军征用了暮云市一处寺庙作行辕,里面金碧辉煌,铜钟、铜塑、铁塔诸物随处可见。即便是战乱年月,暮云寺依旧香火旺盛,香客来来往往。 这寺庙就叫暮云寺,不知是商埠因寺庙得名,还是寺庙因商埠得知? 晚明以来,百姓穷苦不堪,却舍家不远千里到佛教名山进香,到附近寺庙贡献资财。这种风气已很严重,至南明而愈演愈烈。 “无知愚民!”钱秉镫叹道:“越是乱世,愚民越虔信佛教。国主,您看这座暮云寺,竟有这么多铜塑的佛像。若把这些铜件熔作铜钱,至少可值五千缗了。” 这引起了丹初的注意。一缗就是一千文钱,传统上可以兑换一两白银。五千缗,也就是五千两白银了。 明朝自隆庆开放海禁之后,大量白银从美洲、倭国流入,造成白银贬值。万历时,一两白银一度只值五六百文铜钱。 到了崇祯初期,也即1630年代,欧洲爆发“郁金香泡沫”,各国陷入衰退。西班牙拼命把美洲白银运回国内,各国公开打劫西班牙运银船。与此同时,倭国德川幕府五次颁布锁国令,于1639年,也即崇祯十二年完成锁国。 明朝两大白银来源地-美洲和倭国,同时掐断了对明朝的白银输入。加上小冰河气候,崇祯朝陷入严重的财政危机。民间白银减少,银价飙升,一两白银涨到一千五百文至两千文之间。 自一条鞭法改革以后,官府以白银作价征税。农民交税必须除了要交粮食实物,还得交白银,这叫“完粮纳税”。为了交白银,农民得先把粮食卖掉,一般卖作铜钱,再兑换成白银。 明末银贵铜贱,这对底层老百姓是不利的。奸商、疍吏、粮长等人乘机上下其手,利用银铜之间的差价压榨百姓。 这进一步加剧了民间的恐慌,有钱人纷纷把白银埋藏在地下,这叫“窖藏银”。市面上流通的白银逐渐减少,用今天的术语讲,可称作“银根紧缩”,明末财政危机进一步加剧。 无怪乎,李自成率农民军攻入京师,拷掠官绅,逼迫他们交出“窖藏银”,竟一下子得银七千多万两。 “现在岭南两省,银、钱兑换比例是多少?”丹初问道,随即补充道:“我说的是黑市上。” 当年,岑丹初率赤军到广东援救东勋,因军饷短绌,下令创办振兴银行。 几年来,振兴银行已经走上正轨,开始统一铸币,发行了一套“南越通宝”,皆为铜钱,共有三种,分别是最基本的一文铜钱,当五钱的五文铜钱,当十钱的十文铜钱。后来,为了交易方便,振兴银行听从商民建议,又铸造了一两重、十分重的白银,称之为银币,大大方便了民间交易。 为重建信用,南越国强行规定,一两白银兑换一千文铜钱,五文钱的成色与一文钱完全相同,重量是一文钱的五倍,十文钱与此类推。 参军佥事莫光书随侍在旁,对道:“岭南两省的银价已经回落,振兴银行发行的南越通宝成色很好,很受欢迎。但在黑市上,一两白银可以兑换铜钱一千一百文左右,比官制为高。” 情况已经很好了,丹初叹道:“晚明以来,士人为挽救危亡,讲经济之学,推崇经世致用。何为经济?经国济民是为经济。 “赤军攻必克,守必克,号令必一,禁令必止,但还不足以经国济民。要想经国济民,就得着佃纳粮,解放贱民,就得统一币制,繁荣经济。 “若像现在这般,任由佛寺吸食民脂民膏,任由愚民挥霍钱财,任由币制混乱,经国济民皆无从谈起。” 话说得有些拗口,令人听得云里雾里。钱秉镫揣摩着他的意思,说道:“国主关心黎民,胸怀天下,实乃不世英主。我想,历史上不乏毁佛的壮举,究其原因,皆因佛寺霸占良田,敛财无数,危及朝廷根本。 “这小小一个暮云寺,竟有这么多的铜塑。我还听人说,暮云寺有寺田两百多倾,商铺十几号,远至长沙、湘潭。由此而观天下,可知天下佛寺成千上万,不知聚敛了多少民脂民膏。” 丹初猛地一惊,若把两粤、江西、湖南的佛寺道观充公,仅铜料一项,就可搜刮几十万两白银。 莫光书进而说道:“天下铜料产地在云南。云南自古不用铜钱,仍用贝币,民间受采铜之累,而无用铜之利,因而民怨久矣。 “西军入云南后,绝铜料之外运。孙可望废除贝壳钱币,用铜料铸造‘兴朝通宝’,又在铜钱背面刻字,表明值分、值五厘,竟能大获成功。” “这厮确实小有才干,”钱秉镫说道:“云南多矿山,所产白银占据国朝一半,所产铜料占据国朝大半,但历来通行白银、海贝。嘉靖年间,国朝试图在云南流通铜钱,因人为抬高银价,受到滇人反对,未能成功。孙可望铁腕治滇,强行规定银铜比例,强行流通铜钱,居然也能成功。” “嗯,”丹初沉吟道:“孙可望能练出二十万兵马,不唯营田制,还在于他的折银钱制度。铸币利润巨大,强行规定兑换比例更能夺银无数。 “咱们规定一两白银兑换一千文铜钱,比孙可望厚道多了。卿且观之,假以时日,南越通宝必能压过兴朝通宝。赤军虽不与西军交战,亦足以先声夺人,使南越通宝流通于滇、黔。” 乃决定在赤军治下毁佛铸币,具体来说,就是无偿收缴佛寺道观等宗教场所里的金银铜贵金属,但仍旧允许佛道存在;严禁使用贵金属铸造塑像法器,塑像可用泥塑,法器可用铁铅锡等贱金属…… 丹初一直想发行纸币,实施信用货币,因时机还不成熟,也就暂时作罢。 (本章完) 第391章 持重保守 第391章 持重保守 “诸君,幸赖皇天保佑,将士用命,赤军一举攻克湘潭、跳马涧。鞑子丢盔弃甲,鼠窜长沙。八湘振奋,义师义民来投,不绝于道。” 暮云寺内,丹初召集诸将召开前敌会议,先以平静而又简洁的词句致开场白,尔后话峰一转,说道: “不过,将骄则败,诸君胜利之余,都得保持清醒。洪承畴也好,屯齐已罢,并未在湘潭、跳马涧部署八旗精兵。赤军两次胜利,并未伤及八旗精锐。接下来的长沙之战,才是赤军与八旗的决战。” 诸将点头附和,只见作战参谋推进一个巨型画板,上面覆盖着一幅简易地图,上面已有各色针脚标注好了敌我态势。 作战局长何肇基开始介绍敌情,用一根小竹条指向长沙城南一处高地,说道: “诸位且看,此处高地名叫金盆岭,距长沙城南七里,山势盘曲如盆,颇堪险要,是有名的古战场。自古军队从南方进攻长沙,金盆岭为必经之道。鞑子的大营就设在这里。 “金盆岭以南有块盆地,国朝在此设有一处急递铺,名曰石马铺,由此而形成了一片民居,颇有些商号民居。金盆岭山高路险,不能驻扎大军。鞑子虽把大营设在金盆岭,主力则部署在石马铺。 “从石马铺再往南,是座孤山,突起于盆地之中,名叫黄土岭。黄土岭再往南,又是连绵的山岭,西面的叫赤冈岭,东面的叫豹子岭。鞑子的前锋,就部署在黄土岭、赤冈岭、豹子岭一带。 “此外,沿湘江一带,鞑子还部署了不少战船,以舢板居多。” 讲到这儿,何肇基笑了笑,说道:“鞑子邯郸学步,模仿我军制造三版、长龙战船。但他们没有劈山炮,只得把威远炮、子母炮、佛朗机搬到了战船上,都是些没用的小炮,无足挂齿。” 众人轻声嗤笑,丹初脸上也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补充道:“据说,鞑子仿造战船是罗绣锦的主意。咱们此战夺下长沙,若是顺利的话,还要顺流而下直趋武昌,活捉罗绣锦。” 罗绣锦总督湖广四川,正驻扎在武昌。 众人哄笑,第十二协协统刘芳亮说道:“罗绣锦比洪承畴还大,已经六十开外了。咱们就是不活捉罗绣锦,也要把他剐了,为湖广军民出一口恶气。” 这罗绣锦是个酷吏,对清廷惟命是从,因而受到多尔衮、顺治的信任,官运亨通。他手段毒辣,镇压义师不遗余力,与夔东十三家也结下了深仇大恨。 回归正题,何肇基继续介绍敌情,说道:“除湘江、湘江两岸外,鞑子在橘子洲、城西岳麓山、南关、天心阁、蔡公坟一带各有驻兵。 “鞑子主力部署在石马铺一带。侦侯、斥候已经探明,鞑子在石马铺一带约有三万兵马,满蒙汉八旗毕集。很显然,洪承畴、屯齐想在石马铺与我决战。” 都督佥事莫光书补充道:“鞑子在长沙一带的总兵力约有八万,其中八旗兵约三万,沈永忠部约有一万,各省绿营约有三万,乡兵约有一万。 “我军远道而来,李定国率部抄掠浏阳、醴陵,马进忠率部抄掠常德,可投入长沙之战的总兵力约有六万,虎贲镇约有四万,第四镇约有两万,义师无算。 “水师这一块,我们对鞑子有着绝对的优势。将士连克关城,士气高涨,仍旧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权。” 众将兴奋不已,仿佛已经胜利在望,纷纷把目光投向岑丹初。 丹初亦信心满满,说道:“满蒙鞑子擅长野战,通常都是主动出击,与敌军决战于野外,绝少像现在这样,保守要隘,避而不战。由是可知,鞑子已经胆怯。“洪承畴、屯齐想借助石马铺的优势地形,与我决战,我却偏偏不与他在石马铺决战。” 岑丹初在暮云寺召开前敌会议,洪承畴亦在石马铺会见屯齐、沈永忠,一道商量对策。 “石马铺地当长沙城南要道,但赤匪有水师战船,又唬弄刁民,只用一天就疏通了湘潭江面的沉船木栅。学生担心,赤匪会用水师开道,绕过石马铺直扑长沙城下,施跳马涧之故伎。”洪承畴眼泡肿胀,神色憔悴,显然昨夜又失眠了。 沈永忠一向懦弱无能,没有主见,经洪承畴这么一说,不由得愁容满面,说道:“九翁说得极是,大军屯于石马铺,满洲大兵亦屯于石马铺,长沙城内缺兵少将。如此外重内轻,一旦石马铺失利,长沙危矣。或者,真如九翁所说,赤匪绕过石马铺直扑长沙城垣,将奈之何?” 按照三人的分工,屯齐在石马铺担任前敌统帅。洪承畴自是坐镇长沙城内,由沈永忠协守城池。沈永忠自知无战守之能,极力推诿责任。 屯齐虽然屡败,却仍旧瞧不起沈永忠,说道:“吾等撤离衡州,又置大军于长沙,不守湘潭、跳马涧,不与赤匪决战,朝中已有非议。若是再还保长沙,不仅军心动摇,朝廷亦生怀疑。” 洪承畴心中一惊,不由得看了屯齐一眼。他已有预感,此次长沙之役,清军很难取胜。可屯齐想战而无信心,想守又恐朝廷怪罪,如此瞻前顾后,决非为将之道。 “吭”,洪承畴清了清嗓子,对沈永忠说道:“去年时,西贼寇湖广,其势甚汹。听说,皇上给爵帅下了一道密折,有‘斟酌情状,移师保守’之语,不知可有此事?” 沈永忠脸上一红,说道:“确有此事。” 斟酌情状,移师保守,说的好听一点是让沈永忠便宜行事,退守长沙、岳州。说难听一点,就是朝廷知道沈永忠无能,催他撤退,先保存实力,等待八旗来援。沈永忠“奉旨撤退”,跑得比兔子还快,要不是徐勇坚守辰州,迟滞了大西军的攻势,说不定今日进攻长沙的就不是赤军,而是大西军了。 “今日情状,与去年西贼入寇时颇为相似。”洪承畴拈须沉吟,故作深沉,说道:“赤匪气候已成,我军却迭遭挫折。若想反败为胜,唯有加强兵马,或与平西王合军,或与大将军鳌拜合军,如此合二为一,兵强马壮,足与赤匪决高下。” 屯齐亦有此意,只因他是宗室亲贵,拜定远大将军,不敢不战而退,遂坦言道:“九翁说得极是。如今西贼、海寇皆败,唯有赤匪势大。吾以一军当赤匪,则力不足,合平西王、大将军鳌拜之军,则力有余。为长远计,吾等当不避猜疑,持重保守,待大将军鳌拜移师来援,再聚力反击,必可一击致胜。” 洪承畴是吴三桂的老师,主张与吴三桂合军,驳道:“罗制府总督湖广、四川,湖广、四川自能联成一体。况平西王雄据上游,如同高屋建瓴,有居高临下之势。大将军若要合军,自应与平西王合军。” 屯齐笑道:“鳌拜骁勇善战,顾全大局,闻知湖广有警,必会星夜来援。” “若赤匪进攻南昌、九江,绝我东下之路,将奈之何?”洪承畴驳道。 屯齐怔了一下,说道:“吾就算战败,亦坚守长沙,等待鳌拜大军。两军合为一处,无往不可。” “呵呵,”洪承畴苦笑两声,不再说话。大敌当前,前线将帅意见不一,决非吉兆。他虽为五省经略,名义上可以节制三个大将军,可别说屯齐、鳌拜不鸟他,就是他的学生吴三桂,会奉他的将令吗? (本章完) 第392章 水战告捷 第392章 水战告捷 二十八日,赤军水师顺江而下,陆师兵分两路,夹江而进。三路赤军互相呼应,遥指长沙。 岑丹初自居中路,随水师北上。中路军除水师第一协外,另有炮兵协、辅兵协,还带着大量粮草辎重。 东路军由虎贲镇镇统马宝率领,麾下有骑兵协、亲兵第二协、亲兵第三协,沿湘江东岸行军。 西路军由步兵第四镇镇统焦琏率领,麾下有步兵第十二协、镇直属部队,虎贲镇亲兵第一协配属西路军,沿湘江西岸前进。第四镇成立时间不长,已经走上正轨,此战正式担当大任。第十二协以大顺军旧部为骨干,目前实有九千余战兵,等夔东主力到达后,第十二协只会超编,不会缺编。 午时,赤军抵达巴溪洲一带,两军发生接触,斥候交战。清军持重保守,作战并不积极,不管是水师侦察船,还是陆师斥候,纷纷抱头鼠窜。 巴溪洲是一处江心洲,距橘子洲约十里,距长沙临湘门(大西门)约十二里。此地离湘江西岸很近,面积较橘子洲大,便于屯兵, 东路军停止行军,就地筑营,距石马铺清军主力约四里。三万大军连营二里,深沟高垒,摆出一副长期相持的架势。 中路军派辅兵占领巴溪洲,留下辎重粮船,之后继续顺流而下。 西路军继续北上,与中路军水师隔江相望,沿途扫荡清虏。因长沙城位于湘江东岸,清军主力都部署在湘江以东,西路军得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中路、西路两军继续下行十里,逼近橘子洲。清军严阵以待,在湘江两岸、橘子洲头部署火炮,另以战船拦阻江面。 除了仿造的三版、长龙,清军另有两艘巨船,分列在橘子洲头两列,拦去了赤军水师的去路。这两艘船高出水面两丈,是传统楼船的形制,可以安设巨炮,但又在两舷安置车轮,士卒踏浪前进,速度甚快,在一众清军战船中甚是显眼。 “咚”的一声,清军巨船抢先开炮。炮弹划破晴空,发出凄厉的叫声,落入赤军阵前江面,划出道道浪。 炮弹在江面上弹跳数次,可见威力巨大,敌军必在巨船上安放了红夷大炮。 赤军只有三版小船,见状惊恐不已,各船纷纷避让。水手亦争相询问:“前面那两艘敌船,到底是车轮舸还是楼船?” 阮廷峰督率水师作战,镇定自若,说道:“这是宋朝时洞庭湖、鄱阳湖一带常见的楼船,耗资巨大,笨重难行,常载大石,以投石机杀伤敌船。宋人为提高楼船机动性,在船上装载车轮,驱使士卒踏浪前行。此船早已淘汰,自元朝时已经销声匿迹。不想,鞑子病急乱投医,楼船今日又重现于江湖。” 明朝自宣德以后,不再组织船队下西洋。此后,明朝国力渐衰,不论是海船还是战船都在向小型化的方向发展。像楼船这样的艨艟巨舰,成本极高,作战效能却很一般,基本已在明朝绝迹。 “别看这巨船高大能载巨炮,其实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我协曾在广州大战红旗水寇,三版船对阵海寇广船、鸟船尚能全胜,遑论这区区楼船?” 阮廷峰神色坚毅,意气甚豪,说道:“通令全协,各船保持队形,不得慌乱。吾亲作先锋,全协不留预备队,所有三版船全都冲入敌阵,与鞑子近舷战斗,先破楼船,则鞑子自乱。” 令旗变换,协旗高高飘扬。阮廷峰亲乘一艘三版船,前进至全协前列。将士见协统冲锋在前,士气大振,很快恢复了队形。 鞑子在橘子洲、楼船上部署有巨炮,眼见赤军袭来,各自猛烈开炮。 今日逆风顺水,赤军干脆收起了船帆,免得干扰阵形。盖因逆风扬帆,水师若要前进,必须走“之”字形,不断修正航向。湘江航道本就不宽,前方橘子洲两侧航道骤然变窄,更加不易修正航线。桨手、橹手竭力划桨,驱使三版战船向前。三版船上的劈山炮比威远炮、佛朗机炮要强,可以发射实心铁弹,但还远不如红夷大炮。 “咚咚咚!”敌人也注意到了阮廷峰的中军大旗,集中炮弹轰击。好在江上波涛起伏,三版船又处在快速航行中,清军想以火炮命中中军战船,决非易事。 没过多久,赤军逼近橘子洲,尔后兵分两路。阮廷峰带第一标进攻西翼之敌,三十艘三版战船有两艘被火炮击中,其他战船都顺利抵达橘子洲。 阮廷峰督率第一营九艘三版船攻击楼船,其余两营在旁策应,阻击清军小船。 这种“围点打援”的战术,赤军屡试不爽。今日用在清军水师上,正好让他们长长见识。 一营九艘三版船围在楼船周围,恰似一群饿狼扑向笨象。将士勇猛异常,近距离冒险开炮,先用头炮打掉车轮,切断楼船动力。 清军自知死到临头,妄图挣扎,居高临下使用火砖、喷筒、火弹等物抛向三版战船。 这种火器杀伤力不大,三版船也不避让,赤军火枪手使用定虏式马枪狙杀清军,屡屡得手,吓得清军远离船舷。 紧接着,赤军使用钩铙搭上楼船,招呼火船过来。火船在三版船后等候已久,闻讯使来,把钩铙另一端搭在火船上。 未几,四艘火船火势冲天,干草、油脂、硝磺剧烈燃烧,很快就引燃了楼船。 这一套战术如同行云流水,痛快淋漓。不到一刻钟功夫,这艘庞然大物般的楼船就被火海吞没,士卒纷纷逃命。 楼船是清军的主力炮船,也是清军将领的座舰。其他清军战船只有轻型火炮、鸟铳,完全不是赤军三版船的对手。楼船一倒,其他清军战船纷纷逃命,有的自知逃脱不过,干脆打起白旗投降。 清军水师孱弱,本就不擅长水战。罗绣锦临时拼凑起来这支水师,本就鱼龙混杂,战场上才一露出颓势,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投降不杀!” “汉人不打汉人!” 赤军擅长统战,不失时机地喊出劝降口号,更加剧了清军的溃败。 (本章完) 第393章 洞庭起事 第393章 洞庭起事 赤军水师只用六十艘三版战船,就把清军打得落流水。水师第一协不仅全歼清军战船,还顺流下行四十里至靖港,把沿途打着清军旗号的各式船只付之一炬。 橘子洲上、湘江西岸的绿营兵、乡兵望风而逃。只用一天功夫,赤军就牢牢掌握了制江权,控制了湘江西岸。别的不说,湘江西岸直至洞庭湖南岸分布着大量稻田,只等秋稻一成熟,赤军便可就地筹粮,粮草问题迎刃而解。 消息传到行辕,岑丹初大为振奋,亦深受启发。晚清时,太平军崛起于粤西,杀得清军落流水。此后,曾国藩创办湘军,历经十年剿灭太平军,最为倚重者即为水师。 南方,特别是长江流域,水网纵横,航运便利。若能维持一支强大的水师,便可以扫荡敌军战船,可以封锁临江城市,可以输转粮草辎重。 湖广居天下之中,赤军据有湖广,便可以居重驭轻,取湖广江西之财赋而征江南,取江南之财赋而伐中原。 当天,赤军占领橘子洲,在橘子洲上修筑营垒,隔江与清军对峙。橘子洲形状狭长,南北长四里,东西宽仅一百步。其中心位置,大约与长沙临湘门平齐,直线距离约有二里。 使用望远镜遥望长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城墙上的旗帜、炮台、守军。赤军从水路逼近长沙,令守军大为惶恐。 次日,赤军在橘子洲上搭设浮桥,先沟通湘江西岸与橘子洲。当赤军准备在橘子洲与湘江东岸之间架设浮桥时,清军火炮、火箭、弓箭齐发。赤军只得改用渡船载运将士渡江,同样受到赤军猛烈阻击,将士伤亡太大,难以登陆。 没办法,赤军虽已掌握制江权,但三版战船太少,又在战斗中损失不少,不足以掩护陆师登陆。 “凡事知易行难啊!”丹初得知消息,不由得叹道:“鞑子比想象中的顽强,咱们想从橘子洲强攻湘江,恐怕难了。” 原打算以水师突破敌军防线,再强渡湘江,直扑长沙城下。这样以来,清军将不得不从石马铺回防长沙。东路军再从正面强攻石马铺,将减轻不少压力。 “在橘子洲强渡湘江,可以直逼长沙城下,固然再好不过。若不能在橘子洲渡江,不妨在下游择地渡江,虽不如橘子洲方便,亦无碍大局。”谋士钱秉镫说道。 “嗯,”丹初沉吟道:“鞑子主力都在城南石马铺一带,我军绕到下游,在浏阳河口处登陆。只是,这样一来,陆师面对长沙坚城,背浏阳河列阵,又有湘江拦阻,其势甚险。” 打仗总归是要冒险的。丹初不怕冒险,但赤军人马本来就少,若改在浏阳河口登陆,力量将更加分散,与石马铺以南的虎贲镇难以呼应,对战事颇为不利。 钱秉镫见他犹豫不决,便说道:“郭都贤是湖湘名士,又做过江西巡抚,前日刚来军中谒见。国主何不问一下他的意见?” “善,请他过来。” 郭都贤已经见过岑丹初了,此番来见,照例先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进入正题后,郭都贤问道:“国主可曾听说过‘洞庭起事’一案?” 丹初略有耳闻,说道:“听说罗绣锦罗织罪名,借‘洞庭起事’案抓捕了几百名湖湘名士。郭先生不避讥议,到长沙面见洪承畴,湖湘名士才终得自由。” “呵呵,”郭都贤说道:“国主有所不知,‘洞庭起事’并非空穴来风。当初西营入湖广,八湘振奋,长沙、岳州、常德一带暗流涌动,准备趁机起义。“不料消息走露,罗绣锦大为惶恐,亲到长沙部署,调重兵捕捉义军首领。恰逢孙可望、李定国内讧,西营在庆远战败,‘洞庭起事’被迫偃旗息鼓。 “洪承畴初到长沙,为了收揽人心,给了老夫一点儿薄面,把湖湘义士尽数释放。这些人原本散居在环洞庭湖一带,如今赤军兵临长沙,只要国主振臂一呼,豪杰群起响应。赤军就算在浏阳河南背水列阵,又有何妨?” 赤军自入长沙,义师使者不绝于道。郭都贤的话,也给了岑丹初一颗定心丸。 “兵法云,致人而不致于人。”丹初慨然说道:“鞑子在石马铺驻扎大军,凭此地利,意图与我决战。我偏偏不在石马铺决战,既不便在橘子洲强渡湘江,我们便移师下游,从北门进攻长沙。” 钱秉镫释怀不少,问道:“王辅臣那边怎么样了?” 王辅臣是洪承畴的贴身侍卫,已经与情报局侦侯搭上了线。 “听他讲,洪承畴似乎已有察觉。不过洪承畴的处境也很难,不敢把王辅臣怎么样,甚至都没揭穿王辅臣。” 三十日,赤军水师从橘子洲拔锚,越过浏阳河和捞刀河,在三汊矶一带停船,尔后搭设浮桥。 长沙城北有浏阳河,浏阳河口往北约二里,即为捞刀河。三汊矶是湘江中心的一块矶石,离捞刀河口不远,实际上处在湘江、浏阳河、捞刀河交汇之处。这一段江水颇深,流速颇快。赤军敢在三汊矶处搭设浮桥,真是艺高人胆大,令人大感意外。 当天下午,赤军亲兵第一协陆续在捞刀河北岸登陆。登陆场离长沙北门隔着两条大河,分别是浏阳河和捞刀河。清军虽多骑兵,却被大河所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赤军从容登陆。 赤军水师多三版快船,可灵活驶入浏阳河、捞刀河,又有义师相助,遂在在浏阳河、捞刀河上架设浮桥。 九月一日,亲兵第一协越过浏阳河、捞刀河,在开福县、袁家岭一带扎营,距长沙北门仅有三里。 洪承畴闻讯大惊,令沈永忠督军反攻。他本人胆小如鼠,部下有样学样,很快被赤军击退。无奈之下,洪承畴只得调屯齐的八旗兵到城北反攻。 亲兵第一协力战不退。马宝率虎贲镇在城南蓄锐已久,趁机进攻清军石马铺大营。 长沙、岳州一带义师纷纷起来响应,直接使用以前的暗号“洞庭起事”。 清军更加顾此失彼,逐渐陷入被动。 (本章完) 第394章 强攻北门 第394章 强攻北门 二日,焦琏领第四镇万余人马渡江,扎营于捞刀河、浏阳河、袁家岭一带。亲兵第一协无后顾之忧,在炮兵协、水师第一协的支援下,开始进攻湘春门。 长沙北垣有捞刀河、浏阳河两条大河,因而交通不便,只开有一座城门,即湘春门。相比之下,西城临湘江,有四门:临湘门(大西门)、德润门(小西门)、潮宗门(草潮门)、通货门;东城有三门:浏阳门、新开门、小吴门;南城有一门:黄道门。 赤军从南面攻来,清军的防御重点在黄道门一带。为防御赤军水师,西城三门亦有重兵防卫。唯独北门一带,不受清军重视,却偏偏成为赤军率先进攻的方向。 这长沙城始筑于西汉初年。大明洪武年间,守御指挥邱广重新筑城,外为砖石,内为夯土,墙高两丈四尺,周长十四里,是湖南第一大城。 明时,湖南、湖北合为一省,称为湖广。随着明人对湖南的大力开发、对湘西土司的有力羁縻,湖南的地位日趋重要。 长沙为湖南最大城市,俨然已是湖南的中心。赤军夺下长沙,无疑将动摇清军在湖广的统治。 赤军在湘春门的进攻简单粗暴,直接在城北排列红夷大炮、十成炮,猛轰城墙。 北城守军为沈永忠的兵马,渊源自东江镇,虽不擅长野战,却也颇为顽强。城墙略有破损,守军立即抢上去修补。傍晚时,赤军轰塌一段城墙,组织敢死队进攻。 守军拼死抵抗,用上各式武器:火炮、鸟铳、弓箭、擂石、滚木…… 敢死队勉强登上城头,但伤亡太大,敌军炮火太猛,只得从城墙缺口处退下。 为鼓舞士气,洪承畴重金悬赏死士,竟有一批死士从缺口处追出,反过来追击赤军敢死队。 丹初已把湘春门定为主攻方向,闻讯不免惋惜,亲至北门外营盘督战。 第十二协协统刘芳亮过来求见,开门见山地说道:“国主,四年前的秋天,正如今日这般,李补之(李赤心)奉堵文忠公(堵胤锡)之令,率忠贞营围攻长沙。 “是时,大汉奸徐勇枯守长沙。忠贞营围长沙日紧,补之督战日急,死士在城墙下凿出三个大洞。若非何腾蛟私心自用,忠贞营必能克复长沙。 “今日形势,沈永忠无徐勇之勇,赤军精锐远过忠贞营。若能急军攻湘春门,接二连三,连番多次,日久必能成功。” “不然,”亲兵第一协协统杨方说道:“明远兄,不是某怯战,你未免把破城看得太简单了。当年忠贞营数万人马进攻长沙,城内只有徐勇一个署理总兵,人马不过三千,尚且不能克城。 “今者,洪承畴坐镇长沙,守城鞑子有三万之众,南门外还有八旗、绿营四万余众。以某观之,我军虽然猛攻北门,但人马不众,不能吸引屯齐回援。 “只要屯齐还在南城,守军便有信心,便敢放胆与我交战。一旦城南有变,守军动摇,我军破城必矣。” 刘芳亮资格甚老,不大瞧得起年纪轻轻的杨方,驳道:“不然,我军既然突进至城北,便要在城北努力破城,不必寄希望于城南战场。难道说,马镇台不打败屯齐,我们便不进攻北门吗?” “这……”杨方语拙,气得满脸涨红。他不是不敢强攻,只是今日的伤亡太大,且都是协里的精锐,让人看了心痛。 将领之间有分歧,这是军中常有的事。丹初出奇的冷静,默默地观察着地图,盘算敌我力量对比,仿佛对二人的争吵毫不在意。“都别吵了,”第四镇镇统焦琏说道:“长沙是座坚城,城南还有精锐八旗兵,我们别想着一蹴而就,以为一战就能克复长沙。明日,咱们继续猛攻湘春门,逼迫屯齐出战。老马率虎贲镇对战屯齐,我们这边压力也能减轻不少。” “就怕,”钱秉镫插话说道:“就怕鳌拜率军来援。若鳌拜到来之前,我们还不能攻下长沙,则危矣。” 情报显示,鳌拜已从南京拔营,估算着路程,此刻差不多已经过安庆了。 丹初瞥了眼地图,发现作战参谋已经改变了鳌拜的位置,把它移到了彭泽。满洲兵一人多马,速度极快,一天至少可以行军一百里。 彭泽县属江西省九江府,位于江西东北角,与安徽东流、建德、望江三县相邻。鳌拜进军之速,已经出人意料。 吴三桂那边倒还安静。毕竟,四川残破已久,粮食紧缺。三峡、夔东一带,皆为明朝义师占领。吴三桂的兵马既非八旗,又非绿营,在鞑子中独树一帜。他与屯齐、鳌拜非亲非故,才不会轻易东下呢。 丹初猛一回头,发现众人都在看着他,希望他尽早做出决断。 “吭”,他清了下嗓子,毅然说道:“我军绕开石马铺,在下游三汊矶一带登陆,为的就是加速战事,加快破城速度。今日之战,敢死队伤亡虽大,鞑子伤亡亦大。 “所虑者,在于城北兵力单薄,就算攻入城内,也易被鞑子反扑。传令马进忠、李定国,第十协、第十一协各留一标经略常德、岳州,其余人马星夜赶赴长沙。” 赤军进取长沙,仍用“剪其枝叶、去其主干”的策略,因而派马进忠、李定国抄掠长沙外围各府县。 这两人还负有屏护赤军主力、阻击鞑子援军的任务。如今湖南义士相率起事,八湘顿成燎原之势,不妨先调二人回援长沙,则赤军增加两三万生力军,破城更有把握。 “国主,第二镇那边,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钱秉镫问道。 “密令匡时,集结第二镇兵马围攻南昌,吸引鳌拜救援。”丹初顿了一下,说道:“让他斟酌形势,鳌拜若增援南昌,让匡时立即撤围,保守吉安、建昌。鳌拜若增援长沙,匡时不妨强攻南昌。” 焦琏会心一笑,说道:“倒要看鳌拜是保长沙还是保南昌,是保江西还是保湖广了。” “杨方、刘芳亮。”丹初不怒而威,点起二人名字。 “末将在!”二人不约而同地答道。 “明日再攻北门。本藩亲往督战,你们两协要配合紧密,明日再组织一次强攻。若鞑子再敢缒城追击,务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诺!” (本章完) 第395章 民心所向,则无所不可 第395章 民心所向,则无所不可 翌日,赤军再度对城北湘春门发起猛攻。巳时,经过连续一昼夜的炮击,赤军在湘春门城墙旧缺口处轰开一道缺口。 第一批敢死队员由亲兵第一协组成,共计三百名,人人披着重甲,顶着敌军的炮火、弓箭冲向城墙缺口。 就在他们搬移、砍斫鹿砦、拒马的时候,守军开始使用佛朗机炮、子母炮猛烈轰击。这类轻型火炮分为母铳、子铳两部分,每开一炮,换上子铳后就能继续开炮,因而射速甚快。 密集的炮火,使得赤军伤亡惨重,顷刻间倒下几十将士。赤军虽有火炮上的优势,却无法在攻城时发扬火力,免得误伤敢死队。劈山炮为近战利器,但不利于仰攻。 长沙城墙上的垛口很密集,根据府志,女墙上有4679个垛口,垛高2尺。清军一直躲在城墙垛口上,未尝出城迎战,实力不曾大损。 赤军只得另外安排步枪手,隔在六十步外狙击城头上的敌军,因为暴露在城外空旷地方,很容易被清军所伤。 敢死队冒着炮火和弓箭,进至城墙缺口处,很快便有清军过来迎战。 清军同样着重甲,占据地利,居高临下,使用各式武器反击赤军。 很快的,两军短兵相接。彼此都是精锐,久经沙场,各不相让,在残垣断壁间左右拼杀。 赤军人少,仰攻不利,又被城墙砖石、夯土所阻,后队靠不上去,前队寡不敌众,渐显颓势。 正在这时,第二批敢死队冲了上来,正是第十二协刘芳亮的人马。为首一员偏将名叫刘体纯,原是大顺军名将,擅长爆破。 刘体纯来到城墙缺口处,大呼道:“亲一协的兄弟们让让,我们十二协上来了,先让鞑子尝尝开弹的厉害。” 亲一协敢死队损失相当大,闻声让出一条道路。刘体纯手执一枚火弹,用火媒点燃后并不急着扔出,而是继续向上攀爬城墙缺口。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奋力掷出火弹,尔后大喝一声:“卧倒!” 刘体纯身后跟着两百多个十二协的敢死队员,前队四十人纷纷掷出火弹,尔后卧倒在地。 清军见赤军突然伏倒在地,不明所以,有些人还想趁机袭击赤军。 突然一声轰响,刘体纯掷出的火弹正巧在空中爆炸,里面的铅子、瓷片、铁钉四散迸射,附近几个清军当场毙命。 明朝火器发达,步兵装备有火弹,其实就是小号的开弹。冲天炮中的开弹以木信管为引信,步兵火弹则用一根火绳作为引信,大致可看作是手榴弹的前身。 未几,四十多枚火弹落在清军队伍中,杀得清军哭爹喊娘,连连败退。 趁着这个空当,赤军抓紧向前推进,一面继续投掷火弹,一面涌上城墙缺口。 清军渐渐从恐慌中冷静下来,先是伏在地上躲避火弹,接着四处寻找盾牌,增强自身防护。 等到刘体纯的火弹耗完之后,赤军的攻势为之一衰。清军在城内还有两三万兵马,以逸待劳,坚守一处缺口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永忠亲自过来督战,督促清军反攻。 赤军亦不相让,亲一协、步十二协的敢死队各自逞勇,谁也不肯退后,作战意志特别顽强。特别是刘体纯,身后跟着一队标兵,多为大顺军老卒,个个以一敌十,渐渐越过城墙缺口,眼看就要突入城内。关键时刻,沈永忠驱使家丁反攻。在明末清初的汉族军队中,家丁是将领的私兵,堪称是最精锐的亲兵,比标兵还要精锐许多。 清军以众欺寡,又派上了最精锐的家丁,赤军渐渐不支。 丹初在阵后看的真切,下令鸣金退兵,免得增加伤亡。刘体纯攻城时表现英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战后立即召见。 在大顺军余部中,刘体纯堪称是最为特立独行的一位大将。他表字子贞,绰号“二虎”,坚决抗清,与降清的田见秀、吴汝义、张鼐等人分道扬镳;反对归顺南明,又和袁宗第、李赤心、高必正等人分手。 刘体纯试图继承李自成的遗志,继续竖立大顺政权的旗帜。他曾返回商洛,也曾进入湖南,皆败北,最终进入夔东,堪称是夔东十三家的倡导者、夔东抗清基地的创始人。 不过,刘体纯在大顺军中地位不高,原是右营主将袁宗第的部将,大顺建国时封光山伯、右营果毅将军。他在大顺军同袍中威望不高,号召力不强,缺少独当一面的能力。永历元年时,刘体纯最终接受了永历朝廷的封爵,最初受封为平西侯,永历四年晋封皖国公。 “久闻子贞擅使火器,刚才使用火弹逼退鞑子,几乎攻入城内,令人刮目相看。”丹初赞不绝口,看到刘体纯盔甲已经破损,随即令亲兵取来一套明甲,说道:“本藩作大将时,常披这套明甲冲锋陷阵。宝甲赠英雄,今日,本藩就把它赠与子贞。” 这是至高无上的恩赏,刘体纯却不敢接受,说道:“这是国主亲用的盔甲,卑将不敢僭越。” “无妨。说来惭愧,本藩自膺任国主,已鲜少亲冒矢石。这套盔甲留在这里,终是浪费了。” “盔甲为战场护身所用,岂可须臾离身?国主,请收回成命。” “哈哈,”丹初笑道:“本藩还有套金甲,不常在战场上穿戴。何况,本藩想要盔甲,随时皆有。” 第十二协多由大顺军、义师改编而来,装备并不好。刘体纯贵为标统,盔甲已经破损,还没来得及修葺。 左右纷纷劝告,刘体纯终于接受,当场换上新甲,大小轻重正好合适。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刘体纯换了盔甲,人都显得精神了几分。 “听说子贞心气甚高,原本连朝廷的官爵也不稀罕。如今,子贞诚心归顺赤军,本藩甚是高兴。今日子贞带队冲锋陷阵,如同子龙再世,鞑子纷纷披靡。本藩又得一大将矣。”丹初并未提及刚才的失利,反而把刘体纯夸了一顿。 “不敢隐瞒国主,”刘体纯态度诚恳,说道:“卑将原是陕军之后,世世代代为朝廷卖命,家里却穷得揭不开锅。后来追随先王日久,对朝廷愈加失望。今番见到国主,卑将得遇名主,死而无憾矣。” “哦?”丹初一笑,问道:“依你看,自成当年为什么能够攻入京师?” 刘体纯不敢称李自成为先帝,却执着地称他为先王,说道:“先王关爱百姓,得民心,身先士卒,得军心,遂能击败明军,据有京师。国主着佃纳粮,解放贱民,比先王更进一步,使天下百姓再无衣食之苦。凭此,卑将将誓死拥戴国主,国主必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原。” “嗯,”丹初心中暗自赞许,觉得刘体纯看似粗莽,其实心细如发,见识高远,真是个将帅之才,将来当着意培养。 “民心所向,则无所不可。自成以民心破京师,本藩亦当以民心破长沙,不必非要强攻长沙。”丹初在城外督战,看得真切,心中已有破敌之策。 具体来说,就是调遣辅兵,发动义师、义民,在湘春门外堆土为山,高与城墙平齐,甚至略高于城墙,近与城墙相距一百步,既有利于发扬火力,又可避开敌军的弓箭、鸟铳。 土山既成,赤军便可在山上布设火炮、步枪手,压制守军。敢死队攻城时,步枪手居高临下,亦可提供有效的掩护。 (本章完) 第396章 城南大战 第396章 城南大战 檄令一下,四方豪杰群起响应。不到两天时间,赤军便堆起了两座三丈高的土山,距湘春门仅有一百步远。 赤军艺高人胆大,把火炮推在土山上,近距离轰击城墙,又在土山上布置步枪手,狙杀守军。 李定国率步兵第十协,马进忠率步兵第十一协,相继逼近长沙。赤军在长沙增加有生力量,对长沙势在必得。 洪承畴大为震恐,督令沈永忠出城反击。沈永忠怯战,只得加紧修补城墙,重金犒赏死士,缒城而出,试图袭击赤军,却被打得大败。 屯齐坐镇城南石马铺,知北城湘春门事急,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主动邀击当面赤军。 九月三日上午巳时,八旗兵倾巢出动,出石马铺、赤冈岭、豹子岭营垒。 马宝闻讯,亦点起兵马迎战。他麾下有三协兵马,总人数约三万余人,摆出双叠阵迎敌。亲兵第二协在前、亲兵第三协在后,骑兵协在两翼。 叠阵前另有炮兵,阵后则为辅兵。马宝本人随中军、辅兵位于阵后,以两营精锐骑兵为预备队。 巳时三刻,两军接近。屯齐窥见赤军后队孱弱,自恃骑兵众多,不走寻常路线,直接驱使蒙古骑兵包抄赤军两翼。 赤军亲兵协按编制一人一马,皆为骑兵,但实际上战马紧缺,除第一协战马满编外,第二协、第三协战马都很紧缺,战马配备率还不到一半。 好在火器便宜,赤军步枪产量也上来了,亲兵协步枪手可以做到一人一枪。每临战阵,亲兵协通常下马步战,与满洲八旗一样,可视作是机动性强的上马步兵。 虎贲镇在石马铺以南深沟高垒,与八旗兵对峙已久。今日出营交战,亲兵协战马都留在营内,士卒轻装上阵,仍用步战击敌。 “鞑子目中无人,当我虎贲镇为朝廷官军、民间义师邪?”马宝见状,下令全军出击。 骑兵协从两翼飞马迎战。炮兵只经过一轮射击,敌军就已逼近百步之内。两协亲兵交替前进,定虏式步枪再加上刺刀,向来罕逢对手。 战不过一刻钟,右翼出现一处缺口。赤军骑兵协只有八千人马,防线相对松散,一股蒙古骑兵越过缺口,朝赤军后队扑来。 八旗多骑兵,常用这种战术击败明军。不管明军的战阵有多宽,只要八旗有足够的骑兵,只要地形允许,八旗便可分派骑兵,猛攻明军侧面,甚至后队,往往可在野战中轻易取胜。 “这群蒙古鞑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马宝大怒,从腰间抽出鞣鞭枪,就要带队迎战。 左右劝道:“镇台为一军主帅,岂可轻冒矢石?派预备队上去堵住缺口即可。” 马宝擅使骑兵,习惯亲临战阵,眼看鞑子来袭,早已技痒难耐,说道:“无妨,我这鞣鞭枪许久不曾沾血,再放下去就要生锈了。” 他看了下战场局势,觉得整体可控,便对一旁的教导说道:“老何,你先替我执掌中军,护住大旗,我去过过手瘾。” 虎贲镇教导名叫何云,常熟人,从龙很早,谏道:“区区蒙古鞑子,何劳镇台亲自出马?让王营长上前堵截即可,还请镇台坐镇中军。” “无妨,我去去就来。”马宝性起,策马而出,把鞣鞭枪挥得噼啪作响。 鞭子声响彻云霄,非马宝无疑。赤军将士回头一望,果真见马宝亲自上场,顿时人人振奋。清军未战先怯,纷纷传言:“马三宝来了!马三宝来了!” 他们一听马宝来了,争相躲避。有个蒙古小校却不信邪,使一柄双钩枪,抢到马宝面前。 蒙古骑兵近战,最常用的是马刀,以劈砍流畅的弯刀居多,也使用骑兵常用的长枪,即骑矛。不过,蒙古人的骑矛更短一些,铁颈上多有一个钩或双钩,以便拖倒敌军。 “无名之辈,也配与我交手?”马宝嗤笑一下,挥鞭抽向蒙古小校。他力大如牛,十几斤重的抽鞭枪在手中挥舞自如,堪称人鞭合一。 蒙古小校吃了一惊,心中暗自感叹:不愧是马三宝,一根鞣鞭枪使得出神入化。今日就算桩在他手里,也不冤枉了。眼见鞣鞭枪已经飞来,小校使用双钩枪格挡。 “咣啷”一声,鞣鞭枪与双钩枪激烈碰撞,发出点点金光。 鞣鞭枪末端接有一柄利刃,继续绕着双钩枪飞舞。小校眼疾手快,慌乱伏下身子。 利刃从他头顶飞过,削去了半个头盔。 好险!蒙古小校惊魂未定,始知自己决非马宝对手。他试图收回双钩枪,却见马宝不动如山,鞣鞭枪就像一双钢钳,死死抱住了双钩枪。 小校只得丢下双钩枪,拍马向阵后逃脱。 “哼!”马宝收回鞣鞭枪,顺便抢过敌将的双钩枪,喝道:“还你!” 那小校听到“嗖”的一声,心知大事不好,一面猛踢马腹,一面伏低身子。 双钩枪不偏不已,正中小校坐骑大西马,连人带马跌倒在地。赤军骑兵追上,挺枪刺死了蒙古小校。 右翼蒙古骑兵纷纷披靡,始知马宝不容侵犯,攻势为之一衰。赤军堵住缺口,马宝带队返回中军。 此时,战阵已经前移。亲兵第二协、第三协用叠阵交替掩护,速度虽慢,却缓缓前进,势不可挡。 满洲八旗正面迎战赤军,使用大梢弓配破甲箭反击赤军。怎奈破甲箭重,即便配上大梢弓,射程也很近。 眼看满洲兵损失惨重,屯齐决定孤注一掷,发起正面冲锋。满洲兵冒着赤军炮火,不顾伤亡,逼近赤军肉搏。蒙古骑兵保持攻势,缠住赤军骑兵。 八旗兵甲仗完备,防护力强,士卒擅长肉搏。赤军盔甲欠缺,但士气高昂,步枪配上刺刀,简单实用。 两军棋逢对手,难分上下,从巳时三刻杀到未时,仍旧难解难分。 相比之下,八旗兵起于东北苦寒之地,士卒忍耐力强,战场韧性十足。赤军主体仍是汉人,粤西老卒吃苦耐老,仍旧比不过八旗鞑子。 至未时初刻,赤军将士饥肠辘辘,渐显疲态,阵脚渐有动摇。但马宝力战不退,苦苦支撑,期盼援军到来。 岑丹初、洪承畴也注意到了石马铺战场,各自调派援军。 洪承畴手上最能战的就是续顺公沈永忠了。沈永忠派兵分成两路,一路出东城,阻截赤军援军,一路出南城,往石马铺增援屯齐。 只不过,沈永忠的兵马实在太窝囊,守城还可以,野战根本不行。 赤军第四镇镇统焦琏亲领四千骑兵增援,先在东城大败沈永忠的兵马,尔后背击屯齐。清军阵脚大乱,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焦琏与马宝会师,合军反攻八旗,先破蒙古骑兵,再猛攻满洲、汉军八旗。 清军大败,屯齐亲自断后,且战且退,还守石马铺大营。 赤军乘势追杀,攻占赤冈岭、豹子岭两处营垒。 (本章完) 第397章 湘西土司 第397章 湘西土司 马进忠率部提前赶到长沙。出人意外的是,他不仅带回第十一协一万五千人马,还有五千土司兵扈从。 丹初对湘西土司本无好感。盖因永历元年,满清宁南大将军阿尔津、恭顺王孔有德入寇湖广,大军入湘西,土司多附逆,曾向满清纳册投诚。 不似粤西土司,虽然满清屡次入寇粤西,都未曾占领粤西。粤西岑氏、覃氏、韦氏、田氏四大土司家族,鲜有投降鞑虏者。 马进忠见丹初不甚欢喜,谏道:“国主,土司自成体系,与朝廷若即若离,向无守节之志。湘西土司虽然曾向鞑虏投诚,亦是权宜之计,不必当真。 “吾几次战事失利,不得以退入湘西,与土司屡有来往。他们从未落井下石,反而暗中庇护,给粮给药,协助不少。国主海纳百川,若肯倾心接纳土司,必得土司誓死拥护。” 焦琏亦在湖广混过多年,曾与湘西土司兵并肩作战,附和道:“马镇所言极是,湘西土司绵延一千余年,势力盘根错节,土司兵擅使毒箭,骁勇善战,比粤西土司兵有过之而无不及。据我所知,湘西土司对大顺军、大西军比较敌对,对明军比较友好。当年湘西土司向孔有德投诚,并非出于本心,只不过是畏惧清军,以投诚来维持世袭土司的地位。” 丹初若有所思,翻了下土司送上的帖子。 最上面是保靖土司彭朝柱,天启七年袭职,正式职衔是“左军都督、保靖宣慰司宣慰使”。 其次是永顺土司彭泓澍,正式职衔为“永顺宣慰司宣慰使”,字海若,号潜玄,崇祯五年袭职。 再往下则是几个小土司,有两江口长官司、腊惹洞长官司、下洞长官司、上洞长官司等。 这些帖子上面的字体相当秀气,稿纸也很考究,与内地汉族士人无异。 丹初对湘西土司并不熟悉,问道:“听说,湘司土司以永顺土司为大,怎么保靖土司有左军都督的加衔,还排到了永顺土司的前头?” 古人对先后排序甚是讲究。这次湘西土司来会,共带来五千人马,永顺土司人马最众,共有两千。其次为保靖土司,有一千五百人马,其余大小土司有数百人乃至一二百人不等。 保靖土司彭朝柱能排在永顺土司彭泓澍之前,自然是有着左军都督府都督的加衔。 马进忠对道:“崇祯十六年,张献忠寇湖广,湘西告警。时西军已破桃源,扎浮桥过白马渡。彭朝柱引兵守关隘,分哨堵截,大战数合,不分胜负,复遣兵抄袭,获大胜。威宗大悦,特赐蟒玉正一品服色,授左军都督府都督。” 崇祯年间的左都督,虽然也是荣誉性质的虚衔,毕竟还是值钱的。 谋士钱秉镫知识渊博,说道:“永顺土司源自溪州彭氏,不仅是湘西最大的土司,也是整个湖广最大的土司。洪武以前,溪州彭氏号称‘都誓主’,控制湘西大小数十个土司。 “这些大小土司其实同出一祖,始祖为彭瑊,大唐登唐年间进士,历官金紫光禄大夫、武昌节度使,检校司徒、太傅,辰州刺史。唐亡后,彭瑊占据湘西,是湘西第一代土司王。 “国朝为分化制衡永顺土司,一度在永顺土司境内设立羊山卫和崇山卫,后因道路崎岖,卫所废弃。后改封保靖土司、江口土司等,以作牵制。 “其后,国朝承认湘西土司自治地位,但强迫土司子弟入学,给予土司贡生名额。土司与朝廷联系日益紧密,朝廷但凡有大征伐,往往从湘西土司调遣土兵。” 终明一代,朝廷一直在努力贯彻“改土归流”的政策,为此不惜发动惨烈的战争。这极大地加快了少数民族融入大一统王朝的进程,堪称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湘西土司的帖子写得甚是考究,与内地汉人无异。仅从这个细节上看,就知道湘西土司已经高度汉化。至少可以说,他们与粤西土司一样,都以会说汉语、识汉字、得朝廷官爵为荣。马进忠附和道:“湘西土司实力颇强,盖过粤西土司。一方面,武陵山区盛产楠木,常常入贡朝廷。另一方面,朝廷常常征调土兵,为土司调拨了大量的军饷。” 丹初心里有数了,与众将略一商议,传令接见诸位土司。为了郑重起见,他特意换上了金甲,出大营辕门迎接。 众土司惊喜不已,在营外门跪见丹初,声称有罪。 “请起,请起。”丹初亲手扶起诸位土司,说道:“本藩与他人不同,不喜跪拜大礼。今后咱们再相见,行以军礼即可。” 军礼最重者,也不过是弯曲一膝,成单膝跪地的姿态。 保靖土司彭朝柱威望最著,代表诸土司说道:“久闻国主英明仁和,今日一睹尊颜,此生无憾矣。” “哈哈,”丹初大笑,给众土司留下一种不拘小杰的雄主风范。 进入营内,亲兵已在中军帐外摆下酒宴。焦琏、马进忠、钱秉镫、费雷拉作陪,彭朝柱等六位彭氏土司坐于左侧一排酒桌,以示客礼。 丹初举杯邀饮,说道:“赤军与鞑子大战正酣,前番几次进攻北门,功败垂成。马三宝在城南与屯齐对峙日久,日前大战,大败屯齐,夺取赤冈、豹子岭两处营垒。 “赤军兵力不足,故不能一逞天威。今日,诸位土司率精兵赶来增援长沙,恰如雪中送炭。本藩可知,长沙指日可破矣。” 众土司大喜,永顺土司彭泓澍说道:“吾等枯居湘西,不能出兵抗虏,罪该万死。听说国主在江西大捷,杀陈锦,诛珠玛喇,吾等跃跃欲试,又恐道阻且长。 “及至听说国主折兵入湘,破屯齐,克衡州,北伐长沙。吾等整顿兵马,随时听从国主檄令。是故,马镇入常德,吾等群起响应,皆愿追随国主建功立业。” 马进忠和他们熟,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国主在粤西时,便与岑氏土司关系极睦,不仅娶了思司土司之女,还大募土兵编入赤军,授予土司兵权。大名鼎鼎的虎贲镇,都听说吧。虎贲镇下面的亲兵第三协,皆为粤西土兵。协统岑广云,原就是田州土司。” 土司们艳羡不已,互相使个眼色。以岑丹初当今的地位,自然不可能再与湘西土司联姻了。不过,把土兵编入赤军,给土司们封个赤军官爵,应是没有问题的。 彭朝柱鼓足勇气,说道:“湘西土兵亦是骁勇善战。若是国主不弃,请纳我等为赤军。我等愿作赤军一小校,戴罪立功,为国主赴汤蹈火。” 丹初亦有此意,大笑道:“诸君好意,本藩求之不得。日后与鞑子决战,正要仰仗诸君大才。这样,赤军新编步兵第十三协,全由湘西土兵组成。尔等可择一威望素著者为协统,亦可从赤军中择一大将为协统。” 湘西土司派系林立,想推举一个大哥可是件难事。众土司都是人精,听丹初的意思,便知他要派人统领土司兵,纷纷说道:“吾等不明赤军制度,恳请国主择一大将,带吾等建功立业。” 丹初心中已有人选,正是马进忠的儿子马惟兴。马惟兴骁勇善战,又与湘西土司相熟。由他作协统,可以打消湘西土司疑忌。 (本章完) 第398章 决战在即 第398章 决战在即 虎贲镇在城南取得大捷,马进忠率部回援长沙。敌我力量对比发生根本变化,战场形势为之一变。 焦琏前来请战,说道:“国主,我军在湘春城外堆土为山,日夜炮击长沙,鞑子苦不堪言。第十一协、第十二协齐聚城北,我军兵强马壮,此时强攻北门,破城必矣。” 丹初不语,转身看向地图。这张长沙地图,他已烂熟于胸,每次看,却总有新的收获。 他指着东城方向,说道:“瑞翁,下棋必有棋眼,你可知道,长沙之战的棋眼在哪里?” 焦琏不假思索,说道:“自然在城北湘春门这里。” “不然,”丹初驳道:“开战之前,鞑子置重兵于城南石马铺,棋眼在石马铺。我军在下流三汊矾渡江,陈兵于城北湘春门外,棋眼跟着到了湘春门。可现在,棋眼已经另有变化。” 焦琏不解,帐内诸多幕僚亦回过神来,听丹初陈述高见。 “国主准备在城南与屯齐决战?”参军佥事莫光书问道,隐约觉得棋眼重新回到了城南石马铺。 丹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清军的目标是守住长沙,等待鳌拜援军。侦侯来报,说鳌拜率军越过九江,并未南下南昌,而是继续西进湖广,前锋已过瑞昌。 “鳌拜十有八九会走阳新、通山、崇阳、通城这条道路,到长沙还要十天时间。我已令李定国率第十协北上湘阴、汨罗、平江,以便阻击鳌拜。 “我军的任务已不再是攻克长沙那么简单,还要尽可能地歼灭鞑子。不然,就算攻下了长沙,若让屯齐这支兵马逃脱,也算不得胜利。” 若是屯齐逃脱,必与鳌拜合流。这二人都是大将军,手下各有八旗兵三四万人马。若是合二为一,仅八旗兵就有七八万,占到八旗兵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实力可想而知。 焦琏的心情瞬间到了谷底,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于赤军来说,想在十天以内全歼屯齐这支兵马,谈何容易? 却听丹初说道:“长沙之战的棋眼不在城南石马铺,也不在城北湘春门,而在城东浏阳门。” 长沙东城有三门,曰浏阳门、新开门、小吴门。最大者曰浏阳门,站在城楼上可以很清楚地望见浏阳河。 浏阳河是湘江支流中一条较大的支流,在长沙境内呈东南-西北走向,从长沙东城外流过,在城北四里外汇入湘江。 “诸君且看,我军集重兵于城北湘春门、城南石马铺,彼此联系不密。长沙西有湘江,湘江上有赤军水师。若再派重兵屯驻浏阳门外,便可从陆地上,把城北、城南两大兵团联系起来。” 丹初亲手在地图上扎了一个小旗,正是浏阳门外的位置,非常形象直观。赤军在城东浏阳门外扎营,不仅可以加强城北、城南两部兵马的联系,还能借助浏阳河、捞刀河,挡住屯齐东逃之路。 “国主妙计,若能在浏阳门外扎下营垒,屯齐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不错,”焦琏说道:“我前日带兵至石马铺增援马宝,路过东城方向。鞑子在此防守不密,大概把兵马抽调到了城内或者城南。” “先不急着破城,改与屯齐决战!”丹初沉吟道,开始调兵谴将。焦琏领第四镇直属队、炮兵协坚守城北阵地,丹初亲领亲兵第一协、步兵第十二协、步兵第十三协(湘西土兵),移往城东浏阳门外。他将会同城南虎贲镇马宝,合击屯齐的八旗大军。 清军这边,洪承畴已经黔驴技穷,却又不愿轻弃长沙,再度来到石马铺大营面见屯齐。 “大将军,塘报传来确切消息,鳌拜大将军前锋已至通山,不日即将抵达长沙。学生以为,大将军已失赤冈岭、豹子岭,石马铺大营门户洞开。莫若退回城内,与续顺公合兵一处,固守待援。待鳌拜大军一到,再内外合击,赤匪必败无疑。” 洪承畴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留心观察屯齐的神情。 屯齐不愿死守长沙,说道:“九翁,长沙已成孤城,西有湘江,东、北有浏阳河、捞刀河,形如绝地。如今赤军势大,我军当壮士断腕,迅速东渡浏阳河,跳过赤匪夹击。” “大军相持日久,一旦骤然东撤,势必兵败如山倒。”洪承畴说话仍是不紧不慢的,道:“旗兵还好,皆有战马,就是撤退,也能躲过赤匪的追击。倒是续顺公的部下、各地绿营兵皆以步兵为主,一旦撤退,势必为赤匪所掳,如衡州故事。届时天威难测,你我皆说不过去。” 屯齐老脸涨得通红,他虽然骁勇善战,却并非将帅之才。自从敬谨亲王尼堪战死,屯齐接过定远大将军印,便一直败多胜少。 特别是对阵赤军时,屯齐不断损兵折将,惹得清廷震怒。顺治已经连续发过几道诏令,对屯齐严旨切责。此番若是丢弃绿营逃跑,屯齐就真的要“不死于战、即死于法”了。 “西营孙可望那边,可有动静?”屯齐避而不谈当下战事,而是问起孙可望,满心期望洪承畴的阴谋得逞。 原来,洪承畴派间谍到云南、贵州一带散播谣言,声称李定国自归顺赤军,无日不向岑丹初献计,请派赤军西征云、贵。他还派遣使者,到贵阳面见孙可望,游说孙可望偷袭粤西,以减轻清军的压力。 “已有八成的把握。如果一切正常,孙可望当在本月发兵东征,一路出贵州黎平,直扑粤西桂林,另一路出云南广南,沿右江顺流而下,直扑粤西南宁。” 洪承畴并无八成把握,其实连一半把握都没有。但为了稳住屯齐,只好撒了个大谎。 屯齐闻讯而喜,但很快转喜为忧,叹道:“天军连番失败,士气低落,即便是满洲大兵,一听赤匪来战,亦面露怯色。八旗人丁稀少,经不过大的消耗。观今日形势,唯有鳌拜的火器营堪与赤匪一战。 “吾虽领有满蒙汉八旗,箭矢、弹药不济,实非赤匪对手。若一昧留在长沙,终是自陷绝境,一旦失利,后果不堪设想。为长远计,吾当尽快撤退,为朝廷保留火种。此种委曲,还望九翁明鉴。” 洪承畴苦笑一下,自知屯齐说得在理。他为人极聪明,已在盘算自己的后路。一旦屯齐撤走,沈永忠必然守不住长沙。要不要告诉沈永忠撤退,什么时候告诉沈永忠撤退,此中大有讲究。 “听说,九翁颇为疾病所苦,屡次向朝廷请辞四省经略一职,不知朝廷可有回音?”屯齐问道,脸上不无讥刺之色。 洪承畴老脸一红,说道:“朝廷总要我勉力维持,可我已是老朽,实在难以担此大任了。” (本章完) 第399章 清军崩溃 第399章 清军崩溃 赤军终究没能全歼屯齐的八旗兵。事实上,城北赤军才向城东浏阳门运动,屯齐立即慌了神,连忙加派兵马守卫浏阳河渡桥。 汉军八旗窥知屯齐要撤退,不奉军令,率先自石马铺拔营,准备抢渡浮桥。汉军一动,蒙古八旗亦闻风而动。八旗兵渐有瓦解之势。 屯齐自知大势已去,不敢再迎战赤军,率领满洲八旗轻骑疾进,抢渡浏阳河浮桥。 不可一世的八旗骑兵,也有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情势如此紧急,旗兵也顾不上尊卑上下了。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各不相让,为争夺浮桥而大打出手。 岑丹初闻讯,知八旗兵败如山倒,下令全军追击,只留少数精兵监视长沙守军。 形势之突然,战事之急迫,以至于赤军干脆打开了城北浏阳河浮桥,十几艘三版快船溯浏阳河鱼贯而上,直扑清军设在城东的浮桥。 三版战船桨帆并用,抢到第一座浮桥上。头炮相继开火,试图击毁浮桥。 清军正在抢渡浏阳河,见状更加恐慌。士卒争渡浮桥,无数人马落入浏阳河中。 屯齐倒是忙中不乱,下令汉军八旗走北翼浮桥,蒙古八旗走中翼浮桥,满洲八旗走南翼浮桥。 局势混乱至极,这条军令并未得到有效的执行。屯齐领兵至东翼浮桥,严令呵斥汉军、蒙古乱兵,却无人理会。 “射箭!”屯齐脸色阴沉,满洲兵使用大梢弓配重甲箭,顿时射死无数同袍。 这一招果然奏效,乱兵见到满洲大旗,又被弓箭射死数十,始知满洲兵赶到,识趣地让开一条道路。 他们不敢明说,肚子里满腹怨言,暗自把屯齐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屯齐已经手足失措,此刻只想把满洲兵撤离长沙,好与鳌拜会师。为了保住满洲兵,他连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也顾不上了。 “噼啪!”一声凄厉的鞭声响彻云霄,紧接着,则是赤军冲锋时特有的天鹅喇叭声。 清军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相顾告知:“马三宝来了!马三宝来了!” “他娘的!大势已去,屯齐不要我们了。咱们无路可去,若是抵抗赤军,必死无疑。久闻赤军善抚降卒,马宝威名赫赫,咱们不如降了马宝!” 一名汉军裨将自知无法渡过浮桥,大声喝道。 “降了马宝!降了马宝!”部下士卒纷纷响应。 他们扯下旗帜,随便找了块白布条缠在骑矛上,略一整队,便回马向赤军方向驰去。 为避免误伤,汉军降卒提前跳下战马,跪于地下,迎接赤军到来。 前锋赤军将信将疑,以为有诈,放慢了马速。 “吾等皆愿诚心归降赤军,恳请大帅收留!” 赤军骑兵协协统周一鸣策马而至,不假思索,喝道:“尔等果真愿降,可剪去辫子。” “小人遵命!”降卒二话不说,取出佩刀割去辫子。周一鸣见他们人数不多,说道:“善,诸君可跟随我军之后,若能指示酋首,劝降同袍,战后必有重赏。” 乱套了,全乱套了!屯齐带头逃窜,清军已然崩溃,人马争相抢夺浏阳河边的浮桥,互相踩踏,落水淹亡者无数。 赤军纵兵追击,在浏阳河西岸大肆砍杀,俘斩无数。 岑丹初身着金盔金甲,望着丢盔弃甲的清军,脸上浮起一丝得意。 回想当年旧事,他忍不住叹道:“当年,宁夏王北伐江西,折戟赣州城下。东勋十几万大军争夺浮桥,宁夏王本人亦落入水中,尸骨无存。 “本藩总是不解,东勋十几万大军,怎么会说败就败呢?今日看到鞑子的惨状,本藩总算明白,战争形势倏忽变化,纵使是八旗这样老于战阵的劲旅,一旦崩溃,亦成瓦解之势。” 莫光书侍立一旁,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竽于淮北则为枳。马宝在东勋为一裨将,在赤军已能独当一面,威震敌胆。赤军虽为后起,已经青出于蓝,足以与鞑子一决高下。” 作战局长何肇基提醒道:“屯齐无固守之志,只有保存实力之心。我军扫荡过浏阳河西岸的鞑子后,应当立即攻城,再以长沙为凭据,准备与鳌拜决战。” “屯齐遁走,破长沙易如反掌。”丹初说道:“传令下去,鞑子投降不杀,若胆敢反抗,杀无赦。特别是城内的洪承畴、沈永忠,限令他明日巳时前投降。明日巳时前,若不开门迎降,赤军必攻入长沙,鞑子个个斩首不留。” 赤军缺少骑兵,又有浏阳河相隔,不便深入追击。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追杀浏阳河西岸的八旗兵,顺便还要处置俘虏、收拾战利品,怎么说也要忙到半夜。 长沙城内,沈永忠已经六神无主,跑到经略行辕与洪承畴商量对策。 “九翁,赤匪逼令我军投降。眼下,大将军已经撤走,城内人心惶惶。您老给个主意!” 洪承畴亦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与平静,正在指挥部下烧毁文书,收拾细软。他略一相让,说道:“兵家五字诀,战、守、死、降、走。大将军一走,战、守都不可行,只剩死、降、走三条路了。爵帅领御兵马,是死,是降,是走,全看爵帅意见。” 这尽是废话! 沈永忠见洪承畴还是藏着掖着,说道:“九翁,屯齐太不地道!您老之前是大明重臣,沈某嗣父亦是东江总兵,咱们不如降了赤军,不愁日后没有前程。” 洪承畴老脸一红,说道:“时穷势孤而降,必不受赤军重视,免不了还要被岑家小儿羞辱。与其如此,不如乘夜突围。赤匪今日追击旗兵,兵马撒得到处都是。我军出敌不意,出南门,往东南方向梅子园而去,再折向东北,可与屯齐、鳌拜会师。” 沈永忠及部下的家眷还在北方,原本也不想投降。只是,若按洪承畴这条路线,部队就得绕远路,步兵必然落在后面,难免要被赤军追上。 到时候就算沈永忠带着家丁、标营、骑兵突围出去,也是损兵折将,必被清廷所诛。 他瞪大眼睛,思忖良久,最后狠心说道:“九翁,兵马一旦突围,不知要死伤多少。” “不然!”一个低沉、阴狠的声音响起,正是洪承畴的虾侍卫王大元:“爵帅,九翁所言极是。就算损兵折将,我们也要突围而去,就算玉石俱焚,亦可保全名节,青史留名。” 沈永忠也有虾侍卫,由满蒙亲贵子弟组成,控制着沈永忠的卫队。 孔有德、耿继茂前车可鉴。孔有德在桂林自焚,死兵追赠定南亲王,哀荣备至。耿继茂在赣州投降赤军,留在京师的眷属皆被逮杀。 沈永忠颓然倒在椅子上,说道:“对,听九翁的,咱们连夜突围。” (本章完) 第400章 “粪刑”洪承畴 第400章 “粪刑”洪承畴 半夜,清军大开城门,从四面突围而出。赤军则纵兵追杀,但凡遇到留辫子的、带口音的、不系白布条的,格杀勿论。 洪承畴已经年过六十,腿脚不便,却也强作支撑,在一队虾侍卫的扈从下,从小吴门突围出去,朝梅子园方向疾进。沿途,赤军层层截杀,虾侍卫不断掉队。 大约丑正时分,洪承畴来到一处小树林。他头疼发作,累得喘不过气,下令停下休息片刻。 月色如水,把天地间照得甚是明朗。登高远望,只见赤军火把已经远去,喊杀声也渐行渐远。 王大元凑了过来,递来一个水壶,说道:“大人,请喝口水。” 洪承畴喘着粗气,接过水壶,猛灌了一大口水,说道:“患难见真情,板荡识英雄。大元,我真没想到,是你一直在身旁护我周全。” “卑职是个粗人,不懂礼节。若是以前冲撞了大人,万请见谅。” 洪承畴身边有一百多名虾侍卫,分由王大元、王辅臣统带。 王大元是辽人,祖父是努尔哈赤的贴身仆人,因而对满清忠心耿耿。他不大把洪承畴放在眼里,平日对洪承畴多有怠慢。 王辅臣是陕人,还是个降将,却深得多尔衮、福临的欣赏。他侍奉洪承畴很恭谨,但心地仁义,暗地归顺了赤军。洪承畴多有怀疑,派人暗中盯梢,却拿不到确切证据。大战之前,洪承畴试图除掉王辅臣。但王辅臣技高一筹,提前逃离长沙。 经过赤军层层截杀,清军已经走散。一百多名虾侍卫,如今已经只剩六七十骑。 洪承畴甚是狡猾,突围时故意避开沈永忠的大队人马,免得受沈永忠所累。 “学生的经略大印,还在吧?”洪承畴问道。 王大元拍拍胸口的行囊,说道:“大人放心,周全得很。” 正说着闲话,几匹战马不约而同地停止吃草,望向长沙城池方向。 王大元警觉,伏在地上倾听,迅即起身,说道:“大人,大事不好,赤匪追上来了!” 一阵秋风拂过,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追兵! 洪承畴分寸已乱,在虾侍卫的搀扶下骑上战马,匆匆朝南逃去。 追兵速度甚快,马蹄声越来越近。洪承畴回头一看,见身后火把影影绰绰,心中更加胆寒。 未几,枪声响起,甚是密集。清军不时被流弹所伤,有人落于马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看来,必是虎贲镇的骑兵,可在马上开枪射击。洪承畴低声对王大元说道:“大元,赤匪追上来了,咱们一群人混在一起太显眼。你带一队精锐护卫我向南,让其余人马折向东面。” 王大元正有此意,立即传令下去。倏忽间,虾侍卫分成两股。 没曾想,洪承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赤军就像摸准了洪承畴的去向一样,紧追着洪承畴,距离越来越近。虾侍卫、战马不时被子弹击落,却不敢回头反击赤军。 赤军人多势众,很快把洪承畴围了起来。 “九翁,降了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近处响起。 王辅臣!王大元恨得牙痒痒,骂道:“王辅臣,你是降将,皇上如此信任你,重用你。你却吃里扒外,怎好意思劝降我们?”“哈哈,”王辅臣大笑,说道:“你我本是汉家男儿,何必为鞑子为虎作伥?九翁,你若降了,说不定还会得到国主的重用。大元,你忠心护主,不失为一个好汉,你若降了,说不定还能做个赤军的大将。” “放屁!”王大元正要破口大骂,却被洪承畴拦住。 “辅臣,敢问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九翁,你精明一世,为何如此糊涂?经略行辕内,哪怕是低贱奴仆,亦知忠义。他们随便偷件你用过的衣服、烟壶,你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吗?” 几声犬吠传来,洪承畴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他那经略行辕已被赤军渗透得千疮百孔。也无怪乎,王辅臣能够全身而退,赤军能够追到这里了。 “不要在这儿废话了!”情报局侦侯卢守义说道:“洪承畴,命令你的手下投降,否则,赤军格杀勿论!” 到底是不想死,洪承畴、王大元等人最终投降。 洪承畴原以为赤军善待俘虏,自己好歹也是满清五省经略,必会得到岑丹初另眼相待。若果真如此,自己也不妨诚心投降,为新主积极献计。反正自己已经失节了,再失节一次也无大碍。若弄得好,还能被后人说成是大义晚成呢! 谁知到了次日,洪承畴被押解回赤军大营,竟被拴在了厕所旁。 他平生最爱洁净,衣服上容不得一丝灰尘,食必精馔,居必焚香。眼下却置身厕所旁,除了要忍受屎尿的臭味,还要受到如厕士卒的奚落。 到了午时,才有一名教导局的参谋赶了过来,带来一张桌椅,一副笔墨纸砚。另有一个糙米蒸成的冷饭团,平时洪承畴看也不看,此刻却看着饭团却直咽口水。 那参谋掩着鼻子,没好气地问道:“你便是洪承畴?” 洪承畴斯文扫地,忍受着厕所里的恶臭,说道:“学生便是。” “尔可知道,倪瓒是怎么死的?” 倪瓒是元末明初的名士,患有洁癖,是华夏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大画家。民间传说,明太祖朱元璋召倪瓒为官,倪瓒坚辞不允,在画作上以甲子纪年,不用洪武年号。于是,狱吏揣摩太祖意思,发明了“粪刑”,在倪瓒背上绑了一个粪桶,让终生洁癖的倪瓒以粪便为伍。后来倪瓒得病,被推入粪坑溺死。 洪承畴忍气吞声,低声说道:“学生知道。”他想不到,即便自己想媚事赤军,赤军也不要他了。 “尔可知道,张存仁是怎么死的?” 肇庆之战中,张存仁被俘,原本还想守节。赤军砍去他的双脚,严刑逼迫他写下悔罪书,讯问机密情报,之后削其头皮,卸去手足,将之送往广州恐吓清军。 想到自己很可能会步倪瓒、张存仁的后尘,洪承畴悔恨不已。早知道,他当年就在松山殉节了,何必惹来亲友的的唾弃,何必在此受赤军的羞辱? 一行老泪流下,洪承畴继续说道:“学生知道。” “尔既知道,就先写封劝降信吧。” “是,”洪承畴像个无助的塾生,问道:“敢问将军,劝降信写给谁?” “写给你的好学生,吴三桂。”参谋冷笑一下,说道:“洪承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乖乖地劝降洪承畴,再把你知道的鞑子情报都说出来。这也算戴罪立功了,说不定国主还会给你个官做。” 他已受不了厕所的臭味,掩鼻离去,交待看守道:“好生看护经略大人!” 看守轻声嗤笑,说道:“诺。” (本章完) 第401章 鳌拜大将军 第401章 鳌拜大将军 屯齐带兵突围,又在捞刀河东岸遭到李定国的截杀。等他千辛万苦突出重围,麾下八旗已经折损过半。九月十日,屯齐赶到武昌府通城县,在此遇到了鳌拜的先锋。 直到这时,屯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下令一边停军休整,一面收集溃卒。 鳌拜却停止了进军,派手下小校通知屯齐,要屯齐来崇阳县商议机要。 屯齐满腹狐疑,深知鳌拜为人跋扈,行事乖张。他刚刚在长沙大败,威信扫地,今后凡事都要倚仗鳌拜,不得不听从鳌拜的“宣召”,带亲兵兵来到崇阳。 靠近鳌拜大营,鳌拜并未出营迎接。相比于屯齐的溃兵,鳌拜所部兵马千里行军,仍旧保持着良好的状态,营伍严整,旗帜鲜明。 屯齐更觉得脸上没光,仿佛大家都在斜眼看他,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直到中军帐外,鳌拜才出帐相迎。屯齐正想上前套个近乎,却见鳌拜横眉冷对,冷冷地说道:“屯齐,皇上有旨意。” 身后闪过一员武将,手持黄册,威严地说道:“屯齐听旨。” 满清事事模仿明朝,但还保留着不少关外余风。譬如宣旨时,清军为图省事,并不安排香案、号炮等繁琐的程序。 屯齐认出来了,这人正是班布尔善,太祖努尔哈赤之孙,塔拜之子。不过,塔拜没什么战功,又是庶出,至死不过是个三等辅国将军。班布尔善混得比老子好,因为攀附鳌拜,去年已晋升为辅国公。 “屯齐丧师失地,深负朕望,着令削爵,褫夺定远大将军之职,由班布尔善槛送京师,所统一切满蒙汉兵马交由鳌拜节制,……” 屯齐两眼一黑,差点跌倒在地。 班布尔善给了屯齐一个下马威,和鳌拜四目相对,各自忍住笑意,说道:“阁下,请到帐内说话。” 屯齐失魂落魄的,几乎是在侍卫的搀扶下挪到帐内。 三人分宾主坐下,屯齐喝了口茶,总算恢复了些元气。 鳌拜迫不及待地问道:“阁下还有多少人马?” 屯齐一路丢盔弃甲,自己也不知道还剩多少人马,说多了不好,说少了也不好,正在盘算着该怎么说话。 鳌拜性子直率,直率得有些粗鲁,以为屯齐有意欺瞒,说道:“阁下损兵折将,自出征以来,敬谨亲王尼堪、都统佟图赖相继战死,唯独阁下安然无恙。麾下兵马更是折损无数,京师旗民闻及,无不切齿,万不可再心存侥幸,有意欺瞒。” 这杀气腾腾的话,令屯齐心中一惊。鳌拜作战勇猛,手段也是出了名的狠辣。旗兵间哄传,说他为了上位,逼死了宁南靖寇大将军陈泰。 他前番虽有雩都之败,毕竟在南京击败了朱成功,又千里来援,足见劳苦功高。今番,鳌拜吞并了他的兵马,更加不可一世,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了。 反倒是屯齐,已然虎落平阳,兵权已失,可得千万小心,万不可恼了鳌拜。 班布尔善附和道:“兵权贵在专一。湖广、江西本该一体作战,皇上诏令大将军接管阁下兵马,亦是为了统一军令,还请阁下理解。” 屯齐就像霜打的茄子,老实说道:“某无尺寸之功,丧师辱命,罪该万死……” 鳌拜性情急躁,容不得屯齐在这儿废话,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阁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弃守长沙。就算在长沙战败,亦可退入城内,坚守待援。待我大军一到,我们内外夹击,破敌必矣。你却怯敌如虎,擅弃长沙,不仅损兵折将,亦致贻误大局。” 屯齐不敢狡辩,任由鳌拜指责。“阁下还剩多少兵马?”班布尔善追问道。 “确数还不知道,吾突围时,带满洲大兵先走,满洲大兵当有万余人,其余蒙古、汉军旗兵,大约有六七千人。”屯齐哭丧着脸,随即说道:“大将军,当时长沙局势已经万分紧急,晚一日突围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当年沈永忠在湖广,皇上有‘相机而退、移师保守’指示,是故……” “阁下错矣,”鳌拜毫不客气地说道:“沈永忠不中用,皇上不指望他死守长沙,所以指示他移师保守。你是定远大将军,手下有三四万旗兵,怎能和沈永忠这种货色相提并论?” “哎!”屯齐灰心丧气,自裁的心都有了,叹道:“大将军,你我总算同袍一场。将来若朝廷怪罪我,还请大将军说句好话。” “好说,好说,”鳌拜随即问道:“洪承畴、沈永忠二人下落如何?” 鳌拜出京前已经是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虽然爵位不高,但位高权重、炙手可热,自然不把洪承畴、沈永忠这种贰臣放在眼里,故能直呼其名。 屯齐知道鳌拜素来直率,不喜受人欺骗,略一沉吟,说道:“吾与沈永忠分守长沙内外,相继失利,军心浮动。赤匪移军争夺城东浏阳门,守军大溃,争夺浏阳河上浮桥。全军遂崩溃,各部散乱,争相突围。 “吾力保满蒙大兵渡河,洪承畴、沈永忠亦各领兵马突围。听败兵说,赤匪追上了沈永忠的大军,把沈永忠杀得大败,洪承畴则兵行险着,沿浏阳河西岸南下……” “这个老狐狸!”鳌拜与班布尔善相视一笑,说道:“一定要找到洪承畴,将来我军能否反败为胜,全看洪承畴的计策能否成行。” 屯齐睁大眼睛,问道:“洪承畴的计谋成行了吗?” 屯齐自然也知道洪承畴的阴谋。只是,他当时枯守长沙,已经等不及鳌拜的援军,更等不及洪承畴的计谋成行。 原来,洪承畴诡计多端,一面派人鼓动孙可望,请孙可望发兵袭粤西,威胁赤军老巢;一面派人见吴三桂,请吴三桂顺流而下,至湖广正面迎战赤军。 若这一诡计得逞,赤军将同时面临孙可望、吴三桂、鳌拜三路大军,必是凶多吉少。 “吴三桂那边还没消息,孙可望倒是跃跃欲试,听说已在调兵谴将了。” “该死!”屯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说道:“大将军,吾非丢城失地,毕竟对朝廷一片赤诚。若大将军肯上书朝廷,令吾戴罪立功,吾必亲至四川,逼迫吴三桂出兵。” 再怎么说,屯齐也是爱新觉罗子孙,还做过定远大将军,在宗室的地位比班布尔善高多了。 鳌拜心想,若能驱使屯齐为自己来回奔走,也能拔高自己在军中、在朝廷的地位。他深为福临信任,若是上书挽救屯齐,福临不会不准。 “哈哈!”鳌拜计议已定,大笑道:“屯齐,你也太高看某了。不过,某也知道,你一向忠于护主,在战场上作战勇猛,之前失利,只是一时走了霉运。如今湖广战局糜烂,某来收拾残局,正要倚重你的大才。你且放心在我营中住下,容我秉明圣上,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 屯齐大喜,卑微地向鳌拜行了个打千礼,说道:“大将军大恩大德,屯齐没齿不忘。” “好说,好说”,鳌拜说道:“屯齐,听说你之前与吴三桂颇有来往?” “之前在陕西时,曾一起镇压流寇,平定姜瓖之乱。” “那是再好不过……” (本章完) 第402章 战局关键吴三桂 第402章 战局关键吴三桂 赤军夺下长沙,歼灭一半以上清军,还活捉了洪承畴,斩杀了沈永忠。战事之顺利,超过以往历次大战。 由于鳌拜已率援军到达武昌府,赤军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分兵略取长沙周围岳州、常德、辰州诸府,准备先在湖南站稳脚跟,再图进取。 鳌拜因屯齐大败,官兵士气低落,亦还守武昌府,耐心等待孙可望、吴三桂领兵发难。 岑丹初坐镇长沙,并未沾沾自喜,而是密切关注着西南战局。 “西营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了吗?”丹初每天都会向情报局询问大西军的动向。 虽无确切的证据,但汇集各方蛛丝马迹后,不难看出孙可望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在赤军与清军杀得难解难分之时,从粤西背刺岑丹初。 “孙可望加速从各地调兵,集结在云南广西府、广信府、曲靖府三地的兵马已增至五万,集结在贵州黎平府一带的兵马已增至三万。” 大西军从云南广西府、广信府、曲靖府出发,可以很方便地入侵广西南宁。同样,从从贵州黎平府出发,便于入侵广西桂林。 战端一开,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 丹初叹道:“孙可望去年刚刚在庆远战败,驾前军损失惨重,怎能袭我军之后,做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他这样做,不怕寒了天下豪杰的心吗?” “狗改不了吃屎!”一向文雅的钱秉镫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孙可望排挤刘文秀、李定国,连自家兄弟都容不下,又岂会与国主和平相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孙可望枭雄也,不甘久居人下,与国主必有一战。不如趁此机会,一举歼灭西营,威慑群小,稳定西南大局。” 是啊,卧榻之旁,岂能放任孙可望这支猛虎酣睡?不除掉孙可望,就不能占领云南、贵州,不占领云贵,赤军后方不稳,将始终受到西营的威胁。 莫光书议论道:“西营北有吴三桂虎踞四川,又有长江天险相隔。国主天纵英才,一举占领湖南,挡住了西营东征之路。孙可望蜗居云贵,束手束脚,日久必生祸变。” “他历时五年编练驾前军,却在庆远一败涂地,这次又构衅在先,岂不自取灭亡?”丹初说道,又问:“第三镇走到哪了?” 第三镇也成立一年多了,一直留在粤东训练,由丹初亲信大将吴捷任镇统。自战事起,第三镇一直留镇两粤。 “第三镇前锋已至浔州,吴捷本人已至梧州。”作战局长何肇基答道:“广西镇主力集结于桂林,镇统陈武之前奏请增兵,全镇目前编制两万兵马,新增守兵由民兵、土司兵、新兵组成,已经编配到位。” 广西镇即广西守备镇,由广西守备协升格而成。顾名思义,守备镇兵马皆为守兵。广西守备镇自成立以来,未尝经历大战,这次将面对大西军这样的劲旅。 故,岑丹初从广东调来步兵第三镇,协助广西镇抵抗大西军。 在明末清初的战争形态中,守城比攻城要容易得多。丹初以一镇步兵、一镇守兵对阵大西军,当无大碍。 战局的关键还在湖广。盖因鳌拜统领大军坐镇武昌,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赤军头上。而八旗兵的战斗力,无疑要高出大西军许多。 “第二镇该出动了!”丹初已然下定了决心,说道:“传令匡时,集结第二镇主力围攻南昌。” 第二镇编制五万四千人马,入赣大半年,整合义师无数,人马当有七八万之众。清军在江西没有八旗精锐,赤军第二镇多老卒,火枪装备率很高。匡时率兵围攻南昌,势必牵动大局,鳌拜不会坐视不管。 再回头看整幅地图,赤军根本重地广东已出现了兵力空虚的局面。整个广东,赤军只剩一镇守兵、一协步兵—步兵第一镇有两协步兵、一标骑兵都被抽到了湖广、江西战场。 第一镇镇统魏国松坐镇梧州,兼顾两粤,手上实际只剩一协步兵、若干直属部队,还不到两万兵马。 “鳌拜坐镇武昌,复仇心切,不久之后必有一场大战。扩军的事,还得再抓紧一些。”丹初吩咐道。 赤军在长沙斩获甚丰,斩首一万余级,清军投降者、被俘者超过一万。加上归顺而来的夔东十三家、湘西土司兵、湖南义师,赤军扩军的条件已经成熟。 岑丹初决定新增一镇步兵,按顺序定番号为步兵第五镇,超擢胡一青为镇统。 胡一青是岑丹初的结义兄弟,战功赫赫,已有镇统之资。这一镇,下辖步兵第十三、第十四、第十五协、直属骑兵标,以及若干直属部队。 第十三协协统为保靖土司彭朝柱,主体由湘西土司兵组成。第十四协协统为袁宗第,主体由夔东十三家,特别是大顺军余部组成,麾下标统有郝摇旗、塔天宝等。第十五协协统为赵兴,原为焦琏大将。 莫光书负责经理步兵第五镇的事,说道:“武器上没有问题,第五镇主要还是改编自义师、俘虏,武器原可自备,枪弹供应上也没问题。 “主要是衣和军饷。湖广、江西冬季寒冷,每年必有大雪。后勤局预备了十二万套冬衣,主要供应虎贲镇、第二镇。现在平白增加一个第五镇,就不够了。 “再就是军饷。大军连年大战,军费开支飙升。好在马上就要秋收了,有了秋粮秋税,第五镇的军饷就有着落了。” “衣的事,一点儿耽搁不得。”丹初说道:“鞑子擅长在冬季作战,我军却不适应寒冷天气。一方面,要继续向交趾索要,必要时,可用火枪作交换。另一方面,还得请朱成功帮忙,从东南沿海收购。” 想起朱成功,岑丹初叹道:“朱成功虽非雄主,不失为豪杰,非孙可望这种奸雄可比。他在福建,断不会袭我侧背。” 真希望朱成功能够出兵北伐,减小他的压力。 “朱成功新近在南京大败,就是有心北伐,亦无此实力。”钱秉镫说道。 湖南为南北交汇之地,兵家所必争。赤军取得长沙大捷,可望占领湖南,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捅了个蚂蜂窝,需同时面临鳌拜、孙可望、吴三桂三路大军的威胁。 任他随便哪一路来,赤军还能应付。若是三路齐上,赤军可就吃不消了。 “朱成功陆师折损大半,水师实力仍在,足以纵横东南沿海。”丹初说道:“希望他能响应我们,积极出兵骚扰东南沿海。” “与其指望朱成功,不如指望吴三桂。”钱秉镫说道:“若吴三桂肯出兵袭云南、贵州,全局就活了。大汉奸吴三桂,倒成了决定战局的人物了。” (本章完) 第403章 李明忠出使吴三桂 第403章 李明忠出使吴三桂 十月底,四川成都府。平西亲王府已经竣工,红黄相间的瓦片、雪白的窗户纸、笔直的梁柱,还有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石、古董、名、异草,无不夸示着王府的气派与恢宏。 吴三桂嫌王府里的油漆味重,平时一直住在大将军行辕里。今日王府要揭牌,还要在王府内摆酒宴请亲信将领、幕僚、四川士绅,吴三桂不得不亲自到场。 “四川受西贼摧残已久,王爷荡平西贼,底定四川,迁流民,开荒田,抚百姓,真是功德无量…… “王爷雄才伟略,经营四川不到一年,粮食自给,军民阖欢,百姓夜不闭户……” 在众人的吹捧和敬酒中,吴三桂满面红光,踌躇满志:虽说众人的话多为奉承之语,可他招抚流民,组织屯田,秋粮丰收,军队粮食足以自给。残破已久的四川平原,渐渐恢复了元气。此间功劳,谁能否认?放眼整个清国,谁能跟他相提并论? 正在觥筹交错之际,幕客方光琛悄悄过来,扯了下吴三桂的衣袖。 吴三桂会意,对一旁的大将夏国相说道:“国相,你先帮我招呼一下。” 夏国相是吴三桂的女婿,吴三桂的儿子被清帝留在京师为质,夏国相很受吴三桂的信任,堪称是吴三桂集团第二号人物。他“轻浮浅薄”,但很擅长交际,正适合处理这种场合。 至于方光琛,则是明朝礼部尚书方一藻之子,眼下正在吴三桂帐下担任谋士。方一藻做辽东巡抚时,吴三桂擅长钻营,拜方一藻为师,与方光琛缔盟为忘形交。 吴三桂发迹后,方光琛入吴三桂幕府。三桂降清后,方光琛返回南直隶老家,以明遗民自居。这几年,清廷财政紧缺,加大从南直隶搜刮税赋,波及方光琛。 方光琛一气之下,一路向西投奔了吴三桂。他颇具才学,眼光过人,受到吴三桂的信任。但方光琛性子直率,直陈人失,遭到吴三桂部将的忌恨。 来到厢房,吴三桂已微有醉意,半开玩笑地问道:“廷献扰我酒兴,所为何事?” 方光琛左右瞟了一眼,确认没有闲人,才压紧声音说道:“岑丹初派遣密使,请求面见王爷?” “哦?”吴三桂一惊,酒醒了大半,屏去左右亲兵,问道:“可有书子作凭证?” “说是有一封蜡丸书,不过使者说见到王爷之后,才肯拿出来。”方光琛进而说道:“使者是个老熟人,李明忠,原在毛文龙麾下效力。” 李明忠,李明忠,吴三桂念叨着,似乎想起了李明忠的模样,自言自语道:“好像吴国贵和他相熟。” 吴三桂麾下猛将不少,有战略眼光的人不多,可以商量大计的人更少。吴国贵是三桂的侄子,既是一员猛将,又有战略眼光,还与李明忠相熟,自应参与大计。 “李明忠扮作了道士,被我安置在府外西云观里。” 吴三桂不假思索,说道:“你不要声张,等酒宴散了,乘夜带李明忠走角门入府。” “诺。” 二更时分,宴客散去,王府内各处灯火次第熄灭。李明忠在方国琛的带领下,婉转曲折,来到王府第三进一处别院内。 吴三桂已经等候多时,起身相迎,说道:“荩翁,当年山海关一别,屈指一算,已经二十年了。” “素翁,别来无恙。”李明忠作揖行礼,叹道:“二十年来,山河变色,胡人沐猴而冠。你我天隔一方,想不到连见一面都得偷偷摸摸的。”“哈哈!”吴三桂大笑,问道:“听说荩翁带了一封书子?” 李明忠连忙从腰带中取出一封蜡丸书,拆开后恭恭敬敬地递给吴三桂。 里面有两封信,都很短,各有两页纸。 一封来自洪承畴,重点说天不厌明,劝说吴三桂反正,稿纸中隐隐透着一股臭味,为洪承畴手书无疑。 另一封来自岑丹初,重点说满清无继统之资,时局关键正在吴三桂。若吴三桂能提兵南征云南、贵州,必可一举击败西营。届时,吴三桂可把四川、云南、贵州联成一体,北上可争天下也。 李明忠留心观察着吴三桂的神色,透过烛光,吴三桂脸上的神色闪烁不定,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犹豫,一会动心,一会忧愁,一会狠戾,一会柔弱,恰似他现在的处境。 他不由得想起大家对吴三桂的结论:吴三桂不学无术,不明大义,看似是个枭雄,其实只知保全富贵,充其量只是个富家翁而已。他为了一己私利,先后拜大太监高起潜、大学士方一藻、经略洪承畴为师。如此反复无常,绝非人主。 此刻,吴三桂读完了信,把秘信传给了吴国贵、方光琛。他背着李明忠,遥望窗外月色,手里抟着两个鸡蛋大的桃核,默默盘算着南下云贵的可能性。 与之相反,方光琛、吴国贵二人却是相当明断。此二人虽未表态,脸上的神情颇为兴奋、明快,明显赞成赤军的提议。 等方光琛、吴国贵二人读过信,李明忠轻声唤道:“素翁,怎么样?起事吧!” 吴三桂回过头来,神情变得阴鸷而深沉,说道:“荩翁,你先说说看,岑丹初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书子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只不过蜡丸大小有限,信的篇幅很短。 李明忠略一沉吟,说道:“素翁已是鞑子的亲王,可谓位极人臣。大家表面奉承你,巴结你,可背后怎么看你?春秋史笔,日后怎么写你?咱们都是汉家男儿,何必受鞑子的羞辱,着此胡服、留此鼠辫?以素翁当下的实力、地位,以当今天下大势,素翁若是反正归明,于私则一雪前耻,于公则天下归心,亦可知也。” 当年吴三桂向多尔衮请兵时,便以恢复明室为借口。但多尔衮巧借形势,吴三桂又有心保守富贵,终做了满清的走狗。 如今他领兵镇守四川,晋升平西亲王,俨然一方诸侯,亦有了反清归明的心思。只不过,吴三桂看不起永历帝,又觉得岑丹初把持朝政,就算自己反正归明,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荩翁,你继续说。”吴三桂不动声色,说道。 李明忠见吴三桂不上套,继续说道:“四川虽为天府之国,毕竟久经摧残,人口稀少。不似云南、贵州,虽为西南僻省,西贼经营已久,开田水利,已然一方乐土。 “孙可望不自量力,举兵窥两粤,云、贵空虚。天赐不取,必受其咎。素翁乘隙南下云、贵,与我赤军东西夹击,必可一战而败西贼。 “之后,素翁出巴蜀,据汉中,塞崤函自固;赤军下武昌,夺襄阳,北窥中原;赐姓溯长江,夺金陵,绝南北通道。如此,则天下大变,中原非满清所有矣。” (本章完) 第404章 吴三桂南下云贵 第404章 吴三桂南下云贵 夜静如水,平西亲王府内喧嚣退去。吴三桂、方光琛、吴国贵、李明忠四人谈兴正佳,毫无倦意。 “听说,赤军在长沙大捷,斩杀了沈永忠?”吴国贵见吴三桂犹豫不决,转移话题,问起了湖广战事。 “不错,”李明忠答道:“方未决战时,两军在长沙城内外相持。屯齐居外守险,沈永忠居内守城,皆避而不战,已无斗志。 “赤军出其不意,至湘江下游登陆,从城北攻城。之后,大军毕集,鳌拜则迟迟不至。清军被湘江、浏阳河、捞刀河所隔,有全军被围的危险,至此士无战心。 “有清军争夺浮桥,遂兵败如山倒。屯齐遂满蒙八旗突围,带回万余兵马。沈永忠多步兵,从城内突围时浮桥已失,缘浏阳河南行,被赤军追到,全军覆没……” 回忆起长沙战事,李明忠满脸的得意,快活的神情溢于言表。 方光琛亦暗自为赤军叫好,喃喃自语道:“东江镇三王一公,至此全军覆灭矣。朝廷所封四个异姓王,仅剩王爷一人了。” 这话说得很不恰当,仿佛吴三桂就要步沈永忠后尘似的。方光琛话一出口,自觉失语,说道:“王爷居四川天府之地,手握重兵,东征则赤军受窘,南下则西营错乱。天下大势,正在王爷一言耳。” 吴国贵对南下云贵亦很积极,但他久经战阵,刀里来,火里去,不肯轻易吐露心霏,而是说道:“鳌拜大将军坐镇武昌,麾下有八旗五万、绿营十万,虎视眈眈。赤军虽有长沙之捷,却受西贼、鳌拜双重威胁。岑丹初派荩翁游说王爷,是怕王爷提兵东征湖广吧?” “哈哈,”李明忠大笑,说道:“王爷东征湖广,怕是困难重重哩!鳌拜说是有八旗五万、绿营十万,其实八旗仅剩三四万,绿营仅乘六七万,皆为我军手下败将,无足道哉。” 他收住笑容,驳道:“李国翰屯驻重庆,名为协助,实为监视。夔东十三家占据险隘,遥相响应,非人力所能征剿。王爷越过重庆、夔东远征湖南,粮草仰给于鳌拜,眷属托庇于李国翰,凡事受制于人,士卒心思不安,还可能打胜仗吗?” 李国翰是辽东铁岭卫清河人,早在天启元年就随父亲李继学一道降清,因而受到满清的信任,编入汉军镶蓝旗。他骁勇善战,曾在保宁之战中阵斩西营大将王复臣,如今官拜定西将军,爵封三等侯。 自从镇压山西姜瓖之乱起,李国翰便与吴三桂并肩作战,实际负有监视吴三桂的任务。 “湖南为南北要道,历来争天下者,必争湖南。惟其如此,湖南就像个烫手的山芋,非常人所能得。岑丹初自不量力,举兵征湖南,虽取得长沙大捷,却招来西营忌恨。如今,他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北有鳌拜虎视眈眈,西有西贼凶相毕露。若吾军下长江,征湖南,岑丹初可就难了……” 吴国贵说着,脸上尽是幸灾乐祸之情。其实,他非常赞同南下云贵。当着李明忠的面,他只是不好直抒胸臆而已。 李明忠一怔,驳道:“非也,非也。古人云远交近攻,越国而攻他邦,春秋小国亦不为也。清廷命王爷携带家眷南下,为的是定取西南,或择四川,或择云南,永为镇守,如大明沐氏。 “湖南为兵家必争之地,自明末张献忠寇湖南,湖南久经战乱,残破已久,非封藩之地。就算王爷夺下湖南,亦不可能移军驻守。如此,则为他人作嫁衣裳,此非智者所为也。” 吴三桂神色一动,无疑被李明忠的话打动了。他出身于辽东将门,与朱成功一样,把集团利益摆在首位。目前全军将士征战多年,最大的梦想就是找到就藩之地,永世镇守,永享富贵。 四川虽好,终究人口稀少,又有汉中通山陕,有江河通湖广,不是理想的封藩之地。最理想的,还是云南这样的偏僻外省,离京师最远,人口滋盛,吴三桂可以安心做个土皇帝,如同沐氏那样。决定大计的时候,万不得有外人在场。吴三桂看看窗外月色,说道:“荩翁,时间不早了,还请休息吧。明天中午,本藩再邀请几个故交,与荩翁一醉方休。” 李明忠知道吴三桂要召集亲信商量对策,拱拱手说道:“素翁,廷翁,国贵,明日再见。” 方光琛正要亲自护送,却被吴三桂叫回,找了个亲兵护卫李明忠休息。 “国相必定还在府内,派人把他找来议事。” 方光琛眉头一皱,说道:“国相轻薄浅浮,不可谋大事。” 吴三桂不以为然,说道:“吾子在京师,宗亲以国相为长,不可不谋之耳。” 夏国相是吴三桂集团第二号人物,不可能把他排除在外。 不过,夏国相鼠目寸光,就连吴国贵也看不过去。国贵在吴三桂众多幕僚中最佩服刘玄初,便说道:“茂翁有鬼神之计,可请他过来参谋大计。” 吴三桂略一沉吟,否决了吴国贵的提议,说道:“他是刘文秀的旧人,必不赞同南攻西贼。先不急着找他,等明日过后,我再去征询他的意见。” 未几,夏国相带着满身的酒气过来。一听说岑丹初派使游说,夏国相兴奋得不得了,连声说道:“甚好,甚好。西贼本就是我军手下败将,孙可望出兵粤西,云贵必然空虚。王爷领兵袭其后,赤军击其前,孙可望从此不可望矣……” 讲着讲着,夏国相借着醉意,说道:“如今赤军坐大,岑丹初终究是后起小儿。八旗迭遭大败,爱新觉罗氏终究是域外蛮夷。岳丈出身将门世家,文韬武略,武功赫赫,此番若占了云、贵,干脆重举‘复明’大旗,天下豪杰必将群起响应,天下亦未可知也……” “醉话,醉话!”吴三桂斥责夏国相这位大女婿,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他叹了口气,说道: “时间不饶人啊,岑丹初才二十五岁,本藩已经四十五岁了。想当年,本藩二十五岁时,只是辽东军中一个小小的游击,管辽东骑兵左翼右营游击事,因为收复登州有功,才加了都督佥事的职衔。岑丹初才二十五岁,已是南越郡王,眼看就要封一字王了。” 崇祯初年的都督佥事还是非常值钱的,更何况还管着一营关宁铁骑。年轻的吴三桂骁勇善战,擅长结交大官,不发达都不行。 “时势造英雄啊!”方光琛叹道:“王爷,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前程摆在王爷面前。” “嗯!”吴三桂在亲信面前终于吐露心霏,说道:“我亦有心南下,与赤军合击西贼,夺据云、贵。至于剪不剪辫子,还得走着看。这样,明天召集诸将,咱们集体定议。” “李国翰屯驻重庆,如鲠在喉。”吴国贵说道:“不管我军是向南还是向东,都得先把李国翰弄走。” “王爷此时的地位相当超然,不仅赤军要巴结你,朝廷也要倚重你。不妨写一纸奏折发往京师,就说要东进湖广,与鳌拜合击赤军,请调李国翰东进,打通东进道路。朝廷正为湖广糜烂所苦,不会不准。” (本章完) 第405章 赤王 第405章 赤王 鳌拜、吴三桂、孙可望各怀鬼胎,清军的“三方布置”策终究没有得逞。 赤军在江西发动攻势,以第二镇主力围攻南昌,迫使鳌拜分兵救援。 吴三桂虽在四川屯驻重兵,但受阻于夔东十三家,不敢横跨两千里会攻湖广。哪怕清廷下旨催促,屯齐亲来游说,吴三桂还是暗中决定南下云、贵。 岑丹初、鳌拜、吴三桂各自按兵不动,静待局势发展。再加上一个孙可望,四方互相牵制,南方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宁静。 最终,孙可望忍耐不住,以“清君侧”为名,于十一月初出兵,从云南、贵州两个方向入侵粤西,偷袭赤军侧背。但他顾忌吴三桂乘机南下,不敢倾巢出动。 岑丹初立即作出应对,以“皇帝圣旨、南越王旨”的名义径行下令,宣布孙可望叛逆,号召天下官土义民所有兵马讨伐西贼。 第三镇步兵、广西镇守兵早已严阵以待,做好了抵御大西军的准备。 自从受封南越王后,岑丹初连表面文章也不作了,凡事皆由自专,以“皇帝圣旨、南越王旨”的名义发布号令,只在落款上保留永历年号。 大西军本就是流寇出身,又曾进攻桂王府,俘虏过永历帝。永历君臣深恨大西军,檄令天下兵马剿贼,又明白谕示大西军大小将领投诚。 特别是,朝廷在檄书中再次声明,不仅孙可望的“秦王”敕印系由伪造,就连御赐的“平辽王”爵位也要废除。 为奖励岑丹初恢复湖南、江西之功,朝廷动议封岑丹初为一字王,以示倚重。原拟封为“秦王”,一来岑丹初本就是陕人,二来绝孙可望的希望。 “国主恢复江西、湖南,武功赫赫,藩土已不限于南越之地。皇上安居肇庆,特派马某为使,与国主商量晋封亲王。” 马吉翔不学无术,竟也被永历帝封为东阁大学士。他自知明祚已衰,向永历帝主动请缨,到岑丹初的衡州行辕请示机宜。 丹初对马吉翔本无好感,但马吉翔暗中归附,监视朝廷动向,亦是不可多得的人物。将来若要请永历禅位,马吉翔、庞天寿之流正好派得上用场。 “朝廷是何意思?” “内阁提议晋封国主为秦王,皇上原有顾忌。某与庞印公力主此事,遂成定议。”马吉翔小心观察着岑丹初的神色,不无谄媚地说道。 庞印公即为庞天寿,乃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太监中最受永历帝信任。明朝太监权重,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力最重,可被尊称为印公。 明制,秦王是一字王之至尊至贵者。孙可望以秦国主自居,丹初再封为秦王,无疑将加剧赤军与大西军之间的对立。 “本藩小有所成,赖以建功立业者,赤军也。若要晋升为亲王,不如称赤王。秦王虽好,既为秦藩旧有,又为孙可望所僭,本藩不喜也。” 马吉翔投其所好,说道:“国主既要称赤王,即为赤王,方能显出国主与众不同,特立独行。” 既为亲王,也就可以总领天下兵马。岑丹初原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可更进一步,称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其余官爵自不必说,亦要上升一步,譬如太傅可晋升为太师。 马吉翔窥得岑丹初心情大悦,说道:“自国主恢复湖南,岭南屡降祥瑞。广东肇庆府高要县有赤色稻穗,一穗得赤米百余粒;三水县有赤色玄鸟,飞升入天;四会县彩云连天,有仙人乘鹤北顾……“有识者曰,崇祯以来,各地灾害频繁,天象示警;如今岭南频现祥瑞,意在老天眷顾,新主当立,兆在国主也……” 这种祥瑞,自然是马吉翔胡诌出来哄人的。丹初微笑不语,良久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亦不必胡乱猜附,免得惹怒天神。本藩志在廓清天下,大敌不除,不敢言兴替事。” 岑丹初已经打定主意,明亡不久,天下思明之心不减。在他彻底歼灭鞑子之前,必须始终打起“兴复明室”的旗号,以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若擅行禅让,必寒天下义士之心。 “呃,”马吉翔一时扫兴,只好说道:“某谨遵国主指示。” 询问起朝廷的动向,马吉翔又十分活跃,说道:“有识者皆知皇上非中兴之主,国主有人君之象,纷纷投往赤军。皇上安享太平,朝廷里只剩些不明事理的酸儒,以阁部吴贞毓为首,平日忙着追谥逝者、编纂实录……” 永历君臣没有大志,朝廷没有经费、人才。赤军羽翼已成,前程可期。岑丹初颇觉满意,嘱咐马吉翔道: “本藩恢复湖南,颇有缴获,前番已择选礼物馈送行在。卿此番回行在,再带些礼物银钱回去,向皇上、太后秉明本藩恢复之志。朝中动向,仍望多加留意……” “诺!”马吉翔顿觉重用,精神抖擞地说道:“国主放心,某回行在后必传达王意,留心朝政……” 丹初听他说完,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去吧。” 永历八年正月,春节刚过。大西军以精锐进犯粤西,受阻于泗城州、怀远县。驾前军在庆远大败,元气未复,又在粤西受阻,士气低落。 吴三桂窥得明白,挥军渡过长江,先扫荡川南,占领泸州。留镇川南的大西军多为疲弱之卒,不堪一击,纷纷败退回云南、贵州。 时李国翰已经领兵援湖广,吴三桂自觉后路无忧,从泸州南下贵州毕节,继续扫荡大西军,经由七星关入滇。 岑丹初闻讯,大喜过望,从衡州行辕赶至长沙,部署对鳌拜的决战。 马宝率虎贲镇,焦琏率步兵第四镇共十三万人马,北上争夺武昌,与鳌拜决一死战。 胡一青的步兵第五镇新编不久,战斗力不强,留在湖南镇守。 匡时的步兵第二镇继续围攻南昌,经略江西,牵制清军兵力。 吴捷的步兵第四镇留在粤西抵抗大西军。有吴三桂背后偷袭,吴捷以一镇兵马足以挡住大西军,甚至有望分一杯羹,占领云南、贵州部分州县。。 湖广为天下重地,为更好地经营湖广,丹初决定置湖南巡抚,专门负责民政,恢复生产,抚绥流民,并保障大军粮道。将来,待占领湖北,再正式析分湖广为湖南、湖北两省。 还有魏国松的步兵第一镇,留作总预备队。广东守备镇镇守广东,南洋舰队继续埋头苦练,试航南洋航线。 朱成功那边,闻知孙可望、吴三桂、岑丹初大军出动,亦知天下必有大变,亦跃跃欲试,增募陆师,准备进攻泉州。他已不再好高骛远,奢望进攻金陵,而想就近大力经营福建。 (本章完) 第406章 三路出征 第406章 三路出征 二月二十,天气转暖,赤军大举北上。虎贲镇、步兵第四镇共十三万兵马,兵分三路,相继从衡州、长沙、岳州拔营,遥望武昌而去。 一路走水路,分成前后两路,分别从衡州、长沙两地起锚,沿湘江入洞庭湖,由洞庭湖入长江,再顺江而下,目标直指武昌。 前路由水师第一协护航,带着炮兵协、辅兵协,另外载运了大量弹药等物。后路由水师第二协护航,带着大量粮草辎重。 水师第二协成立才半年多,只有三十多艘新下水的三版战船、四艘长龙战船。得益于阮廷峰卓有成效的工作,虎贲镇在衡州设立了造船厂,在不到半年时间内造出了三十多艘战船。 好在大量疍民加入赤军,弥补了水手和船只的不足。为了更好地统辖内江水师,岑丹初提拔阮廷峰为虎贲镇副镇统,直领水师第一协、第二协。 他很想再新募一协水师,考虑到财力紧张,只好暂时作罢。 另一个副镇统为何国驹,广西瑶人出身,乃岑丹初心腹大将,直领亲兵第一协、第二协、第三协。 虎贲镇兵马太多,已编制七万多人,马宝统带起来颇觉困难。有阮廷峰、何国驹作助手,马宝轻松多了,可以集中精力指挥战事。 第二路由虎贲镇骑兵、亲兵组成,走岳州、临湘、嘉鱼,大体上沿洞庭湖东岸、长江南岸,与水师遥相响应。这条路线,特别是沿长江南岸,是清军重点设防的地方。 骑兵协走前路,三协亲兵走后路。长沙大捷后,赤军缴获大量战马,亲兵协缺少战马的窘况大为缓解,基本可以做到一人一马,因而行军甚速。 第三路由步兵第四镇组成,走湘阴、通城、崇阳、咸宁。这条路线最短,但要经过大幕山、九宫山,易被清军设伏。 此战与鳌拜决战,非同小可,丹初照例亲征。中军向来随中路军行动,因此,他这一次并未走水路,而是跟着亲兵第一协。 丹初骑在马上,踌躇满志,说道: “去年此时,我军出梅关,北伐江西。一年来,赤军马不停蹄,先后在赣州、雩都、衡州、长沙与鞑子大战,战必克,守必坚,故能恢复湘、赣。如今天气转暖,适合交战。这次东征武昌,希望能跟去年一样旗开得胜。” 已是初春,草木发芽,天地间重新焕发出了无限的生机。 赤王起了头,随从诸将纷纷议论起来: “鞑子不怕冷,鳌拜却枯守长沙,等待援军,可见心中畏怯,并无战心。” “正月间那场大雪,真个叫天寒地冻。我军驻守在长沙,仍旧冻得不轻,不少人得了冻疮。所幸粮台调来了不少煤炭,将士以之取暖,冻疮减轻不少。” “还得是工兵标的兄弟,不少人原就是郴州的矿工。他们在郴州、永州组织矿工,掘了不少煤炭。大家把煤炭打湿,掺以黄土,和成煤泥,制成蜂窝形状,又耐烧,又热乎。” “要是没有正月那场大雪,咱们早就开拔了,早就与鞑子开火了。现在晚了一个月拔营,倒叫鞑子缓了过来,派了一个什么洛托?” “怕他个球,洛托来得正好,咱们正巧把他一起吃掉!”“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爱新觉罗·洛讬,满清庄亲王舒尔哈齐之孙,贝勒寨桑古之长子。洛托时年三十九岁,清初名将,但在皇太极时期“悖乱违法”,削爵幽禁。 “京师爆发瘟疫,鞑子死伤无数,名将凋零殆尽。连尼堪、屯齐这种二流货色都能担任大将军,更何况洛托这个无名之辈?” 丹初笑着,对情报局长冯加礼说道:“老冯,你跟大家说说洛托的底细。” “诺,”冯加礼位高权重,却为人谦和,沉默寡言,在众将中风评不错。 “洛托有个叔父,是大家的老熟人,满清郑亲王济尔哈朗。济尔哈朗的父亲,则为舒尔哈齐,是野猪皮的二弟,被野猪皮囚禁至死。济尔哈朗的大哥,则为阿敏,被皇太极囚禁至死。 “如今多尔衮死了,福临年幼,济尔哈朗当起了家,遇到赤军崛起,如今已经病倒,难以理事。洛托也就起来了,复封三等镇国将军。 “正是朝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济尔哈朗保举洛托为镶蓝旗满洲都统,纠集满蒙汉八旗,号称五万旗兵,南下增援鳌拜,其实际兵力,当在两万余八旗……” 两万多八旗兵?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再加上鳌拜手中的八旗兵,武昌战场上将聚集七万左右的八旗兵,再加上绿营扈从军,总兵力当在十二万以上。 跟着岑丹初,将士们早已树立了必胜的信心,对未来战事颇为乐观。 “吴三桂与孙可望狗咬狗,咱们没了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对付鳌拜。民心在我,水师在我,火器在我,此番决战,必能早奏凯歌。” “荆州那边,倒是要多加防备。守将阿尔津号称名将,如今又来了一个李国翰,不可小觑。” “胡镇台骁勇善战,第五镇又有湘西土兵、顺军老卒。如果阿尔津胆敢乘机偷袭,定教他有来无回。” “去岁我军大捷,鞑子湖广四川总督罗绣锦惊惧而死。接替他的李国英,倒是可以做些文章。若能把他策反了,我觉得,对将来的战事大为有利。” 李国英,山西大同卫人,原是明朝边军世袭武将,骁勇善战,明末时为左良玉麾下总兵,与马进忠、金声桓、王允成、徐勇等为同僚。左梦庚降清后,李国英一门心思投降满清,表现出卓越的军政才能,永历二年被清廷擢升为四川巡抚,编入汉军正红旗。 他与另一个汉奸李国翰名字相近,其实并无亲谊,如今正坐镇武昌,配合鳌拜对抗赤军。 “鳌拜虽有十二万大军,真正堪用的只是七万八旗兵。另外五六万绿营兵,就算精锐能战,也必是心存观望,不会卖力死战。” 丹初断然说道:“鞑子以异族御中原,暴虐无常,民心不附,歧视绿营,绿营不从。鳌拜虽然精明强干,却并不能改变这一局面。他之于李国英,犹如屯齐之于沈永忠。武昌之战,不过是长沙之战的翻版而已。” (本章完) 第407章 倾尽国力,与虏决战 第407章 倾尽国力,与虏决战 大军走到岳州,胡一青赶来送别。他是步兵第五镇镇统,负责率部镇守湖南,屏护大军西翼。 “一青,第五镇各部兵马部署到位了吗?”丹初与一青并辔而行,问道。 胡一青是岑丹初的结义大哥,坦然说道:“还没有完全到位,但要紧的地方都已布好防御,足以防范敌人偷袭。” 第五镇成立还不到半年,仍在加紧整编。好在第五镇以湘西土兵、大顺军余部、绿营降军、两粤新兵为主,略一整训就能投入作战。 “你留镇湖南,主要对付两个敌人。首要是鞑子,也就是坐镇荆州的阿尔津。夔东、郧阳一带义师蜂起,阿尔津忙得手忙脚乱,无暇顾及湖南。李国翰一来,鞑子兵力增加,必会来犯湖南。这一点,你务必注意。” 胡一青胸有成竹,说道:“李国翰麾下最精锐的就是汉军,战斗力不强。马惟兴常年在常德、湘西活动,熟悉地形,第十四协多湘西土兵,骁勇敢战,可保湖南门户。” “辰州、靖州一带的西贼,也得多加注意。眼下吴三桂统兵入滇,西贼必会回师守滇。辰州、靖州与贵州接壤,需早作谋划。”丹初说道,仿佛已经看到孙可望众叛亲离的模样。 永历小朝廷虽然无兵无权,毕竟代表着大明正统。永历帝下诏宣布孙可望叛逆,号召天下兵马共击西贼,孙可望丧失民心,产生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 “某以袁宗第守辰州、靖州,第十四协多为顺军旧部,与西贼积怨已久。等孙可望败势昭彰,袁宗第即可统兵入黔,抢占贵州要地。” 对这个部署,岑丹初是赞同的。略感遗憾的是,他先是策反李定国,接着又说服吴三桂入滇,与孙可望结下了深仇大恨。 “因为伪封秦王事,孙可望与朝廷早已反目,今番又受此羞辱。我担心,一旦孙可望势穷兵败,很有可能会顺势投降吴三桂。”丹初说道,脸上不无忧虑。 胡一青是云南人,亦密切关注着云南战局,说道:“吴三桂备受鞑子猜忌,军队带着家眷屯驻四川,做梦都想弄块地盘。他若能打败孙可望,若想在云南站稳脚跟,必会斩草除根,不会容孙可望活着。” “嗯,”丹初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清廷入关以后,战事十分顺利。多尔衮志得意满,重用汉军、绿营,把吴三桂,以及东江镇三王一公打发到了关外闲住。 吴三桂等人备受冷落,在关外晾了一年多时间。他实力最强,最受清廷猜忌。 直到李成栋、金声桓反正归明,南方出现了一波抗清高潮,清廷才不得不重新起用东江镇三王一公。到姜瓖反正时,满清京畿受到威胁,八旗无力平定,多尔衮才起用了吴三桂。 吴三桂刚到西北时,粮草仰仗于陕甘总督孟乔芳。这位孟乔芳甚为干练,资历与张存仁相当,极受清廷信任。吴三桂已是平西王,要见孟乔芳一面,孟乔芳看人下菜,竟然避而不见。 这其中的屈辱可想而知,吴三桂迫切需要一块稳定的地盘,亦可想而知。孙可望故旧遍及云南、贵州,如果兵败去投吴三桂,吴三桂必然猜忌。 “国主,孙可望在云南搞营田制,得罪了无数地主。此番吴三桂进兵云南,必有地主起而响应。孙可望后方不稳,必败无疑。” 丹初唤来冯加礼,说道:“老冯,云南那边还得早作谋划。派人到吴三桂那里吹吹风,孙可望这样的枭雄留不得。” 冯加礼嘿嘿一笑,说道:“某亦有此意。若孙可望投了吴三桂,吴三桂驱使孙可望攻击我军,反倒不妙。”“这里面能做一篇大文章。最好能把吴三桂鼓动起来,让他反正归明,反过来击打鞑子。”胡一青有些兴奋,说道。 岑丹初从不作不切实际的幻想,冷笑道:“鼓动吴三桂自有必要,但他是将门之后,不像我们都是刀里来,火里去,一步一个脚印闯出来的。这种富家翁最是瞻前顾后,珍惜富贵,断不会轻易改弦更张。 “吴三桂夺取云南之后,必会费力经营,立场不清不明,然后窥视天下大势,择时而动。一青,你为我镇守湖南,当此天下重地,不可对吴三桂期冀太高。” 一阵江风拂来,胡一青仿佛清醒了不少,对道:“诺。” 丹初换了个口气,神情也变得严峻起来,说道:“本藩率领虎贲、第四镇与鞑子决战,东西两翼务必要确保安全。东翼那边靠匡时的第二镇,西翼这边全要拜托老兄了。” 胡一青胸有成竹,说道:“国主放心,兄虽不才,镇守湖南定无问题。” “就此别过吧。” “恭祝国主旗开得胜。” 二十五日,中路军进至土门镇,在此收拢兵马,等待东路军步兵,并召开前敌会议。 土门镇位于岳州府附郭巴陵县正东方向,有驿道通往蒲圻、咸宁、武昌。土门镇以东,有一座东北-西南走向的龙窟山脉。龙窟山以东,又有一座东北、西南走向的大山,曰幕阜山脉。 龙窟山与幕阜山之间是一段段狭小的山谷盆地,通山、崇阳、蒲圻、通城等县城就位于这些山间盆地中,形成了一条由湖北通往湖南的重要通道。 大名鼎鼎的李自成,就牺牲于通山县的九宫山区。九宫山正是幕阜山脉的一座大山。 东路军皆步兵,走得慢。第四镇镇统焦琏匆匆赶到土门镇,说第四镇先锋已逼近通城。但鞑子以逸待劳,借助山势构筑木城,层层设防,东路军面临的阻力很大。 “无妨,”丹初胸有成竹,说道:“鞑子优势在于骑兵,我军优势在于水师、火器。中路军方向水网纵横,有陆水、金水、陆水湖、大岩湖、黄盖湖、西梁湖等,不利于骑兵驰骋。 “此番进取武昌,西路水师先入长江,扫荡鞑子战船,廓清长江江面;中路集中三协亲兵,火器精良,走陆道突破鞑子防线。西路、中路既能成功,通山、蒲圻一带的鞑子受到威胁,自然退守武昌。” “善,”焦琏说道:“国主庙算无遗,此战破敌必矣。” “此次对武昌用兵,我军共动员了四镇兵马,再加上抵抗大西军的第三镇,共有五镇兵马参战,堪称倾尽国力,与虏决战。 “事成,我军可顺江而下,先取金陵,再取江南,半壁江山尽归我有。事败,不仅湖广、江西有失,就连粤西都有可能受到丢掉。 “诸君用命,奋力杀贼,不破武昌,誓不罢休!” (本章完) 第408章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第408章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一开始,战事非常顺利。赤军水师出洞庭湖,在城陵矶进入长江。 城陵矶三面环水,位于长江南岸,南绾三湘、北控荆汉,扼洞庭湖贯通长江的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此矶号称长江中游第一矶,南京燕子矶、马鞍山采石矶并称“长江三大名矶”。然而,城陵矶临近岳州,清军不敢驻守,轻易放弃了这座天险。 城陵矶是座天然的深水良港,常年不淤不冻。赤军轻取城陵矶,在此设置营垒,部署火炮,留兵驻守,尔后顺江东下。 不到二十里,另有两座矶石,构成了一道天险。江北为白螺矶,江南为道人矶。两矶隔江相望,共同屏护下游临湘县。 连着道人矶、白螺矶,清军部署了两道巨型铁索。又在道人矶、白螺矶修筑木城,驻兵防守。 “敌情已经查明,鞑子前轻后重,主力都在金水以东,靠近武昌府城。金水河以西水网纵横,不利骑兵驰骋,临湘、嘉鱼两县都由绿营、汉军、乡勇守卫。” 骑兵协协统周一鸣刚从土门镇开会归来,召集部下议事,说道:“我协除了做中路军先锋,还要策应水师东下。第一仗,咱们不去打临湘县,先去打道人矶,为水师打通航道。赤军重视首战,首战必胜方能鼓舞士气。 “前敌会议上,我特意揽下进攻道人矶的任务,向国主立下了军令状,首战用我,用我必胜。长沙之战,风头都让水师协抢了。这一次,骑兵协务必要一击致胜,盖过水师协的风头。” 众将闻讯大喜,咂摸着“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八个字,纷纷说道:“协台放心,今日之战,骑兵协必然旗开得胜。” 教导田源说道:“道人矶守将名叫曹纯忠,是李国英的嫡系大将,追随李国英甚广。此人斩杀过不少义师将领,谢光祖、‘老铁匠’、‘黄鹞子’三人都死于曹纯忠之手。这次交战,我协务必要斩杀曹纯忠,以便号召义师。” 二十六日上午巳时,骑兵协逼近道人矶。 清军在道人矶筑有三座营垒,山上一座木城,山下两座小营,共有守军五千人。汉军、绿营等经制之军很少,只有不到两千人,剩下三千多人皆为乡勇。 为对抗赤军,清廷鼓励南方地主大办团练,给予团练头目官职虚衔,受到地主缙绅的“积极响应”,效果“十分显著”。一时间,长江以南遍地都是地主团练,地主乡绅人人都有官职。 地主办理团练,有多种动机,或是为了保护家产;或是为了获取职衔,方便与官府打交道;或是为了提高权势,争当地主缙绅阶层的话事权;或是为了在乱世保护族人;或是兼而有之…… 在封建时代,一个地主如果没有功名,或者亲友中无人当官,在当地就没有话语权。这个地主必会受人欺负,家产必会受到侵夺。过不了三四代,其家产就会丧失殆尽,该地主也将沦为贫民。 地主办团练动机不纯,团练乡勇的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曹纯忠的部署与鳌拜有异曲同工之妙,把乡勇部署在了道人矶山下两座小营里,汉军、绿营、乡勇精锐都在道人矶山上木城中。清军避而不战,全都躲在营垒中。 “满洲鞑子把汉军、绿营推到前面送死,汉军、绿营把乡勇推到前面送死。妙哉,妙哉。” 周一鸣大笑,并不急着进攻,先派一标骑兵出道人矶东翼,切断了道人矶与临湘县的联系。 临湘县守军并无反应。很显然,鳌拜打算在金水以东、武昌城外与赤军决战。金水以西的所有清军,包括道人矶的曹纯忠都是来送人头的。想必曹纯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乡勇们只要不傻,也都知道自己不过是清军的炮灰。指望他们死守道人矶,指望两道铁索拦阻赤军水师,连周一鸣都觉得可笑。 一员赤军小校手举白旗,骑一匹白色骏马,驰至清军营前。 “掌盘子的是谁?叫他过来说话!”小校态度倨傲,冲营门处的守兵喝道。 未几,果真有一名清军裨将登上望楼。 “我家大帅有几句体己话,要我转达给伊。赤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三十万兵马进攻武昌。伊区区乡兵,螳臂当车,殊为不智。大帅念伊皆为汉人,不忍加戮。 “若伊诚心投降,可饶伊不死,许伊弃暗投明。若伊执迷不悟,在此螳臂当车,赤军必踏平伊军,杀戮无遗。伊尽可考虑,一刻钟为限,若要降,可升白旗,开营门。若不降,早作准备,与天军尽快决战。” 看那裨将的穿戴,是个绿营武官,大概是个游击、守备之类的中级官员。他并不敢反驳赤军,免得惹了赤军,而是说道:“兹事体大,吾要请示上峰,还望多宽限些时间。” 骑兵协到来之前,情报局侦侯已经撒过传单,早已把绿营、乡勇渗透得千疮百孔。赤军公然宣称只杀八旗,不杀绿营、乡勇,更在清军当中埋下了猜疑的种子。 一刻钟后,守军没有升起白旗,也没有打开营门。骑兵协随即发起进攻,先用随军的轻型火炮轰击营门,再用弓箭抛射,尔后便组织强攻。 这种低强度的攻营方式,原本上不了台面。但山下两座营垒守军多为乡勇,哪见过这种场面。一听到炮声,乡勇纷纷离开木墙,寻找遮蔽,谁会死命抵抗? 曹纯忠在山上窥得真切,只得打开木城,督率汉军、绿营下山迎战。 矶,临水岩石也。道人矶是座不大的山岭,守军很快来到山下,列成叠阵,从两座小营中间穿出。 周一鸣知乡勇没用,以一标骑兵下马,当清军正面,另以两营骑兵抄掠清军侧翼。乡勇虽有营垒可恃,却早被赤军吓倒,不敢露头射击,任由赤军骑兵出没。 这种正面迎战、两翼包抄的战术,堪称是骑兵最经典、最基本的战术,对付今日清军最为合适。 战不过一个回合,清军东翼动摇,渐有崩溃之势。曹纯忠见势不对,就要突围。 赤军骑兵甚是骁勇,结成了一张严密的战网,压得清军喘不过气来。 绿营兵、乡勇知道赤军善待俘虏,自是不惧,不少人当场投降。清军兵败如山倒,曹纯忠带上少量亲信,准备绕到道人矶之后,坐江船逃离。 赤军骑兵人多,速度又快,很快追上曹纯忠,当场斩杀。守军被全歼,几无一人漏网。 骑兵协占领道人矶,拔去矶上的铁索,长江航道再度畅通。水师协上百艘战船,立即扬起风帆,顺江直扑下游。 (本章完) 第409章 丹初点将 第409章 丹初点将 清军布防前轻后重,绿营与八旗的矛盾渐渐突显。鳌拜要驱使绿营为炮灰,绿营则根本不愿死战。特别是水师,皆为汉人,一触即溃。甚至有一支清军水师整建制地投诚,直接倒戈反攻清军。 自道人矶、白螺矶天险一失,临湘、蒲圻两县相继反正。赤军不战而获得临湘、蒲圻,声势更加雄壮。 前线清军望风披靡,或降,或逃,防线几近瓦解。通城、崇阳一带的守军侧翼受到威胁,又得不到八旗兵的增援,亦主动放弃天窟山、幕阜山防线。 步兵第四镇顺利穿过天窟山,由崇阳转进通山。虎贲镇进展更为顺利,至二月底时,主力已经渡过陆水,前锋直逼金水。 清军崩溃太快,虎贲镇斩获颇丰,进展速度也很快。不过,赤军俘斩的清军多为乡勇、绿营,并未伤及八旗主力。 赤军大踏步狂飙,敌人避而不战,将士颇有骄气。岑丹初深以为虑,急向各部下发严令,禁止赤军渡过金水,各部在嘉鱼、通山一线收拢兵马,择机再战。 三月一日,他亲自来到前线,召集众将开会,部署对敌决战。 趁诸将未到,丹初先带着几名心腹勘察地形。登高望远,面前是一大片平坦的平原,中间有个集镇,民居颇多,看上去颇为繁华。一条不大不小的江河,横亘在众人面前,由南向北穿过集镇,汇入左前方的西梁湖。再往右前方看,远处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大山,正是天窟山脉。 此处水陆两便,有一条大道横穿陆水、集镇,直通咸宁、武昌。因此,赤军选择从这里突破敌军防线。 “此地叫什么名字?”丹初扬起马鞭,指向远处的集镇。 作战局长何肇基胸有成竹,说道:“此地名叫汀泗桥镇,镇以桥名,距我们现在的虎头山约有四里。相传宋朝时,有个名叫丁四的平民,自筹钱财修筑了一座石拱桥,方便百姓来往汀泗河两岸。 “从武昌至长沙、衡州,走汀泗桥最为便捷。此地又有汀泗河、石梁湖通往长江,因而是一道水陆要冲,商旅颇为繁荣。不久前,鞑子从前线败退,在汀泗桥镇大肆洗劫。当地百姓对鞑子恨之入骨,不时为我军传递情报。” 汀泗桥,汀泗桥,后世民国时期,革命军北伐,不就在汀泗桥打了一场恶仗吗?丹初心潮澎湃,望着远方隐隐出现的咸宁城楼,不由得踌躇满志。 “过了汀泗桥,再往前走二十里就是金水。咸宁县地处金水东岸,乃是武昌门户,鞑子重兵把守,必有一场恶仗。”何肇基试探着说道:“汀泗桥又是咸宁的门户,地势紧要,驻着两千绿营兵,士无战心,将无斗志。我军只须派出一支骑兵,便可轻易夺下汀泗桥。” “可以,”丹初说道:“先派兵攻下汀泗桥,但不必越过金水,更不得进攻咸宁。后续用兵机宜,等今日商议过后再定。” 傍晚时,马宝、焦琏、阮廷峰、何国驹四人相继来到虎头山,参加前敌会议。这四个人,是此战中赤军最为重要的统兵大将。马宝、焦琏各为镇统,阮廷峰领虎贲镇两协水师,何国驹领虎贲镇三协亲兵。 “诸位,”都督佥事作开场白,说道:“长话短说,兵法无常,此战不重速度,不必兼程倍至。国主已经决定,大军休整三天,一面收拢兵马,一面准备决战。” 众将已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则消息,仍然心有不甘。 丹初说道:“前面进展顺利,盖因鳌拜把鞑子主力都收缩到了金水以东,正在严阵以待。我军进展太快,各部协同不密,一旦仓促渡河,必为鞑子所乘。 “十几万大军行军作战,务必要十万小心,千万不可私心自用,孤军冒进抢夺功劳。大家先休整三天,做好了准备,再渡河与鞑子决战。” 既是国主的决战,众将不敢再说什么,纷纷表示从命。 作战局长何肇基介绍敌情:“鞑子沿着金水河,在金口镇、咸宁县、通山县一线防御。守军主力仍为绿营,配属了八旗督战队。 “鳌拜的大营,包括八旗主力,基本已经弄清,位置应该就在贺胜桥,位于咸宁以北二十里方向。贺胜桥一带的八旗总兵力约有五万,另有两万八旗兵部署在南昌,正在与第二镇厮杀。” 岑丹初接过话头,说道:“鳌拜很狡猾,把八旗兵集中部署在了贺胜桥,试图发扬骑兵优势,在野外与我决战。但前线鞑子消极防守,依托金水阻击我军。他们水师孱弱,金水防线不堪一击。大家抓紧时间休整三天,把精锐力量集中起来。三天以后,各部同时发起进攻。阮廷峰!”“末将在!”阮廷峰起身,应道。 “你负责率领两协水师,沿江而下,进攻金口镇。” 金口镇顾名思义,位于金水河汇入长江的地方。此地为武昌西面门户,历来从长江上游进攻武昌,金口为必争之地。 “末将领命。” “鞑子在金口还有一支水师,战船很少,但在金口筑有一座木城,设有驻军。你麾下配属了一标步兵,注意水陆协同,务必要一战而克金口。之后,后勤局在金口设置粮台,供应粮草辎重。” “诺!” “马宝!” “末将在!” “你负责主攻咸宁!” “末将领命。” “咸宁位于金水河东岸,离鞑子大营相距不远,又是武昌门户,防守必固!你此番领兵攻咸宁,鳌拜必领兵来救!届时,你仍用围城打援之法,以偏师围咸宁,以主力迎战八旗。” “末将领命!”马宝与何国驹对视一眼,说道:“我准备请何教导领一协亲兵围攻咸宁,我与国驹一道打援。国驹当前,我押阵。” “嗯,”英雄所见略同,丹初还是说道:“你负责进攻咸宁,具体怎么部署,你斟酌办理,我不过多干预。鳌拜大军虎视眈眈,我再把第四镇马进忠第十一协调拨给你,以壮声势。” “焦……”话一出口,丹初自觉不妥,改口称呼焦琏的表字:“瑞庭。” “末将在!” “卿带第四镇主力进攻通山。” “末将领命!” “第四镇成立不到一年,火器缺编,攻坚能力还有欠缺。届时,卿不必勉强,亦不必急躁。通山位置最南,只要赤军突破了咸宁,通山自然不战而降。” 点将已毕,丹初环顾众将,不怒自威,说道:“这次大兵团作战,规模前所未有。诸君要严行军令,不可有丝毫马虎,不可有丝毫拖延;要严抓军纪,发现违法者可以从重处罚。 “本藩已经传令,将王府迁至衡州,亦已奏明皇上,将行在迁往衡山。此战,赤军有进无退,务必要打败鳌拜,攻克武昌。” (本章完) 第410章 改攻金口 第410章 改攻金口 三月五日,赤军三路并进,同时对金口镇、咸宁县、通山县发起进攻。 战事并不像预想中的那样顺利。 金口镇扼守金水入江处,守军并不多,但抵抗异常顽强。 阮廷峰督率赤军水师,一举击溃清军水师,控制了长江航道。但守军依托木城坚守,栽木桩为栅,拦阻河面,又在木城上安置火炮,使得赤军水师难以上溯金水。 不得已之下,阮廷峰只得派船在金口下游登陆。赤军英勇作战,但清军借助地利,疯狂反扑,阮廷峰损失五百多人,只得放弃登陆,在金口西岸与守军隔河对峙。 守军作风顽强,决非绿营兵。阮廷峰审讯俘虏,才知道鳌拜派了两千满洲兵增援金口,其中有一千精锐索伦兵。 索伦部属于野人女真,居住在黑龙江流域苦寒之地,男女以渔猎为生,因而异常骁勇。早在努尔哈赤时期,八旗就时常掳掠索伦人,充作旗兵奴仆,在战场上用作辅兵。 满清入关后,因战死、瘟疫、驻扎繁华都市等原因,八旗战斗力迅速下降。清廷把目光投向了东北老家,大量征发索伦人,给予索伦兵正规旗兵待遇。 这些索伦兵本就擅长射箭、火绳枪,经过满洲八旗的正规训练,战斗力直线上升,甚至超过一般的满洲八旗。 阮廷峰向大元帅行辕发来求援信,丹初览毕,陷入了沉思。 幕僚长钱秉镫、右参军杨玉祁、参军佥事莫光书、作战局长何肇基等人相继读过鸡毛信。为了更好地与清军决战,右参军杨玉祁也来到了前线,佐理丹初处理军事。 钱秉镫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鞑子最擅长愚弄百姓。譬如这索伦兵,来自野人女真之索伦部,茹毛饮血,贫苦落后,世居吉林黑龙江流域,以渔猎为生。 “鞑子不许索伦人向南迁徙,不许从事农耕,强迫索伦部每年进贡皮货,使索伦人终年忙于渔猎,保持着吃苦耐劳、勇猛敢战的作风。” 杨玉祁献计道:“水师协在金口镇受挫,为出征以来少有之败绩。我军必须坚决反击,打败索伦兵,以鼓舞士气。” 莫光书更关注粮草问题,说道:“十万大军挤在咸宁、通山前线,若无水师接济粮草弹药,势难长久。金口镇,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来。” “嗯,”丹初沉吟良久,说道:“咱们排兵布阵有问题。鳌拜陈大军于贺胜桥,与咸宁互为犄角。我们被鞑子牵着鼻子走,把虎贲镇精锐都放在咸宁前线,对金口重视不够。” 杨玉祁资历老,问道:“国主的意思是,调大军至金口,改以金口突破鞑子防线?” 十几万兵马的大兵团作战,规模前所未有,理应稳打稳打,不能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兵行险着。 从鳌拜、岑丹初的兵力部署上看,双方都中规中矩,无意出奇制胜,无意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若从金口突破敌军防线,赤军就得背水列阵。这一带西北有长江,西有金水,西梁湖,利守不利攻。一旦失利,连退路都没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与之相比,咸宁与金口之间隔着一个西梁湖。这个西梁湖沟通了金水上游、下游,下游水深,人马无法徒涉,必须架设浮桥,上游水浅,赤军无需架浮桥,就可以很方便地通过金水。 实际上,金水就发源于咸宁东南四十里外的大幕山。大幕山就隔在咸宁县、通山县之间,有一条驿道沟通两县。 虎贲镇以咸宁为主攻方向,既不用担心背水列阵,又能呼应通山方向的步兵第四镇。 也正因为如此,鳌拜把大营扎在了贺胜桥,以支持咸宁守军。“改攻金口,可以试一试,”丹初说道:“开战之前,敌我力量相当。但鞑子在前线配置绿营、乡勇,损失很大。我军却越战越勇,兵力损失很少,分兵占领城池要隘后,在前线仍有充足的兵力,可以冒险一战。” 钱秉镫说道:“兵法云,致人而不致于人。鳌拜扎营于贺胜桥,可以同时兼顾咸宁、金口。贺胜桥离咸宁更近,鳌拜显然更想在咸宁决战。咱们偏偏不在咸宁决战,还有水师助战,以金口为突破口更为合适。” “善,”丹初下定了决心,说道:“调亲兵第一协增援金口,再从辅兵协中调一营舟桥兵,到金口架设浮桥。” “咸宁这边,是否继续维持攻势?”杨玉祁问道。 “继续进攻,但不必使出全力,先在金水河北岸建立营垒,深沟高垒,佯攻咸宁,看鳌拜作何反应。” 金水河下游回曲往返,形成了一个个u形河湾,客观上起到了很有的掩护作用。赤军选择在狮子坳渡河,此地距长江只有不到二里,距金水入江口,也就是金口镇,水路足有十五里之长。 水师搜集小船,提前在江岸靠泊。赤军发动佃民、疍民、渔民等,扛着小船走过二里陆路,将小船送至狮子坳渡河点。 次日早上,一座浮桥搭好,亲兵第一协渡过陆水,主力留在陆水东岸,第一标直往金口扑去。水师协从长江上助攻,摆出一副强攻金口的样子。 守军经过前日之胜,志得意满,派出四千满洲兵迎战,又把索伦兵摆在了前锋。这里面,有两千满洲援兵。鳌拜见赤军在金口增兵,亦多调了两千满洲兵到金口。 关键时刻,鳌拜不敢重用汉军、绿营,只得把有限的满洲兵用在刀刃上。 甫一交锋,索伦兵确实厉害。他们已经换装了最新式的燧发枪,可在马背上熟练射击,与赤军骑兵无异。 怪不得,阮廷峰会败于索伦兵之手,急得向元帅行辕求援。 亲兵第一标为亲兵第一协先锋,当先冲了上去。两军都不列阵,都是骑着马互相开枪射击。还没交锋一个回合,第一标后军响起金锣,将士调转马头,急往后撤。为了加快速度,又争相丢弃包袱。 索伦兵从小生活在苦寒之地,从小穷怕了,打仗唯知勇猛,不知变通。他们不知是计,以为赤军真的战败,又见有战利品可取,一窝蜂地向前追击。前面就是金水,只要把赤军赶入金水,索伦兵就能大获全胜了。 突然,赤军中一声尖厉的哨音,败兵分向两翼。索伦兵一怔,随即分成两部,准备分头追击赤军。 透过灰尘,地上却爬起来数千赤军。他们手持定虏式步枪,枪口已经装上刺刀,迅速列好战阵。 “嘟—!嘟嘟嘟!”一长三短哨音,正是集火射击的信号。伏兵开枪射击,索伦兵追在最前,首当其冲,人马纷纷中弹,顿时人仰马翻。 原先佯装败逃的第一标亲兵,也回转马头,射击索伦兵侧翼。 清军人少,陷入赤军埋伏,顿时乱作一团。那索伦兵甚是悍勇,还想冲击赤军战阵,却在密集的子弹下损失惨重。就算有个别士卒冲入赤军战阵,也被赤军刺刀所杀。 战斗不过一个时辰,满洲兵大败。赤军趁胜追击,连烧四座营垒,之后猛攻金口镇木城。 当日,赤军攻克金口,在清军防线边缘撒开了一道口子。 (本章完) 第411章 倾巢出动 第411章 倾巢出动 得知赤军攻下了金口,鳌拜中军大营内一阵骚动。 “大将军,金口乃武昌门户,不可有失。赤匪夺取金口,便可借金水、石梁湖输转粮草,亦可侧击我军主力。”亲信班布尔善说道:“此为心腹大患,当整军再战,反攻金口。” “嗯,”鳌拜眉头紧锁,说道:“看旗号,赤匪往金口调的是精锐亲军。我若不把火器营调过去,势难夺取金口。” “火器营不能动。”说话的人名叫穆里玛,是鳌拜的亲弟弟。 他沉着冷静,继续说道:“火器营是贺胜桥大营的定海神针。火器营一动,则大营动摇,大营动摇,则咸宁、通山不保。大哥,我愿领兵反攻金口,若是败了,甘愿受罚。” “好!”兄弟顾全大局,主动请缨,鳌拜很高兴,叮嘱他道:“我给你两千旗兵,连同昨日败兵,共有四千之数。赤匪势大,你若反攻金口不克,不必死战,可在金口外修筑营垒,牵制、监视金口之敌,顾我后路。” “诺!”穆里玛拿起令箭,雷厉风行地点起兵马,直朝金口而去。 鳌拜目送弟弟远去,又登台望向西南方向的咸宁城,深以为忧。 “我本打算在咸宁、贺胜桥以逸待劳,与赤匪展开决战。没想到,赤匪却避而不战,反去派兵争夺金口。”鳌拜颇感犹豫,说道。 班布尔善分析道:“赤匪虽在金口投入精锐,但金口西临长江,南临金水,形如绝地。咸宁居金口、通山之中,扼武昌门户,金水可以徒涉,条件独一无二。岑贼猛攻金口,目的仍在于吸引我军分兵,好在咸宁与我决战。” “我亦有此感,”鳌拜拈须说道:“赤匪最善蛊惑人心,又有水师之利,粮草充足。汉奴不明天下大势,频频起事。两军相持愈久,对我愈不利。吾当亲领兵马,先把赤匪赶过金水。” 班布尔善点点头,叹道:“屯齐怯战不前,有心保存实力,终至士气衰落,不但丧师失地,自己也被弄得削爵问罪。大将军英明威武,雄踞咸宁、贺胜桥,可奋力击贼,鹰扬天威。” 这话听起来是在褒扬鳌拜,却又提起屯齐,明显是在告诫鳌拜,要他以屯齐为警醒,不可怯敌避战。 鳌拜不以为忤,问道:“你离京时,诸王贝勒可有叮嘱?” 这个问题,鳌拜已经问过多次,班布尔善只好重复了以前的答案,说道:“大家总是请大将军奋戈一击,荡除群寇。皇上亲政不久,更是恨憎岑贼,期望借助大将军的威名,收复南方,为张存仁、巴山、珠玛喇、佟图赖诸公报仇。” 鳌拜很自负,说道:“多尔衮死后,吾倍受皇上亲信,先任议政大臣,再任大将军。皇恩浩荡,吾就是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此战,吾军必勇猛向前,有进无退。” 三月八日,赤清两军不约而同地发起进攻。 赤军以亲兵第一协为主力,从金口出发,猛攻金口镇外的清军营垒。 鳌拜闻讯,下令穆里玛死守营垒,自己亲率主力离开贺胜桥大营,进攻咸宁方向的赤军。 此时的咸宁战场,两军阵地犬牙交错。 何国驹领亲兵第二协、第三协两万四千人马,利用两天时间扫清了咸宁外围据点,之后屯驻在咸宁以东,将鳌拜大营与咸宁守军分隔开来。 马进忠领步兵第十一协一万多人马,屯驻于咸宁城东、城北、城南三面,对屯宁守军构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炮兵协在马进忠的保护下,对咸宁东城展开轰击,摆出一副攻城的架势。 周一鸣的骑兵协,则屯驻在咸宁以南的地方,防止通山之敌过来增援。 清军则死守咸宁县城,如同一个钉子,钉在了赤军必经之路上。 “鳌拜终究是坐不住了。”岑丹初闻讯,亦率领三千亲兵渡河,到前线督战。午时,两军列好战阵,整队前进,前队相隔不到一里。斥候已经交战,枪声清晰可闻。 赤军倾巢出动,马宝在前线指挥,摆出三叠阵迎战。炮兵协在前,亲兵第二协在中,亲兵第三协在后,骑兵协位于两翼。 岑丹初率三千亲兵入驻虎贲镇大营,在望台上观察战场。他这三千亲兵,还有马进忠的骑兵营,将作为此战的预备队。 算上预备队,赤军参战兵力达到四万人。 鳌拜亦倾巢出动,尽管他竭力集中兵力,但金口、通山、汉阳甚至南昌等地处处告警,鳌拜不得不分兵救援。再加上留守大营的兵马,鳌拜此战只集中了四万旗兵。 双方旗鼓相当,实力不相上下。旗兵久经战阵,披甲率高,肉缚能力强。赤军火器强大,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也足以与旗兵白刃格斗了。 午时两刻,两军接近,各自使用十成炮、冲天炮猛烈轰击。 清军也发明了十成炮,开始在野战中携带重炮。所幸,清军炮队规模不大,隶属于火器营,称之为炮甲,实际上是把炮兵、火枪兵混编在了一起。 不像赤军,直接编制了一个炮兵协,把十成炮、红夷大炮、冲天炮、劈山炮等各种轻重炮编在了一起。 赤军火炮更多,炮火更加猛烈。清军伤亡更大,在火力上处于弱势。 对此,清军也有经验了。这次,他们和往常一样,每走十几步就停下来,使用火炮射击,尔后继续前进十几步,再停下来开炮。大概,这就是“九进十连环”的雏形了。 赤军则以逸待劳,炮兵在原地不动开炮射击,充分发扬火力优势,逼迫清军前进。 等近至一百步,清军鸟枪手开始射击,火力加强。赤军步枪手亦开始射击,与清军一样交替前进。 经历过赣州之战,虎贲镇亲兵协披甲率提高不少,不说人人披甲,最起码战兵已能做到一人一甲。 两军逼近,除了使用火枪对射,清军加上了大梢弓,赤军加上了劈山炮,战况异常惨烈。前队将士伤亡惨重,却都誓死不退,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火枪对射不分高下,双方不约而同地决定展开白刃格斗。 清军前队是火器营,这火器营乃是满洲精锐,从各旗战兵中挑选而来,相当于八旗的“选锋兵”了。 赤军前队是亲兵第二协,由步兵第四协改编而来。这步兵第四协,最早是粤西土司兵,主要由思恩土司、田州土司兵组成,从龙很早,早已成长为虎贲镇精锐。 土司兵更加灵活,武艺更加娴熟。满洲兵体格更为健壮,盔甲更为齐全。两军白刃格斗,仍是不分高下。 后队渐渐涌了上来,骑兵也在两翼交手。咸宁守军一度打开东门参战,被马进忠部步兵逼退。 两军混战在一起,从午时一直战至酉时,彼此杀得难解难分,精疲力竭。 直至天色渐黑,不利交战。两军脱离接触,各自退回营垒。 (本章完) 第412章 兵临城下 第412章 兵临城下 虎贲镇主力在咸宁与清军打成了平手,亲兵第一协却在金口却取得了不错的战绩。 先是,两军在营外列阵野战。赤军人多,亲兵第一协又是虎贲精锐,不到两个时辰便打败了清军。清军逃入营垒坚守,赤军乘胜猛攻营垒,最终攻破了两座营垒。 右参军杨玉祁看过亲兵第一协送来的简报,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鞑子在金口镇以外扎了六座营垒,今日被我军破了两座。明后两天一天破它一座营垒,大后天就能危及鞑子侧翼了。” 通山的情况与咸宁类似,两军打成了平手。但第四镇处于攻势,清军处于守势,赤军略占上风。 “今日要是有亲兵第一协在咸宁,说不定就能胜过鳌拜了。”丹初叹道,亲兵第一协在三个亲兵协中成立最早,战斗力最强,与骑兵协、炮兵协并称为虎贲镇三大梁柱。 “咱们调亲兵第一协至金口作战,本想分鳌拜的兵马。可鳌拜不上钩,此计也就用不上了。” “要不,还把亲兵第一协调至咸宁?”钱秉镫试探着问道。 赤军已夺下金口,也筑有营垒,又有水师控制江口,就算把亲兵第一协调到咸宁,也可以确保金口要地。同时,把亲兵第一协调回咸宁,无疑将更有把握击败鳌拜。 “要么调亲一协回咸宁……”丹初沉吟片刻,毅然说道:“要么更大胆一些,直接越过金口,到武昌城下。” 这?越过金口直扑武昌,理论上不是不可以。但可以想象的是,清军后路面临威胁,势必会疯狂反扑。亲兵第一协满打满算只有一万两千人马,能否在武昌城下站稳脚跟,实在不好说。 “直捣腹心,妙哉。”钱秉镫赞成直扑武昌,说道:“武昌乃敌所必救,亲一协至金口,鞑子不见得会拼命来救。武昌雄踞长江中游,为江南数省之锁钥。亲一协若直接扑向武昌,鳌拜必会分兵救援。” “咱们还有水师,”杨玉祁说道:“就算亲一协孤军深入,水师也能及时送去粮草弹药,甚至可从水路增调援军。” “碰巧今日亲一协破了鞑子两道营垒,在鞑子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若今晚趁鞑子不备,连夜进军,明日便可赶到武昌。” “武昌绅民思明久矣。亲一协一到武昌,必有义师响应。鳌拜后方不稳,就是想坚守咸宁,也不可行了。” 丹初默默盘算着,觉得此计可行,说道:“我军以大义号召义民,鞑子以强暴驾驭绿营。我军自东征以来,占地日广,收编义师以资防御,委任官吏以抚民政,虎贲镇、第四镇集中精力与敌决战,无需留兵镇守后方。两镇编制多少兵马,就可在前线集中多少兵马。 “鞑子则处处被动,以绿营、乡勇为炮灰,则绿营、乡勇溃退,以八旗分守要隘,则兵力处处短绌。眼下决战在即,鳌拜不得不以集中旗兵决战,但其兵力仍旧很分散,本有六七万旗兵,要增援南昌,要分守武昌、通山、金口,留在咸宁的只有不到四万。 “今夜若是派亲一协北上武昌,明日再大张旗鼓地袭攻武昌,鳌拜收到消息,必然要调派旗兵回援武昌。届时,我军再在咸宁与之决战,将更有胜算矣。” 遂调整作战计划。四更时分,亲一协乘着夜色,人衔枚、马裹蹄,穿过清军营垒空隙,出其不意地扑向武昌。 金口镇离武昌西城只有六十里,亲兵第一协一人一马,速度甚快。次日辰时,亲一协驰至洪山,才被清军发现。 前线大军还在对垒,赤军竟然逼近至武昌城外。守军大惊失色,一面急向鳌拜求援,一面调兵阻击赤军。湖广四川总督李国英情知事急,亲自出城督战。为激励守军士气,他开出了斩首一级赏银三十两的赏格。 在如此高的赏格下,清军相当凶猛,向赤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杨方领赤军第一协,以携行的鹿砦为屏障,下马与清军对战。火枪手结成九叠十八层,挡住了清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战事最急时,前叠赤军的枪管已经打红,无法再发射子弹。赤军用刺刀与清军白刃格斗,死战不退。 水师也及时赶到,先击败清军残余战船,接着在白沙洲登陆。清军在白沙洲上扎有两座营垒,但守军都是绿营兵,略一抵抗,便争相投降,只有少数士卒乘坐船只逃脱。 水师占领白沙洲,辎重船也随之靠泊过来。亲一协的粮草、弹药等问题迎刃而解,与鞑子作战更有底气。 李国英带着以汉军、绿营为主的清军战斗了一天,并未把赤军赶入长江。相反,武昌城内却发生了骚乱:留守武昌的绿营兵与满洲兵起了冲突,彼此大打出手。 平时,满洲兵欺负惯了绿营兵,绿营兵别说还手,就是还嘴都不敢。眼下赤军兵临城下,城内满洲兵少,却仍旧对绿营兵恶语相向,鞭抽杖打,绿营兵遂起而反抗,两军发生械斗。 李国英闻讯,只得放弃城外战斗,带兵还守武昌,平息了城内的骚乱。 亲一协士气更振,驰马扫荡清军设在城西的据点、兵站,放火焚烧清军粮草,切断清军城西粮道,把清军在城西的防线搅翻了天。 消息传到咸宁,清军军心动摇。鳌拜明知赤军意在逼他分兵武昌,却也不得不照做。武昌太重要了,不仅关系到清军的后路、粮草,还关系到湖广的安危,关系到清军在长江中下游流域的统治。 但对鳌拜来说,仓促撤退显然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的。 三月十日,两军再度在咸宁城东展开大战。一样的战阵,一样的战法,两军依旧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战事最酣时,岑丹初把三千亲兵投入战场,马进忠亦率着骑兵营冲入敌阵。 清军兵力已经减少,最终露出颓势,主动撤出战场,还守营垒。次日一大早,清军拔营,还守武昌。 赤军整军追击,清军且战且退,至武昌城内坚守。 (本章完) 第413章 掘壕围城 第413章 掘壕围城 赤军兵临武昌城下,鳌拜只得还守武昌,督军猛攻赤军洪山营垒。 杨方率亲兵第一协死守洪山,在满洲兵进攻下几乎不支。幸亏有水师接济,虎贲镇主力亦追至武昌,杨方才坚持下来。 战场形势为之大变。咸宁、通山两座城池顿成孤城。马进忠率步兵第十一协猛攻咸宁,焦琏率第四镇四万人猛攻通山。 十二日,通山守军孤立无援,向焦琏投降。咸宁守军里有三千八旗兵,得知消息后军心大乱,乘夜放火烧城,突围而走。 十五日,步兵第四镇赶到武昌,配合虎贲镇围城。 下午,丹初带着行辕诸将,出营勘察地形,部署军事。 武昌是长江中游重镇,天下货物所聚,本是一座繁华的都市。此时此刻,武昌城外已是一片瓦砾,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百姓,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被大火烧死的尸臭味。 原来,鞑子暴虐无道,为防止赤军借城外民居攻城,连续两日四处纵火,把各城外民居付之一炬。 “国主,城外有十几万百姓无家可归,很多人已经连续两天饿肚皮了。”教导局长褚永培说道:“不如煮粥赈济,民心归我。后续掘壕围城,补充兵员,正可借助这批饥民。” “只怕粮草上有困难,”作战局长何肇基更关心粮食问题,说道:“十几万饥民,每天给一碗粥,也是个极大的数目。我军千里运粮,前线十几万兵马,粮草已经相当紧张了。” “民心不可失,”右参军杨玉祁刚从各营巡察回来,说道:“这些人虽住在城外,与城内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军救济饥民,城内百姓必然感戴,将来破城必有帮助。” 众人都望着丹初,只听他说道:“这几年,咱们一直把为民谋利作为宣传的口号。饥民无家可归,岂能坐视不管?传我的令,辅兵协在城南、城西、城东开设粥场,早晚各管一顿稀粥。粮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丹初勒转马头,朝江边驰去。众将策马跟随,直至鹦鹉洲江面。 这里已经逼近武昌西城,清军在城外扎有营垒,以便拱卫城门。好在赤军内江水师无敌,已经基本荡清武昌江面,虽然还谈不上从水路封锁武昌,至少江面上已经看不到打着清军旗号的船只了。 鹦鹉洲原是一个很大的江心洲,至明末时渐渐沉没,只露出一个狭长的脊背。 鹦鹉州所对的长江北面,为武昌府汉阳县,正是汉江汇入长江口的地方,乃长江中游的商贸重镇。过了汉阳县,即为汉口镇,虽是个镇,却商旅繁华,与广州佛山镇、江西景德镇、开封朱仙镇并称为天下四大名镇。 鹦鹉洲所对的长江南面,地名叫鲇鱼套,是武昌西城外最后一道屏障。清军就在鲇鱼套修筑营垒,驻有精兵,配合守军守城。 众人下马,查看江上形势。作战参谋拿过一张简易地图,作战局长何肇基说道:“国主请看,此地名叫江兴洲,位于武昌下游,距鹦鹉洲不到二十里。此洲甚大,方圆五六里,地处滠水入江口,鞑子在此驻有两座营垒。愚以为,应当先派水师攻下江兴洲,切断鞑子水上退路。” “嗯,”丹初沉吟未语,不远处忽有骚动。原来,一群饥民见丹初等人盔甲鲜明,便知他们必是赤军高官,抢着过来投军。 丹初正想了解一下民情,制止住上前阻拦的亲兵,说道:“放他们过来。” 饥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显然吃了不少苦头,来到丹初等人面前,乌压压地跪倒一片,恳求道: “求诸位军爷收留小的,小的愿为天军做牛做马。” “小的一家都被鞑子烧死了,小的只想投军,多杀几个鞑子,为家人报仇雪恨!” ……“各位父老乡亲,请起请起!”丹初说道:“赤军明日就举办粥厂,诸位可去粥厂求食。将来,赤军还要在武昌城外挖掘工事,届时还要倚仗诸位。若有愿意投军的,可到洪山大营处报名。” 众饥民大喜,说道:“军爷大恩大德,小的没齿不忘!” “等天军破了城,小的一定要上去助战,不杀几个鞑子,小的誓不为人!” …… 遣走了饥民,众人心情轻松不少。钱秉镫说道:“民心可用,我军此番破城必矣。” “破城应当没有问题,关键是要杀死鳌拜,全歼这支八旗兵。不然,又跟衡州之战、长沙之战一样,若让鳌拜跑了,又得劳师动众组织大征伐。” 赤军连年大战,又骤增兵至三四十万,已经逼近民力的极限。这次在武昌困住鳌拜,若能大量歼灭清军,便可顺江而去,直取江西、南直隶两省。 “欲速则不达,”丹初说道:“这样,先派兵屯驻武昌周围,再纵兵扫清城外要隘,如鲇鱼套、长虹桥、双凤山等,逐步压缩包围圈,把鳌拜困在城内。” “若是在城外掘壕围困武昌,需要挖多长的壕沟?” 武昌濒临长江,城外有东湖、沙湖塘等,可为赤军围城提供方便。但武昌是湖广首府,又是长江中游锁钥,城大墙高,要想在城外掘壕围困,要耗费绝大的人力、物力。 考虑到地形,顾及到清军的城防火炮,壕沟长度要比城墙长度长得多,一般至少得是城墙周长的四五倍。 “壕沟用来围困城池,就得十分严密。尽管有长江可资借助,城外壕沟也总得五十里以上。按照一丈深、两丈宽的话,土方量惊人,非三个月不能完工。”作战局长何肇基经验丰富,说道。 “鞑子多马队,一人带一捆草料,很快就能填平壕沟。壕沟至少得一丈深、三丈宽,鞑子突围时,我军才能反应过来。” “就是不知道,鳌拜是死守武昌,还是让城突围?” “有屯齐前车之鉴,想必鳌拜也不敢轻易突围。” …… 众人讨论良久,丹初决议掘壕围城,说道:“召集饥民、义师挖掘壕沟围城,深一丈、宽三丈,每一里筑有烽火台,每二里筑一小营,每五里筑一大营。 “先派一支陆师渡江,攻取汉阳、汉口,略汉川、孝感等地,取银钱粮米以资军用。水师先取天兴洲,严密封锁长江,不使一船一帆接济鞑子。 “待鞑子粮尽,再破城与鞑子血战,不使一名鞑子漏网。” (本章完) 第414章 鳌拜坐困武昌 第414章 鳌拜坐困武昌 攻下了鲇鱼套,赤军下一个目标就是双凤山。 清军在此驻有两千兵马—原本还有一千乡勇,但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少人还与赤军暗中勾连,鳌拜干脆把他们全部遣散了。 赤军亲兵第二协负责进攻双凤山,协统岑广云原是田州土司,亲至前线督战。 “东征以来,亲一协立下了不少功劳,前天又攻下了洪山。今日我协主攻双凤山,务必要全力以赴,争取一战而攻克双凤山。” “协台,炮兵协的冲天炮调过来了吗?” 双凤山是武昌城外的一座小山,地势较高。清军在双凤山上筑有一座大营,布设火炮,与武昌守军相呼应。 “调过来了,”岑广云说道:“不过,十成炮、红夷大炮正部署在长虹桥,一时间调不过来。” “那没关系,只要冲天炮调过来,咱们破敌大有把握。” 清军双凤山大营修得并不坚固,只在营外竖了一道木墙。由于城外大火,木料紧缺,双凤山大营的木墙并不牢靠,只用木料竖栅,再以木条相隔。 与其称之为木墙,不如称之为篱笆。亲兵协皆配有劈山炮,使用劈山炮就能很容易地轰破木墙。冲天炮可以曲射开弹,直接把开弹投入清军营内。就算清军居高临下,龟缩城内,也会被开弹大量杀伤。 正是失道寡助,得道多助。清军不得人心,没人帮忙筑营,故营垒修得简陋。与之相反,赤军已经开始着手挖掘战壕,仅动员的民夫就有十万之数。 巳时,赤军冲天炮、劈山炮开始逞威。尽管清军居高临下,占尽地利,却无得力的火炮,无力压制赤军。士卒只得伏在地上,伏在盾牌之后,以躲避赤军炮火。 巳正时分,经过半个时辰的炮火准备,赤军在清军双凤山营垒木墙上轰开了两道大的缺口。两支敢死队各有三百余人,人人手持盾牌,从西、南两个方向冲向木墙缺口。 清军相当勇猛,使用大车、木板等物封堵缺口,挺枪迎击赤军。 亲二协以粤西土司兵为主,久经战阵,骁勇善战,冒死突击。土司兵从小翻山越涧,勇不畏死,有人嫌缺口拥挤,干脆翻过木墙,与鞑子白刃格斗。 一击得手,岑广云挥舞士卒,顶着清军子弹冲向双凤山大营。 营内只有两千清军,其中还有一千绿营、汉军,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鳌拜正在城头观战,眼见双凤山大营又要被攻破,只得从城内调兵增援。 赤军亦有备而来,派亲兵第三协专门阻击守军。围城打援的战术,赤军已经用得炉火纯青,既可用于大的战役,亦可用于小的战斗。 战斗两个时辰,守军不敌,只得烧毁营垒,在同袍接应下撤回城内。赤军放胆追杀,直到护城河边才停止。败兵抢夺吊桥,数百人落入护城河。不会游泳的自然淹死,有些人即便会游泳,也因为身着重甲而淹亡。 武昌城内,清军士气低落。班布尔善愁得连夜失眠,向鳌拜抱怨道:“大将军,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如今汉阳已失,船只断绝,粮草供给彻底断绝。赤匪云集城下,从容进攻,逐个拔除我军据点。若这样坐以待毙,就算赤匪不攻城,我军也要饿死。” 他在宗室中地位很低,因攀附鳌拜才得了个辅国公的爵位。此次离京宣旨,原想借机向鳌拜套个近乎,却不想被鳌拜所累,自己也困在了武昌。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鳌拜兄弟众多,穆里玛最为骁勇,最得鳌拜器重。可眼下,穆里玛也丧失了信心,垂头丧气地说道:“城内人心动摇,匪徒蠢蠢欲动,汉军、绿营、官吏、百姓皆不可靠。眼下赤匪已经开始挖掘壕沟,壕沟一成,我军纵然一人多马,也插翅难飞了。” 大将尚且如此悲观,更遑论中下级的将士了。鳌拜久经战阵,深知士气的重要性。 以往满洲兵无往不胜,胜利之后士卒大发横财,因而士气相当高涨。可自从他与赤军交战之后,军队败多胜少,士卒一听说赤军虎贲镇,往往未战先怯。 士兵打仗没有信心,这可就难了! 想当初,鳌拜还嘲笑屯齐不战而退,丧师辱国。现在形势如此,就连班布尔善和穆里玛都已丧失信心,在催促他让城突围了。 鳌拜粮草、弹药供应将要断绝,城外防守要点又被赤军逐渐排除。除了让城突围,他还能怎么办呢? 还有,城内军民人心不稳,不少人暗通赤军,若纵容下去,一旦缺粮,必有绿营、汉军、乡勇、绅民纳款投降。 怪不得,当年朱成功率水师围攻南京时,驻防八旗叫嚷着要屠尽城内汉人。要不是有所顾忌,鳌拜真想把城内汉人屠尽,再一把火把整个武昌付之一炬。 “不是说,有奸商在长江上贩米吗?从奸商那里,还能买到多少粮米?”鳌拜极力保持着镇定,避免露出内心的慌张,问起中军后勤问题。 “米价太贵了,赤匪攻取天兴洲之前,官军的粮船还能运来粮食。那时候,奸商已在抬高米价,一石米卖到八两白银。如今赤匪势大,发狠缉拿奸商,封锁长江,奸商不敢再过来贩米。偶有船只靠岸,也都是些小舢板,载米不多,一石米开价到二十两白银。” 明末银贵,南直隶产粮区一石米还卖不到一两白银。就算到了战争年月,一石米也最多卖到四五两白银。武昌被围日急,奸商竟敢把米价抬高到二十两白银,真是岂有此理。 鳌拜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王八蛋,待我平了赤匪,定要抓尽奸商,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 “粮食暂且还供应得上,城内还有存粮,万一不济,去百姓家里搜刮银米,撑三个月问题不大。”中军话锋一转,说道:“关键是火药、铅子。我军多火器,火器消耗弹药惊人。赤匪封锁长江,围城日紧,弹药都接济不上,用一分,少一分。待弹药用尽,枪炮可就一无用处了。” “大哥!要不咱们尽早突围吧,到南昌去,与洛托合兵一处,再与赤匪决战!”穆里玛忍耐不住,直言不讳地说道。 “突围?突围个屁!”鳌拜突然发怒,说道:“冲天炮怎么办?十成炮怎么办?都丢掉吗?本来就剩四万旗兵,再一突围,被赤匪层层截杀,到江西还能剩多少?你能肯定,洛托就能守住南昌?屯齐什么下场,你没看到吗?我军坚守三个月,朝廷必会派兵解围。” 鳌拜暴怒,额头青筋暴起,脸上横肉抽畜,喝道:“我们八旗男儿,就算全部战死武昌,也决不后退一步。传我的令,今日休整,明日出城与赤匪大战!” 他转向中军,说道:“明日趁两军大战,务必要抢运一批粮草弹药入城,以安军心。” (本章完) 第415章 旗兵来援 第415章 旗兵来援 武昌西滨长江,是长江中游著名的通都大邑。城高两丈八尺,基厚六丈八尺,顶厚五丈四尺,砖石外砌,内实夯土。 城共有九门,东曰宾阳门、吕孝门,西曰平湖门、汉阳门,南曰保安门、望山门,北曰武胜门,另有西南文昌门、东南中和门。水门有二,有水闸,在汉阳门、平湖门、武胜门之间。每门各有一座月城、一座谯楼,炮台、营房周全。门外引长江水为护城河,深二丈,宽二丈八尺。 在热兵器完善之前,城防技术已经趋于完善,攻城手段却还很欠缺。即便赤军已经积累了大量的攻城经验,面对武昌坚城亦只得望城兴叹。 岑丹初审时度势,先不组织强攻,集中精力扫清外围据点,并加紧围困武昌。 清军在护城河外的据点渐次丢失,水上航道、城东北小龟山粮道也日渐艰难,眼看就要被赤军彻底封死。 次日,清军大开城门,从九座城门一哄而出,与门外赤军展开激战。 正在掘壕的民夫大吃一惊,不少人丢下锹镐箩筐,先越过壕沟,躲在赤军营后。 赤军以为清军要突围,各部踊跃迎战,拼死围堵清军。 岑丹初正在洪山大营,闻讯一惊,严令各部围追堵截。 渐渐的,斥候送来情报,形势渐渐明朗。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发生在鲇鱼套、小龟山、清平山,其中的鲇鱼套战事最急,清军使用火器最多,还出现了鳌拜的中军大旗。 “鲇鱼套扼守城西南里河入江口,历来从上游进攻武昌,鲇鱼套为最后一道屏障。鳌拜亲自督军猛攻鲇鱼套,不是为了突围,而是想夺回城外据点,继续坚守武昌。”岑丹初作此判断,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神情。 “不错,”钱秉镫附和道:“鞑子猛攻小龟山、清平山,也不是为了从城东北、城东南突围,而是为了打通粮道,获取粮草弹药!” “就怕鳌拜突围,他却偏要死守武昌!”丹初攥紧拳头,取出两支令箭,递给亲兵,说道:“传我的口谕给马宝、焦琏,要二人死守阵地,不可使一名鞑子漏网,不可使一名鞑子越过壕沟线!” 亲兵手持令箭,驰马飞奔而去。 钱秉镫提醒道:“匡镇、胡镇那边,也应该去信提醒他们。” “嗯,”岑丹初提醒道:“第二镇、第五镇打得好,才能拖住阿尔津、洛托,咱们方能在武昌城下与鳌拜决战。幼光,借重你的大才,写两封信给匡时、胡一青吧。” 除了鳌拜、吴三桂两部,清军在长江中游还有两支劲旅。 一部由定南将军阿尔津统领,坐镇荆州。吴三桂把汉军李国翰赶出了四川,李国翰突破义师阻击,顺江而下,与阿尔津合兵一处。 由是,阿尔津增加了底气,渡江进击岳州,意图威胁常德、长沙。阿尔津真能得逞的话,赤军的粮道受到威胁,前线不战自乱矣。 胡一青率步兵第五镇留守湖南,以步兵第十三协、第十四协迎战阿尔津。第十三协多为湘西土司兵,第十四协多为顺军余部,熟门熟路,顽强阻击清军。 另一支清军劲旅由宁南将军洛托率领,原受鳌拜的委派,率旗兵增援江西,协助江西巡抚蔡士英守卫南昌。洛托这一路兵马较众,原有两万之数,皆为满汉蒙八旗。 钱秉镫领命,正要回营写信。一名情报局侦侯飞马来到丹初跟前,送来一封急信,说道:“国主,十万火急。” 说罢,他从胸口掏出一个油腻的,已被汗水污湿的护书,小心取出里面的密信,递与岑丹初。 丹初览信,眉头紧锁,说道:“侦侯来报,洛托分兵五千来援武昌,皆为八旗马队,速度甚快,已渡过富水,进至武昌府兴国州。” 兴国距武昌不过三百里,即便有江河阻隔,清军也必能在两日内赶至武昌。 洛托这一举动,无一给武昌战场增加了变数。钱秉镫问道:“匡时作何应对?可曾分兵追击?” 丹初把密信递与钱秉镫,不无厌烦地说道:“你自己看吧。” 钱秉镫取信浏览,先看落款,上面盖着匡时镇台大印,附有情报局南昌站的印戳。匡时在信中说,第四镇多步兵,骑兵战马也比不过鞑子的大西马,追击鞑子无益,不如集中兵马加紧围困南昌,趁南昌守备空虚,一举攻克南昌。 南昌的情形与武昌类似。匡时号召江西义师,以第二镇、江西守备镇为主力,先在野战中以多击寡,击败洛托的偏师。期间,宁藩疏宗朱统鉴集合义师,扫荡南昌周围州县,表现尤其卓异。 洛托退入南昌坚守,试图等待援军。然而,湖广方向的鳌拜、南直隶方向的札喀纳、浙江方向的刘之源、福建方向的金砺,各自承受着明军的压力,皆无力增援南昌。 值得一提的是刘之源、金砺,这两人都出身于辽东将门,很早就投降了满清,编入八旗汉军。刘之源被拜为定海将军,驻防杭州。金砺因击战朱成功有功,晋爵至一等阿思哈尼哈番兼拖沙喇哈番,驻防福州。 刘之源、金砺以八旗汉军的身份独当一面,标志着满清名将凋零,军中无人,不得不重用汉军镇守一方。 赤军纵兵经略湖广、江西,福建、浙江义师奋起。刘之源、金砺都忙得手忙脚乱,无兵可派。 坐镇江宁的札喀纳,出身爱新觉罗疏藩,乃舒尔哈齐之孙、济尔哈朗的侄子。札喀纳与南昌的洛托为堂兄弟,在鳌拜严令下,答应派出一千旗兵、三千绿营兵增援南昌。 但是,因武昌危急,洛托受鳌拜节制,又不得不派出五千旗兵增援武昌。 “国主,匡时所言有理。”钱秉镫沉吟道:“鳌拜枯守武昌,只能从阿尔津、洛托两处获得支援。阿尔津兵力孱弱,又受夔东十三家的牵制,受第五镇的阻击,绝难派兵增援武昌。 “洛托困守南昌,同样难以为继。他要么不派援兵,要么放弃南昌,全师来争武昌,鳌拜奋力一博,或许还能从武昌逃出。 “如今,洛托只派五千旗兵虚应鳌拜,杯水车薪,不过是过来送人头。南昌那边,鞑子兵力减少,匡时更有把握破城。 “不如给匡时去信,令他加紧破城。南昌一破,匡时可以移兵攻九江、湖口,绝断鞑子东归之路。武昌之敌彻底绝望,我军不仅可以破城,还有望全歼鞑子。” 丹初释然,说道:“也只有这样,我们先苦一苦自己,让匡时加紧破城吧。” (本章完) 第416章 先克南昌 第416章 先克南昌 收到元帅行辕的密信,匡时连续看了两遍,才把它转交给教导张同敞。 张同敞匆匆浏览一遍,如释重负地说道:“还好,国主并无怪罪之意。” 匡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说道:“虽无怪罪,毕竟语气不佳。想必武昌那边也很艰难,我们派不出援兵,执意攻打南昌,难免会让人在背后嚼舌头。” “这?”张同敞摇摇头,说道:“我镇留下进攻南昌,乃是上策,对江西战局好,对湖广战局也好。国主深明大义,不拘小节,必不会因此怪罪我们。” 张同敞资历很老,是张居正的后裔,也是瞿式耜的学生。岑丹初还做童子兵时,张同敞已活跃于广西官场,长时间辅佐瞿式耜镇守桂林。 匡时年轻,是赤军少有的帅才,但有时仍旧失于急躁。张同敞老成持重,担任步兵第二镇教导,与匡时配合得相当好,堪称全军模范教导。 时人常把赤军教导与明军监军相提并论,但明军的监军人数很少,赤军却把教导配到了队一级,对于统一兵权、贯彻军令起到了极为突出的作用。 匡时负有军事上的总责任,不像张同敞那样洒脱,说道:“国主固然理解我们,支持我们围攻南昌,但虎贲镇、第四镇的同袍就不见得理解我们了。他们正在加紧围困武昌,壕沟还未掘成,又有鞑子赶了过去,说不定早就在背后骂我们了。” “呵呵,”张同敞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得加紧围攻南昌,攻下了南昌,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对,早一日打下南昌,就能早一日增援武昌!”匡时下定了决心,说道:“我们得克服困难,尽快攻下南昌!” 当天,匡时召集部将,又请来了江西守备镇镇统王兴、副镇统朱统鉴等同袍,一同商议对策。 他先把国主的密信给大家念了一遍,众人反应不一,有的态度激烈,主张立即分兵增援武昌,有的神情犹豫,不愿舍弃摇摇欲坠的南昌,还有的面露忧虑,担心他们围城不密,致使鞑子飞援武昌,难免会受到国主怪罪…… 匡时开门见山,摆明态度,说道:“王镇、朱镇,各位同袍,我已向国主去信,明确表示不会分兵增援武昌。不是某不顾全大局,实有难言之苦衷。 “我们两镇兵马陈兵南昌城下已久,对南昌志在必得。鞑子分兵救援武昌,守军力量更弱,士气更衰。而我军多步兵,行军速度不快,与其分兵增援武昌,不如加紧攻城,早日夺下南昌。” “是这个理!”王兴受匡时的节制,赞同匡时的意见,说道:“只要我军夺下南昌,再分兵围攻九江,武昌势孤,围之日久,不攻自破!” 两个镇统都主张围攻南昌,诸将自然没有意见,纷纷表态支持。 “很好!”匡时说道:“我们不分兵增援武昌,就得尽快夺下南昌。我军已围城近两个月,城内鞑子又少了五千生力军,若再攻不下南昌,我就得向国主自刎谢罪了!” 这话说得相当严重了,众将踊跃,说道: “镇台,您尽管部署攻城,某愿作先锋,带敢死队第一个冲入城内!” “要是攻不下南昌,某愿向镇台自刎谢罪,请有德者居之!” …… 调动过诸将的积极性,匡时开始部署攻城事宜。仍用穴地攻城法,穴地方向选在德胜门外。 赤军已经组织过两次穴地攻城,第一次就在德胜门外。那时刚下过一场春雨,赣江水涨,南昌濒临赣江,地下水位很高,地道积水潮湿。赤军好不容易挖到德胜门附近城墙,埋藏炸药受潮,一部分未能爆炸,炸塌的城墙不宽。彼时清军士气正盛,组织兵力封堵了漏洞。 第二次选择在永和门外穴地攻城。挖到一半,被鞑子发觉。鞑子在近城位置掘壕,拦阻赤军地道,又在永和门内添筑月城,使赤军前功尽弃。 经过惨烈的战争,清军也逐渐掌握了对付穴地攻城的办法。 常用来判定穴地方向的方法有两个,一是登高望远,若看到地上草木枯萎,便是地道方向;二是在近城方向掘坑,倒扣大瓮,以盲人听之,往往灵验。 常用来阻止赤军穴地攻城的方法有三个,一是可在近城位置掘壕拦阻,二是可在城内填筑月城,三是万一城墙倒塌,可以预备沙袋、棺材、箩筐等物,临时封堵城墙缺口。 以南昌城的地形特点,赤军若要破城,以德胜门、永和门为突破口最为适宜。匡时审时度势,决定启用德胜门外的旧地道,一来缩短工期,二来掩盖地道痕迹。 工兵标以德胜门外的文孝庙为掩护,昼夜不息挖掘地道。朱统鉴则率江西守备镇猛攻永和门,掩盖第二镇攻城意图。 两天之后,地道告成。未初时分,清军正准备吃饭,忽听地下一声闷响,德胜门处烟尘蔽天,未几露出一道十余丈宽的缺口。 赤军穴地攻城法用得炉火纯青,常常组织二次爆破,炸死抢修城墙的敌人。这次穴地攻城,缺口离德胜门较远,特意避开了清军添筑的月城。 清军不敢轻易行动,免得被赤军炸上天。 赤军五百敢死队等候已久,在第二镇骁将李建捷的率领下,直扑德胜门处缺口。 “为宁夏王、榆林王报仇!”第六协主要改编自东勋旧部,李建捷更是李成栋的义子、李元胤的弟弟。除了攻破南昌,他们还想为李成栋、金声桓报仇,故喊出了这个口号。 还有人鼓噪着说:“攻下南昌,活捉洛托!” 直到五百敢死队逼近城墙,清军才敢过来迎击。这不到一刻钟的耽搁,对于守城一方是致命的。当两军终于交战时,赤军已经登上砖墙缺口,开始向城内冲去。 清军渐渐聚拢过来,拼死堵截,与赤军敢死队扭打到一起。他们人多势众,渐渐占了上风。却不曾想,赤军后队已经赶到,渐渐控制住城墙缺口,将士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洛托还在垂死挣扎,亲率清军来援。赤军已经抬着云梯,从各个方向猛攻南昌。 大约未正时分,赤军攻占德胜门城门,迎接大队入城。清军大势已去,绿营率先投降,八旗仍想垂死挣扎,与赤军展开巷战。 无奈赤军人多势众,第二镇、江西镇有五万兵马涌入城内,与八旗兵逐屋逐院地进入恶战。 至傍晚时分,赤军相继攻下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等各处衙门。洛托见大势已去,率领亲军突围,受到赤军层层阻截,又为壕沟所阻,最终只带着千余骑突出南昌。 (本章完) 第417章 破城在即 第417章 破城在即 第二镇攻克南昌,南康、饶州两府很快反正,匡时则挥军北上,围攻赣北重镇九江。 九江北临长江,东望鄱阳湖口,为东南六省之“腰膂”,清军经营已久。赤军攻下九江,便可威胁南京。武昌之敌后路被断,处境将更加艰难。 匡时没有得力的水师,并未强攻九江,而是分兵派出副镇统杜永和,请他统领两协步兵,星夜赶往武昌。 杜永和原是东勋大将,曾任两广总督,地位特殊。他率部归顺赤军,使岑丹初得以顺利接收广东。因为这个功绩,杜永和已升任步兵第二镇副镇统。 四月下旬,杜永和率部赶至武昌。但见城外民夫十万,正在热火朝天地挖掘壕沟。赤军以壕沟连接山岭、湖泊,在武昌城外构成一道严密的封锁线。 挖掘壕沟产生的泥土堆积于后,筑成一道拒马墙。每一里筑一座烽火台,每二里筑一小营,每五里筑一大营,间或部署有炮垒。 赤军动员有方,掘壕进度很快。再过一个月,等壕沟一成,清军就插翅难飞了。 杜永和兵马未到,自己先去行辕拜见国主。见面之后,杜永和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国主,某奉匡镇之命,赶来武昌增援。” 此次进攻武昌,岑丹初领有虎贲镇、第四镇共十三万兵马,除了战斗减员,还要分兵攻略江北汉阳、汉口、汉川、孝感、黄陂等地,要攻占大冶、武昌县(今鄂城市,在武昌府附郭江夏县以东一百二十里外),要阻击清军援军,可用于围攻武昌的兵马只有不到八万。 丹初正愁缺兵,杜永和带兵来援,恰如雪中送炭。他很高兴,问道:“很好,你带过来多少兵马?” “某带第五协、第六协过来,不到三万人马。”杜永和小心窥伺着丹初的表情,见他并无怪罪之意,说道:“之前,南昌战事日急,我镇留在南昌围城,未能及时增援武昌,还请国主见谅。” “无妨,”丹初说道:“第二镇集中主力先打南昌,牵制了南昌的洛托,决策是正确的,我不怪罪你们。匡时说,这一仗打得甚是痛快,你给我详细讲讲……” 谈起南昌之战,杜永和顿时眉飞色舞,说道:“我军围城近两个月……” 步兵第二镇、江西守备镇围攻南昌近两个月,城内外援断绝,粮道中断,守军已经缺粮。 满清宁南将军洛托焦躁不安,动不动就苛责部下。城内绿营与之离心离德,暗自款降。鳌拜严令洛托分兵增援,洛托又派出五千旗兵到武昌,南昌守御力量更加单薄。 赤军穴地攻城,一涌而入,先夺取了德胜门,之后涌入城内,与八旗展开激烈的巷战。 混乱之中,城内绿营倒戈,掉转矛头刺杀八旗。洛托更加狼狈,只得弃城突围。一万多八旗兵,受到赤军层层阻击,最后只有千余旗兵突出重围,撤往九江。 有六百多名八旗兵投降赤军,不仅有汉军,还有满洲、察哈尔蒙古旗兵。匡时力排众议,接受八旗兵投降,将其在面上刺字,分散编入步兵第二镇、江西守德镇…… “情报局传来确切消息,说洛托到九江后羞愧难当,已经畏罪自杀。从湖广到江西,千里长江,目前仅剩武昌、九江、湖口等几座孤城了。”钱秉镫说道:“近月来,鳌拜不时派兵出击,却无突围的迹象,亦不时有鞑子来援武昌,我军层层阻击,但不与鞑子死战,放其入城。武昌城大人多,粮食全靠外边接济,我们已经围城一月,再过一个月,城内粮尽,破城必矣。” “苦的是老百姓啊!”丹初叹道:“鞑子残暴不仁,为了劫掠粮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晚一日破城,老百姓就要多遭一日罪。” 杜永和曾经孤军守广州,个中滋味一清二楚,说道:“国主,请容某斗胆直言。” 杜永和带来三万生力军,岑丹初正要倚重于他,说道:“卿且直言。” “军队守城,什么最重要?要我说,不是城墙,不是粮食,而是希望。士卒有盼头,才有心思守城。当年,某孤守广州……” 当年,杜永和孤守广州,岑丹初奉诏援广,却因孔有德入寇桂林,不得不回师粤西。后来,尚可喜、耿继茂入寇广州,杜永和外援既绝,浮海逃至琼州。 跟国主对话,谈这个旧事并不合适,似乎杜永和有埋怨国主不救广州之意。 钱秉镫打断了他的话,驳道:“杜镇此言差矣。大唐名将张巡死守睢阳,孤立无援,粮草断绝,绝士卒求生希望,竟能阻安史叛贼于孤城之下,救大唐于危亡之时。” 杜永和倒也乖巧,附和道:“幼翁所言极是。唐军乃正义之师,鞑子乃残暴之师。张巡可与睢阳共存亡,阖城军民同仇敌忾。鳌拜不仁,军民皆仇怨之。 “如今鞑子粮道断绝,城内缺粮,南昌洛托伏诛,荆州阿尔津受阻于岳州,武昌鞑子外援断绝,战心全无。我军以精兵昼夜猛攻武昌,必可提前破城。我镇将士士气正高,愿作先锋进攻武昌。” 丹初正有此意,说道:“卿远道而来,当休整兵马,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本藩自会督令卿部进攻武昌。” 过了十日,赤军在双凤山上集中十成炮、红夷大炮,猛轰武昌城墙。经过一日轰击,赤军轰开一段五六丈长的缺口,杜永和督令第二镇敢死队猛攻缺口。 然而,缺口狭小,鞑子元气尚在,赤军终究未能攻入城内。 但形势正向有利于赤军的方向发展。武昌城内家家户户在门口挂上了红布条,盖因赤军早有谕旨,百姓悬挂红布者即为顺民,破城后不加杀戮。八旗兵也开始暗藏红布,以便城破时有条后路。 岑丹初倒沉得住气,并不急着攻城,下令各部赤军严守阵地,严密封锁鞑子,不使一名鞑子漏网。军夫加紧挖掘壕沟,情报局侦侯加紧策反绿营…… (本章完) 第418章 再克武昌 第418章 再克武昌 五月底,赤军壕沟掘成,武昌城内断粮已久,清军濒临崩溃。 鳌拜忧心忡忡,一大早出营视察军务。但见城内饿殍遍地,炊烟断绝,士卒面黄肌瘦,几无人色。 两个月前,清军刚进入武昌时,鳌拜便“未雨绸缪”,派士卒四处抢劫,挨家挨户地向居民索取粮草,搜罗食物。 这种有组织的抢劫,最为普通士卒所喜爱。他们趁机翻箱倒柜,掳掠金银财物。到了富户豪绅家,清军拆地板、天板,推倒夹墙,恨不得掘地三尺,以获取“窖藏银”。 武昌城内自不产粮,平时主要靠汉阳、汉口等地运粮。外援断绝后,清军搜罗的食物很快耗尽。 到五月初,清军开始吃药材、南北干货,甚至烹煮马鞍、皮箱、箭囊靠等皮革制品。鸟雀老鼠,几乎被捕捉殆尽。不少士卒违令宰杀战马,以充饥肠。 武胜门北望长江,有螃蟹岬、凤凰山二岭横亘左右。城门外有一桥,曰得胜桥,附近商旅繁华,原是武昌北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如今已经化为灰烬。 这里靠近长江,原是一处商埠,养活了无数挑夫、脚夫、纤夫等。清军不分青红皂白,把城外付之一炬,苦力们失去生计,纷纷投效赤军,帮赤军水师围困武昌,令清军苦不堪言。 登上武胜门,只见长江滔滔,上游船帆如雪,可惜都打着赤军旗号。再看下游,江兴洲清晰可见,已经变换赤色旗帜,为赤军所据有。 “哎!”班布尔善叹了口气,说道:“阿尔津受阻于岳州,札喀纳被扼于九江,襄阳守军自顾不暇。大将军,我军已经被围,当尽快突围!” 鳌拜胡须抖动,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他强作镇定,说道:“赤匪壕沟已成,突围伤亡必重。朝廷知我坚守武昌,必会倾力来救。遏必隆已督军至河南,不出十日,必可至武昌。” 武昌至关重要,一旦丢失,赤军很可能会顺江而下,直扑南京。若再攻下南京,则长江以南非清廷所有。为此,清廷又拼凑了三万旗兵,交由遏必隆统领,星夜赶往武昌增援。 遏必隆,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努尔哈赤外孙,“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第十六子。此人骁勇善战,隆武二年,从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剿李赤心于武昌。 来到一处女墙,鳌拜并未看到士兵。他眉头一皱,大踏步进入墙内。 只见三个士卒正围着一口土灶,铁锅香气四溢,锅盖斜翘着,露出一块肉骨头,竟是一只人脚! 看到鳌拜,三人慌忙下跪,口称“罪该万死!” 班布尔善一脚踢开铁锅,骂道:“少吃些这种脏东西,小心被毒死了!” “是是是!” 满人生于东北苦寒之地,从小以渔猎为生,喜食肉类。如今粮食紧缺,士卒杀人取食,鳌拜也不想深究他们。只是,按他的军令,一座女墙该由十一人守御,如今只剩三人,岂不儿戏? “你们的头领在哪?”鳌拜问道。 “回大将军的话,头领带人下城找粮去了。”一名老卒小心说道:“小的们本有十一人,三人食观音土而死,还剩八人。上峰每日只给五斤糙米,小的们吃不饱,只好四处寻粮。” 八个人每天只给五斤糙米,完全填不饱肚子。要知道,古人吃饭没有油水,饭量比今人要大得多。 城头士兵随时都要抵抗赤军,分配的粮米最多。城内守军配额更少,至于百姓,则完全顾不上了,已沦为士兵的食物。 “观音土可是取自城南白马寺?”班布尔善问道。 “正是。” 城内粮尽,百姓谣传白马寺观音土可以充饥。老百姓争相取食,清军也饥饿难耐,纷纷往白马寺抢观音土。 班布尔善与鳌拜对视一眼,吩咐一边的小校,说道:“传令,焚烧白马寺,寺产全部充公。”那老卒不顾身份卑微,膝行至鳌拜面前,说道:“大将军,白马寺是武昌古迹,甚是灵验。百姓信之不疑,万不可焚烧寺庙,触怒神仙啊!” “无稽之谈!”鳌拜一脚踹开士卒,不耐烦地离开女墙。 才下城头,一幕骇人的场景映入眼帘:一名百姓正行走在街道上,忽被满蒙旗兵围攻,士卒砍斫手脚,剖腹拿取心肝脏器。顷刻之间,百姓毙命,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骸骨。 “禽兽!畜生!”一队绿营兵从旁路过,虽不敢阻挠,却争相谩骂。 旗兵饥饿,绿营离心,民情汹涌。这仗,还怎么打?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鳌拜喃喃自语,对一旁的斑布尔善说道:“准备突围吧。” 没等到清军突围,赤军已经决定强攻武昌。 六月二日辰时,一声闷响从文昌门下响起。赤军穴地攻城,在文昌门下埋藏了上万斤的火药。清军在城外焚烧民居,地上一片瓦砾,不长草木,为赤军挖掘地道提供了掩护。 一万多斤颗粒状黑火药,产生的爆破威力极大,直接把一段二十丈长的城墙抛入空中,尔后又重重砸落地下。 这么大的城墙缺口,已经完全超出了清军的预料,也超出了清军填补缺口的能力。他们只能带着火弹、喷筒、火等火器,将其投入缺口。 赤军如潮水般涌入缺口,肩扛木板,木板上蒙着淋湿的被,虽然简陋,防范火器却颇为有效。 清军弹药紧缺,残余的火器渐要耗尽,只得冲上缺口也赤军肉搏。清军明知事急,但缺粮已久,士卒乏力,并非赤军对手,渐落下风。 赤军大队入城。虎贲镇宪兵标也进入城内,一面督促各部将士踊跃战斗,一面不时提醒: “满蒙鞑子一个不留!” “先杀鞑子,再占衙署!” “活剐鳌拜!” “抢劫者杀无赦!” …… 宪兵标是去年扩军时新成立的兵种,负责执行军法、维持军纪、督促军令、记录战功等。 破城时,难免有些将士想趁机抢夺战利品。有宪兵标在旁督战,赤军作战更加踊跃,军纪更加严明。 鳌拜、李国英、班布尔善等清军将领自知罪不可赦,带着亲信退入大将军行辕、总督衙门、巡抚衙门等,企图负隅顽抗。 绿营、乡勇争相投降,汉军多丢下武器、剪去辫子,手持红布求饶。满蒙八旗已经丧失斗志,被赤军分割包围,他们抵抗虽烈,赤军立功之心更切。 少数旗兵突围至城外,却被壕沟所阻,几乎无一人漏网。至次日中午,清军各处衙署相继被攻克,鳌拜自刎,李国英、班布尔善等人被生擒。 (本章完) 第419章 入城式 第419章 入城式 经过连日的清剿,武昌城内清军或死或降。赤军在城内开设粥厂,赈济灾民,发动军民收敛尸体,清理街道。 六月十日巳时,岑丹初在亲兵的护卫下,经文昌门进入武昌,并组织了简单而不失庄重的入城式。 骑兵走在最前,约有千骑,全都骑着大西马,披明甲。战马多由缴获而来,高头、健腿、膘肥。骑兵皆持定虏式燧发枪,约有三百骑持马枪,佩腰刀,来自虎贲镇骑兵协。另有六百余骑持步枪,上佩刀,来自虎贲镇亲兵协。 战马的的,骑兵威武,枪口黝黑,刺刀雪亮。骑兵从文昌门穿过月城,进入西关大街。 街道两旁已经围观了不少武昌百姓,见到赤军骑兵的雄姿,不禁啧啧称叹: “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尚能见到汉家天威!” “这等英武之骑兵、健壮之战马、精利之火器,恐怕是太祖、成祖在世,也难见此风采!” “今日见到赤军骑兵,才知汉家恢复有望。我们苟活至今,再也不必受鞑子的荼毒了!” …… 一群小儿追着赤军骑兵,前后追逐,眼神中尽是崇拜的神情。 另有几个幸存下来的青壮年,见状羡慕不已,纷纷左顾右盼,说道: “好男儿,当投军,今生若能做上赤军骑兵,骑良马,持神器,杀尽鞑子,建功立业,死而无憾矣!” “不说建功立业,我只想投军,为我父母姊妹报仇!” “赤军歼除鞑子,入城后秋毫无犯。我家老头子终于松口,许我投军。明日,我便去洪山大营报名!” “兄文武双全,若能投入赤军,必能杀虏立功!” “真羡慕你,我家还有老母奉养,暂时还走不脱。” …… 骑兵走得快,不到两刻钟功夫就已通过文昌门。之后是虎贲镇炮兵,先是三门十成炮,接着是三门红夷大炮、三门冲天炮,最后是六门重型劈山炮。 赤军重视火炮,尤其重视火炮的机动性,每门火炮都配有炮车。十成炮、红夷大炮、冲天炮皆为重炮,需用四轮炮车,车轮用铁圈做外套,以提高强度。十成炮、红夷大炮极重,用四匹挽马。冲天炮稍轻,用两匹挽马。重型劈山炮名字中虽有重字,实际比冲天炮轻得多,只用一匹挽马便可牵引。 火炮、炮车都经过了擦拭,炮兵和挽马也都在江边擦洗过,显得甚是精神。 十成炮、红夷大炮走在前列,甚是雄壮。炮车经过石板路,震得石板格格作响。车轮与砖石碰撞,不时闪出火星,砖石棱角都被车轮磨碎。 炮兵协协统费雷拉为欧洲人,红发蓝眼,骑马走在最前。队伍中还有十来个欧洲炮手,令武昌百姓大开眼界。 岑丹初骑一匹白色玉骢,头戴金盔,身披金甲,跟在炮兵后列入城。 赤军不兴轿舆,提倡骑马。上行下效,达官贵人皆善骑马。此次入城,丹初亦不坐轿,身后跟着两百骑手持定虏式步枪的亲兵,显得格外英武。 武昌百姓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赤王岑丹初,竟然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老少妇孺争相围观,唯恐落在人后。 丹初向众人挥手致意,一边留意观察着周围环境。赤军在文昌门穴地攻城,从文昌门破城。因此,文昌门战事最为激烈,周围民居破坏最为严重。 现在看来,不少民居建筑毁于战火,但城市秩序已经基本恢复。老百姓个个面黄肌瘦,但眼中有光,热烈欢迎赤军入城。 赤军围城三月,对武昌破坏很大。但民心在我,接下来还要战后重建,料想应无问题。亲兵之后,则为步兵,从步兵第四镇中挑选而来。步兵威武不如虎贲镇骑兵、炮兵、亲兵,却也足以展示军威,令人耳目一新。 夹在步兵中间的,则是清军俘虏。武昌城破后,赤军俘斩无数,其中佐领以上武将有七十多名。 清军据守武昌期间,破人房屋,杀人取食,罄竹难书。老百姓恨之入骨,岑丹初特意下令,满蒙鞑子一个不留,汉军甄别处理,绿营争取收用。 鳌拜的尸首已经找到,因是初夏天热,尸体已经腐臭。赤军将其焚烧,拾其骨骸,置入大炮,放在长江边上轰射,渣滓无遗。 其余这七十多名满蒙军官,本想全部凌迟处死,一时间找不到足够多的刽子手。赤军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几十个屠夫,准备把他们剥皮萱草。 这七十多个俘虏代表都由麻绳穿着,双手背在身后。为了防止他们乱嚷,每人嘴里都塞了木头,再用布条勒紧。 老百姓见到俘虏,早已恨得牙痒痒,随手捡起砖石、木块投掷俘虏。 这些原本趾高气扬的满蒙将领,此刻都哭丧着脸,就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挪着脚步。却没人敢拖拉一步,赤军就在一旁,谁敢落后一步,必受鞭打。 “禽兽!畜生!把你们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狗鞑子,我要为父母姊妹报仇!” 人群中突然闯进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手持木棒,对着边上一名鞑子击打起来。 一旁的赤军小校连忙劝道:“老乡,克制一下,这些鞑子一个也活不成,赤军马上就要重罚他们!” 他深知老百姓对清军恨之入骨,虽然出言劝阻,却并不动手制止。 那中年人面黄肌瘦,没什么力气,打在鞑子身上没什么伤害。那鞑子挨了一棍,扭头望向中年人,面目凶恶,目光中带着一丝轻蔑。 中年百姓为之一骇,手中的木棒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他自知无能,向一旁的赤军哭诉道: “军爷,我本是武昌一家海货商户。这鞑子领队到我铺中抢劫,先考稍加劝阻,就被他一刀劈死。小人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先考报仇血恨。军爷,恳求您为小人报仇!” 入城式还未结束,赤军小校不敢耽搁。看那鞑子不知悔改,临死之前还如此嚣张,着实可恨。 他取过一柄匕首,喊来两个士卒架住俘虏,手法熟练地剥去鞑子的头皮,连辫子一道扔给中年人,说道:“这头皮你先留着,一会儿到了校场,赤军再为你报仇。” 入城式结束后,丹初率亲信下榻总督衙门。第四镇一千步兵入驻校场周围,一面维持秩序,一面处置这七十多名“显贵”战俘。 有两人最为引人注意,一曰李国英,乃满清湖广四川总督,原系左良玉麾下总兵,降清后编入汉军正红旗。李国英一门心思投降满清,作恶多端,城破时尤想抵抗,被赤军生擒。另一个名叫班布尔善,乃爱新觉罗宗室,官爵辅国公,破城后力战不降,力竭被执。 这两人自然要千刀万剐了。千刀万剐的难度很大,得交由专门的刽子手执行。 老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刽子手每割一刀,必有百姓抢夺肉块,性急者当场咀嚼,性缓者留入家中烹食。为防止两人晕死过去,刽子手每割一刀,就用盐水淋浇。 都说剐刑残忍,老百姓却觉得大快人心。李国英、班布尔善自诩英烈,义不投降,却最终忍受不了剐刑,拼命摇晃脑袋,想向赤军投降。 刽子手不理不睬,继续不紧不慢地割肉。 其余俘虏大多剥皮萱草,尸体投入长江,顺江而下,警醒沿途鞑子。 (本章完) 第420章 襄阳?南京? 第420章 襄阳?南京? 丹初入城后,下榻于总督衙门。知府衙门并非武昌城内最恢宏的建筑,好在受战事摧残较小,保存比较完整,被丹初征用为元帅行辕。 才到下马坊,便有上百名缙绅夹道迎接,跪迎于地,街道两旁另外摆有数十幅字画、古玩。 古时军队每次破城,缙绅百姓都要箪食壶浆迎接。当然,大部分情况下,百姓迎接征服者都是出于被迫和畏惧。武昌城内缺粮已久,残存的缙绅们也拿不出粮食酒肉,只好供奉出了收藏的字画古玩。 为首一名缙绅,据说还是天启年间的进士,做过明朝工部侍郎,被众人公推上来,对丹初说道:“鞑虏暴虐,祸害四方。国主上膺天命,下慰黎民,驱除鞑虏,救济斯民,中华恢复有望,天下澄清可期矣!” 丹初笑笑,说道:“诸位父老乡亲,请起请起。赤军克城晚了,让大家吃了许多苦。武昌乃江汉名珠,今后重建家园,恢复秩序,还得倚仗各位帮忙。” “学生义不容辞,一定尽心尽力。” 寒暄过后,丹初便在众将簇拥下来到知府衙门。府衙位于武昌城西隅,依黄鹄山而建,已经整修清扫完毕。 “刚才那群缙绅先生,说话倒是相当诚恳,实心欢迎国主入城。”钱秉镫在旁说道。 “那是,我军吊民伐罪,为他们恢复家园。城内上至缙绅先生,下至黄口小儿,谁不说国主的好?谁不欢迎国主入城?”马宝附和道。 丹初笑笑,说道:“民心在我,则无所不可。走,先进去议事吧。” 众人登上黄鹄山,在望江楼上坐下。入城式举行得很简单,也很成功,既展示了军威,又振奋了士气。城内百姓夹道欢迎,形势对赤军相当有利。 前程可期,岑丹初心情不错,招呼众人坐下,说道:“武昌这一仗,打得相当漂亮。鳌拜妄图死守孤城,被我军团团围住,主力皆被歼灭。放眼长江中游,鞑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国主庙算无遗,战无不胜。赤军骁勇善战,故能成此大功。” “接下来,兵马略一休整,便可顺江而下,直取金陵了!” 众人纷纷附和,席间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遥望西方,但见大江东流,船帆如雪,赤军旗帜点缀期间,令人不胜感慨。 右参军杨玉祁指着一幅简易地图,介绍起当下局势:武昌城破后,满清定南将军阿尔津从岳州回撤,意图保守荆州;江宁总管札喀呐领兵防守九江、湖口,防止赤军东下;另有一支三万人左右的生力军,由遏必隆率领,南下湖广。 由于长江下游防御空虚,遏必隆中途分兵,主力南下趋武昌,偏师东向趋南京。 “近年来,绿营屡屡投降,鞑子对绿营大不放心。遏必隆这支三万人马的生力军,便以八旗兵为主,几乎没有携带绿营。” 情报局长冯加礼说道:“鞑子檄令绿营分汛驻守,轻易不肯调用绿营。不过,我们在北直隶、河南绿营中布有眼线,听说他们已经收到遏必隆的军令,将赶往襄阳听调。” “鞑子猜忌绿营,不愿信任绿营。但八旗兵力紧缺,又不得不倚重绿营。” “武昌一破,遏必隆便停止行军,开始折向西进,似乎打算坚守襄阳。” “古人云,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襄阳者,乃天下之腰膂、四顾之地,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遏必隆趋襄阳不趋南京,值得我们沉思。”钱秉镫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赤军相继夺下武昌、南昌,长江中游形势一变,夺取了战略主动权。接下来,赤军可向两个方向发展。 一是从武昌渡江至汉江,溯汉江至襄阳。从襄阳继续溯汉江向西北,可以入陕西,折断京师臂膀。从襄阳折向东北,溯白河、滚河,可以入河南,直捣满清腹心。 二是从武昌顺江而下,直扑南京。只要夺下南京,南直隶、浙江有望望风而降。长江以南尽归赤军所有,南北对峙之势已成。 “打襄阳,是直捣腹心的打法;打南京,是伤敌元气的打法。不过,南直隶天下富庶,打下了南京,饷粮问题迎刃而解。” “襄阳为天下重心,若打下了襄阳,则可进一步威胁畿辅。赤军百战百胜,连歼巨寇,破竹之势已成。若是进军襄阳,北方响应,鞑子的江山就坐不稳了。” “不妥,不妥。赐姓觊觎南京已久,我军全师攻襄阳,鞑子便倾天下之兵来争。到时候,很可能会演变了赤清之间的总决战。到时候,天下精兵集中于襄阳,倒便宜了吴三桂和朱成功。” “是啊!吴三桂首鼠两端,朱成功亦不清不明。不解决掉二人,如何能够放心北伐。” “自古南方立国,或定都于南京,或定都于杭州。除此之外,再无更合适的都城。如今南京、杭州皆不在我手,如何奢谈进取襄阳?” …… 每当有大的决策,岑丹初总是习惯听取大家的意见,让大家自由发表意见,最后集思广益,确定最终的方略。决断之前,每个人都能各抒己见,决断之后,就得坚决服从,决不许阳奉阴违。 丹初听过众人意见,心中已有主意,笑道:“大家把问题想复杂了!其实,弄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很容易做出正确的决策。” “右参军,赤军如今编制多少兵马?” 杨玉祁不假思索,答道:“战兵有一镇虎贲亲军、五镇步兵、一支南洋舰队,合计约三十五万五千人。守兵有广西、广东、湖南、江西四个守备镇,合计约八万人。全军统共四十三万五千人。” “军队欠饷多少?”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就连统兵大将也讳莫如深,也不清楚部下到底积欠多少军饷。丹初向杨玉祁点点头,示意他如实回答。 “全军欠饷实无准确的统计,据后勤局的估计,全军积年欠饷至少有三百万两白银。” “这仅是军队欠饷一项,还有工厂、工匠、官吏,基本都有欠饷,合计不下六百万两。若不是赤军接连取胜,若不是有振兴银行打了白条,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许多欠饷。” 众人悦服,丹初继续说道:“鞑子要保襄阳,我偏要攻南京。大军抓紧休整,十日之后大举东下。也不必非要克复九江,不妨直接越过九江、湖口,往攻南直隶。” 丹初手上有虎贲镇、第二镇、第四镇三镇战兵,作战更加游刃有余,对南京志在必得。 (本章完) 第421章 东征 第421章 东征 出人意料的是,张煌言投帖求见。 两年前,满清攻陷舟山,鲁监国下诏退位,依附于朱成功。张煌言来到广东,向永历帝奉表称臣。途中经过广州,丹初与他一晤。彼时,张煌言豪气未失,岑丹初和他一起指点江山,痛陈朝廷得失,甚是痛快。 去年,朱成功一入长江,率海师围攻南京,张名振自请为先锋。张煌言一直都是张名振的监军,自与张名振一起。朱成功在南京城外按兵不动,张煌言向张名振献计,溯南京上游,招降各地州县。一时间,南直隶三十余州县争相响应。 然而,朱成功在南京城外惨败,撤退时并未通知张名振。清军调兵到上游猛攻,张名振兵败,急火攻心,临死前把兵权交与张煌言。张煌言亦无力回天,率残部逃至江北,兵马溃散殆尽。幸赖义师相助,张煌言逃过鞑子追捕,辗转渡江来到皖南,后与仁武伯姚志卓取得联络。 姚志卓,浙江钱塘人,曾组织义军在浙东抗清,被鲁监国封为仁武伯。清军攻克四明山寨后,姚志卓率残部逃入天目山区,转战于江西、浙江、南直隶三省交界处。 张煌言、姚志卓二人决定西进江西,归顺赤军,先附于江西守备镇镇统王兴。武昌克复后,二人面见岑丹初,游说他东取南京。 丹初闻讯,推开公事,立即接见张煌言。 张煌言一身道士打扮,形销骨立,两鬓风霜,仿佛老了许多。 “国主!”甫一见面,张煌言不胜感慨,深揖行礼,道:“罪员损师辱国,实在无颜面见国主。” 丹初上前扶起他,神色郑重地说道:“苍翁挺身赴难,满腔忠义,矢志抗清,本藩仰慕已久。前番兵败,实因赐姓不告而退,非战之罪也。” 张煌言眼圈一红,仿佛遇到了知己,叹了口气,向丹初介绍身旁的姚志卓。 问过张煌言的遭遇,岑丹初不胜感慨,叹息不已。 张煌言斗志不减,喝过一口热茶,便向丹初献计,道:“鞑子在长江下游防守空虚,虽在长江以下遍筑堡垒,但有垒而无兵。堡垒大者驻兵数十人,小者七八人,止见有兵丁一二名者,甚至空堡而无兵丁者,自安庆以下则更寥寥不可问矣。” 这话并不虚妄,可与情报局的报告相印证。清军兵员紧缺,兵马要么集中在九江、湖口、安庆、芜湖之类的城市,要么驻守在大孤山、小孤山、田家镇、武穴镇、金柱关之类的要隘。千里江防,可谓处处都是漏洞。 姚志卓则说道:“鞑子迭经大败,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在江南大肆搜刮,竭泽而渔。江南民怨已久,人心思明。若国主发大兵伐南京,必可传檄而定。” 丹初不由得想起了钱谦益的密信,信中提及南京防御,说鞑子在城外演武场操点水师,兵丁不过八百余人,皆老弱不堪,如同儿戏;且战船狭小,多为舢板,仅容数人,视海船如望高山。江防之空虚,大抵如此。 这几年来,钱谦益积极联络各地义师,不断向赤军汇报情报,几乎成为江南公开的秘密。但满清官吏惮于钱谦益的名声,一直不敢把他怎么样。 “不瞒二位,本藩正打算顺江东下,直扑南京。今日得蒙两位陈述敌情,本藩心意更决,必提大兵趋南京,洗涤名城,安慰太祖灵寝。” “对!”谈到明孝陵,张煌言很激动,说道:“南京为太祖灵寝之地,国主若能夺得南京,则天下沸腾,豪杰群起响应,灭清必矣。”“人皆言江南柔弱,但江南尚存义师众多,其中不乏劲旅。如茅山之张冲甫、太湖之吴易、大运河之漕丁、海滨之盐丁,皆有可战之兵,虽然蛰伏于野,一旦赤军来到,势必起而响应。钱牧斋、贺王盛乃至柳如是诸公,皆满腔忠义,可作内应。”姚志卓说道,眼神中满是期待。 “本藩知矣,”丹初笑道:“本藩有水师,虽为内江小船,足以顺江东下,虽两千里征程,可一帆直进。” 孙可望已经战败,残部退往云南曲靖、贵州黎平。大西军大势已去,不时有将领率部投降赤军。 吴三桂正忙着占领云南、贵州,暂时还不敢窥视湖南、广西。 朱成功陆师精锐折损大半,正在闽南恢复元气。由于在南京城下大败,朱成功变得格外慎重,不再好高骛远,集中兵马围攻泉州。 福建并非战略要地,清军在福建兵力空虚。朱成功夺得泉州,率部北上围攻福州。福州一下,赐姓有望夺取整个福建,从此将在大陆上获得一块稳定的根据地。 暂时而言,吴三桂、朱成功都无力掣肘。赤军在东西、湖南两地推广着佃纳粮,粮草供应充足,足以支撑东征战局。 天气转热,利于南兵,不利于北兵。席卷畿辅的大瘟疫,不仅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京师一地,旗人几乎家家都染上了瘟疫,若有旧病在身,几无活命的可能。 形势从未像现在这样有利,岑丹初乃决意发动东征。 右参军杨玉祁留镇武昌,节制步兵第四镇、步兵第五镇、湖南守备镇、江西守备镇,镇守湖南、湖北、江西三地,重点防御襄阳的遏必隆、荆州的阿尔津。 丹初决定析分湖广为湖南、湖北两省,湖南省会为长沙,湖北省会为武昌。赤军在湖南、湖北两省取守势,立足现状,稳定后方,确保东征军腹背安全和粮草供应。 第四镇接替第二镇围攻九江、湖口。清军在江西只剩九江、湖口两座孤城,士气低落,外援断绝,破城是迟早的事。 为了不耽误东征大局,赤军计划直接越过九江、湖口,直扑下游安庆。 东征军由虎贲镇、步兵第二镇两镇共约十三万兵马组成,夹江而进,沿途只取沿江城池、要隘,不深入内陆,目标直指南京。 大军未动,宣传先行。赤军发布了一篇《讨虏檄文》,派人四处传发。各地义师纷纷响应,使者络绎不绝。 (本章完)